《锦衣卫夺妻之路》 1、不嫁 岁暮天寒,北风呼啸,青石台上碎雪飞旋,尘埃纷扰,还未干涸的血迹蜿蜒流开。秦修宁被推倒在地,沿边的尖石恰好戳进她的太阳穴。 猩红的血潺潺流出,秦修宁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连檐飞展,水珠一滴一滴落着,如断了线的珠子。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仿佛听到了那人沉重的脚步声,就如同那年春日,单纯温婉的少女在这样的脚步声中被救下一命,却从此跌入了叠叠算计,生不如死。 秦修宁本是淮安侯嫡女,母亲更是江南织造陆演最宠爱的小女儿,可谓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十年前那猎场政变,秦修宁恰好在围场,险些被流矢击中,是楚衍以命相搏救她一命。 那日之后,她便将所有的心思寄予他身上,甚至以命要挟父亲为他正名,让他可以享受到楚家子孙应有的待遇。 可最后呢? 她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算计,他救她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回到楚家,他娶她不过是图谋她父亲的权势、她外祖母家的财力,而他也早就有了同生共死的心爱之人。 楚衍从未入族谱的外室子,步步为营,一跃成为詹事府少詹事,可谓是才智超群,手段了得。而她,曾经名彻京城的淮安侯嫡女,江南织造陆演最宠爱的外孙女,如今只能称病隐于这清冷的宅子,静静地看着落雁飞过。 秦修宁慢慢地闭上眼睛,枯黄的脸颊难得露出一个浅笑,波动的心绪渐渐平息。 这次终是阴阳两隔,七八年的昏暗生活不再存在,她松一口气,便彻底没了气息。 ............ 春日韶光,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京城秦府内,往日鲜少有人踏入的清香阁,此时人影憧憧。丫鬟小厮碰触跌撞,脸上无不惊慌畏惧。 刚传出要与詹事府楚衍定亲的秦三小姐撞了脑袋,昏迷了两天两夜,甚至喃喃地说着胡话。听到的丫鬟小厮皆死死地低着头,唯恐引起屋中主子的注意。 屋中富丽堂皇,面容秀丽的秦三小姐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神色痛苦,口中却依旧无力地说道:“楚衍,再不相见,真好。” 此时周围寂静一片,三小姐虽是轻哼,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清楚得很,毫无遮掩地便传入众人耳中。一旁的小丫头端着药的手微微颤抖,完全不敢上前一步。 秦夫人见此,厉声喝道,“还不快上前给小姐喂药!” 说罢,秦夫人的目光再次转向小女儿,看着不过两日小女儿的脸就苍白了很多,心中更是一揪得疼痛,恨不得躺在床上代其受苦。 秦夫人的身后,身穿褐色官服的秦盛远看向小女儿,见她口中依旧胡言乱语,眉头皱起,语中怒气更胜,“你听听她这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秦夫人见他这个时候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眉宇间全是不悦,“你说的又是什么话!女儿已经昏迷了两天,就是胡言乱语又有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 秦盛远面色阴沉下去,“若是你管好孩子,她又怎么会这样!楚衍那是什么人,那是她这样的丫头片子可以随意妄言的吗?” 楚衍虽是楚家的外室子,可弱冠之年便能够在詹事府任职,如今更是成了詹事,早就将楚家嫡出一脉压在脚下,无论手段还是相貌都是绝佳的人物。能够被这样的人看重,虽只能成为续弦,也是三女儿难得一遇的幸事,更是整个秦家的机遇,可她非但不识抬举,竟还为了一个厌弃她的人要死要活! 秦盛远气得咬牙,“待她醒来,好好地在屋中反省!” 话毕,秦盛远拂袖离去,再也不看屋中一眼。 秦夫人哪里管得了权势地位,她满心满意地都是小女儿的幸福,如今看到小女儿痛苦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瞬间趴在小女儿床边,呜咽着痛哭,心中不禁后悔不应该将女儿送到外祖母家。 她不过是江南织造陆家的二房庶女,女儿如何能在那里过上好日子! 这次,女儿从江南回来,便一直忧思重重,现如今可如何是好!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入耳中,秦修宁想要睁开眼睛,可脑袋却昏昏沉沉地仿佛要炸开,眼皮更是如同被灌了铅,完全无法掀开半分。 周围熙熙攘攘,人群走动的声音传来,她隐约听到了那个让她如坠噩梦的名字,身体本能地开始抗拒,随即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就这样昏睡了一整夜,秦修宁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浑浑噩噩,可脑子中却闪过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景象。直到一抹异常熟悉的身影闪过,秦修宁猛地清醒。 她手指颤抖着,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可她怎能冷静下来? 这人是她曾经的丈夫——内阁首辅楚文廉的孙子楚衍。 那年在春围猎场,楚衍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翻身将险些刺入她心口的剑挡住,自己却陷入昏迷,九死一生。秦修宁用力地捂着他的伤口,慌张颤抖地向人求救,少年的容貌却已深深刻入她的脑海,让她从此倾心爱慕。 秦修宁不禁捂住脸颊,发出痛苦的闷哼,转而又癫狂地笑出声,所幸这一切已经过去。前世,最后两年的软禁早已让她将那一切看淡,想不到她竟侥幸重生,成为了秦家的小女儿秦婉宜。 只不过...... 秦修宁看着这小丫头的记忆,玉葱般的手指再次颤抖。这小丫头原来竟然是她的表妹,母亲是陆家二房的庶女,更是曾凭着与她相仿的容貌而得到外祖母的宠爱。 本来这样的身份完全不会得到陆家的看重,可这小丫头却生了一副与她神似的面容。她死去后,回外祖母家游玩的秦婉宜被外祖母看到。 外祖母似乎是为了缓解内心的伤痛,竟然宠爱起这个偏房的秦婉宜。可这小丫头在家时便备受偏爱,嚣张跋扈,得到外祖母的宠爱后更是变本加厉,目中无人。在她屡次犯错后,外祖母终是明白这小丫头并不是她那温贤端庄的外孙女,彻底不再见她。 外祖母慈爱的目光在脑海中浮现,秦修宁心中哀痛欲绝,缓缓地捂住胸口,她多么想再见外祖母一面。自从母亲死后,唯一将她放在掌心的便是外祖母。 思及还有机会见到外祖母,秦修宁慢慢将心情平复,再次回想起这小丫头的记忆。 失去了外祖母的宠爱,小丫头再也无法留在江南,却在临走之际向嫡出表哥倾诉衷肠,只得到了对方的嫌恶斥责。那之后,小丫头一直郁郁寡欢,却在一次宴会上被楚衍见到。 而她死去不过一月,楚衍便成了詹事府詹事,手握大权,虽还未进入内阁,却俨然成了内阁首辅楚文廉的接班人。 看到这些,秦修宁并不惊讶,她早就知道楚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在看到接下来的事情,她却不禁冷笑一声。 自她死后,楚衍一直都未曾娶妻,直到前些日子见了秦家的小女儿,竟是提起了续弦的心思。 秦修宁握紧双手,可是他心爱之人呢? 楚衍为了心爱之人,不过装模作样三年便将她彻底舍弃,之后更是屡次提出想让她让位,可为何又将容貌与她相似的人娶作续弦? 秦修宁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楚衍还爱着她,只当这是他又兴起的一个阴谋诡计,而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处处沾染着权欲的酸臭味,粗鄙不堪。 将思绪中纷纷杂杂的记忆理顺,身体的困乏再次袭来,秦修宁无力地躺在床上,眼帘缓缓落下,心中忍不住哀求。 若这是梦境,就让她再留上些许时间,看一看那爱着自己的亲人。 若小表妹再也无法回来,那她就作为秦婉宜好好地活下去,此生再也不踏错一步。 ............ 秦婉宜昏迷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面容秀美的中年妇人,快步地向她走来。 见她睁开眼睛,穿着淡蓝色锦缎长衣的美妇人眼睛瞬间亮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言语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儿啊!你可吓死母亲了!” 秦婉宜被她搂进怀里,脸贴近她的脖颈,却感觉到美妇人的泪水慢慢地落在她的脸颊。一滴滴冰凉的泪珠落在秦婉宜脸上,让她久未波动的心再次热烈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母亲的关怀。 心中涌起悲伤,秦婉宜也控制不住地落起泪来,带着哭腔道,“母亲。” 站在一旁的钱妈妈见小小姐终于醒了过来,也控制不住地擦拭着眼泪。小小姐若是去了,恐怕小姐也活不下去了。 顿时,屋中的人哭成一团,直到一声咕噜声将三个人打断。 秦婉宜有些尴尬地低着头,这身体似乎饿了。 陆氏这才反应过来,女儿这些日子仅仅靠着喂米粥挺过来,连忙道,“钱妈妈,先给小姐上些清淡的!” 钱妈妈立刻应下,转身就吩咐小厨房端上早就备好的膳食。 慢慢地将肚子吃了半饱,秦婉宜才有些犹豫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楚衍,不想做别人的替身。”外面现在谣传便是楚衍看上了秦婉宜那神似她前世的容貌。 陆氏握着秦婉宜的手一顿,愣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愿意,便不嫁。” 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陆氏心中越发坚定。 大不了这层脸皮不要,求到嫡母面前,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2、来信 陆氏虽是陆家二房的庶女,随身的嫁妆却并不差,相反颇有资产。 小丫头作为陆氏唯一的骨肉,虽比不得名门贵女,却也极尽宠爱,吃穿住行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不然也不会养成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家小姐做派。 看着面前又摆上来的菜色,秦婉宜此时感触更深。 白瓷碗里,数粒枸杞飘散着,散发淡淡清香的紫参野鸡汤,外焦里嫩,丝□□人的燕窝炒烧鸭丝,更有皮薄馅儿厚,似有鲜汁要流出的鲜肉灌汤包。 秦婉宜缓缓地端起其中最为清淡的红稻米粥,喝了两口,便轻轻地放下碗筷。 “姐儿,怎么了?”陆氏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女儿,只觉得她的小脸儿越发瘦了,越加怜惜,“是这些菜色不合口味吗?再喝点紫参野鸡汤吧,提气补血。” 秦婉宜听到“姐儿”这声称呼愣了愣,眼眶顿时红了,语气中的哭腔更重,“母亲。”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更是因伤心过度,体弱多病。父亲为了让她开怀,将她送到了外祖母家。 而外祖母可怜她年幼丧母,对她始终宠爱有加,但待她回京后,却发现父亲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怀中更是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 她从来未被父亲那样抱过。 此时听到这二十年都未曾听过称呼,秦婉宜双眼含泪,眼眸楚楚可怜,让陆氏顿时受不了。 女儿素来活泼开朗,哪里露出过这样委屈的神情,陆氏一把将小桌推开,轻轻地揉了揉秦婉宜的脸,转身对钱妈妈说道,“姐儿不喜欢这些菜色,换些儿别的上来!” 秦婉宜将头埋在陆氏身上,摇摇头,闷闷地说道,“不是这个,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秦婉宜看着陆氏,隐约觉得陆氏眉宇间的神韵跟记忆中的母亲很像,一把抱住陆氏,心里既是高兴,可更多的却是愧疚—鸠占鹊巢的愧疚。 她并不是陆氏的亲生女儿,可是小丫头已经回不来了。通过那断断续续的记忆,秦婉宜已经看到她是在这身体彻底没气后,才过来的。 “姐儿!”陆氏脸色一下变了,眉宇间满是怒气,一把将秦婉宜拽开,抓起她的手便重重地拍了几下,“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若是去了,你让母亲可怎么活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陆氏顿时有些喘不过起来,捂住胸口,似乎要抽搐过去。 秦婉宜一下慌了,连忙在钱妈妈的帮忙下为陆氏顺气,眼中满是担忧害怕。 陆氏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只怕女儿从眼前消失。 钱妈妈连忙端茶倒水,待陆氏渐渐平静下来后,才忍不住说道,“姑娘以后切莫说这样的话。” 小小姐是她从小奶大的,钱妈妈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亲生女儿,见姐儿开口便带着死意,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从马上摔下来,碰到脑袋,曾经一度连气息都没有了,夫人听到后一夜之间都仿佛老了十岁,始终不肯离开床边一步,坚信姑娘没有事情。” “好在不过几许时刻,姑娘便有了动静,夫人这才喘了口气,可当下便晕了过去,今日才好了些。”钱妈妈看着秦婉宜,语气沉重,“姑娘是夫人的亲骨肉,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氏听到钱妈妈的话,眼中全是悲戚,可秦婉宜却能看出藏在深处的庆幸。 她再次环住陆氏,缓缓地闭上眼睛,“母亲,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她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告知陆氏的真相,陆氏恐怕永远也承受不起女儿已经离开的事情。 见女儿认错,陆氏看着女儿手上的指印,又很是后悔,连忙让钱妈妈拿来碧玉膏,一点点地涂在女儿的手上,“母亲不好,母亲不应该动手。” “女儿明白的,”秦婉宜专注地看着陆氏,“女儿以后再也不会让母亲伤心了。” 陆氏看女儿突然懂事的样子,知道女儿已经听进话去,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虽然已经有些饱了,秦婉宜为了让陆氏高兴,一样吃了几嘴才放下筷子。 陆氏也不多求,又细细地嘱咐了女儿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她虽然想多待些时间,可屋中还有事情要处理,她绝对不相信姐儿是碰巧摔下去的。 现在姐儿没事了,她定要将这件事查个地翻天! 踏出房门之前,陆氏厉眼扫过屋子中的人,那些小丫鬟立时抖了抖,手脚更加利索,唯恐哪里让三小姐不满意,被发卖出去。 秦婉宜出身世家,房中素来丫鬟众多,并未觉得不妥。她既不是小丫头,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那些小丫鬟的事。 一时之间,屋子中静谧异常,只听得到小丫鬟们轻手轻脚收拾屋子发出的细微动静。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淡粉色裙装的女子走了进来,头上插了个玉簪子,端的是一副秀气小巧的模样。 见她进来,屋中的几个小丫鬟顿时向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态度更是尊敬。 秦婉宜微微挑眉,这才想起这丫头的身份。 这人名唤环绣,是秦婉宜身边的大丫鬟,素来得她的喜爱,行为做事破得小丫头真传,也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见几位小丫鬟如此恭敬,环绣心中越发得意,可想到三小姐还在,也顾不得耀武扬威,快步地走到秦婉宜面前,嬉笑道,“小姐可知奴婢刚刚得到了什么消息?” 环绣眉尾带着喜悦,静静地等待着小姐的回答。 秦婉宜目光淡淡地从环绣身上瞟过,这才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她可没从小丫头的记忆中看到她吩咐过什么,想来这是环绣的自作主张。 沉浸在喜悦中的环绣,并未注意到秦婉宜的冷淡,而是看了看屋中的那些小丫头。 秦婉宜怔住,反应了片刻才明白环绣的意思。 这是让她将小丫鬟们支出去? 淮安侯府规矩很严,丫鬟小厮从来未干涉主子的事情。此时秦婉宜却并不生气,她倒要看看这环绣要说些什么。 环绣虽是小丫头最信任的丫鬟,可看了她的记忆,她并不觉得环绣可以担得起这份宠爱。 秦婉宜轻轻地摆摆手,小丫头们立刻福身退去,心中却越发明白环绣在三小姐心中的地位。 环绣心中更加自得,俯身在秦婉宜耳边轻声说道,“奴婢在驿馆得到了陆少爷的消息。” 陆少爷? 秦婉宜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这陆少爷说的是谁。 这位陆少爷恐怕就是小丫头一直痴痴迷恋的江南织造陆家的长房嫡孙,也就是她前世亲舅舅的老来子,她的表弟陆临言。 她舅舅虽然娶妻很早,可却迟迟没有儿子,直到而立之年才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陆家的嫡长孙陆临言。当时恰好是她在江南修养,也算是看着陆临言长到调皮捣蛋的年纪。 曾经怀中抱着就只有几斤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到了这样的年纪,秦婉宜不禁感受到岁月的快速飞逝。 本以为会看到三小姐狂喜表情的环绣,却只看到小姐听到她话后便陷入了深思顿时有些忐忑。 秦婉宜回过神来,这才有些兴趣地问道,“什么消息?” 环绣见三小姐笑着,可却总觉得和往常有很大的不一样,动作稍微收敛了些,也不敢再拿乔,说道,“陆少爷给小姐寄了封信,奴婢已经给小姐拿过来了!” 说罢,环绣就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密封的信。 秦婉宜看着这封信,眼眶瞬间红了。 这信的正面印着淡淡的她最为熟悉的桂花印记,略微偏黄的颜色更是昭示着这纸张的产地——扬州陆家。 自从她被楚衍软禁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来自陆家的信。 秦婉宜有些颤抖地将信接过来,脸上神色几番变化。 环绣一直注意着三小姐的表情,此时见她眼角含泪,以为她这是喜极而泣,心中大定,只觉得刚才想法是错觉,再次笑道,“奴婢可是每日都去驿馆问,才能第一时间将信拿回来。” 秦婉宜点点头,犹豫片刻,这才慢慢地将信打开,看了起来。 自她从外祖母家离开,便一直未曾回去,因而对陆临言最熟悉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小丫头虽经常跟在她的身后,可那些记忆终归有些隔阂。 她虽然并不想看写了些什么,可她既已经来到了这里,便要接受小丫头的一切,若将来回到了外祖母家,大不了躲着表弟行动。 可她刚刚看了两行信,便将自己刚才的想法抛去。 她竟是未想到这小表弟对小丫头是如此厌恶,恐怕不用她做些什么,小表弟就会如同躲避蛇蝎一样避着她。 3、锦衣卫 秦婉宜几眼便将整封信看了大半,视线落在其中的一句话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首诗出自《诗经》,语言尖锐,言辞辛辣,不难看出陆临言对小丫头的厌恶已经深入内心。似是怕小丫头看不懂,陆临言前面的话语更是直接斥责小丫头不知礼数,不明善恶,肆意妄为。 思及小丫头已经离开,秦婉宜微微叹气,说不出心中滋味如何。叹一口气,她刚要将这封信收起来,目光却注意到最后的几句话。 “祖母偏心于你,乃因你近似表姐的容貌,可你不但不知足感恩,还故意将表姐亲自为祖母雕刻的玉佩打碎,使得祖母急火攻心,卧床久病。你这样不孝不悌之人,我断不会娶你为妻。” 秦婉宜骤然握紧信纸,恍然想到那年母亲去世,外祖母卧病在床的样子,险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 一直侯在一旁的环绣本等着小姐的夸赞,却没想到三小姐的神色越加不好看了,心里暗道不好,这封信恐怕没有写什么好话。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婉宜的脸色,唯恐讨赏不成被小姐迁怒,福身轻轻地说道,“小姐,今日绣铺会送来一些新首饰,奴婢去看看到了吗。” 三小姐素来爱好梳妆打扮,每次听到绣铺送来新首饰,必定要第一个挑选。往日见三小姐脸色不愉,她便这样做,次次都能成功避险。 谁知,环绣却迟迟没有等到三小姐的回应,顿时有些心虚,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 秦婉宜目光冷冷地掠过环绣,见其神色躲避,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着小丫头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小丫头虽然嚣张跋扈,却从来未有害人之心,更没有胆量去摔碎外祖母珍藏起来的玉佩。细细地翻看了小丫头的记忆,秦婉宜更加确定,当时定是有人故意在外祖母派人整理里间的时候将小丫头引了过去。 而记忆中帮忙的显然就是站在她面前的环绣。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环绣,目光渐冷。 她身边自然容不下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曾经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环绣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环绣被这目光看得脊背绷直,见小姐依旧面无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冷,略带慌张道,“小姐今日不想看吗?再不看,绣铺定是会把首饰交到二小姐那边。” 秦婉宜冷笑一声,敛了神色,却并未提首饰的事情,而是淡淡地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去云禅寺祈福。” 环绣愣了愣,顺嘴便问道,“小姐要去云禅寺做什么?” 云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素来是名门贵族常去祈福的地方,可三小姐却非常排斥去这样的地方,这次为何要前往? 环绣心中有些疑惑,猛地对上秦婉宜冰冷的目光,顿时清醒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小姐冷冷地说道,“我的事也是你可以过问的?” 秦婉宜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环绣,眼神淡漠。 环绣未想到小姐会因为一句话而责问她,顿时跪在地上,急忙道,“奴婢多嘴了,还望小姐原谅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婉宜看了她半响儿,才将视线收回,淡淡的说道,“去准备吧!” 环绣立刻起身离去,莫非小姐已经发现了她做得那些事情? 心中的恐惧和害怕却仿佛要将她淹没,环绣完全不敢看三小姐的面色,寒着脸快速地走出屋子。 在扬州陆家之时,她已经从其他几位小姐那里得到了许多银两,更是在小姐被老夫人厌弃后投靠了二小姐。可谁能知道素来名声极差的三小姐竟是会被詹事府首座楚衍瞧上! 楚衍那是何人,那是内阁首辅楚文廉的孙子,楚家的接班人! 环绣越想越害怕,三小姐真嫁给楚大人,她若是被发现所作所为,恐怕更是会生不如死,只能寄希望于二小姐所说的事情能够成功。 不然...... 环绣不敢深想下去,只能冷着脸去准备三小姐出门所用的东西。 秦婉宜自然注意到环绣面上一闪而过的晦暗,并未在意。不过是个丫鬟,她还应付得了。 这秦家虽不大,内宅看起来并不简单,环绣恐怕早就投靠了别人。那人究竟是谁,左右不过是秦盛远宠爱已久的乔姨娘和她的宝贝女儿——秦家二小姐秦婉珠。 ............ 三月春末,天气已暖和起来,微风中却还透着凉意。 秦婉宜穿着一件浅色蓝锻薄棉衣,顺滑的乌丝垂在身后的秋香色锦缎迎枕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刚刚绣好的香囊,做着最后的调整。 环绣坐在一旁打理着祈福上香要用的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飘向小姐手上。 她既是叫环绣,便是刺绣非常好,往日里三小姐的绣品都是她完成的。可这几日,三小姐却一直在自己做绣品。 环绣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心里更是慌乱,什么时候小姐的绣技竟是好到了这种程度。 秦婉宜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面无改色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地将香囊收了起来,平静地问道,“还有多久?” “还有......” 环绣还未回答完,马车突然颠簸起来,她瞬间慌乱起来,连忙抓紧一遍的绳子,大声向外嚷道,“怎么回事?”现在明明走的是平路! 车夫慌张的声音传来,“锦衣卫来了!是锦衣卫!” 环绣脸瞬间惨白,看向秦婉宜的目光更是惊慌失措。 锦衣卫? 秦婉宜眉头轻蹙,心中疑惑,纤细的手将马车的窗帘掀开,只见一群穿着黑衣的男子骑着马狂奔而来,腰间别着官制腰刀——雁翎刀,绿鲨鱼皮鞘上锦字异常显眼。 “锦衣卫捉拿要犯,阻拦者当场格杀!”为首的黑衣男子面色凶恶,看到来不及离开的人避都未避,直接踏了过去。 那挡路的老人虽然未被踩到,却被带着跌倒在地上,脑袋磕在路上,鲜血瞬间流出。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直到那行人离开,两个母子模样的人才扑倒在老人面前,那年轻人大声的哭喊道,“父亲啊!快去找大夫!” 秦婉宜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天杀的啊!”那妇人看着明显已经有些缓不过来的丈夫,表情痛苦,“这帮作孽鬼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死绝!” 那妇人的话刚刚说完,年轻人立刻捂住妇人的嘴,“母亲,这话可说不得!” 说完这话,两个人迅速地抬着临时包扎好脑袋的老人,快步地离去。 刚才混乱的街道渐渐平息下来,那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秦婉宜心中的困惑却越加严重。 锦衣卫何时到了如此令人胆寒的地步,她明明记得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从来未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 见环绣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秦婉宜将心底的困惑压下,她并未从原主的记忆中看到更多的东西。 虽然经过了这场小波折,秦婉宜还是很快的到了云禅寺。 喝令环绣等在门外,秦婉宜在大殿上了三炷香,才缓缓地走向曾经自己熟悉的地方——北寺塔。 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秦婉宜压抑多年的痛苦袭了上来,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几个踏上第九层需要走多少个台阶。 前世被楚衍软禁之后,她就从未来过云禅寺,更惶论登上这北寺塔,给母亲奉上三炷香。 终于走到第九层,秦婉宜早就泪流满面。 她趴在长桌前的蒲团上,注视着长桌上的那台长明灯,滚烫的泪水落下,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地上,只能心中痛喊出声,“母亲,不孝女终于来见您了。” 就这样跪了许久许久,秦婉宜将憋在了数年的话全部在心中说了出来,心中诉说着对母亲的关心。 再次磕了几个响头,秦婉宜才直起身来,将胸口的香囊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淮安侯夫人的长明灯前,再次跪下道,“母亲,不孝女没有听外租母的话,这才身陷囹圄。现在不孝女终于明白了,不知道您会不会原谅女儿。如今女儿做了您最喜欢的香囊,希望母亲再也没有尘世间的痛苦。” 秦婉宜站在长桌前,满脸怀念地看着面前的长明灯,并未注意到她身后的不远处。 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似被鲜血染成深红的锦衣,站在阴影处,手中的绣春刀在黑暗中闪着尖锐的光芒。 他神色漠然地看着趴在蒲团中的少女,耳边萦绕着似鸟儿轻啄般的哭声。 4、捉拿 午前的光线透过暗黄色的纱布照进塔中,熹微柔和,光晕慵懒。秦婉宜伏在蒲团上,低声地抽泣了良久,才在午时的钟声里起身。 缓缓地收拾了一下妆容,秦婉宜久久地看着母亲的长明灯,才将灯架下的盒子抽开。 看着里面放这些什么,秦婉宜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里面放着的经书,手指颤抖。泛着草木香的白纸置于供奉盒中,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在昏暗的光线里直直刺入秦婉宜双眸。 颤抖着将那一沓纸张拿出,一股悲戚迅速弥漫上心头,秦婉宜看着这厚厚的一叠纸,眼中全是哀痛。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楚衍曾经无数次用书写着这样字迹的纸张倾诉着对她的关心爱护,仿佛她真的就是他永生永世的挚爱。 楚衍不是最恨她吗,为何又要在她母亲这里供奉《楞严经》。 她犹记得,在楚家的时候,无论多忙他每月都会抽出时间,陪她来到这北寺塔跪拜母亲的长明灯,为母亲念上两个时辰的经文。可这一切在她发现楚衍的设计之后变了,楚衍甚至在她提出和离之时,将她以养病的名义软禁在了别院之中! 可现在...... 秦婉宜握紧这叠纸,忽地冷笑一声。这一切不过是楚衍沽名钓誉的计谋,不过是抄上几卷经书,他便能在朝堂博一个美名,何乐而不为? 握紧手中的香囊,此时秦婉宜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有将香囊装回去,而是将其压在了供奉盒的最底层。如今已经是月末,每月月底了尘大师都会让出家师父们将供奉盒中的东西做好标记,亲自持咒超度给故去的人。 这些纸张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恐怕楚衍才刚刚来过,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再来第二次。 思及这里,秦婉宜松一口气,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走出北寺塔,秦婉宜并没有立刻去找环绣,而是按照记忆中的路走向了尘大师所在的院子。了尘大师院子里,有一个可以求签的佛堂,素来按照缘分给施主解签。秦婉宜虽然明白这样独自行动并不妥善,可若是让环绣跟着,定会引起那丫鬟的疑心。 鸟雀轻鸣,暖光肆意,秦婉宜穿过熟悉的小道,直接走进了小佛堂之中。 跪在蒲团上,秦婉宜看着慈祥的佛祖,心中真挚赤城。拿起身前的签筒,秦婉宜还未摇签,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出短兵交接的声音。 她眉头微皱,心里震惊,了尘大师院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脑海闪过警示,秦婉宜立刻站起身来,快速地躲在门边的长桌后,透过窗纱的缝隙向外看去,眼眸立时溢出惊骇,只见身穿黑衣的男子手握腰刀,一刀划过穿着常服男子的脖颈。 男子仰面摔倒,鲜血溢出,淹没地上的杂草。 秦婉宜捂住嘴巴,屏住呼吸,一手撑住旁边的椅子,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秦婉宜快速地扫过佛堂,除了这长桌底下,她并未发现任何能够隐藏的地方。可若是现在出去,她定是会撞到外面那些黑衣男子。 就在秦婉宜举棋不定之时,她猛地看到一行人大步地向这个方向走来。 当先的男子身材高大,气质深沉,穿着一身深红色锦衣,衣上盘旋着深黑色巨蟒,行动间更是带着骇人的震慑力。他身后的人各个高大威猛,手握腰刀,神情肃穆,眼神冷酷。 而秦婉宜的目光却落在了为首那人的手上,他的手沉着有力,可手上的刀却有鲜血一滴滴地留下,落在地上,点出一个个骇人的痕迹。 楚秉行直直地走到院子前,一脸平静,眼神淡漠,他并未闯入主屋,而是站在门前,淡淡道,“在下北镇抚司楚秉行,奉命捉拿朝廷要犯。” 秦婉宜屏住呼吸,他在跟屋中的了尘大师说话。 此时已近午时,太阳渐渐抬高,屋外的日光越来越明亮。楚秉行看着毫无动静的屋子,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的身后,身穿黑衣的男子面露冷色,大步上前,在楚秉行耳边轻声道,“属下现在就去将那和尚抓出来。” 楚秉行摆摆手,面色沉静,并未说话。 黑衣男子点点头,态度恭敬地退回原位,却握紧手中的佩刀,显然已经做好了攻进去的准备。 秦婉宜看着这黑衣男子,略有些诧异,这个人便是来时碰到的那一行人中为首的一个。 猛地想起车夫和环绣说的话,秦婉宜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屋外的人。 飞鱼服、绣春刀、象牙腰牌,这是锦衣卫! 就在这时,门推开的声音响起,秦婉宜听到了尘大师那熟悉带着特别的安抚效果嗓音,“云禅寺乃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楚大人高抬贵手。” “了尘大师,本官奉皇命而来。若没有将人带回去,在下恐怕也无法交差,而这云禅寺恐怕也安宁不了。”楚秉行嘴角带着细微的弧度,淡淡地道。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便抽出腰间的佩刀,神色冰冷,目光包含杀意。 阳光落在楚秉行的身上,他深刻的五官上更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 了尘大师看着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久久地没有言语,良久后才沉声道,“还请楚大人不要伤及无辜。” “在下只捉拿要抓的人,”楚秉行停了片刻,继续道,“大雄宝殿、北寺塔乃云禅寺重地,不用去搜了。” 他身后的锦衣卫瞬间鱼贯而出,快速地分散向各处。 秦婉宜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看到并未有人前来之时,才松一口气。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那黑衣男子再次回到楚秉行一旁,轻轻地说道,“没有人。” 楚秉行轻嗯一声,扭头看向了尘大师,“了尘大师,锦衣卫也是奉命行事。詹事府少詹事徐绍大人藏在哪里,了尘大师应该很是清楚。出家人向来不管俗家之事,了尘大师为何这次要与锦衣卫为敌。” 楚秉行声音淡淡的,看向了尘大师之时,气势已完全不同,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刀,锋利而冷酷。 话音刚落,还未等到了尘大师回答,锦衣卫便压着一行人跪在院子里。 秦婉宜猛地睁大眼,瞳孔剧烈的收缩一瞬。 这些人穿着精致,明显都是官家女眷,而其中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 “在下无意冒犯佛门清净之地,可皇命难为,还请徐大人自行出来,否则楚某也无法保证徐大人家人的安危。”楚秉行轻轻地说道,可这声音却在寂静的院子中异常清晰。 说罢,黑衣男子一脚将那行人中一个穿着直缀的男子踹倒在地,瞬间抽出佩刀插在男子的腿上。 口中的布被取下,男子发出悲惨的叫声,大声地呼救道,“大哥,你快出来吧!弟弟要死在这里了!” 黑衣男子再次将男子的嘴堵住,站在一旁。那一行人惊恐地看着这幅景象,想要将捆住自己的绳子挣脱,却无能为力,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为首的楚秉行。 秦婉宜被这叫声吓住,猛地后退,心剧烈地跳动,仿佛就要跳出嗓子。 时间再次流逝,就在黑衣男子再次将一个妇人踹到的时候,秦婉宜看到有东西从她眼前闪过。 她定睛看去,只见两支利箭飞快地刺向楚秉行,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胸口。 楚秉行面色平静,却在利箭临近之时,一手将其抓住,猛地将其捏碎。 秦婉宜倒吸一口气,这人的武艺竟是如此高强。 因这偷袭,几个人瞬间向秦婉宜的方向走来,她面色惊惧,却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这几个人越走越近,门开的声音再次响起,秦婉宜清楚地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怒吼声响起,“楚秉行你不必再作孽,我人就在这里!” 徐绍显然已经怒到极致,他双目通红地看着楚秉行,声音中带着吃人的愤怒,“你们锦衣卫罔顾陛下信任,丧尽天良,作恶多端,还不如东厂的阉狗!” 楚秉行神态平静,完全不被徐绍的话所刺激。他轻轻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徐绍绑了起来。 徐绍并未挣扎,而是继续怒嚷道,“首辅大人清正廉洁,素来以百姓为先,处处以身作则。楚秉行,你身为首辅大人嫡子,却附膻逐臭,罔顾刑罚,指鹿为马,你对得起楚家的世代忠良、三代首辅吗!” 听到这话,秦婉宜瞬间睁大眼睛,忍不住看向为首的男子。 他竟然是楚文廉的嫡子,楚衍的叔叔! 前世,她一直在内宅,很少关心朝堂上的事情,却也听说过他。楚文廉的嫡子素来荒诞,克父克母克妻,许配给他的几位女子,不是投湖自尽便是无故猝死。他出生那日,便克死了自己的嫡长兄,后来更是将父母克得久卧病床。 直到楚秉行离家,楚文廉才康复起来,而楚秉行的名声却彻底没有回转的可能,就连同窗都不敢与其接触。 5、楚衍 楚文廉嫡三子楚秉行,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之名由来已久。 秦婉宜依稀记得,前世她还未出嫁之时,楚秉行便与其父楚文廉发生剧烈争执,直接将其气倒在地,而他则拂袖离家,数年未归。 詹事府少詹事徐绍的怒吼还在继续,“楚秉行,你可对得起楚家百年的清誉!” 楚秉行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身向徐绍走来,高大的身影冷冽而薄情。 秦婉宜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冷酷无情。虽然知道楚秉行并不是向她走来,可秦婉宜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颤抖,竭尽全力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似乎可以听到周围吸气的声音。 楚秉行站在徐绍面前,看着他,轻笑一声,“徐大人的教诲,晚辈明白了。晚辈定不会辜负徐大人的一番好意。” 属下立刻将徐绍拉了出去。 秦婉宜看着已然近在咫尺的楚秉行,竭力地屏住呼吸,却还是看到楚秉行扭头看了这边一眼,目光中有着看蝼蚁般的冷漠。 紧绷的身体被这目光一刺,秦婉宜猛地退后,竟是将身旁的椅子带出声来。 屋外顿时安静下来,两名锦衣卫瞬间抽出佩刀,向小佛堂的方向走来。 秦婉宜身体僵硬,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两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黑沉沉的视线落在身上,秦婉宜瞬间被拎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脱离,却已经被那两人拎到楚秉行面前。 “大人,发现一名可疑人物。” 楚秉行淡淡的目光落在秦婉宜身上,她被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甚至能够听到周围寂静的呼吸声。 抓着她的力道渐渐收紧,秦婉宜的视线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起来,她甚至能够看到刀背上的条纹,细密而冷冽。 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极淡玉蓝长裙,圆润的小脸上带着盈盈泪水。楚秉行看出她的害怕,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定格在她的衣袖上。她的袖口有着浅浅的灰色痕迹,似乎是蹭过有尘土的地方。 楚秉行看着她,轻笑一声,“躲在里面想做什么?” 楚秉行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小丫头刚刚到他胸口,此时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含着雾气,让人心生挑逗之意。 “求签。”秦婉宜身体僵硬,努力地保持平静。 楚秉行再次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未曾料到身后抓着的手会松开,秦婉宜有些悬空的身体骤然下降,她不禁伸手扶住离着最近的人,整个身体瞬间扑倒在那人胸口上,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 来自血液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她连忙想要退后几步,却被一双大手禁锢着腰际,动弹不得。 秦婉宜抓住楚秉行的手臂,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心中却突然倔强起来。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害怕的,至少她已经再次拜祭母亲一次,向母亲诉说内心深处的悔意。 楚秉行淡淡的看着她,触及她脸上骤然出现的坚强后,微微一顿,随即轻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小丫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泪珠在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感觉到身体渐渐被提起,秦婉宜终是忍不住,伸手就用力打在楚秉行胸口上,心中的怒意完全压下刚才的害怕,“你放我下来!我不过是过来求签的,你们这样要打要杀的,我怎么敢出来!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说到最后,声音中的哭腔越来越重,秦婉宜终是哭出声来。她还没见过外祖母,她不想死。 楚秉行怔住,这鸟儿轻鸣般的哭声一下一下地啄在他的耳中。往日若是有人说不想死,他定会嗤笑一声,而此刻却从小丫头的声音中听出浓重的悲哀,就像刚才北寺塔的哭声。 他眉宇渐渐蹙起,就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传来一道低沉舒缓的声音。 身穿深黑色官服,楚衍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淡地,嘴角挂着细微的嘲讽。他双目平静地看着楚秉行,视线落在楚秉行握着官家小姐的手上,徐徐地说道,“楚同知已经落到和小姑娘一较长短的地步了?” 秦婉宜听到这个曾经最为熟悉的声音,动作瞬间僵硬,脸上闪过惊惧,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楚衍为何会在这里! 想到徐绍詹事府少詹事的身份,秦婉宜瞬间明白,他恐怕是为了锦衣卫捉拿詹事府之人而来,她早就应该想到。 注意到手上人的变化,楚秉行目光再次从秦婉宜身上扫过。 察觉到这能够穿透内心的目光,秦婉宜握紧楚秉行的手臂,缓缓地低下头,掩住脸上的表情,心中却依旧掀起万顷波涛。 将目光收回,楚秉行将秦婉宜放下,这才看向楚衍,嘴角微微勾起,轻轻摩挲着左手的扳指,“楚大人刚从皇宫出来?大人虽比在下官职高,却还管不到锦衣卫做事。” 楚衍冷冷地看向楚秉行,目光带着威严,在看到一旁绑着的徐绍家人之时,脸色更冷,语气越更加沉稳,“虽是这样,本官却还要问上一句,锦衣卫为何捉拿詹事府徐少詹事。徐大人官居正四品,楚同知这样妄为,恐怕不妥吧!” 楚秉行轻笑一声,漆黑深沉的目光看着楚衍,冷冷地道,“徐绍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阻乱朝堂晴明,在下奉命捉拿。至于其他事情,楚大人完全可以自行面圣。” 两个人就这么冷冷的对视着,有些相似的容貌此时却是完全不同的气势。 楚衍深沉内敛,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既不拒人千里之外,又不显得平易近人,一举一动皆有界限。而楚秉行一身蟒服,气势凌冽,如同一柄出鞘的刀,冷酷无情,带着嗜血的震撼感。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两个人,刚刚消下去的紧张再次泛起,手指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却忍不住缓缓地向后退去。 她刚刚退后两步,兵器相接的声音便从她背后传出。秦婉宜扭过头去,就看到先前抓她的两个锦衣卫将腰上的佩刀抽出,十字交叉,满脸凶恶地看着她,大有她再走一步就会将她斩杀的气势。 秦婉宜再也不敢动作,却感受到两个无法忽视的目光传来。强压下心底的惊惧,秦婉宜轻轻道,“我是吏部员外郎之嫡女,丫鬟还在外院等候,不知锦衣卫大人可否让我先行离开。” 楚衍视线落在说话的小姑娘身上,脸上表情明显怔住,再次定睛看去,那莫名的熟悉感却愈来愈强烈。 吏部员外郎? 楚衍立刻想到那日在树下看到的那个有些消瘦的女子,侧脸和他的夫人一模一样。他之后才知道那个小丫头外祖母家同样是江南陆家,竟然是她的表妹。他虽然心中异样,却并未有在意,可那日祖父催促他成亲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小丫头的名字。 楚衍目光越加深沉,嘴角的弧度更加深刻。 现在看来......她的身形和气质也跟他的夫人相似,就连那有些害怕的表情,也如同他夫人小兔子般躲闪的样子。 聚集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炙热,秦婉宜垂着眼帘,忍不住轻轻地右侧迈了一步。 将刚才的一切收入眼中,楚秉行见她竟是藏在了他身后,周身冷冽的气势有了细微的收敛。锦衣卫负责暗查各处,上知朝堂政事下知百官琐事,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吏部员外郎之女曾经被楚衍提起,很可能做他的续弦。 见这小丫头一副想要求庇佑的模样,楚秉行眼神深刻了些,再看向楚衍时眼中的不屑更加浓厚,“楚大人若是无事,在下便带着徐大人回官邸。若是楚大人能带来圣上的旨意,在下必立刻将徐大人放出锦衣卫。” 楚衍此时的表情有些深远,似乎想到什么。而秦婉宜听到锦衣卫离开,竟是有些慌张。此时她已经看出楚秉行对她根本没有恶意,可若是锦衣卫走了,她就只能面对楚衍。 对上楚衍清冷深沉的目光,她总觉得楚衍会发现什么! 看到小丫头有些哀求的表情,楚秉行顿了顿。这小丫头刚才还一副怕死的目光,现在竟是用这样哀求的目光看向他。 疑惑地目光扫过楚衍,楚秉行脸色平静,轻声道,“在下无意打扰秦三小姐求签,若是秦三小姐不介意,在下会派人将你送到寺外。” 秦婉宜迅速地点点头,就见楚衍猛地将目光转过来,眼神再也没有半点笑意,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终于离开是非之地,秦婉宜身体顿时放松,完全没有在意环绣见到锦衣卫之时的惊慌与疑惑。 而楚衍在秦婉宜离开后也转身离开,楚秉行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后,从身上拿出一个红色的香囊,手指摩挲了两下,放在鼻尖轻嗅一下。 玫瑰、檀香、香需、白芷、丁香,这是一个疏肝解郁的方子。 将属下叫来,楚秉行轻声道,“查一下吏部员外郎之女是否和淮安侯嫡女接触过......再看一下淮安侯原配夫人有何疾病。” 6、病倒 似是受到了惊吓,从云禅寺上香回来,秦婉宜的身体就有些不适,脑袋的疼痛更加剧烈,她甚至感觉到眼前的视线都是模糊的。 秦婉宜隐约明白是何缘故。 小丫头是撞到脑袋才故去的,她虽然从小丫头的身体里醒来,但并不代表着脑袋上的伤已经完全康复。许是骤然的重生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体的疼痛,可终究还是会彻底暴露出来。 秦婉宜迷迷糊糊地想着,才刚要及笄的身体终是受不了这样一抽一抽的疼痛,昏睡了过去。 不过安心了几日,陆氏没想到小女儿竟然又病了。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宝贝女儿,往日圆润的脸颊更瘦了,胸前一抽一抽地疼痛,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候在一旁的钱妈妈立刻上前一步,连忙将常备的药囊拿了出来,放在陆氏的鼻尖。淡淡的药香传来,陆氏身体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可脸上的苍白没有退去。 想到女儿是从云禅寺回来之后便躺在床上的,陆氏厉眼扫过地下跪着的环绣,“你就是这么照顾小姐的?小姐身体不适,你也任由她出门!” “奴婢以为小姐已经好了,”环绣跪在屋中,手上还有着木板责罚的痕迹,眼睛更是通红,“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还请夫人恕罪!” 环绣一直受秦婉宜看重,即便处事嚣张,也嫌少受到指责。此时就这么跪在众目睽睽之下,环绣心中既有被人看到丑态的羞愧,可更多的却是对陆氏和小姐的埋怨。 小姐素来霸道任性,决定的事情更是从来不听悔改,她如何能说得了劝得动!到时候无端端受到指责,若是被厌弃了她要怎么办! 环绣心中不满,却不表现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一声声地求饶着。 “身为贴身丫鬟,你应该做些什么!你难道不明白?是不是还要让我来教!”想到这次骑马便是环绣怂恿的,陆氏眼底的怒火更胜,“你若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就滚去后厨吧!” 环绣大为惊慌,跪爬两步,用力地磕在地上,口中更是哀求道,“夫人饶过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饶过奴婢!”后厨那是整个秦府最脏乱的地方,她还记得早前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被罚到后厨后,未出一个月光滑细嫩的手便满是褶皱。 陆氏心里的怒气哪里压得下,刚要继续说话,就见丫鬟带着大夫匆忙赶到院外。 陆氏这才压下一口气,片刻后冷声道,“你下去吧,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环绣顿时松一口气,连忙跪谢起身,快步地走出屋子,心里的害怕却没有消散。 见此,钱妈妈低声在陆氏耳边说道,“夫人,这丫鬟留不得了。”纵使小姐她脾气暴躁,她无法劝诫,可总要向主院通报一声。可现在呢?她竟是任由小姐独自去云禅寺,在小姐病倒的第一日也没有告诉主院的丫鬟婆子,也怎么能不罚! “她身后有人,”陆氏淡淡地看着环绣离去的身影,猛地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姐儿从来未对马有过兴趣,为何那日会前去围场骑马!这件事还未查清楚,她还要留着!钱妈妈,你派人盯着她,看看她和谁联系。” 即便陆氏素来性格温柔,查到有人想要害自己的女儿也冷厉起来。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绝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女儿!若真的是柳姨娘按耐不住手脚,她便是撕破脸也要将她的脸扒下一层! 钱妈妈点点头,见大夫已经进屋,不再说话,而是连忙为大夫端上茶水。 李大夫摆摆手,并未耽误,快步地走到床前,皱眉询问道,“三小姐什么时候昏迷的?” 陆氏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视为珍宝的小女儿,悔恨道,“从昨日傍晚就开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太疏忽了,竟是今日才发现!” 李大夫点点头。 秦三小姐落马之伤,他也看过,此时他心里觉得应该还是脑袋的缘故,先是查看了秦婉宜的后脑勺。 经过一番细细查看,李大夫脸上表情有些凝重,轻轻叹一口气。 陆氏见此,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三小姐可是受到什么刺激?”李大夫并未回答,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陆氏一愣,“姐儿昨日去了云禅寺,晚上便开始头疼不已。” 似是想到什么,陆氏猛地问道,“昨日云禅寺发生了什么?” 钱妈妈摇摇头,反而是李大夫沉思片刻,有些忧心道,“昨日锦衣卫去云禅寺捉拿詹事府之人,听说杀了不少人。” 陆氏猛地抬头,连忙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儿,心中再次后怕。 锦衣卫那是什么人,那些人完全没有道德伦理,杀人更是不眨眼。女儿竟是碰到了锦衣卫!她这日一直在内宅,并未与人通信,完全不知道昨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李大夫理解陆氏的担忧,这才叹口气道,“三小姐虽然躲避了一场祸乱,可却受到了刺激。” “可为何会昏迷不醒?”陆氏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眼底露出惊慌。 果然,李大夫沉声道,“三小姐撞到脑部,头部有淤血的存在。若是不早日将脑部淤血化掉,这样的情况恐怕再出现。” 陆氏险些摔倒在地,钱妈妈早已准备,立时将她扶住。 “李大夫可有什么办法?”陆氏语气更加急促。 李大夫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夫人还需另请名医。” 李大夫话落,便留下一个方子,让陆氏尽快寻找名医。 陆氏强撑着身体目送李大夫离开,才趴在女儿的床前,呜呜地痛哭着,“我的心肝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昏睡中的秦婉宜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意识不清地反握住陆氏的手,口中喃喃地说道,“娘亲,不要哭。” 陆氏听到这声虚弱的安慰,哀痛积累到了极致,几乎说不出话来。 钱妈妈也已经泪流满面,此时只能安抚道,“夫人,你千万要挺住啊!不然姐儿的苦日子就来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寻找名医啊!” 听到这话,陆氏这才缓了过来。 轻轻地抽泣着,陆氏哀叹道,“可是这名医哪里好找!前几日便已经将太医院的魏太医请了过来,他也说过只能静养。”当时魏太医曾经提过女儿脑部有淤血,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等待着自己化开。 可是现在......陆氏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屋内顿时只剩下抽泣的声音,可就是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氏刚刚回头,就看到秦盛远一脸怒气地大步走进来,张口便说道,“秦婉宜呢!我让她在屋中好好反省,她为何又出去惹是生非!” 见秦盛远这幅怒气冲冲的模样,陆氏心底冷笑一声,“你找姐儿作甚!莫非你想升官到急红了眼,准备卖女求荣!”自从大女儿去世后,陆氏一直对秦盛远心有怨言,此时见他不仅对生病的女儿漠不关心,还如此训斥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秦盛远噎住,脸色顿时变了,“我卖女求荣?就凭她现在的作为,你以为她还能找到比楚衍更好的人不成?” “即便没有楚大人权势地位高,又怎么样!”陆氏猛地站起身来,眼底满是悲伤,“我只求姐儿寻得一个真心待她,而不是处处惦记着青梅竹马、莺歌燕舞的人!” 秦盛远虽出身不高,却踏实肯干,当初在扬州任职之时更是为人和善,处处为百姓着想。当得知他向嫡母求亲,她真的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会好好对她的夫君。可她却不知,京城等待她的竟然是一个早就与他私相授受的表妹!而他那些优点更是在踏入京城之后,便彻底消失了! 陆氏甚至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时时刻刻想要往上爬的人是她曾经爱的人! 秦盛远自然明白陆氏口中的意思,他刚要发怒,就对上陆氏溢满悲伤的双眸和她异常苍白的脸颊。他嘴唇一顿,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两个人这么对视着,就有一个小丫鬟快步地走进屋中,道,“柳姨娘带着二小姐过来看三小姐。” 陆氏脸色更加不好,她虽然没有证据,可直觉告诉她姐儿落马一事定和她们脱不开关系。 而秦盛远也有些尴尬,这件事终归是他对不起陆氏。可这样的愧疚不过持续了一瞬,在他看到柳姨娘时,瞬间消失。 柳姨娘仅仅穿着一件月白挑线裙,一双带着水意的眼睛,端的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秦盛远,才请安说道,“我听珠儿说三小姐受了刺激,昏倒在床上,这才匆匆地赶过去。大夫看过了吗?说了些什么?需要什么吗?若是有需要我做的,夫人定要告诉我。” 这一连串的问话下来,柳姨娘完全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就好像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的女儿。 7、弱柳 临窗的梳妆台旁摆着一个梅花朱漆高几,正中央放着一个鎏金百花香炉,冒着淡淡的清香,静心舒适。秦婉宜躺在紫檀木荷花纹床上,身体晕沉沉地,脑袋更像是被灌了铅,完全无法移动半分。 周围说话的声音一声一声传来,她隐约听到母亲的哭喊,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却始终没有掀开一丝。 看着躺在床上的脸色苍白无色的三小姐,柳姨娘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下,“几天不见,宜姐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样下去,老爷该是有多心疼啊!” 柳姨娘上前几步,随即忧心地看着秦盛远,那副疼在心尖尖的模样更是如同磕了脑袋的是秦盛远。 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也是一副白皙柔弱的模样,看向秦盛远的目光更是楚楚可怜。 秦盛远被母子二人莹莹目光一看,心底柔软了一瞬,嗓音更加柔和,“你身体不爽利,怎么还要过来,赶快回去歇息吧!” 柳姨娘柔柔一叹,神色有些黯然,“妾身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休息也没有什么改善,不若过来看看宜姐儿才能放下心来。” “你都是操心的太多!”秦盛远上前轻轻地握住柳姨娘的手,眼底满是疼惜,“都是我害得你啊!” “老爷可别这么说,这是妾室的本分,只要老爷好,妾身就知足了。”柳姨娘仿佛半靠着秦盛远,声音更是柔柔缠缠,尾音轻轻挑起,似有万千情谊隐藏在未尽的话语中。 陆氏虽是二房庶女,却从未受过亏待,见两个人竟是在小女儿的病床前这般作态,眼底的怒火更是压制不住,忍着身体的不适就怒斥出声。 钱妈妈不赞成地拉了拉陆氏的衣袖,示意她看向躺在床上的秦婉宜。 思及女儿需要静养,陆氏这才强忍下来,转而开头想要撵两人离开。 谁知,柳姨娘竟是再次看向床上,不安地说道,“妾身听说宜姐儿昨日在云禅寺见到锦衣卫,才受了刺激?这可是真的?宜姐儿没有受伤吧,这要是被那些无情无义的人伤到可如何是好!” 柳姨娘说得轻柔,秦盛远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待到‘无情无义’这四个字时,秦盛远已是盛怒。 “她真是无法无天!” 秦盛远气急,转身就看向秦婉宜。见她躺在床上满脸虚弱,秦盛远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没处发泄,扭头怒视陆氏,咬牙说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嚣张跋扈!任性妄为!锦衣卫,那是她能够招惹的?” 锦衣卫直属圣上,但凡发现可疑人物,直接抓捕,更甚还会连累同宗同族!她若是没做什么,凭她胆大妄为的模样,又怎么会因为见到锦衣卫而受到刺激! 陆氏看他仅凭柳姨娘的三言两句,便这样训斥小女儿,柳眉蹙起,“你这是什么话!昨日锦衣卫去云禅寺是谁能有预料到的事情!柳姨娘又是听谁说的此事,她如何能够得知宜姐儿为何会昏迷不醒!” 这件事情,她都是刚刚知晓,可柳姨娘却仿佛早就知道。 柳姨娘脸上一惊,仿佛受到了惊吓,连忙怯生生地解释道,“妾身无意探听三小姐的院中事,只不过昨日刚刚听说锦衣卫云禅寺抓人,就得知三小姐从那里回来后......” 一直跟在柳姨娘身后的秦婉珠,此时也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见柳姨娘一副做错事,想要得到陆氏谅解的模样,而珠儿更是胆小成这样,再想到素来霸道任性的秦婉宜,秦盛远怒道,“不必解释了!她不过是关心宜姐儿,你何苦咄咄逼人!” 陆氏再也忍不住。柳姨娘张口就想要将得罪锦衣卫的帽子扣到女儿身上,现在竟然还如此惺惺作态。 就在此时,床上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立时将屋中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围越来越剧烈的争吵声传来,秦婉宜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她奋力地想要砸一砸脑袋,却完全没有办法做到。 眼见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昏沉,秦婉宜终是破开那层疲倦,猛地睁开眼睛。可还未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胃中骤然出现强烈的饭费反胃,她猛地咳嗽两声,就趴在床边。 从昨晚到今日,秦婉宜完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她根本吐不出东西来,只能硬生生的干呕着。 陆氏再也不管其他几人,连忙坐在床边,轻轻地抚着女儿的背部,“姐儿,你哪里不舒服?头还疼不疼?” 虽然这样问着,可看到女儿如此痛苦的模样,陆氏又怎么会不明白。 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秦婉宜这才抬起头来,就看到屋子中站着两个陌生的人。可这两个人在小丫头的记忆中却完全不陌生。 柳姨娘穿着一贯的浅色衣裳,身姿在光线的照射下越发纤细,一举一动都似要被风吹倒,盈盈可握。而她的身后,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她的优点,小脸消瘦,肌肤如雪,已经有了柳姨娘的大半身姿。 秦婉宜想到这小姑娘的名字—秦婉珠,跟她前世那个妹妹一模一样,掌上明珠之意。而这柳姨娘便是秦盛远的妾室,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在这秦府的地位和待遇堪比身为主母的陆氏。 见秦婉宜醒来,柳姨娘双眼立刻亮了,快速地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宜姐儿,你好点了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秦婉珠也上前一步,扎着小髻的脑袋一点一点地,顺着柳姨娘说道,“娘亲听到妹妹病了,担心得一夜都没睡。现在妹妹醒了,我和娘亲也放下心来,妹妹想吃什么?” 陆氏见两人完全不给女儿喘息的机会,刚要说话,就被女儿轻轻地握住手。 两个人的关心还在继续,秦婉宜靠在陆氏身上,轻轻地摇摇头,始终未发一言。她明白两个人为何这幅样子,可她却并不想与她们虚伪。 果然,秦盛远看到秦婉宜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气得额头直跳,“你这是怎么对待姨娘和姐姐的!你不会说话吗?你哑了不成?” 秦婉珠见秦盛远发火,立刻拉住他的手指,眼眶湿润,“父亲,妹妹病了,您莫要这样说,妹妹会不高兴的。” 秦盛远心中满是对秦婉珠的心疼,珠儿才是她的女儿,处处为他人着想,而不是像秦婉宜一样不分好歹! “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秦盛远怒视着秦婉宜。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秦婉珠握着秦盛远的手。小手牵着大手,一副温情的景象,这是小丫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也是她从来未能感受过的。 心中冷笑一声,秦婉宜也不知她在笑始终想要得到父亲宠爱的小丫头,还是在嘲笑妄图在楚衍那里寻找温情的自己。 拉住陆氏的手,秦婉宜并未说话,而是费力地坐起身来。她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脸色惨白。 陆氏连忙拦住女儿,却对上她坚定沉毅的双眼,顿时有些愣住。她从未在女儿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而就在这呆愣间,秦婉宜已经将腿脚移到床踏,此时她更是已经虚弱地站不起身来。 秦盛远也没想到秦婉宜会这样,一时之间也有些怔住,完全没有反应。 扶住床边的高几,秦婉宜艰难地站起来,连鞋也未穿,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扑通一声跪下,看着秦盛远的眼神没有一丝怨恨,全是坚毅和不屈不挠。 陆氏连忙跪在女儿一旁,痛哭出声,“女儿啊,你昏睡了一天才刚刚清醒......” 秦婉宜按住陆氏的手,定定地看着秦盛远,“女儿不应该只用摇头回答姐姐和柳姨娘的关心,还请父亲责罚。” 说罢,秦婉宜磕了一下头。头碰地的声音响起,陆氏只觉得心都要疼裂了。 “女儿不该冒病去云禅寺为家人祈福,以至于看到锦衣卫杀人的场景受到惊吓,请父亲责罚。” 说落,秦婉宜就要再次磕头。 陆氏再也忍不下去,一把将秦婉宜护在自己胸口上,看着秦盛远凄惨道,“你难道要逼死我们母女吗?你看看姐儿这幅样子,你觉得她有何精力去应付柳姨娘和珠姐儿这样数十句接连不断的关心?姐儿冒病去云禅寺为家人祈福,难道错了吗?她哪里知道锦衣卫会在云禅寺出现?若她真冲撞了锦衣卫,你觉得她还能回来?” 陆氏长出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悲戚。 秦盛远被陆氏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再看到宜姐儿脸苍白得仿佛能看到血丝的脸,脑袋顿时清醒了些,猛地想到前些日子大夫都已经在说让府里准备后事。 柳姨娘见情况不妙,急忙想要说上几句,可陆氏哪里会等她解释,再次厉声道,“柳姨娘素来做事谨慎,考虑事情更是周密,她难道不知道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根本经不得这样接连不断的询问?她难道不知道若是真的冒犯了锦衣卫,根本连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现在还有几句话要问,”陆氏搂着怀中的女儿,一动不动地盯着秦盛远,“柳姨娘一直体弱多病,一年中有两个月都要在床上修养。那个时候,老爷是否也站在她的床边,连着询问几十句相似的内容!老爷难道不是下令让府中的人都不要打扰柳姨娘,让她能够有一个安静的可以休息的环境?姐儿向来爱恨分民,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一目了然,柳姨娘难道不知道姐儿的喜好,定要这样几十句的追问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姐儿?” 这一声一声的质问敲打在秦盛远的心口,他脑袋更是清醒。而站在一旁的柳姨娘却一下白了脸。 8、嫡庶 陆氏细眉弯弯,眉宇间却有种坚韧不拔的气质。此时,她定定地看着秦盛远,眼神越来越凌冽,看得他心头发寒,可心底却有一些柔软。柳姨娘站在床边,依旧是纤细娇弱的身影,似乎不如以往来得让人怜惜。 而秦婉宜被陆氏拦在怀中,脸色惨白,素来娇艳的双唇也干涸得没有血色,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竟是与陆氏出奇的像。 陆氏冷笑一声,“如今换到刚刚从鬼门关的姐儿身上,竟是连闭嘴不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是......” 秦盛远被陆氏的目光看得心虚,顿时说不出话来,“柳姨娘也是好心。”可这话,秦盛远都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没有想到吗? 秦盛远被陆氏一连串的质问敲打,心中的盛怒早就消了下去,看向柳姨娘的目光终是有了质疑。 柳姨娘第一次感受到地位将要动摇的危机,她能够从破落户之女走到拥有如今的生活,全靠的是秦盛远。 看到秦盛远明显因陆氏的话而有了动摇,柳姨娘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陆氏面前,泪如泉涌,声音凄惨,“妾身自然知道宜姐儿爱吃些什么,可这病时却与往日不同,难免会有些口味的变化。妾身就是因为考虑得太多了,总担心做清淡些,宜姐儿不爱吃,做口味重些,又对宜姐儿的病情不利,这才会如此慌张失措,连连询问。” 陆氏脸色顿变,脸色嘲讽,反而是窝在她怀中的秦婉宜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柳姨娘,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姨娘手一紧,定睛看去秦婉宜还是那副病容,可却无端端的心里发寒。她微微偏头,扭头看着一旁的秦盛远,抬起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泪,身体因为抽泣一抖一抖得,素来消瘦的身体更是弱不禁风,“老爷,妾身年幼失孤,一直寄居与哥哥嫂嫂家,无依无靠。只有早已故去的秦老夫人怜悯我,时常为我送些吃食,做些衣裳。妾身自幼与老爷相识,老爷难道不明白妾身的心吗?妾身全部的心都在老夫人和老爷身上,如今老夫人已经仙去,若是老爷再这样怀疑我,我可如何能够活下去啊!不如现在就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柳姨娘就站起身来,满脸泪光地就要向外冲去。自柳姨娘跪在便跟着跪在旁边的秦婉珠儿,一把抱住柳姨娘的腿,大声哭喊道,“姨娘,你莫要想不开啊!父亲,你劝劝姨娘吧!” 柳姨娘被女儿的动作弄得一顿,泪眼婆娑地看了秦盛远片刻,才低头揽住她,“我的珠儿啊!姨娘对不起你!” 柳姨娘这一声声哭泣,并不声嘶力竭,可却楚楚动人,将娇弱美人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连秦婉宜看到也不禁感叹,这柳姨娘绝对是姨娘中的翘楚,单单是这一副泪容便能让男人心软大半。 果然,秦盛远看着柳姨娘这幅样子,终是不忍心再责怪下去,上前见其拦住,轻轻地安抚着。 刚才的起身已经耗费了秦婉宜浑身的力气,此时纵使她再过意志坚强,撑到此刻已是极致,倒头便晕了过去。 见此,陆氏瞬间惊慌失措,惊呼出声,屋子内再次乱作一篇。 而刚刚还被柳姨娘样子打动的秦盛远看着素来坚强的陆氏一副难以承受的模样,看着秦婉宜惨白的小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松手将柳姨娘放开,淡淡的吩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离开吧。” 柳姨娘双眼通红地看着秦盛远,见他扭头不再看他,已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明白多说无益,这才带着秦婉珠一步两回头的离开。 秦盛远看着这屋子内来回忙碌,原本已经离去的李大夫也去而复返,看着秦三小姐没有血色的模样,他叹一口气,“这恐怕是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再次昏睡过去。” 陆氏连忙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李大夫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圈,见这屋子左左右右全是人,立刻说道,“丫鬟们留下一个随身侍候的,其他都离开吧!这屋子这样嘈杂,哪里是病人安静修养的地方,秦三小姐这伤最受不了熙熙攘攘了。” 这下屋子中那些侍立的丫鬟立刻鱼贯而出,李大夫又嘱咐了几句病人需要静养,切莫刺激她,才提着药箱离开。 一时之间,屋子中只剩下秦盛远和陆氏两人。 秦盛远看着躺在床上病弱的女儿,心里满是愧疚,刚才李大夫的话就如同针扎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完全明白,女儿刚刚清醒便昏迷就是因为刚才的那场闹剧,刚刚对柳姨娘升起的那些怜悯也完全消失。 可他终究还是对秦婉宜抗拒楚衍一事心有不满,环视了屋内一圈,轻轻说道,“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让去通知我。” 说罢,秦盛远便转身离开。 回到屋中,柳姨娘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总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刚刚秦盛远看她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这么陌生地看着她,此刻柳姨娘心里满是危机感。 秦婉珠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挽住母亲的手,也对刚才被父亲严厉眼神扫过的样子弄得心有余悸,不安地说道,“母亲,父亲会不会责罚我们?”刚刚父亲很明显的生气了。 “母亲会护着你。”柳姨娘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坚定地说道。她太了解秦盛远了,他总会将刚才的那股怒气发泄出来。 说罢,柳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下巴尖尖的,脸颊绯红,一双眸子楚楚动人,将来必然是一个轻柔婉约的美人。这幅相貌比那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秦婉宜要漂亮许多,可却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处处被她压在脚下,只能像小丫鬟一样捧着秦婉宜。 秦婉珠穿着一身玫瑰红绫撒花裙装,端坐在床边,一双眉眼像泉水一样迷人。看到母亲有些悲切的神情,秦婉珠心中难过,抓紧母亲的手,“既然如此,我们以后莫要去夫人那里了。夫人一向不待见我,我们便不再去叨扰她。左右这府里是父亲说的算,谁还能亏待了我们不成?” 柳姨娘瞧着女儿一举一动都是风采的模样,心里的忧愁更重,“儿啊,你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母亲又如何能够舍得你在她哪里受她的冷待,可你我母女若是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够有了今日的境况!” “母亲为何这么说?”秦婉珠素来聪慧,可经事尚少,远不如柳姨娘想得深远,“我名字的珠字便是父亲取得,掌上明珠之意。父亲待我们这样好,眼看我就要及笄,他定是会给我寻一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也能为母亲撑腰,怎么非要这样受气?” “我的儿啊,你什么都不懂啊!母亲自有无父无母,在哥嫂的施舍下长大,若不是紧紧攀附着你的父亲,早就被你舅舅卖了换银子。可即便是这样,那老太太也处处看不上母亲,竟是以死相逼也不同意你父亲娶我为妻。你父亲看似重情重义,实则内心更渴望权利地位,他不过是顺势而为,之后更是求娶了陆氏。”柳姨娘轻轻整了整秦婉珠的头发,叹一口气。 “可是夫人也不过是个庶女。”秦婉珠不太明白。 “陆氏虽是庶女,可她父亲却是江南织造陆家的嫡次子。扬州陆家那是什么人家,女儿你想想夫人那几个库房的陪嫁,仅仅是一个二房庶女便能有这样的嫁妆,陆家将会是多么的富贵奢华!”柳姨娘将秦婉珠抱在怀中,语气莫名有些愤恨,“虽说你父亲自幼便有才华,可他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若没有陆家作为秦家,他焉能走到如今这吏部员外郎的地步。” “这样可如何是好!”秦婉珠没想到在他心中高大威猛的父亲,竟然还需要依靠别人,顿时有些慌张,“这我们哪里能够比得过她们。” 柳姨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一直以柔弱示人的脸上无端端多了些阴沉,“即便是这样,母亲也有办法!那陆氏一向要强,轻易不肯让人看到脆弱的样子,你父亲早些年是真的喜欢她,那刚刚及笄便故去的大小姐便是例子。你父亲当时恨不得将她宠到天上去,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现在受的宠哪里又比的上个半分!” 秦婉珠当然记得当时大姐在世时的明眸皓齿的样子,她随便说一句话,便能让父亲开怀大笑。 “也多亏她去的早,不然母亲早就被那陆氏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丫头去世后,陆氏立刻对你父亲冷淡下来,却异常娇宠她那小女儿。秦婉宜小小年纪便被养得嚣张跋扈,这时我们母女的好才体现了出来!” “男人要的是什么?除了权势地位,便是女人一心为他的模样。有了陆氏的冷言冷语,母亲这样一心为他,他焉能不偏心你我,”柳姨娘看着女儿还不是很明白的眼神,心中忍不住有些悲哀。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可作为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庶女,她又怎么能找到绝好的夫婿。 思及此处,柳姨娘瞬间想到透露出要娶秦婉宜为续弦的詹事府詹事楚衍。楚衍那是何人,那是正三品官员,更何况他还是内阁首辅的长孙! 柳姨娘眼里忽地闪过厉色,悲伤道,“为何秦婉宜她都已经有了嫡女的身份和那样的外祖母家,却还能能够被楚衍看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秦婉珠也想到这里,她脸上瞬间满是羡慕。她只在一次宴会时,远远地看过楚衍一样。 那时,楚衍穿着一件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远远地站在凉亭边,面色平静地跟下属说着话。他的身影高大修长,站在逆光处,侧脸好看极了,仅仅站着便带着淡淡的压迫。 其他人看到他都羞红的低了头,可秦婉珠却一眼将他看入眼中,可谁曾想到就是那次宴会之后,他竟是向人表露出要娶秦婉宜为续弦的意思! “母亲!”秦婉珠眼泪缓缓地落下,“我......我......”她张口想要说话,可还未出口便红了脸。 她是柳姨娘的亲生女儿,柳姨娘怎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她顿时有些震惊,“你可不要乱想!这个可是想不得的!” “可为何秦婉宜便有机会!”秦婉珠睁开眼睛,“即便她母亲是扬州陆家的人,她又如何配得上楚大人!若她真嫁给楚衍为妻,凭她记仇的性格,到时候父亲还不会捧着她!母亲!” 秦婉珠惊呼一声。 柳姨娘哪里不明白,她看着女儿狠厉道,“你放心,你定然不会嫁给楚衍!”如果秦盛远的升官要靠着她们母女被踩在脚底下才能达到,她绝对不会同意! 秦婉珠心中欣喜,刚想问母亲有何办法,就听到有人大跨步的走进来,脸上立刻一僵。 柳姨娘看到秦盛远,也有些慌神,面上却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记恨外面哪个丫鬟在当值,竟然也不通传一声。 刚才的话要是被秦盛远听到,她恐怕吃不了好果子。 心里慌张,柳姨娘却站起身来,伸手便将秦盛远披着的鹤氅拿了下来,“老爷这是从哪里来?”院子里丫鬟众多,可秦盛远的事情,柳姨娘想来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秦盛远现在身穿鹤氅,显然是从外面而来。 秦盛远态度不冷不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质问道,“你到底从何得知锦衣卫之事?你又是如何得到宜姐儿见过了锦衣卫?” 柳姨娘不明白秦盛远为何如此问,斟酌片刻,才柔声说道,“您也知道妾身那哥哥素来无赖,三天两头便来找妾身要银子,妾身也是听他提的。这次宜姐儿去了云禅寺便病了,妾身这才怀疑是宜姐儿见过了锦衣卫。” 这样说着,柳姨娘看着秦盛远泪光闪闪,“老爷难道还在怀疑妾身?妾身也不过是好心,老爷就要这样逼死妾身吗?” 秦盛远不为所动,咬着牙说道,“这样的事情也是你一届妇人能够随便猜测的!你可知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9、请帖 秦盛远阴沉着脸,只觉得这种柔弱的女子果真只能在后宅之后,完全拿不出手去。今日,他若真的因为云禅寺之事惩罚了秦婉宜,他又要如何面对的楚大人。 柳姨娘心中越发不安,柔弱的脸庞缓缓地落下泪来,“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盛远冷冷道,“你可知道那日云禅寺之事,詹事楚大人也在现场!刚刚他竟然派人前来询问宜姐儿的身体,有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高几上的香炉飘着淡淡的清香,柳姨娘双眸微微睁大,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楚衍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她快速地低下头,掩盖住脸上的震惊,慌张道,“妾身也不知道楚衍大人竟然在那里。” “你一个无知妇人如何能够得知!”秦盛远火气犹在。刚刚他去衙门,身边便来了楚衍的下属,对方竟是过来询问秦婉宜的状况,有没有在云禅寺受到惊吓。 秦盛远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他本以为楚衍对宜姐儿的兴趣只是一时的,却未曾想到这次竟然专门派人过来询问。 他心中大定,暗暗为之前的鲁莽行事有些懊悔。思及云禅寺之事乃出自柳姨娘口中,秦盛远刚刚回到府中,便径直去了柳姨娘房中。 见秦盛远怒火未消,柳姨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就这么柔柔地一跪,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这事是妾身的错,任凭老爷责罚。” 因楚衍再次表现出对秦婉宜的关心,秦盛远本就喜悦大于怒气,此时看到柳姨娘仅仅穿了一身白色梅花百水裙,身姿纤瘦,洁白如雪的脖颈更是单手可握,心中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今日你在夫人那里,怎么能如此鲁莽?婉宜本就生病,你怎么能够去哪里惹她生气。”因楚衍之事,秦盛远对陆氏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柳姨娘听他这么说,便知他气已消,“妾身也是好心好意,想要关心宜姐儿。妾身出身卑微,无父无母,唯一依靠的只有老爷,唯一的家便是这里。夫人来自扬州陆家,妾身明白我这出身恐怕都轮不到给夫人当丫鬟,平时只有小心翼翼地尽心服侍,但凡夫人有个头疼脑热,妾身也定要问上一问!妾身这是为了什么,老爷难道不明白吗?妾身只不过是想在这秦府里过上一辈子,就这么一直看着老爷,一直看着珠儿,难道这也是妾身的错吗?” 听着柳姨娘这看似解释实则表露心意的话,秦盛远彻底释怀,伸手将柳姨娘抱在怀中,忙轻轻地安抚好一阵子,“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秦盛远的家世低于陆氏太多,他的升官依靠陆家太多,纵使陆氏从未提过这些事情,秦盛远心里却始终有着疙瘩,总觉得在陆氏面前抬不起颜面。他更加喜欢柳姨娘这样如同菟丝花般较弱的女子。 “能够一直看着老爷,这已经是妾身最幸福的事情,”柳姨娘饱含深情地看着秦盛远,似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娇羞的低下头,“府中人丁稀薄,若是能再为老爷填上一儿半女,这边更好了。” 秦盛远听到这话,大为感动。他虽然有几房妻妾,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自生秦婉宜难产,陆氏多年来更是从未有过音信,这让秦盛远更是流连在妾室的房间。 柳姨娘此刻的话正中秦盛远下怀,秦盛远心中微动,忍不住想要与柳姨娘温存一会儿。而秦婉珠早在母亲将父亲哄住之后,便蹑手蹑脚离开。 可秦盛远刚刚轻轻地拦住柳姨娘的腰,将其放在床上,耳边就传来丫鬟的声音。 秦盛远脸色一变,颇有些扫兴,却也知道定是有急事,不然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过来。 柳姨娘服侍秦盛远穿上外衣,丫鬟才快步地走了进来,轻轻地说道,“楚府的大夫人派人给夫人送来请帖,邀请夫人参加她的寿宴。” 柳姨娘给秦盛远穿衣的手一顿,脸上闪过震惊。这整个京城只有一个楚府,便是首辅大人楚文廉的府邸。楚大夫人自然就是楚文廉的长房嫡媳儿,也就是楚衍的嫡母。 秦盛远自然也知道这楚大夫人的身份,立刻问道,“这请帖已经交到夫人手上?” 那丫鬟点点头,“楚大夫人还派人送来一些补品,说早就听到三小姐的佳名,想在那日见上一见。” 柳姨娘低着头,手指忍不住颤抖。楚大夫人这是点名要见上秦婉宜,如果真的成了,下一次恐怕就是提亲。柳姨娘完全不敢想下去,恐怕她生了儿子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得偿所愿。 这时,秦盛远哪里还有闲心,抬脚便要去陆氏那里。 柳姨娘一把拉住秦盛远,见他皱着眉看来,怯生生地说道,“妾身想求老爷一件事。” “待我回来再说!”此时秦盛远正是着急的时候,唯恐陆氏一时抽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放在往常,柳姨娘定不会耽误秦盛远的时间,可是想到快要及笄的女儿,柳姨娘咬牙道,“老爷可否让夫人带着珠儿前去。” 秦盛远停住脚步。 柳姨娘眼波流动,“妾身知道楚大夫人为何邀请夫人。夫人身为陆家女儿,老爷的嫡妻,自然有足够的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可珠儿既没有这样的外祖母家,也没有如此的运气。如果夫人不带着去,珠儿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场合。珠儿马上就要及笄了,再过不久就要相看亲家,妾身也只是为母心切。” 本朝虽然不会出现苛待庶女的情况,可在家眷间应酬的是当家主母,对方完全有带不带庶女出府见人的权。 秦盛远听到柳姨娘这样说,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不会亏待珠儿的。” 话刚说完,柳姨娘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秦盛远接着道,“这些日子,你多在屋中修养,夫人那里就不要去了。” 柳姨娘顿时愣住,呆呆地看着秦盛远离开,在女儿闻言过来的时候,更是直接抱着女儿痛哭起来。他这意思......他竟然让她少去碍陆氏的眼。 ............ 春末清风已经带着丝丝暖意,将地上的落叶轻轻吹起,在半空中飞舞片刻,再缓缓地落在地上。 秦婉宜靠在暖阁的软塌上,身上盖着湖蓝色滑丝薄被,面色如水,神态平静,手上拿着一本游记。 环绣侍立在软塌旁,态度异常恭敬,再也没有任何散漫。那日,她出去之后,便被夫人贬为三等丫鬟,不禁每月月钱减少,甚至还要将现在住的屋子腾出来,住到三等丫鬟的大通铺去。 环绣当时便急了眼,之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跪在秦婉宜面前,苦苦地哀求着。 秦婉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表情淡漠,待她声嘶力竭之后,才轻轻地道,“回来吧。” 环绣松一口气,可仅仅是能够侍立在小姐身边,以往的一切待遇却还是没有回来,而小姐身边还多了两个大丫鬟。她只得越加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小姐,被再次轰出去。 这时,云锦掀开暖阁的帘子走了进来,低声说道,“楚大夫人宴会要穿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夫人派人送过来让姑娘瞅瞅。” 秦婉宜拿着书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环绣和云锦立时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自清醒之后,三小姐的脾气大为收敛,鲜少训斥院中的丫鬟,可清香阁的丫鬟们却更加谨慎,唯恐做错了什么,皆是因为就那么被小姐淡淡地看着,丫鬟们却忍不住心底发寒,对小姐越发恭敬。 良久之后,秦婉宜才轻轻地嗯了声,“把衣物送进来吧。” 云锦点点头,立刻向外走后。很快,她就带着三个丫鬟走了进来,这三个丫鬟一人拿着一件衣服,缓缓地展示给秦婉宜看。 秦婉宜早就过了热衷梳妆打扮的年纪,目光从这三件衣服飘过,她轻轻地一点,选了一个最简单的衣服。她本来无意参加这楚大夫人的宴会,可却看到陆氏带着期望的目光,终是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陆氏并不想让她嫁给楚衍,可若是真的不参加这场宴会,恐怕之后的京城宴会,秦婉宜将再也没有机会参加。秦婉宜自然明白陆氏的顾虑,这场宴会可以算是她正式进入京城圈子的第一步,以往的宴会不过是小打小闹。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还没有做多少事情,宴会那日便到了。 那日一早,秦婉宜就被陆氏拎了起来,穿上那日选好的淡红色百褶裙,任由陆氏帮着她洗脸漱口。 用了半刻时间,终于将手里的小懒虫收拾妥当,陆氏无奈地点了点秦婉宜的额头,“姐儿,快醒醒,一会儿你父亲就要来了。” “母亲,再让我睡一会儿吧!”秦婉宜也不知为啥,自从醒来之后,她便一直头晕想睡,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陆氏看着女儿的倦容,再想到她如此的原因,终是狠不下心来,让秦婉宜再睡了一会儿。 待到真的快要来不及的时候,陆氏才再次将秦婉宜叫醒。 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秦婉宜便看到身穿月白挑线裙的柳姨娘带着秦婉珠走了进来。 站在堂中央,柳姨娘轻轻地向陆氏请安,可眼角的余光月不时地向屋中飘去。自从那日老爷从她屋中离开,已经半个月没有找她,大有冷着她的意思。听说昨日老爷宿在陆氏这里,柳姨娘更是早早地就挑了一件秦盛远素来喜欢的衣裳,带着秦婉珠过来。 “老爷官府有事,今日早早地便离开了。”陆氏淡淡地说道。 柳姨娘一顿,轻柔地笑了笑,这才将秦婉珠拉到自己面前,“快来谢谢夫人。” 一身淡红色衣裳的秦婉珠,细嫩的脸上笑容明媚,“谢谢夫人。”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丫鬟的通传,只见一个长相秀丽的女子捏着一个女孩儿的手怯生生地走进来。 那长相清丽态度拘谨的女子便是秦盛远的另一个姨娘——何氏,而她牵着的人便是秦府的四小姐秦婉兰。 看到这两人,柳姨娘和秦婉珠脸色顿时一变。秦婉宜也将目光投在来人身上。 秦婉宜明白这柳姨娘看到何姨娘为何会如此不悦。 这何姨娘自从进府后,便一直很低调,可她身上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有点——能生养。何姨娘的母亲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每个女儿嫁人之后都是三年抱俩。而来到秦府之后,何姨娘也没有失去这个能力,三个月后便查出了怀孕,随后生下来这府里的四小姐。 可是令人遗憾的是何姨娘之后几次怀上孩子,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产,至今还未再诞下第二个孩子。 秦婉宜目光从柳姨娘的身上飘过,她可不信这件事没有对方的手脚。 10、拜寿 四月的天气既不冷也不热,秦婉宜坐在马车中,觉得温度刚刚好,任由陆氏摆弄着脑袋上的发髻,目光缓缓地扫过车中的内饰。 宽敞的马车里铺着薄薄的地毡,柔软适宜,小桌上的鎏银百花香炉染着淡淡的香气。 秦婉宜对这些物件都很熟悉,它们应当全来自扬州陆家,极尽了陆家的奢华,就连小几上的小吃也是江南口味的居多。 煎得外焦里嫩的牛肉锅贴整齐地摆在青瓷盘上,一小碗如意回卤干散着熟悉的香气,旁边再配着几个五香蛋,皆是秦婉宜喜欢吃的食物。 陆氏见秦婉宜直勾勾地看着小几上的吃食,宠溺地笑了笑,“饿了?” 秦婉宜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点点头,“母亲,我饿了。” 她今早儿赖床,根本没吃几口饭,柳姨娘和何姨娘就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多吃几嘴。此时看着这熟悉的小吃,秦婉宜只觉得能吃好多。 陆氏温柔地贴了贴秦婉宜软软的小脸蛋,“就知道你这个小馋猫吃那么点会饿,这些都是刚刚做出来的,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秦婉宜亲了陆氏一口,这才拿起银筷轻轻地夹起一个牛肉锅贴,放在嘴里,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想来是陆氏从扬州带来的厨子。 陆氏看着秦婉宜将小桌上的吃食吃了大半,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的那点忧愁仿佛也消失不见。 待吃到八/九分饱,秦婉宜才恋恋不舍地将筷子放下,心底有些郁闷。她还想吃很多,奈何这肚子承受不了。 陆氏点了点秦婉宜的鼻子,“你啊,少吃点,到时候宴会吃不下,可是要被嘲笑的。” 秦婉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想到楚大夫人邀请她的意思,脸上的那点满足渐渐消失,轻唤了一声,“母亲,女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氏自然明白女儿的心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没有,母亲自有解决的方法。” 秦婉宜听得疑惑,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楚衍一贯以谦和的形象示人,实则是一个心思诡异之人。他若是想得到什么必会千方百计的得到。 她记得她与楚衍刚成婚的时候,她不过是与他身边的小厮多说了一句话,那小厮便被派往了别院。 她还记得,她养过一只小白狗,每日逗逗,可不久后,那小白狗便被楚衍送到了偏房,数个人服侍着,有人陪着玩耍有人伺候吃食,很快便将她忘了个彻底。 这些事总让她误以为楚衍是心悦她的,可现实却告诉她,她不过是被他划到所有物的范畴。 缓缓地握紧母亲的手,秦婉宜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陆氏的马车后,几辆较简单的马车缓缓地跟着,秦婉珠死死地咬着嘴唇,神色全是不满,“那秦婉兰为何能一起去楚府!” 一直跪坐在一旁服侍秦婉珠的喜哥闻言愣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定是夫人要带着四小姐去的。” 这秦婉兰素来怯懦,在秦盛远心中几乎没有地位,只有夫人会想起她。 秦婉珠生气地拽了拽手中的绣帕,一向柔弱的脸颊此时异常阴冷,“凭什么!母亲和我明明做得比何姨娘要多很多,为何夫人有什么总是先紧着她!”往日绣铺若送来什么新首饰,嫡母总要给秦婉兰留下一份。 “奴婢也不知道,那何姨娘三天两头便怀孕,若真的生下儿子,那岂不是要和夫人和姨娘争一争。”喜哥也很疑惑,难不成夫人还盼着何姨娘生下儿子? 秦婉珠瞬间想到那日母亲无意中说的话,“夫人也不过是现在风光,等母亲生下儿子,有她羡慕嫉恨的时候,” 她总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问题,难不成嫡母无法怀孕? 秦婉珠将这话从脑海中抛开,目光扫过喜哥,惊觉今日说了太多话,若是母亲知道,定要被骂。 秦盛远不过是从五品官员,家底也不丰厚,纵使夫人嫁妆多,也断不能拿出来购置繁华地段的房产,因而秦府所在的地方比较偏远,马车行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楚府。 秦婉宜先下了马车,才轻轻地撑着母亲下来。在楚府下人的带领下,陆氏携着秦婉宜一行人缓缓地穿过前院、前花园往宴会的地方走去。环绣等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跟在几人身后,完全不敢说话。 看着沿路这曾经异常熟悉的景色,秦婉宜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陆氏第一时间发现了女儿的异样,连忙拉住女儿的手,“哪里不舒服?” 秦婉宜摇摇头,安抚道,“没事。” 陆氏点点头,可还是放不下心来,时不时回头看上女儿一眼。 她们的身后,秦婉珠看着这幅场景,眼底的艳羡无法掩饰,而秦婉兰则越发低着头,完全不敢向四周瞄上一眼。 再穿过几个连廊,陆氏一行人才来到宴会的地方,楚大夫人早就等在了主屋。 见陆氏进来,楚大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和陆氏说了一句后,才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秦婉宜身上,“这可是秦三小姐?” 陆氏点点头,秦婉宜上前一步,再次福身请安,目光落在楚大夫人明显多了的皱纹上。 不过是几年的光景,楚大夫人就好像老了很多。许是身份的转变让秦婉宜的立场也有了改变,此时看着她曾经的婆婆,秦婉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楚大夫人出身世家,嫁给楚家嫡子,也算是令人艳羡,可谁成想她不过刚刚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便劳累过度猝死在了书房内,从此只有孤儿寡母。 数年后,楚衍出现,从私生子一步一步地成为楚家的继承人。而楚大夫人的唯一坚守便是,不肯将楚衍过继到自己名下,纵使对方已经入了詹事府。 定定地看着安静站在她面前的秦婉宜,楚大夫人不禁轻轻地说道,“真像,难怪他这样忍不住......” 秦婉宜只听清了前两个字,还未来得及细听,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外祖母!” 秦婉宜立刻看到楚大夫人的脸上露出笑容,她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着大红撒花裙的少女跑了进来,一下扑到楚大夫人怀中,“外祖母,我好想你。” “我的心肝儿,”楚大夫人看着来的少女,“外祖母也想你。” 秦婉宜看着这笑容明艳的少女,自然知道她是谁。她便是楚家长房嫡女的宝贝女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魏明姝。 从楚大夫人怀中离开,魏明姝这才将目光投在秦婉宜身上,缓缓地扫了一下,状似疑惑地说道,“这就是那个跟舅母长得很像的女子吗?舅舅就是看上她这张脸了吗?” 陆氏脸立刻冷了,伸手就要将女儿拉回来。即便她是从五品官员的夫人,也断容不得别人这样欺辱她的女儿。 楚大夫人向来做事周到,听到外孙女这样说,立刻将她的手拉出来,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难道外祖母教你的那些都是白教的吗?” 陆氏看得出楚大夫人完全没有留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轻地说没事。 魏明姝向来受宠,见外祖母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己手心,顿时跺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楚大夫人只得亲自跟陆氏道歉,陆氏忙说不介意。秦婉宜也轻轻附和,秦婉宜也算是看着魏明姝长大,自然不介意她这几句话。而且她本对楚衍无意,更不会介意楚衍为何要与她定亲。 经过一通寒暄,堂中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突然一个大丫头打扮的人走到楚大夫人身旁,低语几句。 楚大夫人脸色瞬间冷了,秦婉宜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从正门走了进来,身穿深红色官服,平静地说道,“弟弟给大嫂拜寿。” 堂中的人瞬间愣住,就连秦婉宜也不禁屏住呼吸。 这人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楚秉行,他逆光而站,修长高大,那日握着绣春刀的手此时拿着一方锦盒,脸色平静,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度。 楚大夫人则淡淡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大嫂。” “弟弟自然记得。” 楚秉行自始至终神色都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可秦婉宜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日他在云禅寺的样子,与今日完全不同,今日的楚秉行似乎比那日更加冷冽。 秦婉宜虽在楚府住过几年,却从未见过楚秉行,此时在这里看到,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不能和云禅寺的那杀伐果断的锦衣卫同知联系起来。 被陆氏轻轻拽了拽,秦婉宜才惊觉她盯了楚秉行太长时间。 可刚要收回目光,她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双眸。等她再定睛看去,楚秉行已经转身离开,身影在日光下越发高大。 11、恶名 贺寿的人断断续续地都到了,他一言你一语的说着近些日子的趣事。 见寿宴渐渐进入气氛,楚大夫人目光慈爱地从在场的晚辈身上看过,才轻轻地说道,“守在这里怪无聊的,小辈儿们可以去隔壁玩会儿,里面有很多可以玩耍的小玩意儿。” 在场的其他几位夫人也纷纷地附和道。 陆氏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婉宜身体刚刚康复,她并不想女儿离了身边半步,只觉得要时时刻刻看着女儿,才能放下心来。 察觉到陆氏的担忧,秦婉宜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低声说道,“母亲放心,我若不舒服定会第一时间回来。” 陆氏这才有些不舍地看着女儿,秦婉宜轻轻地握了握母亲的手,才缓缓地走进不远处的东隔间。 因为耽误了这么一会儿,还算宽敞的隔间内,那些小姐们早就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低声地说笑着。秦婉宜目光缓缓扫过屋子,这才从挨着窗户的一个边缘位置坐下。 而第一时间进来的秦婉珠早就已经坐在了人群的边缘,脸上是秦婉宜非常熟悉的柔弱笑容,此刻却夹杂着不太明显的讨好。秦婉兰素来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早就跑到院子里看那些花卉去了。 秦婉宜并不介意被孤立,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户旁,看着窗外飘扬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地。 她前世是淮安侯嫡长女,母亲又出自江南织造陆家,即便在京城这样百官聚首的地方,也是地位尊贵的存在,向来受到同龄人的簇拥追捧,可不过短短几年便落了个烟消云散的结局。 秦婉宜端起楚府丫鬟呈上来的茶杯,慢慢地拨动着里面的茶叶。这么多年,楚府待客的习惯还没有变化,依旧带着淡淡茶香的明前茶,暗喻“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秦婉宜的手微微一顿。 “刚刚进来那人是谁?”一个年龄稍小的女孩轻轻地开口道,表情满是疑惑。 这句话瞬间让屋子寂静了片刻,就在那小女孩以为自己说错话时,一个穿着华丽的姑娘惊讶地说道,“你竟然不知道那人是谁!” 随后还未等那小女孩回答,她就压低嗓音说道,“那人是锦衣卫同知楚秉行!” 似乎是这句话打开了女孩们心中的好奇,随即几个女孩儿就三言两语地说了起来,“据说他还未出生时,便有道士批示说此人有天煞孤星之气,是亲友死绝的命。本来楚家并不将这当回事儿,可在他出生那日,楚家长房嫡子猝死在了书房内。” 秦婉宜听到有人猛地吸了一口气,显然非常震惊。 那小姑娘继续道,“紧接着他父亲被罢免,卧病在床数年。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小楚夫人生下他后,本来很好的身子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最后竟是食不下咽活活饿死的。” 猛地握紧双手,秦婉宜轻轻地瞥了那说话的女子一眼,这才眼帘微垂。她记得刚刚说话的女孩家里跟楚府关系亲密,可这些事她竟是没听人提起过。 这样的想法只闪现一下,秦婉宜便了然,这小楚夫人以及楚秉行的事在楚家向来是忌讳,她没听过也很正常。 许是因为隔间里没有楚家女眷的存在,几个女孩越说越胆大。秦婉珠自进了隔间,便寻找插话的机会儿,却一直被漠视,此时见终于有了话头,想要加入小圈子的心终于战胜了心中的犹豫,咬着牙说道,“我也听说过一些。” 听出是谁说话,秦婉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秦婉珠抿住嘴,只当这是秦婉宜对她有话可说的嫉妒,继续说道,“今年年初时,他曾经带锦衣卫突袭了户部尚书家。据说因为户部尚书不肯屈服,锦衣卫直接在里面动起手来。当户部尚书家的大门再打开的时候,里面血流遍地,很多人都是缺胳膊断腿的。” 几个女孩儿听得一怔一怔,忙看向一直坐在人群中央的张宝意,“宝意,真的是这样吗?” 秦婉珠见自己好不容易说的话,竟是被别人接了过去,心底不愉,却只能强露着微笑。 张宝意是当今太子妃的嫡亲妹妹,经常出入皇宫,在女眷中颇受追捧。此时看着人们期待的眼光,张宝意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地说道,“我也就偷偷见过一次,楚同知曾经直接砍掉宫中可疑人物的脑袋。”她到现在还无法忘记,那日的楚秉行是如何脸色平静,又是如何气质冷冽入骨。 四周的讨论声越来越激烈,直到几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屋中骤然安静。刚才还嬉笑的人,顿时正襟危坐起来。 秦婉宜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就见几个穿着清秀的男子说着话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去给楚大夫人拜寿。 当先那人身材修长俊秀无匹,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世家公子的风姿。 秦婉宜认得这人。 这人名唤谢恒,父亲是卫国公,母亲是惠宁长公主,他家虽没有实权,但跟皇帝的关系非常亲厚,可谓是京城贵女夫君的第一人选。 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谢恒微微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没有任何波动的双眸,不禁微微一愣。 待这行人走了过去,屋内的讨论声再次响起。秦婉宜坐在窗边,只觉得有些烦躁,起身向外走去。 这么多年,楚府还是原来的模样,秦婉宜走了几圈,似乎能从这熟悉的景色中看到她与楚衍嬉戏的场景。 轻叹一口气,秦婉宜就听到匆匆忙忙地的脚步声传来,她微微侧头,就见环绣快步地跑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四小姐出事了。” 秦婉宜怔住,“怎么回事?” “不知道四小姐如何招惹了楚大夫人的外孙女,她非要教训四小姐。” 魏明姝...... 魏明姝的脾气想来差,这事倒是极可能发生。可是...... 秦婉宜探究的目光从环绣身上扫过,“我要去见母亲。” 环绣刚要说话,想到二小姐的嘱咐,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秦婉宜快步地回到主堂,却发现几位夫人早就进了内室,聊一些私密的话题。现在贸然进去,恐怕会引起几位夫人的不快。 环绣见夫人真的进了内室,松一口气,“小姐,现在怎么办?要是去晚了,四小姐受了欺负可如何是好?”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环绣焦急的模样,这才轻轻地说道,“在哪里,你带我去。” 环绣点点头,快步地向刚刚匆匆扫过的地方走去。 秦婉宜不动声色地跟在环绣的身后,目光却留意着周围的场景。 她在楚府生活了几年,自然能分清这是去哪里的路。环绣想要将她带去离着内院最远的院子,那个院子曾经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地方。 在即将到了的时候,秦婉宜停住脚步,轻轻地问道,“四妹在哪里?” 见小姐停住了脚步,环绣顿时有些着急,“四小姐就在前面屋子,四小姐的贴身丫鬟已经被拘进去了,奴婢这才慌张地去找小姐。” 秦婉宜点点头,视线落在环绣所说的屋子上。那屋子的门紧紧地关闭着,周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良久之后,秦婉宜这才开口道,“你先过去敲门。” “可是......”环绣犹豫着。 “你就说她姐姐要进门,我跟在你身后进去。” 环绣脸上闪过慌张,显得很害怕。 “你不敢吗?那我先回去找母亲。” “奴婢敢,奴婢怕自己带不出四小姐。”环绣咬牙道,二小姐既然说了她们藏在里面只是恶作剧,即便发现是她敲门,定然不会做什么。 可若是不按照二小姐说得做,她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身后。”秦婉宜安静地说道。 环绣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脚向那个屋子走去。 谁知,她站在门前,刚刚抬起手来,就见门哗地一声打开。 她双眼猛地睁大,刚要发出一声惊叫,脖子就被一柄寒光四溢的细刀抵住。 她的脚下,隔着门槛,鲜红的血液缓缓地向外留着。而那血迹旁,一双黑色的官靴矗立着,环绣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张宛如阎王降临的脸。 12、怀抱 环绣被冰冷的刀抵住脖颈,惊恐的双眼扫过那人深红色的官服,瞬间明白这恐怕根本不是二小姐所说的恶作剧。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二小姐想要加入圈子所开的玩笑,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也会掉脑袋的事情。 环绣的双脚发软,吓得嘴唇发白,双腿打颤,看向楚秉行的目光全是哀求。 脖子上的刺痛传来,环绣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我不是坏人,我是跟着吏部员外郎夫人来的!我是正经人家的丫鬟!”这声音里满是颤抖,深刻的恐惧从话语中传来。 楚秉行冷冷地看着环绣,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淡淡道,“是吗?” 环绣猛地点点头,却再次碰到锋利的刀刃,看到楚秉行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再次惊呼道,“奴婢不是有意来这里的,奴婢是被二小姐叫过来的!” 想到眼前这人是锦衣卫,恐怕不会为了二小姐而手下留情,环绣立刻想到了二小姐巴结的人,再次开口道,“是魏家大小姐魏明姝让她过来的!” 楚秉行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本就是为了吓唬这明显藏不住话的丫鬟,听到这里也不由得一愣。他自然知道魏明姝是谁。 环绣见楚秉行的动作停止,再次喊道,“魏小姐想要跟我家小姐说话,我才带我家小姐过来了。” 楚秉行这才抬头看向不远处。 秦婉宜握紧双手,她也未曾想到这屋里竟然是他。她知道这个情况,可她更不能动,一旦动了必被扣上帽子。她抬起头看向楚秉行,表情始终淡淡的。 轻笑一声,楚秉行伸手将环绣扔到一边,慢慢地向秦婉宜走来,手上的绣春刀发着骇人的光芒。 环绣猛地被扔到地上,身体疼得蜷缩起来,眼睛却猛地瞥见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影,她定定地向屋内看去,就见数个人被绑着,身上满是血痕。 环绣一口气喘不上来,一下晕了过去。 微凉的风吹起,将地上的碎叶卷起,可空气却异常静匿。一动不动地看着气质冷峻的男子,秦婉宜心中一紧,似乎能够听到他走路的声音,沉着从容,敲人心弦。 眼见楚秉行越走越近,鼻尖骤然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直直地融入秦婉宜的呼吸。她脑袋顿时有些昏沉,后脑勺的疼痛传来,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甚至有些看不清楚秉行的脸。 楚秉行站住脚步,看着定定地看向她的小丫头,目光平静无波。 那日在云禅寺,这小丫头也是这幅模样,似乎完全不怕恶名远扬的锦衣卫。 这时,脑袋的刺痛越来越强烈,秦婉宜险些站不住,不禁一手扶住那人的胸口,脸上浮现出脆弱的神情。秦婉宜前世的身体很好,极少生病,更是没有体会过这样刺痛的感觉。 楚秉行静默片刻,那小丫头已经歪倒在他的身上,有些苍白的小脸静静地贴着他的胸口,口中发出痛苦的轻喃。 感受到怀中的温暖,楚秉行低头看了她半响儿,眼神复杂难辨,手上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之后,楚秉行才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就看到属下快步地走来,恭敬地问道,“这人要怎么处理?”同知大人竟然抱着一个丫头,这是他从来未看见过的景象。 “把丫鬟带回去,”说完,楚秉行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派个小丫鬟通知吏部员外郎秦盛远的夫人,就说她女儿晕倒了......不要声张。” 将秦婉宜抱进隔壁屋子,楚秉行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依旧有些意识不清的女孩,手指摩挲着之前的锦囊。 那日从格子中将香囊拿出来,他便一直将其待在身上,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消掉。秦盛远的夫人陆氏虽与淮安侯原配夫人是表姐妹,可却并未接触过几次。陆氏跟着秦盛远来到京城之时,淮安侯夫人早就已经过世,陆氏断不可能知道其生前一直佩戴着的香囊方子。 而秦婉宜更是没有跟秦修宁有过任何接触,她是如何得知秦修宁为母亲祈福的习惯,又是如何得知这香囊的方子。 楚秉行看向秦婉宜的目光更加复杂,平静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静静地看了半响儿,刚才离去的属下快步地回来,在楚秉行的耳边轻声地说道,“首辅大人找您。” 楚秉行轻嗯一声,这才转身离开。临出门之前,他脚步顿住,道,“派人守着。”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秦婉宜从昏睡中醒来,就看到一众丫鬟守在她的床边。见小姐醒来,数位丫鬟立刻上前,七嘴八嘴的询问,其中一个快步地向隔间跑去。 片刻后,秦婉宜就看到脸色蜡黄的陆氏穿过屏风,快步地走了进来。看到已经醒来的女儿,陆氏眼眶顿时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手上的吩咐不停,让丫鬟们端来热水,亲自擦拭着秦婉宜有些出汗的脖颈,虚弱地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婉宜缓缓地摇摇头,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楚府,看到了正在审问犯人的锦衣卫,为何现在会在这里? 将心中的疑问说出,秦婉宜却见陆氏的眼底泪意越加浓了。陆氏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连忙转身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秦婉宜拉住陆氏的手,伸手手帕轻柔地擦拭着母亲的眼角,再次问道,“母亲,出了什么事情吗?” 陆氏望着女儿,见女儿的目光平静,心中竟奇异地安定下来,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地将大夫的诊断说出。 说罢,陆氏忍不住低声哭泣,“女儿,这可怎么办啊!”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大夫,可这京城连太医都无能为力,其他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想到这里,陆氏呼吸一滞,险些喘不过气来。 秦婉宜连忙轻抚着陆氏的后背,“母亲不要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女儿定会没事的。” 陆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心中的疼惜仿佛就要溢出来,刚要说话,就被门外嘈杂的脚步声打断。 秦婉宜抬头看向门外,就见秦盛远一脸阴沉地冲了进来,张口便怒斥道,“你这个不孝女,简直就是家里的祸根!我今日若是不打断你的腿,我枉为人父!” 说着,秦盛远伸手就要往秦婉宜身上打去。 陆氏一下站起来,脸色立刻变了,伸手挡住秦盛远,“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婉宜也平静地看向父亲,“不知道女儿做了什么事情,让父亲这样恼火?” 秦盛远冷冷地看着秦婉宜,气得怒火中烧,“你......你看看你做得好事!楚詹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不仅不惜福,还蛮横娇纵,肆意妄为,竟然在楚府乱闯,惊扰了正在审问犯人的楚秉行,你......” 秦盛远颤抖着手,指着秦婉宜,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再次动手。 13、羞愧 秦盛远面脸怒容,伸手指着秦婉宜,握紧的左手青筋暴起。见秦婉宜一脸平静,完全没有任何羞愧,他大走两步,就要抬起手来。 始终候在一旁的钱妈妈见此情况,立刻跪在秦盛远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大声地恳求着,“老爷,您要打就打死老奴吧!小姐身子娇弱,才刚刚好点儿,万万使不得啊!” 陆氏见钱妈妈跪下,再看着秦盛远这幅恨不得打死女儿的样子,纵使脾气温和,也忍受不住,“老爷一进门便这这幅样子,是要将我们母女、主仆打死在这里吗?可即便是官服抓人,也要讲究一个理字,老爷今日为何这样?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也是忍受不了的!” 自从大女儿过世后,陆氏唯一的逆鳞就是小女儿,此时更是护女心切,面上满是坚决。 秦盛远停下动作,怒声道,“你问问她身边的大丫鬟去哪里了?” 秦婉宜怔住,这才想到秦盛远说的是环绣。她昏迷之前,便看到环绣被楚秉行单手支起,之后更是直接扔到地上。她面上不动,抬起头来,静静地对视着父亲,淡淡地说道,“女儿晕倒在楚家的花园,又是如何得知贴身丫鬟去了哪里?” 秦盛远哪里见过秦婉宜这样镇定的模样,他不禁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将刚才的震惊抛之脑后。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要狡辩!”秦盛远冷哼一声,“我亲耳听人说你那大丫鬟因为冲撞锦衣卫被抓了!” 今日他刚在官府处理完事情,就听到同僚轻问他如何惹上了锦衣卫,还不快快打点一番。他瞬间一惊,忙与同僚好生的说上一番,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说!他本以为陆氏去楚府怎么也能好好地跟楚大夫人了解一番,却未想到秦婉宜的丫鬟能惹上锦衣卫! 再想到刚刚得到的秦婉宜受到刺激,旧病复发的消息,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于是,他从官府回来,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来到清香阁,怒气更是压制不住。 陆氏一惊,忙看向小女儿,却并不是怒气,而是担心小女儿被那些冷酷无情的人伤害。察觉到母亲的担忧,秦婉宜安抚地看了陆氏一眼,才扭头跟秦盛远说道,“女儿之所以会去后花园,就是被环绣带过去的,父亲难道不想一想这件事,真的是这么简单吗?她环绣如何能找到那样的地方?为何要跟我说四妹美出事了?女儿还未到达目的地,便发现异样,想要离开,环绣却坚持要过去,之后女儿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晕倒在地。至于环绣在哪里,女儿如何得知?” 秦婉宜十分确定环绣敲门之后,完全没来得及回头看上她一眼,就被楚秉行用刀抵住脖颈。即便是环绣站在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这样说。 秦盛远完全不肯相信,“你莫要花言巧语,环绣是你贴身的丫鬟,难道她还会害你不成?” 陆氏听到这里,开口道,“如何不会?这环绣早就已经背信弃义,我屡次发现她与柳姨娘联系!” 秦盛远额头一跳,怒声道,“好啊!你们冲撞了锦衣卫,现在竟然还想将这事污蔑到柳姨娘身上!我看你们是欺负她柔弱善良!” 秦盛远看向秦婉宜和陆氏的目光越加冰冷,柳姨娘跟他青梅竹马,从小连个飞蛾都舍不得打死,他如何能不了解她的为人! 如今,他听到这样的话,怒气再次沸腾起来,猛吸一口气,刚要上前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动,瓷器四分五裂的声音传来。 秦盛远皱眉看去,就见他的四女儿秦婉兰站在屏风的一旁,脸上满是害怕。她的脚前,瓷碗碎了一地,里面的粥全部洒了出来。 见是她,秦盛远眉头皱起,面上显出嫌恶。他同样不喜欢这个卑微怯懦的女儿,平时一直畏畏缩缩的,甚至还不如那些丫鬟! 秦婉兰被这目光看得,身体更是颤抖了一下,死死地咬住嘴唇,吓得完全不敢说话。 秦盛远再次转头看向秦婉宜,咬牙切齿道,“今日我定是要罚你的!来人,将小姐带到祠堂去,我要请家法!” 陆氏挡在秦婉宜面前,“你今日当真要这么做?”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人动她女儿一下。 “她现在这样就是你惯的!”秦盛远怒指着秦婉宜,“贴身丫鬟冒犯了锦衣卫同知,如今竟然还想栽赃给婉珠!我秦家断断容不得这样嚣张跋扈、说谎成性之人!” 秦婉兰听着这话,死死地低着头,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一步,看着父亲越来越激动,就要惩罚三姐,秦婉兰圆圆的脸上满是怯懦和纠结。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完全不敢抬头,轻声地说道,“父......父......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屋子瞬间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秦婉兰自幼随母,性格怯懦,见了人多的场景更是会早早地躲到一边,更何况这样的争执场景。就连暴怒中的秦盛远也不禁看向四女儿。 秦婉兰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犹豫了片刻,才颤着声音说道,“女儿在楚府的时候,曾经看到环绣和二姐姐说话,然后才跑去找三姐姐。” 秦婉宜愣住,看向秦婉兰的眼底满是诧异,她没想到素来胆小的秦婉兰竟然会替自己的说话,要知道小丫头虽没有伤害过她,却也从未跟她说过话。 见没人说话,秦婉兰用力地握着自己的双手,音调里带上了哭腔,“女儿没有说话,女儿真的看到了,女儿身边的丫鬟都可以作证。” 陆氏反应过来,看着秦盛远冷笑一声,“老爷,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当真看到了?”秦盛远口中满是怀疑,更是带着浓浓地质问。 秦婉兰此时终于坚持不住,连忙后退一步,一副自我保护的样子。 陆氏立刻向钱妈妈示意,钱妈妈快步地上前,将五小姐拦在怀中,轻轻地安抚着。 陆氏这才大声道,“既然老爷还不信,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楚府,我会亲自问问楚大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完,陆氏一动不动地看着秦盛远,眉宇间的坚决完全无法忽视。 听到这话,秦盛远瞬间后退一步,目光躲闪,“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用去惊扰楚大夫人!” 他隐隐有些明白这事情恐怕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可是却还是不敢相信素来娇弱的女儿会故意让环绣带二女儿去锦衣卫在的地方,“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更是从来未曾去过楚府,如何能够知道锦衣卫在哪里!” 秦婉宜看着秦盛远,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她早就料到秦盛远会是这个样子,因而并没有任何失望。通过母亲曾经透露的简单话语,她就能明白,秦盛远一直期待着陆氏的第二胎是个儿子,就连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可陆氏却再次生下来一个女儿。 秦婉宜出生后,秦盛远看都未看一眼,便转身离开。在看到小女儿越发骄纵之后,他对她的不喜更是有增无减。 “父亲是认定我惊扰了锦衣卫吗?”秦婉宜看着秦盛远,半响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盛远被秦婉宜的动作弄得一顿,还未有何动作,就听到贴身小厮通传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丫鬟便拿着一张密封的信笺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惧,颤抖着说,“老爷,来人说这是锦衣卫楚大人送来的信。” 秦盛远顿住,双眼猛地睁大,连忙将信接了过来,脸上惊异不定。 看着这个场景,秦婉宜猛地握住手边的被褥,也不禁咬着嘴巴,她想到了之前扑倒在楚秉行怀中的画面。陆氏因为担忧,一直注视着女儿,看到女儿这幅样子,心中闪过一个想法,瞳孔骤然一缩,完全不敢相信。 这时,秦盛远没有任何耽搁,当即将这信笺拆开。视线缓缓地从信上扫过,秦盛远脸上越发阴沉,到最后额头青筋直冒,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这信上完全是环绣在锦衣卫的招供,最下面甚至有着明晃晃的手印。里面完全写清楚了事情发展的经过,她被秦婉珠叫到面前,在魏明姝丫头的带领下,熟悉了路线,然后才去以四小姐出事为由,想要将秦婉宜引过去,却没想到秦婉宜还未走到便不肯向前走去。 这跟二女儿说的话完全一致。 秦盛远握紧这张纸,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打了数十个巴掌,看着陆氏和秦婉宜更是羞愧难堪,先写抬不起头来。 秦婉宜不明所以地看着秦盛远,就看到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满脸难看。目光淡淡地从他手上的心扫过,她有些疑惑。 刚刚丫鬟说话的声音太小,她完全没有听清楚,不过这事情恐怕有了变化,不然秦盛远绝对不会是这幅模样。 见秦盛远还是没有动作,秦婉宜放软语气,眼眶微红地看着秦盛远,“父亲真的不要问清楚,现在就要将女儿代入祠堂?” 秦盛远更加羞愧,恨不得钻到地底下,连忙道,“这件事还没有确定,为夫先行去询问一番。” 说罢,秦盛远就逃也似得离开,直直地往柳姨娘的院子走去,眼底的怒气却没有消减。 14、转机 秦盛远走后,陆氏神色并未缓解,反而更加凝重,转身看向秦婉宜。 秦婉宜心情刚刚恢复,就被这么目光看得一顿,轻轻地问道,“母亲,怎么了?” 陆氏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带着浓重的担忧。良久之后,她才转身看向依旧被钱妈妈护住的秦婉兰,轻轻地招手,“兰姐儿,过来。” 轻轻咬住嘴唇,秦婉兰有些紧张地走到陆氏面前,低声说道,“夫人。” 陆氏慈祥地看着秦婉兰,柔声道,“谢谢兰姐儿为宜姐儿说话。” “是我应该的。”秦婉兰摇着头,小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实话实说道,“母亲一直让我好好敬重夫人,好好和二姐姐相处。” 陆氏知道何姨娘确实如此,见秦婉兰的衣服被刚才的粥溅到,让钱妈妈去库房拿几匹布,又嘱咐了一些其他物件,才让秦婉兰离开。 秦婉宜始终看着母亲的动作,见她始终一脸凝重,不由得有些忐忑。难道母亲发现了问题吗? 陆氏就仿佛被察觉到女儿的紧张,待屋中没人后,再次将刚才为秦盛远送信的丫头唤进来。静静地看着那丫头,陆氏开口问道,“刚才是谁要给老爷送信?” 似乎想到什么骇人的事情,那丫头抖了抖才答道:“是锦衣卫楚大人送来的,说是......说是......” 秦婉宜一愣,看似平静,手却紧紧攥着刚才擦脸的软帕。 “是什么?”陆氏的眼神也不禁凌冽起来。 “说是供词一类的,”被陆氏严厉的目光一扫,小丫头突然想起什么,再次说道,“楚大人还说给三小姐送了些药材,稍后会有人专门送上来。” 这句话再次让屋中寂静无声,似乎只有陆氏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摆摆手让那丫头离去,陆氏转头看向秦婉宜,神色不好,眼神充斥着疲惫和彷徨,眼眶竟是渐渐红了,眼角隐隐有泪珠溢出。 秦婉宜看着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女儿的陆氏,心底涌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带着丝丝甜蜜,“母亲。” “姐儿,你晕倒之前真的没有看到锦衣卫同知楚秉行吗?”陆氏想让自己相信女儿的话,可现在的情况却在告诉她,女儿定是碰到过楚秉行的! 秦婉宜对上陆氏怜爱的双眼,终是没有隐瞒,缓缓地将碰到锦衣卫的事情说出,甚至连云禅寺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秦婉宜尽量将那些血腥的画面隐去,可陆氏怎会看不出女儿的隐瞒。随着女儿的诉说,陆氏脸色越发不好看,听到关键之处更是连连后怕,唯恐当时若是发生些什么,她将再也见不到女儿。 当秦婉宜说完,陆氏背后已完全湿透,再三检查,确定女儿没有什么事情,才神色稍霁,松一口气。 可不过片刻,她便再次将心提起来。 锦衣卫同知楚秉行,虽不是锦衣卫的一把手,可权利比之锦衣卫统领只大不小,深得皇帝以及太子的信任,做事冷酷阴沉,手段无情,恶名昭著。 女儿没遇到危险,陆氏心底高兴,可响起那即将送来的药材,陆氏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秦婉宜自然明白陆氏的顾忌,连忙挽住她的手,轻声地安抚着。 陆氏眉宇间带着疲惫,“你的病受不得刺激啊!”女儿两次碰到锦衣卫,两次便陷入昏迷,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陆氏茫然无措之时,送秦婉兰离开的钱妈妈也回来了,听到陆氏口中的轻喃,猛地想到一件事情,立刻上前一步,“夫人,老奴想到一件事情!” 秦婉宜抬头看向钱妈妈,脸上有些诱惑。 钱妈妈未等回复,便立刻说道,“老奴还在陆家做小丫鬟的时候就听到过一件事情,陆老夫人年轻时碰过脑袋,经常因为脑中硬块而陷入昏迷,后来是陆太爷亲自去请得大夫,为陆老夫人诊治。不到三个月,陆老夫人便康复如常。” 陆氏猛地抬起头来,惊喜道,“真的吗?”钱妈妈比陆氏要大上很多岁,在当她的贴身丫鬟之前,她不过是目前院子里的小丫鬟。想到这里,陆氏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确定。 秦婉宜也疑惑地看向钱妈妈,她隐约记得听外祖母提起过这件事。 钱妈妈点点头,“老奴绝对没有记错,夫人可以现在派人去娘家询问,只要快马加鞭,半个月应该就得到确切的消息。” 秦婉宜自然明白这意思,心里也不免有些激动。若真是这样,她就可以回扬州去看看,去看看外祖母。陆氏心中意动,恨不得现在便找人回娘家问。 钱妈妈只当秦婉宜是对找到医治的方法感到高兴,再次说道,“若真的是这样,小姐完全可以去外祖母家待上一阵子,正好也避一避这京城的事情。” 陆氏听了,当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扬州,并再三嘱咐,在得到消息之后一定要立刻回来。 顿时,屋内主仆三人心里松一口气,秦婉宜心中也不禁有些期待。 另一边,秦盛远怒气冲冲地赶往柳姨娘院子,还未进门就听到丫鬟说,柳姨娘和二小姐去了小池塘边的凉亭,转身便往那边走去。 秦府后花园,柳姨娘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一只男式鞋底,正在缓缓地纳着。 秦婉珠看着母亲,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母亲这可怎么办,若是在楚府的事情败露,父亲一定不会饶了我的。”说着,秦婉珠更加害怕,她本以为秦婉宜定能惊扰到锦衣卫,却未曾想到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柳姨娘看着秦婉珠,劝慰道,“珠儿,你不要担心,到时候你只管给将刚刚弄上去的伤痕给父亲看,他定会心软的。” 秦婉珠还是很慌张,“母亲,这伤痕真的有用吗?环绣从那日起就再也灭有见过,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倒是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被处理了?她若是被夫人关了起来,将我供出来,可如何是好!” 柳姨娘轻笑一声,“你不要怕,环绣被母亲拿着把柄,就是被夫人抓了,也断断不会将你咬出来,除非她不想活了。既然从楚府就不见了,她很有可能是被锦衣卫抓了,锦衣卫抓人更是从来不会放出来,事后也不会给任何人打招呼。若真的是这样,秦婉宜身边丫鬟得罪锦衣卫的事情更是跑不了。你父亲如此爱惜官路,唯恐犯下一点错,也定不会饶了她。” 听到母亲的话,秦婉珠心中大定,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就看到父亲大步地从外面走来,眼见就要走到她们面前。 秦婉珠立刻站起身来,轻唤一声父亲。 看着昔日宠爱的女儿,秦盛远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口气,一把将走进的秦婉珠推倒在地,大声地说道,“来人!去祠堂把家法请过来,今日我便要将这个陷害嫡妹、心思歹毒的女儿!这次若不惩罚了你,你将来不定还要造什么孽!” 柳姨娘心下大惊,快步上前,慌声问道,“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还要请家法!” 秦盛远怒视柳姨娘,“你也跑不了,你看看你教得好女儿!等我惩罚完她,再说你的事情!夫人带着她去参加楚大夫人的寿宴,她竟然敢在寿宴上兴风作浪,得罪锦衣卫!锦衣卫同知楚大人都已经将环绣的供词送了过来,你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看着秦盛远手中印着鲜红手印的信笺,柳姨娘和秦婉珠脸刷得白了。她们完全没有想到,除了圣上,杀人都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上一声的锦衣卫竟然会将环绣的供词送过来! 15、落水 秦盛远早在清香阁之时,就已经排下人去请家法,因而很快便有人讲家法请了过来。 秦家的家法并不是别的,而是秦盛远祖父教训其父时的藤条。就是在这藤条的抽打下,秦盛远的父亲才考中了秀才,虽没有再进一步,但却教出了成功当官的秦盛远。 秦盛远一直将祖父留下来的藤条供奉在祠堂处,此时便要用它老教训一下这个自己看错的女儿! 眼看着女儿要被那些粗使婆子拉住,柳姨娘哭喊着上前一步,心里满是惊慌,连忙上前一步,“老爷啊,珠儿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听听珠儿的话!若真的是珠儿的心思歹毒,老爷纵是杀了珠儿,妾身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秦婉珠见此,连忙挣扎着,眼角的泪珠缓缓地落下,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父亲,女儿知道此事做得不对,可女儿确实是被逼得无路可走啊!” 秦盛远此时满心都是仕途会不会受到影响,哪里听得进秦婉珠说话,伸手便要动家法。 柳姨娘一看,哪里还不明白秦盛远是动了真怒,她快步地跑了两步,来到池塘边,泪眼婆娑地看着秦盛远,话语中满是凄楚,“妾身明白珠儿确实不应该做下那样的事情,可这一切归根到底不过是妾身教导无方。珠儿自楚府回来之后,一直夜不能寐,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是妾身一直不知道要如何跟老爷说!妾身为老爷带来的麻烦,现在恐怕只能以死谢罪!老爷和珠儿是妾身活着的支柱,若是没有老爷的爱护,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妾身只能希望老爷能看在妾身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帮珠儿相看一个好人家。” 柳姨娘双眼通红地看着秦盛远,一声一声的话语如同琴音绵绵,丝丝哀泣,层层真心,一下一下地敲打在秦盛远心中。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说完,柳姨娘双眼紧闭,快走几步,一下跳到池塘之中。 刚被柳姨娘所打动的下人们看到这场景顿时惊呼出声,可却没人敢有任何动作,刚才秦盛远的暴怒还在众人的心中。 见此场景,秦盛远暴怒的心一下子被打醒,猛地平静下来,顿时高声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下去救人!” 会水的婆子立刻跳下身去,一把抱住柳姨娘就往池边放下。 秦盛远大步地走过来,就看到柳姨娘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似乎都变得异常微弱。而在刚才的异动中,早就被人放开的秦婉珠,连滚带爬地来到柳姨娘身边,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慌张道,“姨娘,你怎么了!” 这时,她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下,秦婉珠顿时一楞,瞬间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刻哭得更大声,恨不得抽搐过去。 秦盛远看到这样,纵使心中依旧有怒火,却也消下去大半,连忙让人去唤大夫,将柳姨娘送回院子去。待将柳姨娘送回院子里,秦盛远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手再次被母亲捏了两下,秦婉珠见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出去,一下跪在秦盛远的面前,双眼红肿道,“女儿知道这件事是女儿做错了,可是女儿也是被逼的!” 说完,秦婉珠就将自己的袖子拽起来,露出满是青紫的手臂,低声地控诉道,“那日女儿被楚大夫人的外孙女拦在了暖阁,她本来看不惯三妹妹与楚詹事之事,非要去找三妹妹。女儿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拦,可是却完全做不到,还被她打伤,并且接女儿的名义让环绣过来!女儿当时完全分不清状况,等到清醒之后,这才得知三妹妹晕倒在后花园。女儿也不知道锦衣卫之事,是女儿的错,女儿就是拼死也应该拦住魏明姝的!” 秦盛远双眼睁大,看着秦婉珠手臂上的青紫,心底瞬间软了。秦婉珠是三个女儿中他最偏爱的,现在看到女儿身上竟然这样青紫,怒气也渐渐消散,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为何不去找嫡母!” 秦婉珠哭道,“当时楚府的人很多,三妹妹身体似乎也有些不适,女儿不想让嫡母分心,这才一直没有说......” 秦盛远看着秦婉珠,终是叹一口气,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躺在床上的柳姨娘这时才“悠悠转醒”,眼眶湿润地看着秦盛远,脉脉含情。 秦盛远上前一步,就见柳姨娘哀声地说道,“妾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表哥了。” 秦盛远被这声表哥喊得,心中的怒火也彻底消失,可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可知道若是真的得罪锦衣卫,我这仕途恐怕就是到头了。” 柳姨娘自然知道秦盛远最看重的是什么,眼见他火气又要上来,柳姨娘才嘘声道,“环绣真的被锦衣卫抓了吗?” “这信上还有手印,这还能有假?” “可......”柳姨娘有些胆怯地看了秦盛远手中的信一眼,缓缓地倒向秦盛远,柔弱地说道,“锦衣卫不是从来不给任何通知吗?妾身明白不该说这话,可是却真的是担心宜姐儿,上次宜姐儿在云禅寺看到锦衣卫便病倒,这次又牵扯到了锦衣卫,她若真的看到写不敢看到的,这......” 话还未说完,柳姨娘就猛地伸手拍向自己的嘴,“妾身不该多说话,可夫人那里,妾身......” 秦盛远听到柳姨娘这话,不禁陷入沉思。这锦衣卫拿人从来不会给人通知,为何这次会送上环绣的供词?锦衣卫若真的被得罪,从来都是连夜将人逮捕,又怎么会托人送信。 秦盛远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明白这并未是得罪了锦衣卫的事,口气更加舒缓,却还是看着柳姨娘说道,“虽然这样,可秦婉珠做错事却是无法更改的,这些日子便让她闭门思过吧。” 柳姨娘柔弱应下,明白这结局已经很好。虽然魏明姝那里说的是假话,可她知道秦盛远绝对不会冒着得罪秦府的事情去询问此事。 得知柳姨娘被罚每日跪在佛堂诵经、秦婉珠闭门思过,秦婉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早明白能够扮柔弱扮二十年的柳姨娘不会轻易被绊倒。 倒是站在一旁的云锦有些愤愤不乐,“这两人害得小姐生病这么长时间,竟然只得到这些惩罚!” 自环绣消失之后,这云锦便彻底成了秦婉宜身边的大丫鬟,在清香阁顿时有些风头无两。 秦婉宜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云锦心中一紧,此时竟然觉得小姐这目光颇有些凌冽,顿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即便是老爷的惩罚过轻,这也不是她应该置喙的。 秦婉宜将手中的药膳慢慢放下,“将这药端出去吧,以后这些话莫要说了。” 云锦立刻松一口气,连忙将药膳端出去。 捻起一个草莓放在口中,秦婉宜还未来得及将其咽下,就看到刚刚走出去的秦婉宜再次转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檀木箱。 秦婉宜眉头蹙起,就看到云锦将一个香囊放在箱子上,“这个是刚刚小厮送来的,说是楚大夫人点名要送给您的。” 瞳孔猛地一缩,秦婉宜手指不禁有些颤抖,这香囊跟自己上次在云禅寺做得一模一样,可针脚处却能看出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香囊到底是谁送过来的?她虽然曾经和楚大夫人是婆媳关系,可却十分疏离,对方从未见过她的绣品。 16、表哥 楚府,楚大夫人院内。 “跪下!”楚大夫人面色痛苦地看着站在躺下的女儿,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印着血印的供词。 魏明姝倔强地站着,神色坚决,没有丝毫动作,一如既往的执拗。 楚大夫人见此,险些气背过去,怒斥道,“姝姝儿!你真的要气死外祖母吗?” 魏明姝抬头,看向外祖母,哽咽道,“外祖母为何要为了一个小官之女罚外孙女儿!外孙女儿不服!” 楚大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直接将手上的信纸扔给魏明姝,生气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你怎么可以故意将人引去你小爷爷那里!你难道不知他的性格,你难道不知锦衣卫是什么地位!” 若不是她那弟弟将这供词送过来,她还想不到外孙女竟然能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陆氏之女若真的死在锦衣卫的刀下,这楚家恐怕更是会四分五裂! “外孙女儿不喜欢那个女的!她父亲不过是从五品官员,她缘何有资格参加外祖母的寿宴,又怎么可以嫁给表舅!若只是为了她那张脸,外孙女儿现在就让人将她的脸划花!”魏明姝眼底不服,表情坚决,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话音刚落,啪得一声传来,魏明珠被打得偏头,用手捂住左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外祖母,眼底泪光闪动。 “你......你竟然......” 楚大夫人震惊地看着魏明姝,手指颤抖,眉宇间的惊骇更是掩藏不住。外孙女这幅样子,她如何能不明白女孩儿家的心思,她这是......这是对楚衍起了心思! 就在此时,楚大夫人的女儿魏氏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立刻将魏明姝揽在怀中,一脸心疼地说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女儿还小。” 楚大夫人看着一脸纵容的魏氏,良久之后才沉声道,“你小舅送来的东西在那里,你自己去看。” 魏氏这才将地上的信纸拿了起来,每看一行脸色就越加阴沉。 没等魏氏发作,楚大夫人就直接说道,“你太纵容她了,她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如此下去可还如何得了?他既然将这供词送了过来,你便要给他一个交代。” 魏氏握着手中的纸,迟迟没有说话。 魏明姝心中依旧不满,刚要哭喊就被母亲猛地拉住,这才将刚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不过表情依旧不服。 楚大夫人叹一口气,“姝姝儿最近不要回去了,我会亲自去宫中给她求两个教养嬷嬷,定是要将她这浮浮躁躁的毛病改过来。” 京城很多名门都会从宫中请教养嬷嬷,可皆是在定亲之后,教养嬷嬷也并不会过分苛求。可若是真的按照严格的要求来,女儿必定要受上不少罪。 魏氏立刻惊呼道,“母亲,这可使不得!” 楚大夫人定定地看着女儿和外孙女,咬牙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要再说了!” 她如何不心疼唯一的外孙女儿,可此时若不给楚秉行一个交代,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即便是楚大夫人再了解楚秉行,也没有想到他还会将这封信笺再送一份去秦府。 秦婉宜并不知道楚府的事情。那日昏迷之后,她头上的疼痛似乎有了减轻,终是被陆氏放了出来,不再只是拘在清香阁。 这日,秦婉宜穿好衣裳,坐在池塘边,一点一点地为陆氏绣着香囊。前世母亲总是生病,秦婉宜对很多香囊的配方都有所了解,思及陆氏有哮喘之症,秦婉宜便决定亲自为陆氏做个香囊。 她刚刚起头,做了不到一半,就看到云锦快步地跑过来,轻声道,“三小姐,舅老爷过来了。” 秦婉宜手上一顿,脸上现出疑惑,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云锦口中的舅老爷应当是二房嫡长子。陆氏虽是陆家二房庶女,却跟嫡亲兄长关系非常亲厚,舅老爷几次来到京城,都会亲自过来看望陆氏。 让云锦稍稍整了整衣服,秦婉宜这才匆匆地赶往主院。等她到的时候,舅舅还未秦婉珠和秦婉兰已经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见秦婉宜过来,秦婉兰立刻站起身来,弯腰给她行礼,可目光里却多了些亲近。 秦婉宜柔和地笑了笑,这才扭头看向一直注视着她的另一道目光。 半月不见,秦婉珠较前些日子更加消瘦,皮肤雪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秦婉宜心底好笑,明白对方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自那日之后,秦盛远心中怒气虽有所缓解,却也足足半个月没有踏入柳姨娘的院子。柳姨娘和秦婉珠皆被禁足,自然也寻不到机会挽回秦盛远的心。 这次舅老爷过来是秦婉珠半月来唯一的机会,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秦婉宜面上没有任何泄露,轻轻地唤了声二姐姐。 许是秦盛远还未到,秦婉珠的演技还未得到充足的发挥,她有些僵硬地说道,“三妹妹。” 三姐妹在这边打着招呼,门外却隐隐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这次要待多久?”这声音清婉动人,是陆氏的声音。 “最短半个月,”一个有些清儒的男声响起,“这次主要是为了送......” 话还未说完,陆仲棠就来到主屋前,看到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 陆仲棠素来严肃的脸也露出笑容,看着秦婉宜道,“几年不见,宜姐儿越来越漂亮了。” 秦婉宜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如何也压制不住。前世,她几岁的时候也曾在扬州住过一段时间,每次都会被他带着出去玩耍。 秦婉宜本以为她早已经忘记这些事情,此刻却知道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曾经关爱她的人。 看到外甥女哭成一团,陆仲棠大惊,手忙脚乱地安抚着。 他没有嫡亲妹妹,从小便将陆氏作为亲妹妹对待,对其女儿更是多番爱护。 此时见宜姐儿哭成一副泪人的模样,再想到她落马受伤,心中更是不忍。 陆氏看着到这幅场景,也不禁拿着手帕轻轻地抹着眼泪。 良久之后,秦婉宜才慢慢地止住抽泣,就对上了舅舅有些戏谑的目光,顿时小脸一红,“外甥女不过是想舅舅了。” 陆仲棠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从怀中将一个玉锁拿了出来,伸手戴在秦婉宜的脖子上,“这是舅舅前些日子从南边带来的,特地让人给了雕刻的。” 秦婉宜轻轻地捏着垂在胸前的玉锁,声音还有些抽泣。 陆仲棠自然没有落下秦婉珠和秦婉兰的礼物,可终归是比秦婉宜差上很多。 秦婉珠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长命锁,目光却从那玉锁上扫过,眼底闪过嫉恨。她明明处处比秦婉宜优秀,可所有人都会给秦婉宜上好的东西。这玉锁水色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相对于秦婉珠,秦婉兰却是真心感谢,她不过是姨娘的女儿,能够得到舅舅的礼物便已很知足。 将带给女孩儿的礼物分发出去,陆仲棠这才低声开口道,“我刚刚要动身便得到你传去扬州的消息,可是当真?” 陆氏脸上的愉悦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色,“妹妹怎么会那这种事开玩笑,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 “若不是没办法,二妹就不会通知陆家吗?二妹这是翅膀硬了,就不再将我们放在眼里?”陆仲棠知道此时定是真的,可他却始终对二妹有气。 惊马!险些夭折! 这如何是平平常常的事情,二妹竟然隐瞒如此之久,他如何能不生气! 可见到二妹的样子和一旁站着的外甥女,陆仲棠终是叹一口气,“不要担心,大伯已经派人去请那大夫,会在请到的第一时间派人过来送信。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人回去。” 说罢,陆仲棠再次揉了揉秦婉宜的脑袋,秦婉宜眼底闪过信赖。 陆氏也明白兄长不会说假话,一直提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说话的声音。 秦婉宜能够听出,这是得到消息的秦盛远刚刚从官府赶回来。 可旁边似乎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的声音。 秦婉宜抬头向外看去,就见被树木遮挡的青石小径,秦盛远身穿官服快步地走来。 而他的后面,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缓缓而来,一举一动皆是清儒气息。 他仅仅穿着石青色杭绸直裰,却不掩周身气质,更是貌若潘安,颇有夺冠之色。此时,这少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和煦笑容。站在他一旁的秦盛远对他的态度也很是恭敬。 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秦婉宜心底难掩惊讶。 这人是她前世的表弟,陆家的长房嫡孙,今生秦婉宜的心悦之人,她的表哥。 17、晕倒 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的少年,气质文雅,风姿出众,端的是一副温雅公子的模样。 他身穿石青色杭绸直裰,腰身上别了个淡绿色玉佩,上面的雕饰简单明了,可秦婉宜却知道这是扬州陆家的身份标志,作为长房嫡女的母亲也有一块,在临终前交给了她。 少年刚刚穿过种满树的院子,乌黑的发丝上零星地落着几片嫩绿的叶子,却让他温雅的气息更重。 秦婉宜有些沉默,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便撇开眼睛,将目光放在进来的父亲身上,缓缓行礼。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少年派人送来的那份满是斥责的信,小丫头既然和他有这样的牵扯,她自然不会再去接触他。 陆临言刚踏入房门,就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目光,思及那目光来自于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二房表妹,他眉头不易察觉地轻皱,嘴角闪过不耐烦。若不是家父定要他跟着大伯,他定是不会来到这秦府,更是不愿意见到秦婉宜。 掩住神情,陆临言一如往常的清儒温雅,缓缓地向陆氏一拜。 陆氏嫁到秦府之后,陆临言才出生,她也不过是在陆临言很小的时候见过他。 此时,见到那小小的婴儿竟是长成了这幅风姿,陆氏也不禁心中欢喜,连连询问。 陆临言没有丝毫不耐,一一笑着回答,直到最后才缓缓地将目光落在秦婉宜脸上,淡淡地说道,“表妹。” 秦婉宜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小表哥舟车劳顿辛苦了。” 陆临言怔住,再次将目光扫过秦婉宜,他倒是从未见过她这幅疏离的模样。 陆临言只当是秦婉宜换了个新招数,目光微微下垂,平静点头算是回应。 就在此时,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响起,秦婉珠泛着水光的眸子看向堂中的少年,声音婉转动听,“表妹见过表哥。” 为了讨得秦盛远的欢心,秦婉珠穿了一件水红色云锦长裙,腰间搭着一条波纹丝绦,越加瘦弱的身体让整个人的身姿更是楚楚可怜,极尽柔弱。 陆临言轻轻点头,眼底的不愉越重,眼角的余光缓缓地扫向站在一旁的秦婉宜。 秦婉宜面色平静,闻若未闻。 陆临言虽是幼子,却也长在江南织造陆家那样繁杂的家族,自幼就见过许多的腥风血雨,怎么会看不出秦婉珠这幅作态。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素来一点就炸的表妹竟然一脸平静,明艳的侧脸让他忍不住想起外祖母时常拿出来看的那画卷。 秦婉珠并未注意到暗流涌动,她眉目微垂,尽力保持着最完美的姿态。 陆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继续道,“言哥儿准备在文和书院读多久?” 文和书院是太祖年间的一代国学泰斗顾居善主持创办的,至今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但凡书生学子无不以在文和书院读书为目标。陆临言此次来京,便是为了在文和书院读书。 “一年,”陆临言道,“此次过来祖母已是不舍,千叮咛万嘱咐望孙儿早日归家。” 听到外祖母,秦婉宜怔住,轻轻地压住了颤抖的手。 那年,她从扬州离开,外祖母也是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反复叮嘱,“依依儿,记得回来看外祖母。”谁知,那日一别便是永别。 秦婉宜不禁眼眶发红,连忙垂下眼帘。 秦婉珠一直站在一边,见那温润的少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心中更是失落,却始终插不上任何话。 秦盛远见到陆家人正是高兴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秦婉珠的异样。 眼见着几个人畅谈结束,少年也起身准备离开,秦婉珠顿时有些急了,轻柔地唤了一声,“父亲。” 正要送陆仲棠和陆临言去外院住所的秦盛远听到此声呼唤,顿住脚步,扭头看见秦婉珠,就见半月未见的女儿消瘦了很多,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更是凹了下去,心中因为打断而升起的不愉瞬间消失,“可是旧疾复发,丫鬟在哪里?怎么还不快送二小姐回院子。” 秦婉珠顿时有些慌张,思及柳姨娘的嘱托更是连忙道,“女儿不应该打扰父亲,可是女儿有一些东西想要交给父亲。” 陆仲棠见此,眼底发冷,面上却没有变化,温和地说道,“既然是这样,盛远兄不必相送。我在这也小住过几次,还是认得道路的。等到今晚,我们再喝酒畅聊一番。” 他早就听说秦盛远偏爱庶出女儿,对自己的外甥女多有苛责,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秦盛远刚要拒绝,就见陆仲棠神色坚决,也点头同意,可心底已隐隐有些不悦。待再次转头看向秦婉珠时,目光发发冷。 秦婉宜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秦婉珠连忙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带着哭腔说道,“姨娘惦念着父亲,想着这几日天气渐暖,书房的软垫定该换了,所以专门做了一个春秋的。” 秦盛远看着这薄厚适宜的软垫,立刻便想起了当年他熬夜苦读之时,柳姨娘怕他挨冷受饿,每次都会给他做很多坐垫护手。 秦盛远心底更加柔和,陆氏见此神色更冷。当年,她和秦盛远回到京城之后,柳姨娘便是用着一件件琐碎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曾经心爱的人拉离身边。 未等母亲说话,秦婉宜淡淡地瞥了这坐垫一眼,便开口道,“柳姨娘难道还担心母亲照看不了父亲吗?” “不是,”秦婉珠慌忙地解释道,“姨娘不是这个意思,姨娘只是关心父亲,这才......” “二姐姐就急于这一时吗?”秦婉宜直接打断秦婉珠的话,“妹妹虽然不该说这话,可却还是不得不提一句。舅舅刚刚来到这里,也许三日也许一日便会离开,定是有很多关于朝堂的事情与父亲探讨一番,可现在这样......” 秦婉宜话未说话,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她知道秦盛远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官场,因而只点到这个方面。 秦盛远这才想到,陆仲棠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秦婉珠未想到她不仅没得到父亲的怜惜,还看到他的冷脸,敦实有些急眼。眼见父亲就要开口训斥,秦婉珠面露愁容,猛地睁大眼睛,仿佛掐住喉咙的模样,向秦盛远倒去。 秦盛远连忙接住女儿,见她一副娇弱的样子,哪里还记得刚刚的怒火,立刻让周边侍立的丫鬟去找大夫。 堂中顿时乱作一团。 还未走出主院的陆仲棠听到动静,停住脚步,向后看去,就见几个丫鬟从屋子中跑出,惊呼道,“二小姐晕倒了,你快去找大夫!我去找柳姨娘。” 陆临言自然也听到了这丫鬟吩咐的声音,表情一顿,似乎能透过小径看到屋内那穿着淡蓝色衣裳的少女,神态平静,仿佛与堂中的糟乱完全无关。 他本以为按照秦婉宜那样骄纵跋扈的样子,定是被秦家上下捧在手心中,却未想到秦盛远明显更喜欢哪个庶出的女儿。 陆仲棠自然能看出陆临言的疑惑,注目良久后,才缓缓地说道,“宜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这外甥女虽是嫡女,可自出生便不得父亲喜爱,又身体娇弱。上面更是有着两个受宠的姐姐,嫡姐从小明亮如太阳,庶姐自小娇弱柔嫩,倒是显得身体不好的宜姐儿是如何的脆弱。若是明姐儿还在,定会百般维护姐儿,可明姐儿却早早故去。 陆临言并未说话。 “大伯只希望,”陆仲棠叹一口气,“在她危难之时,你不要袖手旁观。” 他行踪不定,妹妹又是那样的性格,如何能够护得住宜姐儿。 18、春心 秦婉珠急火攻心而晕倒,柳姨娘得知后更是哭得险些断气。 秦盛远看着昏迷中还紧紧握着那坐垫的二女儿,纵使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柳姨娘趁此机会,连忙婉转哭诉,将她这半月来如何忏悔,又如何想念秦盛远,缓缓道来。 看着半靠在怀中的娇弱美人,秦盛远心底化成了水,小心安抚一顿,又耳鬓厮磨一番,再也不见之前的冷淡。而经此一事,柳姨娘也终于从禁闭中走出,却也小心翼翼很多。 清香阁,听着耳边传来的丫鬟的抱怨,秦婉宜依旧缓缓地绣着手中的香囊。 “小姐,奴婢刚刚去厨房给您端蜜饯儿,竟被二小姐身边的喜哥儿截了胡!”云锦还对刚才的事情愤愤不平,“奴婢问她为何将清香阁吩咐的蜜饯儿拿走,她竟然说‘二小姐这些日子喝药,离不了这些小点心,还望云锦谅解’。” 云锦捏着嗓子,将喜哥儿当时的样子学得几乎一模一样。 秦婉宜嘴角也漏了些笑意,“她要拿走便拿走吧,左右不过是一些小吃。” 母亲的院子里不仅有小厨房,还有从扬州带来的厨子,每日都会为她送来一些特色小吃。柳姨娘就是再受宠,也不敢越制建一个小厨房,也就能在这些小事上动动手脚。 秦婉宜只觉得好笑。 而另一边,秦婉珠咽下一个蜜饯儿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有些着急地问道,“母亲,我和陆家小表哥真的没可能吗?”这话一出口,秦婉珠顿时又有些羞赧,连忙低下脑袋,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柳姨娘静静地看着女儿,不由地有些出神。她的女儿已经要及笄了,容貌更是紧随了她,早早地便展露出姿色。她当年若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秦家的人,恐怕早就被哥哥嫂嫂卖给那些粗鄙的商人为妾。她吃够了寄人篱下的苦,她定要让女儿嫁给一个地位尊贵的人为正室。 思及此处,柳姨娘那日看过一眼的少年,心中微动。 夫人不过是二房庶女,便能带来那样丰厚的嫁妆。那少年是长房嫡孙,扬州陆家的继承人,地位尊贵,将来会掌管多少产业完全无法预估。这让柳姨娘怎么能不动心? 凝视着女儿娇艳柔弱的容貌,柳姨娘忽地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婉珠双眸骤然一亮,连忙拉住柳姨娘的手,“真的吗?母亲真的有办法吗?” “文和书院还有半月才开学,”柳姨娘反握住女儿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段时间便是你的机会。”当年,她便是利用在秦家借住的半个月,才彻底将秦盛远的性情摸清。若不是姑母定要让秦盛远娶一个官宦之家之女,她现在便是秦家唯一的女主人。 “可是......”秦婉珠想到那日,若不是她突然出声,陆临言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可是夫人若想要让三妹和陆临言,那女儿岂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陆临言是陆氏的侄子,他和秦婉宜才是正经的表兄妹,而她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柳姨娘握住女儿的一双手,声音低柔,“现在你只能自己争取,秦婉宜性格骄纵,环绣早就说过她不讨陆家欢喜,这更是你的机会。我的珠儿啊,母亲不过是个妾,完全没有资格为你去寻觅个绝佳的夫婿。眼看着你和秦婉宜都要及笄,即便是被夫人一同带着出门,你也不是她们的首选,若不自己争取,又怎么能赛过她去!” “可是女儿样样都比秦婉宜好,”秦婉珠趴在柳姨娘怀中,默默流泪,“可为何没人看到?” 秦婉宜行事乖张,动辄打骂下人,容貌又太过明艳,不符合本朝的审美,学识更是一无是处。她处处都做得比秦婉宜好,可却从来没有人看到! 柳姨娘也不禁有些伤感,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坚定道,“你若是能抓住陆临言,将来的荣华富贵绝不会缺少。即便没有,只要母亲生下儿子,你将来也有所依仗,你父亲更不会亏待你。” “可是夫人......”秦婉珠想到母亲所说的夫人不过是现在风光,左右看了两眼,才伏在柳姨娘耳边,轻声问道,“她生不了儿子吗?” 柳姨娘见女儿似乎有所开窍,这才将女儿扶起来,正色道,“珠儿,你已经大了,母亲如今与你说的话,你不要泄露出去。” 秦婉宜面色凝重,点点头。 “母亲八岁那年,你外祖父赌博将家产败光,外祖母急病而逝,留下我被哥哥嫂嫂养着,动辄劳碌打骂,没有一天轻松的日子。在偷听到你舅母想将我卖到不惑之年的商人为妾时,我抓住了见到你祖母的机会,这才逃离一难。可即便是我再怎么小心翼翼地侍奉讨好她,她却始终不肯松口,母亲只得一天一天的强忍着,直到你父亲在扬州娶妻,带回来一个怀着孕的妻子。” 秦婉珠脸色怔住,神色难看,她还记得长姐。长姐在时,她竭力维持柔弱的样子就如同一个粗鄙不堪的小丑,妄图夺取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姨娘也想起那耀眼的女子,表情不由得有些庆幸,“幸好她去的早,不然你我母女定是会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那几乎是我最难熬的时候,可我还是等到了一个机会,夫人生秦婉宜时难产。” 秦婉珠不禁呼吸一紧。 “当时夫人和我各生了一个女儿,大小姐耀眼如火,你柔弱如花,你父亲虽然心有遗憾,可终归还是疼惜你。谁知,夫人却再次怀上孩子,母亲当时日夜难眠,每日都在你父亲面前为夫人祈福,盼她早日生下儿子,更是日日在你父亲面前念叨。你父亲面上虽没表情,我却知道他心中也希望这胎是个儿子。” 秦婉珠神色紧张,也仿佛看到了当时对柳姨娘如此不利的情景。 停顿片刻,柳姨娘冷笑一声,“可母亲却明白,夫人这胎不稳。夫人从小便有哮喘之症,心思敏感却总要做出一副豁然通达的模样,实则内心脆弱,不堪一击。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当年他求娶夫人定是一副奋发的模样,更不可能将我的存在告知于她。夫人自来到这里,便气滞于心,与你父亲心生隔阂,从来不肯将自己的不适表现出来。生你长姐之时,夫人就因为气结于心伤了身子,第二胎又怎么会安稳,偏偏她还要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更是不肯将那天天送进院里的苦药给你父亲看上一眼。” “果不其然,她生产时痛了两天两夜,直到挺不过来才生下一个女儿,身体娇弱不堪,仿佛第二日便要夭折。你父亲怎么会高兴?可更让母亲觉得上天也怜悯我的是,夫人这胎伤了根本,恐怕再也怀不上孩子。尽管她竭力想要隐瞒,可她自生产后便一直请大夫的事情,却还是将这件事泄露出来。” 秦婉珠眼底闪过欣喜,“这样夫人不久再也没有威胁?”夫人若是生不了儿子,按照父亲对姨娘的偏爱,只要母亲生下儿子,恐怕夫人也难以撼动她们的位置。 看出女儿心中所想,柳姨娘点点头,眼底厉色却并未退去,“可母亲还有一个威胁,那边是何姨娘。” 秦婉珠猛地想到何姨娘能生养的本事。 “我怀疑她再次怀孕。”柳姨娘咬着牙,心底颇为气愤。 夫人生下秦婉宜不久,便做主为秦盛远拿了何姨娘。何姨娘性格懦弱,她并未感觉到威胁,却未想到她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怀孕,胎胎都显男相。 19、考试 第二日,秦婉宜从床上醒来,听见外面滴滴答答地响动着。 轻唤丫鬟打开隔窗,她歪头看去,粒粒水珠顺着飞展的连檐落下,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响动。 秦婉宜出神地看着外面,前世她死时也是这样绵绵细雨的模样。转眼间,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 沉默间,云锦已经将所有的一切收拾妥当,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轻轻地道,“小姐,夫人吩咐今日去主院用膳。” 柳姨娘一向以娇弱示人,早就被免了请安。而何姨娘日日请安,时辰向来拿捏得当,从来不曾打扰过陆氏和三小姐用膳。 这一个月来,秦婉宜与陆氏几乎都在小隔间吃早膳,因而才有了云锦这次特意嘱咐。 秦婉宜目光扫过中间那丫鬟手上拿着的并不招摇的裙子,缓缓地点点头。她可不想让陆临言以为自己特意打扮了一番。 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小婉宜和陆临言的纠葛,恐怕又要郁结于心。 略作打扮后,秦婉宜穿过长长的青石小径,来到主院内堂,就看到极少过来的秦婉珠,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一旁。 今日的秦婉珠难得没有像以往见秦盛远那样,穿得极其素净,反而穿着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腕上带着一对琉璃翠镯子,青翠如枝蔓。 见到三妹妹,秦婉珠轻声问好,动作轻柔,越加娇嫩,就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随着她的动作,她发髻上插着的粉色珍珠圆簪一晃一晃地,更是衬得她肌肤如雪。 这时,坐在她一旁的秦婉兰越显得越发的渺小,只怯生生地向秦婉宜露了个微笑,便飞快地低下头。 秦婉宜同样回应后,才坐在陆氏旁边,仿佛并未发现屋子中异于往日的安静气氛。 秦府所处的位置较偏,可却足够宽敞,内外院都有一个单独的小院,还有连同的小花园,也算是一块宜居的府邸。 此次陆仲棠便带着陆临言住在外院的一个小院里,很是安定。今日一大早,他先去见了在书房的秦盛远,几个人才一起来到主院的内堂。 刚刚喝了一口钱妈妈端来的蜜糖汁,秦婉宜就看到一行人走进堂内。 似乎是被连檐上滴落的雨水沾湿了发丝,陆临言身上有几处细小的水痕。 秦婉宜向父亲和舅舅请安后,便再次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秦婉珠一脸娇羞地看着陆临言,越发得可人。 再次感受到令人生厌的目光,陆临言眉宇不易察觉地皱起,眼底闪过嫌恶。 若不是此番还有其他的事情,他定是不会跟着大伯住在此处。 他尤记得秦婉宜还在陆家之时,每次吃早膳都会这样地看着他,更是数次想要给他夹菜。若非想让祖母开心,他定是忍不了这样不顾礼法之人。 手指缓缓握紧,陆临言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大伯在跟他说话,这才抬起头来,“大伯刚才唤侄子吗?” 陆仲棠看着陆临言,“在想些什么?” “在想......”陆临言话还未说完,就猛地一顿,眼底闪过惊讶。 秦婉宜并未察觉到陆临言的失态,她正看着陆氏,露出一个带着依赖的微笑。 这微笑不同于陆临言曾经看过的讨好,反而透着丝丝纯真,嵌着女儿对母亲浓浓的爱护依靠。 陆临言怔住,若刚刚不是秦婉宜看他,那令人厌恶的目光又是谁的? 再次感受到那束目光,陆临言这才装作不经意地向一旁看去,只见那日始终一脸娇弱的秦婉珠正看着他。 见他转头,秦婉珠立刻露出一个笑容。 陆临言脸色越加难看。 这时,秦婉宜也注意到陆临言的异样,疑惑地转头望去。 这目光中有疑惑,有坦然,亦有清澈,独独没有他以往看过的迷恋。 不知为何,陆临言并没有想象中的庆幸。 陆氏也疑惑地看向侄子,轻轻地说道,“是在担忧文和书院的选拔考试吗?” 文和书院开学前会有一场选拔考试,陆临言即便是江南织造陆演的嫡孙,若通不过考试,恐怕也只能以旁听的身份去文和书院学习。 陆临言点点头。 陆仲棠瞥了他一眼,并未留情,“你若考不过,就趁早回去熟悉熟悉织造方面的事情,也省得你祖父天天追着我问。” 江南织造陆家虽极为富贵,却男丁稀少,大房孙子辈只有陆临言一个,二房甚至都没有嫡孙,只有陆仲棠一个嫡子。 陆演哪能不着急,恨不得天天在陆仲棠耳边念叨,让他早日成家,奈何陆仲棠喜爱此处游荡,从来不肯娶妻生子。 因此,对于陆临言想考科举当文官一事,陆仲棠一向持反对意见,可陆临言显然也不是听话的人。 秦婉宜心底再次升起疑惑,小婉宜的记忆中陆临言读书一向极好,府中的先生从来都是交口称赞。那些先生的学识都非常渊博,陆临言被他们都看好,又怎么会担心区区文和书院的选拔考试。 陆氏自然不知道陆临言真实的水平,只当他是真的担忧,连连询问了很多问题,恨不得让秦盛远去请京城的先生补习一番。 陆临言连忙推辞,却注意到陆氏的一旁,秦婉宜每听到她母亲说一句,便轻轻地迎合一番,似乎也对他的考试无比担忧。 可实际上,她的目光却缓缓地从桌子上的菜色上扫过,当看到某些菜的时候,眼睛便一亮,眼中完全没有他的存在。站在她身边的大丫鬟显然已经很了解她的样子,立刻轻轻地给她盛上一份放在一旁。 眼见陆氏还在不停地询问陆临言,秦婉宜轻轻地抿着嘴,目光多次从菜上面飘过,再可怜兮兮地看向陆氏,可陆氏完全没察觉到女儿已经饿了。 见到这幕,陆临言刚才郁闷的心情却突然消失,心中反而生气了挑逗的心思,认真地答复着陆氏的话,偶尔伸出话头让陆氏继续问下去。 直到表妹似乎要忍不住动手夹菜的时候,陆临言才慢慢敛住话语。 屋内这才正式开始用早膳。 一直注视着陆临言的秦婉珠,自然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看向秦婉宜。一次两次,她还能自我安慰是巧合,可次数多了,秦婉珠却知道他是真的在看三妹妹。 想到内阁首辅的孙子、詹事府首席楚衍对秦婉宜表露好感,现在她想接近的陆临言同样将目光放在三妹妹身上,秦婉珠放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拉扯着绣帕,眼底满是嫉恨。 这日吃完早膳,陆仲棠先行带着陆临言离开,而秦盛远看着穿得如仙似玉的秦婉珠,也想到了始终默默陪在他身边的柳姨娘,心中的火气终是彻底消散,并未去书房,而是掉头来到了柳姨娘的院子。 见到半月未见的秦盛远,柳姨娘未语先泪,看向秦盛远的目光更是柔情似水,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宣泄出来。 秦盛远心中动容,连忙拉着柳姨娘温柔惬意一番。 半依在秦盛远的胸口,柳姨娘见秦盛远眉宇柔和,心情很好,这才斟酌着开口,“妾身听珠儿说,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秦盛远点点头,“夫人的嫡亲兄长带着大房嫡孙过来,为了在文和书院读书。” 柳姨娘心下大动,这意味着珠儿可以跟他接触的时间更长,“那岂不是要留在这里很长时间?” “一年,”秦盛远道,“一年后才会回去。” “这是要参加科举考试吗?”柳姨娘虽然出身不高,当年为了迎合秦盛远也刻苦学习过四书五经。 秦盛远再次点头。 柳姨娘双眼亮了,表情有些迟疑,显得有些犹豫。 秦盛远正是高兴的时候,见此立刻问道,“怎么了?” “妾身想......”柳姨娘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三小姐已经有了楚詹事这样绝佳的夫婿人选,可珠儿眼看着就要及笄,却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秦盛远虽然容易被柳姨娘的柔情迷惑,可在官场上的灵敏却并未丧失,几乎立刻便明白,“你想将珠儿嫁给陆临言?” 柳姨娘轻嗯一声。 秦盛远板起脸,“你可知陆临言是何人?他可是江南织造陆演的嫡孙,珠儿虽是我最宠爱的女儿,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珠儿的身份恐怕只能给他做妾!” 柳姨娘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睛,看向秦盛远的目光满是哀痛,“珠儿生在我肚子里,妾身又能如何!难道妾身做了妾室,珠儿就只能做妾室了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姨娘默默流泪,继续道,“三小姐若真的嫁给楚衍,咱们秦家便是内阁首辅的亲家,珠儿的身份自然能够水涨船高,又如何配不上那江南织造的孙子?” 柳姨娘虽然并不想秦婉宜嫁给楚衍,可这个时候却只能这样劝解秦盛远。婚事若真的确定下来,珠儿比秦婉宜大上几个月,定是要提前成亲的,到时候秦婉宜能不能顺利嫁给楚衍便要看天地人和了。 20、婚约 “若三小姐真的能嫁给楚衍,咱们秦家便是另一种光景。”柳姨娘看向秦盛远的目光满是希翼,言语中全是对未来的畅想,让秦盛远心中也不由得一晃。 他不过是从五品官员,即便能力再强想要在五年内连升三级也非易事。可他若真成了内阁首辅楚文廉的亲家,将来定时会官运亨通,更别说楚衍顶替楚文廉首辅地位的趋势已越加明显。 思及此,秦盛远脑海中思绪翻腾,心中不禁有些意动,可待想到当今陛下之时,那些蠢蠢欲动又瞬间冷了下来,不由得呵斥道,“这些事情岂是你能妄言的!珠儿排行老二,纵使相看亲事,也应当在婉宜之前!你如今这是要让我拿着还未有定数的事情去跟陆家卖好?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 秦盛远每说一句,脸色便阴沉一分,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局面。 柳姨娘见此,一下便慌张起来,双目含泪地看着秦盛远,脸色苍白道,“老爷,您这可是冤枉妾身了!我哪里不知道珠儿会在三小姐之前相看亲事,可妾身真的是爱女心切啊!楚大人虽然还未向老爷提亲,可前些日子宜姐儿昏迷,楚大夫人数次派人送来补品。这种种迹象都表示楚家对咱们秦府的三小姐很满意,提亲定是早晚的事情。” 秦盛远同样明白这些事情,这几日也越发春风得意。身边的同僚对他的态度更是明显的改变,这让他很是受用。 见秦盛远面容松动,柳姨娘再接再厉,一滴滴泪珠缓缓从脸颊滑落,“眼看着宜姐儿就要找到绝佳的夫婿,珠儿却迟迟没有着落,妾身如何能不着急?女人一辈子的幸事就是能够嫁个好夫君,妾身能够嫁给从小爱慕的老爷,是我的福气。老爷还记得珠儿出生的时候吗?她是那样小,那样娇弱,我就这么抱着,都担心伤害了她,当时妾身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珠儿找个和老爷一样的丈夫!” 柳姨娘本就消瘦,这半月来被关禁闭,越加的羸弱,仿佛微风就能将吹倒。此时她仅仅穿着淡薄的衣裳,呼吸缓慢,眼眶通红,目光哀痛,哭得伤心,似乎下一瞬间就能抽搐过去。 秦盛远被这一声声压抑着的声音,哭得动容,再次伸手将柳姨娘揽在怀中。 柳姨娘这才柔弱道,“如今陆家少爷过来,妾身明白他地位尊贵,珠儿高攀不起。可老爷不是说过,陆家素来开明吗?珠儿和陆少爷本就是表兄妹,若真的能够结亲,不也是一桩大大的喜事吗?更别说老爷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 说完这话,柳姨娘又提了几件秦盛远当官以来的业绩,眼底还带着少女时的崇拜。 秦盛远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再提及陆家的事情,可柳姨娘却明白,他不会阻拦自己,只要她不做得太过。可是若不积极一些,又怎么能够让江南织造的嫡孙动心。 她当年若不主动算计,现在就只是一个商人的贱妾。 柳姨娘预想并没有错,她的那番话显然起了作用。 翌日午膳的时候,秦盛远突然说道,“仲棠兄最近可有闲暇?” 秦婉宜夹菜的手顿了一瞬,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饭。 陆仲棠道,“最近无事,秦兄但说无妨。” 秦盛远这才说道,“我只有这么三个女儿,身体皆有些柔弱,一直担心不已。前些日子,我曾听夫人提起,仲棠兄跟一代名医钱几学过六兽拳,不知能否传授一下我这三个女儿。”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陆氏也抬起头看向秦盛远,眼神疑惑。 秦盛远早就将仅有的关心放在秦婉珠身上,今日为何会突然突然提起这事? 秦婉宜沉默几秒,眼角余光看向秦婉珠,果然见其脸上难掩欣喜。 秦婉兰性格懦弱,身体并不差,可以说是几个姐妹中身体最好的。而小婉宜出生时身体很差,却比不得秦婉珠时时柔弱,素来娇气,动辄晕倒。 秦婉宜敛住神色,嘴唇微微勾起,偏头向陆临言看去,对方紧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不愉。 原本安静的少女骤然明艳起来,陆临言愣了愣,表情险些收敛不住。可待他再细细看去,秦婉宜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陆仲棠自然不会拒绝秦盛远,想到宜姐儿身体不好,也不禁起了心思。 见两个人已谈妥,陆氏沉默片刻,才不动声色地说道,“言哥儿这几日跟曹府递过拜贴吗?” 秦婉宜怔住,突然想起一件小婉宜非常在意的事情。 陆临言明显也有些呆愣,片刻后答道,“我已经递过,待正式入学文和书院之后,就亲自去拜访曹伯父。” 陆氏点点头,“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陆临言郑重道,“外甥定会注意。”说完话,陆临言目光扫过秦婉宜,见其依旧面色平静,全然不复扬州时的激动。 秦婉宜似是没察觉到陆临言的目光,反而状似疑惑地看向陆氏,单纯地说道,“表哥要去曹府做什么?” 陆氏轻柔地笑了笑,这才说道,“言哥儿这次来京,除了要在文和书院读书,还要将幼时的亲事确定下来。这也是你大舅要亲自过来的缘由。” 此话一落,秦婉珠脸色瞬间苍白,连忙低下头掩盖住神色,死死地咬住嘴唇,眼底全是狠厉。 而坐在陆氏身旁的秦盛远脸色更是难看,就如同被人打了数个巴掌。好在他当官已久,几乎一瞬间便将表情收敛起来,轻声问道,“陆贤侄已经定亲了吗?” 陆临言道,“幼时祖父定下的亲事,这次便是要交换庚帖。” 秦婉宜神色淡淡地看着屋中神色各异的人,并未说话。 一时之间,屋中沉默下来。 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后,秦婉宜这才松一口气,抬脚走向内间。 陆氏正吩咐丫鬟为她准备学六兽拳的衣裳,唯恐秦婉宜受到一点伤害。 见母亲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安排一遍,秦婉宜轻柔道,“母亲,只是几天的功夫,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陆氏叹一口气,缓缓地拉住女儿有些肉乎的小手,“六兽拳看似简单,可却十分考验毅力。你啊,独独缺的就是这个。” 陆氏虽然这样说着,可眼底却异常柔和,显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现在担心的只是女儿会不会受伤。 秦婉宜自重生之后,便一直跟着陆氏,许久未体会到母爱的心越发柔软,嗔怒道,“母亲这是在嘲笑女儿!” 陆氏状似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秦婉宜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轻轻地依靠在陆氏的怀中,眼底有些眷念,“若是练这个可以身体康复,女儿一定好好练,让母亲不再担心。” 陆氏见女儿越加懂事,也笑着道,“这样母亲就放心了!” 这话说完,陆氏看着女儿,不禁有些沉默。 秦婉宜疑惑地抬起头来,就听到陆氏缓缓地开口,“我的孩儿,你觉得表哥怎么样?” 秦婉宜怔住,几乎以为陆氏知道了小婉宜在扬州时的事情,“怎么了?” 见女儿神情疑惑,显然不像是钟情于陆临言的样子,陆氏松一口气,“你以后要与表哥保持距离。” 秦婉宜瞬间明白陆氏的顾虑,点点头。 秦盛远提出那个请求,定是柳姨娘说过什么。即便母亲已经点明陆临言已有婚约之事,柳姨娘恐怕也不会罢手。 陆氏轻轻地揉着女儿的手,“母亲定会为你找个好夫婿。”柳姨娘若是想要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影响到女儿,她第一个便饶不了她。 不知为何,秦婉宜突然想起那日见过的人,忍不住问道,“母亲,你见过锦衣卫吗?” 陆氏看向女儿,见他眼中全是好奇,又怕她做些傻事,斟酌片刻才道,“三年前见过一次。” “他们在做什么?”秦婉宜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她两次碰到锦衣卫,都是血流一片。 “三年前,母亲参加一场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锦衣卫就冲了进来,直接将那场宴会的主人全部抓了起来,男的关入诏狱,”陆氏停顿片刻,“......女的充入教坊司。” 秦婉宜手中握紧,教坊司是官/妓所在的地方。只要进了那个地方,能够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当时带队冲进来的便是如今的锦衣卫同知楚秉行,”陆氏静静地看着秦婉宜,并没有隐瞒,“当年楚秉行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现在已经成了锦衣卫同知,甚至隐隐有越过指挥使的趋势。” 三年的时间,她死了又会活过来,楚秉行从众人厌恶一跃成为畏惧忌惮的存在。 21、上课 “最后那些人呢?”秦婉宜轻轻地问道,她问的是三年前被抓的人。 陆氏坐在床上,看了女儿一眼,缓缓道,“再也没有出现过。” 秦婉宜沉默下来。只有这么一句话,她却明白这些人已经凶多吉少,就如同那日楚府暖阁女眷们的私语,进了锦衣卫便没有了出来的机会。即便是指鹿为马,也没有人敢出来质疑一句。 见女儿脸色有些不适,陆氏叹一口气,“他是个可怜的人,他母亲更是个可怜的人。” 秦婉宜有些疑惑,“母亲,您见过她?”秦婉宜在楚家生活了数年,也仅仅是在拜堂成亲之后,见过楚秉行生母在祠堂的牌位一次。 陆氏陷入回忆,半响后轻柔地说道,“我也只是在小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当年,楚秉行母亲名冠江南,就连我早已故去的长房嫡姐也以她为榜样。” 长房嫡姐?秦婉宜未曾想到她母亲也见过楚秉行的生母,可她却从未听母亲提过。 秦婉宜更加好奇,“她是扬州人吗?” 陆氏点点头,“她父亲是扬州名儒,从未当官,可名声极好。你外祖父见了也是恭恭敬敬地对待。她母亲更是出自簪缨世家,如今扬州知名的女学便是她开办。当年想要迎娶她的人,可以塞满整个扬州城,纵使她后来嫁给了楚家嫡孙,也没有人说出一句高攀。可谁又能想到,那样冰清玉洁气质如雪的女子会落得惨死院中无人知的地步。” 陆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不禁连声叹息,心中也不禁觉得楚秉行会走到如今这步,并不是他个人的缘故。 “惨死?”秦婉宜眼底困惑,“她不是内阁首辅的继室吗?”秦婉宜知道楚秉行生母死前过得并不痛苦,可母亲为何说成惨死? 陆氏定定地看着秦婉宜,目光怜惜,“我的孩儿,你再过几个月便要及笄,有些事情也该明白了。那些世家看起清明,可内里是如何的,绝对不会想表面一样。” “母亲为何这样说?可是楚家有什么事情?”秦婉宜抬起头看向陆氏。 “母亲刚来京城之时,还曾见过楚秉行生母一面。”陆氏没有再隐瞒下去,“那时你父亲刚刚进入吏部,正值当时在吏部任职的楚家二夫人办宴会,这才得以被邀请去一趟楚府。那次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抱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冲了进来,跪下便向楚大夫人磕头,一会儿求楚家放过她和孩子,一会儿又质问楚大夫人如此丧心病狂。可不过几瞬,她就被人捂着嘴巴拖了出去。” 陆氏依然记得,那瘦弱的少年被人抱在怀中,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可眼底却满是倔强和不屈。也是因为这幅画面,即便是楚秉行再被人唾弃,陆氏都无法相信那个孩子是那样残酷的人。 这日,秦婉宜躺下后,久久都没有入睡,脑海中总是想到楚秉行浑身鲜血的模样,又不停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子抱着小小少年痛哭的场景。她似乎能够看到瘦弱的少年脊背挺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坚毅,一次又一次地质问,为何他会被这样的对待。 鲜血横流的画面再次袭来,秦婉宜猛地坐起身来,才发现已是清晨,天刚蒙蒙亮。昨日她竟然想着那些画面进入了睡眠。 思及今儿便是学习六兽拳的第一日,秦婉宜揉了揉脑袋,便让人服侍更衣,略作简单收拾后,便向着平日里学琴棋书画的地方走去。 第一天上课,秦婉宜再次感受到了陆氏对女儿的宠爱。 秦婉宜还未踏出房门,就第三次被陆氏拦了下来。 再三确定女儿一切安好之后,陆氏表情有些纠结,最后还是说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早早地回来。这六兽拳随时都可以学。” 秦婉宜只得给陆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母亲不用担心,我不会强求自己的,而且这六兽拳还有舒筋活血的作用,说不定还对女儿脑袋上的伤有好处。” 陆氏心里明白,只得再次嘱咐女儿身边的丫鬟,“好好照顾小姐,有什么事立刻过来禀报。” 几个小丫鬟顿时应成一片,唯恐让夫人生气。 秦婉宜终于前往上课的地方。 六兽拳并不难,难的是日日坚持,因而几人被教授六兽拳的地点就是一间不大的院子。 秦婉宜刚到不久,秦婉兰和秦婉珠就到了。此时秦婉宜才发现,三个人竟然穿得都是相同款式的轻薄圆领袍,既不失美观也不会动作不便。 想到这些日子陆氏找绣房的人过来,秦婉宜知道这是母亲做得,恐怕是为了让这几日少些波折。 可即便是这样,秦婉珠却还是花了心思,只见她梳了个回心髻,插着一个淡粉色圆珠玉钗,趁得雪白的肌肤越加晶莹,显然做了细致的打扮。 秦婉珠目光扫过屋中的人,见两人都没有她夺目,刚要松一口气,目光就落在秦婉宜脖子上的玉锁上。 “这玉锁便是那日舅舅送给二妹妹的吗?”秦婉珠看着秦婉宜脖颈上那玉锁色泽纯粹毫无瑕疵,不由得显出艳羡。 她早将舅舅送给她的礼物研究过一遍,不过是一般大家小姐所佩戴的玩意,虽然足够贵重,可哪里比得上秦婉宜带得稀有。 秦婉珠暗生嫉恨,笑着说道,“三妹可要小心一些。这么贵重的玉锁,若是摔了,可是辜负了舅舅对三妹的一篇心意。这心意可是我和四妹妹从来未曾感受过的。” 屋中只有三个人在,秦婉珠说话并无顾忌。而秦婉兰发现自己被秦婉珠扯了过去,连忙低下头,完全不敢说上一句话。 这话要是让父亲听到,又要心疼秦婉珠被亏待。秦婉宜轻笑一声,才缓缓道,“舅舅送过来便是想让我带着,藏起来让它蒙了尘才叫辜负了心意。” 秦婉珠未想到秦婉宜回嘴,愣了几瞬,才好奇地说道,“三妹这么一说,姐姐这才恍然大悟。前日姐姐都没有好好看上这玉锁一眼,不知三妹能让姐姐看看吗?” 秦婉宜最忌讳别人碰她的首饰。若是以往,三妹妹听到她开口,必定会急了眼。 22、画卷 秦婉珠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婉宜脖颈上的玉锁,细看两眼,越发觉得这玉锁晶莹剔透,清越纯粹,质地绝佳,属于难得一见的佳品,心中不禁暗暗嫉恨,又坚定了嫁给陆临言的信念。 她再如何得父亲的欢心,也比不得夫人丰厚的嫁妆。她若真的能够嫁到陆家,成为陆家长房嫡孙媳妇儿,这样的珍品恐怕随手可得。 闻言,秦婉宜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她,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秦婉珠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竟被秦婉宜这幅样貌震慑住,险些颠覆她一直以来对三妹妹愚笨无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看法。 很快,她便嗤笑一声,只觉得自己多心了,三妹妹素来娇贵,又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威慑力。 另一边的秦婉兰紧紧地抓着圆领长袍的下摆,神色紧张,完全不敢上前一步。 秦婉宜看了秦婉珠半响,才缓缓地说道,“二姐姐忘了吗?去年舅舅过来,母亲便将一块同样质地的金镶玉的长命锁送给姐姐?姐姐忘了吗?” 那长命锁本是陆仲棠提前带给秦婉宜的生辰礼物,可陆仲棠行踪不定,当时过来正好赶上了秦婉珠生辰。在秦婉珠的‘婉拒’中,舅舅送来的这长命锁便顺理成章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秦婉珠噎住,这才想起去年那块长命锁,可她并不觉得那块长命锁可以比得上秦婉宜佩戴的这块。 秦婉珠却不能表现出来,最近父亲对她冷淡了很多,她完全不敢再生什么事端。可她却还是忍不下这口气,看到秦婉兰一副唯恐被殃及鱼池的模样,心底更是生气,张口刚要训斥,就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从侧门缓缓地走了过来,面色俊秀,有种淡淡的书香气。 秦婉珠只得将心中的怒火生生地忍了下来,脸上再次挂上一贯的柔弱,上前一步,轻轻地唤道,“表哥。” 陆临言只看了秦婉珠一眼便偏过头去,轻轻地点头。 秦婉珠脸上有了些许尴尬,再次想要上前,就见陆仲棠已经走到了院子的中间,慢慢地开始讲解钱几所创的六兽拳的功效。 秦婉宜站在秦婉珠的一旁,只当未曾看到这幅景象,始终专注地听着舅舅的讲解。 前世,她也曾学过这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却并没有坚持下来。后来被软禁在别院的时候,她百无聊赖之际,才想起这套被扔在记忆深处的拳法,那时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只记得前面的几招。 可即便是这样,她练了一年,发现身体竟然好了很多。思及此处,秦婉宜心中摇了摇头,这恐怕也是那人急眼的原因。 那人陪在楚衍身边如此之久,却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本以为自己这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会在别院抑郁而终,却未想到几次下毒都没害死。 若不是这样,那人又如何会亲自动手。 正是感受过这六兽拳的好处,秦婉宜练习起来越加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不大不小的院子中,穿着收腰圆领袍的三个姑娘一下一下地练习着。秦婉珠看似在练拳,可目光却始终注意着陆临言的动作,只恨不得让其过来亲自指点一番。 陆仲棠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看着三个姑娘,见素来跳脱的外甥女此时越发的稳重,眼底也闪过赞许。 当他目光触及秦婉珠的时候,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并未顾忌,直接扬声地训斥了两句。秦婉珠一半的心思都在陆临言身上,动作完全不标准,此时听到训斥,更是羞红了脸,只觉得陆仲棠是在偏心,却不得不收敛一些。 一个时辰后,几个姑娘皆有出汗,陆仲棠这才给了三人半个时辰休息的时间。 话音刚落,秦婉珠连忙上前一步,冲着陆临言,娇弱地喊道,“表哥。” 秦婉宜被秦婉珠这声尾音弄得身体颤了颤,连忙坐在一旁的石椅上休息,再次当起了透明人。 “我曾经听三妹妹提起过,”秦婉珠将一直酝酿的说辞说出,“表哥的书画非常好,不知表妹是否能有幸求上一幅?。” 秦婉宜一怔,心中叹一口气,她就知道,秦婉珠怎么可能让她作壁上观。 陆临言嘴角微微勾起,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我的画并不出色,远远不如大伯画的好。”陆仲棠现在虽然做些跑商的生意,可少年时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秦婉珠只当陆临言是谦虚,低声轻语道,“表妹总是听婉宜提起表哥的画作,心中早已惦记了许久,只想看上一看。” 秦婉宜低着头,气定神闲。 陆临言顿了顿,刚要开口,就见秦婉宜端坐在一旁,一缕青丝缓缓地从额边落下,一时之间岁月静好。 陆临言就这么看着,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说起此事,三妹妹的画练得如何?” 秦婉宜在陆家之时,他在祖母的要求下,也曾亲自教过秦婉宜几日。现在见始作俑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知为何挑逗之心浮起。 秦婉宜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就见少年的侧脸隐于日光之下,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 “疏于练习,已不作画。”秦婉宜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陆临言突然说道,“三妹妹可以过来找我,我既然教了,便能负责到底。” 这话一出,院中瞬间寂静下来,就连陆临言也怔住,他完全未想到自己竟然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却见秦婉宜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用麻烦表哥了,我既然已经放下,便不会再捡起来。” 说完话,秦婉宜就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陆临言,表情带着淡淡的冷漠。 当初小婉宜每天都想要讨好陆临言,得到的却只有冷漠。为了将画学好,小婉宜练得甚至抬不起手来,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冷漠、无视、批评。 陆临言脸色有些不好,他这才想起当时在激愤之中写下的那封信。 秦婉珠仿若未觉,见陆临言有意教秦婉宜,心里更是着急,“我的画技也有些问题,不知表哥可否指点一二?” “二妹妹画技已经足够出色,对画技的要求甚高,再要教导,我恐怕无能为力。”陆临言脸色淡淡的,始终挂在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不见。 秦婉珠素来聪慧,极其善于审时度势,此时哪里不明白陆临言这只是不想教自己的借口,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是表妹唐突了。” 可想到母亲说起她是庶女,若不自己争取,如何能够嫁给这样的家族,又笑着跟陆临言说起话来。 秦婉宜乐得自在,自然不管两人。正在她思索刚刚所学的招式之时,衣摆却被人轻轻地拽了拽。 秦婉宜疑惑地偏头。 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秦婉兰怯生生地说道,“三姐姐学得好,可以指导妹妹吗?” 说罢,秦婉兰就低下头,唯恐听到训斥的话语,小声地解释道,“我太笨了,学得不好。舅舅说这拳法对休养的女子效用尤其大,我......我想回去教姨娘。” 秦婉宜恍然大悟。 何姨娘自成了秦盛远的妾室,怀孕数次,只成功生下了秦婉兰一人,其他皆小产,身体一直有些不好。 刚刚舅舅为了鼓励几个人认真学习,特意讲了几件女子练习之后的益事。秦婉兰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好好学后教给何姨娘。 秦婉宜对秦婉兰一直很有好感,这时更不会拒绝她的话,立刻就认真地给秦婉兰讲解起来。她前世练习了几年,早就有了些心得体会,此时说起来也头头是道,颇能说到点子上。 陆临言家教甚严,早前给秦婉宜寄出的那封信已经是将他对待女子的原则摒弃,可此时他却觉得秦婉珠似乎更加难忍,心中早已烦躁不堪。 看到秦婉宜认认真真地给秦婉兰讲解着动作,必要的时候甚至亲自示范。秦婉兰做得好的时候,她也不吝啬夸奖,只夸得秦婉兰脸色发红,可动作却伸展开来,竟是没有了之前的拘束。 两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如此的明显,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再次与秦婉珠说上几句之后,陆临言见秦婉宜明显有些动作不太清楚,他立刻站起身来,严肃地道,“三妹妹这个动作是错的。” 秦婉宜站起身,疑惑地看向陆临言。 陆临言挺直腰板,缓慢地将这个动作示范了一下,同时将注意的方面讲了讲,“这个动作此处应该用力,若用错地方恐怕会后背疼。” 秦婉珠站在一旁,用力将手上的细枝掰成两节。 上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陆临言刚刚上课时,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而秦婉珠郁结于心,下课后立刻起身离开。 这时,陆氏身边的大丫鬟才过来,轻轻地说道,“夫人叫两位小姐。” 秦婉宜点点头,带着秦婉兰向陆氏的院子走去。 陆氏早就让人在屋中备上了一些吃食,在两人回来后,连忙让人端上。秦婉兰虽然还有些拘谨,可有了秦婉宜上午的亲身教导,终归是放开了很多。 陆氏静静地看着女儿,不由得想到了已经逝去的大女儿,眼神放空,有些出神,直到听到有人唤她才回过神来。 “母亲?”秦婉宜疑惑道。 “母亲刚刚想别的事情,”陆氏将秦婉宜和秦婉兰拉过来,细细地询问了两人一番,才让身边的丫鬟带着秦婉兰回去,顺便让人给何姨娘那里送了一些补品和首饰。 “你二姐和言哥儿说话了?”待人都走后,陆氏才问道。 秦婉宜点点头,这才将今儿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氏轻轻地说道,“你可知你二姐错在哪里?” 秦婉宜摇摇头。 “错在看不清形势,”陆氏拉住女儿的手,“错在过度夸大了自己的优势。柳姨娘以为她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首肯,却也不彻底明白他的态度随时可以变。”或者说,柳姨娘是明白的,只不过丰厚的利益已经迷了她的眼睛。 秦婉宜有些困惑,不知母亲为何这样说。 “母亲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绝佳的丈夫,”陆氏叹一口气,“可姐儿要明白,一味地迎合是得不到幸福的。” 秦婉宜猛地想到前世的自己,一味地顺从楚衍,最后却落得了被厌弃的下场。 见女儿隐隐有些明白,陆氏放下心来,眉宇间闪过厉色,“这件事必须让你父亲知道,他恐怕还不知道言哥儿幼时定的亲家是谁。” 23、变故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母亲,这才知道母亲明白应该如何和丈夫相处,可母亲却不想去这样做。秦盛远的欺骗让她心灰意冷,小女儿多年所受的冷遇更让她与丈夫渐行渐远,全然放任柳姨娘渐渐坐大。 这天晚上秦婉宜厚着脸皮站在床边,怀里抱着一块大红枕头,看到母亲的一瞬间,立刻扑倒在床上,盖住脑袋,装作熟睡的样子。 陆氏无奈地看着小女儿,口中责备,可话音里全是宠溺,“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赖在母亲床上,成何体统?你父亲知道,又要训斥你了!” 秦婉宜将头枕在母亲腿上,眨了眨眼睛,“父亲整天忙于公事,怎么会知道这些小事。”说罢,冲着站在一旁的大丫鬟吐了吐舌头。 小婉宜性格骄纵,却真心对待陆氏身边的人,颇受陆氏身边大大小小的宠爱。那大丫鬟见三小姐俏皮的模样,低声笑了一声,将隔窗放下,高几上的蜡烛吹灭,才快步的走出外间。 陆氏揉了揉女儿这些日子有些消瘦的脸颊,叹一口气,“难过吗?” 秦婉宜明白陆氏说的是秦盛远,她摇了摇头,“有母亲就好。”至于父亲,她前世也未曾体会过多少父爱,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因为失去而伤心。 陆氏久久地看着女儿,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小女儿自出生就被秦盛远嫌弃,后来更是从未感受到他的爱护。陆氏本来想着若是能生个儿子,女儿将来也有个依靠,可却也无能为力,大夫早就断定她身体受伤,极难受孕。 秦婉宜不知道母亲的想法,被陆氏拥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陆氏照例帮着秦婉宜收拾妥当,看着她去小院学六兽拳。 令人没想到的是,秦婉兰早早地就来到陆氏的门前,手里拿着一盒糕点,抿着嘴巴愣了半天,才小声地说道,“我来找三姐姐,一起去学拳。” 说完,秦婉兰又将手上的食盒拿起来,“这是女儿清晨刚刚做得,拿过来给夫人和三姐姐尝一尝。” 陆氏点点头,嘱咐秦婉宜好好地对待妹妹。看着两个人相偕离去,心里微微安心,她以前总是劝婉宜好好对待兰姐儿,女儿觉得兰姐儿太闷,宁愿去跟秦婉珠争执。 如今看到女儿对兰姐儿的态度变化,陆氏越加放心,有姐妹帮衬着总比孤身一人强。 坐在檀木椅上,陆氏静静地看摆在桌上的糕点,半响后才道,“何姨娘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钱妈妈点点头,低声说道,“何姨娘这个月没来葵水。” 陆氏手指微动,抬起眼皮,“多久了?”葵水偶有推迟也是正常的。 “距离上次已经有五十多日了,”钱妈妈道,“这七日若不来,便是两个月。” 陆氏点点头,“派人给两个院子送些补品。” 钱妈妈明白,送到何姨娘那里的补品定要细细挑选一番。临走之际,她想到夫人的身体,有些皱纹的脸显出担忧,“夫人不如再寻人看看?” 陆氏摇摇头,“已经寻过很多,不用再费心力。” “可是大夫也说了夫人这是郁结于心,若是能解开心结,也不是不可能怀孕。”钱妈妈心疼地看着陆氏,她七八岁时就跟在了还是娃娃的陆氏身边,从小看着她长大。 陆氏从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懂事之后更是日日在嫡母身边侍奉,真心对待嫡兄。秦盛远来求亲之时,她本以为小姐寻了个好夫君,却未想到对方竟然早已和柳姨娘暗度陈仓,直将夫人气的久卧病床。 见夫人神色抗拒,钱妈妈眼眶湿润,“夫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姐考虑考虑。没有同胞兄长,姐儿将来受了气,可如何是好?” “我也没有同胞兄长,嫡兄同样将我视为亲妹,”陆氏轻轻地说道,“即便现在怀了孩子,生下来时,姐儿也到了将要出嫁的年纪,他又能对姐儿有几分感情?最后也不过是为了名声维护罢了,姐儿实际过得怎么样又怎么会在意?” 钱妈妈如何不明白,她只是看不得将来小小姐也像夫人这样受罪。 陆氏轻叹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不畏劳苦,守在我的身边。你自幼看着我长大,待我不是长姐胜似长姐。我成亲那边,你孙儿才刚刚满月,就坚决要跟着我来到这苦闷的地方,一留便是近二十年。这样的真心,不是我一声姐姐可以报答的。” “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这可折煞老奴了,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说!当年我不过是三等丫鬟,若不是夫人有意偏袒,早就被我那恶毒的继母弄死,扔到了乱葬岗去,哪里还能过着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老奴这辈子的心愿,除了盼着我那孙儿能够考上个举人,就是能看着夫人和小姐一直健康开怀。” 这话说着,钱妈妈早就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她全家早就被夫人开恩,脱了奴籍,可能够得到夫人如今这样真心的感激,已经是一个奴才最大的荣耀。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皆是泪容。 良久之后,钱妈妈才猛地道,“夫人的娘家早就派人去请了那位大夫,到时候夫人定是要跟着姐儿回陆家的。” 陆氏抬起头来,目光闪了闪。 钱妈妈哑声道,“到时候夫人完全可以给小姐在陆家寻一个品学兼优知知根知底的夫婿,即便陆家没有,夫人的连襟姐妹身边也有不少好儿郎可供选择。到时候有陆家在一旁护着,又有大舅爷的偏袒,小姐何愁过得不爽快。” 陆氏顿住,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合适的人选,缓缓地点了点头。 秦盛远从官府回来,刚要去柳姨娘那里,就听到夫人寻他有事。思及夫人这么多年来极少这样直接派人来寻他,秦盛远微有动容,抬脚就想陆氏那里走去。 陆氏早早地派人准备好了茶水,待秦盛远歇息片刻后,直截了当地说道,“老爷可知道珠姐儿今日做得事情?” 秦盛远怔住,疑惑地看向陆氏。 陆氏微微示意,候在她一旁的钱妈妈就上前一步,缓缓地将秦婉珠如何与陆临言搭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件事秦盛远虽并未反对,可当真的被这么摆在面前,他脸色越加难看,直到最后才闷声说道,“夫人是当家主母,只管将她叫过来多加训斥。”话虽这样说,可秦盛远却还是觉得陆氏小题大做,珠儿还未及笄,又与陆临言是表兄妹关系,请教些问题也无可厚非。 陆氏怎么会不明白秦盛远的想法,心底冷笑一声。果然是家风不正,他早早地与表妹柳姨娘眉目传情,竟是觉得这样的事很正常。 府里三位小姐已经接近及笄,即便陆临言是表哥,也可以算作是外男,怎可这样明晃晃地与几位小姐接触,而秦盛远竟还暗示陆临言在一旁协助兄长。若非长兄过来说此事,她竟是不知道秦盛远竟然如此糊涂! 仿若未看到秦盛远不愉的神色,陆氏深吸一口气,“我虽是这府里的主母,可却从来不插手柳姨娘教养女儿的事情。这也是老爷曾经提过的,珠姐儿身体娇弱,离不开生母,就由柳姨娘亲自抚养。” 秦盛远完全无法反驳,这话他确实说过。 陆氏继续道,“若非这件事关系到老爷的前程,我也不会这么将此事摆在明面。” 静静地注视着秦盛远,陆氏接着说道,“老爷可知道言哥儿定亲的人家是哪里?” 秦盛远面带疑惑。京城从来未有人提过这事,他更是无从得知。思及那日提起的曹家,秦盛远心中还是不明。 曹乃大姓,京城官员中姓曹的比比皆是,官职有大有小,秦盛远更加不知道当年与陆家交好的是哪家。 陆氏自然明白她不知道,秦盛远虽然做到了吏部员外郎的位置,可终归家底浅薄,对早些年交好的人家全然不清楚。 “与言哥儿定娃娃亲的姑娘,就是吏部曹大人的嫡女。”陆氏道。 秦盛远顿时睁大眼睛,眼底满是不敢相信,随即惊惧起来。吏部曹大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历代当官,在官员中颇有地位,若他真的截了曹大人与江南织造陆家的婚事,他在吏部也就走到了尽头。 秦盛远除了一身冷汗,只庆幸现在还没走到那个地步。 24-30 第24章 等待 入V第一更 曹久远, 现任吏部左侍郎,乃朝中正三品大员。他虽不及吏部尚书位高权重,但家世渊源,人脉深厚, 在吏部颇有地位。秦盛远而立之年能成为吏部员外郎, 其中一点便是他得到了曹久远的赏识。若这次得罪了曹久远 秦盛远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只觉得身上冷汗溢出, 后怕不已。 “言哥儿若是对珠姐儿心生好感, 毁了与曹家的婚事,老爷将如何与曹大人相处?又要如何在吏部立足?”陆氏盯着秦盛远,完全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秦盛远强装镇定。 “珠姐儿和言哥儿是表兄妹关系,有些接触倒也无妨,可眼看着珠姐儿就要及笄,”陆氏目光凌冽起来,神态带着以往从来未有的厉色, “此事若传到外面,别人会怎么想?到时候真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她又如何相看亲事?老爷又如何面对左右同僚!” 秦盛远再次镇定不下, 他如何不明白这些事情, 却不愿意往深处想去,只觉得现在不过是珠姐儿想要表哥教下画技。可他却也明白,眼看着珠儿就要及笄,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终归对女儿家的名誉是一种损伤。 可陆氏为何不早点将这件事告诉他?若他早点知道这件事, 绝不会纵容柳姨娘的提议,更不会提出让陆仲棠教她们六兽拳的话语! 秦盛远不由得有些愤怒,抬头对上陆氏平静无波的目光,又讷讷地闭上嘴巴, 转而道,“我一会儿就去让珠儿在屋子里好好学习女红。” “老爷既然提出让兄长教授几位姐儿修身养性的拳法,自然不好中途停止,又如何能单单将珠姐儿一个人撇下?”陆氏叹口气,可惜道,“钱几医术高明,所创的六兽拳更是能让耄耋老人行动如常。珠姐儿自幼身体娇弱,是最该学习这套拳法的。这个时候让她退出,难道任由她身体这样孱弱下去?府中的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为何三个小姐独独缺了珠姐儿,到时候府中的人又将如何看如何想,老爷考虑过吗?” 陆氏说话条理清楚,言辞诚恳,句句都是从珠姐儿的立场考虑,这让秦盛远不由得担心。 珠姐儿向来身体柔弱,这件事也是他没有提前说清楚,到时候府中若是传出闲言碎语,珠姐儿又如何自处? 思及此处,秦盛远态度越发和缓,诚恳道,“夫人自幼受陆家教养,不如将珠姐儿唤过来,夫人亲自开导一番。” 陆氏嘴唇微微勾起,面容柔和下来,仿若显出未婚时的神韵,让秦盛远不由得一愣,竟有些看呆。自宜姐儿出生,他已经多年没有看到过夫人这个模样。 不过仅仅一瞬,陆氏脸上柔软消失不见,淡淡地说道,“我虽是几位小姐的嫡母,却从来没有插手过两位小姐的教养。若猛然出手,恐怕会适得其反,引起柳姨娘的不满。” “夫人是当家主母,本就可以教导几个姐儿,”秦盛远正色道,“若是谁有不满,尽管让她们来找我!”这话说出,秦盛远却有些底气不足,他知道柳姨娘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可眼见着三个姐儿要相看亲事,又如何能够耽误得起。 陆氏的目的自然不是好好地教养珠姐儿一番。柳姨娘总觉得陆氏从未与她争斗,任由她在府中肆意,是陆氏怯懦无用,却不明白陆氏不屑与她争斗。 她虽是庶女,却也在嫡母身边接受过数年的教养,学得从来都是当家主母应当做的事情。纵使丈夫有几个姨娘,她都是嫡母,只需要管好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又有谁能越得过陆家?柳姨娘总想着可以压她一头,却不明白只要陆家不倒,她在秦府的地位就不会变,秦府的所有子孙都要敬着她。 往日她能忍则忍,只不过是懒得同柳姨娘计较。可若是柳姨娘想要做些伤害她女儿的事情,她也不会轻饶。 目光缓缓地落在秦盛远身上,见他面色诚恳,陆氏便知已到了火候,“老爷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是被珠姐儿怨恨,也会对她开导一番,可这件事却不能立刻进行,还需等到言哥儿离开才好。我会先找言哥儿谈一谈,言哥儿早就有避嫌的言语,到时候我只要轻轻一点,他便会明白。” “言哥儿要以什么理由离开?”秦盛远有些犹豫,他怕的是传出秦家苛待陆家嫡孙的流言。 “文和学院开学前,一些学子便可以通过先行选拔进入学院读书。”陆氏轻轻地道,“这个选拔所有的考试流程都非常明确,难度比之后的要高上一个台阶,言哥儿同样有意向参加。” 秦盛远这才松一口气。他虽然从未在文和书院读书,却也知道参加先行选拔的学子不是世家子弟的佼佼者,就是地方上天赋卓绝的书生,将来都大有可为。 身为江南织造陆家的嫡子,陆临言想要提前进入学院读书,再正常不过。 这场谈话,陆氏一直占着主导地位,她平静地看着秦盛远,全然没有了刚刚及笄时那懵懂崇拜的少女心态。 秦盛远全然未知,只觉得曹家若能和陆家联姻,对他也是一件有益的事。陆家本身就是他夫人的娘家,而曹大人若将女儿嫁给陆临言,两个人同样多了一层纽带,比起往前关系更为稳固。 思及此,秦盛远只等着夫人先跟陆临言探上一探,却未想到中途竟然又生变故。而陆氏听到这个消息冷笑一声,她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柳姨娘如何忍得了到手的佳婿飞了,定要有一些动作。 她之所以会先找言哥儿谈话,便是要给柳姨娘伸手的机会。柳姨娘得知言哥儿要离开,必定会心急手乱,到时候她会让柳姨娘明白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秦婉宜并不知道母亲推了柳姨娘一把,她虽想到秦婉珠定不会善罢甘休,却未想到她竟是这么急切,还未与表哥好好培养“感情”,就做下那样的事情。 这一日,三个姑娘照样在小院上课。 经过几日的练习,三人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不知是否是这拳法起了作用,她们越发精神起来,就连素来有些怯懦的秦婉兰身姿也挺拔起来。 将随身的物品放在小盘上,秦婉宜静静地看着四周,目光落在四周。云锦将小盘端起,走到小院的一旁,静静地侯在一遍等着小姐上课结束,身后跟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皆站得挺直。 一开始小院里只有几个贴身大丫鬟候着,近几日却多了起来。秦婉宜心中疑惑,目光落在秦婉珠身上,见她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与舅舅商量事情的陆临言,跟前几日完全没有异常,心中有些了然。 第一堂课时,秦婉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不禁想到今日清晨母亲的话语。 “母亲听说,夫人昨日找陆家少爷谈话,陆家少爷已经确定明日便动身前往文和学院参加先选考试,到时候你如何能够见到他!”柳姨娘咬牙切齿道,“这个女人,她就是怕你嫁给陆临言,咱们母女将她压过去,才这样做的!” “这可怎么办?”秦婉珠有些慌张,“这几日言表哥待我很是冷淡,我岂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秦婉宜那样刁钻,对言表哥态度很差,为何言表哥还处处维护教导她!”秦婉珠忍不住落下泪来,满腹委屈。 “女儿,你不要气馁!母亲太了解这样道貌岸然的人,”柳姨娘冷笑一声,“他们装得越正经,骨子里就越容易被人左右,你父亲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年若不是我主动为他研磨倒茶,他如何看得见我?” “可是这样若是被人发现了”秦婉珠有些犹豫,她还未被逼到母亲的境地,并不想冒太大的风险。这种事情若是被人发现,她有何脸面在两位妹妹前自处。 “女儿不要担心,”柳姨娘自信道,“我太了解你父亲了,你父亲一贯要面子,即便是发现了,也不会将这件事声张出去,只会竭力促成这件对他有益无害的事情。至于那些下人,这府里都是签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哪个敢嘴碎,母亲第一个就将她乱杖打死。到时候,陆家少爷就会名正言顺地向你提亲,夫人为了她女儿的名声,也只会竭力促成这事。” 秦婉珠这么听着,心里却还是担心,到了小院后,更是忍不住连连向陆临言看去。 今日,他穿着一身暗青色杭绸直缀,腰间别着块墨玉,举手投足间与她以往见过的小官之子全然不同。想到母亲列举的父亲同僚之女嫁的人物,秦婉珠心里更是不愿。 那些人如何比得了如此长身玉立的少年,她将来难道也要嫁给一个五六品的官员,从此奔波于后宅,看着秦婉宜当着首辅夫人,衣食华丽,逍遥惬意,万人敬仰? 第25章 暖阁 入V第二更~ 她不要!她明明哪个方面都比秦婉宜出色很多, 她绝对不要再在婚事上被三妹踩在脚下! 秦婉珠柔弱的目光罕见地狠厉起来,偏头看了秦婉宜一眼,眼底满是嫉恨,又很快的隐藏起来。 秦婉宜被这目光看得一愣, 一脸莫名, 只觉得秦婉珠今儿很是异常, 心中不禁有些警惕。谁知, 秦婉珠之后的时间却安静下来, 认真地学习着拳法,不再有任何异常。 眼见着六兽拳的练习就要到了尾声,秦婉兰越加勤奋地练习,在近两个时辰的学习后,再次轻轻地唤住秦婉宜,小心翼翼地询问能否请教三姐姐。 秦婉宜微笑着点点头。 待四小姐先前往小院练习后,始终站在秦婉宜身边的云锦, 这才有些生气道,“小姐都已经练了两个时辰, 足够累了, 这四小姐怎么还要耽误小姐休息的时间。” 这些日子, 秦婉兰渐渐胆大,有日见秦婉宜上课结束后还在练习,便大着胆子上前请教三姐姐。秦婉宜向来对这个妹妹有好感, 因而也顺承下来, 于是便有了每日练习结束,她给四妹妹补课一事。 看着满脸愤慨的云锦,秦婉宜叹一口气,“学拳这事重在温习, 学完立刻复习一遍,才能记得住。” “可是小姐明明学得很好,而且夫人还在等着小姐呢。”云锦还是难掩愤慨。她早就看出,小姐这是特意在给四小姐补习,可是四小姐学得太慢了。好几次自家小姐回院,匆匆沐浴之后,便赶往夫人那里。 看到小姐这么劳累,云锦目中难掩心疼。 见云锦越说越激动,秦婉宜神色越淡,喝止住,“以后莫要说这些话,我与四妹妹是姐妹,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若是以后再让我听到这话,我定不轻饶你。”比起环绣,云锦对秦婉宜很是尽心,只是这嘴上极易犯错,恐怕将来会招惹祸事。 云锦怔住,这才堪堪闭上嘴巴。 秦婉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兰姐儿再如何,也是这府中的四小姐,岂是你能随意妄言的?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明白你是心疼我太过劳累,可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到,恐怕我也护不住你!” 本觉得有些委屈的云锦恍然大悟,连忙看向周围,见没有之后才松一口气,可心中却再次升起对小姐的感激。这话要是真被柳姨娘那边的人听到,再加以利用,恐怕她会逃脱不了惩处。 秦婉宜见她终是明白一点,才缓缓地道,“你去跟母亲说,我想吃些清凉的东西,让小厨房看着做些。我看今日四妹妹学得不错,应该不久就能回去。” 云锦点点头,待将秦婉宜送到两人约好的地点,才转身向夫人那边走去。 主仆二人都未注意到本来已经离开的秦婉珠去而复返,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秦婉宜走远,眉宇不愉,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暖阁。 目光环视暖阁四周,秦婉珠端坐在小几上,面容紧张,心底犹豫不决,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母亲说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宜姐儿去扬州陆家的事情?”柳姨娘低声说道。 秦婉珠点点头,“记得,母亲当时为我哀求了很久,想让女儿也跟着去,却还是被夫人严词拒绝。”秦婉珠依旧记得当时陆氏全然不同意她跟着的模样,决然而蔑视。 “你没去才算对了!”柳姨娘轻笑一声,“当时秦婉宜曾经厚着脸皮与陆临言私通信件。” 秦婉珠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可这些日子,三妹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她待陆临言,甚至是冷漠的。 “这件事情跟着她去扬州的两个小丫鬟都有所察觉,”柳姨娘再次道,“两个人现在这样说不定是掩人耳目,指不定已经有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事情若是没有被人发现,你大可以将秦婉宜拎出来,那两个丫鬟皆可以为你作证。夫人总觉得我和你父亲的感情是耻辱的,到时候我还真想看看她如何看她的亲生女儿。” 母亲的话反覆在秦婉珠脑海中出现,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平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今日的天气并不很热,天空中白云密布,将太阳遮住。 陆临言站在长桌前,笔下游龙,将一首诗句一气呵成。他缓缓地注目片刻,就听到隔窗外传来声响,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窗户,就见原本无物的窗台上放着一张纸条。 陆临言凝望片刻,猛地想起在陆家时的场景,却又有些难以置信。他这次来本以为会再次面对她的纠缠,心里不停地想着如何能够解脱,却未想到她已先行撤离,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在原地纠结挣扎。 笔尖的墨汁缓缓地滴在宣纸上,晕出一块痕迹,将最后一个字遮盖。陆临言回神,将毛笔放下,一手却将那张纸条捡起。 淡淡的清香传来,陆临言眸色有一瞬间的暗沉,他轻轻地把纸条展开,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字,秀气的梅花小楷显示出字迹的主人是大家闺秀。 莫兰院暖阁一见,三妹。 陆临言握紧双手,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应该将这张纸条烧掉,当做从来未曾见过,可他却忍不住向莫兰院走去。 或许三妹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到时候他只说上几句话,便离开。 若在平时,陆临言第一时间便会发现此事的不寻常之处,可思及明日便离开,陆临言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更觉应见上表妹一面。 此时已近午时,府中的丫鬟小厮皆在忙碌中。陆临言走到莫兰院的这段路,竟是没有几个人存在,他站在暖阁前,犹豫片刻,上前一步推开门,就见身穿月白色长衣的女子背坐在一旁。 一时之间,屋中安静异样。 陆临言轻轻地唤道,“表妹可有事情?” 秦婉珠身体绷直,心中既有陆临言来了的欣喜,更多的却是陆临言对三妹妹果然不一般的嫉恨。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柔弱地道,“表哥。” 陆临言怔住,脸上的表情消失不见,语气冷了下来,“原来是二小姐,我还有些事情,现在先行告辞。”秦府三个小姐这几日学习都同样的打扮,他竟没看清楚。 见其要离开,秦婉珠一把将陆临言的衣袖拉住,轻轻地说道,“表哥,妹妹有话要跟你说。” 陆临言脸色阴沉,“二小姐自重!你我虽是亲戚,却也应当避嫌。” 秦婉珠怎么会不明白,他这话恐怕只是说的自己。可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婉珠明白已经无法后退,她开口道,“表妹一直倾心于表哥,不知表哥” 话还未说完,陆临言一把将秦婉珠甩开,“二小姐恐怕糊涂了,陆某早已有婚约在身,还望二小姐清醒一些。” 秦婉珠猛地被甩开,瞬间磕在桌角上,桌子上的茶杯跌落,将她的衣衫打湿,贴住肌肤,显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陆临言连忙转过身去,抬脚就向外走去。这幅场景若是被人看到,他完全无法解释清楚。 眼看着陆临言开门,秦婉珠注意到桌上摇摇欲坠的青瓷瓶,咬一口牙,再次推了桌子一下。 瓷瓶碎裂的声音传来,院外异常明显。 秦婉宜教完四妹妹,见其已经完全将这几日所学的掌握,才转身向后走去。 走从莫兰院穿过之时,秦婉宜听到瓷器破裂的声音,停住脚步,面容疑惑,“四妹妹,你可听到动静?” 秦婉兰点点头,“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秦婉宜顺着四妹妹的目光看去,还未来得及走近,就见暖阁的房门猛地被推开,陆临言脸若寒冰地站在门口。 她瞬间怔住,就看到陆临言素来清雅稳重的面容显出惊慌。 她静静地注视了片刻,目光却落在了陆临言的后面。 身穿月白色长衣的秦婉珠,跌坐在地上,面容垂泪,一副娇弱的模样。她的胸口中,隐隐全是湿润,轻薄的布料贴在胸口,仿佛能看到里面如玉的肌肤。 秦婉宜心中咯登一声,暗道不好。 可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声惊呼,一个丫鬟端着东西站在不远处,看着暖阁中的场景,脸上满是惊慌骇然。 陆家表少爷和二小姐衣衫不整地待在一个屋子! 眼见着这小丫头将引来更多的人,秦婉宜快步地上前一步,厉声道,“闭嘴!你想要将整个秦府的人引来?” 那小丫鬟被秦婉宜的呵斥震得清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低声地磕头道,“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三小姐让我离开吧!” 秦婉宜冷冷地看着她,这才转头向秦婉兰道,“劳烦妹妹去通传母亲一声。”两个人的贴身丫鬟都不在身边。 秦婉兰同样被眼前的场景骇住,闻言连忙点点头,快步地向陆氏那里跑去。 将一切安排妥当,秦婉宜冷冷地环视一圈四周跪着的丫鬟,“你们最好闭紧嘴巴,否则我定然不会轻饶了你们。” 秦婉宜站在阳光下,脊背挺直,面容平静,竟是多了些骇人的气势。 陆临言看着秦婉宜平静无波的侧脸,只觉得仿佛从来未曾认识过她。 第26章 不服 入V第三更~ 连廊外, 细雨纷纷,雨声淅沥,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水洼,显得屋子里格外的寂静。撞见二小姐衣衫不整的几个丫鬟跪在外堂, 皆闭着嘴巴, 面容死寂, 身体颤抖, 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屋内静得异常, 渗着雨意的冷风穿过窗户,更显得阴风阵阵,冷冽入骨。秦婉珠跪在堂中央的位置,肩膀一抽一抽的,趴在地上轻声呜咽着,低垂的双眸满是不甘和怨恨。 秦婉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墙角点亮的烛火, 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早该想到柳姨娘不会这么简单了事。陆氏坐在上首的位置,面色冰冷, 右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把手。 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柳姨娘快步地走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身体颤了颤,连忙问道, “夫人, 珠儿这是犯了什么错!她前些日子刚刚伤寒好转,还请夫人多多体谅。” 柳姨娘想要上前一步,正对上陆氏有些冷冽的双目,堪堪停了下来, 不再有动作,心中却期盼着秦盛远快点回来。 “秦婉珠,你可知道错了?”陆氏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再次将堂中的寂静打碎。 秦婉珠呜咽声慢慢止住,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陆氏,面容带着不屈服,“珠儿没有错,我不过是和表哥说了几句话。” 堂内再次死寂下来,秦婉兰咬着牙,低着头,缓缓地靠后一步,眼中闪过害怕。 秦婉宜察觉到四妹的恐惧,不易察觉地伸手将秦婉兰拦在身后,目光再次落在秦婉珠身上,心中叹一口气。 江南织造陆家的嫡长子,那是多么尊贵的身份。虽在官职上比不得很多京官,却是货真价实的实权在握,在江南更是数一数二。论家产,在江南这样富庶繁华的地方,陆家同样是富甲一方。 陆临言放在哪家都是处处满意的佳婿,秦婉珠的身份又如何能配得上?即便是他们有了首尾,以秦婉宜对外祖母的了解,外祖母更是容不得这样伤风败俗的人进门,最多看在陆氏的面子上纳为妾室。 陆氏冷笑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秦婉珠,没想到她到现在都还未认错,“怎样的说话需要你单独等在莫兰院的偏房?又是怎么样的说话需要你打翻茶杯、跌碎青瓷?你来说说,你在和陆临言说了什么话?” 这一声一声的质问打在秦婉珠的胸口,让她羞耻地抬不起头来。 陆氏目光收回,再次落在柳姨娘身上,缓缓地道,“你跪下。” 柳姨娘怔住,满脸不敢相信,她成为秦盛远姨娘这么多年,从来未曾这样跪在陆氏的面前。 “怎么?难道我已经不是这秦府的当家主母,你们一个个的听不懂我的话吗?”陆氏冷冷地说道,表情凌冽。 柳姨娘被这么怒吼一震,不禁跪在地上,口中却说道,“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要让我明白明白。” 陆氏冷哼一声,“等老爷回来,我自会让你们明白。” 今日有雨,秦盛远早早地就从官府回来,谁知刚进门就得到小厮的通传,说夫人那里出了大事,柳姨娘和秦婉珠都被夫人罚跪在内堂。 闻言,秦盛远皱着眉头,大步地向青竹院走去。青竹院位于府中的中心地带,秦盛远穿过几条青石小径,便来到堂前,刚一进门就看到数名丫鬟跪在外堂,身体颤抖。 他眉头皱得越发厉害,转身走进内堂,就看到柳姨娘和秦婉珠并排着跪在堂中央的样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柳姨娘立刻回头,低声地唤了声,“老爷。”话语的尾音颤抖,夹杂着无限的委屈和不安。 秦盛远怜惜地看着他们,转头看向陆氏,“夫人,这是为何?” 秦婉宜握紧双手,她实在是怕秦盛远到现在还会那样糊涂不堪,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么严重。 陆氏并未说话,而是冷冷地看向秦婉珠,再次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和陆临言在莫兰院的偏房说了什么吗?” 莫兰院是连接内外院的一个小院,平时鲜少有人在。秦盛远猛地看向秦婉珠,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她前襟潮湿,似乎是被水扣在身上,沉声问道,“你如何会和陆家少爷在莫兰院的偏房内?” 见父亲完全没有袒护她的样子,秦婉珠有些慌张,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表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盛远气急,“那你为何在莫兰院?陆少爷又为何刚刚好去了你在的地方!” 秦婉珠慌张中对上柳姨娘的双眼,猛地想起之前的事情,偏头看向秦婉宜,就见她神色平静,仿佛看戏般站在一旁,心中怒火战胜羞愧,开口便道,“当时当时当时表哥以为我是三妹妹,定是三妹妹做了些什么!” 秦盛远看向秦婉宜,显然有些相信秦婉珠的话,可想到那日陆氏的劝解,他再次看向秦婉珠,怒斥道,“你自己做了错事,如何能够埋怨到宜姐儿身上!” 秦婉宜心下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婉珠开口道,“三妹妹身边的丫鬟说过,三妹妹在陆家的时候,经常派人给表哥传信,更是时常跑去找表哥说话!表哥之所以会去那里,定是被三妹妹唤了过去。” 此话一出,陆氏脸色也变了,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秦婉宜手抖了抖,看向秦婉珠,淡淡地说道,“二姐犯了错,莫要栽赃到别人的头上。即是我唤陆家表哥过去,二姐又为何会在那里?难不成去看日光?” 话到最后,秦婉宜甚至带上了细微的嘲讽。 秦盛远目光狐疑,在两个女儿之间来回游动,显然还未确定要相信谁的话。 柳姨娘惊呼出声,跪行到秦盛远面前,双眼红肿地说道,“妾身本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可事到如今妾身却不得不说!三小姐去扬州陆家之时,带着三个丫鬟,分别是一个大丫鬟环绣、两个小丫鬟。前些日子,那两小丫鬟说私话,被妾身和女儿听到,内容便是三小姐曾经多次与陆家少爷私通信件之事。” 秦盛远睁大眼睛,“你当时为何不说!” “妾身是考虑到夫人的身体和二小姐的名誉,才没有说话。老爷,现在就可以将那两个丫鬟唤过来。”柳姨娘痛哭出声,一脸受伤地看向秦婉宜,“宜姐儿,珠儿一直真心待你,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秦婉宜脸色难看。 屋外,陆临言已经跟着陆仲棠站在了院中,却没有开门进去。 陆仲棠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子,轻轻地问道,“你为何要去莫兰院?”他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自幼便成熟稳重,目标明确,鲜少在儿女之事上出错。 陆临言握紧双手,久久地没有说话。这是他干的第二件糊涂事,上一次便是给秦婉宜写下一封言辞激烈的信笺。 他两次失措都是因为她。 陆仲棠叹一口气,“宜姐儿担当不起陆家主母的压力。” 陆临言闭上眼睛。 雨声渐渐弱下去,可堂中的气氛却越加压抑。 始终躲在她身后的秦婉兰见三姐姐要被扣上私通男子的帽子,瞬间慌了,连忙上前一步,斥责道,“你胡说!我亲眼看到二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想要去拉陆少爷的手!三姐姐难道还能逼着你拉他的手不成?” 三姐姐这些日子一直认真地教导她学习六兽拳,从来都没有嫌弃她笨,秦婉兰打从心底感激。此时她的勇气战胜了胆怯,注视着秦婉珠,“这些日子,二姐姐一直想方设法地想与陆少爷接触,天天去寻陆少爷说话,难道也是三姐姐逼的吗?” 秦婉兰喘着粗气,异常生气。秦婉珠总觉得秦婉兰性格怯懦,轻易不说一句话,某些事情极少顾忌着她,反而给秦婉兰漏了很多破绽出来。 秦婉珠没想到会被素来胆小的四妹妹质问,瞬间顿住呼吸,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而柳姨娘显然侵染多年,快速地反应过来,大声地哭泣道,“兰姐儿,你不能因为和宜姐儿关系好,就这样在污蔑珠儿啊!” 秦婉兰涨红了脸,喘着气想要反驳。 秦婉宜对秦婉兰站出来已经很感动,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柳姨娘这是觉得我和四妹妹说的是假话?那你又如何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呢?” 柳姨娘轻轻地抚着泪痕,“那两个丫鬟都可以作证!” 秦婉宜嘲讽地看向柳姨娘,“四妹妹所说的,上课时间候着的丫鬟婆子皆可以作证,难道不比那两个丫鬟人数多?” 柳姨娘噎住。她知道秦婉宜曾与陆临言通信之后,一直想要寻找两个人之间私通的证明,可却始终找不到,不然早就拿到了秦盛远的面前。 一时之间,几个人皆没有说话。 秦盛远脸色阴沉地环视了一圈,看到柳姨娘泪眼婆娑的双眼,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氏,“夫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陆氏轻轻地道,“既然这样,不如将言哥儿唤进来,说个清楚。珠儿既然不肯说她到底做过什么,那就让言哥儿来说!” 第27章 反击 姑姑,孔孟之道不允许侄子将那话…… 狂风大骤, 雨又大了起来,辟里作响,敲打在窗户上,渐渐将院中的整个青石小径淹没。 京城秦府此时压抑沉默, 府内的丫鬟小厮全部躲在屋中, 衣角都没有露出一片。而青竹院更是一片寂静, 两个修长高大的身影站在连廊下, 静静地看着冷风将地上的落叶吹得旋转。 陆仲棠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要被雨声淹没,“我从来都知道你不喜欢被惯得骄纵的宜姐儿,我也从来不求你能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她,只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上不时拉她一把。” 陆临言双手握紧。 “言哥儿,你知道宜姐儿是在什么环境下出生的吗?”陆仲棠静静地看着陆临言,未等他回答就继续道,“三妹临产之际, 我在京城暂住几日。她顶着上次生产时受损的身体,强撑着身体, 不让身体垮掉, 而秦盛远却一心想着她能生下秦家长子。可最后生下来的孩子羸弱不堪, 瘦弱蜡黄,经过稳婆的几次拍打才缓缓地发出小声的细弱的哭泣。秦盛远只看了一眼,一个月都未踏入青竹院一次, 甚至连宜姐儿的满月宴也只是露了一面。” “大伯”陆临言声音嘶哑。 陆仲棠叹一口气, “你总觉得宜姐儿骄纵,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宜姐儿本性纯善,从未真正做过害人之事情。她若不刁蛮一些,她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得到想要的关爱, 护住喜欢的温暖?” 陆临言说不出话来。他还记得初见时,秦婉宜小心翼翼地捧起从树上跌落的麻雀,费力地将其放回原处。可那时见面的美好,完全被后面发生的事情淹没。 被冷风卷起的落叶进了连廊,缓缓地下沉,落在陆临言的脚边。他却仿佛看到了那年树上的落叶落在女孩发髻上,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止住。 这时推门的声音响起,陆临言抬起头来,就见陆氏身边的钱妈妈来到两人身边,恭敬地福礼后道,“老爷和夫人请陆少爷进去。” 陆临言顿了一瞬,才抬起脚来,跟着钱妈妈向内走去。陆仲棠自始至终就站在原地,清儒温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柳姨娘和秦婉珠母女两个,脸色平静,完全没有被质问的不安。反而站在她面前的两人,衣衫凌乱,双眼通红,显得激动异常。 不知为何,以往会让秦盛远怜惜的画面,此刻所能引起的波动却很小很小,反而是三女儿平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被他真心疼过的大女儿,心底不禁闪过针扎的刺痛。 陆临言一进来,就看到堂中这幅对峙的画面,目光不由得向秦婉宜看去。 见此,陆氏呼吸不禁一顿,方才说道,“言哥儿来说,今日在莫兰院,珠姐儿与你说了些什么?” 陆临言顿住,面色有些难看,始终无法将秦婉珠所说的那句倾心于他说出口。 秦婉珠眼底立时有些喜色,只要陆表哥不说出来,她便不会有任何事情。就连她一旁的柳姨娘也暗暗松一口气。 时间静静地流逝,最终陆临言轻轻地说道,“姑姑,孔孟之道不允许侄子将那话说出口。” 这话宛如落在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屋中掀起波浪。秦婉珠脸刷得一下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羞愧地恨不得将整个人隐藏起来。 秦婉珠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陆临言。她本以为陆临言会置身事外,这是他一贯的处事作风。 而秦盛远脸色更是阴沉地就如同能够滴出水来,看着秦婉珠的眼神就如同淬了毒,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孔孟之道不允许他说出这话! 陆临言这话比直接将秦婉珠的话说出还要直戳心脏。孔孟之道乃本朝崇尚的学说,朝中百官无不以孔孟之道来正身行事,而孔孟之道完全不允许说出口的话,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寡义廉耻! 此时秦盛远已完全不想听柳姨娘的辩解,抬手就要将两个人拖到祠堂,“将这两个人抬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到她们。” 柳姨娘瞬间慌了,再次跪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显然用了大力。她死死地拉住秦盛远的袖子,泪流满面道,“老爷啊,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万万不可啊!” 此时的秦盛远,怒气远胜过前两次,一抬脚便将柳姨娘踹倒在地,“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她到底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才能让陆少爷连口都开不了!” 柳姨娘被秦盛远这一脚踹得肚子瞬间疼痛难当,可她哪里顾得了这疼痛,顿时坐起身来。她眼角的余光扫过仪态完好端坐在一旁的陆氏,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口中说道,“陆家少爷是夫人的亲侄子,定是会向着她说话!” 这话如果放在平时,柳姨娘不会说出口,可此时她哪里想的那么多,一心只想先把秦盛远的怒火压下去。 一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的陆氏,这时才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向陆临言,“言哥儿可有证据?” 陆临言在众人的目光中点点头,“我今日所穿的长衣因二表妹的动作有些撕裂,上面还有着她的指痕。” 一般情况下,大家闺秀的小姐定是有不了灰尘的。可那莫兰院本来就是个有些荒废的院子,屋子纵使每日打扫,也免不了有些灰尘存在。秦婉珠那时全身紧张,完全没有注意到手扶着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灰尘。而陆临言在回院的第一时间便发现,早就让人拿好。 秦婉宜不禁抬头看向陆临言,正对上一双有些漆黑的双眸,眼神里似乎还有些苦楚。秦婉宜有些疑惑,再定睛看去时,陆临言已经偏过头,再次说道,“我早就让小厮等在了院外,随时可以进来。” 秦婉珠瞬间瘫软在地,面无血色。 待两个婆子就要将她们母女架起来的时候,秦婉珠猛地挣扎起来,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手指颤抖地指着秦婉宜,声音尖锐如刀,“我明明听秦婉宜身边的丫鬟说过,秦婉宜暗自倾心于陆表哥,多次给陆表哥送东西写信,这些父亲一查便知!为何秦婉宜就可以这样做,我不过是与表哥说了句话,便要面对这样的羞辱!” 陆氏看到这里,眼底更冷。而秦盛远也不由得有些相信,瞬间想到秦婉宜刚回来的时候情绪低落,数次让身边的那个环绣前往驿站。 他本以为是与陆家小姐妹的来信,现在想来恐怕有些蹊跷。 秦婉宜静静地回望秦婉珠,“二姐姐和柳姨娘如何这么清楚我院子的事情?真的只是随意听说?” 她并不怕这事暴露出来,小婉宜虽然胆大妄为,可到底顾忌着母亲,每次给陆临言写信都是写着学画相关的。小婉宜在信中做得最大胆的事情,也不过是说到今年的桃花开得很好,暗示她那有些欣喜的心。 看着秦婉宜坚挺的脊背,陆临言再次想到大伯刚刚说的话,眼底甚至带上了他也没有察觉到的怜惜,又开口道,“二表妹这是想说我与三表妹写信的事情?我和三表妹确实有过通信,可那些通信全部都是指导表妹画技的。说是信笺,其实不过是一场长幼的问答,表妹提问,我将答案写到纸上,便于表妹理解温习。这些祖母都已经确定过,在表妹十三岁之后,我们也彻底断了联系。” “二表妹若想看,我大可以让人将那些信快马加鞭地从扬州送来。” 陆临言简单几句,便将两人的通信说成了长幼师徒之间的问答,这在本朝并不稀奇,很多文人学子都通过这种方式互相交流。 秦婉宜手指握紧,抿住嘴唇,心中也不禁感动陆临言替小婉宜隐瞒。 听着陆临言的这些话,秦盛远只觉得他太过糊涂,怎么相信现在这个脸色狠毒的女孩竟然是他那柔弱娇小的二女儿,再次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婉珠此时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只剩下默默流泪,恨不得一头撞死。 几个婆子瞬间将两个人抬起来,就要将她们扔到祠堂去。这时,柳姨娘鼓足了力气,大声地说道,“老爷,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啊!” “珠儿已经和陆家少爷待在一个屋子,”柳姨娘脸颊上满是泪痕,大声道,“陆家少爷若不去,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珠儿只是以为陆家少爷倾心于她,才一时糊涂!现在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将珠儿许配给陆家少爷!” 这次,陆临言也有些惊讶,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早已看出陆临言完全对珠儿无意,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她磕头道,“珠儿和陆家少爷乃表兄妹,只有成亲才是对两家最好的,不然珠儿恐怕也活不下去了,陆家少爷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第28章 惩戒 陆氏看向秦婉宜,压下声音中的痛…… 此言一出, 屋子霎时寂静无声,就连雨声似乎都小了下来。因着这份安静,众人的表情仿佛在一瞬间被放大,细微可见。 柳姨娘颤抖着手, 摇摇欲坠地看向秦盛远, 却并未看到预想中的表情, 心里猛地一沉, 柔声道, “老爷。” 秦盛远胸口发闷,脑袋嗡的一声,似要炸开,猛地想起那日陆氏所说的话。他若真得罪了曹大人,以后要如何在吏部立足! 眼看柳姨娘就要伸手过来,他猛地一挥手,冷冷地说道, “你休要多说!这次你纵容二姑娘犯下如此寡廉鲜耻之事,将亲家置于不义, 若再妄言, 我绝不会轻饶你!” 话毕, 秦盛远看向陆临言,果然看其脸色难看,显然已经动怒。 陆氏沉默半响, 待柳姨娘呜咽着不再说话, 才转头看向陆临言,轻声道,“言哥儿,之后便是秦家的家事, 这关系到几位小姐的脸面,你先回院子吧。今日收拾收拾,明日就前往文和书院吧。” 陆临言点点头,这才转头向外走去。路过秦婉珠身边之时,更是目光也未曾留给她一下。 临出门之际,陆临言隐约听到声响,脚步一顿,不禁偏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秦婉宜,终是缓缓离开。 收回目光,陆氏再次将视线落在柳姨娘身上,“你如何觉得秦婉珠和言哥儿成亲,才是最好的办法?” 柳姨娘抬起头来,对上陆氏的目光,猛地感受到刻骨的寒意,就如同对方从来未将她看在眼里。可当她再定睛看去,陆氏还是以往那平静安详的模样,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将心中的异样压下,柳姨娘坚持道,“若非陆家少爷擅闯内院之地,珠儿又怎么会与他产生纠葛?如今既然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如就让两家再结良缘,也算是亲上加亲。不然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对三小姐和四小姐的名声也是一种伤害。” 柳姨娘柔弱地说着,可话语却没有任何停顿,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种笃定。她料定陆氏不会舍得秦婉宜的名声因此受到损害。 秦盛远早已坐在主位上,听着柳姨娘的话,脸上却越发阴沉,仿若从未见过柳姨娘一般。他做官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因家底浅薄,从来未敢得罪过任何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无论婚事还是其他,他都是小心谋划,细细思量,如今竟是面对同时得罪亲家与上级的局面。 他不禁有些后怕,若当初真的应了柳姨娘,他以后要如何为官! 陆氏见秦盛远面色越加难看,才冷冷地开口道,“你可知你这个要求是要将秦家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陆家定亲的姑娘是吏部侍郎曹家人的嫡女!陆家和曹家在十几年前有过命的交情,这才定了下此件婚事!若是言哥儿娶了秦婉珠,曹家会怎么看待老爷,又会怎么看待陆家?到时候莫说是曹家,恐怕是陆家也会与我们秦家断绝往来!” 秦婉珠满脸泪痕,目光中难掩惊慌。她也未曾想到陆表哥定亲的对象竟是父亲的上级。 过了一会儿,陆氏再次说道,“你可知陆家老太太是什么身份?她祖父乃顾居廉。顾居廉鲜少有人知道,那顾居善你总会知道吗?如今文和学院的创始人,一代国学泰斗顾居善,便是顾居廉的兄长!” 秦盛远刚刚拿起的茶杯险些掉落在地上,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冷汗不断冒出,他从来未曾知道陆家老夫人还有这样的出身! 此时屋中人或多或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唯独秦婉宜脸色始终不变,她自然知道外祖母的出身,只不过因为早些年的事情,外祖母已经鲜少提起当年的事情。 秦婉珠此时只能瘫坐在地上,面容灰败,可她却还是不死心。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在看到秦婉宜平静的脸色时,猛地起身撞向身旁的柱子,开口说道,“既然这样,珠儿只有以死谢罪了!” 秦婉宜怔住,陆氏身边的两个嬷嬷早就一把将秦婉珠抓了起来。 事到如今,秦婉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陆氏缓缓地站起身来,偏头看向秦盛远,“接下来的事情还请老爷先行避到内堂。” “可”秦盛远看着屋中这幅杂乱的场景,有些犹豫。 “此事虽说涉及到老爷的名声,可归根到底是家宅私事。我身为当家主母,就应当做出应有的处理,”陆氏平静地看着秦盛远,“老爷如何认为?” 秦盛远知道这是陆氏想要让他不再干涉接下来的惩处。沉思良久,秦盛远不顾柳姨娘和秦婉珠哀求的眼神,转身向内间走去。 “珠姐儿可以去扬州。”陆氏静静地说道。 秦婉珠抬头看向陆氏,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可还未等她接着高兴,就听到陆氏接着说道,“可你的身份断断当不得陆家长房嫡媳,你若执意想要将此事闹大,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会写一封信给陆老太太,你拿着这封信带着贴身丫鬟去扬州,从此你与秦家恩断义绝,将来的造化全看你自己。秦家绝容不得上赶着给人做妾室的女儿!”陆氏淡淡地说道。 秦婉珠瞳孔猛地一缩,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拿着信去,这即便是入了陆家,也是个惹人嫌的贱妾! “第二,秦家对外宣称你染上急症去了,之后会派人送你去乡下,找个殷实的人家嫁了。” “万万不可啊!”柳姨娘先惊呼出声。 陆氏毫不留情地质问道,“柳姨娘真想让老爷得罪曹家,在朝中背上为权利不择手段的名声吗?” 坐在内室的秦盛远震住,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暴起,而柳姨娘瘫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能够走到今日便是靠着秦盛远,她如何能够应下陆氏的话。 良久之后,她看着陆氏,只觉得浑身发寒,她竟是从来都未真正地看清过陆氏。 秦婉宜始终站在一旁,抬头看向母亲,心中只剩暖流。她现在如何还不明白,这是母亲为了她才做的事情。她早就看出母亲如今已对秦盛远完全没有感情,更加不在乎柳姨娘的所作所为。 而如今这些事情,母亲就是为了让秦盛远看看,那一心为了他的柳姨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柳姨娘的依仗打碎。 思及此,秦婉宜不禁眼眶发红,前世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来未曾有人为她这样细细谋划,只为她能够不被诬害。 狂风渐弱,院外的雨声小了下去。秦婉珠终于认清局面,缓缓地跪在陆氏面前,面容悲切,哀求道,“夫人,我错了!我后悔了,求夫人网开一面!” 说着,秦婉珠一下一下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柳姨娘面无血色,柔弱的身体仿佛一吹便倒,却也只能哀声地求着陆氏。 良久之后,见陆氏始终未发一言,秦婉珠猛地拉住秦婉宜的衣袖,哭泣道,“三妹妹,姐姐知道错了。三妹妹,你向母亲说说好话,我不要做妾,也不想嫁到乡下。” 秦婉宜被秦婉珠拽得浑身僵硬,猛地将衣袖抽出,缓缓地后退一步,轻轻地说道,“二姐,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连檐处,雨珠滑下,滴答滴答。陆氏缓缓地道,“罢了,将外面的丫鬟带进来。” 始终候在一旁的钱妈妈立刻出去,将外面跪着的三个丫鬟带了进来。一进门,几个丫鬟就跪倒在地,哀声祈求。 陆氏扭头看向秦婉珠,“这便是撞见此事的三个丫鬟,你要如何处理?” 秦婉珠握紧手指,她知道这是陆氏想要将此事彻底淹没在内宅。她猛地抬头看向几个丫鬟,眼底划过狠厉,低声道,“毒哑发卖。” 几个丫鬟哭成一团,就再次被钱妈妈派人带了出去。 陆氏似乎早就料到秦婉珠会这样选择,挥挥手,“你们关禁闭半年,这半年院中的丫鬟一概不许出来。” 柳姨娘和秦婉珠哭着被人带了出去。内室中,秦盛远耳边还久久地回响着‘毒哑发卖’那四个字。 秦婉珠自小便被他捧在手心中,从小心软善良,可此时却如此轻易地说出了毒哑发卖这四个字。他甚至可以想像到秦婉珠当时狠厉的表情。 即便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可他却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还未及笄的女儿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陆氏回到内堂,就见秦盛远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并未做任何阻拦,她今日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可现在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思及小女儿从扬州回来后的样子,陆氏看向秦婉宜,压下声音中的痛苦,“你跪下。” 第29章 行宫 秦婉宜怔住,手指握紧,不由得想…… 屋外雨声已渐渐停了下来, 乌云散去,黄昏的日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地上昏黄一片。秦婉宜看向母亲,手指握紧衣袖, 缓缓地跪在内堂的地面上。 陆氏疲惫地闭上眼睛, 良久后, 才再次睁开, 淡淡地说道, “姐儿,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秦婉宜跪在地上,秀美的五官在隔窗透进来的余晖中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娇艳欲滴。她低着脑袋,声音平缓和煦,“女儿错在不该与表哥过多接触。” 小婉宜在陆家做的事情并不出格,也还隐秘, 可却经不得细细深究,若真被有心人探查一二, 她是绝对逃不了众人的指责。好在陆临言始终与小婉宜保持一定的距离, 唯一一份出格的信也是在看到祖母久病后才写出, 路上送信的也都是陆家的亲信,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听着女儿平静的声音,陆氏深吸一口气, 堪堪压下胸口的苦楚, “你只错在这里吗?” 秦婉宜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眼角的湿意,低声道,“女儿还错在没有提早将此事告诉母亲, 甚至泄露给了身边的丫鬟知道,” 陆氏眼眶含泪地看着跪着的秦婉宜,怒气道,“你为何这样糊涂!若不是这次言哥儿维护你,你可知今日会面对的结果?” 陆氏气得险些喘不过气来,身上冷汗溢出,不禁后怕连连。若不是这次正好言哥儿在,小女儿定是逃脱不了一场责罚。 站在一旁的钱妈妈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轻抚着陆氏的后背,将茶水递到她的面前。 秦婉宜见此,眼眶也红了,想要上前,却被陆氏喝止,“跪着。” 闻言,秦婉宜动作顿住,好好地跪在原地,发出低声的抽泣。 这声音让陆氏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留下,半响后才向钱妈妈道,“把佛堂的藤条拿过来。” 钱妈妈轻抚的手顿住,惊呼一声,急忙道,“夫人,姐儿还病着,可经不起这藤条的责打。” “拿过来。”陆氏语气坚决,再次说道。 见钱妈妈完全没有动作,她握住扶手,就要站起身去拿。 钱妈妈连忙道,“老奴去拿,老奴去拿,夫人不要乱动。”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向佛堂走去,想要等到陆氏拦着她,可直到她拿回来,陆氏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秦婉宜眼泪缓缓流下,想要站起身来拉住母亲的手,却还是听话的跪在原地。 轻轻地握了握手中的藤条,陆氏心中钝痛,猛地咳嗽了两声,才在秦婉宜和钱妈妈的担忧中,压抑着说道,“跪到这里。” 秦婉宜站起身来,身体因为孱弱有一瞬间的倾倒,她缓缓上前,跪在母亲的身前,带着哭腔道,“母亲,女儿错了。” 陆氏重重地闭上眼睛,仿若未闻,却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一字一顿道,“伸出手。” 秦婉宜低着头,伸出手,慢慢地将五指伸开,纤细的小手越发显得无力。 “啪”得一声传来,细长的藤条打在白皙的手心上,秦婉宜的手顿时肿起一道红痕,她死死地压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鞭打手掌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足足十下之后才停了下来,而此时秦婉宜的手心早已红肿一片。 钱妈妈站在一旁,脸上的皱纹折起,眼角满是泪水,终是忍不住偏过头去,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重重地捏着手中的藤条,陆氏却仿佛用尽了全力,颓败地靠在椅子上,“我本以为你懂事了,却未想到” “母亲!”秦婉宜强忍着手心的疼痛,抱住陆氏的手臂,哭泣道,“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早就已经醒悟过来。我只是贪恋表哥的保护,他几次将我免于欺负。” 秦婉宜将小婉宜的内心说了出来。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小婉宜真的是喜欢陆临言吗?小婉宜小的时候被长姐保护着,从来未曾受到过秦婉珠的欺负。可长姐走后,她屡屡面对秦婉珠的针对,总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偏爱二姐责备自己。 于是,在被陆表哥维护几次后,她迫切地想要找回长姐在时的感觉,却不明白陆临言的保护不过是看在陆老夫人的面子上。当外祖母对她失望后,陆临言的保护就再也不在。 陆氏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想法,她心中刺痛如被针扎,终是忍不住将女儿揽在怀中,痛苦道,“我可怜的女儿啊!都是母亲不好,若不是母亲这些年来消沉低迷,你怎么会受这么多的罪!” 陆氏心中越发埋怨自己的无能,竟然连自己仅剩的女儿都保护不好。 “这不是母亲的错,”秦婉宜将头放在母亲的肩膀上,低声地说道,“是女儿太笨,不明白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强求也挽回不了。” 小婉宜曾经试图做一个人人说好的人,可到头来却被身边的人欺负。她前世也曾一次一次地想要明白楚衍到底对她有没有真心,最后却倒在了连廊下。 陆氏抱住秦婉宜,心中后怕,连连让女儿将来不要瞒着她,语气中满是惊慌。秦婉宜连忙安抚着母亲,哄了好一阵子,才将母亲的心情平复下来。 哭到最后,陆氏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见她脸色坚毅,这十多年来的抑郁竟是有消散的感觉。她拉起女儿的左手,见她手上红肿一片,泪水再次珠子般落下,“你真的明白了?” “女儿明白了,女儿以后再也不会做让母亲难过的事情。”秦婉宜轻轻地道,“女儿只希望母亲能够身体康健,一直陪着女儿。” 这真挚的话让陆氏久久不能平静,直到钱妈妈将药膏拿来,才红着眼眶,一点一点地给女儿擦拭手心。 秦婉宜闭紧双唇,克制住将手抽回的动作,死死地压抑着口中的痛哼,却还是不小心泄出一丝。 陆氏早已经泪流满面,她打在女儿的身上,可是心中却恨不得打的是自己。可若真的轻轻放下,她如何能确定女儿是记住这次教训,真的悔过。她再也承受不起女儿有一点闪失。 秦婉宜明白陆氏的恐慌,另一只手拉住母亲,让母亲放心。 钱妈妈看到小姐明显的成长,苦涩中夹着喜悦。待看到夫人长久以来的心结似乎也有打开的趋势,她更是满脸泪痕,连连点头 那日之后,陆氏的心情好了起来,就连一直以来都有些压抑的青竹院,都开始透着淡淡的轻快。这样的气氛传到清香阁,秦婉宜身边的丫鬟们也有面容欣喜,却努力压制着,不让外人看出来。 秦婉珠和柳姨娘被彻底关了起来,清香阁的下人们更是扬眉吐气了一番。秦婉珠虽是庶女,可一直以来都极受老爷宠爱,院中的丫鬟更是颐指气使,似乎都要比清香阁的要高出一头。 秦婉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着身后的小丫鬟为自己扎着发髻,就听一旁的云锦兴高采烈地说道,“小姐,刚刚柳姨娘和二小姐那边的贴身丫鬟全部被老爷派人捆了出去。” 秦婉宜拿着玉钗的动作一顿,不禁看向云锦。 “据说现在柳姨娘和二小姐身边只剩了下三等丫鬟,那些有些地位的全部都被捆了出去。犯过错的直接卖了出去,从来没有出格举动的也给了银子打发了。”云锦难掩口中的高兴。 秦婉宜低下头,表情并未变化。 父亲绝对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这必定是母亲说了什么,才使得父亲做下这样的决定。这意味着柳姨娘这些年来在府中的人脉几乎被全部打净,要想再次恢复以往的地位,极难做到。半年的禁闭更是能够让柳姨娘母女失去最后挽救的机会。 秦婉宜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再过半年,秦婉珠就要及笄,若那个时候她还被关禁闭。这样不同寻常的事情,定是会让外面传起流言蜚语,对她和兰姐儿的名声也会有所损伤。 “据说柳姨娘哭了一夜,哀求着要见老爷。”云锦继续说道,“夫人让人去通传,老爷直接说‘以后柳姨娘的事情直接报给夫人,莫要再传到他耳朵里。’” 不光是柳姨娘那里,陆氏对秦婉珠身边的人也不放心,更是细细地将清香阁的丫鬟们筛选了一遍,将几个曾经给柳姨娘传过信的直接发卖了出去。 经过这事,原本还有些松散的丫鬟们也绷直脊背,认认真真地忙碌起来,一时之间清香阁规矩甚好。 这日,秦婉宜站在内堂,缓缓地收拾着小婉宜的东西,就看到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完好无损地藏在箱子的深处,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 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到有人走了进来,一把将箱子盖住,疑惑地看向门口。 云锦带着喜色,快步地走到秦婉宜的身边,“夫人派人过来说,陛下这些日子身体大康,想要带着文武百官去郊外的行宫住一段时间。咱们老爷也在其中。” 秦婉宜怔住,手指握紧,不由得想到之前那穿着飞鱼服、面容俊朗的楚秉行。他既然是锦衣卫,定是要随身护卫陛下的。 而楚衍作为詹事府詹事,必然会跟着当今圣上。 秦婉宜轻笑一声,笑自己胡思乱想,她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碰到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人。 第30章 玉佩 几日未见,他竟是越发俊朗起来。…… 第30章玉佩 云锦见三小姐陷入沉思, 面露疑惑,心中不由惴惴,唯恐自己说错话。她知道三小姐是为了她好,可她有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秦婉宜注意到云锦的异样, 淡淡地看了云锦一眼, 才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我要歇息会儿, 不要让人进来。”至于云锦的担忧, 胆小一点总比不管不顾的强,不然将来惹了事,谁也护不了。 云锦松一口气,连忙后退几步,在门外细细叮嘱着小丫鬟将门看好,不要让人打扰了小姐。 待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再无杂乱之声, 秦婉宜才再次打开一旁的箱子,静静地看了那明显造价不菲的檀木盒一会儿。 秦婉宜脑海中虽然有着小婉宜的记忆, 可到底只是如镜花水月, 并不能真正的感受到。很多事情, 她若不细细地想,很难想到非常细节的情况。 修长的手缓缓打开箱子,秦婉宜表情一怔, 不由得再次怜惜起已经逝去的小婉宜。箱子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很多东西, 甚至还有根断掉的毛笔。 秦婉宜记得,那毛笔是小婉宜在陆临言某日练字后,悄悄地藏起来的,当时高兴得就如同得到了珍宝一样。 轻叹一口气, 秦婉宜一个一个地看着檀香木盒里面的东西:叠好的护身符、有些破旧的字帖、已经枯萎的花瓣,都在诉说着小婉宜曾经懵懂的心思。 有的时候,秦婉宜甚至也分不清楚,小婉宜到底是喜欢陆临言,还是仅仅是迷恋他带来的与长姐相似的安全感? 秦婉宜心中微叹,刚想要将盒子收起来,就看到隐藏在盒子最里面的一个东西,露着白皙的颜色,猛地想起这个东西的来源。 这是初次见面时,陆临言送给小婉宜的玉佩。 她将那玉佩拿了出来。这是块羊脂玉的玉佩,触手微凉顺滑,纯白无暇,长长的流苏垂落,可以看出这块玉佩价值不菲。 猛地将盒子拿起来,秦婉宜想要将这些东西彻底毁掉,却在看到那断掉的毛笔之后停了下来,若小婉宜在定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扔掉。 罢了,她只要将这些东西封存起来,将来找个机会在云禅寺供一盏长明灯,将这些放在那里。 这样想着,秦婉宜再次将整个屋子看了看,确定没其他东西之后,才放下心来。 眼看着就要立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秦婉宜任由着母亲摆弄着头上的花样,在被拉扯掉好几根发丝之后,故作深沉地叹道,“母亲已经抓掉我数十根青丝。” 陆氏轻轻地点了秦婉宜脑门一下,笑道,“你这个小冤家,现在是要嫌弃母亲技术不好?” 陆氏虽然暂时还不打算给女儿相看亲家,却还是希望女儿能够打扮得漂漂亮亮。 今儿一早,她就将女儿拎了起来,开始给女儿弄发髻。 “我这不是怕头发没了,就没法让母亲扎头发了吗!”秦婉宜吐了吐舌头,娇嗔道。 陆氏越发觉得女儿可爱,连连抱了几下,才佯怒道,“放心,母亲定会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收拾好之后,秦婉宜看向妆镜,不由得怔住。 精美的铜镜中,秀美明艳的女子梳着流云髻,明眸皓齿,甜美中带着夺目,一如前世的她。母亲绾得流云髻是陆家女儿最喜欢的发髻,经过稍稍调整之后,更是显得脸颊温润,秀美无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前世,她发现楚衍的算计后,也曾一遍一遍地梳妆打扮,最后却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怎么了?”陆氏见女儿不说话,轻柔地问道。 秦婉宜对上母亲期待的目光,终是将刚到嘴边的话压下,轻轻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很好看!女儿很喜欢!” “真的吗?”陆氏有些疑惑。 秦婉宜点点头,环住母亲,不让脸上的神色露出来,假意揶揄道,“母亲难道还不信任自己的手艺?” 陆氏显然还是有些自信的,这才点点头,轻声道,“我们快点吧,不然就要晚了。” 秦婉宜点点头,动身同母亲离去,一同前往郊外的行宫。 柳姨娘这几日过得很是不好,仿佛回到了那些年在哥哥嫂嫂家里借住的日子,心慌不安,日日忧虑。她哀求着看守院落的人去寻老爷,却只得到了陆氏送来的一本又一本的佛经,只说让她好好反思。 满脸颓败的坐在床上,柳姨娘看着一旁几天就消瘦了很多的女儿,不由得痛哭出声,心中恨毒了陆氏,想着能冲出门去掐死她才算是痛快。 秦婉珠看着柳姨娘,想到刚刚门外丫鬟所说的话,看向柳姨娘的目光不由充满怨怼,“我听院里的丫鬟说,夫人带着秦婉宜去了陛下的行宫。” 想到丫鬟们提起此事时口中的艳羡,秦婉珠更是怒不可遏,不禁埋怨道,“我早觉得不该做那事,可母亲你偏偏让我做,现在可如何是好?”此时的秦婉珠显然已经忘了,她同样也想得嫁给陆临言,当时的犹豫不过片刻便被心中的欲望所碾压。 柳姨娘猛地停住哭声,抬起头来,“她们为何会去当今圣上的行宫?” 秦婉珠哭道,“那几个丫鬟说,陛下这几日身体大康,想要去行宫住上一段时间,这才让文武百官带着家眷去。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那秦婉宜就能跟着一起去!” 秦婉珠不知道的是,秦盛远此次能够前往跟陆氏母女脱不开联系。他不过从五品官员,本不够资格,还是吏部看在他与楚家、陆家皆有联系的份上,才将他安排上去。 见秦婉珠满脸的后悔,柳姨娘握住她的手,愣了半响,才定定地说道,“儿啊,你不要担心。只要母亲还在一日,就定能挽回你父亲的心。” 虽然这样说着,柳姨娘心中却还是没底。这次老爷已是怒到了极致,她想要挽回,恐怕还要细细地谋划一番。 马车缓缓地进行着,秦婉宜靠在迎枕上,透过轩窗看着外面翠绿的景色。距离她上次来这个行宫,已有十多年的时间。 陛下要去的行宫,位于京城的郊外,背靠青山,比邻弱水,上可以打猎爬山,下可以赛马游湖,可谓是一个修养的绝佳胜地。 而这个行宫所建设的位置可以说是非常精巧,被青山环绕,易守难攻,只需安排上少量的人手,就能将各个位置护卫起来,更别说青山上还建着高架,可以俯瞰全体,以防异变。 陆氏见女儿一直盯着窗外,以为是女儿久不出来,觉得新鲜,柔声道,“想出去玩?等母亲带你回了陆家,你可以天天出去玩。” 秦婉宜第一次听母亲提起回陆家的话题,不由得问道,“舅舅有消息了?” 陆氏脸上掩不住喜色,说道,“刚刚那小厮便是跟我说,你大伯已经寻到了那个神医。不过他还在外地,需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到扬州。” 秦婉宜这才想起,临出门前,母亲被舅舅身边的小厮拦住,低声说了几句。 她不由得也带上了喜色,“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陆家。 “咱们再过半个月出发,也来得及赶到。”看到女儿瞬间露出的笑颜,陆氏心中更高兴,“这些日子,你好好玩玩。这行宫据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马场、游湖、猎场等都有。” 秦婉宜明白早去也见不到神医,母亲怕自己无聊,这才将她带来这里,心中更是暖流划过。 秦婉宜到行宫的时候,要去的大部分的官员已经到了。她躲在马车上,悄悄地向外看去,就看到不少曾经很熟悉的身影。 那些官员,秦婉宜很多都在前世见过。而他们带着的女眷都躲在车内,等着马车缓缓地进入行宫后的院子。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几声惊呼,秦婉宜疑惑地向外看去,就见很多偷偷掀开轩窗帘子的女眷已经将帘子放下。 行宫前,一行人快步地围在行宫周围,脸色肃穆,腰上别着的弯刀异常明显,很快地分守在行宫的各个位置,脊背挺直,面带杀意。 而他们身后,身材高大的俊朗男子骑着枣红色的战马,冷冷地环视周围。 秦婉宜看到那些官员看到此人,面色各异,表现皆有不同。有的装作未见,直接走进行宫;有的面露讨好,握手行礼;而更多的却是面露鄙视,掉头离开。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马上身姿玉立,气质不凡的男子,只觉得几日未见,他竟是越发俊朗起来。纵使曾经心仪楚衍,秦婉宜也不得不承认,楚秉行是楚家相貌最佳的人,周身的气势既有楚家三代首辅的内敛儒雅,又有剑锋出鞘的犀利,融合在一起呈现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气质。 这来自权位久经鲜血洗礼的气势和风度,是别人所无法比及的,更是一般人所不能拥有的。 秦婉宜不禁怔住,连忙放下轩窗,不由得暗笑。她两世加起来已是不小的岁数,怎么还能对外貌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兴趣。论相貌,楚衍同样是人中龙凤,气质不凡,可结果又是如何? 30-40 第31章 匕首 秦婉宜猛地怔住,脸色一变,连忙…… 吏部尚书不过是看在楚家、陆家的面子上, 才将秦盛远报了上去,已算是破例。因而秦婉宜和陆氏分到的小院并不大,位置偏远,甚至有些破落。 看着钱妈妈指挥着随身跟着的几个丫鬟打扫房屋, 秦婉宜四处走了走, 竟是在院子的角落看到一个灰濛濛的小屋。 她疑惑地看了看, 轻轻掀开帘子, 发现这小屋竟然是一个小厨房, 里面灶台、柴火都完好无存。她顿时露出笑容,回头道,“母亲,你看这里有个小厨房。”想必是这个位置太偏,当时建造的人才弄了一个小厨房出来。 陆氏走进,也不由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正好, 你若是不想吃送来的膳食,可以让身边的人做些好吃的。”她刚才还在担心, 这厨房等人过来送膳, 恐怕要很久。 此次跟随当今圣上来行宫的人并不多, 却也不少。秦家在这些人里,更是属于没有根基的家族,那些供应明显轮不到秦家, 因而此次陆氏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少, 甚至已经做好了搭个简单的灶台的准备。 如今看到这院子里竟然有小厨房,陆氏心中也轻松不少,柔声道,“这个院子虽然脏了些, 环境却不错,配置也齐全,距离人流处也远,正好安安静静的。” 秦婉宜点点头,挽住母亲的手,调皮道,“母亲说得对,女儿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个岁数还这样顽劣!”陆氏绷着脸,眼角的笑意还是掩藏不住。 秦婉宜眨眨眼,举止之间全是对陆氏的亲近,挠得陆氏越加暖心。 陆氏带过来的皆是手脚伶俐的丫鬟,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整个院子收拾妥当。秦婉宜刚刚坐下来,想要休息片刻,就见楚大夫人派身边的婆子过来说,“我家夫人派老奴告诉秦夫人,今儿行宫举办宴会,夫人记得参加。” 陆氏笑着点点头,在回屋后表情却淡了下来。她早就已经跟楚大夫人委婉提过,姐儿身体孱弱,还在修养,断断不能就这样许配出去。 她本以为按照楚家这样的地位,被拒绝后定不会再联系她,却没想到这次还特意派人过来通知。陆氏扭头看向浑然不知的女儿,眉宇间染上一丝忧愁。 秦婉宜刚刚将随身携带的首饰和物件安排妥当,就见母亲愣愣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母亲在想我的宝贝女儿将来会嫁给个什么样的夫君。”陆氏叹道。 众人皆以为楚衍重情重义,地位尊贵,是绝佳的夫婿,可陆氏却只怜惜将来做他夫人的人。他越是对先夫人情深,对将来的夫人就越冷淡,而他的地位恰恰代表着权利争斗,其内宅又怎么会安静无波。 她怎么忍心让女儿嫁入那样的地方。 陆氏反而觉得被众人蔑视的楚文廉嫡幼子楚秉行不像传闻中那样,她不相信曾经高洁如雪的女子会教出滥杀无辜的奸佞。 秦婉宜未想到几瞬间母亲已想了这么多,纵使前世嫁过人,被这么提起夫君,也不由得脸红,“母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将心绪收敛好,陆氏摸了摸女儿的发丝,温声道,“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要及笄,母亲到时候定会给你好好挑选一番。” “女儿想一直侍候在母亲身边,”秦婉宜闷闷地说。 “哪里有这样的?”陆氏缓缓地叹了口气,“你早晚要离开母亲身边的。除了你能过得幸福,母亲此生已别无所求。” 秦婉宜心中动容,环住母亲的肩膀,久久地没有说话。 已过了午时最热的时候,行宫毗邻青山,清风中携着淡淡的草木香,周围人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此次来行宫的女眷已经陆陆续续将分配好的院落收拾干净,迎着微风,互相说笑着向宴会的地点走去。 秦婉宜跟着陆氏走了几步,便被人带到了未出阁女眷所在的地方。想到上次在楚府见到的魏明姝,秦婉宜不禁有些头疼。 思及院子的安排,秦婉宜又暗暗地想,她的位置肯定也是最偏僻的,说不定还看不到魏明姝。 谁知,她刚想松一口气,就看到正在向宴会地方走去的魏明姝,只见魏明姝穿着一身大红刺绣折枝小葵花金带裙,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女孩。 秦婉宜顿住脚步,想等魏明姝走远了再过去,却未想到魏明姝猛地回过头来。 魏明姝也未想到会这么快碰到秦婉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想要上前几步,脑海中却骤然想到来之前外祖母叮嘱的话。 上次寿宴之后,她不仅被外祖母打了一巴掌,还被圈在院子里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那些嬷嬷完全不顾及她的身份,一旦犯错必然会施以惩罚。 直到这次行宫之行,她才在母亲的求情下,被外祖母放了出来。 魏明姝怎能不恨,可她又心悸于前些日子的惩罚,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看了秦婉宜一眼,转身就向宴会的地方走去。 秦婉宜不明所以,耸了耸肩,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然后坐到了宴会最偏远的位置,默默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去。 可魏明姝又怎么会真正的放过秦婉宜,她淡淡地看了宴会角落一眼,缓缓地开口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不如玩个游戏?” 坐在众女孩首位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太子的同胞妹妹叶清怡,刚刚十三岁岁。 听到这话,她眼睛顿时亮了,“明姝姐姐,想玩什么游戏?” 魏明姝开口道,“中原近些日子旱灾,父亲及朝中官员时时为此事发愁,我们作为女眷如何能置身事外?不如这样,在座的几位小姐一人拿出一件小玩意,让众人出价竞拍,筹到的钱就由清怡公主交给陛下,算作我们对中原旱灾的一点点心意。” 说话时,魏明姝眼神淡淡地撇过秦婉宜,夹杂着蔑视。 秦婉宜勾了勾嘴唇,轻轻地嗅着身前的清茶。魏明姝说是小玩意,可真正拿出来的绝非凡品,不然如何让众人证明心意、参与竞拍。 而这些人中,她父亲的职位最低,家底最薄,如何能拿出好的东西?到时候若无人出价或者出价极低,名声传播出去,又有几个小姐会与她这样的‘穷酸’为友。 思及此,秦婉宜缓缓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魏明姝有些嘲讽的目光,反而轻轻地笑了笑,后者明显愣了愣,冷看一眼,扭过头去。 叶清怡素来皇上、皇后、太后疼爱,处处维护,性格单纯,听到可以帮父王的忙,点点头,“就这样吧。” 很快,一排宫女就站在众位小姐面前,手上拿着个托板,上面放着一块红绸,显然是打算在竞拍时才公布各位小姐拿出了何物。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瓷盘,沉思片刻,才从怀中拿出一个亲手编织的物件放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引得她旁边的人向瓷盘看去,而宫女早已用红绸将其盖住,看不到是何物。 魏明姝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秦婉宜,见她将一个红色的编织物放在托盘上,冷笑一声,转身将丫鬟刚刚拿来的东西放进去。 她就知道这种小官小吏之女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将所有东西收起,丫鬟们依次站好,这才一个一个地向场地的中间走去。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果然那些贵女们拿出的东西各个不是凡品,有西域精致少见的把玩之物,有价值不菲的首饰,甚至还有罕见的兽骨。 秦婉宜自始至终目光都淡淡的,看到稀罕玩意也会出手竞拍。她前世见多了这种奢华的东西,反而对那用野兽锋利牙齿雕刻的匕首感兴趣,出手拍了下来。 将匕首拿在手里,秦婉宜轻轻一滑,就见桌上出现一道裂痕,可见拥有这样牙齿的野兽有多么凶悍。 秦婉宜将匕首放进剑鞘,就感受到一股专注的目光,并无恶意。 她疑惑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干练的女孩看着她,见她抬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秦婉宜疑惑片刻,才恍然大悟。刚刚那匕首是这位姑娘的,她显然是武将出身,拿出来的匕首更是非一般人能够得到,想来是她珍惜的东西。 可在座的大多都是娇养的贵女,何曾见过这样的凶器,更不会出手竞拍,反而使这种罕见的物件冷了场。 而秦婉宜早就看出这匕首来历非凡,并未趁机压价,而是用了合适的价格将其买下。这更是让匕首原本的主人不那么尴尬,秦婉宜这才得到这干练女孩的感激一笑。 竞拍继续进行,叶清怡直接拿出了一颗夜明珠,众位小姐自然捧场,经过一阵竞拍才最终被人拿下。 之后,另一个丫鬟缓步走到宴会中间,将红绸打开,里面放着裱好画的挂轴。 叶清怡疑惑地问道,“这是哪家姐姐捐出的?” 那丫鬟恭敬道,“这是魏明姝小姐的捐赠品。” 叶清怡笑道,“明姝姐姐捐了什么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那丫鬟这才缓缓地将画卷展开,露出一副围场狩猎图。 秦婉宜猛地怔住,神色变了,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异色。 第32章 画卷 楚衍猛地看向秦婉宜,目光依旧温…… 画卷慢慢地被展开, 一副笔峰大气的围场狩猎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上面细细地画着数位拉弓射箭的人。就在众人以为这是普通的狩猎图的时候,却猛地发现画的深处竟是有几个黑衣人藏在其后的丛林中,手中的弓弦绷紧, 危险一触即发。 在座的诸位小姐见此也不禁神色紧张, 有人顺势询问道, “这是哪位大师的名作?” 魏明姝下巴微抬, 表情骄傲, 鄙夷的目光从秦婉宜身上撇过后,才状似随意地说道,“这并不是哪位大师的名作,而是我舅舅的画作。” 周围瞬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其中不乏某些人带着欣喜的惊呼声。魏明姝有数个舅舅,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詹事府詹事楚衍,已然是板上钉钉的楚家下一任家主。可这个并不是最能让诸位名门贵女在意的, 楚衍地位虽高,却也不是独一份。 最重要的是楚衍名声极好, 素来有重情重义之名, 虽有过一个妻子, 可她却没留下任何子女。在这样的地位下,还孤身无子的又有几个?即便是她们现在婚配,也只能嫁给侯府世子、国公府子弟、数位还未分封的皇子, 虽然同样地位尊贵, 可却还需等待才能真正成为当家主母。 可谁若能嫁给楚衍,直接便成为当朝的詹事府夫人,楚家第二个女主人。楚大夫人早就放过话,待楚衍再次娶妻之后, 就将手中的权柄全部移给儿媳妇儿。 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抗,更别说楚衍相貌俊美。这些年的沉淀后,他周身更是有着久经朝堂侵染的内敛之气。 秦婉宜低着头,坐在角落里,脸上的神情并不清晰。她慢慢地抿住嘴唇,心中的情绪翻滚沸腾,险些掩饰不住。 别人没看出来,她却能看出来,这幅画画的是当年宫变之时的景象。前世被软禁之后,她曾经千遍万遍地在脑海中回想那日的事情,又怎么会分不清这小小的一副画像。 这幅画,她从未见过,应该是前世她被软禁之后画的。 秦婉宜握紧手指,眼眸里满是痛苦。 他竟然还好意思画出这样一副围场狩猎图!那画卷中有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正是她当时假扮男装,顽劣地跟在堂兄身边想要一睹他们狩猎的风采。如今,她宁愿从来未曾参加过那场狩猎,也从来未曾认识过楚衍。 这时,这幅画的竞拍已经开始,叶清怡性格单纯,对这类物件又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参加一次后便不再插入。渐渐的,能够出的起价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个人在互相争执,显然都对这幅画势在必得。楚衍的画是圣上亲自称赞过的,本就千金难求,而能够流出来的极品更是少之又少。 参与竞拍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此次竞拍就要尘埃落定,魏明姝却猛地开口道,“秦姑娘是对这幅画不满意吗?” 魏明姝声音轻柔,微笑地开口问道,似乎是真的疑惑,可秦婉宜却从她嘴角的弧度中感受到浓烈的恶意。 宴会瞬间安静下来,几位贵女显然不明白魏明姝为何突然开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散花水雾绿叶百褶裙的女子,肤如凝脂,柳眉弯弯,此刻她脸色平静,完全没有因众人的瞩目而紧张。 众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看那人的位置,家族应是没有高官之人,可魏明姝缘何直接跟小官之女说话。思索片刻,几个人猛地想起什么,面露惊讶,连连向秦婉宜看了几眼,才低头在相邻的人身边说着什么。 秦姓在朝堂上并不多见,最为出名的便是淮安侯,而他已逝的嫡长女便是楚衍的先夫人。另一个会被人提起的便是前些日子被楚衍看上的吏部员外郎之女秦婉宜。 听到之时,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以为然,楚衍是何种地位,又如何会娶一个小门小户之女为续弦。可如今看到秦婉宜艳若无双的容貌,她们心中顿时升起危机感。 秦婉宜并未理会众人的异色,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魏明姝,淡淡地开口道,“我不太懂画作,就不参与这次的竞拍。” 秦婉宜自始至终表情都淡淡的,眼神漆黑平静,言语间竟是露出几分威严,让魏明姝猛地想到还留在家中的几位宫中嬷嬷,手指突地颤抖一下。 很快,魏明姝就平静下来,只觉得是被教养嬷嬷训斥的有些过了,不然如何会起出这样荒诞的错觉。她对秦婉宜的恨意更深,言语之间更加不客气,“我看秦姑娘前面还出高价买了一把匕首,如今却不再开口,难道是觉得这幅画不值得出手吗?这可是我哀求了舅舅良久,他才肯画出来的。” 魏明姝这样说着,可实际上这幅画是她苦苦哀求舅舅送给她的,还不是楚衍画得最好的。前些年,舅舅只要有空闲便关在房中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这围场狩猎图,可大多都被他亲自烧毁。 这时,即便有些迟钝的叶清怡也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秦婉宜纵使面团捏的性格,也不禁有些动气。更何况,前世她幼年丧母,可在陆家却受尽偏爱,父亲更是因为愧疚而纵容她,性格怎么会好,不然也不会出现假扮男装去围场之时。今生重来,她只想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再也不做出格的那一个,可却也容不得别人步步紧逼。 秦婉宜轻笑一声,扭头看向位于正中央的围场狩猎图。观察了一会儿,秦婉宜扭头看向场中诸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小姐还请好好看一眼这幅画。这幅画上有六个人骑马的身影,每匹马都是一笔勾成,大气顺畅。可到了最后那娇小的马匹之时,笔锋却屡次停顿,显出墨迹不均的样子,可见作画之人当时的神思并未在这幅画上。” 前世,楚衍就钟爱水墨,每次画画必会画上很多幅,最后留下其中的一两幅。魏明姝拿出来的显然是那几幅佳作之外的残次品。 “这就导致这幅画前部分和后部分的水平有明显的差异,”秦婉宜定定地看着魏明姝的眼睛,不顾她有些惊慌的表情,淡淡地开口道,“这样看来,这幅画是楚大人所作画中失败的一幅。” 这句话落下,魏明姝脸色异常难看,刚想要反驳,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皱眉看去,就见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为首的赫然就是楚衍。 魏明姝脸色大变,张口想要解释,却看到楚衍的眼神都没有向她看一眼,就直直地看向另一边的秦婉宜。 楚衍穿着玄色直缀,长相俊朗,单单是站在那里儒雅清贵的气质就掩面而来。宴会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姿卓绝。 此时,他的目光淡淡的,看向秦婉宜的目光夹杂着复杂和深沉,似乎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秦婉宜握紧手指,脸上显出怒气,微不可见的后退一步,又堪堪停住,抬起头来静静地对视着楚衍。她已经换了种身份,为何要怕他。 殊不知,无论是过于胆小还是过于直视都不能躲避楚衍的双目。他淡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孩,此刻她倔强的模样更加像他的夫人,不由道,“你如何觉得下笔较重便是失败品?” 楚衍的声音淡淡地,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他目光落在那副画中的红衣男子身上,目光复杂难辨。宁宁离开后,他每次画围场狩猎图,都仿佛看到了她怨恨的目光。 秦婉宜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下去,“这幅画的前半部分,楚大人都非常自信,笔尖顺遂,没有丝毫停顿,可到了这最后一匹马之时,却几次犹豫几次轻描,显然是急于想把此处画好。若非这样,好好地一副剑拔弩张的围场狩猎图,又怎么会在后半部分呈现出一副颓败的意味?” 秦婉宜不顾楚衍猛地看过来的目光,定定地向他看去,表情坚定,“最后这个骑马的男子,定是楚大人非常看重的人吧?既然这样楚大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楚衍猛地看向秦婉宜,目光依旧温和,可却带着十足的冷意,杀意一闪而过。 楚衍身边的人倒吸一口气,看向秦婉宜的目光震惊。楚衍一贯以温和儒雅示人,可久与他处事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杀伐果决,看起温和实则最为冷酷无情,不然也不会如此年纪就成为詹事府詹事。 第33章 竞价 楚公就应早早地将楚秉行除掉,以…… 周围瞬间死寂下来, 气氛压抑,仿佛都能听到针落的声音,就连站在一旁的魏明姝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直接冷下脸来, “秦婉宜, 你这是如何说话的!” 楚衍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可熟悉他的人却知道, 他此时已经动怒。就在周围的人以为楚衍要发怒的时候, 楚衍却轻笑出声,眉宇间的凝滞如水墨般散开,温雅清润,“秦三小姐说得不错,画中之人确为我最看重之人。直到今日,我也未曾画出满意的围场狩猎图。”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更是惊讶, 他们本以为秦婉宜不过是信口胡说,却未想到竟然是真的。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向那幅狩猎图看去, 却未发现那红衣男子有何异样, 心中更是疑惑顿生。 秦婉宜知道他们发现不了异样。 当年围场异变之时, 楚衍不过是不被楚家承认的私生子,这些年早就将那些不光彩的痕迹清除干净。现在谁还会记得住在破败院落、还得靠着求人才能进入猎场的楚衍,他们看到的都是位高权重、风姿不凡、手段了得、贵为楚家继承人的詹事府楚大人! 更让秦婉宜气结的却是, 他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怎还会有脸画这样的围场狩猎图!这幅图更是证明,他当时一直躲藏在暗处,却等着异变发生,眼睁睁地看着堂兄死在那样谋权争斗中! 秦婉宜知道当时的楚衍也没有办法改变, 可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底发寒。看着这幅画,她还如何告诉自己,当年的那场营救说不定真的是巧合,说不定他曾经也喜欢过她。 秦婉宜再次看向楚衍时,瞳仁里溢满痛楚,却猛地偏头,不再看他,沙哑道,“冒犯楚大人,还请楚大人见谅。” 说罢,重重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众人惊讶于秦婉宜的胆大妄为,未发现她转瞬即逝的浓烈情感,而楚衍素来敏锐,怎么会没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宁宁质问他时的样子,那么倔强,那么不甘,心底不由柔和。 他看着宴会中的画卷,目光悠远深邃,看似看的是这幅画,却又好像不是,“秦三小姐仅仅根据画风就能做出如此的判断,可让楚某引为知己。” 秦婉宜道,“楚大人过奖,我也不过是凑巧说对了。” 楚衍视线再次落在秦婉宜身上,轻笑一声,他竟然觉得眼前这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就是他曾经放不下离不了的明珠。当得知围场之事后,她便认定了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算计,他的喜欢更是掺着毒药的蜜汁。 可谁又知道,当年他想要算计的并不是她,却在第一眼看到那身着红衣笑容肆意的人,就动了心生了情。她以为她的伪装天衣无缝,可眼前的那些高官子弟却都在偷偷看她,卯足劲弯弓射箭,只为引得美人注目。 那时的他是极其愤怒的,为何那些顽劣之辈可以光明正大地讨人欢心,可他却只能隐藏在暗处,于是在看到她遇险后,他冲了上去。可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一切算计,到头来却还是失去了。 楚衍目光恢复平静,转身继续向议堂走去。 身后的人未想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孩不但没事,还得到楚大人引为知己的夸奖,心底纷纷惊异,敛住神色匆忙跟上。 他们本来是打算前往议事堂商量中原旱灾之事,楚大人却在瞥见宴会之时停住脚步,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宴会再次恢复平静,可在座的众位小姐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与之前全然不同。 魏明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气急,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只能憋在心中。刚刚舅舅都已经将秦婉宜引为知己,她还如何能够说什么反驳的话。 站在场地中央的丫鬟拿着画轴有些无措,求救般地看向宴会的主人叶清怡。 叶清怡再迟钝,也明白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却不知应该如何挽救。这时她身边的大宫女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叶清怡才清清嗓子,朗声道,“楚大人的画,就连我父皇也收藏过两幅。这幅画虽然有瑕疵,但难掩珍品之相,我看着也心生欢喜。况且楚大人流出来的画少之又少,实在难得,各位姐姐们还出价吗?不出的话,我千两银子买回去给母后看一看。” 此话一出,刚刚几位出高价的贵女本来还有些犹豫,也放下心来。一是楚大人的画即便是有瑕疵,也是千金难求;二是清怡公主都已搬出陛下和皇后,也算是大大地抬高了这幅画的价值。 宴会再次开始,这幅画依旧经过激烈的竞拍,才被其中一位小姐买下。魏明姝难看的脸色这才微微缓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件件捐赠品被拍下,最后才轮到秦婉宜捐赠的东西。 在场的众位小姐如今已经兴致寥寥,并不觉得秦婉宜能够拿出什么好东西。而魏明珠嘴角冷笑,看向被宫女端在场地中的托盘,她倒要看看秦婉宜能拿出何物。 那宫女缓缓地将红绸掀开,这才将秦婉宜捐赠的东西展开给众人看。 众人小姐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变,纷纷露出惊讶,比较爱美的更是直接露出欣喜的表情,就连魏明珠也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宫女拿着一个由三颗南海明珠和七颗碧玺编织成的头饰。这南海明珠素来难得,在座的人虽不至于缺少可想再得却还是不易。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这头饰编织的手艺,乃是京城从未见过的,只扰得人想要带一带。 秦婉宜早就料到众人的反应。前几天,她收拾房间,竟是发现了很多舅舅送来的稀有玩意,这南海明珠更是足足有一小匣子,各种其他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就是秦婉宜也未料到舅舅竟然出手如此阔绰,这一粒南海明珠就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喝住行。思及舅舅陆仲棠大半的时间都在海上,秦婉宜更觉得大伯做的事并不是他所说的出海倒卖那么简单。 这几天,她才随意拿出几颗,想要做些小饰品讨母亲欢心,最后竟在这个场合派上用场。 魏明姝忿忿地想要开口,瞥见众人意动的神色,只能生生地忍住。 几位小姐顾忌着魏明姝,开始还有些犹豫,可见其他人出手后,也急忙地出手,大有誓要将此物拿到手的架势。 经过激烈的竞拍,这个头饰最后却被刚刚那个武将之女拿到手。 那女孩是虎威将军之女,名叫薛平安,性格豪爽,看到秦婉宜看向自己,瞬间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微笑,直让秦婉宜也愣了愣。 秦婉宜微笑着点点头,也报以柔和的眼神。虎威将军素有威名,可谓是武将中的佼佼者,打过的胜仗数不胜数,所得陛下的赏赐也是多不可及。 其他几位小姐虽然还想出价,可到底顾忌着家中长辈身份,不敢肆意出价,毕竟她们手中再如何宽裕,又怎么能比得上钱财皆来自当今圣上的虎威将军府。 屋外侍卫把守,房门紧闭,屋内静悄悄地,只能听见一人说话。 楚衍坐在主位,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听到最后才伸手将茶杯放下,表情淡淡地道,“就按照你说的吧。” 下面坐着的官员恭敬地点头,这才缓缓告退,一时之间堂中只剩楚衍一人。 良久后,他手中捏着一个针线都有些磨平的香囊,深吸一口气。发现围场之事后,她再也不肯相信他半分,更是再也未曾为他做过香囊。 敲门声响起,楚衍抬起头来,将香囊收起来,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身穿黑衣的下属快步走了进来,低头道,“锦衣卫同知楚秉行似乎发现了属下的动作,要不要” 楚秉行毕竟是楚文廉的嫡次子,论起身份,他才是楚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按照那下属的意思,楚公就应早早地将楚秉行除掉,以绝后患。 楚衍抬手示意下属不必再说,淡淡地说道,“继续派人盯着他就可,可查清楚他近些日子的异样?”楚秉行近些日子屡次抓人审问,那些人似乎隐隐与楚家三十年前的事情有所联系。 那属下低下头,“属下并未查清,楚秉行的行踪太过诡异。” “你不必自责,他既能当上锦衣卫同知,定有他人不及的本领,”楚衍轻轻抿一口茶,目光平静,“你只需要随时报告他的异象。” 那属下弯腰应道,这才起身离开。 楚衍将茶杯放下。 这楚家恐怕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既然楚秉行也想查清楚,那他也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楚文廉如此严防死守。 第34章 狩猎 秦婉宜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刀刺…… 今年的立夏来得尤其晚些, 天气中已透着淡淡的炎热。魏明姝站在原地,看着秦婉宜,目光有些冰冷。 候在她身旁的丫鬟见自家小姐还想要上前,立刻上前一步, 轻声低语几句, 口中不禁带上哀求。宫中的教养嬷嬷看似严厉, 却从未对魏明姝过分苛责, 可面对她们这些下人的时候, 却异常残酷。小姐若是在这种地方与人起了争执,传到府里,她们必然免不了惩罚。 魏明姝显然也顾忌着教养嬷嬷,再次忿忿地看了秦婉宜一眼,便转身离开。 秦婉宜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她也未曾想到这一世会这么快地见到楚衍,若是可以, 她也希望离得他远远的,再也不相见。 就在她深思之际,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秦婉宜抬起头来, 就见那个穿着轻便的女孩站在她的旁边,朗声道,“你别担心, 她不敢做什么的!” 秦婉宜知道她说的是魏明姝, 脸上有些疑惑。魏明姝母亲是楚家长房嫡女,向来任性而为,又怎么会有所顾忌? 薛平安忍不住道,“楚大夫人从宫中请了四个教养嬷嬷, 来教魏明姝何为‘言行举止’。那四个教养嬷嬷皆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完全没有顾忌楚家的地位,魏明姝稍有犯错,也一定严惩不贷。” 秦婉宜怔住。 楚大夫人向来宠爱魏明姝,极少打骂责怪,怎会突然从宫中请教养嬷嬷过来管教。一般世家虽会请,但最多七日。如今看魏明姝的顾忌,恐怕已有不短时间。 一旦有了话题,女孩之间的隔阂便少了很多。秦婉宜和薛平安皆住在行宫的西北方向,正好可以结伴而行。 薛平安心中也很疑惑,“楚大夫人怎么会突然请教养嬷嬷?难不成魏明姝犯了什么错?” 闻言,秦婉宜脚步顿住,猛地抬起头来,想到楚秉行送到秦盛远手上的那封环绣的供词,上面清楚的写着她看到秦婉珠和魏明姝一起。 即使并未探究,秦婉宜也知道被人引去楚秉行所在地方的事情,跟魏明姝脱不开干系。单单是秦婉珠,又怎么会知道楚秉行在哪里。 难道是楚秉行将那份供词送了一份给楚大夫人? 一时之间,秦婉宜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滋味。楚秉行名声再差,却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薛平安见秦婉宜顿下脚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秦婉宜摇摇头,轻轻道,“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这次,薛平安猛地顿住,扭过头来,“你们带了厨子吗?”行宫里有几处大厨房,负责往各位夫人小姐的院落送餐。厨房的人手皆来自宫中,还有人守卫,轻易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小厨房,薛平安所在的院子虽然也有,可她母亲太懒了,哪里想得到还要带厨子,只说忍几天就好了。 秦婉宜刚点头,就看到薛平安眼睛亮了,不由笑着道,“我母亲身边的人都会做些扬州特色,还有其他一些小玩意。” “你母亲来自扬州吗?”薛平安更加高兴,直接说道,“我一直想吃扬州的吃食,可父亲只带来过西北的特产。”说到这里,薛平安有些沮丧,父亲虽然疼惜她,可到底是武将,并不能理解女儿家的心思。 秦婉宜看到薛平安失落的表情,心中一软,竟是邀请她去她们所在的院落坐上一坐。 薛平安猛地点点头,瞬间高兴起来。 秦婉宜见到感情如此明确的薛平安,不禁有些好笑,心底对这女孩的好感又增加了很多。 陆氏也很喜欢这性格直爽的女孩,听到她想吃些扬州特产,立刻就让身边的人去准备。 待吃好之后,薛平安的眼睛更加明亮,亲昵地拉着秦婉宜的臂膀,“行宫这边挨着山,有专攻狩猎的围场,我们明日去玩怎么样?” 秦婉宜触及薛平安的目光,犹豫片刻,才点点头,“好的。” 薛平安走后,陆氏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对秦婉宜答应去狩猎一事有所不满。 秦婉宜挽住陆氏的手,讨好道,“母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陆氏有些动怒,“你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吗?到时候若是发生什么事,你让母亲怎么办?” 秦婉宜赖在陆氏身上,解释道,“行宫里备着性格温顺供女眷骑行的马匹,又有专门的人看顾,出不了问题的。” 陆氏心里也明白,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可终归忍不住担心,语气还是有些生气,“牲畜无情,又是匹这样危险的兽物,你让母亲怎么放心?” 秦婉宜环住陆氏的脖颈,亲昵道,“没事的,母亲放心吧!大夫早就说过,我这伤口已经有些缓解,不再次碰到就没问题。到时候,我就只抓些小动物,不会跑远。” 前些日子,陆氏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开方子的大夫,虽不能彻底化开脑中淤血,却能减轻淤血带来的痛楚,也给陆仲棠请大夫前往扬州缓和了时间。 秦婉宜又劝说了好一阵子,陆氏才微微放下心来,勉强同意女儿前往狩猎,仍是再三叮嘱一定不要离开身边丫鬟的视线。 秦婉宜自然答应下来。 翌日,薛平安早早地便派人送来一套骑装。 秦婉宜看着眼前大红色的骑装,不禁怔住,猛地想到前世她酷爱穿明艳的衣服。 她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将这身骑装带上。 到了围场,身穿黑色骑装的薛平安一见秦婉宜,便露出惊叹的表情,心中不禁感叹。 太美了。 秦婉宜穿着大红色的骑装,臂膀间绾着黑色的绸带,步履间红色下摆浮动,飘逸而明艳。 秦婉宜缓缓地走到马匹前,轻轻地抚了抚这温顺的马匹,起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就连薛平安也不禁有些惊叹,连声道,“你练过吗?”这动作完全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能够做到的,她越发觉得秦婉宜对她胃口。 秦婉宜点点头,却没有多加解释。小婉宜的长姐性格如火,擅长骑射,经常教小婉宜骑马射箭。若不是有人设计,按照小婉宜的技术,怎么会跌下马去。 她前世跟着堂兄玩耍,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 见秦婉宜动作熟练,薛平安本来还有些束缚的手脚彻底展开,大有将这围猎场的猎物一网打尽的势头,一连几天都叫着秦婉宜前往围场。 陆氏虽然有心劝阻,可见女儿这几日终于有了之前的活力,终是忍不下心肠,任由秦婉宜和薛平安整日腻在一起。 这日,秦婉宜瞥见一只麋鹿。思及这几日与薛平安的比试连连输掉,她一踩马镫,就向着丛林深处去。 林子里,灌木丛密密麻麻,偶尔几只动物听到动静,飞快地四处跑去,惊得鸟儿四起。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那只安静吃草的麋鹿,深吸一口气,拉住缰绳,跳下马匹,步履极轻地向着麋鹿走去。 眼见着快走近麋鹿,秦婉宜拉紧弓箭,还未出手,就见麋鹿猛地跳起来,向着丛林深处跑去。 秦婉宜连忙上马去追,在追到一半的时候,表情惊骇,猛地拉住马匹,双目睁大,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一个男子躺在杂草中,鲜血在他身下,缓缓散开。 秦婉宜定定地看去,深吸一口气。那男子双目滚圆,面容惊恐,死前定是经过了骇人的恐惧。 秦婉宜四处望去,并未看到人影,连忙想要骑马离开,可刚动了两步,眼角就瞥到亮光。 她猛地向后看去。 身穿深黑色衣物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手中的绣春刀缓缓地滴着血。他站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阳光透过叶隙照在绣春刀上,反射着骇人的光芒,直直地刺入秦婉宜的双眼。 楚秉行静静地看着她,“又是你。” 秦婉宜心底惊慌,连连想要让马匹奔跑起来,可这马匹却完全没有动作。 楚秉行冷笑一声,上前两步。 他的脚步声很轻,一下一下却仿佛就在耳边,敲打在秦婉宜的心口,让她身后冷汗溢出。 “我什么都没看到。”秦婉宜轻轻地说。 楚秉行并未做声,可秦婉宜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嘲讽。就在秦婉宜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的时候,她看到楚秉行脚步一顿,握紧绣春刀,脸色冰冷地看向一旁,瞬间快步向右奔去。 秦婉宜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刀刺入身体传来的声音,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想像到那人如何被楚秉行杀死,又是如何摔倒在地。 她强压住心底的惊慌,狠狠地拍了下马匹的屁股,未想到马匹似乎被鲜血刺激到,竟是不听指挥狂奔起来。 第35章 对峙 若嫁给一般人,谁又能护得住她?…… 鬼鬼祟祟的黑影双目睁大, 眼底还有着骤然溢出的惊恐,他张着嘴看着脖颈处闪着白光的刀,还未来得及惊呼,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刺痛,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楚秉行轻轻地将绣春刀上的血痕拭去, 缓缓地抬起眼睛, 目光平静, 毫无波动。这人已是近些日子第二波跟着他的人,若非今日碰到秦三小姐,他还会再无视他几日。 楚秉行目光不由看向丛林一边的红妆女子。 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她身上,她的肌肤细腻光滑得如同泛着光,鼻尖挺翘,自上而下,弧度柔美, 殷红的嘴唇更是带着淡淡的清媚,美得如同山中轻灵, 转眼便会消失。 这小丫头还未及笄就已有如此姿色, 将来可还了得。若嫁给一般人, 谁又能护得住她? 楚秉行思绪一过,还未深思,就见那小丫头猛地拍了一下身上马匹的屁股, 脸色顿时一变, 瞳孔一缩。这行宫里专供女眷玩耍的马匹,看起温顺,可到底野性难驯,接连闻到鲜血的气味, 若再受到击打,定会狂躁起来。 果不其然,那匹马瞬间抬起前蹄,步履凌乱,向前狂奔而去。秦婉宜死死地抓着缰绳,强压着心底的惊慌,努力地想要将马匹控制住,可她这身体素来娇弱,即便是这几日好了很多,用尽全力却也依旧无法将这狂奔的黑马控制住,只得任由它向远处狂奔。 眼见着马匹就要进入院内,秦婉宜心中更加惊慌。若是直接冲撞了行宫中的女眷,恐怕母亲也会被连累。 思及此,秦婉宜更加慌张,几乎用尽全力,可身下马匹的动作却未见任何停滞,反而越加剧烈起来,险些将她扔了出去。 身穿黑衣的男子见马匹更加惊慌,神色严肃,一脚踩到粗壮的树干上,几个缓冲,顿时跨坐在小丫头的身后,身体前倾,将她整个人环住,一把握住缰绳。 鼻尖传来一阵清香,楚秉行动作一顿,力道并未有任何减少,目光瞥见不远处的房屋,他一拉缰绳,强行让马匹掉头,再次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出。这处围场邻近山林,可周边却还是有几户小院,住着此次前来的高官贵女,若是碰到也是不小的麻烦。 秦婉宜颤抖的身体早在楚秉行跨上马之时,就已经完全僵硬,完全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动作。她以为楚秉行想要杀掉她,却见他控制狂躁的马匹掉头。 成年男子的体热传来,秦婉宜身体与楚秉行密不可分的贴在一起,她甚至能够感觉到楚秉行身上肌肉的弧度,坚硬而有力,仿佛蓄势而发的豹子,伺机而动。秦婉宜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面容有些羞赧,即便是前世她也未曾与别人这样同乘一匹马。 可之前那副血腥的画面和刀刺破皮肤的声音,还是让秦婉宜身上的热度渐渐褪去,她见楚秉行竟然带着她向丛林深处行去,神情不禁有些惊慌。 楚秉行之前刚刚在那个地方杀了两个人,难道现在就要将她在那里杀害?他已经放过她两次,这次终于打算动手了吗? 一瞬间,秦婉宜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她若是也像那些人曝尸野外,母亲会如何,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若楚秉行将她处理掉,她直接从这里消失,母亲又会如何泪流满面地寻找自己,母亲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了? 思索间,秦婉宜反而越发冷静下来,见身下的马匹渐渐安定下来,秦婉宜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楚秉行腰间的绣春刀。 绣春刀是锦衣卫御制腰刀,力求锋利,削铁如泥。楚秉行作为锦衣卫同知,身上所配,只会更加锋利,早就浸染过鲜血的刀鞘更是冒着寒光,仿佛看上一眼,就会冷冽入骨。 秦婉宜双手慢慢握紧,身上冷汗冒出,眼底闪过决然。 这匹马再烈,也不过是供女眷骑行的幼马,对于楚秉行而言,两三下便能制服,可他目光却不由地瞥见身前小丫头白皙柔嫩的脖颈,仿佛稍微掐一下,就能流出水来。 掩住眸色,见马匹到达之前的地方,楚秉行刚拉住缰绳,让马匹停下来,绣春刀便抵住他的脖颈,只见刚才还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时一脸决然,“放我走。” 楚秉行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小丫头。 此时小丫头扭身用刀抵着他,抬起头来倔强地盯着他,一双水波般的眸子波光浮动,眼角闪着湿意,修长的脖颈如同天鹅伸直,线条优美,更是美到了极限。 若是换了旁人,她伸手握剑之时,便会身首异处。看来他对她太过纵容了,竟让她忘了他是什么人。 楚秉行轻笑一声,也不知自己为何竟是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此宽容,许是她那股想要存活的坚韧让他不忍随手剥夺她的希望。 秦婉宜听到这声轻笑,手不禁抖了抖,以为他这是不同意,死死地咬住嘴唇,良久后再次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去说。楚大人,你放过我,从行宫离开后我以后绝对不会踏足锦衣卫在的地方。” 这是要彻底远离上京圈子了。 楚秉行更觉好笑,微微前倾,刀锋瞬间划破他的脖颈,鲜血一点点地滴下,甚至有一些在秦婉宜衣摆处晕开。 秦婉宜瞬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来只想威胁楚秉行,完全没有想要做出什么。 两人一个前倾,一个后仰,若非中间还横着一把冒着寒光的绣春刀,已完全如同恩爱的夫妻般。身材娇小,还未彻底长开的少女半依偎在高大俊朗的男子怀中,肌肤相贴,鼻息环绕。 楚秉行这时才细细地打量起她,此时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眉宇间还透着惊慌和害怕。不知为何,他心底一软,转身下马,一手轻轻地在秦婉宜手上一按,绣春刀便物归原主。 秦婉宜身体僵硬着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楚秉行立在林间,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秦婉宜,“记得你说的话。” 说罢,转身消失在丛林间。 枣红色的幼马弯腰吃着杂草,秦婉宜死死地抓着缰绳,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此时,她如何看不出来,楚秉行若有杀意,几下便能将她了结,却还是放过她。 秦婉宜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情,她心中既有害怕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思及刚才所说的再也不踏足锦衣卫所在的地方,秦婉宜深吸一口气,这虽然是她慌乱中所说,可到底是出自真心,有锦衣卫的地方又怎么会少的了楚衍。 将衣服整了整,秦婉宜这才回到院子。陆氏一门心思全在女儿身上,又怎么会看不出女儿回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然有什么异常。 她连连询问了数遍,秦婉宜只得说道,“我为了追麋鹿,误入山林深处,险些迷了路,这才被吓到。” 陆氏顿时急眼,直看了秦婉宜好几圈,才放下心来,却再也不肯放秦婉宜出门。 这也正顺了秦婉宜的心意,若不是不好提前离开,她此刻就会拉着母亲,先赶往扬州。 显然,陛下前往行宫,并不会任由百官窝在小院。跟着他前来的沈贵妃更是屡次召此次前来的女眷小聚,没有皇后在场,她便是这行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即便是陆氏不怎么想去,也得前往,不然一个名头怪下来,她还如何带女儿去扬州。 这日,秦婉宜穿着一身极淡玉蓝长裙,缓缓地来到宴会的场地,微微行礼后,便和母亲坐在靠后的位置上。 薛平安见秦婉宜过来,轻轻地摇了摇手。这几日没人陪她骑马,她都不想去围场了。 秦婉宜微笑着回应。 慢慢地,宴会的人基本全部都聚齐了,沈贵妃也没有特意拿贵妃的架子,简单几句后,便让身边的人服侍各位夫人小姐用膳。 膳食过后,沈贵妃看着不远处的山色,突然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秦婉宜心中咯登一声,闪过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几句话后,一个与魏明姝比较要好的小姐朗声道,“贵妃娘娘去狩猎,怎可丢下我们几个,我早就听说贵妃娘娘马技绝佳,就连陛下也屡屡称赞,这次我们定要去一睹贵妃娘娘的风姿。” 沈贵妃虽然听多了这话,却也不由得嘴角柔软。若非她骑技很好,陛下这次又怎么会带她来。 那小姐这次继续道,“正好我们几个小姐妹也想玩一玩,不如贵妃娘娘为我们出题。” 沈贵妃思量片刻,环视宴会中未出阁女子一眼,这才道,“不若你们分成两只队伍,看谁猎到猎物多?一支队伍以魏明姝为首,一支就以薛平安为头。” 第36章 变故 楚秉行缓缓地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 沈贵妃看向分别坐在两边的魏明姝和薛平安, 语气中虽然有些询问,却还是带着久在人上的坚决。 薛平安虽然跃跃欲试,可却觉得魏明姝出身文官世家,骑技并不会多好, 若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魏明姝看出薛平安的犹豫, 目光几不可见地向宴会后瞥了一眼, 才站起身来, 缓缓地说道, “贵妃娘娘这个提议太好了,虽然我马技并不是很好,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就是不知薛平安同是否愿意和我一比?毕竟她自幼骑马,可能更希望跟秦家小姐比试。” “秦家小姐?”沈贵妃有些疑惑,开口询问道。 她所知道的秦家只有一个,那便是淮安侯府。淮安侯有两个女儿, 原配长女嫁给楚衍为妻,现已故去, 人尽皆知;次女乃继室所出, 年约十二三岁, 这些日子跟随父亲远行,不在上京,因而也不可能出现。 魏明姝善解人意地为沈贵妃解惑, “秦家小姐便是吏部员外郎的嫡女。薛平安这些日子天天与秦家小姐在小围场那边狩猎比试, 我们十分艳羡,奈何骑术不佳。” 秦婉宜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向魏明姝的目光甚至有些冰冷。 魏明姝仿若无所觉,仍然继续说着, 大有将秦婉宜的骑术捧上天的趋势,就连薛平安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沈贵妃听罢,这才看向宴会的后面,轻轻地询问道,“小姑娘骑术这么好,快来让我看看?”她年轻的时候,便是一骑红尘才被陛下看重,进而维持了十多年的荣宠。 若再早几年,她或许还会对同样骑术的人有防备之心,如今却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完全成为皇后与她的争斗,其他人已经插不进来。 话音刚落,宴会便寂静下来,就连在座的众位夫人也看向宴会的后方,很快便将目光聚在了隐于宴会后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坐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却还是隐约透着卓越姿色。仅仅是安静的坐着,她白皙的肌肤就仿佛带着光,一头乌黑的长发更是柔顺地垂落,只余几缕在身前,难掩桃李之色。 陆氏猛地握住秦婉宜的手,刚想要站起来替女儿说话,就被秦婉宜死死地按着。 秦婉宜用力按住母亲,投过去不要担心的眼神,然后才缓缓地站起来,向沈贵妃行礼。 沈贵妃目光落在秦婉宜身上,也不禁一怔,她也太明艳了。沈贵妃隐隐约约记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个人物,思忖片刻,她骤然想到,楚衍已故的原配也是如此明艳似火。 沈贵妃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久久地没有说话。 秦婉宜安静地站着,平静地回望着,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慌乱。 良久之后,沈贵妃才开口道,“既然你骑术如此好,这次也一定要参加,不然比赛可缺少了乐趣。” 沈贵妃久居宫中,见多了明争暗斗,自然能看出魏明姝对此人有嫌隙,可越是这样比赛便越加精彩。思索片刻,她又轻轻地说道,“平安是薛将军手把手教的骑术,骑射绝佳,若真的跟明姝她们比较,恐怕有些” 沈贵妃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 薛平安此时已经有些生气,直接站起身道,“谢贵妃娘娘夸赞,不如这样比试可好。我和婉宜、慕青、何琴芳一组,其他十位一组,这样也算是公平起见。”薛平安所说的另外两人骑术并不出彩,只能是合格线。这就意味着秦婉宜与薛平安,就要比其他近十位的小姐所猎取的猎物多,才能取得胜利。 沈贵妃有些犹豫,可薛平安却还是坚决的这样做。 魏明姝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想到若非如此,恐怕这个比赛就取消了,这才忍了下来。 秦婉宜环视周围一圈,本觉得薛平安做事太过莽撞,此时却不禁有些改观。 薛平安看似只选了四人,可剩下的那些小姐们善于骑射的并不多,纵使会骑马,可若真的要射中猎物若还是有很大的难度。更别说,里面还有几个人露出抗拒的神色,显然并不想骑马参赛。 安排妥当之后,秦婉宜看着还是有些担忧的母亲,安抚道,“母亲不要担心,不会出问题的,你可以在看台上看着我。我尽量不离开这片区域。” 陆氏环视四周一圈,见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围场,稍微放下心来,这才恋恋不舍地看着女儿离开,心中还是忧心不已。 秦婉宜早已换上骑装,坐在一只深黑大马上。 薛平安并排在她一旁,忧心道,“你身体好些了吗?要是不好,随便逛逛就行,我一个人也能胜过那些娇娇女。” 秦婉宜怎么会不知道薛平安的骑术,她虽然能胜过,可却要非常辛苦,不能有一丝松懈。想到这里,秦婉宜柔声道,“无妨,我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那日迷路让母亲受惊了。” 薛平安见秦婉宜脸色红润,点点头,“那你也小心一点,稍微意思意思就好,如今看我的!”说罢,她骑着马就冲了出去,显然要大战一场。 秦婉宜顾虑较多,并未从山林深处跑去,而是找寻着附近的猎物,不过一会儿也猎了不少。 魏明姝站在不远处,眼神却不经意地向秦婉宜飘去,眼底愤怒险些溢出。 跟她并行的女子,有些犹豫道,“这样真的好吗?若是被查出来,我们免不了一顿责罚。” 魏明姝冷笑一声,“你怕什么,到时候只要将身上处理干净,谁能猜到?我们不过是用了一些普通的香囊而已。” 说着,那几个人就带着两人向着秦婉宜所在的方向奔去。 秦婉宜刚刚射中一只野兔,还未来得及将猎物勾起,就听到身后传来狂奔的声音,她不禁脸色一变,心底满是警惕。她可不觉得这几个人是看中了这边的猎物。 随着几人的靠近,秦婉宜骤然闻到一股清香,还未来得及思考,就有另外一股清香传来。她握着缰绳的手一顿,眼神变得冰冷。上辈子,她曾特意研究过香囊,怎么会分不清楚,这香囊里惨杂着可以刺激牲畜的药草。 秦婉宜看向两人身下的骏马,两人所骑的马匹双目半闭,显然有些不精神。秦婉宜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两个人的马匹恐怕使用了安神的草料。 她猛地拉起缰绳,想要带着马匹远离两个人的身边,同时淡淡地说道,“两位姐姐身上的气味有些好闻,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那两人顿时一怔,靠近的步伐停止,不由得看向秦婉宜,只见她眸色淡淡,显然并不对她们身上的香囊感兴趣,瞬间有些慌张。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声音,秦婉宜顿住,连忙向外看去,就见外面突然冒出来数十名黑衣人袭上看台,似乎要将在座的夫人抓起来。 好在沈贵妃带来的守卫并不少,很快黑衣人就处于弱势,渐渐不低行宫内的侍卫。陆氏连忙看向院外,竟发现女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险些瘫软在地。 秦婉宜本来想前往看待,可那两人竟然想躲藏起来。惊慌间,三个人猛地撞到一起,秦婉宜的马显然有些被那些香味所刺激,秦婉宜还未来得及拉伸,就再次狂奔起来。 猛地想到之前的事情,秦婉宜拼劲全力想要将马匹安抚下来,可还未等她彻底将这匹马制服,这匹马竟然猛地瘫软在地。 好在秦婉宜早就有所准备,她在坠马之时,就已经翻滚着护住自己。待身体不再因惯性而运动,秦婉宜缓缓地站起身来,就见她已经到了潺潺的泉水旁。 秦婉宜愣住,这才抬头看去,却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从一个小陡坡上滚了下来。她思量片刻,刚决定上前,原路返回,就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秦婉宜摈住呼吸,转身躲在山涧的礁石后,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山涧的流水瞬间将秦婉宜大红色的衣摆溢湿,渗着凉意。 环视着四周的人,楚秉行俊美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也分不出息怒,“忍不住了?” 为首的男子看着楚秉行,眼神愤慨,“楚秉行,你欺人太甚!我们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屡要断绝我们的后路!” “是东厂给你们指路?”楚秉行缓缓地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宛如对待情人,可面上异常冷漠,语气更是冰冷,“汪提督想必正守在陛下身旁,做一个尽心尽力的东厂提督。” 第37章 首级 秦婉宜瞳孔猛地一缩,这是…… 青山盈翠, 凉风吹拂,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散开,带着化不开的冷冽和无情。楚秉行轻握刀柄,泛着冷光的刀锋轻触地面, 鲜血顺流而下, 在地面上晕散开来。 此时, 他冷冷地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黑衣人, 面色平静, 眸色幽深异常,渗着骇意,淡淡道,“天意难违。” 为首的黑衣男子听出楚秉行话中含义,脸色大变,怒火中烧,“锦衣卫不过是东厂养的狗, 而你楚秉行给汪提督提鞋都不配,如今竟是敢如此口出妄言!” 楚秉行嗤笑一声, 缓缓道, “看来汪提督还未认清局势, 不过是一群无能鼠辈,也如此嚣张妄为。” 话毕,楚秉行手中的绣春刀猛地一转, 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埃。几瞬间, 他竟是已经消失在原地,手中的绣春刀指着一个人的脖颈。 “汪提督怕是忘了,”楚秉行话语不快不慢,手中的刀抵住那人的脖颈, 动作没有一毫的变化,“锦衣卫乃圣上之皇家军,只效忠于陛下,时时刻刻都要将自己当死人看待。” 秦婉宜靠着石头,死死地闭着眼睛,右手死死地抓着身旁的石头,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更不敢有任何动作。 外面的对峙仍在继续,楚秉行手猛地一动,那人瞬间向后仰,喉咙处冒出鲜血,他目光看向为首的黑衣男子,神色淡漠。 那黑衣人被楚秉行的目光一看,全身上下仿佛被凌迟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才堪堪稳住腿脚,他竟是未想到楚秉行有如此气势,顿时怒气更胜。 “汪提督怕是没有命让锦衣卫当他的走狗。”楚秉行将绣花刀抬起,寒光闪过,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须臾,这群黑衣人已经死伤数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欺身上前,众人瞬间开始围攻楚秉行,显然有将其生擒的打算。 楚秉行心中冷笑,手上的绣春刀不停,反应极快,周围人甚至无法伤到他的衣摆。那群黑衣人长久无法伤害楚秉行一分一毫,手中的动作越发匆忙凌乱,更是犹如一盘散沙,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扑通的声音传来,秦婉宜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背向他,躺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跌在书中,甚至能够看到泉水经过他,变成了红色,越显得骇人。 渐渐的,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打斗声似乎渐渐停止,秦婉宜再次睁开眼睛,缓慢而小心翼翼,甚至怕睁眼的动作惊扰到外面的人。 她扭头看向右边,刚才跌在泉水边的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完全没有丝毫变化,而刚才似乎近在耳边的兵器交接的声音,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秦婉宜刚松一口气,就感受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她握住自己的双手,脖颈僵硬地向左转去,就见原本应该在外面的人,正站在她左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微风吹过,秦婉宜甚至能够看到他衣摆飘动,上面带着深红的血液,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直接刺入她的口鼻。 楚秉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浸不出丁点笑意。 秦婉宜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她早已经说过要躲着他走,可是却未想到还是能够碰到。楚秉行这次负责行宫的守卫,围场附近易于侵入,更是楚秉行经常关注的地方。 她自来到行宫,几乎日日出现在这围场的边缘,碰到楚秉行并不稀奇。想明白其中缘由,秦婉宜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踏入围场半步。 楚秉行见这小丫头脸上接连变化,眉宇间透着悔恨和恐惧,心中好笑,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秦婉宜怔住,看着楚秉行越走越远,还未松一口气,就再次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传来。这打斗声离着并不算很近,但是也绝对不在特别远的地方,更让秦婉宜恐惧的是,这打斗声竟然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秦婉宜不由得看到躺在泉水旁的黑衣人,心底更是翻滚,连忙站起身来。见楚秉行还未走远,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地上前,不远不近地跟在楚秉行的身后。 上次,她亲眼目睹楚秉行杀人,他放了自己;这次,她再次甚至听到了楚秉行和东厂的对立,而他还是没有杀了自己。秦婉宜不知原因,却明白她恐怕只有这么一条路,若是碰到那些逆贼,她就真的会成为刀下亡魂。 楚秉行还未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纵使她放得极轻,他依旧听得清晰。 秦婉宜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人,眼睛忍不住慢慢地看向他,只见他身穿一身枣红色锦服,身上带着斑驳血迹,步履沉稳,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是越发的俊朗。 秦婉宜猛地低下头,快步地跟了上去,却猛地撞到一个结实的身体。 瞬间睁大眼睛,秦婉宜抬起头来,就见楚秉行早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秦婉宜有些惊惧的低下头,楚秉行低头看着仅仅到他胸口的小丫头,秀美的五官皱成一团,仿佛要哭了一样,越发显得有趣,如同小松鼠一样。 大多时候呆呆的,偶尔机灵却依旧会做下蠢事。 “你不怕我杀了你?”楚秉行语气冰冷,仿佛透着凉意。 秦婉宜缓缓地抬起头来,抿住嘴唇,良久之后才轻道,“不怕。” 身前的小丫头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身体颤抖,楚秉行轻笑一声。 见楚秉行完全没有恶意,秦婉宜的胆子打了起来,鼓足勇气说,“你得带我离开。”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到的恳求。 “我从来不施恩于人,”楚秉行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就在秦婉宜的耳边萦绕,“你能报答我什么?” 楚秉行微微弯身,在秦婉宜的耳边说道。 秦婉宜身体僵住,手脚甚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放置,他的声音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此刻刻意压低,更是带着低沉。 她如今不过是从五品官员的嫡女,如何有能够报答楚秉行的东西? 就在此时,楚秉行站直身子,目光看向不远处,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 “我”秦婉宜话还未说话,就看到楚秉行后退一步,握紧腰刀,大步地消失在秦婉宜的面前。 秦婉宜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楚秉行已经消失在原地,彻底看不见踪影。 青木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可却没有没有任何人影。秦婉宜四处张望着,想要向楚秉行消失的方向走去,却猛地听到喘气的声音。 她扭过头来,就见一个身上带着刀伤的人缓缓地从陡坡上下来,出现在秦婉宜的面前。 秦婉宜呼吸一滞,不知为何竟是出奇的平静下来,她微微弯腰捡起地上的兵器,警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那人显然也看到了秦婉宜,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拿着手中的刀就要向秦婉宜攻去。 就在这危机的时刻,一个影子猛地出现,一手将这人彻底了结。 秦婉宜冷冷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楚秉行,不知为何竟再也不觉得楚秉行手握绣春刀的样子凶残,她神不住上前一步,就见楚秉行手中拎着一个简陋的箱子,上面甚至还渗着鲜血。 秦婉宜瞳孔猛地一缩,这是这里面放的是首级。 楚秉行并未在意秦婉宜的目光,他猛地一吹口哨。一匹漆黑色的骏马大步的奔来,稳稳地定在两人的身旁。 秦婉宜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一把抱住,两人瞬间坐上了这匹骏马。秦婉宜依旧坐在楚秉行的身前,身后是成熟男子特有的气息,其中夹杂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秦婉宜浑身紧张,比起上一次依旧没有任何放松。就在这个时候,秦婉宜身上猛地罩上一块黑布,她的双眼瞬间一片黑暗,只得紧紧地贴着身后的人,才能有些安全感。 身下的马匹瞬间动了起来,秦婉宜贴在楚秉行的胸口处,竟然再次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秦婉宜甚至能够感觉到楚秉行的动作幅度,他一个又一个地将身旁的逆贼杀死。 秦婉宜闭上眼睛,耳朵和身体的感觉越发灵敏,不禁想到楚秉行的样子,无端端地竟是觉得他的决然里带着浓重的悲哀。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秦婉宜睁眼的同时,身上的黑布也被人解开。她睁开眼睛,楚秉行依旧是那副样子。 她还未有动作,就再次被楚秉行报下马来。她环视四周一圈,在看向外面的时候,猛地愣住,“母亲” 话还未说出口,秦婉宜就见楚秉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婉宜顺着楚秉行的动作看去,就见母亲不远处的丛林里,竟是藏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拿着弓箭,正要做瞄准的动作。 第38章 逆贼 她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的一根手…… 围场的高台处, 气压低沉,在场的众人皆脸色不愉,陆氏更是双眼通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陆续续被寻回的小姐们, 心中恐慌。若不是身边的大丫鬟搀扶着, 她恐怕早就已经站不起来。 见母亲这幅样子, 秦婉宜怎么还能待下去, 想要站起身来向下走去, 却被楚秉行扣住手腕,塞到手中一把弓箭。秦婉宜低头看去,手指从弓箭的纹路划滑过,这弓箭是围场配给几位参加狩猎的小姐的。 秦婉宜疑惑地看向楚秉行,他站在草木中,俊朗的五官越发的平静,修长有力的右手拿着一只箭, 嘴唇带着细微的弧度,越发显得沉着冷静。 未等秦婉宜开口, 楚秉行猛地拉起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传来, 秦婉宜瞬间羞红了脸颊, 她猛地想要将手抽回,却纹丝不动,心底更是慌乱。她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 这般与人接触, 若是被发现 秦婉宜完全不敢想下去。 高台处,出去狩猎的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万幸的是回来的人都没有受伤。突然传来一声马儿鸣叫的声音,在场的众人抬头看去, 就见穿着黑色骑装的薛平安骑着骏马,从丛林中狂奔而来。 到了众人面前,她猛地拉住缰绳,一把将身后的东西扔在地上,发生扑通的一声。 众人定睛看去,面容惊讶,薛平安竟是绑了个黑衣人回来! 薛平安坐在骏马上,身姿干练,目光清明,朗声道,“我刚才看到这人在围场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要干些什么,于是便将他绑了过来!” 她自幼跟着家中从战场退下来的武将学武,抓一个人完全是手到擒来。 陆氏见到薛平安,终是忍不住,连忙上前一步,询问道,“平安可曾看到婉宜?” 薛平安对上陆氏满是哀求的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在场的人完全不复之前的优雅淡定,“我没有看到婉宜,这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只挑了行宫薄弱的地方潜入,薛平安刚刚去狩猎的地方完全未发现任何异常。刚才那黑衣人也是在她回来的路上抓到的,自然还未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情。 陆氏靠在大丫鬟的身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无比后悔没有早日将女儿带回扬州。 魏明姝站在一边,状似忧心地道,“刚刚围场来了一群逆贼,不过已经被人控制住,可婉宜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踪影,该不会是被那些逆贼虏走了?” 魏明姝这话简直诛心,若真的被逆贼俘虏,无论存活与否秦婉宜的名声都要彻底毁掉。 而她的身后,刚才冲撞了秦婉宜马匹的两个人面色复杂,躲在人群处,完全没有说话。她们亲眼看到秦婉宜的马受到惊吓,进而向着围场的边缘狂奔而去,随后便消失了踪影。 薛平安皱起眉头,直接怒斥道,“你休要胡说八道!婉宜骑术了得,怎么会被那些人抓到,定是躲在哪里还未来得及回来!” 说罢,薛平安四处环视一圈,就要几个侍卫前去寻找。 秦婉宜见此,面容焦急,却死死地被楚秉行扣住。 突然,楚秉行握紧秦婉宜的手,猛地将她手上的弓箭拉开。 秦婉宜顺着弓箭的方向看去,双目睁大,只见箭头指向的是刚刚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他正拉进弓箭,想要射向人群中的沈贵妃。 手上的力度加大,秦婉宜耳边清晰地萦绕着楚秉行的呼吸声,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被缓缓拉开,绷直。就在黑衣人要射箭之时,楚秉行松开手,她手中的利箭也随之射出,直直地刺入那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箭也松开,直直地刺入高台的木板上,顿时引起来众人的注意。而那人也在楚秉行所射利箭的强力下,失力摔下陡坡。 沈贵妃见此,惊呼一声,连忙让身旁的侍卫去查看。 黑衣人已完全没有呼吸,那侍卫将她胸口的箭拔出,认真分辨片刻,低声道,“这箭是众位小姐狩猎用的箭。” “快去看看是谁将这逆贼射中!”沈贵妃面容疑惑,边说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有人将这逆贼射中,被击中的就是本宫!”刚刚那箭落在了沈贵妃所在的地方,这逆贼要想刺杀的目标显然就是沈贵妃! 而阻拦的人此时正站在丛林中,楚秉行静静地看了秦婉宜半响儿,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她的脸上的血迹拭去。仅仅到他胸口的小丫头,此时仰着头,皱着眉头,眼底满是疑惑,脸上带着点点血迹,宛如一个从丛林穿过的小花猫。 秦婉宜被楚秉行的动作搞得越发慌张,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到楚秉行露出一个微笑,那笑意中带着促狭。 她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的一根手指轻轻一点,猛地后退几步,瞬间从丛林中出来。 高台上的人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秦婉宜从丛林里出来,手里赫然拿着一个弓箭。而她站的位置,就是射向那黑衣人的位置。 台上的众人神色各异,沈贵妃眼底闪过惊讶,薛平安面容愉悦,陆氏则只剩下了庆幸,在心里接连感激菩萨保佑。而魏明姝则掩下脸上的晦涩,将头偏向一边。 秦婉宜轻轻地捏了捏手中的弓箭和刚刚被塞到手里的箭筒,眼帘微垂,微微偏头向刚刚站的位置看去,楚秉行已经彻底消失。 这时,陆氏已经将她拦在怀中,而沈贵妃更是接连夸奖,大有将秦婉宜捧为救命恩人的趋势。 “本宫要禀告陛下,”沈贵妃慈祥地看着秦婉宜,似乎是看着亲生女儿,“若不是婉宜,本宫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秦婉宜僵硬着身子,任由沈贵妃拉着自己,心底思绪翻腾。 她的目光从沈贵妃嘴角的笑意扫过,微微敛下眼帘,这件事恐怕不仅仅涉及到朝堂争斗,还涉及到后宫的争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秦婉宜面色不变。 她之前便听到楚秉行提到东厂汪提督。前世,她还出阁时,锦衣卫完全是东厂的附庸,汪提督更是极得陛下宠爱,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就连楚文廉都不敢慢待于他。 如今不到短短几年,锦衣卫竟是再次被圣上信任,楚秉行似乎也被东厂恨之入骨。这其中发生了多少凶残的事情,秦婉宜仅仅通过几次碰到楚秉行的场景,便可以推测一二。 秦婉宜突然有些心情沉重。 楚秉行明明是楚文廉的嫡幼子,如今却只能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是多么的悲凉,秦婉宜甚至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等逆乱渐渐平息,这些夫人小姐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陆氏自回到院子后,便一直靠在迎枕上,秦婉宜小心翼翼地服侍在她的身旁,却屡次被她轻轻拍开。 秦婉宜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这几日一直在与官员们商量要事的秦盛远面带喜色地从外面走进,“我竟然没想到你能解救沈贵妃,这真的是太好了。” 秦盛远对秦婉宜大家夸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刚刚在陛下面前,同样受到了称赞。 陆氏这是才微微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盛远,心中越加失望。 秦盛远见两人始终都没有反应,最后才问了几句有没有受惊,然后转身离开。 屋子彻底安静下来,陆氏扭头看向秦婉宜,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刚刚那箭是谁射的?” 秦婉宜的手顿住,猛地抬起头来。 “你虽然骑术可以,可绝到不了能够将人从陡坡上一箭射下来的程度。” 陆氏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女儿,唯恐错过女儿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秦婉宜不善说话,此时被陆氏这样质问,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氏心沉下来,她刚刚本是试探,此刻又怎么会不明白,恐怕那个射箭的另有其人。 “你为何不说出来!”陆氏有些恼怒。这样的荣誉绑在身上,看似是有益的,却是要将她拽入京城的漩涡。 秦婉宜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这样的荣誉恐怕会是灾祸,可她也明白即便是楚秉行另有目的,他却还是达到了维护她的效果。 她当时身上已经沾上血迹,又是如此晚才来到围场内,她如何向那些人解释?倒不如已这个功劳将所有的疑惑压下,这样即便是有人疑问,也抵不过发生在眼前的救人。 第39章 化险 秦婉宜愣住,良久之后才点点头。…… 陆氏目光沉沉地看着小女儿, 脸色苍白,还未完全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白皙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数次想要抓起一旁的佛珠, 却几次掉落。 缓缓握紧手指, 秦婉宜眼眶有些发热, 上前几步, 想要握住陆氏的手, 却见母亲微微一偏,缓缓地落下几滴泪来,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女儿当时碰到了两位小姐,马匹被她们身上的熏香刺激,随即狂奔到围场外, 碰到了与逆贼搏斗的锦衣卫同知楚大人。” 陆氏猛地抬起头来,刚刚拿起的佛珠再次跌落。 秦婉宜声音渐低, “当时女儿身上沾染上了血迹, 后来虽有楚大人护送, 可时辰已晚,这才隐藏在丛林处,看到了那个意图射杀沈贵妃的逆贼。楚秉行拿着女儿手上的弓箭将那逆贼射杀后, 为避免麻烦, 这才转身离开,只剩下女儿一人。女儿并不贪图功劳,可却知道这事已经推脱不了,否则如何解释女儿从逆贼手中逃脱?” 陆氏忍不住将女儿的手握住, 几行热泪留下,拚命压住心中悲哀,眉宇间却还是泄露出来。即便女儿没有细说,她也能想像到当时的凶险,而她居然还苛责女儿。 思及此,陆氏更是难以压制悔恨,眼泪滚珠般落下。 秦婉宜连连宽慰几句,才堪堪将陆氏安抚住,心中越发愧疚。自她来后,从来未曾让陆氏安心过一次,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 陆氏情绪稍霁,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又是他,你每次碰到他都会遇到危险,却又能在他的维护下化险为夷。即便是这样,你却还是要避着他,他身上戾气太重,恐怕日日不得安宁,活在刀光火影中。” 秦婉宜蓦地想到几次看到楚秉行的场景,忍不住问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他母亲死得蹊跷。”陆氏本不打算说这样的话,却又不想看到女儿数次与锦衣卫接触,只得将一直以来心中的想法讲出。 秦婉宜看向陆氏。 陆氏继续道,“我曾与你说过他母亲在扬州时的样子,也曾与你说过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她怀中的少年目光中不光有不屈,还有满腔的恨意。我只见过一眼,却永远忘不了当时他的眼神,他眼眸中的恨意彻骨又浓烈,仿佛能将整个宴会吞灭。” 秦婉宜抿住嘴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了解他母亲,若真的是他母亲做错了,她的孩子定然不会那样满怀恨意。”陆氏甚至不忍回想起当年的场景,“为何楚府会将这样一个享誉京城的女子关了起来,她又是如何在悲凉无助中死去?楚家恐怕有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不然她断断不会落到那种地步。楚秉行更是在她死去后,消失在京城,再次出现时就成了锦衣卫的一员,掌管邢查之事,大肆捉拿朝廷乱党。” 锦衣卫早已将自己当做死人。 秦婉宜猛地想起楚秉行在逆贼面前说话的话。 死人他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秦婉宜完全不能深想下去,她脑海中似乎闪过年少时的楚秉行,脊背挺直,满脸倔强,眼神中满是决绝。那年少的脸渐渐变成楚秉行如今的模样,五官俊朗,面容沉着,无论面对何种境地,都面不改色。 秦婉宜完全不敢想像,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他在短短几年之间,便将心中的恨意掩去,不再表露出半分。 陆氏本意是想让秦婉宜认清楚家,却见女儿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禁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秦婉宜猛地回过神来,柔柔地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我懂了。” 上一世,她已经踏入楚家这个泥潭一次,又怎么会踏入第二次,她早已对楚衍没有了任何感情。而楚秉行 秦婉宜眼帘微垂,她并不觉得楚秉行对她的特殊是因为男女之情,她完全能从他的眼中看出玩味,就似乎是看到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动物。 秦婉宜那几日总是想起楚秉行独自面对敌人的模样,他手中的绣春刀掉落在地,身上被连续刺了几道,眼神中爆发出不甘。 第二日,云锦刚刚将秦婉宜的身上收拾妥当,就听到外面传来人群走路的声音,紧接着外面一个小丫鬟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在秦婉宜的耳边说道,“小姐,皇上派人过来了,现在正在主屋。” 秦婉宜怔住。 那小丫鬟以为声音太低没说清楚,再次重复道,“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了,正在正堂等着小姐。” 秦婉宜这才缓缓地点点头,未有任何耽误,迳直地向主堂走去。 刚刚踏入房门,她就看到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见到她便捏着嗓子道,“这位便是吏部员外郎的嫡女吧,果然是钟灵毓秀,气质非凡。” 秦婉宜微微弯腰向这人行礼,态度没有任何怠慢。前世,她也曾见过这人,这位李公公是东厂提督汪公公的义子,如今竟是在了皇帝身边。 陆氏见女儿举止得体,这才松一口气。 李公公也不禁对秦婉宜刮目相看,他也曾见过许多京城女眷,那些娇惯的小姐们向来对他这样去势的难掩不屑。 李公公本来有些轻慢的心也收了起来,朗声说道,“秦小姐救贵妃娘娘于危难之间,陛下非常感激,特派我过来赐给秦小姐一些东西。” 说着,李公公就让身后的那些宫女们一一上前,将那些首饰、布匹、药物等等依次呈上来,再次缓缓道,“明日陛下将在广元院举办百官宴会,还望秦夫人和秦小姐准时参加。” 陆氏点点头,在李公公临走之际,将早已准备好的金子塞到李公公手里,才柔声道,“劳烦李公公了。我这小女儿昨日虽然没有伤害,却还是受了点惊吓,想要提早回府,不知” 陆氏昨日便想要带秦婉宜离开,却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能随随便便离开。 李公公轻轻地瞥了眼手中的金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低声地道,“昨日,很多夫人小姐都受到了惊吓,这次宴会后便会有人离开,倒是秦夫人随时可以离开,想必贵妃娘娘也会体谅秦小姐的辛苦。” 陆氏点点头,看着李公公离开后才回到屋子,柔声道,“这次宴会后,我们便起身去扬州?” 秦婉宜愣住,良久之后才点点头。母亲受了不少惊吓,不然不会如此着急。 第40章 太子 难道那个人根本不想要杀死沈贵妃…… 广元院位于行宫的中央位置, 院中有清泉缓缓穿过,里面飘散着大展的荷叶,已有荷花妖娆盛开。 秦婉宜端坐在宴会的角落,目光扫过较往日精致不少的膳食, 嘴角微微地勾起。 此次来行宫的夫人小姐不少, 大厨房在对待上自然会有区别。同一道菜, 食材的时辰长短、鲜嫩与否、色泽如何以及做工的精致与否都能使同一道菜带来不同的口感, 更何况是厨师技巧的区别。 秦婉宜轻轻地夹起一个虾仁, 稍微尝了尝,才将筷子放下,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转而将目光投向正中央刚刚搭好的舞台。 她的身后,距离当今圣上最近的几个位置,楚衍微微侧身,听着身旁同僚的说话声, 俊美的侧脸完美地如同被精雕细刻般,气质儒雅出尘, 在一众官员里越加显眼。 几位坐在外圈的侯府小姐, 躲在母亲身后偷看百官中闪耀的楚衍, 不禁有些红了脸颊。楚衍乃詹事府詹事,位高权重,她们能够见到的机会少之又少, 如今看到更是越加觉得他身姿出众、气质出尘。 待宴会正式开始, 小姐们也不好再偏头去看,只得扭过身去。 秦婉宜自然注意到身边那群人异常的举动,她缓缓地拿起一个青瓷茶杯,轻轻的抿了口, 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楚衍少年时就已经俊美非凡,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越加的气质超群,永远都是人群中的最耀眼的一个。更何况,楚衍爱妻之名满朝皆知,他对故去的妻子情深一片,从来未曾纳过妾,十年来更是“守身如玉”。 秦婉宜心底冷笑一声,这如何能不让那些侯门贵女动心? 这时,陛下终是到了,秦婉宜跟着众人站起身来,缓缓地行礼,在坐下之时才偷偷地看了圣上一眼,心中难言惊讶。 她急忙低下头,装作收拾衣裳的样子坐回原处。 她前世还未与楚衍彻底闹翻之前,也曾见过陛下几面,当时的他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如今的陛下,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难掩疲惫和苍老,仿如一下老了十多岁。 思及锦衣卫的和东厂的争斗,秦婉宜有些心惊,忍不住抬头看向陛下的身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身穿锦衣的男子漆黑幽深的双眸看过来,平静而冷淡,半响后才收回眼神。 秦婉宜被他这般目光注视着,心中突地一紧,背后有冷汗溢出,良久后才平静下来。 在百官前的楚秉行,周身难掩冷冽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刀锋,见血封喉,令人惧怕。而他的父亲楚文廉,此时坐在皇帝下首第一的位置,苍老的脸上异常僵硬,显然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气愤不已。 倒是楚衍平静地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小叔,斟酌着面前的酒酿,不时插入众人关于政事的讨论中。 宴会渐入佳境,陛下猛地提起,“前几天的逆贼有没有查清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稳重的脚步声响起来,楚秉行立在陛下面前,面色平静道,“臣尚未查清逆贼的身份。” 秦婉宜握紧手,啪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来。 陛下将手中的青瓷杯扔向楚秉行,虚弱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睛如同喷火,“一群废物!要你何用!” 楚秉行脸色平静,动也未动,任由青瓷杯砸到身上,将半个衣襟全部弄湿。 陛下指着楚秉行片刻,最终还是放下手,挥挥手让其站到一边去。东厂提督汪公公站在陛下的身边,露出一抹奸笑,看向楚秉行的目光全是轻蔑。 楚秉行即便有太子的支持又如何,只要太子一日不成为皇帝,他就可以再次让东厂回复从前的气势。 秦婉宜看着这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楚秉行什么都未说,他明明知道逆贼与东厂脱不开干系。 就在此时,秦婉宜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她抬起头来,就见所有的人看向自己,立刻站起身来。 陛下眼神落在秦婉宜身上,缓缓道,“这就是救了爱妃的秦小姐吗?” 沈贵妃点点头,莞尔道,“秦小姐骑□□湛,若非她的解救,我恐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说着,两行泪缓缓地从眼中留下,沈贵妃穿着淡黄色宫装,细白的脸娇媚而柔弱,看向陛下的目光更是楚楚可怜。 陛下心疼地不行,连声安抚,才堪堪将沈贵妃哄住,同时大手一挥再次给秦婉宜赏赐了不少东西。我 秦婉宜深吸一口气,躬身谢恩,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楚秉行身上,他依旧站得笔直,完全没有被眼前的一切所影响。 秦婉宜心中一阵难过,收回目光,并未发现她的动作早就被楚衍看在眼里。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动作轻柔,侧脸儒雅,似乎并未注意到方才的一切。 宴会结束后,陆氏便开始收拾东西。 屋子中大大小小摆放着各种金贵的物品,陆氏将目光落在上面,面容有些纠结,良久之后才开口吩咐道,“将里面贵重的带有宫廷标记的物件挑出来点好造册,送回府衙,剩下的带去扬州。” 秦婉宜有些疑惑,“母亲,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在陆家却也不是稀缺的。 陆氏明白女儿心中的困惑,“这些物件是当今圣上赏赐给你的,自然全部是你的东西,将来会全部加在你的陪嫁之中。只不过那些银两首饰留着也是看着,不如这几年使用起来,留在府中终归是有些不妥。” 秦婉宜怔住,她竟是未想到母亲已经防备父亲到此。 陆氏怜惜地看着秦婉宜,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钱妈妈会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回家中,而留下的则会混在我们随身的箱子中,不会有人泄露出去。母亲此生只求你能幸福安康一辈子,该留给你的,谁都不能夺走。” 秦婉宜瞬间想到还在关禁闭中的柳姨娘,迟疑道,“柳姨娘” “你父亲当时虽然生气,”陆氏道,“可当气消后,便会想起他们之间数十年的情谊,母亲若是处罚重了,到时候如何能够逃脱一个过于严苛、不容庶女的名声?” 秦婉宜这才明白陆氏的顾虑。 为了她的名声,母亲也不会将秦婉珠所做的事情宣扬出去,可这件事若是处罚过重,免不了秦盛远后悔后多加苛责。 “可是我们要在扬州住多久?” “到时候再说,”陆氏看着女儿,叹一口气,“若是可以,母亲希望你一辈子不用回到京城。” 临行之前,秦婉宜最后见了薛平安一面,她显然对秦婉宜的离开很是不舍,最终将悲愤化作食欲。 将第三份锅贴推向薛平安,她再次吃完,才缓缓地叹一口气,低声道,“你知道吗?今日锦衣卫的人又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顿,若不是刚刚赶来的太子维护,他恐怕就不再是锦衣卫同知了!” 秦婉宜怔住,连忙看向身旁,见丫鬟们都离着很远,这才低声道,“这话可乱说不得。”她不禁想到那天宴会的场景。 “没事,”薛平安向来胆大,凑到秦婉宜身边再次说道,“昨日陛下还将刚刚赶来的太子训斥了一顿。依我看,这件事有猫腻!” 秦婉宜连忙捂住薛平安的嘴,“姐姐,你可小心点,这要被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薛平安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谁都明白,可却不能说出口,只得闭上嘴巴,继续攻略食物,大有将这些食物一次吃个够的架势。 秦婉宜却再也压不住心中翻腾的思绪,回想起那日围场的场景。 楚秉行似乎完全知道会有人躲在暗处想要刺杀沈贵妃,秦婉宜看着自己曾经握箭的手,瞳孔猛地一缩,不由得想到一件事情。 难道那个人根本不想要杀死沈贵妃?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一切恐怕就只是为了算计锦衣卫和太子!可为何楚秉行和太子都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提前行动? 秦婉宜完全不敢深想下去,再次想到楚秉行的母亲,那个非常有气质的女子。她的儿子在她走后,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处处险境,从未安宁。 40-50 第41章 晕船 晕得昏天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秦婉宜趴在床边, 胃中翻腾,早就吐不出任何东西,只余下苍白的小脸,刚刚养起来的嫩肉再次消下去。 陆氏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后背, 拿出早就备好的漱口水递给她, 眼里更是怜惜。 刚刚登上这京杭大运河两日, 秦婉宜已经吐了数十次, 勉勉强强地以糖水度日, 原本就不大的小脸,更是瘦得将一双眼睛衬得越发大,直让陆氏心肝肺疼。 秦婉宜晕得完全站不起身来,素来爱吃的小食吃不下,浑身无力地只能靠在迎枕上,苍白的小脸看起来可怜极了。她也未想到自己会晕船成这样,无论是她还是小婉宜都几次在这大运河上穿过, 从未未曾晕得这样厉害。 陆氏坐在床边,拿着刚刚沾湿的帕子, 轻柔地给小女儿擦着脸颊, 不时地伸手探探额头, 唯恐向前几次那样烧起来。 片刻后,钱妈妈方才端着一碗黑色的中药走了进来,满脸疼惜地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小姐, 恨不得代其受过。她祖籍虽是扬州, 可着实是个旱鸭子,年幼时着实受过几次晕船的痛楚,心中更是疼惜。 身后垫上细枕,秦婉宜嗅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微微抬起眼皮,就见钱妈妈端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站在她面前,顿时摇了摇头,面露委屈,“不想喝。” “不行,”陆氏柔声安抚道,“喝完药就不晕了。” 秦婉宜再次摇摇头,将脸埋在陆氏面前,语气委屈,“苦。” 说着,秦婉宜在陆氏的胸口蹭了蹭,心底积累的委屈渐渐消失,越发觉得安心。前世,母亲去世后,她孤身一人带着丫鬟仆,从京城坐船前往,途中两次生病,到了扬州只剩下皮包骨头,惹得外祖母心疼不已、泪流满面。她当时便深深地记住了那孤独无助的感觉,只想要以后再也不会体会到。 此时,她靠在陆氏的怀中,难得显出小女儿的作态,眉头皱成一圈,纠结地看着面前的药。 陆氏连连轻哄,这才让秦婉宜认命地闭上眼睛,一口将这苦药喝了进去,随即口中被母亲塞了蜜饯,这才缓了缓眉宇,轻轻地哼了两声,陷入了沉睡。 见女儿终于睡了过去,陆氏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神情有些悲伤,“这会不会是脑中的淤血导致的?” 她从未见过小女儿如此晕船的场景,如何能不多想。 钱妈妈自然明白陆氏的心思,连忙说道,“这些日子小姐身子骨弱了些,难免有些不太适应赶路。当年夫人去京城的时候,不是也晕了好几天吗?” 当时陆氏哪里是晕了几天,算起来大半的时间都在晕船中度过,虽不如小小姐严重,可也相差不多。陆氏从未离开过扬州,临走之前便已哭了几个时辰,上了船更是承受不住眩晕,连连吐黄水,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吐出去。 陆氏也想到当时的场景,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可脸上还是有着不安。 钱妈妈见此,斟酌片刻,上前一步说道,“徐州那边又传来信,说夫人若是不在那边停个几天,以后就莫要来见她了。” 陆氏响起未出阁时的手帕交,叹息片刻,“如何来的信?”她们如今已在船上,距离驿站更是如此远,要传信是何其的难。 “容夫人派人在鲁运河几个渡口等着,但凡有京城的船只靠岸,便去询问,这才将信传了过来。”钱妈妈叹一口气,也不得不感叹容夫人的诚心。 容夫人出身扬州钱家,自幼便与小姐认识。她年幼时母亲便去世,父亲的续弦又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多次克扣她的东西。其父虽然有心维护,可到底是男子,总有顾忌不到的地方,容夫人屡屡受气,在扬州这样富庶的地方,更是多次因穿戴被嘲笑。 陆氏虽是庶女,可家底雄厚、嫡母仁厚、长兄爱护,从来未曾缺少过银两首饰,怜惜闺中密友,多次将自己的首饰送给容夫人。 容夫人也是个知足感恩的人,嫁人后从来未曾忘过陆氏,屡屡派人过来询问,得知她身体不好,更是到处访查名医,显然一直将其放在心上。 陆氏如何能不明白,可思及女儿的身体,却还是有些犹豫。 钱妈妈思量片刻,这才道,“容夫人这样惦记着夫人,夫人还是去住上几日,两个人好好地聊一聊。小姐如今这样晕船,也需要有个喘息的机会儿,不然距离扬州还有大半的路程,如何受得了?” 陆氏有些心动,她也想见见自己这个姐妹。 “容夫人不是说,她也请了个名医吗?”钱妈妈继续道,“即便是看不好小姐的病,也可以好好地调理一番。” 闻言,陆氏点点头,算是同意下来。 确定要在徐州停靠之后,钱妈妈在下一次靠岸之时,便派人快马通知徐州容府,甚至告诉了大概的时间。 秦婉宜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依旧处于晕船的状态中,即便有中药的调理,可还是晕得不知道几时几日,更加不知道到了哪里。而船只靠近徐州之时,秦婉宜晕船的症状更重,整个人晕乎乎地,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送上马车。 待她再醒过来,看到的依旧是北方的高院连廊,可细节处又显露出南方庭院的精致。 云锦守在秦婉宜身边,见小姐醒了,顿时眉开眼笑,连忙道,“小姐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婉宜摇摇头,反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徐州容府!”云锦早就料到小姐醒来会问,直接将知道的全部说出,“容府的夫人和小姐母亲是手帕交,沿途派了好多人来请夫人过来一叙。夫人这才徐州停靠,准备留着几天。” 容夫人这样重视陆氏一行人,府中的下人更是不敢怠慢,连带着对陆氏和秦婉宜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态度极好。云锦接连被捧,难免有些面露喜色。 秦婉宜定定地看了半响儿,站起身道,“带我去母亲那里。” 母亲现在应当在与容夫人说话。 云锦连忙道,“小姐,你刚刚醒来,先好好休息吧!” 秦婉宜坚定地摇摇头,“容夫人既是母亲的闺中密友,那便是我的伯母,我怎么能怠慢。我不过是晕船,下了船也就好了,你现在带我去母亲那边,这才是要紧的。” 第42章 少年 少年模仿着母亲的声音,直让周围…… 秦婉宜到容府东院的时候, 陆氏和容夫人显然已经说了许久,两个人脸上皆挂着盈盈泪珠,看向彼此的目光妈妈是亲近。 见女儿进屋,陆氏连忙将秦婉宜拉到身旁, 见她脸色不再像船上时那样苍白, 心中稍稍安心, 这才扭头道, “这便是我那不听话的女儿!” 容夫人早已将目光放在秦婉宜的身上, 见她立在陆氏身旁,脸上挂着盈盈微笑,明艳的小脸更是如同牡丹花一样,就刚刚走进来的动作也是处处的显漏出大家闺秀的气派,比她那素来不老实的女儿更是文静不少,心中越加欢喜,瞥了陆氏一眼, 佯怒道,“看你这话说得, 这么乖巧的宝贝女儿, 还要如何听话!” 说着, 她就将手上佩戴的碧玺香珠摘下来,塞到秦婉宜的手上,“这香珠我带了几年, 你好好带上。” 秦婉宜看了这碧玺香珠一眼, 珠子本是深绿色的,可却透着晶莹,甚至好看,纵使秦婉宜看多了陆家滔天的财富, 也不得不承认这块碧玺香珠价值不菲,她连忙推拒,“容姨莫要这样,我承受不起。” “你既叫我一声姨,就担得起!”容夫人执拗地将那碧玺香珠塞到秦婉宜手中,还怒看陆氏一眼。 见此,陆氏叹一口气,这才劝女儿收下,她知道自己这个闺中密友的性格。若不收,她真能做出直接摔碎的事情。 秦婉宜这才手下,福身谢过容夫人。 容夫人越看秦婉宜越欢喜,“这碧玺香珠全靠人养着,我已经老了,哪里养得起这种玩意,不如你带着,才不叫暴殄天物。” 秦婉宜连连摇头,见母亲见到容夫人,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心中也很是亲近容夫人,直接从容夫人的穿着夸到样貌,夸得容夫人连声大笑。 陆氏见好友笑得开怀,眉宇间却还是带着郁色,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几个孩子如何了?” “那小儿子还在书堂,过了晌午才能回来,”容夫人道,“大女儿还在婆家,小女儿还在陪着小姑,没有及时过来,我” 陆氏轻轻地拍了拍容夫人的手,“咱俩什么时候还计较这些,我知道你的难处。” 她刚刚已经知道容夫人的小姑子刚刚和离,目前就住在这府里,也就是他的同胞兄长家里。 容夫人叹一口气,“其实我最担心地还是我那大女儿,她素来性格怯懦,没有一点机灵气儿,府中又有那种姿色的小妾,她如何能过得好?” 陆氏连连宽慰,容夫人见两个人眼角都有了细纹,心中感叹岁月太快,连忙提起精神,和密友说些私密的话。 秦婉宜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见母亲两人全然不顾忌她,也没有介意,反而心情很好。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笑得这么开心,她知道在秦府的母亲过得并不开心,任谁看着曾经的爱人欺瞒自己偏护着她人,又怎么能开心起来? 而坐在一旁的容夫人,眼底虽有忧虑,可脸颊红润,身姿娇媚,身上还带着小女儿的娇羞,显然与丈夫关系甚好。 这样思索着,秦婉宜不经意地扫过院外侍立的丫鬟婆子,只见她们脊背挺直,态度端正,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神色,显然她们的主人没有什么“劲敌”。 在青竹院中,母亲院中的丫鬟虽地位高些,可却时常防备着秦盛远法发怒和柳姨娘兴风作浪,哪里有这样舒展的时候。 秦婉宜叹一口气,只想着以后要更加孝顺母亲。 陆氏到容府的时候,还是早晨,两人直聊到午膳的时候,待吃过午膳之后,才让陆氏和秦婉宜回早已准备的院子休息。 缓缓地穿过连廊,秦婉宜看母亲突然神色有些低落,有些担忧地问道,“母亲,怎么了?” 陆氏注视了女儿半响儿,才轻声道,“我想起了你的姐姐。” “她”小婉宜脑海中虽然有着长姐的记忆,可长姐夭折时,年纪尚小,很多事情更是不甚了解。 脑海中闪过长姐明艳的身影,秦婉宜第一次没有为了不让母亲伤感而调转话题,“姐姐当时” “你姐姐当时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陆氏眼神放空,显然已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可某日从外面回来,看到有歹徒想要掳走良家小姐。她那爱憎分明的性格如何能看得下去,直接拿着鞭子出手,可他歹徒也有些功夫,身上还藏着利器。你姐姐虽然制服了歹徒,却也被歹徒刺了两下” 陆氏已然说不下去,眼泪缓缓地从脸颊留下,落在秦婉宜的手上。 秦婉宜这才明白为何长姐是惊马而去,她本以为同样是柳姨娘出手的,谁知道竟还有这样的可敬的缘由。可这样的事情却不能让外界知道,即便长姐是为了救人而去,那些人却只会看到她出头与歹徒搏斗,哪里是大家闺秀的作为。 可秦婉宜却越发觉得脑海中的长姐明艳如火,浑身带着奋发向上的动力。 秦婉宜握紧母亲的手,“姐姐就如同太阳,是天上的娘娘太爱她了,这才将她带走。晚上天中最亮的一颗星星便是她,她会一直看着我们的。”外祖母曾经也是这么对她说得,她信了。 她知道母亲、长姐、小婉宜都变成了天上的仙女,静静地看着她们。 陆氏见小女儿这样认真地劝着她,心叹一声,多年的郁结也随着这诉说有些消散,不禁伸手环住小女儿,轻声道,“母亲只剩下你了。” 五月底的天气已不甚凉爽,徐州更是渐渐热了起来,趁得容府越加的不平静。 东院的临窗大床上,一位身穿白沙褙子的美妇人端正地坐着,身下是藕荷长裙,眉宇间溢出担忧之色,叹气道,“你小姑这事,可如何是好?” 她身边站着个俏丽的女孩,只十三四岁的模样,脸颊红润,眼眸晶莹,一举一动活泼开朗,并未感受到母亲的愁容,反而俏皮道,“和离了好!小姑那么年轻漂亮,大可以另外找个翩翩公子!” “大胆!这岂是你能说的!” 若是往常听到女儿这样说话,容夫人定是会训斥一番,可此刻她只是面带愁容地看着女儿,“眼看你就要及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容家素来有不易孕育子嗣的名声,如今小姑子与丈夫虽是和离,可谁不知道是她那丈夫嫌弃她嫁了三年还没有生子。 青雅马上就要及笄,容貌越发娇俏,早就已经有数个合适的人家隐晦地向她探口风,只待她细细挑选一番,便可以正式订下婚约。 可小姑一和离回府,那些人家就像完全忘了那回事,就是容夫人亲自提起,那些夫人们却只说现在为时尚早。 容青雅向来大胆,又同与父亲同胞的小姑亲近,完全不在意这回事,思及小姑和离的原因,只愤怒道,“这些人都是眼瞎!我小姑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三年未生育又怎么样!若是只为孩子,不如报个母猪回去!” “闭嘴!”容夫人怒道,“你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容青雅腻在母亲身上,“母亲,我这不是生气吗!您往好处想,反正女儿还小,还想多留在母亲身边几年,大不了过几年再相看婚事!” “可”容夫人如何能够不再忧心。 “母亲难道觉得那些人家好?”容青雅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今日不过是小姑和离,她们便这幅作态,焉知会不会是第三个孔权!” 孔权既已经和小姑和离,他自然不是她的姐夫,直呼姓名已经是态度好了。 容夫人也不喜这人,并未纠正女儿直呼其名的行为,却也因女儿的话稍稍释怀。容家女儿怀孕确实很晚,若女儿也遗传了这体质,将来迟迟未孕可怎么办? 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是这样的态度,那个时候岂不是要随意拿捏她的心肝。 容夫人表情稍霁,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刚要说话,就见身边的大丫鬟面带喜色地跑进来,喘着气道,“小小少爷到了!已经进门,马上就要到院子了!” 容夫人立时站起来,险些将手边的茶杯碰掉,也不顾溅到手上的水,向外走去,正迎上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 容夫人见少年越走越近,曾经白皙的肤色竟是黑了一层,心疼地拉住儿子的手,“儿啊,你这是受了多少苦!” 那少年言笑晏晏地看着容夫人,恭恭敬敬地给母亲拜了一拜,才轻声道,“母亲当年不是还觉得儿子太过瘦弱白皙了吗?没有一点点男子气概!”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模仿着母亲的声音,直让周围的丫鬟婆子发出愉悦的笑声。 第43章 小姑 只不过容远的眼底也太过平静,仿…… 一日中最热的时辰渐渐过去, 秦婉宜因为晕船有些困倦的体质也稍稍好转,脸色也红润了些儿。 陆氏见此,才带着女儿往容夫人所在的院落走去。越往近走,秦婉宜才发现容夫人院子中的丫鬟婆子脚步轻快, 神色竟是比清晨时还要好些。 穿过绿叶遮拦的青石小径, 还未走近, 少女轻快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哥哥, 我也要跟着你去学堂!” 见陆氏和秦婉宜来到,侍立在门外的丫鬟,连忙想要向内通传一声。陆氏加快脚步,未等容夫人迎上来,便踏入房门,就见容夫人身旁站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相貌姣好, 嘴角挂着微笑,还未等母亲介绍, 便盈盈一拜。 容夫人早就等着陆氏休息好, 如今见到, 拉起女孩的手,笑道,“这便是我那个日日上房揭瓦的小女儿青雅。” 容青雅微微一笑, 先是朗声向陆氏问好, 才看着秦婉宜道,“姐姐好。” 秦婉宜不禁看向她的双眸,只见她眼神充满活力,举手投足带着未出阁女孩特有的朝气, 一看便知在备受宠爱,就如同前世的自己。 秦婉宜心里不由有些亲近,轻柔道,“妹妹。” 容夫人这才将儿子拉到面前,“这是我那在外求学的儿子。” 秦婉宜侧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少年站在容夫人另一边,眉宇间与容夫人很是相似,五官极其俊秀,周遭围绕着淡淡的书卷气,长身玉立,宛如精致的水墨画,清雅散开。 那少年嵌着微笑,先是向陆氏恭敬一拜,才侧头看向秦婉宜,笑容加深,“想必这就是母亲时常提起的婉宜妹妹。” 秦婉宜怔住,微微点头,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唤了一声,“容远哥哥。” 介绍完毕,几个人都守在一旁听着陆氏和容夫人谈话,容远先行一步告辞。秦婉宜也从母亲二人的叙旧中知道,容远如今已经是少年举人。 再过一年便要去京城参加科举,若是真的中了,按照容远现在的年龄,在京城也能称得上是少年才子。 容远既未出生在大儒之家,也未在知名学院读书,依旧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全然可以看出他的天赋。秦婉宜还未来得及赞叹,突然瞥到一个有些肉的小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容夫人的衣角。 秦婉宜怔住,明显看到容夫人嘴角抽了抽。 容夫人心中叹一口气,这才开口道,“母亲说话,青雅你带着姐姐逛逛院子。” 容青雅顿时高兴起来,期待地看着秦婉宜。秦婉宜心中有些好笑,并未拒绝,跟着容青雅离开。 刚刚出门,容青雅便说前院的果子熟了,完全可以摘了,要带着秦婉宜过去。 可刚刚走了一段路,身边就跑来一个小丫鬟,说道,“姑小姐刚刚去夫人院子坐下,大夫人就带着青慧小姐上门了。” 容青雅顿住脚步,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秦婉宜站在自己旁边,思索片刻,开口道,“婉宜姐姐,你跟我来!” 秦婉宜不好拒绝,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容青雅身后,悄悄地来到一个偏屋。 轻轻地嘘了一声,容青雅在地上放了俩软垫,耳朵贴近墙壁,显然是想听那边在说些什么。 秦婉宜有些呆愣,完全未想到容青雅大胆到这个程度,刚要说话,就对上容青雅哀求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容大夫人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对面身穿淡青色衣裳的女子,面容僵硬,语气恶毒,“身为长嫂,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可小姑怎么能如此肆意妄为!你如此轻易地就和离了,甚至未曾通知其他几家,是要让整个容家置于何种地步!” 被指责的女子低头坐在一边,面容苍白,用力捏紧手帕。 容夫人闻言皱眉,见小姑这幅样子,心中闪过心疼,大声道,“大嫂,你这是说得什么!你也知道那孔权近些年越发无能,行事荒诞,和离了又能怎样!” 容大夫人冷哼一声,“又能怎样!小姑虽是和离,可谁不知道是因为孙家嫌她多年未孕,这让我们容家的女儿将来如何嫁人,她还不如直接死了好!” 容夫人喝止,“大嫂切莫胡言乱语!小姑只不过是三年未孕,又不是十年八年,这孙权就急哄哄地想要和离另娶,这完全是不将我们容家放在眼里!” 容大夫人见说不过容夫人,一把将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孩儿拉在手中,哭泣道,“我可怜的女儿啊!好好的婚事,竟是被小姑毁了!” 容夫人的小姑容华温坐在一旁,默默地流着泪,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秦婉宜虽未像容青雅那样细细地听,却也隐约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容夫人当年虽是嫡女,可却只有继母,对她很是苛责,在婚事上更是没有细细把关,直接将其嫁给了徐州容家的庶子。好在丈夫得力,早早分家出去,又肯埋头苦干,容家也慢慢地变成了徐州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 可容老爷的嫡亲兄长,得到了容家偌大的家业,却整日吃喝玩乐、不干正事,硬生生地家产败光,反而不如庶出的容老爷。而和离的小姑则是容老爷同胞妹妹,因而和离后才住在同胞哥哥家。 容青雅听到大伯母这样说,脸上顿时满是怒气,站直身子就要冲到隔壁屋子去。 秦婉宜连忙将其拉住,可她哪里比得上容青雅的体质,还未触及衣角,就见她已经跑到门口。 眼见着容青雅就要走出屋子,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长相俊秀的少年淡淡地看着容青雅,轻柔问道,“妹妹,你要去哪里?” 容青雅跺跺脚,“哥哥,你让开!我要去找大伯母,她凭什么这样训斥我小姑!”小姑性格柔弱,哪里受得了大伯母这样的训斥! 容远微微皱眉,轻声道,“你去了只能添乱,还不如留在这里。” “可是!”容青雅显然还有些不服气,可她素来对兄长有些敬畏,还是不敢强行出门,只得闷闷地扭头往回走,再次坐到刚刚的地方。 容远这才扭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秦婉宜,微笑着点点头。 秦婉宜有些尴尬,见容远完全没有异样,看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妹妹的胆大妄为。 只不过容远的眼底也太过平静,仿佛早就料到容青雅会出现在这里。 第44章 有孕 容华温莫非有孕了?…… 容远的目光太过平静, 秦婉宜刚刚升起的一些烦躁,却无端端地平和下来。 容青雅显然并未感受到兄长的异样,依旧有些闷闷不乐,见大伯母还在喋喋不休, 几次面带怒气地站起来, 在对上容远平静的面容后, 又悻悻地坐下, 眉宇间仍然愤愤不平。 秦婉宜目光在容青雅和容远身上来回看了看, 心底不禁一笑,这容青雅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倒是非常怕自己的长兄。 容远刚刚在正堂之时,就注意到了站在陆氏身旁的女孩子,此时正面看着,只觉得这小女孩,五官明艳, 秀眉凤目,眼眸灵动, 越发地乖巧可爱,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思及母亲提起晕船之事, 他不由得道,“婉宜妹妹,若是不舒服, 千万早些休息。” 秦婉宜怔住, 抬眸看向容远,脸上不禁有些歉意,以为他在说此处偷听之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容远那话脱口而出, 本就未经思量,话毕才觉有歧义,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容老爷和嫡亲兄长容大老爷一起过来的,站在左侧的容大老爷面色沉重,脸色不愉,似乎强忍着怒气。 容老太爷生有两子一女,容大老爷和容老爷虽非同母兄弟,可到底是唯一的兄弟,平时多有来往。容大老爷将家产败光后,更是顾不得嫡兄身份,常常主动与庶弟联系。这次,容大老爷来到容府,便是有求于容老爷,他听闻庶弟最近和知州来往密切,似在商讨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想要分一杯羹。 谁知,今日他刚刚落座,还未跟庶弟细说,便有小厮过来传,“大夫人和夫人因为姑小姐的事情争执起来。” 容大老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会说哪些话。他心里虽然也对庶妹和离之事感到愤怒,觉得侮辱了容家名声,可现在正是他有求于庶弟的时候,焉能这个时候提出来? 来的路上,容大老爷很是后悔没有提前告诉妻子此行的目的。 容老爷素来宠爱同胞妹妹,不然也不会同意容华温和离之事,听闻妹妹受到指责,当即便赶了过来,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 “弟妹这话说的,你心疼小姑,难道身为嫂子的我不心疼?”容大夫人面色僵硬地看着容夫人,眼底满是愤怒,“小姑和离之事为何没有与族里商量?弟妹不为我们家慧姐儿考虑考虑,也要为青雅考虑一下,她马上也就要想看亲事,如何能够任由难以生养的名号栽在头上?小姑子怎么可以如此任性妄为,置一众姐妹于不顾!” 说罢,容大夫人就大声地哭泣起来,大有让所有人都过来看一看的趋势。 容夫人自然也心疼女儿,可是却容不得长嫂如此对待小姑子,当即说道,“当时的情况难道嫂子不清楚吗?孔权完全不顾及孔容两家的多年的情分,坚决要写下休书,难道嫂子想要看到的是一封休书?小姑嫁入孔家三年,每日服侍公婆,从来未曾有任何懈怠,邻里也交口称赞,难道嫂子不清楚?小姑何错之有!” 容夫人刚刚嫁入容府之时,多亏有小姑时时帮衬,内外周旋,才能和嫡母姨娘相处愉快。小姑嫁入孔家三年,从来未曾有任何懈怠,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从未让容府撑腰,更是嫌少麻烦相公。 思及两人之前的相处,容夫人对小姑和离的唯一一点埋怨也消失殆尽。不过是推迟两年婚期,也没有什么大碍。 可容大夫人哪里管别人说些什么,只抱着女儿大声痛哭,口中还念叨着弟妹不管他们容家大房的死活。 容大老爷一进门就看到家妻如此泼辣的样子,顿时额头直跳,瞥见庶弟十分难看的脸色,立时训斥道,“你身为长嫂不安抚小姑,怎么还如此训斥!” 本来还在哭泣的容大夫人听此,顿时怔住,完全没想到丈夫会训斥自己。 容老爷目光落在胞妹身上,见她低着头抽泣,身体消瘦,衣服松垮垮的,完全架不起来。自从妹妹嫁到孔家,一日比一日消瘦,脸上原本还有的婴儿肥迅速地消失,只余下尖尖的下巴。 “孔家背信弃义,不过三年便将华温的嫁妆挥霍殆尽,”容老爷目光沉沉地看着长嫂,“若非管事通知我,商铺有异动,身为兄长,我竟然不知道胞妹的嫁妆只剩下了临街的两间商铺!” 长嫂刚要说话,就对上丈夫充满怒火的目光,最终悻悻地闭上嘴巴。 “和离之事,我已经通知过族里长老,他们并没有踢出异议,”容老爷自始至终都非常平静,“嫂子若是不同意,可以亲自去请族里长老商议。” 话毕,容老爷便不再说话,只有容大老爷拉着妻子轻声地表示歉意。 容大夫人目光环视一圈,注意到容家二房平静的神色,脸色更加难看,却碍于丈夫不敢说话。 容家二房自从发达后,每年都会给族里捐献一大把银两,更是专门去请先生在族里开设学堂,容远更是有少年举人的身份,那些窝囊的容家族老怎么会反对容家二房的决定?她若真的去族老面前,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想当年,她身为容家的长房嫡媳妇儿是何等的尊贵,可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庶出的压在脚上,心底的愤恨更掩饰不住。 秦婉宜始终站在隔壁小屋,视线却忍不住飘向站在不远处的容远,只见他神色淡淡得,仿佛早就料到容老爷和容大老爷会来到。 容青雅见本来还讽刺姑姑的大伯母,如今只能面色难看地站在正堂,完全不看说一句话,而她身边本来哭哭啼啼的容青慧也闭上嘴巴,高兴起来,直言道,“肯定是大伯想要父亲帮忙,不然怎么会如此好说话?” 容远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妹妹的目光,带着宠溺,轻轻地道,“还好父亲过来了。” 秦婉宜怔住,仿佛从容远身上看到了一个曾经异常熟悉的人。 容远仅仅穿了一件直缀,脊背挺直,面色柔和,却无端端地带着一种异常沉稳的感觉,就如同曾经的楚衍,似乎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待容家大房夫妇走后,正堂再次陷入平静,容华温的哭泣声才慢慢的止住。 晚膳过后,秦婉宜依在陆氏的身旁,提起白天的事情,“明明错在孔家,为何世人却对女子如此严苛?”长房走后,秦婉宜本来想借口离开,却一直被容青雅拉住,直到晚膳。 秦婉宜也彻底知道了容华温和离的前因后果,孔家在徐州也算是书香门第,孔权的父亲是举人的身份,孔权也已经是秀才身份,而容家则是商贾人家。孔权的母亲孔氏看不起容华温商贾出身,自她嫁进孔家,一直对她要求颇多,日日让其在身边立规矩,更是以耽误科举考试为由,严格限制容华温和孔权同房的次数。 这样的情况下,容华温如何能够有生育?孔夫虽然在私塾中教学,可收入却并不多,孔权更是日日读书,不事生产,孔家的收入非常有限,平时全靠容华温用嫁妆贴补。在容华温身上的现银、首饰等嫁妆被掏空后,孔氏便数次以容华温多年未孕来说事。前些日子想要变卖容华温的商铺被容老爷发现后,她更是不再掩饰嘴脸,想要直接让儿子将容华温休弃。 若不是容老爷的施压,容华温恐怕就真的被孔家以无法生育的名义休弃。 陆氏也清楚此事,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心底也充满担忧,“母亲一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 看着陆氏眉宇间难掩的担忧,秦婉宜心里亲近,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惊呼的声音。 秦婉宜坐起身来,与陆氏对视一眼,这才赶往院外,就看到隔壁的院子乱成一片。 陆氏看了半响儿,心中有所顾忌,却还是带着女儿前往。 秦婉宜刚刚踏入房门,就听到女子低声的抽泣声,里面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悲哀和凄凉。秦婉宜忍不住向内看去,就见容华温趴在床上,大声地痛哭着,容青雅站在一旁有些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可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 容夫人叹一口气,“我明日会派人通知孔家。” 容华温明显地顿了顿,哭声更加悲凉,容青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大声地喊了一声,“娘!”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测,猛地有些怔住。 容华温莫非有孕了?若她真的怀孕,孔家想要休弃她的理由,便不再存在。可容华温却依旧这么伤心,其中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第45章 投湖 她身边的大丫鬟快步地跑到屋里来…… 此时已是夜晚, 院外漆黑一片,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笼依稀亮着,静谧异常。屋内,容华温偏着头, 低声地抽泣着, 声音中的悲凉和无奈一下一下在众人的心头。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 心中也不忍怜惜, 侧头不再注意。 最终, 一声带着嘶哑的嗓音打破无人说话的局面,容青雅坚定着脸,大声道,“姑姑不想回到孔家,那就不要回到孔家!” 容夫人又何曾想让容华温回去,可如今她已经怀有生育,如何能够留在容家?即便是丈夫同意, 容家的那些族老们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已经不是一些供养就可以解决掉的问题! 容华温显然也明白这件事情,她缓缓地捂住自己还未有任何变化的腹部, 死死地咬住嘴唇, 猛地起身,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悲切道,“求嫂嫂帮帮华温华温不想要这个孩子!” 屋子再次静默下来, 众人震惊, 就连秦婉宜也不禁睁大眼睛,眼底不禁泄出震惊。高门大院中,堕胎药并不罕见,可大多用在犯错的丫鬟下人身上, 鲜少有主子服用。堕胎汤药性霸道,伤人根本,极大可能让人再也不能受孕,容华温如何能够承受得起? 容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姑,见她一脸决然,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众人离开,容夫人也未曾拿定注意,她如何能够让人给小姑喝堕胎药,只得等着晚膳前外出还未归来的容老爷回家再做决定。 谁知翌日清晨,容老爷还未归来,容府再次迎来了容大夫人的拜访。 容大夫人未等容夫人开口,便说道,“听闻昨日华温出了些事情,嫂子心里很是担忧,这才一早过来。” 容家两房已经分家,却依旧毗邻而居,容家二房有何动静,容大夫人立时便得到了消息。若不是昨日刚刚被丈夫训斥了一顿,容大夫人恐怕当时就会赶来这里询问个清楚。即便是这样,容大夫人来之前也已经询问过心腹。 小姑夜里起热,府中这才纷乱一片,这话骗骗外人还行,容大夫人在二房也有几个人脉,虽不能清楚知道真相,可也能得到一些线索。容府紧急请了大夫,那大夫确实能治内症,可最擅长的却是妇科。而失血、痛哭等等一些事情,更是将此事隐隐指向一件事情。 容大夫人冷笑道,“莫不是小姑怀孕了?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小姑也免于被人指责无法生养。” 主堂刺耳的声音传来,本来想要去见容夫人的容华温僵硬着身子,听着屋内传来的刺耳的声音,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搀扶着她的容青雅脸上更是带着不忿,强压着怒气极力劝说姑姑回屋休息。 待将姑姑送回院子中,容青雅正好碰上刚刚从隔壁院子出来的秦婉宜,一把拉住她,就向前院的小花园走去。 秦婉宜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容青雅拽着拖行,直到走了好久,才猛地停了下来。 秦婉宜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到容青雅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口中闷哼道,“为什么这个世道对女子这么不公平!小姑姑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却要被人这么嘲笑!” 容青雅边说,边生气地撕扯着手中的绣帕。 秦婉宜思量良久,才将手搭在容青雅的手腕上,轻轻地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要坚强起来。他们若不能顶天立地,保护家小,我们就自己坚强起来。” 容青雅怔住,抬头看向秦婉宜,似乎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异常坚定的神色。一直以来,她所接受到的便是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从来未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一时之间,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容青雅陷入思考当中,秦婉宜则觉得自己多了话,抬头看向一旁的青树。前世她为了会落得那么惨的地步,不过是因为太过依赖楚衍。她若能坚强起来,又怎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秦婉宜再次想到了那个始终在楚衍身边的人,她只能在内宅的方寸之间行动,而她的天地却能一直跟随在楚衍身旁。 树叶轻动的声音打断了秦婉宜地回想,她缓缓地偏过头来,就见容青雅已经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纠结。 她顺着容青雅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容远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目光淡淡的看着她俩,也不知看了多久。 容青雅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哥哥。”整个府中,容青雅最怕的便是自己这个嫡亲哥哥,他平时很是温和,可错误积攒久了,便会迎来一顿宛如老秀才教书般的训斥,让人实在是不敢招惹。 容远定定地看了容青雅半响儿,目光从她破有些凌乱地衣裳上飘过,平静地说道,“还不回去让身边的丫鬟收拾一下。” 容青雅这才看向自己的衣服,发现她身上满是奔跑气的褶皱,衣角更是因为刚才的动作蹭到了尘土,顿时脸羞红一片,连忙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从来未曾这个样子出现在外面,思及刚才一路上碰到的人,容青雅更是羞赧。 秦婉宜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青雅早已大跨步地向内院走去。她刚要跟上,就注意到一旁传来的视线,只得顿住动作,回过身去,干笑道,“容远哥哥。” 这四个字异常生硬,秦婉宜前世已经成婚,可此时在容远平静的目光下,却无端端地矮了半分,竟有一种站在已故堂兄面前的感觉。 “婉宜妹妹,”容远嘴唇微微勾起,缓缓道,“家妹太过调皮,还望婉宜妹妹包容。” 秦婉宜快速地点点头,见他不再说话,才试探性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容远点点头。 秦婉宜大松一口气,立刻转身,小步快走地向内院走去。 容远就那么站着,就让人忍不住紧张,就好像前世做坏事被堂哥发现一般!怨不得容青雅这么害怕她这个嫡亲兄长,她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么把她扔在了那里! 容夫人自然是不承认容华温怀孕之事,可容大夫人既然有了猜测,又怎么会轻轻地揭过。她在主堂整整和容夫人说了一上午的话,才满怀怒气地离开。 容夫人坐在主堂的座位上,缓缓地松一口气,脸上满是疲惫。 待外面安静之后,一直在容夫人身边服侍的徐妈妈才走到容夫人面前,轻声道,“姑小姐既然怀孕了,夫人不如将她送回孔家。” “我也这样想过,可”容夫人想到小姑那伤心欲绝的模样,终归是有些不忍心,“小姑在孔家过得并不幸福,她既然不愿意回去,那就罢了。” “可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徐妈妈叹一口气,“就是夫人刚刚嫁过来之时,也要忍受着长房嫂子的针对、嫡母的不满、老爷身边的丫鬟若非夫人苦苦经营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有了今日的日子?姑小姐的公婆虽然脾气不好,孔家却没那些莺歌燕舞,孔权又是举人身份,将来” 容夫人怎么会不明白徐妈妈所说的话,可想到自己丈夫那日的话,她还是摇摇头,“此事是老爷决定的,小姑也不同意回去,我若是强求,定时会落了埋怨,又何必多此一举?” 徐妈妈这才闭上嘴巴。 “不过是两年的功夫,”容夫人平静地看着门外,“待老爷回来再商议吧。”她现在心底也杂乱无章,不知如何是好。 这日夜深了,容老爷才堪堪从郊外赶了回来。 他刚刚进屋,才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就听到妻子说道,“小姑有孕了。” 容老爷穿衣的手猛地顿住,“什么?” “昨日小姑受了刺激,请了大夫,大夫说小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容夫人道。 容老爷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孔权此人惯会弄虚作假,平时装得翩翩君子,所做的事情却已经低俗。他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在妹妹成亲前将孔权此人看透,这才让妹妹遭受这么多的痛苦。 可现在 容老爷沉声道,“孩子不能要!” 容夫人睁大眼睛,“堕胎药万万喝不得!” 容老爷思量片刻,“以养病为由将华温送到扬州的别庄去,待孩子生下,就将其送给当地一个富足的人家。到时候,我们再将华温接回来。” 容夫人一想,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她和陆氏都是扬州人,到时候有陆氏的维护,小姑怀孕的事情定时可以隐瞒下来。 将解决方法确定下来,容夫人刚刚松一口气,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身边的大丫鬟快步地跑到屋里来,“姑小姐投湖了!” 第46章 男子 “姑小姐投湖了!”大丫鬟有些沙…… “姑小姐投湖了!” 大丫鬟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容氏夫妇皆愣住,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着丫鬟向投湖的地点走去。 容夫人心中也满是担忧,若不是身边妈妈的搀扶,险些摔倒在青石小径旁。她来不及整理衣裳, 只得在心里暗暗祈求着小姑不要有事。 容府这几年已然成为徐州数一数二的人家, 府邸不大, 可建造精巧, 内有小型的人工湖, 刚好在姑小姐院落旁边。 惊呼声再次传来,秦婉宜猛地坐起身来,匆匆地将衣裳穿上,刚一踏出房门,就看到母亲从隔壁走了出来。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有人喊道,“姑小姐落水了。” 秦婉宜心中咯登一声, 跟母亲对视一眼,连忙向着水边走去。 刚刚靠近湖边, 秦婉宜还未看清人影, 就猛地被母亲拽住。她偏头看向母亲, 就见母亲柳眉微皱,素来平静的面容此时有些惊讶。 她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人影憧憧的地方。 此时已接近深夜,湖边又鲜少有屋子, 因而也没有什么灯光, 只有几个丫鬟提着灯笼。昏暗的亮光下,临湖而立的几个丫鬟,脸色异常难看,似乎看到什么非常让人震惊的事情。 呆愣片刻, 还是容华温身边的大丫鬟先反应过来,迅速地开口道,“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说话间,她已经冲到昏迷的容华温身旁,迅速地和两个丫鬟将她抱起来,向主屋走去。 见容华温被抱走,秦婉宜的视线却落在了湖边,只见湖边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那男子五官刚毅,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眼睛一直动也不动地看着昏迷着的容华温,忍不住想要过去,却被数人拦了下来。 秦婉宜眉头微皱,环视湖边一圈。 这男子浑身湿透,再联想到刚才的场景,秦婉宜如何能不明白,恐怕是这个男子将容华温从湖中救了出来。 容府并未处于徐州的中心地带,而是在边缘的地方,容华温的院子又刚刚好在府邸的边缘。秦婉宜曾经听容青雅提起过,容华温的住所是自己挑选的,皆是因为此地安静人少。 可这样一来,这院落若是出了问题,除非院中丫鬟通传,鲜少会有人发现。容华温投湖的事情定是躲避着院中的丫鬟的,若不是这个男子相救,恐怕待他人发现已经晚了。 可秦婉宜深吸一口气。 作为外男,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容家姑小姐已经是如此的境地,又如何能承受得住更多的闲言碎语。 这样思索着,容氏夫妇已经赶到了湖边,显然也听到了下人说到刚才的事情。 待大夫把脉,确认容华温没事之后,容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可想到刚刚看到的陌生男子,她心底又再次沉重起来,强忍着没有走到隔壁屋子。 此时已经夏季,天气渐热,空气中隐隐有些燥热。 秦婉宜沉默地站在屋内,始终不发一言。刚刚那个男子已经被人带到了主堂,容老爷也一直在主堂等着。 堂内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容老爷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人,双拳紧握,有些怒不自制。 那男子站在堂中,脊背挺直,始终不发一言,有些破旧的衣角显示着此人的家境并不是很好。 思及容府后院竟是被此人随意闯进,容老爷压制着心中怒气,“你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他本想直接将此人扭送官府,可想到若非此人,妹妹恐怕凶多吉少,再考虑到妹妹的清誉,他这才稳住心神。 男子始终不发一言,在容老爷屡次责问之后,猛地说道,“我愿意对容小姐负责。” 容老爷猛地将手边的被子打在地上,双目睁大,“你” 男子并没有任何畏惧,脸上依旧非常坚定,“我绝对不会辜负姑小姐。” 容老爷的怒气险些压制不住,刚要发怒,就见容远从门外走来。 容远早就听身边的小厮说过今晚的事情,他刚踏入房间,就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站在堂中央,心中蓦然升起一些熟悉的感觉,脑海中猛地想到一个人。 意识昏昏沉沉地,容华温猛地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嫂嫂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担忧。 见小姑醒来,容夫人猛地松一口气,这才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如此想不开!你就是不想回到孔家,嫂子也万万不会逼迫你的!” 这样说着,容夫人还不禁后怕。她和小姑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如何能够接受得了此事。 容华温听到嫂嫂这样说,也痛哭出声。 秦婉宜看着这幅场景,心中叹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容华温身边的大丫鬟终于忍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容夫人面前。 容华温脸色一变,连忙去拉丫鬟,却已经来不及。 那丫鬟看着容夫人哭泣道,“请夫人一定要为姑小姐做主啊!” 容夫人看向那丫鬟。 那丫鬟继续道,“小姐嫁入孔家三年,可每时每刻都活在担惊受怕中!孔权此人表里不一,平时装得道貌岸然,可是却日日以殴打小姐为乐趣。” 说话中,那丫鬟就猛地走到容华温身边,一把将容华温的衣服掀开,顿时露出容华温满是伤痕的皮肤。 屋内的人瞬间愣住,就连秦婉宜也不禁睁大眼睛。 容华温的小腿处皆是泛着青紫的伤痕,上面甚至还有着利器划伤的痕迹。 屋内气氛越加低沉,容夫人看着小姑身上的伤痕,再想到这几日小姑躲躲闪闪不敢穿轻薄衣服的样子,她如何能不明白! 脑袋猛地空白,容夫人险些喘不过气来,“你怎么不早说!” 话音刚落,容夫人就反应过来。小姑为何不肯将此事说出来,无非是考虑到容家女子的名声,怕族中的女孩婚配遇到阻碍。 一时之间,屋子中静默一片,只剩下容华温低声地抽泣声。 良久之后,容华温想到落水之后看到的人,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人” 容华温记得那个男子,她有几次遇到困难,便是那个男子解救的。许是已经没有什么害怕的,容华温并没有因为男子的接触而羞愧,反而对她充满感激。 刚刚濒死的体验,容华温已经不想再试第二次。在濒危前,她脑海中快速地回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只觉得不能舍下这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人。 第47章 扬州 谁若是想要欺负她妻儿,必要从他…… 夜晚越加阴沉, 寂静一片,半点响动都没有。容华温的哭泣声渐渐止住,屋内越发的压抑,烛火被隔窗缝隙的微风吹动, 在屋中一闪一闪地, 似乎随时能够被静谧吞噬。 秦婉宜安静地站在黄檀木高几旁, 有些出神地望着青瓷瓶中开得正盛的花卉。 她想起前世未出阁时, 一个家境较低的姐姐嫁给了国公府的颇为受宠的庶子。谁知, 那庶子却有虐待人的癖好,身边的丫鬟妾室非打即骂,新婚时对那女子还温柔惬意,可不久便本性暴露。那位姐姐日日活在痛苦中,本想要一死了之,却被丈夫威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家人也不用在京城待下去。 秦婉宜有时会想,她的家人真的不知道她所受的苦吗?京城圈子里的那些名门贵女都几乎知晓了这件事情, 她的家人三月不知道, 三年知道吗? 无非是得到了身为国公府姻亲的好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秦婉宜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屋内,第一次看清楚这屋中的一切。 入目的是梨木镌花椅,纹路精致清晰, 处处可见刀工, 旁边放着一个梅花朱漆高几,其上的青花白地瓷梅瓶插着几只广玉兰,透着淡淡的清香。 触目之间便是精致富贵,全然可以看出主人的身份地位。这些东西就算放在京城, 也算得上是非常不错的摆设。 秦婉宜不由得有些庆幸,好在容华温有真心对待她的胞兄和嫂嫂,不然秦婉宜也不知道如何能够看的下去。 屋外渐渐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屋内的压抑似乎得到了缓解。容华温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沉默了良久,犹豫道,“那个人呢?” 容夫人回过神来,目光撇过小姑的身上,脸色依旧低沉,“被老爷叫去了主堂。” 容华温双手猛地握紧,思及兄长在生意场上的狠辣手段,忍不住道,“若不是他我已经不在了。” 说完话,容华温就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抬头看嫂嫂。 今日,听到身边的丫鬟说长嫂似乎猜到她怀孕的事情,容华温险些晕眩过去。思及还要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容华温只觉得生无可恋,这才趁深夜来到这湖边,想要一死了之。 听到小姑的话,容夫人目光一怔,看向容华温,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半响儿,容夫人迟疑地开口道,“你见过他?”她嫁过来已有十多年,跟小姑相处了十多年,已经很是了解她。 犹豫片刻,容夫人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此时已经不是躲躲闪闪的时候。 容华温未想到嫂嫂会这样问,立时有些慌手慌脚,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复。 就在此时,瓷器破碎的声音猛地传来,一声斥责从屋外传来,隐隐可以听出是不远处的主屋方向。 屋中再次寂静下来,秦婉宜看向脸更加苍白的容华温,不禁挨近自己的母亲。 陆氏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后背,她本来想要带着女儿离开,奈何容夫人并不同意,直言要让陆氏帮忙出个主意。 感受着母亲的碰触,秦婉宜心中那莫名的焦躁慢慢地平息下来。 容夫人看到小姑脸色瞬间惨白的模样,心中有些惊骇,连声问道,“你和他” 容华温猛地摇摇头,坚定道,“妹妹从来未曾做过有辱家门的事情!” 容夫人自然相信小姑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可如今的情况不由得她不多考虑几分。 屋外的怒斥声还在继续,如同擂鼓敲打在众人的心中,容华温死死地咬住嘴唇。 “小姑,你若是不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容夫人狠心道,“我便要老爷将这人扭送到官府!私闯民宅足够他” “不”容华温猛地拒绝,这才缓缓地将两个人见过的几次面说出来。 秦婉宜站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这才知道刚才那个五官刚毅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那男子名叫李瀚,徐州本地人,从小便父母双亡,寄居在伯父家中。李瀚的伯父乃酒鬼一个,收养他本是为了贪图他父母留下来的财务,平时对他动辄打骂。容华温小的时候,曾经碰到过李瀚被人殴打的场景,心里有些同情,便让身边的仆从去将打他的人轰走,还给了他一些银两。 李瀚爱憎分明,知恩图报,知道她是容府的小姐之后,更是多次帮助容华温。容华温对他心生好感,可到底只能隐藏在心中,若非此次的事情,她更是永远将这件事情隐藏在心中。 秦婉宜听着容华温的诉说,猛地想起了前世的楚衍,眉头不禁皱起,心中有着浓重的不信任。前世楚衍也曾救她于危难之中,可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 缓缓地将心中翻滚的情绪压下,秦婉宜看向容夫人,就见她已经有所动容。 容夫人比秦婉宜想得更多,她开始还不明白李瀚是谁,慢慢地却想了起来。 徐州曾经出过一个将才,名唤李义,曾经率领一支军队将倭寇击退。可天妒英才,李义还未完完全全的建功立业就在战争中受伤,只得带着大量的赏赐回到徐州,年纪轻轻地就撒手人寰,留下还未成年的孩子,便是李瀚。 他父母若不死,李家恐怕也是徐州数一数二的家族,可如今 容夫人不禁陷入沉思。 容老爷怒视着李瀚,冷笑道,“你难道不明白,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内院,她以后要如何见人!” 李瀚明白容老爷的顾忌,想到华温已经完全不想活下去的举动,他一咬牙,单膝跪地,沉声道,“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求容老爷可以让姑小姐留在府中一年!” “近些日子,福建倭寇肆虐,我已经准备前往福建参加抗击倭寇的战争。我若是死在那里,容老爷只管当此时再也不存在;我若是能够挣得一份功名回来,容老爷可否将我作为考虑的人选。” 李瀚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中满是坚决。他父亲便是在福建获得的功名,他便要重心在那个地方将失去的一切全部挣回来。 若非马上就要去福建参加抗倭战争,生死也不能预知,他也不会站在容府外想要见容华温最后一面。自从得知心仪之人嫁给孔家之后,他一直浑浑噩噩地,知道得知两人和离的消息。 他马上就要去福建抗倭,这才一直守在容府外想要见容华温最后一面,却在白天时听到了容大夫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才一直在外面徘徊,想着等着容老爷回来,可竟是在深夜听到了投湖的声音,这才慌张地跳入后院。 容老爷听着李瀚的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心中的思绪却反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刚刚也明白了李瀚的出身,心中不禁有些意动。 就在僵持的时候,容老爷看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快步地走了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容老爷顿时脸色一变,目光沉沉地看向李瀚,良久之后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需告诉你。你若是将这事说出来,我就是倾尽家产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瀚抬起头来,平静地与容老爷对视,眼底却异常坚决。 容老爷这才说道,“华温已经怀孕一个多月。” 李瀚怔住,随即跪倒在地,恳求道,“孔权此人并未良配,还请容老爷三思,万万不可将华温送入虎口!” “你如何知道?”容老爷冷冷道。 “孔权此人跟每个人来往都未超过三年的事件,”李瀚沉声将孔家的异样一点一点地说清楚,其中甚至有着容老爷也不曾知道细节。 容老爷看向李瀚的目光不禁郑重起来,这样的观察力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想到这样一个人都能看出孔权有异常的地方,而他身为兄长竟然未经细细考量,就将妹妹嫁给孔家,心中更是悔恨。 将口中的话思索良久,容老爷沉声道,“你觉得华温不应该回到孔家,那应该如何?” 听到此话,李瀚顿时明白容老爷的意思,坚定地道,“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对待华温小姐。我如果违背此誓,就让我永远不得继承父亲衣钵,不得进入李家祖坟。” 铿锵有力地话语在屋中回响,容老爷也不禁对李瀚的话语感到震惊。作为武将之后,这样的誓言已经是非常重的,足以看出李瀚的决心。 主屋的隔间处,刚刚来到这里的容华温听到李瀚的誓言,眼角的泪珠缓缓地流了下来,不知是曾经隐藏的悔恨,还是对于被人这样珍重的感动。 透过缝隙,秦婉宜目光落在李瀚的脸上,月光隐隐地照在她的身上,他带着不畏生死的坚决和诚恳。 之后的一切似乎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容老爷再三确定了容华温的想法后,又派人仔细地将李瀚考察了一遍,恨不得将此人生平全部查出来。 翻看着手中的信笺,容老爷心中缺乏安定下来,对未来的妹婿越发的满意。他本是庶出,若非这十多年的拚搏,也不会挣得如此丰厚的家产。李瀚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可却继承了父亲的智谋和母亲的良善,平时做事向来有所章法,即便是被欺压的厉害也未曾做过非常过度的事情。 容老爷仔细地看着李瀚的人,越发地对李瀚的人品感到满意,终于将两人的婚事答应下来。思及妹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容家并未耽搁,对外宣称要在李瀚去福建之前将婚事确定下来。 李瀚父母的名声极好,可家产早就被大伯掠夺,徐州的有些名望钱财的人家皆知道此人,可却不会将族中的女儿嫁给他。可李瀚本就心仪容华温,自然也不会去思考着如何迎娶其他的女子。 于是,听闻容府要将姑小姐嫁给李瀚,虽然觉得容华温是和离之身,也觉得是容家看得起李瀚,不禁称赞起容家的气度。 容老爷听到后更是高兴,见妹妹的和离的名声渐渐淡去,快速地将两个人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容华温的肚子还未显怀之前。 孔家似乎听到了风声。 李瀚和容华温的婚事刚刚确定下来,孔权便带着母亲孔氏上门,谁知还未进门,就被容府的人轰了出来,直接将一盆水泼在身上。 孔氏双目瞪圆的看着自己身上的水渍,脸上露出戾气,“你们你们容家欺人太甚!你们容家的女儿迟迟没有怀孕,我孔家不过是为了子嗣着想,你们竟然” 那泼水的小厮撇了撇嘴,连连的道歉,未等孔氏说完立刻就赶回府去。 孔权见母亲还想站在容府门口骂街,而周围更是渐渐围起来指指点点的人,想到前些日子一直被人说忘恩负义,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拉着母亲就往回走去。 李瀚早在得知容华温被虐打的时候,就已经怒火中烧,却也明白不能做出过激的事情,可想到容华温所受的苦楚,心中更是怜惜,于是这才悄悄地跟着孔权。 待孔权落单之后,他迅速地将孔权用麻袋套了起来,拳打脚踢一番后,才快速地离开。 孔权只觉得近些日子越发的凄惨,他不知道招惹到谁,每次单独出门都会被人暴打一顿。他想要找到罪魁祸首,可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秦婉宜听着容青雅难掩兴奋的话,不由地轻笑出声,对李瀚的疑惑竟是慢慢消失。 容青雅显然对自己这个姑夫也很满意,继续说道,“那个孔权本来想要报官,可没想到啊他却先被告到官府去了!” 秦婉宜疑惑地看着容青雅,有些不太明白。 容青雅这才兴致勃勃地讲述起来。 孔权本来想要报官,却被叫到了官府。孔家的一个丫鬟的父亲告到官府,说自己的女儿是被孔权活活虐待致死的。那丫鬟的父亲本是徐州当地人,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将女儿卖给孔家为奴。这丫鬟签的是死契,本来生死由孔家做主,可这家人却将这丫鬟的尸首抬上了官府,向官府的人展示她身上的伤痕。 秦婉宜听到这里,心中也有些明白,官府之所以管这个案件,恐怕是因为容家在背后出力了。 孔权最后虽然将此事解释了清楚,可他府中的丫鬟竟然一个一个地开始控诉起孔权,直接说在孔家便如同地狱。孔权随意虐待奴仆的事情瞬间传遍整个徐州城,孔权虽然有心辩解,可却无能为力。 孔权虐待的事情能够隐藏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丫鬟知道? 秦婉宜知道这些控告的人里面真假都有,可有假的又能如何?只要有几个是真的,敢于向众人展示身上的痕迹,孔权虐待的名声便再也洗不干净。 秦婉宜离开徐州之间,最后见了容华温一面。似乎是脱离了痛苦,孔家也再也无法恐吓到她,容华温短短几天便圆润了些,脸上甚至带着一些少女的开朗。 秦婉宜见此,也微微放下心来。 容夫人站在码头处,眼带泪珠地看着陆氏,心中满是不舍,“这几天,我也没有好好招待你一番。” 陆氏轻轻地拍了拍容夫人的手,柔声道,“我看到你过得很好,就已经很满足了。” 容夫人虽然有心想要陆氏再留一段时间,可是想到婉宜的身体,却还是忍了下来,只是说道,“你且等着我,我会去扬州的。” 陆氏点点头,这才在容夫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上了船。 这日中午,秦婉宜刚刚坐在位置上的,等待着丫鬟们将午膳端上来,就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走了进来,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秦婉宜微微有些怔住,不禁说道,“你” 那少年面容白皙,五官俊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浓重的墨香,衣着简单,步伐沉稳,显然早就在船上。容远目光淡笑地看着秦婉宜,轻声说道,“婉宜妹妹。” “你”秦婉宜难得地有些结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没有看到容远上船啊! 容远微笑道,“婉宜妹妹当时正和青雅说话,我不便告知。” 听到秦婉宜的话,刚刚指挥着丫鬟将菜端上来的钱妈妈开口道,“容少爷今日一早便上了船,当时小姐正在和容小姐说话,才没看到。” 秦婉宜想到今日清晨,容青雅拉着自己哭得泪流满面的模样,不禁看向容远,猛地瞥见他嘴角一闪而过的顽劣。 他明明是故意的!他明明是怕容青雅非要跟着他,才趁着她们说话上了船! 秦婉宜已经可以想到容青雅得知哥哥上了船之后呼天抢地的目光,不禁有些无奈,疑惑道,“容远哥哥这是要?” 容远轻轻地说道,“母亲派我去扬州的庄子看一看。” 秦婉宜点点头。扬州的庄子未必要容远亲自去看,容夫人恐怕是担心母亲和她路上不太平,这才让容远带着人护送。 陆氏这时也来到了,看到容远也连连询问几句。 大概是因为容远在,厨房端上来的都是一些颇有特色的菜,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可秦婉宜却有些食不下咽,她发现母亲的目光屡次从她和容远的身上扫过。 容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一直面不改色。 秦婉宜自然明白母亲心中的考量,可却不由地与容远疏离起来。 某日,容远得知秦婉宜又在晕船,专门派人熬了药。 秦婉宜看了药,脸色微微有些好转,见容远过来看望自己,却依旧绷直脸色。 容远仿若未见,看着小桌上放着的一些点心,缓声道,“这汤包是扬州特产吗?” 秦婉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并未接话。 容远笑道,“母亲常常说起扬州的特产,这次我定要好好地尝一尝。” 秦婉宜喉咙有些苦涩,想到刚刚喝的药是容远专门派人拿着上好的药材熬制的,顿时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坚定道,“容远哥哥若是喜欢,我让这厨子专门去你那里,将哥哥身边的人教会。” 到时候你想吃就吃,就不要来我这里了,我目前还没有婚配想法。 容远微笑道,“这样当地的手艺是学不来的,我这样跟着妹妹吃上几次就好。” 秦婉宜有些气结,抬头看向容远,完全未见他对自己刚才厚脸皮的举动有所羞愧。 陆氏完全没有听到女儿的心声,得知容远夸赞扬州的特产之后,更是每天都要做上一份给容远送去。 秦婉宜顿时有些气馁。 她并未纠结太久,眼见着离着扬州越来越近,秦婉宜屡次想起前世母亲去世后的场景,她只带着一些丫鬟侍卫便前往扬州。 秦婉宜坐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的岸边,安静地没有任何动作。 容远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甲板上穿着淡白色衣裳的女子。微风轻吹,缓缓地将她的衣袖吹起,飘散的如同海中的精灵。 容远不由得想到在徐州之时,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很喜欢婉宜,”容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能够做我的女儿就好了。” 容远怎会不知道母亲话语中的意思,他本不会因为母亲的喜好而嫁娶,可此时看着坐在船边的有着淡淡忧伤的女子,他竟是想要上前去将她的忧伤抚平。 容远不禁上前几步。 秦婉宜的目光从岸边收回,看向水光波动的河边,一条黑色的鱼猛地跳出水面,随即快速地落下。 她前世并没有看到过这个品种的鱼。 “这鱼是最近几年才养起来的。”容远顺着秦婉宜的目光看向湖边。 秦婉宜偏头,就见容远安静地站在湖边,俊朗的五官在日光的照射下越发的出众,周身的气质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似乎并未注意到秦婉宜的视线,容远突然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在淮阳读书的时候,一直眼馋书院后面池塘的黑鱼。” 秦婉宜抬起头来。 见秦婉宜有些情趣,容远继续道,“不只是我眼馋,一起读书的几个同窗也一直惦记着。终于有一天,我们下定决定去掉几只,却被先生发现。” “然后呢?”秦婉宜眼睛微亮。她还以为容远一直是非常乖巧的学生,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然后烤好的鱼被先生吃了,我们觉得不公平,先生就让学堂里顿顿做鱼,连续做了一个月。大家吃的见了鱼便哭泣求饶,每人写了十篇文章,这才被放过。” 秦婉宜猛地笑出声来,未想到容远的读书先生竟然这样好玩。 容远定定地看着秦婉宜,见她眉眼弯弯,笑起来就如同珍珠一般闪亮,不由得脱口而出,“在婉宜妹妹心中,何为顶天立地?” 秦婉宜猛地怔住,偏头看向容远,却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任何恶意,反而看到了浓浓地真诚。 她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将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而是淡淡地说道,“在外尽忠职守,在内保护妻儿,不以妻儿换取功名利禄。” 前世,楚衍便利用她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秦婉宜并不介意,可为何他却始终拿不出最后真心的存在。 容远定定地看着秦婉宜,半响后,才说道,“无论将来是逆境或顺境,富裕或疾病,他都会一心一意的维护妻儿。” “谁若是想要欺负他妻儿,必要从他身上踏过去。” 容远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48章 梦回 外祖母完完全全地将她看作二房已…… 水波粼粼, 间或几只鱼儿点出一圈圈痕迹,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清爽。束发少年站在微光处,侧脸平静而沉着,看来的目光似是带着温热, 不禁让秦婉宜忍不住偏头, 躲避了他的视线。 徐州和扬州的距离并不算远, 又过了几日, 船只终于在距离扬州城堪堪几公里的岸边停靠。看着身边的随从将陆氏所带的东西装上马车, 容远才冲着秦婉宜柔声道,“婉宜妹妹先看大夫,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送去李家庄即可。”李家庄是容远此次前去查看的田庄,若没有意外,容华温将会在那里待产。 秦婉宜轻轻地点点头,脑袋不禁回想起那日容远说的话。 分别之前, 秦婉宜才抬头看向容远,就见他一直微笑着注视着她, 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清澈, 不食烟火, 未染尘埃。 直到上了马车,秦婉宜才真正有了回到扬州的感觉,她掀开轩窗, 忍不住细细地眺望起不远处的景色, 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重。 前世,她回到扬州之时也是这样近夏的日子,沿路看到的皆是忙碌的人群,一派繁华富足的景象。可如今, 外面的人明显地减少,即便是来回忙碌的人,脸上也带着不安的神色,步履慌张。 陆氏是陆家二房的庶女,可二老太太十多年前就已经在普愿寺带发修行,鲜少过问俗世之事,自然也不会派人来接。这次是陆家长房的嫡子陆伍,始终陪着陆氏说话。 秦婉宜看着前世的亲舅舅,心底思绪万千。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陆伍回过头来,就看到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的外甥女。想到上次她离开时的境况,再看着她与修宁如出一辙的容貌,陆伍心下一软,不由道,“宜姐儿哪里不适?” 秦婉宜闷闷地摇摇头,眼角撇过来去匆匆的人,“伍舅舅,扬州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陆伍环视四周一圈,叹一口气,“最近扬州城不太平。” 陆氏也有些疑惑,“这是为何?”陆家在扬州的地位可谓是数一数二,绝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担忧。 “前些日子,京城的锦衣卫来到扬州城,已经抓了几家。”陆伍道,眼底却并无多少担忧。 秦婉宜的手猛地一顿,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瞬,猛地想到行宫时的刀光剑影,脸色越加苍白。 她从行宫出来,便直接上船赶往扬州,虽在徐州耽误了几日,却也算快了。而如今锦衣卫到了几日,显然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不过锦衣卫的人并不少,也未必是楚秉行来了扬州。思及此处,秦婉宜这才松一口气,神色也稍稍放松。 此时正是清晨,天气不冷不热,微风轻拂。赶了许久的路,一行人被这微风一吹,神色也不禁放松下来。未过多久,秦婉宜便看到了高门贵气的陆家,在一片宅子中尤其的显眼,却又不显奢华。 陆家太祖曾是先帝身边的侍从,多次在危难中救了先帝的命,极得先帝的宠信,可却一心请辞,要回老家扬州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先帝无奈,大笔一挥将整个江南织造的位置交给陆家太祖,又在陆家太祖去世后再次让陆演主管江南织造。 可陆家嫡出的子嗣却并不繁盛,甚至不如庶出一脉的三房。陆家太祖去世后,陆家分为三房,大房便是如今主管江南织造的陆演,他年近三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便是陆临言的父亲陆伍。二房为嫡幼子陆鸿,却因病早逝,只剩下二老太太,已在普愿寺带发修行十多年;三房陆涣乃庶出,子嗣不少,既有原配所生的儿子,又有继室所生的子女。 秦婉宜回想着前世的事情,步履越发沉重,跟在母亲身后,缓缓地穿过精致古朴的连廊,没过多久便走到了陆老太太所在的院子。刚刚踏入房门,秦婉宜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一个有些疲惫的苍老的声音,“你回来了。” 陆氏顿时眼眶红了,连忙拉着秦婉宜就要跪下磕头,“孙女对不起大伯母。” 秦婉宜也抬起头来,泪珠瞬间在眼角打转。外祖母穿着一件素青的长褙子,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眼底更是泄出疲惫。 看到陆氏的动作,老太太连忙摆手,过快的动作却使得她猛地咳嗽了起来。 秦婉宜担忧地看去,拼尽全力才忍住上前一步的打算。 始终候在陆老太太身边的苏嬷嬷连忙伸手轻抚,将一盏温茶递到老太太嘴边,待她稍稍好一些后才微微的后退一步。她身边的子女们也早就聚上前来,连声宽慰着。 见陆老太太无事,长房嫡次女陆俪才松一口气,面带忧色地上前一步,挽起陆氏的手,让她坐在一旁,缓缓道,“母亲这些日子染了风寒,身体有所不适,这才未亲自前往迎接姐姐。” 陆氏担忧地看向陆老太太,“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年纪大了,免不了这样。”陆俪说道。 秦婉宜闻此,眼中的泪水已经是控制不住,缓缓地落下,却只得这样偷偷地看着外祖母。见众人已要各自回到座位上,她连忙将眼泪擦了擦,死死地低着头。 三房的三老太太面上担忧,心底却冷笑一声,眼睛瞥向始终不言一发的秦婉宜时,却猛地说道,“哎呦,这不是宜姐儿吗?这些日子不见,宜姐儿竟是越发地水灵,让人看了也不禁欢喜。” “只不过”三老太太迟疑了半下,继续道,“怎么会碰到脑袋?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秦婉宜握紧双手,可面上却恭恭敬敬地,“给三祖奶奶请安,外孙女已经好了很多。” 三老太太大叹口气,“这可怜的孩儿啊,怎么就跟修宁一样可怜啊!” 熟悉的名字被提起,屋中的众人顿时脸色一变,陆俪连忙看向陆老太太,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松一口气,偏头看向秦婉宜,“一年未见,宜姐儿确实” 话音未落,陆俪就有些怔住,她刚刚仿佛真的从宜姐儿的身上看到了修宁的影子。安静站着的女孩儿,重重地抿着嘴唇,双目通红,眼睛一眨一眨地,泪珠仿佛随时要掉落下来。这一刻,陆俪仿佛看到了那年春末刚刚丧母的外甥女秦修宁。 陆老太太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秦婉宜身上,也微微怔住。 秦婉宜见外祖母看向自己,心底有些欣喜,刚要说话,就见她微微偏头,将视线再次放到陆氏身上,缓缓地问道,“可请太医细细地查过?” 前世,秦婉宜在陆老太太身边生活了数年,怎么会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外祖母完完全全地将她看作二房已嫁女的女儿,并未有其他一点点感情。 第49章 杨家 楚秉行来了扬州! 清晨刚刚下过细雨, 屋外的花卉还带着点点雨水,晶莹剔透。慈静堂内,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一派温柔和煦的场面。 秦婉宜整理好情绪, 安安静静得坐在陆氏的身旁, 偶尔在长辈提及她的时候才说两句话, 却能逗得屋内众人开怀大笑。 陆俪眼中带笑地看着秦婉宜, 看着她秀色艳丽的模样, 不禁道,“说起来,言哥儿前些日子还送信感激姨妈和表妹的照顾。” 秦婉宜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陆家知道了秦婉珠的事情,可转念一想,陆临言是多么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将这样的事情告诉外祖母。 陆俪见陆氏疑惑地看向自己, 这才缓缓地讲起了前些日子陆临言的来信。 原来,文和书院的提前考核竟然还有体力测试。要知道本朝的科举考试, 三年一次, 一次便是在小隔间内考三天的时间。这三天的时间, 众位考生吃喝睡全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极其考验体力。每次科举,都会有优秀的学子因为体力透支而未能写完文章。文和书院的大儒怕那些提前考核的学子平日里只注重读书写字, 忽略身体, 这次增加了这么一项运动。 前些日子通过考核的陆临言,专门写信感激了在秦家每日练习六兽拳,这才让他堪堪通过文和书院严苛的体能测试。他甚至还说到,婉宜妹妹每日都会练上两个时辰, 这才让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这么耽误下去。 听到这话,秦婉宜不仅有些红了脸,却也不得不感激陆临言的来信。他这封来信怕是担心她因为上次在扬州的事情而遭到冷遇,这才写信感激一番。 陆老太太也听到女儿的说话,再次将目光放在秦婉宜身上,缓缓地道,“还有这事?” 陆临言的母亲孔氏见婆婆问起,这才笑着道,“三天前才来的信,还未来得及给母亲看。” 陆老太太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在昏睡中,今日才刚刚好了些。她点点头,有些浑浊的目光看向秦婉宜,见她举止文雅,不再似之前那样毛毛躁躁,心底的芥蒂竟是有些消散,“怎么会惊马受伤?” 提及此,陆氏的声音不免有些沙哑,“围场的马似乎吃错了东西,在赛跑过程中暴躁了起来。” 不过是简单的话语,众人却深吸一口气,几乎能够想象到当时的惊险,看向秦婉宜的目光更是柔和。 陆老太太也不禁问道,“伤到了哪里?” “太阳穴靠后的位置。”陆氏深吸一口气,话语中依旧带着后怕。 陆老太太转着佛珠的手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忧伤溢出,再看向秦婉宜和她的亲亲外孙女极其相似的容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可怜的孩子,快来让外祖母看看。” 秦婉宜抿住嘴唇,连忙上前一步,站在外祖母面前,低声地唤了声,“外祖母。”这声音中带着无尽的依靠和眷恋,惹得陆老太太眼眶更红。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秦婉宜耳朵靠上的位置,果不其然触摸到了一片圆圆的鼓起,显然是之前陆仲棠所说的淤血,眼底更加怜惜,“幸好没出事,不然你可让你母亲怎么活!疼吗?” “疼。”秦婉宜闷声说道,忍不住红着眼睛扑在外祖母的怀中,低声地抽泣着。 陆老太太心底越加柔软,仿佛自己怀中的便是曾经的宝贝外孙女,连忙地安抚着。 在座的众人未料到这样的场景,不禁有些面面相觑,可思及老太太从前对秦修宁的喜爱,也不禁有些了然。纵使这秦婉宜的行事再过慌张,可仅仅凭藉着她这与秦修宁相似的容貌,也得轻轻松松地获得陆老太太的喜爱。一时之间,众人心中的思绪万千。 陆氏见此,面容不禁有些放松。女儿若是能够被大伯母喜欢,便能轻松在扬州这里寻得良婿,也能保障将来以后的日子是否安康。 祖孙两个抱了良久,才缓缓地愤慨,陆老太太看向秦婉宜的目光越加慈祥,“万幸万幸,还好大夫已经在来得路上,之前的灾祸也顺利解决。” 陆氏顿住,立时有些担忧,急忙问道,“可是大夫出了问题?” 陆老太太缓缓道,“李大夫在来得路上遭遇了土匪,幸亏有杨家世侄路过帮忙,不然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么说着,陆老太太心中也不禁后怕。 陆氏提起的心在听到李大夫安全之后,才放了下来,继而问道,“杨家世侄是?”陆氏心底不禁有些沉重,她记得陆家只有在扬州只有一个世交。 秦婉宜见母亲语气沉重,也不禁抬起头来。 杨家是哪家?她虽然在扬州住过几年,可当时年纪还小,只简单记得陆家几个交好的人家,并未记得哪家是世交。 陆老太太道,“便是仁知书院的杨家。” 陆氏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再次问道,“杨家的子孙吗?” 陆老太太摇摇头,“是杨大儒的外孙。” “可是锦衣卫的楚秉行?”陆氏道。 秦婉宜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头猛地一跳。 楚秉行来了扬州! 只一瞬间,秦婉宜便将此时跟刚刚扬州城的异样联系起来。 陆氏脸色也不禁有些难看,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在座的众人,见她们面色如常,并未因为楚秉行而有任何波动。 楚秉行虽是锦衣卫同知,可陆家同样是皇帝的股肱之臣,极得信任,锦衣卫也不禁轻易有所动作,陆家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可是陆氏看到自己的女儿,想到之前发生的几件事,脸色不仅染上愁容,但愿这次没有什么意外。 陆氏看向秦婉宜,见她始终低着头,眼帘微垂,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心中的异样越来越强烈。 秦婉宜不知道母亲心中所想,见外祖母看向自己,只得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微笑着搭话。 许是在秦婉宜身上看到了修宁的影子,陆老太太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刚刚还在的灰败之感竟是有稍稍褪去的迹象。 陆俪见此,心中越发喜欢秦婉宜,语气越加温煦。屋中的气氛更是渐渐好转,陆老太太颇有些儿孙绕膝的喜悦,眉宇间的皱纹也不禁舒缓。 眼见老太太越发的开心,三老太太却带着亲生的女儿孙女过来,见此情况,心里不免疑惑。 陆老太太这些日子伤寒,见了面都有气无力的,今日怎么如此有力。 她狭长的双目看向堂中,目光放在站在陆老太太面前的女孩儿,面容不禁一怔,竟是有一种看到了秦修宁的错觉。 三老太太瞬间明白了陆老夫人为何如此开怀,原来是看到了这么个替代品。 想到大嫂宁愿对二房庶出的外孙女这样和颜悦色,也从不看她那几个孙女一眼,三老太太面色发沉,冷哼一声道,“今日见大嫂和宜姐儿这样和谐的目光,我真是高兴。” 三老太太话锋一转,叹息一口,“只是不知道我那二嫂过得如何?她也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天伦之乐。”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陆老太太脸上的喜悦消失,冷冷道,“三弟妹不是前些日子才去普愿寺看过二弟妹吗?若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再去一趟,正好住上一段时间。” 想到前些日子在普愿寺过得没有半点荤腥的日子,三老太太嘴角僵住,却还是道,“我是不用去了,只不过” “杨姨娘知道亲生女儿回来,定是会开心的。”三老太太叹口气,“上次我见到她,明明年纪还不算老,可” 三老太太话未说完,可意思已非常明显。 闻言,陆氏脸色已经变了,微微地喘着气,显然有些承受不住。 秦婉宜立刻站在母亲身旁,连忙握着她的手,将一旁的茶水端给她,心中对三老太太越发的不满。 陆家有三房,可人口最为少的便是嫡出的陆家二房。嫡次子陆鸿自幼身体不适,可又心思缜密,年纪轻轻就劳累去世,留下了一妻一妾两个孩子。 陆氏的母亲便是陆鸿的妾室杨姨娘,她本是二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被二老太太主动抬为姨娘,可却始终忠心不变。二老太太对庶出的陆氏同样是宠爱异常,从未有过任何亏待。 待陆氏嫁人后,独子陆仲棠始终未有成亲的想法,二老太太也并未强求。在说通儿子后,二老太太这才跟大嫂说,她想要去普愿寺带发修行,为陆鸿吃斋念佛。陆老太太虽然不舍弟妹,可却也无可奈何。 杨姨娘本就对二老太太忠心耿耿,见此更是要始终伴在二老太太身边,于是同样去了普愿寺。 陆氏自幼便有哮喘,陆家众人皆知。见此,陆老太太连忙派身边的嬷嬷给陆氏熬药。 吩咐完后,陆老太太面色不愉,看向三弟妹的目光渐冷,“杨姨娘对弟弟和弟妹都是一片忠心,自愿吃斋念佛,弟妹莫非觉得不好?” 第50章 世侄 “京城恐怕不太平,”陆老太太有…… 陆老太太面色不愉, 看向三弟妹的目光渐冷,全然没有刚才的和蔼闲适。 三老爷陆涣乃是庶出,不及长房与二房亲近,又没有突出的才能, 在三房中尤为势单力薄。这样的情况, 在嫡次子陆鸿死后, 才有所转变。 陆家所涉及到的商行本是二房陆鸿在管, 陆鸿死后, 始终屈居人下的陆涣终是得到机会,掌管了陆家所经营的民间商行。随着钱财权势而来的便是周围人的奉承恭维,陆涣及其夫人越发不见以往的低调。 三老夫人这些年越发地受人恭维,此时被陆老太太冷眼相看,嘴角微微一瞥,颇有些不满,“杨姨娘对二哥二嫂忠心一片, 弟媳妇儿自然觉得很好,可若是得知侄女回来, 她定会高兴的。弟媳妇儿这也是替二嫂和杨姨娘高兴。” 秦婉宜静静地看了三老太太半响儿, 才突地轻笑一声, 冲着母亲柔声道,“一年前,女儿还在外祖母那里玩了几日, 惹得外祖母她们没几日好好休息的日子, 觉得实在是不孝。今日听到表祖母这样说,女儿更觉得踏实,想必表祖母也总是惦念着外祖母。” 秦婉宜笑容温婉,声音悦耳, 此时看向三老太太的目光满是敬爱,似乎真的非常感激表祖母的关心。 三老太太堪堪维持住的和煦微笑,险些裂开,心中更是气闷万分,目光扫到堂内众人,刚要说话,就听到始终坐在陆老太太一旁的陆俪开口道,“侄女说得对!” 陆俪是陆老太太最小的女儿,素来受宠,说话自然也少些顾忌,扭头看着陆氏说道,“你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我母亲和三婶时常派人去普愿寺供奉香火,自然也会时时确定二婶和杨姨娘的安危。二婶上次还说普愿寺的伙食很好,虽然没有荤腥,却也是色香味俱全。” 陆俪扭头看向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被这目光看得面容一僵,这才生硬道,“是啊,吃的很好。”她前些日子的确说过这话,可本意却是挖苦二老太太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去吃那些清汤寡水的食物,没想到竟是被陆俪提了起来,只得硬生生地认下。 “是吗?”秦婉宜眼睛睁大,眼光顿时亮了起来,冲着陆俪撒娇道,“姑姑说得我都饿了,真想要快点跑过去!” 陆俪被秦婉宜拉住手臂,见她明艳的五官神采飞扬,心中好感越发地深,大笑道,“你这小猴子,我可是听你表哥说,每日十二个时辰,你有四个时辰都在吃吃吃!现在竟是还想着吃!看到时候长成个小胖子,还怎么出门!” 秦婉宜脸顿时羞红,心中不禁对陆临言有些恼怒,羞赧道,“哪有!侄女每次就吃一点点,才显得时间长了些!” 她明明都已经偷偷摸摸地吃了,怎么还会被陆临言看到!看到就罢了,她竟然还写信告诉小姑她们! 陆老太太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并未看孙子的来信,闻言也笑着道,“那就是真的有四个时辰?” 秦婉宜嗫嗫地没有反驳。 众人瞬间笑成一片,哪里还不明白,恐怕秦婉宜每时每刻都要捧着些零食在吃,才惹得陆临言如此说。陆老太太面容越发红润,笑了片刻,才缓缓道,“吃多点好,看宜姐儿身上这点肉,可要多吃些!” 话音刚落,陆老太太顿了下,冲着侯在一旁的苏嬷嬷道,“二房那边许久没有主子住了,下人们恐怕多有怠慢,你派人去二房盯一盯,谁若是偷懒就直接撵出府去。” 顿了片刻,陆老太太继续道,“我记得李厨做得北方菜不错,过会儿你让他去二房那边候着,暂时管着那边的小厨房。” 秦婉宜听到外祖母说话,知道这是她担心自己吃的不好,当即福礼。 陆老太太摆摆手,“看你瘦得,感激外祖母的话,就快快吃胖一点!” 秦婉宜乖巧地点点头,众人神态不一的表情映入眼底。陆俪并未有何不悦,反而是长房嫡媳妇儿孙氏嘴角的微笑有些僵硬。孙氏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面容的笑意,可内心却有些低沉,心中有所不安。秦婉宜再乖巧,也不过是二房已出嫁庶女的女儿,是断断配不上她唯一的儿子。去年秦婉宜得宠时,外祖母就想让她嫁到陆家,更是考虑过陆临言,若非陆临言自幼有婚约在身,婆婆恐怕早就会提起。 思及陆临言此次去京城,已经和曹家见过面,孙氏心中的不安又渐渐退去。外祖母再宠爱这个与修宁相貌相似的人,也不会将世交的婚约看做儿戏。 而三房众人本就不愉快的脸色,更加低沉,显然对陆老太太的安排有所微词。陆老太太这样做,显然是将二房的事情放在心上,三老太太想到上次她私自挪用的银两,脸色越加难看,有些坐立难安。 众人又聊了些时候,见陆老太太面容带了些倦意,这才纷纷告退。秦婉宜虽然心有担忧,可想到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得跟着母亲离开了主屋,心中却惦记起小婉宜摔坏的东西。 众人走后,陆老太太缓缓地躺在迎枕上,苏嬷嬷服侍着她喝了些茶水,犹豫片刻儿,才道,“我看这次,表小姐变了。” 陆老太太握着茶杯的手顿住,这才轻轻地道,“变得越发稳重了。” “您”苏嬷嬷有些疑惑,“上次”说到一半,苏嬷嬷怕老夫人想起伤心事,又缓缓地闭上嘴巴,不在多言。 陆老太太知道苏嬷嬷这也是怕她再次受到刺激,“那事并不是她的错儿,我心里清楚。” 那东西明明放得好好的,如何会被秦婉宜碰到?当时那事定是跟陆家的人脱不开干系,却也让陆老太太明白,她对秦婉宜的宠爱太过了,让某些人不高兴了。而秦婉宜竟是对陆临言起了心思,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这才使得陆老太太下决心冷了秦婉宜。 “我看表小姐似乎想明白了。”苏嬷嬷想了想刚才秦婉宜的样子,觉得她越发的落落大方。 陆老太太有些浑浊的双眸顿住,点点头,却不禁想到了曾经被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外孙女,也是这样只需要几句就能让堂中众人开怀大笑。 谁知却落得了那样的地步。 陆老太太不由得心中钝痛,“宁姐儿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查清楚了吗?”她不相信,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会无辜撞到石头。楚衍明明说过,只要让她休养几年,便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嬷嬷也想到了曾经乖巧伶俐的宁姐儿,眼底也不禁湿润,悄悄地抹了抹眼角,就怕老太太看到,“没有。楚府的人嘴巴太严,有些地位的仆从甚少有在外面说话的人。” 陆老太太握紧茶杯,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浓重。 陆家虽在扬州,可京城中也有些人手,怎么会连几件事情都未曾询问出来。楚府仆人口风之严,就如同是专门受过培训一般,这让见过大风大浪的陆老太太如何能不疑心? 思量片刻,陆老太太缓缓道,“杨家世侄在锦衣卫?” 苏嬷嬷点点头,“似乎任锦衣卫同知。” “京城恐怕不太平,”陆老太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寻个机会,我要见见他,他定是知道些事情。” 另一边,陆氏隔了十多年才再次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还未走到住所,眼泪早就忍不住,缓缓地流了下来。钱妈妈同样已经泪流满面。 陆氏看着陪在自己身旁几十年的钱妈妈,这才缓缓地道,“你今日便赶回家去吧!” “万万不可!”钱妈妈连忙拒绝,“这里虽是夫人的娘家,可夫人已经有十多年未曾住过,又没有至亲之人,老奴怎么能够现在离开!” “你同样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了,家中还有孙子孙女,一直仰首期盼你回去,”陆氏话语坚决,“你莫要耽误!” “可是” 见钱妈妈还是心中犹豫,秦婉宜这才上前一步,撒娇道,“钱妈妈快回去吧,这里还有我呢!我一定会看好母亲,让她吃好喝好!钱妈妈就是不放心我,明日我们就去普愿寺了,到时候还有外祖母和杨姨娘在!钱妈妈放心吧!” 看着自家小小姐越发俏皮的模样,钱妈妈心中一片柔软,这才道,“那让老奴收拾好夫人和小姐明日要用的东西再走吧!” 陆氏点点头,神态是久违的放松。 翌日,秦婉宜和陆氏坐上了去往普愿寺的马车。 陆老太太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派了府中的侍卫护卫着,又再三确定了一切安妥后,才放两人离开。秦婉宜虽然有心陪着陆老太太,可更多的却是想要陪着母亲去见二老太太和杨姨娘。 她前世也曾见过二老太太和杨姨娘几面,两个人始终互相陪伴着,在普愿寺隔离尘世烦忧地活着。可想到母亲此刻想要见到嫡母和生母的心情就如同自己想要看到外祖母的感觉,她只想着马车能够快些,好让母亲能够放下心来。 普愿寺就在扬州城的边缘,平日颇得扬州民众的信仰,香火很好。不过一个时辰,秦婉宜便远远地看到了普愿寺的佛塔,远远看去庄重肃穆。 50-60 第51章 骑射 “是吗?”楚秉行眼中带笑,目光…… 扬州城并不大, 普愿寺又紧邻扬州城边缘,来往的时辰并不会很久。若不是考虑到女儿身体不适合颠簸,陆氏早就让车夫加快速度,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即便是特意放慢速度, 陆氏一行人也很快到了普愿寺的偏门处—净月庵所在的地方。净月庵名义上属于普愿寺, 实则却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庵堂存在, 每日都有女眷专门来此祈福诵经燃灯。 此时已经是六月初, 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不过走了一刻钟的时辰,秦婉宜已经能够感受到淡淡的汗意,不时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湿意,眼睛却不停地往母亲的脸上看去。 陆氏已有十多年的时候没有来过扬州,更加没有来过普愿寺这处偏远的地方,可当年不过是跟着嫡母走过了一遍,她却已经将这一段漫长而又短暂的路记到了心头, 眼角越来越湿润,拼劲全力才在女儿面前堪堪忍住。 转过拐角, 走进静谧的小院, 耳边传来带着和祥的诵经的声音, 句句分明,声音清晰。秦婉宜侧耳听去,能够明显听出念经的两人年龄已经不小, 声音中的安详平静异常明显。 秦婉宜陪着母亲静静地站在门外, 直到整本经书念完,才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屋内的声音一顿,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门瞬间被打开, 露出一章布满细纹的脸。秦婉宜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平静的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面色平静,可眼底的惊喜却如何也压制不住,几乎瞬间迸发出来,颤抖着双唇道,“依” 陆氏这辈名字皆以人字旁为侧,她名唤陆依,是已故的二老爷陆鸿所取。当时他的身体已经渐渐不行,看着唯一的女儿,希望女儿能够成为妻子和杨姨娘的贴心人,互相依偎,这才取了这个字。 那穿着粗布衣的女子此时看着陆氏,只能发出这么一个音节,早就已经哽咽起来。 “怎么回事?”见房门迟迟没有关住,屋中传来一个慈祥平和的声音。 杨姨娘这才收敛住感情,彻底打开房门,将陆氏和秦婉宜迎了进去。 秦婉宜轻轻地拉着陆氏的衣角刚走进去,就听到砰的一声,她抬头看去,就见坐在简陋的石床上的老太太手上的茶杯跌落在桌上,茶水缓缓地散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将床上的褥子打湿。 陆氏猛地跪倒在地,哭泣道,“母亲!姨娘!” 秦婉宜也跟着母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随着母亲磕了几个响头,才抬起头来看向老夫人,并未起身。 老夫人连忙要将陆氏扶起来,可陆氏却不肯起身,“女儿不孝,愧对父亲的期望、嫡母的教诲、姨娘的养育,竟是过了这么多年才能回来见上你们一面!” 二房老夫人虽不是陆氏的生母,却极其疼爱陆氏,完完全全将其当做掌上明珠对待,从未有过私心。陆氏出嫁时,老夫人不仅将二房的一部分财产拿了出来,更是将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给陆氏填妆。 老夫人眼睛含泪,未曾让陆氏起身后,这才将目光转向始终跪在一旁的秦婉宜,叹气道,“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的外孙女考虑考虑。我早就听仲棠说过,婉宜此次过来是为了看病,她如何能陪你跪在这里?” 秦婉宜连忙恭敬道,“外祖母,外孙女也对不起您,上次并没有陪伴您就离开了。” 陆氏见老夫人提到了女儿,这才站起身来,陪着老夫人和杨姨娘坐在一旁,讲起这十多年的一点一滴。 秦婉宜坐在一旁,听着母亲说起那些开心的事情,心中却异常苦涩,压抑着眼角的泪珠,微微偏头,不让两位老人看到。她本就有着小婉宜的记忆,如何不明白陆氏怎么会不想要回来看望嫡母和生母,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刚刚去了京城,陆氏便看到了早就与丈夫私通的柳姨娘。在生第一胎的时候,陆氏受了刺激,伤了身体,刚刚养了数年,又强行生下秦婉宜,自此便伤了根本。紧接着便是幼女孱弱、长女去世,陆氏经过了十多年才慢慢地缓了过去,又怎么敢扬州去看望这个世上最怜惜自己的两个人。 秦婉宜强忍着对母亲的爱惜,不时地与老夫人和杨姨娘说上几句话,引得对方朗声笑出,屋中的气氛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再次确定外孙女脑中的淤血已经有渐渐削弱的迹象,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双眼地看着陆氏难掩疲惫的双目,面色有些发沉,眉宇间难得有些怒气。 杨姨娘自幼陪在老夫人身边,又是陆氏的亲生母亲,早就看到老夫人已经不愉,也知道女儿在京城定然过得不是很好。当年得知大外孙女夭折的消息后,她连着三天三夜都没有睡上一觉,老夫人更是连续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咒。 老夫人出身高门大户,年轻时性格颇有些泼辣,后来因对陆鸿情根深种,加之他身体不适,这才将性格收敛。在陆鸿过世后,老夫人才彻底藏起一身的锋芒,转而为丈夫诵经祈福,可本质上却还是看不得陆氏这样强颜欢笑的目光,心中更是针扎般怜惜。 在陆氏再次佯装高兴之时,老夫人终是忍不住,猛地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子上,面色低沉的再也不见之前的慈祥和善。 秦婉宜虽听说过老夫人年轻时敢作敢为的事迹,却从来未真正见过她变脸的模样,此时心中也掩饰不住惊讶,谁知老夫人却看向她。 秦婉宜猛地一怔,就听到老夫人缓缓地说道。 “雅姐儿在哪里?” 雅姐儿?秦婉宜知道三房长子乃陆涣的原配所生,名陆俭。陆俭和夫人卫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陆信已婚,在外为官;次子陆宁还未婚配,比陆临言大上一些,同样勤学苦读,颇得陆老太太喜欢;而女儿单名一个雅字,跟小婉宜年龄相仿,两人不过差上几个月。 老夫人说得应当就是三房的陆雅。 秦婉宜看向杨姨娘,这话是对杨姨娘说得。 果然杨姨娘答道,“小姐刚刚从杨家女学下课,准备收拾一下再去跟好友游玩。” 老夫人点点头,这才笑道,“宜姐儿很久未见雅姐儿了,去找她玩会儿,女学那边最近经常举办一些琴会诗会,很多你这个年纪的人参加。” 秦婉宜看了看母亲,才微微点头,跟着身边的丫鬟去隔壁找陆雅。 身后的房门缓缓关上,秦婉宜隐隐能够听到屋内传来老夫人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你说实话!秦盛远到底是如何对你的!为何婷婷儿会那么早的夭折!为什么宜姐儿会碰到脑袋!”老夫人闭口念了几遍六字大明咒,可心中的怒火却也就压制不住,“哪家小姐身边不是丫鬟婆子伺候着,宜姐儿怎么还会摔了脑袋!” 老夫人喘一口气,目光缓缓地从陆氏瘦弱可见青丝的手腕看向她消瘦的脸颊,再看向她隐隐有些发青的眼袋,“你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你这是” 老夫人话还未说完,险些喘不过气来。 杨姨娘连忙扶着老夫人的后背,将再次倒好的茶水递到嘴边。 陆氏在秦家的事情,极少跟娘家说,每次面对兄长陆仲棠时,也极力隐藏。因而陆家人虽知道陆氏过得不易,可却并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在庵堂内的老夫人和杨姨娘更是无从得知女儿真实的日子,她们本以为女儿如书信中那样,却未想到再见竟是如此! 老夫人连连喘息,休息了良久,胸口中的怒火才平息了一点,可面容依旧难看。杨姨娘也低声地抽泣着,她早就想这么问自己的女儿,可却碍于身份不能开口,如今听到老夫人的一声一声质问,如何能够忍得住内心的悲伤。 陆氏见此,这才扑在两人的身上,哀痛地诉说着这十多年的悲苦和绝望。 老夫人和杨姨娘听着,神色伤感,连忙环住女儿,一声一声地安慰着。 秦婉宜听着母亲虽然痛哭却也畅快的声音,心中渐渐放下心来,思及这样站在这里不好,刚要离开,便再次听到一句话,心中惊骇。 “和离吧!”老夫人咬牙道。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就见陆氏的抽泣声也渐渐地停住,抬头看向老夫人。 杨姨娘咬着双唇,心中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陆氏,“秦盛远既然做下这样不顾礼法宠妾无度的事情,又何必依仗着陆家的权势和地位!” 秦盛远虽自觉能够在如此年纪便成为吏部员外郎,是由于他的能力和圆滑的处事。可比他能力强的人并未没有,他能够脱颖而出,陆家姻亲的身份占了一定的比例。 当年,老夫人之所以会同意秦盛远的提亲,也是看在对方能力可嘉,在陆家的提携下将来必能在朝堂上有一定位置。陆氏带着如此丰厚的嫁妆,又是在他低微之时嫁给他的,秦盛远只要不昧着良心,定会好好地对待家中妻子。 可谁知他竟然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之人,竟然早早就和表妹私通! 老夫人只恨当时没有派人去京城好好地查探一番,竟是被她给蒙蔽了过去! 思及此,老夫人的声音更加坚定,“和离吧!” “和离之后,你带着宜姐儿回到扬州,”老夫人看着陆氏,“你若想再嫁,我就亲自去为你寻一门良婿,你若不想再嫁” 老夫人握住陆氏的手,“我还有些银子留在府中,到时候” “万万不可!”陆氏连忙拒绝,她早就已经拿了嫡母的银子,又如何能够再让嫡母和生母操心。 见嫡母表情坚决,陆氏叹口气道,“母亲,宜姐儿还未出嫁,我怎么能”她若真的和离回家,宜姐儿如何能够找到一门好亲事。 老夫人想到此,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转而问道,“你对宜姐儿的婚事可有主意?” 听到老夫人提起女儿的亲事,陆氏郑重起来,“女儿来扬州之前,曾经在徐州住过几日,对容氏的儿子很是满意。”陆氏便挑着几件事说了说。 “这孩子确实不错”老夫人说道,随即便皱起眉来,“徐州终归是远了些,扬州这边也是有好男儿的。” 陆氏也倾向于找个扬州的女婿,可她已经离家十多年,哪里知道哪家儿郎比较好。此时听到老夫人这样说,她顿时提起精神来,连忙问道,“母亲可有好的人选?” 杨姨娘自然知道老夫人说的是什么,柔声道,“依依儿,你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杨大儒在普愿寺的临边开了一所书院,亲自担任书院院长,监督学子们的品德和才学。” 杨大儒便是陆氏曾经跟秦婉宜提过的楚秉行的外祖父。 陆氏猛地顿住,“他不是已经避世了吗?” 杨姨娘叹一口气,“十多年前,他的女儿在京城去世,他想到女儿在世时便立志举办女学,便在普愿寺和女学的一旁开了一所书院,想要延续女儿的心愿。” “现在扬州城的好儿郎都会在仁知书院读书,”杨姨娘笑道,“到时候让宜姐儿上几天女学,你也能好好地看看这仁知书院又没有合适的人。” 老夫人点点头。 秦婉宜本来是因为老夫人所说的和离停住了脚步,却为想到还未待一会儿,便听到了她们讨论要如何为她选个良婿,说到最后竟是将对方“平均几日洗漱一次”“身边有几个丫鬟”全部提了出来。 秦婉宜前世虽然嫁过人,可母亲早逝,也未曾有人如此这样细细地讨论她的夫婿应该是如何的,心中又觉暖心,心中却止不住的羞红,连忙快跑几步,让那些声音消失在脑后。 陆雅刚将女学的衣服脱下,换上了一身淡蓝色襦裙,就看到自己身边的丫鬟快步地跑了进来,“表小姐来了!” 陆雅皱眉,还未细问是哪位表小姐,就看到一个穿着杏红色长裙的女孩跑了进来。 秦婉宜一边走一边想到了母亲的话,步履渐渐加快,几乎是逃跑似得走进老夫人所说的地方,刚进门就看到陆雅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一脸的嫌弃。 秦婉宜快速地将小婉宜的记忆过了一遍,并未发现与陆雅有何恩怨纠葛。陆家母亲早逝,父亲很早便另娶了如今的三老夫人,对原配嫡子所生的三个孩子向来不管不问。陆雅更是很早便以优异地表现进了女学,平时也极少回陆家,基本没有和秦婉宜见过面。 想到对方在二老夫人面前颇有地位,秦婉宜绷直肩膀,轻轻地唤了声,“雅姐姐好。” 陆雅点点头,目光落在秦婉宜的脸上,轻声道,“宜表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舒服吗?”她也听说了自己这个表妹撞了脑袋过来求医的事情。 秦婉宜瞬间想到母亲她们的话,又对上陆雅明显的关心,耳朵尖都瞬间红了,连忙摇头道,“没有!我是刚刚跑了一段路,有些热。” 陆雅再次皱眉,“宜表妹既然身体不适,下次千万不要这样!” 秦婉宜乖巧地点点头。记忆中,小婉宜对自己这个学霸般的姐姐,也是满怀敬畏的,完全不敢与之叫板,却还是会忍不住说上两句。 陆雅挑挑眉,没想到秦婉宜这次如此乖巧,轻嗯一声,“姑姑也来了吗?” 秦婉宜再次点头。 陆雅立时向着秦婉宜来时的方向走去,扭头对秦婉宜说道,“ 辛苦宜表妹跟着姐姐走一趟。姑姑既然来了,我定是要先去福礼的。” 秦婉宜张口想要阻拦,听到这话又闭上嘴巴,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这净月庵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她站在那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母亲她们说话!雅姐姐若是听到了母亲她们那些讨论,她不得羞得再也见不了人。 一路上,秦婉宜几次拦住陆雅说话,对方都并未停留太久,直直地向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走去。 临到院子的时候,陆雅猛地停住脚步,水润的双眸看着秦婉宜,疑惑道,“宜表妹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秦婉宜摇摇头。这样的事,她也不敢说啊! 陆雅定定地看了秦婉宜半响儿,猛地点点头,“宜表妹是有些无聊吗?等我见过姑姑之后,便带着宜表妹去参加女学的宴会。” 秦婉宜在陆雅平静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就见陆雅已经再次向院中走去。 秦婉宜连忙跟了上去,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后,猛地闭上眼睛,静了片刻才反应到母亲她们已经说起了别的话题,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陆雅敲了敲房门,这才带着秦婉宜走进屋子。 见到陆氏,陆雅面容有些亲近,恭恭敬敬地行礼。 陆氏早就听老夫人提起这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将手中的镯子递给对方,还嘱托陆雅好好地看着秦婉宜。 秦婉宜看着陆雅点点头,只觉得头猛地一晕。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陆雅竟是和陆宁这么像!她还记得,三房原配嫡子的小儿子陆宁,自幼便板着一张脸,小小年纪便以那些君子准则为人,总不踏出一步。 如此看来陆雅明显是女版的陆宁!也不知道这两姐弟见面会如何相处? 见过陆氏,陆雅便将空间留给了三人,自己带着秦婉宜想着女学宴会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讲解着杨家女学的事情。 秦婉宜听着,也不禁感叹杨氏竟是这样的聪明灵敏。她所说到的杨家女学的教学方法,即便是京城那些比较公侯内部比较隐秘的女学都没有这样的本领。而这样的人便是楚秉行的母亲。 秦婉宜不由得鼻头一酸。 楚秉行父亲是内阁首辅,母亲是杨家大儒嫡女,却成为了人人忌惮的锦衣卫。 她不禁觉得有些悲凉。 楚衍朝思暮想的权势与地位,给楚秉行带来的确实囚牢般的痛楚。 暗暗地将心中的思绪收了起来,秦婉宜跟着陆雅刚刚踏入女学的宴会厅,就听到一个有些悦耳的声音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仁知书院今日休沐。” 此言一出,宴会厅中立刻想起了女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声音,其中不乏有叹息和失望。 陆雅仿佛未听到众人的话,冲着路过的人微微点头,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秦婉宜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众人的讨论声还未停止。 “我前些日子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走进了仁知书院,”那说话的小姐拍拍胸脯,“太吓人了!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恶鬼!” 秦婉宜顿住,抬头看向那个小姐。 一个人应承道,“我听说这几日锦衣卫有过来仁知书院,你不会看到的就是他们吧?” 原本说话的小姐惊呼道,“天啊!幸好没事,我听说那些锦衣卫刚到扬州城便抓了好几户人家,就连那些小姐丫鬟都完全没有放过!” 扬州不比京城,锦衣卫时常出没,众位小姐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惨白着脸,闭紧嘴巴,唯恐碰到这样的事情。 这时,第一次说话的那个姑娘猛地说道,“李如婷呢?今日怎么没来上女学?你们谁知道吗?” 秦婉宜看到几个小姐露出疑惑的身影,却有几个小姐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手完全不敢说话。 那姑娘显然在女学中也颇有地位,猛地说道,“你们为何不说话?” 秦婉宜发现她看向了那几个惨白的姑娘,显然那些人是平时和李如婷交好,心中不禁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个姑娘站起身来,颤抖着道。“昨晚,李如婷家被锦衣卫抓了。” 宴会厅中顿时鸦雀无闻,本来说话的姑娘也未想到,猛地坐在座位上,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陆雅此时才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将一个果盘放到了秦婉宜的面前,“吃。” 秦婉宜呆呆地看着陆雅,她完全没有被刚才的讨论所影响。秦婉宜早就见过锦衣卫在时的血腥场面,并未被这些人的话所影响,也轻轻地拿起一个剥好的励志吃进嘴里。 即便母亲嫁妆丰厚,也嫌少能够吃到这样新鲜的荔枝,秦婉宜不禁多吃了几个,就感受到一个有些刺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秦婉宜抬头看去,手上的动作顿住。 范宣,陆雅的另一个表妹。她的母亲是如今三老夫人的小女儿陆伶,一贯和秦婉宜不对眼,因为她也想嫁给陆家的长房嫡孙陆临言。 秦婉宜将荔枝放到嘴里,冲着她笑了一下。 范宣瞬间握紧双手,脸色越加难看。她没想到秦婉宜竟然真的回来了!她还记得上次秦婉宜在时,她处处被秦婉宜抢风头,难道她这次想要入杨家女学? 范宣脸色更加难看,她母亲刚刚才求到大祖母那里,才将她送到杨家女学来,秦婉宜莫非也想进来? 范宣不太稳定的情绪持续了片刻,突然想到上次秦婉宜离开时外祖母都未曾见她,又微微地放下心来。她与修宁表姐长了副相似的容貌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大祖母厌弃! 范宣冷哼一声,再次抬头看向秦婉宜,口中不客气的说道,“婉宜妹妹什么时候到的?” 秦婉宜笑道,“昨日才好,宣姐姐好。” “说起锦衣卫,”范宣猛地说道,“婉宜妹妹一定很清楚京城的事情!我还听母亲说过,婉宜表妹曾经被当今圣上亲自夸奖过。” 本来并未关注到两人的人也抬起头来看向秦婉宜,脸色顿时有些变了。在座的众人皆是快要从女学毕业的年纪,家中更是早早地就开始相看婚事,如今秦婉宜此时跑到扬州来,又是被陛下亲自夸奖过的,这让在座的众人如何不多想? 更别说在座的还有人想要嫁入陆家,她们如何比得上这样表兄表妹的关系。 一时之间,在座的人面色各异,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也不禁有些变化。 秦婉宜轻笑一声,抬头注视着范宣,目光沉着,“不过是机缘巧合下打掉了射向宫中贵人的箭,这才得了些夸奖。” 她声音平静,不卑不亢,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平静的事情。 范宣未想到秦婉宜竟是如此反应,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说话,在座众人对她的看法瞬间有了变化。 见众人不再言语,秦婉宜也低着头没有说话。 始终坐在一旁的陆雅反而有些惊奇地看了秦婉宜一眼,未曾想到宜表妹如此短的时间竟是有这么大的变化。 以前的秦婉宜纵使如同一个炸毛的猫咪,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害怕被攻击,浑身防备的状态。可确实这样,她却容易被人算计,被人看出漏洞,因为自身底气不足。而如今秦婉宜异常平静的说着这样的话,不仅能够堵住他人的挑衅,还能让对方看不出她的底牌。 思及姑姑的嘱托,陆雅放下手上的茶杯,轻轻地道,“今日不是要作诗吗?为何还不开始?” 秦婉宜偏头看向陆雅,感激地一笑。 她就不应该感激陆雅! 秦婉宜气喘吁吁地走在路上,见陆雅已经被女先生叫去了,连忙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这几日,陆雅无论干什么都要带着秦婉宜,那些琴棋书画更是要求秦婉宜跟着练习。可是秦婉宜完全对这些东西不开窍!无论是她前世,还是小婉宜,都是对骑射这类感兴趣,从来未曾这样学习过琴棋书画。 而且昨日陆雅表姐竟然给她布置了一百页的字帖,让她在五天内写完!那可是她以前一个月才能勉强写完的数量! 秦婉宜拿着手中刚刚做好的风筝,快步地想着后花园跑去。 云锦快步地跟在秦婉宜的身后,迟疑道,“小姐,小姐,陆雅小姐说你必须回去练字。” “不练!”秦婉宜深吸一口气,她还记得昨天陆雅看到她的字,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的字虽然不好,但也是一般水平了,她怎么能用看废纸的眼神看着她的大作! “可是,陆雅小姐说你要是不练”云锦连忙道,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婉宜打断。 “谁是你家小姐!”秦婉宜顿住脚步。 “您。”云锦哆哆嗦嗦道。 秦婉宜冷哼一声,快步地继续走去。 云锦再次说道,“可是陆雅小姐” 秦婉宜捂住耳朵,小跑几步,才到了后花园湖边。看了看周围空无人烟,秦婉宜让云锦拿着风筝,她拽着线,想要将这风筝放飞起来。 见云锦还要说话,秦婉宜连忙道,“就一会儿!我就玩一会儿!” 秦婉宜完全理解云锦的着急,主要是陆雅已经得到了老夫人、杨姨娘、母亲的允许,要是被母亲知道她乱跑,定是会惩罚她和云锦。 想到这些日子多写得写得那些字帖,秦婉宜不禁抖了抖,她就玩一会儿! 风筝缓缓地飞了起来,秦婉宜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风筝飞上了天空,脸上也不禁带着喜色。可还未高兴一会儿,她便看到风筝猛地断了线,瞬间从天空中掉了下去。 秦婉宜猛地顿住,连忙向着风筝跌落的地方跑去,就见那风筝刚刚好挂在一棵树的枝丫处。 秦婉宜站在树下,来回走动着思考着如何才能将风筝取下来。 云锦也跑了过来,“小姐这可怎么办!陆雅小姐闻起来” 秦婉宜猛地说道,“你去找个东西搬过来!” 云锦愣住。 “你去找个东西搬过来,椅子这类!”秦婉宜道,“这样只要站上去,就能够将风筝拿下来了!” 云锦抬头看看风筝的位置,再看了看树的高度,点点头,连忙道,“小姐,你等着我!千万别乱跑!” 秦婉宜点点头,“书院那边已经休沐了,又隔着一条河,不会有人过来的!” 云锦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地向外跑去。 秦婉宜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颗数丈高的树木,繁茂的树叶密密麻麻地交错在一起,偶尔从缝隙中投下几束阳光,在地上落下点点亮光。 秦婉宜等了片刻,见云锦还未来到,又看了看没有特别高的风筝,猛地深吸一口气。 杨家女学的护卫一直很好,秦婉宜经常看到有侍卫来回转动着,嫌少能够有外人进来。 思及慈湖,秦婉宜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站在树的一旁,又看了看一旁距离不太远的大石头,猛地站起身来,就要等着石头爬到树上去拿那只风筝。 这只风筝是她第一次做的风筝,即便是没有陆雅表姐的叮嘱,她也不想要将这个风筝扔掉。这个地方也不是很好,她只要稍微抬抬脚,就能将那风筝拿下来了。 这样想着,秦婉宜踮起脚尖,伸手碰着挂在树杈间的风筝,却只能微微碰到表面。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蹦了一下,却猛地听到男子轻笑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秦婉宜脸色猛地一变,想到此处无人,心底更是慌张,连忙想要从石头上下来,却因为惯性歪倒在一遍。她本能地伸手抓向一旁,未曾想只抓到一层树皮,指甲中顿时刺入树皮,疼痛异常。 就在秦婉宜以为她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一阵风袭来,秦婉宜被人抱了起来,左手静静地靠着对方的胸膛,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力量。 秦婉宜连忙伸手将其推开,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人。 身穿锦红衣裳的男子黑发束起,眉目俊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地道,“好巧。” 秦婉宜也未想到竟然又是楚秉行。听到楚秉行的话,秦婉宜愣了愣,明显地听出了嘲笑,顿时有些气闷,“楚大人为何在这个地方?这里可是杨家女学!” 楚秉行静静地看着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女孩。此时的她看似生气,却如同一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想要露出凶狠镇定的气势,他却只看出可爱水润。 秦婉宜不知道楚秉行此刻的想法,她只觉得每次碰到他都没有好事情!若不是她承受能力好,恐怕早就被那些血腥场面吓得睡不着觉!可即便是这样,秦婉宜偶尔想起那些,也不禁心里发寒。 楚秉行本来有些玩味的心,在看到秦婉宜表现出的害怕时,顿时冷了下来,淡淡的道,“秦小姐可知道此地离着书院有多近?” 秦婉宜怔住。 楚秉行继续道,“此处离着仁知书院不过几丈的距离,但凡有心之人皆可以通过这里过来。” 楚秉行看着秦婉宜所在的树的方向。 秦婉宜这时才发现,这棵树的枝叶相当的茂盛,枝丫甚至伸向了仁知书院的方向。 秦婉宜抿了抿嘴巴,“今日仁知书院休沐。” “是吗?”楚秉行看着秦婉宜。 秦婉宜越发地羞赧,再次想起了在京城时几次看到楚秉行的场景。 “小丫头,你太过粗心大意。”楚秉行淡淡道。 秦婉宜抬起头来,“我不是小丫头!” 天知道,她一直安安分分的,偶尔想要随心一遍,就能够碰到楚秉行! “是吗?”楚秉行眼中带笑,目光缓缓地从秦婉宜身上扫过。 秦婉宜睁大眼睛,“你” “你轻浮!”秦婉宜怒斥道!他刚刚绝对是看她的那个地方! 楚秉行表情未变,再次道,“小丫头。” 不过楚秉行想到,她确实太过瘦弱了些。 楚秉行漆黑的目光看向秦婉宜,只见她颈部的锁骨清晰可见,似乎完全没有一点肉,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秦婉宜心中不服气,刚要回嘴,就发现楚秉行的气势瞬间变了,眉宇间微微有寒气溢出。 秦婉宜猛地后退一步,不禁有些害怕。 楚秉行一见,立刻收了身上凌冽的气势,刚要说话,一旁就传来一声轻唤。 “宜妹妹。” 这声音异常清脆,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和明朗。 秦婉宜偏过头去,就看到云锦站在不远处,身旁跟着的赫然是同她一起来扬州的容远。 秦婉宜看了看楚秉行,猛地向容远跑去,轻声道,“容远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说我快要进京科举了,嘱托我在仁知书院读半年书。”容远柔声道,目光却缓缓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锦衣男子,目光沉静。 秦婉宜点点头,完全不敢去看楚秉行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容远和楚秉行之间完全不正常的气氛。 楚秉行静静地看了容远半响儿,才缓缓地将目光落在站在他一旁的小丫头身上。那丫头低着头,雪白的脖颈露出,嘴角因为说话轻轻地扬起,声音灵动活泼,带着他从来未有的生机和活力。 容远微微皱眉,良久后才收回目光,继续道,“我本来是过来拜访伯母,她告诉我你跟着表姐去了扬州女学。可我刚出门就看到云锦。” 秦婉宜看了云锦一眼。云锦找个东西怎么跑了那么远,不过好在容远来了,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楚秉行。 云锦也很委屈,她真的没找打可以垫的东西。 两个人走了一路,秦婉宜这才缓缓地退后一步,轻轻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容远点点头。他本意是见秦婉宜一面,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便可以离开了。 想到刚刚看到的气势冷冽的男子,容远终是道,“以后不要让丫鬟离身,若有什么麻烦,就让云锦来找我。” 他虽然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却可以看出对方绝对侵染过鲜血,那样的气势本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有的。 秦婉宜点点头,待看着容远离开后,才叹一口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小姐”云锦并未见过那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她未想到自家小姐竟然和一个外男在一起,那人的年纪也不像是仁知书院的学子,云锦心中越发地慌张。 “不要告诉任何人,”秦婉宜冷冷道,“也不要告诉母亲。”若是让母亲知道,她这几日的好心情肯定会被自己破坏掉。 云锦迟疑片刻,就对上了小姐沉着的目光,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看过小姐这样的表情,心中的那些犹豫瞬间消失。 见状,秦婉宜才转身回来屋子,拿起字帖,慢慢地练起字来。 秦婉宜本以为陆雅会过来查,却未想到第三日的时候,陆雅并未要求她练字,而是要带着她去观看仁知书院学子们的骑射比赛。 秦婉宜怔了怔,“可以吗?”仁知书院毕竟是男子所在的地方,她们身为女眷怎么可以前去观看。 陆雅笑了笑,“无妨,一年也就几次。这还是扬州城的官家夫人们提议。” 说着,陆雅便向秦婉宜解释起来。原来仁知书院每年都会举办两场骑射比赛,算是重要的考核,而扬州城大部分的适龄青年都会在此读书,那些少年的母亲便忍不住带着自家的女眷前往观看。 一来二去,前往观看的女眷越来越来,杨院长并未组织,反而专门空出了一个地方供给女眷。 扬州城经济富庶,风气也较为开放,对女子的要求并不如京城繁杂,女子结伴出行也并未没有,所以这样的事情也就很自然了。 秦婉宜前世在扬州城住过很多年,可她那时还很少,基本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骤然听到陆雅的皆是,秦婉宜顿时提起了兴趣,跟着陆雅来到了骑射比赛的场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座位上,刚刚好可以看到骑射场的全貌。 另一边,楚秉行站在骑射场的边缘,面色平静,同属下人说着话。 “那边今日便要行动。”属下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楚秉行面色平静,“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那人继续道,“所有人都潜伏在边缘,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问题。” 楚秉行并未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骑射场的边缘。这些观看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他的手下,当对方采取异动的时候,很快就能消灭,定然不会有人员的伤亡。 确认无误后,楚秉行刚要收回目光,就猛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望去,就看到那小丫头微笑着跟身旁的人说着话。 “秦夫人今日未走?” 那属下顿了片刻,才想到秦夫人便是吏部员外郎秦盛远的夫人,大人之前曾让他确定过她的行程。那属下道,“昨日本来打算回府,可不止为何耽误了一日。” 属下跪在地上,“主上责罚。” 楚秉行目光淡淡地,始终不发一言。 为何会推迟,定是想要趁机让小丫头看一看有何喜欢的人。虽然能够确定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可楚秉行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看向场下学子的目光也不由地溢出冷冽。 第52章 危机 秦婉宜心脏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忙…… 此时正是日头高挂的时刻, 骑射场上人影攒动,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直传来。仁知书院的大部分学子看似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比试,眼角却不由得向一旁的女眷席位看去,缓缓地呼吸着, 怒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仁知书院是一代儒学大家创办, 在江南赫赫有名, 几乎囊括了整个江南的杰出少年, 其中不乏权贵子弟, 但更多的却是一般人家的出色子弟。 能够在女学读书的小姐皆出自扬州富庶家庭,更有如陆家这样颇有权势之人,样貌才华皆非常出色,那些翩翩少年如何能够不心动,想要博得美人一笑,因而越发的用尽全力,一时之间骑射场战况越发的激烈。 秦婉宜坐在靠边的位置, 环视了几圈骑射场,目光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身穿白色武衣的少年眉宇俊秀, 高大文雅, 嘴角含笑, 俊美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有神采。此时他正平静地看了一眼刚刚将箭射在靶心附近的同窗,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弓箭,神色淡然, 气质出众。 容远刚刚在仁知书院就读不过几日, 已经表现出优异的成绩,刚刚的几项考试都非常出色。秦婉宜甚至已经听到身后传来断断续续地讨论声,听着话语显然是在说刚刚正中靶心的容远。 将弓箭调整好,容远站在骑射场的中心地带, 缓缓地抬起弓箭,绷紧弓弦,左眼定定地盯着正在移动的靶子,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容远的同窗也不禁看向他。 容远刚刚已经射了一箭,正中靶心,成功进入了第二场比试。 气氛渐渐沉静下来,秦婉宜也不禁摒住呼吸,双手微微握紧绣帕,眼底闪过一些紧张。她在仁知书院并没有几个认识的人,自然是希望容远能够胜出的。 就在众人以为容远还在观察之时,嗖的一声,他手中的箭骤然离开,噗的一声稳稳地射在靶子之上,只在空中留下残影。 周围瞬间如冰封般凝滞,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也不由得看向还在移动的靶子,红色靶心的正中央插着一只带着白色箭羽的箭,在静匿的气氛中越加的显眼。 比试至今,容远还是第一个将箭稳稳地射入快速移动的靶心之人,接下来便是骑射的考试。 场内骤然安静,又猛地传来激烈的讨论声,楚秉行眉头微皱,乌沉沉地双眸看向不远处,目光淡淡地落在场地中央,瞳孔骤然一缩,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与小丫头说话的男子,面容越发沉静。 他微微偏头,小丫头依旧坐在骑射场的中央,目光看向场中,正是那人的方向。 楚秉行微微摆手。 “主上。”黑衣属下再次出现在楚秉行的身旁,态度恭敬,语调低沉。 “将秦小姐引出骑射场。”楚秉行淡淡地道。 这骑射场太过危险,小丫头这样动不动就晕倒的身体,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那属下点点头,快速地消失在楚秉行的身后。 楚秉行目光再次移动到秦婉宜身上,片刻后才收回视线,右手缓缓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气质如冰。 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越发明显,将注意力从容远身上收回,秦婉宜越发觉得周围嘈杂,惹得心里烦躁,不由地用手上的绣帕轻轻地扑闪着。 陆雅见此,刚要说话,一个眼熟的小丫鬟跑到秦婉宜面前,低声地说了句,“小姐,云锦姑娘被蛇咬了。” 秦婉宜猛地怔住,“怎么会被蛇咬了?”骑射场并不让带丫鬟进来,秦婉宜这才让云锦留在了骑射场的外面。 “送回院子了吗?有没有请大夫?”秦婉宜连忙问道。 那丫鬟点点头,“已经请了。” 秦婉宜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提起裙边就要往外走去。 陆雅见状,忙拉住秦婉宜的手,“表妹要去看看吗?”她已经听到了那丫鬟的话。 秦婉宜点点头,见陆雅也要跟着离开,忙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宁表哥也在仁知书院读书,想来马上也要比试了,姐姐不用回去了。” 陆宁是陆雅一母同胞的弟弟,陆雅从来不肯错过任何一场比试。 陆雅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连连问了那小丫鬟几个问题,见她回答的有条不紊,又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秦婉宜顺着台阶缓缓地向下走着,抬起头来刚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一位穿着白色锦衣头发束起的高挑女子。 那女子身穿白色绣金锦衣,带着轻薄的面纱,将容貌完全挡住,可秦婉宜却还是一眼将其认出。 她是前世楚衍身边的那个女子。 秦婉宜心猛地揪了起来,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装作不在意地向着女子的方向走去。 那前来唤秦婉宜的丫鬟,本来在前面为秦婉宜挡着路过的人,谁知刚刚走到边缘便发现小姐不见了,顿时慌了神,连忙左右查看,完全看不到周围的人影。 秦婉宜跟在那人的身后,心中虽知道不应该这样莽撞,可前世死亡时的剧烈疼痛,却让秦婉宜失去理智。 她为何出现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前世楚衍一直将其视为左膀右臂,她更是屡次帮助楚衍躲过灾祸。秦婉宜在被关在别院的日子里,也曾经试图再次相信楚衍一次,可却见过她之后彻底的心灰意冷。 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白衣女子虽然心中警惕,可还是未发现有何异状。 秦婉宜目光一直注意着白衣女子的举动,却发现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被撞的那人连忙弯腰道歉,手中拿着一些弓箭,面色焦急。 秦婉宜见她轻轻地摆摆手,仿佛并不介意。 双眼睁大,秦婉宜看着这一幕,却觉得太过维和,这人武艺胜过大多男子,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撞到人。 秦婉宜心中疑惑,连连查看了被撞那人几眼,却发现他嘴唇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容,口中猛地吹响一个口哨。 周围瞬间乱了起来,秦婉宜再次看去,那白衣女子早就彻底消失,她身边更是多了些人才矫健的男子。 秦婉宜心脏扑通地跳了起来,连忙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兵器交加的声音传来,几个面色有些低沉的男子看向四周,听着属下的话,脸色越加难看。 “女眷那边全是他们的人手,楚秉行恐怕早有准备!” 那人脸色越发地难看,目光骤然扫道一个艳丽的身影。 秦婉宜出身陆家,又是陆氏唯一的女儿,吃穿住行无一不精,今日穿着一件鹅黄绣白玉兰长裙,通身明艳动人,难掩气质,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第53章 强吻 楚秉行手指沿着秦婉宜的唇线缓缓…… 秦婉宜本是从五品官员之女, 原不该有这样的身姿,可她前世是淮安侯嫡女,母亲又是江南织造陆演的嫡长女,自幼所见皆是高门大户, 周身怎能不清贵。 那些人几乎瞬间便以为秦婉宜是扬州最贵重那几个人家的嫡小姐, 眼神彼此对视, 心里已经做下决定, 快速地向秦婉宜的四周围了过去, 手中寒光毕露。 东厂提督早已经下过狠话,必要彻底破坏楚秉行此次来扬州的行动,此次的行动便是要将杀害扬州高门女眷之事栽赃在楚秉行身上。 秦婉宜也曾经历惊险之事,当四周的气氛越来越凝滞的时候,她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直让她冒出冷汗,脑袋瞬间蒙成一团,只知道拼尽全力地向前跑去, 甚至慌不择路。 好在仁知书院的护卫并不少,看到那些人很快都纠缠了上去最后只有一两个人跟在秦婉宜的身后, 她甚至能够泛着寒光的刀片快速地从身侧闪过, 将她因奔跑而飞扬的发丝削下数缕, 缓缓地落在满是杂草的地上。 眼见眼前再也没有阻碍,可身后的人那两人依旧是紧跟不舍,秦婉宜双目睁大, 紧跟的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脸上满是邪欲,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按倒在地。 秦婉宜双手忍不住颤抖着,身体由于刚才的奔跑早就已经达到了极限,脚步虚浮地仿佛抬不起来, 脑海中甚至再次想到前世死亡的场景,似乎再次看到了血流满地的场景。 她不想死!她一点也不想死,她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没有做! 冷风吹起,秦婉宜强撑着身体,骤然感觉到危险袭来,猛地偏身,那凶器再次从秦婉宜身侧砍过,将乌黑的发丝斩断。她还未松一口,那刀竟然拐弯向她袭来,几乎一瞬间就临近她的手臂,眼见着就要砍了过来。 秦婉宜眼前一黑,只觉得再也躲不过去,身后突然伸出一个手臂,猛地将手拦在她的胸前,细长的绣春刀挡在她的身前,与刚才的刀碰撞在一起。 尖锐刺耳的声音瞬间传来,秦婉宜猛地闭上眼睛,歪头倒在那人胸口,那曾经让人作呕的熟悉的血腥味,此刻竟是带来异常的安全感,让秦婉宜眼角不禁落下泪来。 楚秉行将小丫头拦在胸口,神态淡然,目光冷冷地扫向妄图袭击秦婉宜的几人,冷笑了一声。 “楚秉行。”那人握紧手中的刀,恶狠狠地看着身穿锦衣的男子,一脸阴狠,“你果然早有准备。” “汪提督近来如何?”楚秉行目光扫过秦婉宜被削断的发丝,目光一冷,淡淡地问道。 那人脸色骤然一变,“你” 话还未说完,刀光一闪,那人睁大着眼到倒在地上,眼底满是看到绣春刀袭来的恐惧。 看也未看那人一眼,楚秉行缓缓地低头,正好看到小丫头脑袋微微偏在她的胸前,修长白皙的脖颈如天鹅般伸展,而她的眼角一颗泪珠缓缓地落下,在有些惨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泪痕,有着说不出的美感,比楚秉行见过的后宫嫔妃还要美上很多。 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郁郁寡欢而逝,自此以后便是不择手段地想要查出母亲真正的死因,从来未有任何儿女私情,可此时他却忍不住缓缓地低头,有些冰冷地双唇印在小丫头的眼角,缓缓地将她眼角的泪珠舔去。 怀中的身影猛地僵硬,他看到小丫头双眼猛地睁大,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可他一把扣住小丫头身体,嘴唇顺着那眼角的泪痕缓缓地滑下,坚决而不容反抗。 泪珠还有些咸意,楚秉行左手扣紧,牢牢地将秦婉宜抱在怀中。小丫头身体纤瘦,骨骼柔软,他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彻底地融入骨血之中,再也不能离开。这样的感觉让楚秉行的吻越加的用力,已经缓缓地划到了嘴边。 秦婉宜紧闭着的双眼早在楚秉行亲吻的之时就已经完全睁开,她只看到楚秉行俊美的五官在自己眼前彻底放大,睫毛一根一根清晰可见,她瞬间僵硬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见楚秉行动作越发地具有侵略性,冰凉的双唇抵住唇角,秦婉宜这才猛地回神,用力推拒着楚秉行的胸口,想要彻底离开楚秉行的怀抱,可楚秉行的动作却更加狂躁,直接稳住她的双唇,甚至轻轻地咬了下她的下嘴唇。 楚秉行含住秦婉宜水润的下嘴唇,轻轻地允吸了片刻,才用舌尖瞬间抵住她的口齿。 秦婉宜急得双脸通红,死死地咬住牙齿,怎么肯让楚秉行就此得逞,可腰间的细肉却猛地被掐了下,她身体瞬间失力,牙齿也随之被顶开,男人极具侵略感的气息瞬间卷遍口腔。 楚秉行如一头狼尽情的采撷着甜蜜的甘露,在听到脚步声后,这才将嘴唇轻轻地松口。 秦婉宜大口的喘着气,甚至能够看清楚他嘴唇的湿润。秦婉宜虽然重生过,可到底是高门大户娇养的大家小姐,怎么能够接受男子这样的触碰,脸颊羞红地,原本的苍白彻底消失不见。 不远处传来大声地呼唤声,秦婉宜精神瞬间提了起来,用力地推开楚秉行就要跑出去,却再次被他按在怀中,瞬间待到了更加隐秘的地方。 秦婉宜见寻找落单女眷的队伍越来越远,急红了眼,一口咬在楚秉行的手掌上,态度凶狠,“你放开我!” 楚秉行眉头一皱,刚要抽手,见秦婉宜双眼通红,眼中满是委屈,生生地等着秦婉宜松开嘴,才轻轻地在秦婉宜口上抹了一下,“小丫头,你要这样出去吗?” 秦婉宜一看,楚秉行指腹上满是淡红的口脂,这才抿住嘴唇,就见楚秉行再次伸手出来,她猛地后退一步,眼中异常警惕。 楚秉行轻笑一声,“我只是帮你擦口脂,你自己擦怕是会越来越晕。” 秦婉宜一愣,她明显从楚秉行口中听到了揶揄,可却只得任由着楚秉行一点一点地将唇边的口脂擦拭干净。 楚秉行手指沿着秦婉宜的唇线缓缓地移动,她双唇红润,如刚结的果实,楚秉行越发清晰地认识到小丫头已经到了适合婚配的年龄,也许下次相见她就已经嫁作他人之妇。 眼看着手下的人颤抖地越加厉害,楚秉行收回了手,“好了。” “真的?”秦婉宜睁大水灵灵的双眼,眼底满是不敢相信。 楚秉行对上她小狐狸般的双眼,强压下再次采撷的冲动,淡淡道,“不信?” 秦婉宜闭紧嘴巴,竭力想要压制情绪,双眼还是无比愤怒地盯着楚秉行。 楚秉行嘴唇轻轻地勾起,并未管秦婉宜,而是将目光落在他被咬地鲜血溢出的手掌上,眼角就看到秦婉宜瞬间一怔,微微后退。 她见过太多次楚秉行杀人如麻的场面,并不觉得楚秉行亲吻她是因为喜欢。此刻看着楚秉行流血的模样,不禁想到曾经有人提起过的,“能够让锦衣卫同知楚大人流血的人,不会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秦婉宜手指握紧。 楚秉行静静地注视了秦婉宜半响儿,外面的呼喊声再次传来,他才轻轻地道,“刚刚那是上次欠我的,咬伤之事改日再说。” 秦婉宜猛地抬起头来,还未明白楚秉行话语的意思,就见他已经快速地从后面离开,几瞬便消失了踪影,再也看不到。 他 秦婉宜猛地猛地想到行宫那日,楚秉行曾经问她能付出什么,一下便明白了楚秉行刚才话语中的意思,死死地咬住下嘴唇。 他欺人太甚! 楚秉行那日虽然提过,可秦婉宜却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给楚秉行的,恐怕也没有什么他能看上的。可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说刚刚的事情是在偿还那日的救命之恩! 秦婉宜虽然知道这是自己赚了,可心中还是忍不住冒火,在听到外面的声音更加近的时候才缓缓地走了出去,“我在这里。” 容远一得知那丫鬟跟丢了秦婉宜便立刻带人找了过来,此时见他完好无损的,才终于松一口气,连忙问道,“可有什么事情?” 秦婉宜摇了摇头。 容远忍不住上前一步,就见秦婉宜猛地后退,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连忙道,“没事了,没事了。” 此时那小丫鬟也拿了件披风上来,快速地搭在秦婉宜的身上,带着哭腔道,“小姐,你没事太好了!夫人吓坏了!” “母亲,”秦婉宜担忧道,“母亲没事吧。”她害怕贼人同样也袭击了净月庵。 “夫人没事,好在楚大人怕出事提前安排了很多侍卫,”那丫鬟道,“不然真的不敢想像。” 秦婉宜听到楚秉行的名字,手指猛地一顿,随即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 楚秉行并未彻底离开,而是站在阴影处,静静的看着已经被丫鬟仆从护在身边的秦婉宜,右手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口脂,阴影下楚秉行的身影显得越发的高大。 秦婉宜低着头向前走去,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想楚秉行消失的地方看去,只看到那边树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54章 口脂 那红色很像女子的口脂。 第54章口脂 本来热闹非凡的骑射场此时彻底冷清下来, 只余下数十位侍卫,将偷袭者的尸首彻底清理出去。 身穿褐色常服的男子站在骑射场旁,将一张染着鲜血的信笺恭恭敬敬地递给面前的男子,目光却猛地触及到楚秉行略有些红的嘴角, 心中闪过疑惑。 那红色很像女子的口脂。 这想法一闪而过, 那属下并未多想, 只觉得大人从来未对任何女子手软过。 楚秉行扫了一眼, 募地把手中的绣春刀合上, 冷笑一声,“陛下身体渐弱,东厂怕是要等不及了。” 属下道,“大人不必担忧,东厂如今不过是负隅顽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秉行隐在阴影处,只看到坚毅的侧脸冷漠如常, “怕是还有一场争斗。” 那属下听到楚秉行的话,面色犹豫道, “大人又何必这样得罪东厂之人, 只要在扬州等到局势稳定” 楚秉行摆摆手, 突然道,“准备准备,我要亲自去拜访江南制造陆家, 此事需要陆家暗中协助。” 那属下有些不明白的, “可”锦衣卫做事向来不在明处,也很少与官员结交。疑惑间,那下属突然想到楚秉行出自扬州大儒之家,猛地闭上嘴巴, 算起来杨家和陆家本就是世交。 “你亲自去送拜帖,”楚秉行双眸幽深,“以世侄之名。” 那下属应声退下。 楚秉行目光淡淡的,再次落到了依旧有些红色的手指上,轻轻地摩挲着。见那红色渐渐散开,楚秉行眼底眸色越来越深沉,不由地觉得魔怔了。 他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发育未完的小丫头如此在意,竟是还起了将她拉到怀里保护的心思 秦婉宜回到静月庵的时候,二老夫人、杨姨娘和陆氏早就等在了门口,看到秦婉宜连忙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待确定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之后,才缓缓地松一口气。 陆氏脸苍白地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险些瘫倒在地上。 秦婉宜见状,连忙说道,“母亲,我正好躲在了旁边的树林里,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陆氏心中的担忧稍减,却猛地盯住秦婉宜,沉声道,“你的嘴唇这是怎么了?” 秦婉宜心里激灵一下,冷汗溢出,还以为母亲发现了端倪,可再看去,只看到母亲担忧地神情,这才二解释道,“女儿怕喊出声来,这才死死地咬住嘴唇。” 陆氏不疑有他,想到女儿当时定是担惊受怕,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地抽泣着。 这时,陆雅也赶了过来,见秦婉宜没事,这才松一口气,将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大祖母出事了。” 陆氏的哭声顿住,秦婉宜也猛地抬起头来,甚至顾不得自己还非常凌乱的衣服,“外祖母怎么了?” 陆雅沉声道,“大祖母夜里起身的时候,晕了过去,已经昏迷了两日。” 秦婉宜险些站不住脚,想到那日看到外祖母的样子,心中更是沉到谷底。 二老夫人脸色也瞬间变了,“你祖母怎么了?”二老夫人这十多年来一直在静月庵,陆老夫人更是只报喜不报忧,二老夫人并不知道这些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陆雅这才将这些年来陆老夫人的身体状况缓缓地说了出来。 自从表姐秦修宁去世后,陆老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中竟是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躺在穿上修养,不过是个小病便能让她很久缓不过来。这次伤寒,陆老太太已经断断续续地喝了三个月的药,眼看着有些好转,没想到前几天竟然又着了凉。 秦婉宜听到这话,心中哀痛,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扬州城内,亲自告诉外祖母,她还活着! 二老夫人见此,神色焦急,连忙派人,当即就要赶回家去。 陆氏连忙劝道,“千万不要,从静月庵回家虽然不远,可却路途颠簸,您万万不能这么匆忙前往。” 二老夫人并不同意,只管要现在回去。她自嫁入陆家,便得到长嫂的帮助,两人几十年来从未红过脸,一直关系极好,如今得知此事如何能够忍得下。 秦婉宜心中也非常担忧,可却不忍二老夫人同样受累,急忙说道,“外祖母若是在路上病了,老夫人看到也会难过的。外孙女先赶往陆家,外祖母在后面慢慢地走。” 陆氏听到女儿的话,连连说道,“女儿和宜姐儿先走,您在后面慢慢地跟上。” 二老夫人这才点点头。 云锦的腿被蛇咬了,还要修养两天才能行动。秦婉宜嘱托她好好养伤,这才跟着母亲踏上了回扬州城陆家的路。 回去的时间大大缩短,未过一个时辰,秦婉宜便站在了陆家的正门口。 早就得到消息的孔氏站在门口,见到陆氏,有些沙哑地说道,“母亲刚刚喝药睡下。” 陆氏急忙询问具体的情况,秦婉宜得知病情已经渐渐稳定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谁知还未走到院子里,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说道,“侄女这话说的,难道我还盼着嫂嫂不好?你这话说的,其心可诛!” 秦婉宜脸色一变,看到孙氏脸色越发不好看,眉宇间还夹杂着屈辱,就知这三老夫人恐怕一早就到了这里。 她冷笑一声,一脚踏入房门,就见三老太太在女儿媳妇儿的围绕下坐在左手的首位上,脸色难看地看着陆俪,俨然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嘴脸。 陆俪气急,张口就要说话,就感到衣角被扯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去,就见秦婉宜站在她的身旁,轻声问道,“外祖母怎么样了?” 被这么一打断,陆俪刚要脱口而出的言论咽回嘴里,理智也稍稍回笼,流着泪说起母亲的身体。 孙氏紧跟着进门,就听到秦婉宜的询问,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这小姑心肠不坏,可却特别容易被三房挤出话来,极易落下把柄。秦婉宜这么一打断,三房的希望恐怕要落空。 她偏过头去,果然看到三伯母的脸色不大好看,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也有些低沉,对秦婉宜的看法不禁有些扭转。 三老夫人的孙女陆温并不不喜欢秦婉宜,见此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宜表妹。” 第55章 病重 请你以后恪守叔侄女之间的界限!…… 若问陆温最讨厌的人是谁, 她第一个要提起的便是秦婉宜。陆家长房至今只有独孙陆临言,二房陆仲棠尚未娶妻更无子嗣。整个陆家只有三房子孙众多,除了陆雅她便是三房唯一的嫡孙女。 陆雅父母在外为官,她在杨家女学读书, 最常留的地方便是二祖母待得净月庵, 两人极少见面。陆温本觉得她应该是整个陆家最受宠的嫡小姐, 可去年秦婉宜一来到陆家便凭借与别人相似的容貌迅速地得到了大祖母的喜爱。 但凡绣房呈上首饰布料, 大祖母总是要将最好的送去给秦婉宜, 陆温如何能不生气?她恨不得秦婉宜永远地消失在扬州,可谓想到她竟然又来了! 想到上次成功让秦婉宜失去了大祖母的维护,陆温冷笑一声,冷冷地看着秦婉宜,眼底满是怒气。 秦婉宜的母亲明明只是杨家庶出的女儿,她母亲的生母甚至只是二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如何能够和她平起平坐, 甚至处处压她一头! 陆温的眼神越发的不满,看向秦婉宜的目光更加不善。 秦婉宜见此, 并未说话, 而是轻柔地说道, “三表姐好。”这声音淡淡的,完全没有任何怒意。 这让本来打算嘲笑秦婉宜一番的陆温顿时有些怔住,片刻后才厉声道, “宜表妹难道不愧疚吗?” 秦婉宜疑惑地看向陆温。 陆温见秦婉宜这幅无辜的模样, 越加生气,冷笑道,“若非宜表妹将大祖母最心爱的玉佩打碎,外祖母怎么会气病, 又怎么会在那之后便一直身体不适!” 话音刚落,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就连犹带愁容的陆俪也不由得愣住。 秦婉宜心底顿时一揪,想起小婉宜走之前外祖母便病倒的事情,心中也不禁有些愧疚。 陆温扫过秦婉宜难堪的脸色,刚要继续说话,就听到一道犀利的声音,只见原本还有些埋怨秦婉宜的陆俪开口道,“温姐儿这是如何说话的?当时母亲虽然责备了宜姐儿,后面更是没有因为此事受到影响。侄女这次又将此事提起,是要做什么?” 陆俪言语犀利,语气冷冽,眼眶依旧带着刚刚哭泣的湿意,可目光却并不柔弱。 陆温被这目光看得后背一凉,心底不禁闪过担忧。上次的事情,陆俪的亲生女儿章文元也有参与,难道陆俪姑姑知道了? 陆温不仅后退一步,低声不敢说话。若真的被大祖母知道,章文元是她的亲外孙女,不会有事,可她却免不了一段责罚。 秦婉宜也因陆俪的突然出口而有些疑惑,陆俪明明不喜欢比自己女儿还在外祖母面前有地位的小婉宜。 陆俪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的疑惑,话音一落便坐到座位上,不再研究,只是端起茶杯有些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她的内心。她也以为当时将母亲气病之事是秦婉宜所为,却在之后发现此事竟是自己女儿伙同三房的陆温一起做的。 一时之间,屋子中再次陷入沉默,三老太太见人多了起来,同样也不再言语,只听得见苏嬷嬷为陆老夫人擦拭换洗的声音。 陆家从曾祖父起便是江南织造,府中早已积累了众多财产,长房屋内更是极尽奢华,屋中摆设富贵清雅,件件价值不菲。 三老夫人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贵重之物,远远超出她屋子的物件,眼底闪过愤恨。 三房陆涣娶她之前,本有一位原配夫人,其因病去世,留下了三房的长子。她嫁给陆涣本就是续弦,家境又及其普通,哪里能够用得上这样的物件。 而更让她恼火的是,那先夫人临死之际竟是将大笔的嫁妆托付给了长房陆老太太管理,甚至直接叮嘱不能将其交给将来的继室。眼看着那大笔的财产就要被继子独吞,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如今长嫂身体越来越差,二嫂又久在净月庵,三老夫人的心渐渐活泛起来,心底甚至隐隐期待着长嫂就此一病不起,这样她不仅能够将原配的嫁妆握在手里,还很可能彻底掌握陆家的管家权。 思及此,三老太太看向内室的眼神越发低沉,嘴角甚至扬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在听到内室穿来苏嬷嬷的惊呼时,她目光甚至有些快意和庆幸。 听到内室的声音,秦婉宜猛地站起身来,得知外祖母刚刚竟然吐出一口血,脸瞬间白了,险些喘不过气来。 “快去请大夫回来!”陆俪完全顾不得大夫刚刚走,开口便吩咐丫鬟去拦刚刚离开的大夫,面容焦急。 秦婉宜想要上前查看,可见陆俪、孙氏和母亲聚在前面,只得心底惊慌地站在几人后面,来回踱步,脚步慌乱,目光却猛地触及到三老夫人时猛地怔住。 她刚刚很明显地从三老夫人脸上看出了喜悦的神情,心里不由得发沉,将脸上的神情掩住。 大夫很快就返了回来,连忙为陆老夫人把脉,诊断身体的异样。良久之后,那大夫叹一口气,沉声说道,“陆老夫人此次风寒来的太猛,她这些年又忧虑过重,这才病如山倒。” 孙氏问道,“这可怎么办?” 大夫摇摇头,“鄙人能力有限,夫人恐怕要另请高明。” 陆俪瞬间红了眼,“您已经是扬州城最好的大夫了,这让我们去哪里找?”凭借陆家的能力,完全能够找到更好的大夫,可陆老夫人的情况又如何能等得了! 大夫自然明白陆俪的顾虑,这才说道,“鄙人先为陆老夫人开个调养的方子,可要想根治,陆家还需快一些另请高明!” 说吧,大夫就写下一个七日的方子交给陆俪。 陆俪颤抖着手,握着手中这薄薄的纸张,只觉得此刻手中似有千金的重量,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秦婉宜听到大夫的话,脸色大变,强硬着眼泪不想哭泣出声。七天的方子,也就是说大夫只给了七天的时间! 屋内气压低沉,隐隐有抽泣声传来,苏嬷嬷一遍抹着眼泪一遍缓缓地将陆老夫人的被褥盖好,突然听到已经昏迷的老太太发出几声叮咛。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陆俪连忙跑到陆老夫人身边,轻轻地唤道,“母亲,您醒了?” 陆老夫人并未回应,就在陆俪面露失望之时,猛地喊道,“仪仪儿,仪仪儿!” 秦婉宜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低下头敛住面上的神色。陆仪便是她前世母亲的名字,仪仪儿是外祖母素来对母亲的爱称。 陆俪泣道,“母亲。” 陆老夫人还是没有回应,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喊道,“修宁,我的乖孙啊” 秦婉宜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 陆俪从小便跟在长姐身后,同样跟长姐关系亲厚,如今长姐母女皆已逝,她心底也难掩忧伤,却只能忍住哀痛想要宽慰母亲一番,却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猛地握住陆老夫人的右手。 陆俪怔住,回头看去,就见秦婉宜站在她的身旁,定定地看着陆老夫人,右手紧紧地握着。 陆老夫人似乎察觉到秦婉宜心底的关心,她在秦婉宜握住的一瞬间便紧握住她的手,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地换了下来,眼角慢慢地留下了泪水。 陆俪见此,虽心底担忧,却还是让秦婉宜坐在了床边。 见她满脸真挚,眉宇间满是担忧,陆俪心中对秦婉宜越发有好感。陆氏早就听说过大伯母将宜姐儿当做修宁来疼爱,见此心底也没有疑惑,看到陆老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心底更是高兴。 时间慢慢地过去,秦婉宜始终坐在床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外祖母,另一只手慢慢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举一动非常小心,唯恐惊扰了外祖母。 苏嬷嬷一直守在旁边,见秦婉宜一连两个时辰都未有任何懈怠,心底也不禁动容,劝抚道,“表小姐先去休息吧,您已经守在这里两个时辰。” 秦婉宜摇摇头,“没事,嬷嬷你去休息吧,我不累。” 苏嬷嬷再次劝到,“表小姐的身体也不好,若是熬出病来,老夫人更要伤心,还是先去休息吧。” 秦婉宜听着苏嬷嬷的话,想到母亲还在外面,这才站起身来,身体却不由得向一边倒去。 苏嬷嬷急忙扶住秦婉宜,“表小姐怎么了?” 秦婉宜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装作轻松道,“没事,只不过是刚刚起得猛了。” 苏嬷嬷再三确认,这才让秦婉宜离开。 强撑着身体,秦婉宜缓缓地从内室走出,还未看到母亲,就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伯父若有什么需要,定要告知侄子。”那声音深沉缓慢,似乎带着莫名的力量,不再同于以往的冷冽。 秦婉宜停住脚步,微微抬头,就见楚秉行身穿暗红色锦衣,神色和缓,甚至带着淡淡地微笑。 陆演见楚秉行进来后便不卑不亢,一言一行更是极有章法,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心底越发赞许。 秦婉宜站在拐角处,一时之间进退两难,还未想好要不要出去,就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 陆演顺着楚秉行的目光看去,就见那神似外孙女的宜姐儿站在不远处,面容复杂。他并未像妻子那样偏爱这神似外孙女的女孩,心里却也有些亲近。 想到她今日已经守了妻子两个时辰,陆演开口问道,“你外祖母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目前没有什么问题。”秦婉宜轻轻地回答道。 陆演点点头。 楚秉行目光落在秦婉宜身上,小丫头脸色苍白,嘴唇也不复之前的红润,显然已经非常劳累,他嘴角的弧度略微淡了些,疑惑地问道,“伯父,这位也是令嫒?” 陆演道,“这位是我已故弟弟陆鸿的外孙女,前些日子刚刚来扬州。” 说着,陆演招手道,“快来,这是你小叔。” 秦婉宜抿住嘴唇,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小叔。” 小丫头嘴唇下压,明显是有些不愉快。楚秉行轻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缓缓地放在秦婉宜手上,“这是小叔给你的见面礼。” 玉佩似乎还带着楚秉行的体温,触碰着秦婉宜的手心,她连忙想要推拒,在注视到楚秉行的目光之后,又停了下来,“谢小叔。” 请你以后恪守叔侄女之间的界限! 楚秉行一眼便看出小丫头心中的想法,挑了挑眉,面上未变。 待离开了屋子,秦婉宜才松一口气,不禁看向手中的玉佩,瞳孔骤然一缩。 她自幼见多了价值不菲的宝物,却还是被这玉佩的材质感到震惊。怨不得楚秉行给他的时候,有意用玉佩的穗子遮住了玉的材质,这完全不是简单的见面礼! 秦婉宜本有些昏睡的脑袋瞬间清醒,她看了看周围,略一咬牙,快步地向陆家的偏门走去。 若没有猜错,楚秉行马上会从右侧的偏门走出。她只需要躲在外面的假山处,便能够遇到离开的楚秉行。 这东西太过贵重,她如何能够收下! 鉴于老夫人身体不适,楚秉行并未久留,片刻后便向陆演告辞,随后转身离开。 脑海中回想着小丫头瘦弱的样子,楚秉行心底有些不快,目光猛地一变,竟是发现有人靠近他。 他转过身去,就看到明明已经离开的小丫头,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拿着刚才的他给的玉佩,脸色难堪,脸颊气鼓鼓地可爱极了。 第56章 昏迷 一更 站在假山一侧的小女孩身穿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 裙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巴掌大的小脸细白柔嫩,已然可以看出将来的明艳之色,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并不那么优雅, 脸颊气鼓鼓地, 一双眼眸更是有些水灵灵的怒气, 看到楚秉行的一瞬间便冷哼一声, 却又不得不冲着他摆摆手。 楚秉行站在原地, 步伐丝毫未动,完全没有走进假山的意思。 秦婉宜看了看四周,着急地跺了跺脚,犹豫片刻还是不敢再往前走。她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还算隐秘,再往前走几步,就会暴露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她悄悄地寻找来陆家拜访的外男,她的名声恐怕要彻底毁掉, 还会连累陆家的姐妹! 外祖母此时正是惊险的时刻,如何能够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可若是不来找楚秉行, 她拿着这样贵重的玉佩, 恐怕会彻夜难眠!这样的玉佩绝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拥有的, 更不是她这样的闺房小姐能够得到的,到时候被人发现她要如何向别人解释! 心下越加焦急,秦婉宜见楚秉行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 双手不由得捏紧, 忿忿地想道,“他若是不过来,我就把这块玉佩扔在这里!到时候的是坏还是丢,都是他的问题!” 眼看着小丫头面上焦急, 楚秉行这才上前一步,几步走进假山,将秦婉宜挡在假山之后,彻底将她的身影掩住。 男性气息靠近,秦婉宜不自觉得后退一步,手脚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放置,她还记得那日楚秉行充满侵略感的味道,让她时不时就回想起来,又想要彻底让那段记忆消失。 楚秉行身穿一身暗红色绣金锦衣,头发高束,平时一贯带着的绣春刀此时不见踪影,整个人少了些冷冽,显得高俊又稳重。 楚秉行的父亲乃当朝首辅,年轻时也曾是京城中惊才绝艳的公子,颇得高门贵女的喜爱。其母更是名满扬州,其行其貌皆是顶尖之人。楚秉行似乎完全继承了两个人的优点,一身常服下身长玉立,气质卓绝,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这样的容貌和气质,他若不是朝堂忌惮的锦衣卫,恐怕早就百家求嫁。 秦婉宜低着头站在假山旁边,感叹两句后却是冷笑一声,可这样的人却是一个道貌岸然之辈,平时装得不近女色,那日却如此轻薄于她!可见平时是什么样子,那些传言根本不能作数! 楚秉行微微低头,看着小丫头这幅已然将她当做色狼的模样,心下好笑,“是来等着我的?” 秦婉宜顿时一机灵,抬头对上楚秉行眼中的调笑,心底的火顿时窜了起来,“你这个无耻之徒!你若是” 秦婉宜环视一圈,咬牙道,“你若是还敢乱来,我就”这话迟迟没有说完,秦婉宜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如何,她怎么如此大意,脑袋一蒙就跑了过来!若是楚秉行想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可以反抗的机会! “我就死在这里!”秦婉宜咬牙道。 听到秦婉宜咬牙切齿的死字,楚秉行目光一顿,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看着秦婉宜的目光也有些淡淡地。 秦婉宜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一抖,不禁有些害怕。每次锦衣卫出现,她看到的都是血腥的场面,东厂和锦衣卫的争斗更是屡次让她听到。如果楚秉行想要杀人灭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楚秉行扫了一眼周围,见没有注意到这边,才一把拉住秦婉宜的手,快走几步躲在假山后面,彻底将两个人的身形隐藏起来。 秦婉宜躲闪不及,见两人站定,一把将楚秉行的手甩开,“你想干什么!” “这就是你对小叔的态度?”楚秉行笑道。 秦婉宜顿了顿,有些愤恨地看着楚秉行,“明明是你” “我怎么了?”楚秉行疑惑道。 “你恬不知耻!” 楚秉行点点头,“所以你等在这里?” 秦婉宜噎住,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前世她虽然对救了她的楚衍暗生情愫,可却从来未曾做过任何逾矩的事情,唯一的抗争便是坚持要嫁给还没有正式入族谱的楚衍,逼得前世的父亲亲自去跟楚文廉谈论此事。 如今楚秉行竟是三番两次的用这样的言语来欺辱她! 秦婉宜前世贵为淮安侯嫡女,更应外祖母家素来不缺少银两,想来肆意妄为,从来都是被人追捧恭维,哪里受过什么气!可自从得知楚衍的算计,她便一直处于自我怀疑之中,心中的屈辱更是无从诉说。即便是重生而来,她心中依旧压抑着,本以为可以看到外祖母,却未想到外祖母如今的身体竟是这个模样! 秦婉宜越想越生气,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多,缓缓的流了下来。 楚秉行眼中的调笑渐渐消失,见小丫头越哭越离开,甚至想要痛哭出声的样子,心中叹一口气,一把将对方搂在胸口,哭声才渐渐减小。 秦婉宜自从重生以来都一直将委屈憋在心里,此时却似乎突然找到了发泄口,恨不得将心里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却又怕被人发现,只得拽着楚秉行的衣服,轻轻地呜咽着。 哭了良久,秦婉宜的情绪才渐渐地缓了下来,看到自己竟然趴在楚秉行的胸口顿时羞红了脸。可能是因为这几次楚秉行从来并未畏惧过任何人,也或许是被楚秉行救了数次在心中留下的痕迹,秦婉宜在楚秉行面前反而少了一些束缚。 秦婉宜抿了抿嘴,拿出手中的玉佩,“这个我不能收。” 楚秉行的目光落在这个玉佩上面,双目漆黑暗沉,这块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 “既然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楚秉行淡淡地说道,话语中没有任何波动。 秦婉宜有些急促,“不行,这个太贵重了!”她已经和楚秉行有太多的纠葛,如今如何能够再牵扯上别的! 楚秉行不为所动,反而开口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那日强吻了小丫头之后,楚秉行第一次陷入了纠葛之中。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从来未曾想娶妻之事,更是从来未曾对女子动心过。可那日,他却鬼使神差地将小丫头拦在了怀中,在想到小丫头看骑射的原因之后,更是心情低沉。 他想了良久都没有想明白原因,却知道不能这么等待下去。既然他亲了她,那么他就要对她负责,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至于秦婉宜愿不愿意,楚秉行自认相貌、才华、官职在朝中皆是佼佼者,总要比那些青涩木捏的学子要好。 秦婉宜不知道楚秉行心中所想,她缓缓地睁开还有些湿意的眼睛。 楚秉行并未继续说话,“既然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秦婉宜连忙想要拦住楚秉行,可对方早就消失在原地,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后面的山林。想到两个人现在所在的地方,秦婉宜知道楚秉行是怕有人发现,这才从这样的地方离开。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纯白无暇玉佩,那上面的图案是一根雕刻精致的松竹,在深红色流苏的衬托着纹路流转生辉,更是显得价值不菲。 思及刚刚楚秉行说的话,秦婉宜抿住嘴角,迟迟地没有任何动作。这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可他为什么要给她! 秦婉宜不敢多想,再三确认外面没人之后,才快速地跑回她和母亲居住的院子。 陆氏一直在房间里等着女儿回来,若非顾忌着长房,早就让身边的丫鬟去请了。就在她焦急的时候,就见小女儿眼眶通红地从外面走进来,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陆氏整个心都揪起来,拉住女儿的手,“这是怎么了?大伯母” 秦婉宜飞快地摇摇头,“外祖母没事,已经安稳地睡下了。女儿太担心了,这才偷偷地哭了鼻子。” 陆氏轻轻地扶了扶女儿的头发,“我知道你与她很亲厚,你外祖母肯定会没事的!” 秦婉宜点点头,猛地想到一件事情,“母亲,给我治病的大夫什么时候来?” “你身体又不舒服了?”陆氏急忙问道、 秦婉宜摇摇头,“那大夫能看好我祖母的病吗?” 秦婉宜想到那大夫的名声也非常好,更是有着神医的称号,说不定能够看好外祖母的病。她记得舅舅曾经说过,那大夫十几年前就给外祖母看过病,将外祖母的病看得很好。 陆氏眼睛一亮,这才想起来,“那个大夫说不定真的有办法!”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这个大夫本身就在很远的地方,陆家众人这才没有想到。 秦婉宜得到母亲肯定的回答,当下就要赶回长房说那件事情,却一把被陆氏拦住。 “现在还不能说。”陆氏思量片刻,“待明日人少一些。” 既然三房断断续续地总是去人,若是被三老夫人发现,恐怕还会另生事端。陆氏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相反她具有很高的眼识,她之所以任由柳姨娘做事,皆是因为在这一次次的事情中对秦盛远没了感情,也知道秦盛远素来在乎名声的秦盛远断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 秦婉宜没想到母亲也看出三房的问题,缓缓地点点头,这才将心中的焦急压了下来。 第57章 苏醒 二更 第57章苏醒 当日三房在外祖母那里的表现, 已经足够证明她们并不是真的关心外祖母。可秦婉宜却并没有往特别深远的地方想去,如今看到母亲的神态,却猛地发现陆家的形势恐怕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前世楚衍从来没有纳过任何妾室,可她最后却还是死在了女人的争斗当中。陆家如此权大势大, 即使人口不多, 可暗地里的争斗却不会轻微。 秦婉宜心中越加担忧, 更是担心外祖母出了问题。 陆氏也看出女儿的关心, 安抚道, “不用担心,大伯父既然已经从杭州回来,就不会让那些魑魅魍魉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婉宜微微放心。 “你吃了午膳吗?”陆氏问道。 秦婉宜摇摇头,她一直守在外祖母身边,一步都不想离开。苏嬷嬷虽然送来了吃的,可是她并没有任何食欲。 “你可要好好吃饭,”陆氏有些生气道, “不然我就不让你过去了!” 秦婉宜急忙摇摇头,答应母亲好好吃饭。陆氏看到女儿确实知错了, 这才让厨房将已经在准备的膳食端了上来。 似乎是考虑到府中众人的心情, 厨房并未做大鱼大肉, 而是做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口味有些淡,却能够去火, 正是这个时候吃的。 秦婉宜虽然并没有什么食欲, 也不禁多吃了一口,又在母亲的坚持下休息了几日,这才再次前往外祖母的院子。 许是看出了秦婉宜对陆老夫人的安抚作用,这才长房的众人并没有拦着秦婉宜, 而是任由她坐在外祖母的床边,轻轻地握住陆老夫人的手。 陆俪自从母亲昏迷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此时看着轻轻地握着母亲右手的宜姐儿,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心底更是愧疚。 当初若不是她担心母亲将秦婉宜许配给言哥儿,她怎么会对女儿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当初恐怕也是看了自己,才彻底不再见宜姐儿。 若不是她这样不管不顾,任由母亲珍藏着的玉佩打碎,母亲怎么会生病,之后的身体更是越来越差。 陆俪心中越发愧疚,不禁红着眼眶对秦婉宜说道,“你外祖母其实很疼爱你,你” 陆俪有些说不下去。 秦婉宜不明所以地看着陆俪,只当陆俪是担心她不尽心,“我知道的,外甥女一定会好好照看外祖母。” 陆俪点点头,这才站在一旁。 陆氏见此,并没有耽误,而是将陆俪叫到一旁,轻轻地将大夫的事情说了出来。陆俪这时才猛地想到,宜姐儿之所以回到扬州,是因为请了一位大夫过来。那位大夫曾经给外祖母看过病,当时的医术非常好。 此事本是二房的事情,大夫又是陆仲棠派人去请的,陆俪虽然听到过,可却始终没有放在心中,更没有细细地询问到底是哪位大夫。她甚至以为陆氏这才带着宜姐儿过来,只是为了为宜姐儿找一门亲事,毕竟在扬州有陆家作为后盾,宜姐儿完全可以嫁给一个非常出众的少年。 陆俪听着,脸上渐渐地带着喜悦,刚要说话,就被陆氏拉住。 “此时如今还不易宣扬出去,”陆氏轻声道,“不如先去告知伯父。” 陆俪也想到了三房的事情,如今母亲不过是昏迷了几日,三房便有意无意地提起陆家管家之事,更是想要将当初三伯母叮嘱母亲看管的嫁妆要回去。 若是此事让她们知道了,难保她们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思及此处,陆俪点点头,带着陆氏前往书房找父亲商议。 一时之间,房中只剩下了秦婉宜和外祖母,苏嬷嬷正在看着丫鬟们熬药,那药需要熬制近两个时辰,才能彻底发挥药效。苏嬷嬷怕丫鬟们偷懒,这才亲自去盯着。 秦婉宜看着外祖母明显苍老了很多的面容,鼻尖红红地,见床旁的小桌上摆放着一本经书和一串佛珠。她这才将那串佛珠拿了起来,轻轻地背诵着佛经。 前世她在扬州之时,每日的功课便是陪着外祖母念经,如此多年下去,她早就已经将基本经书背过。她被关在别院之后,更是每日都要练六兽拳,背诵经书,更是将它背地非常熟练。 在连续背诵了一个时辰,足足七遍之后,秦婉宜才松开外祖母的手,双手合十,轻轻地念着回向文。 “信徒秦婉宜,特以所念七遍经文回向给外祖母,希望外祖母能够早日康复,信徒宁愿代为受过,恳求佛祖能够听到信徒的心念。” 说了三遍回向文,秦婉宜再次拉起了外祖母的手,轻轻地将脸覆在外祖母瘦弱苍老的手上,“外祖母,你一定要好起来,修宁还在等着你呢。” 陆老夫人的左手猛地动了动,眼皮甚至有睁开的趋势。 秦婉宜闭着眼睛,泪珠顺着眼角缓缓地滑下,落在外祖母的手掌中,她并未发现外祖母的有苏醒的趋势,口中依旧喃喃着。 苏嬷嬷站在小厨房,眼眶通红,想到刚刚宜姐儿诵经的样子,心中更是感动。她没想到到头来,最关心老夫人的孙辈竟然是她。 秦婉宜不知道刚刚苏嬷嬷来过,两只手抓着外祖母的手,话语不断,“修宁后悔了,当年不应该不听外祖母的劝阻,嫁给楚衍。她现在只希望可以看到外祖母健健康康地活着,不想让外祖母将全部的心神放在她和母亲身上。” 秦婉宜语气越来越轻,直到完全没有任何声响。 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便是大女儿陆仪,最疼爱的孙辈便是在她膝下待了数年的秦修宁,可这两人却都早早地去世了。陆老夫人的身体也因此一如不如一日。 秦婉宜知道外祖母的优思之处,心里满是疼惜,又希望外祖母能够彻底忘记她,若不是她如此不懂事,外祖母怎么会在面对丧女之痛之后,又知道了她的死亡。 屋子安静异常,只有秦婉宜低声的抽泣声传来。 陆温一进门便看到的是这幅场景,秦婉宜坐在大祖母的床边,静静地握住大祖母的手,好一副孝顺外孙女的样子。 陆温怒气顿时升了起来,冷笑道,“怎么只有宜表妹一个人?” 秦婉宜听到略带尖锐的声音抬起头来,淡淡地道,“表姐。” 陆温见此心中更是有气,“宜表妹现在又是砸假模假样的做些什么?大祖母昏睡不醒已经两天了,你这是在害怕吗?” 害怕丫鬟聚在屋子中影响到外祖母的休息,苏嬷嬷早在几位主子来得时候,就让丫鬟们守在了外面,如今屋子中只有陆温、秦婉宜和躺在床上的陆老夫人。 陆温性格本就暴躁,向来有些口不择言,这是更是没有顾忌。 “你”秦婉宜愤怒道,可想到还在睡着的外祖母,又冷冷道,“外祖母还在休息,表姐若是没事就出去吧。” 秦婉宜一副主人的姿态更是让陆温气愤不已,陆温皱着眉头道,“我是过来看望大祖母,你有什么权利请我出去?我才姓陆,而你不过是个外人!” 秦婉宜见陆温如此,翻腾的怒气却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看着陆温完全无所顾忌的模样,只觉得她蠢笨无比。即便是屋中无人,她就能够说这样的话? 秦婉宜不禁想到了还在关禁闭的秦婉珠,秦婉珠的段位比她高了不知道数个台阶。她心底不仅有些无奈,小婉宜出身便面对秦婉珠的针对,却还是在陆温这样低端的手段中被设计。 陆温见秦婉宜始终不说话,觉得自己被藐视了,“你难道听不懂吗?” 秦婉宜看了一眼外祖母,“外祖母还在睡着,我不想跟你吵架。”说完之后,任由陆温说些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陆温气的口不择言道,“你母亲不过是二伯母身边的丫鬟,你也不过是从五品官员的女儿,你如今想要借陆家的权势” 陆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秦婉宜眉头微皱,刚要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宜姐儿为何不能借陆家的权势?”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陆温猛地闭上嘴,双目睁大地看着床上的陆老夫人,嗫嗫道,“大祖母,我” 陆老夫人咳嗽两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竟是不知道你已经想要管陆家姻亲之事。” 其实换做往常,陆温也未必会这么胆大妄为。可如今陆老夫人已经昏迷了整整好几天,眼看着大夫已经告知要准备后事,三房的人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陆老夫人一旦去世,二老夫人始终在净月庵带发修行,三老夫人便是辈分最高之人,理所应当地可以插手陆家的管理。这就意味着三房能够彻底参与到江南织造内部的事情。 陆温已经是快要及笄的年纪,如何能够不明白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到时候她祖母如果能够管理整个陆家,她在府中的地位便会更高,婚事更是会更上一层楼。即便是陆雅在杨家女学十分出色又能如何,她的亲身祖母早就已经去世,父母又在外面为官。 陆温在心里早就已经觉得陆老夫人不会醒来,因而才会这样肆意妄为。 此时看到大祖母表情严肃地看着她,陆温张着口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低声地解释着。 第58章 容貌 三更 陆温见大祖母表情严肃的看着她, 脸上再也不见之前的慈祥,心中更是慌张,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轻声解释着。 秦婉宜并未在意陆温, 她看到外祖母醒来, 心底一直提着的那块石头瞬间落了地, 看着外祖母, 眼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忍不住发出抽泣的声音。 陆老夫人这才将目光转到秦婉宜身上,神态里的严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地慈祥,“丫头,你辛苦了。” 她早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有些清醒,可脑袋却昏沉沉的, 睁不开眼睛,只得安安静静得躺在一旁, 谁知道竟是听到陆温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这才开口说话。 她也隐隐知道这两日都是宜姐儿陪着自己, 看向秦婉宜的目光越加怜爱。若说之前她仅仅是因为她与修宁相似的容貌才会多宠爱她,可如今这些宠爱中却多了些货真价实的味道。 她明白她自己的身体,是这些念的沉积才使得这才的爆发显得如此严重, 能不能挺过去恐怕都是未知数。宜姐儿能够守在旁边, 只是因为那货真价实的关心。 陆老夫人轻轻地揉了揉秦婉宜的脑袋,“你好好休息去吧。” 秦婉宜摇摇头,“我想陪着外祖母。” 说罢,秦婉宜想到外祖母的身体, “外祖母您先休息,我先去请大夫。” 陆老夫人阻拦不及,就看到秦婉宜如同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临出门前猛地顿住脚步,招呼屋外的丫鬟进去守着。 她虽然知道陆温不敢做出什么事情,可还是怕陆温刺激到外祖母。 陆温没有得到大祖母的吩咐,自然不敢轻易离开。眼见着屋子中的多了几个丫鬟,陆温渐渐地闭着嘴巴站在原地,脸色羞赧,手指紧紧地握着。 陆老夫人在秦婉宜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淡淡地瞥了陆温一眼,“关紧闭一个月,没事就不要出屋了。”陆老夫人作为陆家主母,自然可以责罚陆家的小姐们。 “大祖母。”陆温急忙唤了声。 “你刚才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陆老太太神态平静,第一次在陆温面前摆出当家主母的样子,“我现在不能管你吗?” 陆温立时摇头,连忙承认错误,咬咬牙向外走去,面上闪过一抹怨恨。 陆老太太在内宅待了数十年,怎么看不清陆温脸上的怨恨,可她并不在意。即便她快死了,她也不过是三房的孙辈。现在她还没死,三房的人就如此的样子,等她死后三房的人又如何能够沉得住手脚。 “去请大家过来。”陆老夫人重重地咳嗽几声,吩咐道。 秦婉宜回到屋子的时候,陆俪、孙氏都已经站在屋内,低声地哭泣着。三房在的人也全部都在屋中,面色各异。陆温躲在众人的后面,唯恐大祖母看到她,在众人面前训斥她。 三老夫人见陆家所有的主子都已经在屋中,心中不禁有些担忧,开口道,“大嫂刚刚醒来,怎么不好好休息?” 说着,便看向周围,轻轻地吩咐道,“还不赶快给大嫂休息的空气,这屋子嘈杂的,哪里是病人休息的地方。” 言语间满是担忧,完全没有了昨日的迫不及待。 陆老夫人挥挥手,“三弟妹不要担忧,我这身体我很清楚。这次我是有些事情要吩咐下去。” 陆老夫人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显然坚持到现在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 陆俪自然知道母亲想要做什么,她想要让母亲先休息,可她不过是出嫁女,如何能够插手娘家管家之时,只得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心底不住的揪心。 陆老夫人未等三老夫人说话,再次说道,“我身体这样,恐怕已经活不了太久。” 屋中惊呼出声,陆老夫人摆摆手,“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了。我现在担忧的是陆家的将来。” 三老夫人心底一沉,忙笑道,“大嫂这是说什么话,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现在最紧要的是你的身体。”她本以为长嫂会昏迷不醒,没想到如今竟是完全清醒了过来。若是没有她的吩咐,陆家的管家权定是会落在她的手里,可如今长嫂若是这她吩咐下来,她身为庶出的一房能够得到管家权的机会便会大大减小。 陆老夫人仿佛并未看出三弟妹所想,缓缓地道,“公婆去世前曾经提过分家之时,可紧接着二弟便因为公婆去世而越加孱弱,分家之时才彻底放了下来。” 众人本以为听到的是关于管家的事情,却没想到陆老夫人竟是提起了当年分家之时,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各异。 三老夫人脸色也顺大变,嘴角的慈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有些生硬道,“当年不过是公婆随口一提的事情,长嫂如今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就先不要操心了。”如果分了家,她还如何能够插手陆家的事情! 陆老夫人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了族中的几位长老的面,他们如今也都还健在,当时的文书更是保存在陆家的宗祠里,如何能是随口一提呢?” 三老夫人的面容越来越难看。 “如今我身体这样,哪里还管得了陆家的事情。”陆老夫人看向自己的儿媳妇儿孙氏,“孙氏虽是陆家的长房嫡媳妇儿,可到底年轻,更是管不了陆家三房的事情。” 陆老夫人这话已经完全将孙氏当做了下一任的陆家主母。 三老夫人抬头看向长嫂,“长嫂这话” 陆老夫人未等三老夫人说完,便打断她的话,“等分了家,三弟妹若是有了时间,千万要帮帮孙氏。” 三老夫人顿时说不出话来。若是分了家出去,她即便是帮助孙氏,也不能太过参与到陆家的事情中,毕竟那就是陆家长房的事情,哪里有庶出的一方总是插手嫡出一房的事情。 三老夫人神色渐冷,有些强硬地说道,“已经过了十多年,现在如何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境况。此时还得专门请陆家的族长过来才好。”到时候路上再耽误一些时间,陆老夫人恐怕等不及族长的分家文书。 秦婉宜看着外祖母强撑着身体的模样,心底疼痛不已,想要开口可是又没有说话的余地。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快速地跑到屋子中间,轻声地说道,“二老夫人回来了!已经快到门口了!” 秦婉宜看着外祖母有些昏沉的双眼恢复了些许精神,她心里也渐渐踏实。 三老夫人没想到二嫂竟然赶了回来,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二老夫人本想着昨天就赶回来,可路上因为颠簸竟然是险些撑不住,这才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待喝了药好些后才再次赶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陆家的人都守在屋中,嫂嫂更是半靠在床上,脸上苍白,已然呈现出灰败之色。 二老夫人快步地上前几步,“你为何不将生病的事情告诉我!” 陆老夫人被她紧紧握着双手,眼角也不禁有泪溢出,“我是老毛病了,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二老夫人相当生气,“我看你是从来不将我当弟妹,不然如何能够这样瞒着我!” 陆老夫人知道二弟妹的脾气,“我怎么会不将你当做弟妹,长嫂这辈子对不起你的太多,如今还要拜托弟妹一件事情。” 二老夫人看着长嫂强撑着的模样,忍着泪道,“你说。” “此事恐怕要扰了你的清修。” “你怎么还说这话,”二老夫人说道,“我为何会去净月庵带发修行,还不是想要让我们这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既然如此做什么又有何妨呢。” “二弟妹,嫂嫂求你好好地照看这个家,帮孙氏管理整个陆家啊!” 陆老夫人本来打算让三房彻底分出去,这样才能防止陆家出现大的问题,可现在看到了二弟妹,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三房的人此时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三老夫人更是气的双手颤抖。 二老夫人点点头,答应下来,轻轻地安抚着长嫂,想让她好好休息。 陆老夫人却摇摇头,冲着不远处摆摆手。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秦婉宜站在不远处,刚才陆老夫人显然是想要叫她。 秦婉宜连忙上前一步,“外祖母。” 陆老夫人轻轻地握着秦婉宜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是外祖母对不起你。”她知道当年她不再见秦婉宜后,她受到的排挤,可是却还是没有心软。 秦婉宜摇摇头,“外祖母没有对不起我,我还等着外祖母好起来。” 陆老夫人静静地看着秦婉宜与修宁相似的容貌,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真的看到了修宁,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59章 三房 陆老夫人静静地看着秦婉宜与修宁…… 陆老夫人静静地看着秦婉宜与修宁极为相似的容貌, 又那么一瞬间仿佛真的看到了修宁,忍不住露出笑容。 秦婉宜一晃,眼眶的湿意更加浓重,牢牢的握着外祖母的手, 迟迟地不肯放开, 脸上担忧的表情真情实意, 没有一丝虚假。 陆俪和孙氏看到这幅景象, 对秦婉宜的感观更加改善, 心中同样难掩愧疚。她们并不喜欢二房的陆依,也就是秦婉宜的母亲陆氏。 陆俪本是长房嫡幼女,身份比陆氏要高贵很多,可出嫁时的嫁妆却比不上陆氏。陆氏虽然只是二房庶出的女儿,可二老夫人始终将她当亲生女儿,甚至将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给陆氏填妆。而陆仲棠少年时便来回闯荡,几次出海更是挣下了大笔的财富, 特意为陆氏准备了银两、田庄、商铺。这样的嫁妆怎么能不让人艳羡? 而孙氏作为陆家长房嫡媳妇儿,出身江南名门, 性格温和, 可面对始终对自己儿子有意的秦婉宜, 却始终喜欢不起来。她的儿子乃陆家长孙,怎么能跟一个从五品官员之女有如此纠葛?可孙氏纵使再不喜欢婆婆偏向秦婉宜,也不能随便说些什么, 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心中越加不满。 此时,陆临言已经去了京城,也已经将聘礼交给曹家,孙氏心中的不安已经退去, 看着秦婉宜如此心诚的模样,心底也不免感动。陆俪性格骄纵直爽,对陆老夫人却始终都是孝女之心,同样被秦婉宜这两日寸步不离的举动打动,看向她的目光越加柔和。 “长嫂和二嫂的感情真是好,”三老夫人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语气低沉,“我这三弟妹竟是完全插不进去。” 二房陆鸿乃长房陆演的同胞弟弟,二房是陆家的嫡出一脉,如果二老夫人在,哪里轮得到她掌管陆家家务。 二老夫人闻若未闻,平静地看着陆老夫人沉睡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轻轻地道,“三弟妹。” 三老夫人冷哼一声,没有作声。 二老夫人摆摆手让屋中的丫鬟出去,这才再次看向三老夫人,淡淡地说道,“二嫂多谢这些年三弟妹的帮助,如今就不用再麻烦三弟妹了。” 二老夫人看向三老夫人的目光淡漠,可眼底深处却却还是有些不悦,她还记得丈夫病重之际,三房就急急忙忙地想要彻底将丈夫手下的商铺全部接手的样子,就跟如今一模一样!她不在乎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可也断断容不得她人欺辱到头上! 秦婉宜看着二老夫人,也有些震惊,她未曾想到二老夫人竟然还有这一面。想到那日母亲面对秦家众人的镇定,竟是隐隐和面前的二老夫人重合了起来。 “二嫂这样说是何意?” “我刚刚听大嫂说了分家之事,”二老夫人神态安宁,仅仅是端坐在床边,都掩饰不住浑身的气势,“既然提了起来,那么此事就不要再耽搁了。今日,我便会去同大哥说此事,也算是减少大嫂的烦忧。” “你”三老夫人未想到二嫂又提起此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不免狠厉,“二嫂这是要对我们三房赶尽杀绝吗?我们三房也是陆家的一买,现在二嫂子是要彻底将我们庶出的一房踢出去吗?” 二老夫人不为所动,“三弟妹怎么如此说呢?分家是公婆在时便做下的决定,当时大哥和大嫂怜惜故去的三弟妹身体不适,这才暂缓了分家的事情。如今三弟妹身体康健,子孙满堂,早前的宅子也一直在修缮,如今正好将分家的事情落实。我记得已故的三弟妹同三弟是亲自签过字,按过手印的,难道弟妹还有什么疑问?” 三老夫人见二嫂提起先夫人,气的双手颤抖,却也迟迟说不出话。她本就是续弦,处处被先夫人压上一头,而对方的陪嫁竟是也交到大房手里,她如何能不恨!大嫂和二嫂皆出身望族,身上有大笔嫁妆,甚至那已故的先夫人手中的资产也颇丰,唯有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之女,能够走到如今全靠自己一点一点算计! 二老夫人瞥了说不出话来的三弟妹一眼,和缓地道,“三弟妹若是无事,就先回去吧。大嫂身体不适,还需要静养。” 三老夫人气结,静静地看着二老夫人,见其始终面不改色,直接拂袖离开! 三房的人也紧跟着鱼贯而出,一时之间屋中只剩下了长房的陆俪、孙氏以及二房的陆氏母女。陆雅虽然跟二老夫人一起回来,可到底是三房之人,并未出现在这里。 秦婉宜一直侯在陆老夫人床边,见三房离开,还未松一口气,二老夫人身体微微后仰,她连忙上前一步护在二老夫人身后,低声道,“外祖母!” 屋中人这才发现二老夫人脸上已毫无血色,布满皱纹的手指微微颤抖,极为疲惫。 众人惊呼出声,连忙要请大夫过来诊治。 谁知二老夫人一把握住站在一旁的秦婉宜的手,闭着眼睛喘着气道,“不要去请大夫。” 秦婉宜怔住,“这可不行” “听我的!”二老夫人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过是赶路赶急了,休息一下就好。三房还在看着,你们扶我去偏房休息一会儿。” 屋中众人不忍,可终是拗不过二老夫人,只得将其带到偏房休息。在大夫例行检查的时候,连忙让其去为二老夫人诊治一番,得到无事的回复后才微微放心。 第60章 佛堂 一更 第60章佛堂 屋中众人看着身体明显有些不适的二老夫人, 心中越加不忍,可是却还是拗不过二老夫人,只好将其带到偏房休息。 如今陆老夫人身体非常不好,陆家早就将大夫留在府上, 每隔一个时辰查看一次。待大夫下次前来查看陆老夫人的身体之时, 孙氏连忙将二老夫人请到偏房, 劳烦其为二老夫人诊脉。 二老夫人这次并未拒绝, 任由大夫把脉。 大夫细细查看了一番, 缓缓地说道,“二老夫人身体无碍,只不过是这两日有些上火,加之急忙赶路,身体这才有些不适。” 秦婉宜听到大夫的话后,才松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微微缓解。 二老夫人见此, 轻轻地拉过秦婉宜的手,扭头冲着陆氏感叹道, “这是个好孩子。” 陆氏也一直担心着嫡母, 此时才略微放松, 微微地笑了笑,看向女儿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带着柔光。 秦婉宜低着头,心底却有些愧疚。 由于二老夫人的到来, 三房的计划落空, 连续两日都没有出现众人面前。大房和二房乐得自在,自然不在意,只在心中暗暗希望着神医钱几能够快点到来。 自从二老夫人带着杨姨娘前往净月庵带发修行,二房就只剩下独子陆仲棠。陆仲棠自幼在外游历, 在府中的事件极小,因而二房几乎处于空置的状态,只余下一部分丫鬟小厮做着日常的打扫和整理。 这次二老夫人回来,心中始终惦记着长嫂,并没有住回自己的院子。陆老夫人生病后,无人管理府中的一切事宜,如今府中大小的事宜都是询问孙氏。孙氏虽然自幼接受着主母的教育,可是临时上手,难免有些慌张。 见二老夫人担忧婆婆,孙氏连忙将婆婆院落旁边的一个空置的院子清扫出来,将二老夫人请了过去。二老夫人并未觉得不妥,直接住了下来。陆氏心中也满是担忧,同样住在了附近。 秦婉宜坐在房屋中,沉默地看着屋外的树叶飞扬,花容锦簇,煞是好看。这院子里的草木显然一直有人照看,始终保持这幅张扬的模样,一如曾经的她。 这院子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秦婉宜前世来外祖母家住的地方。她曾经在这个地方居住了数年,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将这个院子里面的一切描述出来。 她也曾想过陆家会如何处理这个院子,却没想到外祖母竟然会将这个院子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这个院子距离外祖母的院子只有一个青石小径的距离,院中的一切都是外祖母特意挑选过得,府中的堂姐妹们无不想要这样住在外祖母的身边,能够得到她的宠爱。 秦婉宜眼底的泪珠聚集起来,一颗一颗地从脸颊落下,缓缓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外走去。 此时正是午休的时刻,二老夫人每日都要午休,院子中并没有丫鬟守着。 秦婉宜一步一步地在院中的长廊内穿过,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扬州的院子已经彻底贯穿了南方园林的风格,完全不同于北方的大气宽广。精细雕刻,绣着百花的长廊,小巧的圆形石椅,掉在长廊下秀气的镂空灯笼,甚至是院子中花卉的拜访都透漏着一种南方独有的清秀。 这个并不大的院子更是将那种清秀展现的淋淋尽致,细小处皆透露出这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姐的居所。 秦婉宜想到今日刚刚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一个身穿桃红小裙的丫鬟垫着脚用棉布轻轻地擦拭着长廊角落里的缝隙,一如前世她在的时候。 顺着熟悉的方向,秦婉宜缓缓地停在一间屋子前,抬起手来想要推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这个屋子便是她住的地方,她已经完全可以想像那里面的样子,定是跟她离开那日一模一样。 秦婉宜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忽然闻道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道。 她顺着小道的地方向里面走去,最终停留在一个房屋门口。她静静地看了这个屋子半响儿,左手数次抬起又再次落下,最终还是将这个门推开,抬脚走了进去。 站在屋子中间,她抬眼看去,黄花梨木长桌供奉着碧玉观音,慈眉善目,眼睛微闭,让人不由得心情平静下来。长桌前的长案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正中央的观音莲香炉冒着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 秦婉宜眼眶通红,跪在面前的蒲团上,强忍着泪水,双手合十,轻轻地念诵着早就能够熟背的经文。足足背了七遍之后,秦婉宜真诚地祈着,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够打动上天,保佑外祖母身体健康。 似乎觉得不够,秦婉宜足足磕了一百零八个头,才缓缓地停住动作,低声的回向着。 外面传来丫鬟走动的声音,察觉到在这里逗留了太长时间,秦婉宜站起身来,快速地将眼角的泪珠擦干净,快步地向外走去。 苏妈妈站在院子里,从丫鬟手中接过刚刚清洗好的水果,低头快步地走到小佛堂内,一点一点地将新鲜的水果摆好,替换下清晨的供品。 做好这一切之后,苏妈妈诚心地拜了拜,刚要起身就看到一个红色的东西隐藏在蒲团下面,露出一个小角。 苏妈妈顿了顿,静静的看了半响,这才拿起来看了看,发现竟然是一个红色的香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细细地看了这香囊片刻,脸色不禁大变,手指甚至颤抖起来。这香囊的花纹、绣技、边角的手法跟修宁一模一样,可是这个香囊看起来却完全是新做的。 苏妈妈颤抖着手,又再次细细地看了一番,非常确定这香囊确实是宁姐儿的手法。 可是 宁姐儿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香囊是谁做的呢?一时之间,苏妈妈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却再次一一地否决掉。 府中确实有小姐想要学习宁姐儿的手法,可是宁姐儿的绣技完全融合了京绣和扬州绣技,早就具有了自己独特的技巧,是别人轻易无法学来的除非是宁姐儿手把手交。 苏妈妈脑海中的思绪翻腾,再想到老夫人现在的状况时,又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她快步走回老夫人的房间,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香囊,最终还是将香囊收了起来。现在老夫人昏迷不醒,等到醒过来,她再将这个交给老夫人,苏妈妈暗暗地想到。 秦婉宜并不知道她的香囊落在了佛堂里。她回到屋中的时候,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说话的声音吵醒。 秦婉宜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这才将在院外的丫鬟唤了进来,轻声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云锦因为脚扭伤,如今还在普愿寺,并没有过来,因而秦婉宜身边并没有贴身丫鬟。这个丫鬟是孙氏从她身边调过来的,颇为耳聪目明,见秦婉宜询问,福身回道,“似乎是大老爷请了陆家族长过来。” 秦婉宜坐直身子,想到了那日外祖母说的话,问道,“外祖母呢?”这个外祖母自然说的是陆家的二老夫人。 那丫鬟低声道,“二老夫人已经前去,特意吩咐过奴婢,待表小姐醒来,再前去。” 秦婉宜点点头,并没有任何耽搁,简单地洗漱后,抬脚向众人所在的院子走去。 到了外间,秦婉宜发现小辈们全部都坐在外间,陆雅坐在角落的位置,是三房所有人中面色最平静的。 看到秦婉宜过来,陆雅轻轻摆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秦婉宜坐过来。 61.62 第61章 财产 如今的陆家离开三房就过不下去了…… 第61章财产 秦婉宜走到陆雅身旁, 安静地坐了下来,正好看到屏风的另一边,聚集着数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显然是陆家宗族内比较年老的人物。 陆大老爷定定地看着坐在屋子中的族中长老, 片刻后才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三房众人。 这些年来, 他觉得三弟已经是他最后一个兄弟, 对他一直多有关照, 很多出格的事情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懒得计较。可是如今,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之上,而三房的众人却屡屡咄咄相逼,只为了得到管家的权利和那些本来属于二房的资产。 想到昨晚夫人难得清醒挂念着府中的事情,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大老爷心底也不由得对三房众人有些动怒。 陆大老爷从来杀伐果决。 他心中既然已经有了怒意,当即便派人去请族中的几位长老,准备对这次的事情做一个了断。 如今, 陆家一族的众人聚在陆家的主堂内,互相对视一眼, 心中早就对此次的事情有了预知。 三老爷看着坐在首位的嫡兄, 眼底闪过嫉恨, 口中却嬉笑道,“大哥今日是为了何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布纺的事情,也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公布吗?” 陆大老爷看了庶弟一眼, 沉声道,“今日请诸位长辈前来,是为了一件事情。” “分家。” 此话一出,众人虽然有所预感, 也不禁吸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而坐在一旁的三老爷脸色更是瞬间铁青,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意。 三房为了在族中得到支持,逢年过年必会打点族中长老,颇得几个族中长老的赞赏。 此时,还未等三老爷说话,其中一个跟陆大老爷年龄不相上下的长老便沉声道,“此时虽然是陆府的私事,可却也关系到族中的安稳。老三平日里为人踏实,很是尽职尽责,与那些商人打交道也维持的很好,如今若是贸贸然分家,恐怕会引起不满。” 有人开了头,另外一位长老立马附和道,“老朽也是这么看的,而且最后府中不太平,你夫人又身体不适,若是没有三夫人内外操劳,府中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 说罢,此人还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言语间仿佛都是对陆大夫人的担忧。 一时之间,屋子中都是反对的声音。 秦婉宜听着里屋的话,在扫见旁边三房的人有些得意的神情,脸色越发的难看。 简直无耻!当年二房掌权人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之时,三老爷便逼迫陆二夫人交出了布纺和商铺的管理权,如今又想要趁着外祖母病重逼其交出府中的管家权。 若是真的交出来,陆家岂不是任由三房为所欲为! 陆大老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见族中长老尽然有过半支持庶弟的,他脸色有些不悦,刚要说话,就看到一个人从外面缓缓地走了进来。 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此人正是刚刚回家的陆二夫人。 陆二夫人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地从屋外走进来,冷冷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淡淡地道,“我竟然不知道,如今的陆家离开三房就过不下去了?” 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陆二夫人定定…… 第62章 陆二夫人定定地看着在场的众人, 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在场的族中长老完全没有想到陆家二夫人会出现在这里。自从陆二爷去世之后,陆二夫人一直深居简出,后来更是直接搬到净月庵祈福,从来未曾参与陆家的事情。 可现在陆大夫人身体出现问题, 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陆二夫人出现在这里。 刚刚开口说话的长老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陆三爷, 想到陆三爷年年送到手中的银子, 最终咬牙开口道, “二夫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净月庵修行,早已经脱离陆家十几年,恐怕对陆家的状况还不是很熟悉。而三夫人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 这个人话还未说完,门外再次传来咳嗽的声音,只见陆大夫人拿着拐杖,在苏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冷冷地扫了在场的人几眼, “诸位是觉得我已经撑不到可以将陆家交到弟妹手里了吗?” 陆大夫人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所有的人听得清楚。 秦婉宜看着外祖母这个样子, 眼眶立刻红了, 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外祖母的面前, 却只得忍耐下来。 在座的众人见大夫人出现,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二夫人,最终点点头, 算是同意了分家的要求。 见众人不再反对, 陆大老爷才让人父母在世时的分家分书拿出来,直接摆在众人的面前、 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所有的文书还是报保存的非常完整。苏嬷嬷将所有的东西拿起来,一一给在场的众人过目。 看到上面的盖章和长老们的签字, 几位持反对意见的长老终于不再说话。 陆三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要反驳,却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等到看到最后的产业分配之后,陆三爷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我不服!” “当年二哥掌管着这些产业,所以才将这些商铺的管理权交到二哥的手里,”陆三爷看着明显要将那些产业从他手中抢走的布庄,早已经完全压制不住内心的怨气,“可是这十几年都是我在掌管布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就这么狠心?” 陆大老爷看着三弟,冷笑一声,直接摆摆手。 始终站在他身旁的管家立刻走了出来,将一直摆放在旁边的箱子放到众人的面前。 在场的人看着管家的行为,心中疑惑。 陆三爷眉头皱起,刚要说话,就听到陆大老爷说道,“三弟去看看箱子里面的东西,我们再做决定。” 陆三爷定定地看了大哥半响儿,又看了看面前的箱子,最后上前一步,直接将箱子打开。 他拿出其中一个类似账本的东西,快速地翻看了两页,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将手中的东西扔下,陆三爷连忙翻看了其他几件东西,手指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定定地看着陆大老爷。 “大哥,你竟然……” 考虑到周围的人,陆三爷最后将口中的话咽下来。 陆大老爷定定地看着陆三爷,“如果三弟没有什么意见,我们继续分家?” 陆三爷脸色难看,眼底满是愤恨,最终咬牙道,“分!” 坐在隔壁的三房子女一听,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秦婉宜坐在陆雅的身旁,目光也落在那个箱子里。 她想了想前世的事情,却没有关于三房的记忆。 她被楚衍关在别院数年,根本得不到任何关于陆家的消息。 【正文完】 第63章 第 63 章 更新 第63章 透过纱窗,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木箱。 她一直被关着,始终得不到任何关于外界的信息,更加无从得知陆家的任何消息。 现在看到这样的发展,秦婉宜心底却缓缓地平静下来。 如果能够彻底跟三房分开, 外祖母也就不用那么过度操劳。 外屋。 众人定定地看着立在中间的箱子, 隐隐约约知道里面的东西, 心中更是思索纷纷。 看着三房的样子, 里面的东西恐怕是他执掌布庄多年的账本, 里面夹杂的东西恐怕足够让三房彻底败落,不然他怎么可能如此一言不发。 众人虽然心底好奇,却不敢多言。 有了三房的妥协,而当年签订的分家文书也全部存在,很快三房就彻底分家。而这个时候,陆二夫人缓缓地说道,“既然分了家, 二房的一切就由仲棠来继承。他刚刚给了传了消息,月中就能赶回来, 这样正好让他彻底接手。而大嫂身体不好, 作为弟妹自然不能就此离开, 所以我就暂时住在这里。什么时候大嫂身体好转,我才能好离开。” 听到陆二夫人的话,三房的人脸色非常难看, 却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陆二爷已经去世, 陆二夫人自然能够顺理成章地留在陆家。可三房为了拒绝陆大夫人的插手,平时都极为在意与大房的距离。此时,即便他们也想要这样留在本宅,也会被对方拒绝。 彻底认清之后, 三房脸色难看,最终彻底离开了家里。 等到三房和族里的人彻底离开,陆二夫人走到陆大夫人身边,严厉地说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跑过来做什么?” 陆大夫人咳嗽的两声,缓缓地说道,“我不过来,难道让三房骑在我们头上?” 陆大夫人一直知道三房的野心,可为了和睦却始终没有说话。自从家里的人接连去世,陆大夫人心底的棱角渐渐消失,不想再看到家庭争执的画面,却没想到三房竟然会这样逼迫大房和二房,甚至还想插手到陆家的管理当中。 这是陆大夫人完全不能忍的。 外屋说着话,秦婉宜也跟着其他人来到屋内。 看到坐在椅子上都需要被人搀扶着的外祖母,秦婉宜眼眶含泪,想要上前,却看到大房的人早就围了上去。 秦婉宜顿住脚步,乖巧地站在母亲的身后。 陆大夫人咳嗽两声。 听着周围的询问,陆大夫人缓缓地摆摆手,抬起头来,目光缓缓地落在秦婉宜身上,眼神复杂。 顿了片刻,陆大夫人招招手。 秦婉宜也注意到外祖母的动作,心中闪过惊喜,却迟迟没有动作。 围在陆大夫人旁边的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愣。 陆大夫人看着秦婉宜,轻轻地说道,“婉宜,过来,” 说着,陆大夫人轻轻地摆摆手。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完全没有想到陆大夫人竟然想要见秦婉宜。 大夫人不是早就厌弃她了吗?难道是被对方的举动感动了?之前那次都已经让众人惊讶了,现在陆大夫人竟然还是这样? 秦婉宜也愣住,迟疑着没有上前。 陆二夫人脸色平静,轻轻地拍了拍秦婉宜的肩膀,“你大祖母唤你,快过去。” 【番外合集】 第64章 番外1 秦婉宜又又又重生了。 …… 秦婉宜又又又重生了。 严格来说, 她这次不算重生,算是重新投胎。 上一世,她跟楚秉行度过了安稳幸福的一生,楚秉行最后死在了她的身边。丈夫去世后, 她看着子孙过得安稳幸福之后, 也欣然离去了。 陷入黑暗不久之后, 秦婉宜再次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高中生”。秦婉宜以为自己重生在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时代, 可等她将脑海中的信息统统过了一遍之后,她发现她并不是第二次重生,而是重新投胎了。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每三日为母亲祈福诵经有了作用,还是母亲生性善良做过许多善事最终被上天怜悯,母亲竟然投胎到了这样一个和谐安宁的时代,并且找到了一个爱护她尊重她的丈夫。 也许是跟母亲的缘分未尽,她死后再次投胎成了母亲的孩子。 自她出生, 母亲就将她捧在手心里,直到前几天, 她不小心碰到了脑袋, 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这件事情让她好几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直到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母亲,重新回到学校上学,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同桌跟楚衍长得一模一样。 秦婉宜, 不对, 她现在拥有了一个更让人开心的名字,施阅。 她不用温婉,也不用宜室宜家。阅,揽遍山河, 通读古今,而不是悦耳动听,更不是和容悦色。 …… 教室,风扇嗡嗡地响着,即使开到最大,也抵挡不住夏日的炎热。 楚衍端坐在书桌前,后背挺直,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眼。 施阅自然知道楚衍的容貌优越,不然也不会在对方救他之后便芳心暗许。 算起来,她们的孽缘正是开始于高中生的那个年级。 施阅快速地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在面前的数学题上,并未注意到楚衍笔尖的停顿。 放学铃声响起,坐在施阅身后的梁夏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拍了拍施阅,“走走走,咱们一起去吃炒冰,我发现了一个很好吃的地方!” 施阅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现在高中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放学一直是一起走。 “快啊!” 梁夏早在第一时间就将书包收拾好。 见施阅迟迟没有起身,她有些着急。 施阅点点头,也快速地将数学习题收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我看小紫薯上面有好多人推荐,那家店就在建华路上的一个胡同里面。” “那离着咱们挺近的,”自从觉醒了前两世的记忆,施阅总觉得自己跟高中生活已经相隔了几十年,好像已经都没有吃过炒冰了,也有点想吃,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梁夏所说的地方。 叽叽喳喳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远,楚衍听到建华路三个字的时候,黑色的笔瞬间划过练习册,整洁的练习本上多了一抹不该有的深沉。 …… 施阅两人坐在冰激凌店的外面,边聊天边等着炒冰端上来。 施阅抬头看了看天,月亮的亮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今天有点晚了,”施阅看了看有点漆黑的小胡同,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咱们打包带走吧。” 高中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就已经九点多了,两个人又绕远来了有些偏僻的小胡同,人流已经渐渐少了。 梁夏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心里也有些后悔,连忙跟店家说打包带走。 几分钟后,两个人结伴在黑暗中穿梭。 突然,不远处穿来口哨的声音。 施阅抬头望去,两个男人脚步轻佻地从她们对面走来。 施阅捏了捏口袋中电击棒。 前世,楚秉行身为锦衣卫,大大小小也遭遇到很多袭击,后来更是为新帝扫清了大大小小的障碍,又急流勇退。夫妻两个人的晚年一向安稳。虽然楚秉行一向将她保护的很好,但还是给她请了一个武术师傅,给她教授基本的防身技巧。等她掌握基本功之后,更是给她专门请了一位女师傅,教授她一些……嗯,不被习武之人接受的招数。 总之那些招数,虽然有些下三路,但着急是好用。 现在有了这个电击棒,施阅更是如虎添翼,两人手脚轻浮的男人,她还不看在眼里。 两个男人越靠越近,梁夏有些紧张地握紧施阅的胳膊,“阅阅……” “没事……” 施阅话音还没落,身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施阅第一反应就要防备,却猛地瞅见熟悉的面容。 “施阅,你忘记带语文课本了。” 楚衍拿着课本,嘴里说着话,目光却有些冰冷地看向对面。 还未成年的楚衍身高已经有一米八五,常年运动使他并不像大多数未成年人那样纤细,身上的肌肉线条则是刚刚好,不多不少,既不显得健壮,也不显得单薄。 再加上他姣好的容貌,整个人在月光下清冷极了。 两个男子脚步明显一顿脚步竟然直接转了弯,往路的对面走去,丝滑地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痕迹。 看到楚衍,梁夏瞬间松了一口气。 “楚神!你怎么来这边了。” 楚衍看了施阅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顺路。” 施阅接过课本,微微捏紧,说了声,“谢谢。” 楚衍家根本就不在这附近。 施阅太了解楚衍了。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但楚衍的很多习惯还是跟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先皇突然暴毙,京城内乱的时候,楚衍明明有忙不完的事情,却总是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似乎是察觉到施阅早就已经将他放弃,也或许是看到楚秉行虽然也将施阅保护的很好,但却会跟施阅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楚衍意识到他所谓的保护恰恰是最能给他带来伤害的。 楚衍放弃了与楚秉行之间的较量,两个人仿佛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但楚衍唯独没有放弃过对施阅的保护,他后期明明也疲于面对数不清的暗箭,也总是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施阅不远处。直到楚秉行辞官,两个人开始云游四海,楚衍才渐渐地从她生活中消失。 楚衍并不是顺路,他是特意过来的。 “走吧。” 施阅轻轻开口。 楚衍并没有跟两个女生并排,而是微微落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梁夏挽着施阅,又悄悄回头看了看楚衍,低声说,“阅阅,楚神是不是喜欢你啊!” 梁夏敏锐地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楚神作为学校里闻名的学霸兼校草,对谁都是淡淡的,更是没有跟任何女生有过接触。的 但是这两个人的气氛……真奇怪。 夜色越来越暗,梁夏先一步到家,跟施阅回收再见,抬头看向楚衍的时候,就发现楚衍正在静静地看着施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她一个人。 梁夏伸手的手又缓缓收回,快速地跑回了家。 施阅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百米之后,她忍不住回头,“楚衍,你回家吧。” “太晚了。” 楚衍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施阅深吸一口气,最后又叹了一声。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办法让楚衍改变主意。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施阅轻声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快步地往走进了家门。 楚衍静静地站在路灯下。 看到窗户亮了灯,才转身往回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衍看到施阅心里才能微微踏实下来,仿佛她们并不只是认识了一两年,而是认识了几十年。早不知道何时,他就已经将对方深深地种在脑海中,只待看见她就成长出了苍天大树。 将手指紧紧地握了握,楚衍将心中的波动死死压下。 第65章 番外2 翌日清晨。 施…… 翌日清晨。 施阅刚刚吃完饭, 还未出门就听到母亲对她说,“阅阅,你还记得妈妈的好姐妹吗?” 施阅顿住脚步,细细思索一番, “妈妈, 你说的是林阿姨吗?” “对!”妈妈开心地说道, “林阿姨的儿子今天要转学到你们学校, 你们小的时候经常一起玩耍。” 说完, 妈妈有点犹豫,随后又坚定地说道,“他之前在京市上学,为了保护喜欢的女同学,跟小混混发生了冲突。虽然小混混道歉了,但是为了安全,还是转过来了。妈妈告诉你一声, 也不知道会转到哪个班级,你知道这么个事情就行。” 施妈妈并没有要求施阅去跟他做朋友。 两个人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对方还是个男孩子, 也不知道对方长成了什么样子。她虽然相信好姐妹的孩子肯定没有道德问题, 但还是孩子的安全最为重要。 施阅听出了妈妈的话外之音。 在妈妈心里,她自然是最重要的。 施阅再次感受到妈妈的温暖,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抱住, 蹭了蹭, “妈妈,我好爱你。”我两世都没有放弃爱你,你也没有放弃我,所以我又来了。 妈妈轻轻握了握施阅的手, “妈妈也爱你,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 施阅想了想林阿姨的儿子,隐隐约约还记得对方七八岁时候的样子,却也记得不太真切,对方似乎姓楚。 想到楚姓,施阅顿了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大名,只隐隐记得对方的小名似乎叫小宝? 施阅晃了晃。 对方现在恐怕最不想被提起来的就是小宝这个名字了。 哪个高中男生想要被人叫小宝。 施阅笑了笑,继续往学校走去。 刚一拐弯就突然听到一声讥笑,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带着讥讽和轻佻的喊声,“小宝?” 施阅脚步微顿。 ……这么巧的吗? 施阅纠结了片刻,想到对方小的时候曾经替他背锅很多,最终快速地躲在墙角,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几个杂毛小混混抽着烟,互相对视几眼,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小宝?哈哈哈听说你叫小宝啊,小宝贝跪下给我们磕几个头,爷爷就放过你怎么样?你不要以为来了这里就没事了,你竟然敢在京市欺负我大哥,跑到哪里我都能找人打死你。” 施阅只看到那个站在几个小混混面前的白衣少年嗤笑一声,“别废话了,一起上吧。” 施阅愣了下,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狂妄。从对方的口中,施阅已经猜到这个少年就是林阿姨的儿子,对方似乎在京市惹了不小的麻烦,对方竟然能够追到这里来。 而且这几个小混混还带着家伙。 白衣少年话音刚落,几个小混混脸上瞬间扭曲,直接气笑了,“不见棺材不落泪。” 几个人瞬间冲了过来,白衣少年直接一脚就将为首的那个黄毛踹倒在地,又伸手打倒其中一个。不过几分钟,几个混混都受到了攻击。 眼见自己好几个人竟然都打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几个混混脸上狰狞起来,其中两个小混混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向少年刺去。 施阅瞬间一惊。 她看到地上有好几个石子,直接用力打倒其中一个混混拿着匕首的手上。对方惨叫一声,匕首瞬间掉落在地,而与此同时,白衣少年也已经直接将另一个混混的手踩在了脚底下。 几分钟后,几个混混已经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 白衣少年回头看去,身后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他目光触及黄毛混混手上明显被石子击中痕迹,气质明显柔和下来,嘴角也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找到你了。 * 直到坐在教室里,施阅心里还有些扑通扑通。 前世,施阅学会了很多偷袭的招数,但后期楚秉行已经将危害都处理了,名声更是从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变成了卧薪尝胆十年只为辅佐新帝功臣。她空有一身别人不屑于学习的招数,却没有地方使用,只用无聊到用来打水漂。 想到刚才一击就中,施阅心里有些自豪,片刻后,她又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楚秉行现在在哪里。 她虽然没有见过楚秉行年轻时候的样子,但一旦看见肯定能够认出来!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想到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施阅早早就将练习册拿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施阅眼神扫过门口,突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一愣,猛地抬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施阅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去。 梁夏一把拉住施阅,“阅阅,你干嘛去,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下节课大魔王的课。” “你跟老师说我肚子疼,”施阅刚要请假,班主任就走了进来,门口再次出现了那抹身影。 施阅整个人完全愣住,她定定地看着门外。 身穿白衣的少年随意地站在门口,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杏仁般的双眼。 两个人遥遥相望,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少年抬脚就想往前走去,但是想到什么,又顿住脚步。 施阅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就这样来到了自己的眼前。 她啪的一下坐下了,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 自从前世楚秉行去世,施阅已经有接近十年没有见过对方。 她虽然没有见过少年时期的楚秉行,但是那个少年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楚秉行。 就在施阅激动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向少年看去。 白色上衣…… 黑色运动裤…… 利索的短发…… 这不就是……小宝???? 施阅瞬间想起目前早上说的话。 “他之前在京市上学,为了保护喜欢的女同学,跟小混混发生了冲突……” 喜欢的女同学…… 施阅咬了咬唇,眉头微蹙。 好气啊,想用弹弓打死他。 施阅眼睛红了红,低下了头。 …… 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带着少年走了进来。 “同学们,咱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施阅并没有听清楚老师在说什么,知道对方说少年名叫林慎的时候,她才微微抬头,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漆黑深沉的双眼,眼中仿佛弥漫着能将人溺毕的情绪。 施阅心中微微一愣,心中有些异样,这个眼神像是……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少年已经走下讲台,路过施阅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却在注意到施阅同桌的时候,眉头紧蹙。 几个瞬息,林慎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桌的空位。 整节课施阅都感觉到有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想到对方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出头才转学到这里,施阅咬着牙没有回头。 虽然现在已经是新的转世,但是施阅想到对方可能会有对象,还是有感情被背叛的感觉。 楚衍也察觉到异样。 他看了看完全跟平时不一样死死低着头的施阅,又察觉到那束很明显带着敌意的目光。 他向后看去,正好对方少年的眼睛。 林慎微微勾唇,直接将目光收回。 第66章 番外3 放学的铃声响起。 …… 放学的铃声响起。 施阅还在收拾东西, 手腕却突然被拽着。 看起来有些桀骜的少年紧紧握着施阅的手腕,说出来令人震惊的两个字,“婉宜。” 施阅猛地抬起头来,“你……” 楚衍听到这两个字, 脑袋翁的一声, 似乎有如潮的海水将要淹没他。他控制不住的站起身来, 一把拉住施阅的胳膊, 表情有些痛苦, 忍不住说道,“别跟他走。” 楚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有一种施阅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施阅愣住。 施阅虽然刚刚恢复前世的记忆,但也清楚楚衍并没有以前的记忆。 林慎勾了勾唇,露出来有些委屈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施阅,伸手抠了抠施阅的手指。 看到林慎这个样子,施阅瞬间有些无奈, 唯恐对方做出什么事情来。 前世,楚衍不停地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着实让楚秉行气得够呛。 楚秉行严格说来还是楚衍的叔叔, 但楚秉行很早就已经跟楚家断绝了关系, 后来取得的所有荣耀更是跟楚家完全无关,而楚衍则从私生子一步一步地成为了楚家的当家人。 施阅心里也清楚。 作为当朝首辅和掌握武力的重臣,楚衍和楚秉行早就走上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两个人只能敌对。就是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 两个人也必须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两个人经常给彼此找点事情做,而每次楚秉行看到楚衍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开始会冷嘲热讽,后来则是直接对施阅展露出委屈的表情。 施阅只得不停地哄着对方, 有的时候更是要身体力行。 现在看到对方这个样子,施阅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很明显跟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 她伸手缓缓地将楚衍的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压下,“楚衍,我跟林慎以前就认识……” 楚衍想要握紧双手,但听到女孩坚定的话语,最后开始缓缓放开手。 见状,林慎看向楚衍,在施阅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施阅转身跟着林慎走出了教室。只留下楚衍站在原地,周身落寞。 整个教室早就安静成了一片。 梁夏看到这样的场景更是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是什么!这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吗? 等等!施阅竟然跟转校生认识! 刚才楚神竟然直接握住施阅的手!谁见过楚神这个样子啊!!! 梁夏控制住自己八卦的心,恨不得当下就去找施阅问个清楚。 …… 学校的操场上。 施阅和林慎两个人慢慢地走着。 走了几步,林慎直接站住,定定地看着施阅,“你怎么不记得找我?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你是不是想要找楚衍!” 当看到那熟悉的石子的时候,林慎就意识到对方肯定是自己的夫人。 自从出生,林慎就发现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少会武功的人,更别说能够用出他教过的招数。林慎自从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想找夫人有没有投胎到这个世界,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母亲闺蜜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上,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脸上露出着幸福的笑容。 “妈……这是谁?”林慎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 林阿姨笑了,“小宝,你咋不记得了?这是妈妈的闺蜜和她女儿啊!你忘记了,你们小的时候不是还一起玩,两个人天天捣乱啊!那小姑娘可调皮呢,天天跟着小猴子一样。” 林慎心里有些震惊。 小的时候那个和泥拆家具的小姑娘竟然是他夫人小时候!那个小姑娘每次见了都没有整洁的时候,身上不是有颜料就是有泥巴,随时随地都像一个领头人,带着胡同里的小朋友们到处探险,嗯,还时不时将锅甩在他的身上。 小女孩小的时候确实跟夫人长得很像,所以林慎一直将这个实际上身体年龄只比自己小半年的小姑娘当做闺女看待。 前世,她夫人一直是温婉安静的样子,直到后期练了武,才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对于夫人的变化,林慎很高兴,感觉看到了真实的自己。没想到……这才是夫人真实的样子。 林慎心里却非常开心,他喜欢他夫人完全真实的样子。 自从知道夫人在哪里之后,林慎一直想转学回来,终于在一起班里同学被欺负之后,林慎将几个小混混打伤,并且言语刺激对方。 对方很快就中了计。 虽然小混混的那些小打小闹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妨害,但成功让林阿姨同意她的转学要求,并且成功了要转到夫人所在的学校。 可他没想到过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楚衍。 而明显拥有前世记忆的夫人竟然跟楚衍是同桌! 林慎内心瞬间焦躁。 他紧紧地握着施阅的手,唯恐对方说出一句他不想听的话。 “我三天前才想起来前世的事情。” 施阅往前两步,“你在乱想什么!我想起来之后,才发现楚衍竟然是同桌。” 施阅微微叹气转而又想到对方是为了喜欢的女生转来的,瞬间眉毛挑起,斜睨了一眼对方,“你竟然还问我!你明明是为了女生打架才转过来!”虽然施阅已经知道对方一定是真的见义勇为,但还是要问问对方。 林慎瞬间笑了笑,缓缓地将这些年的事情都慢慢地说了出来。 他甚至还在网上搜索了前世的朝代,却完全没有搜到任何痕迹。如果不是因为那经历就像真实存在一样,林慎甚至觉得他就像在做梦一样。 听到对方竟然很小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前世的记忆,这些年也一直想要找自己,甚至将她的容貌画出来,想要拿去比对。只不过对方年龄有限,能做的时候也有限。 林慎已经想好了,等上了大学之后,他就再进一步地寻找自己的夫人,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小的时候甚至亲眼见过。 施阅自然也能听出对方的辛苦,轻轻地拍了拍对方,“我也想好了,等我高考完就去找你。” 操场的不远处,楚衍站在树下的阴影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记,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理由向前,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了一样。 看到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再想到施阅面对他时候的客气有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以为他来得及,却没想到早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了机会。 第67章 番外4 几天后,施阅成功…… 几天后, 施阅成功调整了座位,变成了跟梁夏一桌。 搬东西的那天,楚衍全程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只是紧握着的手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梁夏终于抑制不住八卦, “阅阅, 你跟林慎是啥关系啊。” 施阅笑了笑, “严格说来, 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你们没有谈恋爱吗?” “没有,”施阅摇了摇头,“还没高考呢,我不谈恋爱的。” 梁夏听了出来,施阅说的是还没高考,而不是不喜欢! 楚衍也听到了这话,始终握紧了手中的笔。 …… 一个月后, 林慎以702分的成绩跟楚衍并列年级第一。 榜单一经公布,整个学校都震惊了。 “天啊!竟然转过来一个学霸!” “不是说因为打架斗殴才转学的吗?” “根本不是打架斗殴, 是见义勇为!是几个小混混围堵三个女高中生要微信, 那三个女高中生不给, 就被对方殴打了。林慎直接一敌五,将对方打趴下!” 说完这句话,对方直接拿出手机翻到了一个网页, “你看这是见义勇为奖, 刚刚给他颁布的!” 班里的同学瞬间围了起来。 “我听学校说,林同学一个月前还帮助警察破获了一个混混团伙,据说这边的奖章也马上就要下来了。” “哇!这是什么品学兼优的人!” 同学们热烈的讨论声传来,梁夏也忍不住摇了摇施阅的胳膊, “你竹马太厉害了!” 施阅笑了笑。 她自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对方当年虽然是锦衣卫,虽然被传杀人不眨眼,但是从来都是将视百姓为鱼肉的人绳之以法,触犯了世家的利益。 林慎一进来,就感受到同学们热烈的目光。 不过他目光微冷,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 高中的生活过得总是很快。 在一次又一次的月考中,时间渐渐过去。 林阿姨特意搬到了施阅家一个小区。 自那以后,施阅和林慎基本上都一起上下学。每次放学后,施阅会先跟梁夏一起放学,等梁夏拐弯回家之后,林慎则会快步地出现。 两个人每天都会好好学习,晚上还会一直讨论不同的题型。 就连林阿姨都怀疑两个人在谈恋爱,他虽然也希望两个孩子能够亲上加亲,但是现在毕竟是高中最重要的一年,不能把施阅的学习耽误。 不过林阿姨两人怎么观察两个人,两个人竟然都没有任何谈恋爱的痕迹。 施阅确实没有跟林慎谈恋爱。 前世,两个人已经是几十年的夫妻。 再次遇到之后,两个人并没有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存在。 在施阅看来,她们两个还是夫妻关系。 只不过作为高中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两个人都应该付出最大的努力放在学习上。这是他们两个几十年来的默契,两个人从来都是携手并进的关系,不是她单纯的被对方放在羽翼之下。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考。 施阅和林慎分配在了一个考点。 两位妈妈早早地就穿着旗袍等在外面,寓意着旗开得胜。 已经准备充分的人早早地就走出考场。 等看到两个母亲的时候,林慎从林阿姨手中结果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花和礼物,单膝跪地,直接递给施阅,“阅阅,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施阅眼眶瞬间有些红了。 “我愿意。” 看到这样的场景,早就有媒体围了过来。 施阅妈妈也知道林慎告白的事情。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喜欢林慎的。 当天晚上,两个人竟然直接冲上了热搜,被网友誉为“最美高考情侣”。 虽然热评而来的就是,很多质疑。 “这是作秀吗?” “刚高考完就着急想抓流量了。” 随着网友的质疑,林慎的两所高中的同学都上前为他说话,甚至还有人晒出了当时林慎冲上前保护五个女生的视频。 直到现在网友们才知道,原来一年前那个火爆全网的视频主角竟然是这个高考生。 当时,林慎并没有接受任何采访,并且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已怕遭到伤害的名义转了学。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 林慎和施阅以省内前十名的成绩纷纷被京大录取。 这个消息一经发出,再次引起了全网震动。 “简直是最美学霸情侣!” “这是开了什么爽文剧本吗!” 不过任由网上的热度再高,施阅和林慎两个人都没有公开任何社交媒体,也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坐在家中的楚衍却看到京大临校的录取通知书,想到他曾经询问对方想要报考哪所学校。 施阅直接跟楚衍说道,“楚衍,我和林慎交往了,我妈和他妈妈是闺蜜,两个人知根知底,我们两个人准备大学毕业后一起去留学……” 听到这话,楚衍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缓缓地点点头。 对于施阅来说,楚衍虽然伤害过她,但确实是为了保护她,她也确实是因为她而死。但楚衍对她的保护已经够了,她希望对方能够有新的人生。 …… 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在晒毕业照片的时候,又晒出了结婚证。 朋友圈一经发出,立刻引起了高中同学的恭喜,高中群里更是瞬间挤满了消息。 “这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爱情,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我的。” “恭喜恭喜!两个人英年早婚啊!” 施阅和林慎一一回复了大家。 一个月后,两个人又再次踏上了留学的生活。 前世,两个人只游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次两个人准备一起将踩过世界各处。 留学结束后,施阅成为了一名外交官,而林慎则开了一家游戏公司,竟然将前世的世界用游戏的方式创造了出来。 在游戏中,林慎将两人的孩子设置成了NPC,将女儿设计成了她曾经幻想的仙子的模样。 看着游戏的画风,施阅缓缓的抱住林慎。 “我爱你。” 林慎也重重地将施阅抱住,“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