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一缕光》
1. 乖巧
我叫赵弟,弟是‘弟弟’的弟,赵弟是招弟的谐音,顾名思义就是,招一个弟弟,说直白一点,就是我爸妈想生个儿子。
重男轻女好像是那个时代的通病。不生儿子,好像女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你知道你出生时,因为是个女儿,我受了多少罪吗?你刚出生我就下地干活了,你奶奶还拿棍打我,就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罪。”
这段话是我妈给我讲的,那时候我才六岁。刚从那个家回到这个家。
那个家是我舅舅家,我出生之前,我爸妈就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了,所以第二胎他们想要儿子,可天不遂人愿,偏偏生了我。
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查的很严,一家最多两个小孩,多生就要罚款。
可他们就想要个儿子,怎么办呢?
有人教他们,让他们把孩子丢了,再或者……
如果说孩子出了意外,那他们就可以再生一个。
正好我舅舅和我舅妈结婚五年了还没有小孩,得知此事后,他们觉得我可怜,好歹也是一个生命,就收养了出生仅四天的我。
因为计划生育查的严,他们不能直接回家,只能带着我躲在亲戚家,一躲就是两个月。
当然,这些都是我长大后,我舅妈讲给我的。
我快三岁的时候,我舅妈生下了一个女儿,有了自己亲身女儿后,舅妈就不再管我了,把我丢给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奶奶''。
奶奶是舅舅的妈妈,按理说我应该叫她外婆,可我一直都叫她奶奶,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时候的我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妹妹,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我不是舅舅舅妈亲生的。
小孩子哪懂这些,只要有的玩,有的吃就好。
我依旧每天开开心心的叫他们‘爸爸妈妈’,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我却总是不自觉的去讨好他们。
我虽然小,但是很懂的看他们的脸色,只要是我能干的活,我都会抢着干,总是讨好他们,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多看我两眼。
后来我想,我讨好型的性格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好像从我记事起,我就再努力的讨好着每一个人,生怕哪里没做好,会换来一个巴掌,或者莫名其妙挨顿打,当然,也有讨好失败的时候。
四岁那年的夏天,我吃完中午饭在邻居玩,突然听到‘我妈’喊我。
这里的‘我妈’是我舅妈,在我回我家之前,我一直叫她妈妈。
我听到她喊我,马上起身跑回家,原来是我妹妹从床上掉下来了。
我妈很生气,责怪我:“我让你看小孩,你怎么就跑出去玩了?万一小孩从床上掉下来头着地摔坏了怎么办?”
我没有反驳,我也没有勇气反驳,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敢反驳。
她狠狠地揪着我的耳朵,罚我到大门口站着,然后关上房门就去睡午觉了。
可我出去玩,是她同意的,是我问她,我能不能出去玩一小会后,她同意我才去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罚站。
那时候农村的房子都是平房,每家每户都挨着,从庭院门里进去是院子,院子两边各有两三个屋子,我感觉跟四合院差不多,但是没有四合院那么大气磅礴的美感。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穿的是一个淡蓝色的碎花裙子。
一个人顶着大太阳,傻傻的站在那里。路上没有一个人,除了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去,我想,大家应该都是在家午睡吧。
我站了四十几分钟,一个同村的阿姨走了过来,她没有问我为什么站在大太阳下,应该是见怪不怪了吧。
她从兜里掏出来一把沙果子递给我,我不敢要。她看我时不时得瞥向门口,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你拿着吃,你要是怕你妈发现骂你,你吃完知道把壳丢远一点,她不会知道的。”阿姨说。
我点点头接过来,阿姨又问我:“你爸呢?”
我说:“帮人修后院去了。”
阿姨看了看我,“去那边吃,阴凉处晒不到你。”
我没有说话,阿姨走了,我开始吃沙果子。
我吃的很快,边吃边注意着门口,我生怕门被突然打开,她看到我在吃东西会生气。
我很怕她生气。
我快速吃完,跑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把壳丢在他家门前的桃树下,然后又飞快的跑到最开始罚站的那个位置。
太阳很大,晒的我有些晕乎乎的。
没过多久,门打开了,她看到我还站在那里,似乎很满意,招了招手让我进屋去。
后来我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在想,我怎么就那么老实呢?怎么就一直都站在大太阳下呢?为什么不去阴凉地方躲躲呢?
因为我不敢吧,我怕,怕挨骂,怕挨打……
我已经记不清给我沙果子的阿姨是谁了,可我总是会想起她,她好像一束光,在那天中午照亮了我的世界。
后来,我吃到的沙果子,都没有那天中午的甜。
我家开了一个小商店,有个玻璃做的柜子,夏天的时候会放在门口买零食。同村的小孩都喜欢来玩,因为我妈会免费请他们吃零食,虽然不多,有时候是一颗糖,有时候是一根一毛钱的辣条。
我总是羡慕的看着,因为每次都没有我的份。
有一次,隔壁的小孩在我家门口跳跳绳,我妈给了她一个泡泡糖。然后我就开始拼命的跳跳绳,我以为她是因为表演了跳绳,我妈妈喜欢,所以得到了泡泡糖,我想,我努力跳,我妈看到,我也能得到一个泡泡糖。
我边跳边让我爸妈看我,可是他们只顾着聊天,似乎好像看不到我。
而我手里拿的也不是跳绳,是一个黑色的皮管子。像跳绳那么奢侈的东西,我是没有的。
后来再想起当时的自己,觉得很可笑。好像在拼命的讨好别人,又害怕失去,这种矛盾的心情,真的好奇怪,可人家,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你。
后来,我一直都没有得到过我妈给我的一个泡泡糖或者是一根辣条。
四岁半那年,我正式开始跟奶奶生活,虽然一直都在一个屋檐下,但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开心,幼儿园放学回来,就围着奶奶转,奶奶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对我很好。
晚上,我和奶奶躺在炕上,墙上有个小窗户,我总是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总是吓我,不睡觉,老鹰就从小窗户进来把你抓走了。
这个故事总是能吓到我,每次听到,我都会马上闭上眼睛睡觉,害怕老鹰把我抓走了。
那时候真的很幸福,也发生过很多搞笑的事情。
例如,我把奶奶的药用卫生纸包起来,拿到幼儿园去吃,很甜,有些还有一点点苦味,我觉得很好吃。
有颜色的药,细细的嗦,上面那一层糖衣可甜了,把糖衣吃掉后,就要把它吐掉,因为白色的部分很苦,我也常常吃甘草片,我觉得它很好吃,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吃了多少甘草片。这是我的秘密,没人知道那时候我乱吃了多少药。
是药三分毒,多年后再想起来,我也是一阵后怕,真的是年纪小,胆子大。
但是奶奶知道,因为她总是发现,她的药莫名其妙的就少了,后来她就把药藏起来,可是藏在哪,我都能找到。
我也会往白水里面加上白糖拿去学校,喝起来甜甜的。但有一次,白糖吃完了,奶奶把盐罐子放在了柜子上,我以为那是糖,连放了好几勺,等我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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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没齁死我。
五岁那年的秋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五毛钱。
我把它拿给奶奶,我说:“奶奶,这五毛钱谁都不给,把它留着看病。”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可骄傲了,我觉得虽然我才五岁,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也能给钱让奶奶看病了,虽然只有五毛钱,虽然还是捡来的。
中午爸爸从地里回来,奶奶在擀面,我在灶台边烧锅,奶奶笑着说:“欢欢放学捡了五毛钱,给我了,让我留着看病呢。”
欢欢是我的小名字,我们那的人,小名几乎都是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好像只有我不是,我想,应该是“弟”字不好取吧,毕竟小名叫弟弟好像不太合适。
爸爸笑着夸我,说我长大了。
吃完饭奶奶在门口和村子里的人唠家常,我在旁边玩,还没五分钟,我凑过去说:“奶奶,给我一毛钱,我想买个辣条。”
奶奶拿出我捡的五毛钱递给我,我去商店买了一根辣条,找回来了四毛钱给奶奶。
辣条吃完,意犹未尽,我又凑过去说:“奶奶,再给我一毛钱,我还想吃辣条。”
奶奶又拿给我一毛钱,我再次买了一根辣条吃完后,总感觉嘴巴里还是空荡荡的,于是我又凑了过去……
那天中午,五毛钱,不到十分钟,就被我一毛一毛的花完了。
钱,可真是不经花!
我说:“奶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赚很多很多钱,让您住大房子,然后有很多钱,到时候我们一块一块的花。”
和奶奶一起聊天的另一个奶奶笑我傻,她说:“你都有很多钱了,应该是一百一百花,一块算个啥。”
她们看着我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傻乐。
只有奶奶说好,不笑我傻,说等我长大有钱了,我们一块一块的花。
傍晚的时候,村子里都会来一个男人,拿着两个大桶,倒出来的东西白白的。
我每次都站在门口看,不知道他们在干嘛,拿一张纸给他,就能得到一碗或者一瓶白白的东西。
后来有一次,奶奶告诉我,他们再换牛奶,手里拿的是票,票是花钱买来的,是之前在他那里订好的牛奶,只要拿着票去,就可以换牛奶。一斤的票换一斤牛奶,半斤的票换半斤牛奶。
奶奶见我连续看了好几天,问我要不要喝,在那之前我没喝过牛奶,所以很想尝尝,我说想,奶奶拿着钱换了半斤。
等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这个牛奶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好喝!真的一点也不好喝!
我甚至是喝了一口就把它吐掉了,我告诉奶奶不好喝,奶奶也不生气,又给我煮了两个荷包蛋,让我泡馍馍吃,然后自己喝掉了我剩下的牛奶。
我不知道那半斤牛奶要多少钱,但我知道,对奶奶来说可能很贵,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
我喜欢和奶奶在一起,我觉得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奶奶喜欢我。
只要奶奶喜欢我,不要丢下我,就够了。
可惜,我六岁那年,我舅舅舅妈想要生二胎了,原因依旧很简单,想生个儿子。
但是加上我,他们已经有两个小孩了,怎么办呢?
丢掉?不现实。那怎么办呢?
他们打电话给我亲爸妈,让他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我接回去或者在寄养给别人,再或者想个其他的办法……
刚开始得到的答案当然是不行的。
也是,好不容易送走的,怎么可能再接回去?更何况还是一个没人要的女娃娃。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们两家开始有了矛盾,关系慢慢变得淡薄起来。
那一年,我突然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2. 乖巧
最后,我的亲生父母还是把我接了回去。
但是那时候,并没有人告诉我,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依稀记得,爸爸当时说:“明天你姑父来接你去他家。”
‘姑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在他们把我接回家一直到我十三岁时,我都是叫他姑父、姑妈。因为他们从没有当面告诉过我,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是我爸妈。
好像这是一件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或者说,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想承认我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没有和我商量,而是直接通知我,明天你姑父来接你。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他们带回了家。
家里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和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
姐姐叫陈嘉婷,弟弟叫陈嘉乐。
而我依旧姓赵,后来我想,‘赵弟’这个名字可能是我爸妈还有我舅舅舅妈都喜欢的吧。
他们好像并不欢迎我,因为从我进家门他们就没有笑过,总是板着脸看着我,似乎不太开心。
我不敢说话,搬着小板凳,一个人唯唯诺诺的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玩游戏,很多个时候,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没有朋友,他们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姐姐总是带着弟弟出去玩,即便姑父说让她带上我,她也是出门后把我赶回家。
我不喜欢待在这里,虽然那时候我才六岁,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们都不喜欢我,尽管我很懂事,只要是我能干的,我都会抢着干,但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你做的再好,再完美,他还是不喜欢你。
我想奶奶了,也想爸爸了。
但是自从我姑父把我接回来后,他们就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那年,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是个孤儿。
我开始期盼日子过快一点,期盼他们能早点送我回家。可惜呀,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他们都没有提过要送我回家的事情。
日子每天照旧过着。姑父给我报了大班,告诉我上一年大班后,我就能读小学了。我不明白,只是过来玩几天,为什么要在这里上学?
他们依旧没有告诉我他们是我父母,我也还是依旧叫他们姑父、姑妈。
姐姐和弟弟也依旧不喜欢我。他们会经常欺负我,有时候莫名其妙打我两巴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我?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打我,我会告诉我姑妈,可姑妈并不理睬我,甚至有时候明明是弟弟打了我,可是只要弟弟一哭,姑妈的巴掌就会落在我的脸上。
小孩也会看脸色吧,知道他们的爸妈不喜欢我,所以经常一起欺负我,当然,我也会反击,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我经常是被揍的那个,即便如此,他们打我,我还是会反击。
有一次,趁我睡觉,他们偷偷将被子闷在我的脸上,我瞬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我拼命挣扎,我越挣扎他们笑的越开心。就在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姑父进来了,他们松开了被子,我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姑父并没有骂他们,只觉得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我们一起吃饭,弟弟会突然说:“谁让你吃我家的东西了,你又不是我家的人,滚出去!”
那时候他只比我小一岁,我不明白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会哭,我确实不是他家的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都不来看我,我甚至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讨厌这里,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奶奶,我想回家,我甚至想逃的远远的。
大班毕业,再升小学的那个假期,奶奶终于来看我了。
我那天很开心,奶奶终于来接我!我终于能回家了!我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奶奶那天到家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她穿着灰格子的衬衣,拎着两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炸好的馍馍。是我最爱吃的,奶奶还记得,她一定是来接我回家的。
我看到奶奶的第一眼,就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奶奶,生怕松开后,她消失不见了。
“奶奶,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说。
我有千言万语,有很多话想跟奶奶说。
奶奶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转头看向姑妈问道:“欢欢乖不乖?”
姑妈说:“乖。”
奶奶低头看了看我,说了一句让我心凉一节的话:
“不听话你就打。”
我将头埋在奶奶怀里,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让她打我,我很想马上告诉奶奶,他们经常打我。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奶奶来接我回家了。
我抬头看向奶奶,“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奶奶说:“这就是你家,以后你就在这里,奶奶有时间就来看你。”
这里怎么就成我的家了?我不想,也不愿意,可我没办法。
奶奶没带我走,只是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了。
奶奶回家后,家里开始陆陆续续来很多我不认识的亲戚。他们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告诉我,我姑父姑妈是我亲爸妈,我应该叫他们爸妈才对。
而每次,姑父姑妈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们。
我每次都会反驳,每次都会坚定的告诉他们每个人,他们是我姑父、姑妈。
后来他们好像也不再执着了,慢慢的,来的亲戚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可他们的话题,依旧没有离开我。
总是在吃完饭后,亲切的叫我收拾干净桌子,洗好碗筷,然后沾沾自喜的对来做客的人说:
“她很乖的,什么活只要说一遍就马上会去干,没有任何怨言。”
他们的眼神里透露着沾沾自喜,好像在炫耀似的。
从那时候开始,乖巧,好像成为了我的代名词。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乖巧,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只在意,原来这个没人要的女娃娃,也是有点用处的。
可他们不知道,如果我不乖巧,如果我不听话,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我怕疼,真的。
可是我不会哭,因为哭了,他们会打的更厉害。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哭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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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为什么不是呢?哦!原来是,他们喜欢你,你哭才有糖吃。
很多个晚上,我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奶奶和爸爸不要我了?
我明明已经很乖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被子好像知道我很难过,把我紧紧的包起来,想让我感觉到温暖。
枕头帮我擦掉眼泪,带我进入梦乡。可我依旧很难过。
奶奶明明说过,有时间就来看我,可自从回家后,就再也没来过。
爸爸妈妈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可我还是想回家。虽然爸爸妈妈对我不好,可我还有奶奶。而我待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总是打我,莫名其妙的打我,我甚至有的时候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挨打。
我怕,我每天都过的胆战心惊的,好怕有一件事情没做好,又会挨打。
他们依旧会夸我乖巧,我确实也很乖巧。
可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我想的都是怎么逃离这个家,我想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是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那时候我才七岁,刚回家一年。
可惜,当我计划这些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命运是怎么样的。
姑父总是在外人面前装好人,可以说,他总是让姑妈当坏人,这导致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总以为在那个家里,只有他对我是好的。
他总是在外人面前表达对我的关心,让外人觉得他很爱我,那段时间,甚至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直到有一次夏天,我和弟弟去河里抓蝌蚪,弟弟掉进河里,那个水很浅,我将弟弟拉出来,自己又不小心掉了进去。
我穿着黄色的碎花裙,上面全是泥,我爬上岸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因为裙子脏了,我和弟弟小心翼翼的回到家,换好衣服后,我正在院子里洗我和弟弟带泥的衣服,姑妈从街上回来了。
“怎么全是泥?”
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们去抓蝌蚪,掉到河里了。”弟弟说。
随后,她不分青红皂白,拧起我的耳朵就是两巴掌,然后就开始掐我。
我哭,开始求饶。
而姑父,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睡觉,农村的房子,都是不隔音的,而那么大的声音,他居然没有听到。
泄愤后,姑妈松开了我,拿起她买来的桃子走进了厨房,洗干净后,拿出来和弟弟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而姑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走出房间的第一句话就是:“欢欢怎么不吃桃子呀?”
听到他的话,姑妈赶紧拿起一个桃子递给正在洗衣服的我:“就是说,这桃子可甜了,快吃,别洗了,等会我洗。”说完,她抓起我的胳膊看了看,说道:“你这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刚刚我打的吧?”
我忙摇头:“不是,不是。”
我觉得他们好虚伪,甚至在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情,依旧觉得他们很虚伪!
所以后来,虽然我受了伤,但很庆幸,我逃出来了。
3. 乖巧
我家门口有一棵柳树,盛夏的时候,就像是一把绿色的遮阳伞,是我最喜欢乘凉的地方。
我喜欢站在树下,看着柳枝随风飘动,就像小风扇一样,轻轻的吹过我的脸颊。
我想,如果我也是一片树叶该多好,那样,等到了秋天,我就可以随着风飘去我想去的地方。
可是,随风去哪儿呢?我不知道,我想,只要是离开这里,去哪都是好的。
如果半路上遇到了我喜欢的地方,我就停留下来,让那里的土壤将我掩埋,如果遇不到,我就继续随风飘荡,在风中瓦解,飘向远方。
“衣服洗完了吗?”
姐姐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我看着她点点头:“洗完了。”
“去把鞋子也洗了,要用刷子刷,洗干净点。”
她手里拿着雪糕,放在嘴巴里舔了两口,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弟弟跟在她的身后,一手拿着一个雪糕,走到我面前,用舌尖舔了舔下端融化的雪糕,将另一只雪糕递到我面前:“给你,快点,都要化了。”
我一愣,没想到还有我的份,准备伸手去接,就被姐姐呵斥了:“不给她吃。”
乳白色的雪糕,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已经开始融化了,白色的液体顺着雪糕慢慢往下滑,沿着雪糕棒落在了弟弟手上。
弟弟说:“爸说一人一个。”
姐姐白了我一眼:“就不给她。”
弟弟看了看我:“好吧。”
他伸回手,将融化的雪糕放在嘴边沿着下端舔了一遍。刚舔完,就去舔另一只手的,小小的手,一手握着一个雪糕,白色的雪糕粘在他的嘴角,他都没有察觉,手忙脚乱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在品尝美味。
如果把它给我,我一定慢慢吸吮,一点点的品尝,用舌尖去融化它,让它在我的口腔里起舞,顺着我的喉咙慢慢往下。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我想吃,可是我没有。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冲过去把它抢过来。
可我不敢,我打不过他们。昨天和他们打架,胳膊到现在都还有点疼。
看到我发呆,姐姐将手里吃完的雪糕棒丢了过来,“发什么呆,赶紧去洗鞋啊!磨磨唧唧的!”
“我不去,姑父让你洗的,又没让我洗。”
我说的很小声,甚至连我都感觉自己说的没有一点底气。
她走过来,表情有点不高兴,应该是想打我。
“你……”
她刚开口,姑妈就从街上回来了。
她看着吃的满脸雪糕的弟弟,眼神里都是宠溺,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你看你,吃的跟小花猫似的。”一边说一边温柔的给他擦。
她好温柔,好宠溺,弟弟好幸福。
“衣服和鞋子都洗完了?”她问。
“衣服我洗完了。”我看着她,眼里满是期待,就好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猫,在等待主人的表扬,希望她能多看我一眼。
她并没有理会我,转头问道:“婷婷,鞋没洗?”
这句话,她叫的是姐姐的名字,却是看着我说的。我知道,她这是在问我,是让我去洗,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欢欢说她去洗。”姐姐指着我说。
“……”我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姑妈看着我,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感情,“洗的时候用刷子,特别是那两双干活的鞋子,多放点洗衣粉用力点刷,不然洗不干净。”
她说完,就拉着弟弟进院子了,姐姐跟在她身后,挽着她的胳膊:“妈,你买的啥,有给我买衣服吗?”
“买了买了,两个人都有……”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觉得,有妈妈,真好……如果我的妈妈也爱我,该多好。
可是,我明明很乖的,我的妈妈为什么不爱我呢,我不知道。
燕子从头顶飞过,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我抬头,看着它们扇动翅膀飞翔,我想,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鸟呢?
暑假快接近尾声时,镇上来了个戏班子,戏台子周围有很多商贩,常常是大人看戏,小孩在旁边玩。
那天吃完晚饭,姑父给了姐姐十块钱,让姐姐带着我和弟弟去玩,他和我们一起出门的,他去了反方向打麻将,姐姐带着弟弟和我准备去看戏。
没走多远,姐姐推了我一把,“滚回去!”她瞪着我,很凶很凶,“我才不带你去呢!”说完,又推了我一把,拉着弟弟就走了。
我转在原地愣了几秒,转头回了家,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也不想去。
我到家门口,门从里面锁了,我敲门,没人理。
“姑妈,我是欢欢,帮我开下门……”我敲的很重,喊的很大声,依旧没有人理。
农村的房子都不怎么隔音,而且我也知道,姑妈是在家的,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开门。
我敲了很久,久到隔壁的婶婶听到动静出来,叫我去她家看电视,久到暮色四合……
我一个人蹲在门口,靠在墙上,望着不远处的大白杨树发呆,我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喜欢。
这里的天气,这里的风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我想,如果现在在奶奶那,这个时候,我应该正躺在炕上,听奶奶讲故事吧……
“咯吱——”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姑妈走了出来,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笑着伸出手来抓我,“哎呀!你们不是去看戏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怎么不敲门呢?蹲在这干嘛呢,来来来,快进屋看电视。”
她说的话很客套,好像很想表现出她很关心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想不出怎么去形容当时的感觉,长大后的我,只觉得好假,好虚伪。
我没有说一句话,被她拽着胳膊拉进了屋。
当时我想不明白,她明明在家,为什么不给我开门,长大后,我依旧想不明白。
暑假结束后,我上了一年级。
姑父家在镇上,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并不需要接送。
开学一周后,我就爱上了上学,因为上学可以离开那个家,学校里有同学有老师,让我觉得不那么孤独,虽然很多同学我都不认识,但我觉得每天去学校是件无比放松和开心的事情。
周五放学回家的时候,下雨了,天空好像在我头顶裂开了一个口子似的,大雨像瀑布般倾泻而下。
我没有带伞,跑出校门我的衣服已经湿了,我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准备等雨小点再跑回家。我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抬头看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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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还时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我猛地抖了一下,奶奶说过,下雨天要早点回家,不然会被巫婆婆抓走的,我搓了搓胳膊,有点害怕,也有点,想奶奶了。
“啦啦啦……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什么歌?
我从来都没听过,很好听。
我转头,一把雨伞落在了我的头顶,“你没带伞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比我高一点,眼睛很大,很白,很瘦,理着寸头,上身穿着体恤,下身穿着校裤,脚上穿着黑色运动鞋。
他就是江亦,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和我是一个班的,坐在我前面,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的,你爸爸妈妈出门没帮你准备伞吗?”他问。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
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又怎么会帮我准备伞。
“那我们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笑的天真烂漫,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叫赵弟是吧,你的名字很特别。”
我轻“嗯”了一声。
确实很特别,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期待,但那时候的我,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特别在哪里。
他打着伞,我们一起回家,我很好奇他唱的歌,抓着书包背带问:“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他笑:“踏浪!我妈说,如果害怕就唱这首歌,我怕打雷,所以每次打雷我都唱。”
“哦……”
雨下得很大,小小的雨伞下躲着小小的我们,他说,“以后你害怕,你也可以试试,很灵的,你要是不会唱,星期一上学我教你。”
我点头,“好。”
我很开心,我认识了第一个朋友。
其实泉京很少下雨的,特别是像这样的大暴雨。
后来,当我害怕时,我都会不自觉的去唱这首歌,想那个和我雨天一起撑伞的少年,会不会再次突然出现。
我们俩不在伞下的胳膊都已经被打湿了,裤子和鞋子更不用说,江亦送我到家门口,抓着伞,“雨好大呀,你的衣服都湿了。”
“没事,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快回去吧,你的衣服也湿了。”
他点头,转身走了。
后面我才知道,他家就在学校旁边的高楼上,很近,他为了送我,陪我在雨中走了十几分钟。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要送我回去。
他说,看我一个人站在那,怪可怜的,以为我也和他一样害怕打雷,所以才想送我回去。
我说我不信,他笑,说我该不会是怀疑他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我说我确实怀疑,然后强迫他承认。
可我知道,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善举,如果换做是别人站在那,不管是谁,他都会送她回家的。
他很善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但正巧那日站在屋檐下的人是我,过来的人是他,就像泉京很少下雨,那天下了,而他带伞了,我在躲雨。
后来,我喜欢上了泉京,也喜欢上了泉京的雨。
很多年后,我和江亦再次重逢时,江亦说,今天的雨,虽然比那时候的大,但是伞也比那时候的大,不会再让你淋湿了。
4. 乖巧
二零零零年,我七岁,那年我认识江亦和邵婷婷。
他们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只可惜后来,邵婷婷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三岁,我想,如果那时候她也逃出来了,该有……多好。
日子依旧照常继续着,小学六年,我几乎是在挨打中度过的,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姑妈很喜欢掐我的胳膊和大腿,因为穿好衣服后,就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姑父依旧每天在我面前装好人,特别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的饭碗永远都是满的,他会给我夹很多菜,平时,我都是吃不饱的。
他们总会说,女孩子吃那么多干什么?半碗饭还不够?
可对姐姐时,就是要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这导致我长大后,总感觉自己吃不饱,特别是请朋友吃饭时,总觉得自己做的菜少了,别人会吃不饱。
那六年,我和江亦做了三年的同桌,他也真的教会了我踏浪,我在学校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邵婷婷就是其中一个,她是除了江亦,第二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人。她皮肤有点黑,长得很秀气可爱,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她和我不一样,她话很多,每天都很开心,就好像没有任何烦恼似的。
我想,她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她。
上初中后,我和江亦还有邵婷婷分到了一个班,我再次和江亦成了同桌。
那日,他笑着说:“赵弟,我们真有缘分,从四年级我就和你做同桌,初中又是,应该能到大学吧。”
我说:“谁知道呢。”以后的事,谁知道。
他摸摸鼻尖,含糊地说了句:“会的,我还蛮喜欢和你做同桌的。”
其实,我也蛮喜欢的,他就像个开心果,我不开心时,总能把我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想,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学校,该多好。
上初中后,姑父在家的时间多了,我挨打的次数变少了,不知怎的,姑妈貌似不太高兴了,特别是看到姑父关心我的时候。
有一次放学回家,姑妈脸色不太好,姑父有事不在家,我正准备吃饭,她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不等我反应,她拿起地上的折叠小椅子就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也许是看到我躲了,她更生气了,将椅子捡起来就朝我的腿上砸去。
椅子有点坏了,是铁的,折叠的哪有一个翘起来的地方,好像是螺丝突出来了很多,她下手很快,我又躲了一下,她更生气,举起另一只手攥着拳头就朝我的脸砸了过来,我没有一点防备,她砸到了我的鼻子上,许是一拳不过瘾,她连着砸了五六下。
“汩汩——”一瞬间,我感觉鼻子里有东西往外涌,就像山涧中奔涌的小溪一样,血顺着我的下巴淌了下来。
我的脑袋那一刻是懵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胸前霎时间就被鲜血染红了,白色体恤红彤彤的一片,她却好像还不够过瘾,又砸了两下,然后举起手里的椅子砸向我的腿,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椅子上突出的螺丝划伤了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胳膊疼还是鼻子疼,抬手去接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血好多,多的我害怕,我拿过旁边的卷纸拼命地擦,血像水龙头里的水,好像是被人打开了开关,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根本止不住,我扬起头,依旧没有一点用,很快,卫生纸都变得红彤彤的,而她,就站在旁边,冷漠的看着,没有一点反应。
我的手上全是血,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我会不会死掉。
过了很久,血才止住,我的白色体恤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其实我很少哭的,特别是在他们面前。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许是因为鼻子疼,也许是因为胳膊疼,也许是因为看到她冷漠,心里疼……
她就那么讨厌我吗?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明我也是……她生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我当时就问过她,她说:“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那年我十四岁,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讨厌我,很多年后,我又问过她,那时候为什么打我。
她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忘了。”
也许是那天不高兴,也许是那天正好想打我了……
我好恨,恨自己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待多久,多久才能离开这,逃得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
后来她说,以前是她不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让我忘了它们。
是的,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忘不了。
我忘不了她举起拳头砸在我鼻子上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冷漠的就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罪人犯了错才会得到惩罚,而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鼻子疼了整整十天,一碰就疼。
后来她总对我说她愧对于我,一边给我道歉一边说:“你小时候命可真大,我怀你六个月的时候,被电电到,整个人都没知觉了,你爸把我送去医院,你居然一点事没有,快生你的时候,上地里干活,摔了一跤,见血了,所有人都说保不住了,居然还是一点事没有。”
她是真的想对我道歉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
而他们做的事情,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那时童年唯一的色彩就是江亦和邵婷婷。
我不知道江亦是怎么知道我鼻子受伤的事,那段时间,他总是缠着我问:“鼻子怎么样了?疼不疼?你那么怕疼一个人,肯定疼坏了吧。”
是啊!我真的……很怕疼的!
我不想说,不想和任何人讨论我的家庭,我不知道江亦是怎么知道的,我想,应该是她打完我之后,出去向别人炫耀的吧,毕竟她经常如此,就好像这是一件特别光荣且自豪的事情。
泉京镇很小的,小到发生一点事,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
有一次下课,我无意间碰到了鼻子,疼的我嘶了一声。
江亦立即站起来,“怎么了?鼻子还疼啊?”
我现在都记得他当时样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透露着无奈和心疼,就像是知道好朋友受了伤害心里很难过。
我摇头,盯着桌上的课本,问他:“有没有能让人减轻疼痛的歌?”
他愣住了,嘴巴微张着,片刻后,才说:“试试踏浪吧,其实……很有用的。”
后来疼的时候,我心里一遍一遍的唱踏浪,真的就不疼了,等和江亦再次重逢时,我才明白,不是唱踏浪有用,是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才不会让我那么疼了。
江亦知道我不开心,总是偷偷塞小零食给我,给我带面包牛奶,他说喝牛奶能补血,我流的鼻血,能补回来。
十几岁孩子说的话,总是那么可爱。
我常常拒绝他的好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接受他的好,我潜意识中,总觉得我必须是有价值的才能被爱,就像我在家很乖巧,能干很多活,姑父才会对我好一点,虽然是做做样子,但也总比姑妈装都不装的好。
我觉得我不够有趣,也不优秀,甚至没有给江亦带过任何东西,我们只是同学,只是同桌,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不要,他也不生气,依旧坚持每天给我带。不过,从带一份,变成了带三份。
一份是他的,一份是我,另外一份是带给邵婷婷,他知道我和邵婷婷关系很好,他说,他也想和我好。
他说:“赵弟,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朋友给你牛奶,你都不喝?过分哦。”他的表情很搞怪,拉着邵婷婷一起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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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婷婷有牛奶就叛变了,说什么都是朋友,不喝就是看不起她。她还要拉着我和江亦结拜,说什么大姐、二弟、三妹……
江亦说:“结什么拜,我才不拜把子呢!”
我耸耸肩,“我也是。”
我很晚熟,在上高中之前,我想的几乎都是怎么逃离他们,离得远远的。
那个时候好像很流行拜把子,关系好的,就拜把子成为异姓兄弟。但我不知道那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因为我始终是要离开泉京的,总有一天,离开这,逃的远远的。
邵婷婷问我们为什么,她说,拜了把子,这辈子我们就是异姓兄妹。
江亦说:“要拜也不是拜兄妹。”他看我,在我看向他时,他会立即移开眼神,总感觉是在躲避与我目光接触。
邵婷婷很早熟,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拇指和食指扶着下巴,眯着眼打量着江亦,“哦……我知道了。”
那时候的我压根就不明白,她知道什么了?
我只知道,等初三毕业,上高中时,我就可以住校了,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家了。
江亦常常让我讲题,有时候我明明觉得他会做,可他却执意让我讲。下课时,也总是会讲很多笑话给我听,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笑话,但每个都很有趣,都能精准的踩在我的笑点上。
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单纯,根本不懂喜欢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直到上了高中,我才隐约懂了这个词的含义。
也明白了暗恋的味道。
邵婷婷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不喜欢这里,知道我想离开泉京。
她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去找我妈。”
我一怔,没明白她说的话,她爸妈不就在她身边吗?
她笑:“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妈在哪。”
泉京的夏天很热,躲在柳树下,迎面吹来风还是有一丝凉意的。我和她坐在校园角落的石凳子上,她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许是太刺眼,她抬起手挡在了眼前,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说:“我初三毕业就不继续上学了,我爸让我去我表叔的饭店帮忙。”
她说的很随意,就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听她的故事。她爸好赌,输了钱就爱喝酒,醉了就打他妈,四岁时,她妈忍无可忍,丢下她走了。他爸再婚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他爸依旧好赌,输了钱依旧喜欢打人,不过自从她妈走后,他爸打人的对象就换成了她。
她说:“那女人叫我爸打我,我就打她儿子,她不让我好过,他们也别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那年,她才十六岁。
我很佩服她的勇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那么做,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我顺利离开这之前,我不能惹他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我回来那年就知道,我也知道,在没有能力反抗他们之前,我只能乖巧,也可以理解成我害怕,我确实害怕,因为我没勇气承担图一时之快的后果。
我看着她,心里有说出来的心疼,“好好存点钱,然后离开这。去找你妈,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的笑容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让人伤心的故事。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知道我妈在哪,我就去。”她说。
七年后,她走的那天,在扣扣上给我留言,说:“如果我听你的,早点逃出来,该有多好……”
“赵弟,我要走了,要去找我妈了。别为我难过,以后我会很开心的,我很怕孤单的,所以,千万别忘记我哦。”
“赵弟,你很勇敢,祝你幸福,永远,一辈子!”
她走了,真的去找她妈妈了,去另一个世界找她妈妈了。
5. 叛逆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再次见到了舅舅,他说要接我回家玩几天,爸妈也并没有反对。
那是自我六岁回家后,第三次见到舅舅。
第一次是我九岁那年,我记得那年冬天很冷,舅舅去看我,晚上吃完饭,他和爸妈坐在炕上聊天,我和弟弟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写作业,我压根没心思写作业,耳朵一直在听他们聊什么,聊的内容,是不是和我有关的。
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去舅舅家了,但仍旧抱着一丝幻想,想舅舅是不是要接我回家去了。
他们聊了天南地北,聊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题,唯独没有说我的事,一个句,甚至有关我的一个字,他们谁都没有提起。
舅舅是第三天走的,走的那天,雪停了,有点太阳,他们都说暖洋洋的,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暖意。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舅舅,多希望他说一句‘欢欢,我们回家’之类的话,但是没有,舅舅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要听话。
“听话!”又是听话,从我记事开始好像经常听到这个词。导致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必须听话,无条件听他们的话,让他们不后悔带我回家。
可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怎么样才算听话呢?
是他们一家四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服床单?
还是他们打骂我时,我不还口不还手?
还是所有活我都干,只为吃一顿饱饭?
我不明白听话的含义,也不懂到底怎样才算他们眼中的听话。但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听话,在他们眼中依旧是不讨喜的。
其实在那些受了委屈而没有人撑腰的日子里,我也很想哭的,我也想有疼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给我一个拥抱,哪怕是一个笑。
舅舅就那样回家了,来的匆匆,回的也匆匆,除了一句听话,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句话。
也是那一年,我有了想要离开他们,逃的远远的想法。
我站在门口看见舅舅上了客车,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看我妈还是看我。
不知道怎的,我总感觉这次回去后,我又要好几年才能见到舅舅,我鼻子有点发酸,心里满是不舍,有点想哭。
车门快关上的时候,我没忍住冲了上去,“爸,你要再来啊!我想奶奶了,要记得下次和奶奶一起来看我啊!”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对着车招手,眼中闪烁着泪光,我拼命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车门关上,车走了,我站在原地,望着车渐渐消失,我有点后悔了,舅舅待了三天,我为什么,不早点说,但我祈祷,他一定听到了,再过不久,他就会,来看我的,和奶奶一起,来看我,说不定,还会接我回家,以后再也不回泉京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来,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我有点……想家了。
舅舅听到了我的话,因为没过多久,舅舅又来了。
舅舅来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他拎着生日蛋糕,来给我过生日,那是我自六岁后,第二次见到舅舅。
那天放学就看到了他,开心和难以置信几乎是同时出现的,我不敢相信舅舅这么快就会来看我。
舅舅依旧很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欢欢,生日快乐!”
我抱住舅舅,手抓着他的衣角,在他怀里蹭了蹭,我有很多话想说,那一瞬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舅舅打开蛋糕,圆圆的蛋糕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色奶油,中央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熊图案,小熊下面写着“欢欢生日快乐”我看着那个图案,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因为快回家的那年,舅舅带我去赶集,我看到了一个小熊,我想要,舅舅没有买给我,他说,以后会买给你的。
我看着蛋糕,眼眶湿润了,原来舅舅还记得。
舅舅把蛋糕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盘子里递给我。
蛋糕很甜,我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我的眼睛湿漉漉的,甜甜的味道在我嘴里弥漫,那是我第一次吃蛋糕,很美味。
我不知道该如何具体的去形容它的味道,弟弟说,像棉花糖一样,我没有吃过棉花糖,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但是这个蛋糕真的很甜,甜的我,有点想哭了。
我看着舅舅,舅舅也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蛋糕咽下肚。
舅舅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说让我听话,家里有空就会再来看我的。
后来再见到舅舅,就是十五岁初三毕业了,他带我回家,那是我六岁以后第一次回来,村子里的变化不大,只是有好多人,我都不认识了。
他们笑着跟我打招呼,“欢欢回来啦?”
我也只是点头,他们,我一个也不认识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我回家后,爸妈就不让我回舅舅家,六岁到十五岁,一次都没有过。
舅妈没有去看过我,在我的印象里,一次都没有,她和爸爸因为我的事情,一直都不愉快,从六岁我回家之后,一直都是。
后来一切都发生后,我逃了出去,再次见到舅舅时,我说:“如果那时候你没有把我送回去,我在你们家长大,会不会不一样一点。”
舅舅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对不起,把你送回去时,前三天我几乎想起你都是哭的,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唯一一件,就是把你送回去。”
“赵家人丁单薄,时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也想要个儿子,所以才……如果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和你舅妈,肯定是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时代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因我是个女娃娃,我就成了那个年代的牺牲品。
去高中报到的那一天,爸爸把我送到学校,安排好一切后,给我了十块钱。
他看着我,笑得很假,“十块钱你放心花,不够了放假回家就告诉我,我再多给你点……不过,上学住校有食堂,你也没有用钱的地方,肯定花不完。”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乱花。”
我面无表情的轻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捏着的十块钱,突然觉得好笑。
爸爸走了,我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天空。
原本灰蒙蒙的天突然亮了,阳光从云层里透露出来,照耀到我脸上,暖洋洋的。
我眯了眯眼,看着放晴的天空。
我想,这是老天爷在为我庆祝,庆祝我逃离了他们,虽然只是暂时的。
我的生活,将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
高中三年是我上学时期最为快乐的三年,高一开学,入学,军训,放假。放假的那天,江亦拿来了一本同学录,他拿出其中一张,递给我,“初三毕业那天你没写,能不能给我写一下,我留个纪念。”
他站在窗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穿着黑色运动套装,脚踩一双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帅气极了,说话语调温润,带着笑意,仿佛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接过同学录,提笔从姓名开始写,写到最喜欢的人时我顿住了,想写奶奶又觉得不合适。我抬头看他,他也在看我,眼睛一直盯着我,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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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认真,似乎是出了神,好像我脸上有花似的,我不自然地将手里的笔往旁边一放,问他:“怎么了?”
“啊……”他这才回过神来,摸摸鼻尖,冲我笑了笑,“没事,你待会是坐客车回去吗?我们一起吧。”
我看着他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写,写完后,将同学录递给他,他看了一眼,问我:“为什么不写扣扣?不想给我呀?”
我一怔,摇头道:“我没有扣扣。”
他抿唇,从口袋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这个扣扣给你,密码是你生日,你拿去用。”
我打开看了一眼,“我没时间去上网。”给我我也用不到。
他摸了摸耳后,说:“你拿着,扣扣总要有的,省的你申请了。”
我想了想,也是,冲他点头:“行,谢谢了。”
那个时候只有扣扣,没有现在那么多的社交软件。
他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网吧上会网,我教你玩会扣扣,然后在回家怎么样?”
说真的,十六岁的年纪,我还没去过一次网吧。
我说:“行。”
我们一起去了网吧,两块钱一个小时,江亦开了两台电脑,他坐在我旁边,我登上他给我的扣扣号,发现上面有一个人,网名叫‘星期一’。
江亦看着我笑,说:“这是我的扣扣号,我没改备注,你改成我的名字也行。”
我点头,发现他给我的扣扣号,名字也叫‘星期一’,我打趣道:“江亦,你这么喜欢星期一?两个扣扣都叫星期一?”
他盯着我,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喜欢星期一吗,申请好我就没改……”他一顿,挠挠头,指着电脑屏幕转移话题,语速开始加快,“从这里进去是扣扣空间,可以发表说说,日志,这里是相册,点这里可以进别人的空间,还有这里是扣扣农场,可以种菜,也可以偷别人的菜……”
他看着电脑,我看着他,喜欢星期一,是我上二年级时说的,有一次周五放假,江亦说:“真好,又放假了,我可喜欢周五了。”他问我:“你喜欢星期几啊?赵弟。”
“星期一!”
我喜欢星期一,因为周一开学,我有一半的时间,可以不用呆在家里。
没想到,我那么久之前说的话,他竟然还记得。
我看着江亦认真给我讲解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慌乱,他靠着我很近,近的我能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我想,他离校前应该是洗过头的。
他喜欢打篮球,洗头也很正常。
从上小学开始我们就在一个班,除了放假,几乎每天都要说话,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去看过他。
他很阳光干净,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我的目光不自觉的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好像是被施了魔法,有那么一瞬间,让我忍不住想要了解他更多,看他停下动作,转头看我,我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羞涩感。
以前是没有的……以前也没有,离的如此近过。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其实我有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他每天和我和我说话,和我分享趣事,逗我开心。
他滑动着鼠标给我一个个解释用处,移到情侣空间时,他的手上顿了一下,也就一下,然后迅速划了过去。
我看他,他轻咳了一声,耳根有些红了,那天很热,但是我想,应该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吧。
虽然我不玩扣扣,但我也知道,情侣空间是什么,他划了过去,我也没有戳破。
6. 叛逆
阳光透过网吧的窗户洒在键盘上,江亦的手指滑动着鼠标,偶尔在键盘上轻敲两下。
他的手指修长,连带着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的好听起来,我想,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一架钢琴,那音乐一定会更加动人。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长长的,偶尔眨一下眼睛,就像是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紧张,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认真的给我讲解着,我的思绪却早已飞远,压根没听进去多少。
连手指是何时放在键盘上的,都不知道,等我回过神时,已经在键盘上胡乱按了一通。
江亦以为我要打字,他把键盘往我面前推了推,“你来。”
我愣了一秒,忙将手从键盘上拿掉,“我……乱按的。”我心跳加速,竟莫名多出了几分慌乱,我敢肯定,这是以前没有的。
以前和他做同桌,有说有笑,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
江亦笑看着我,“刚才的你都记住了么?”
我点头,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压根没记住,甚至都不知道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我甚至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我教你。”
“什么都可以。”
他顿了顿,滑动了两下鼠标。
“你看,这里可以发说说。”他指着屏幕,语气轻松,“你想写什么都可以。比如现在,你可以写,今天江亦教我上网,我们都很聪明,没有他不会的,他教的我也一遍就会,和他一起上网,我很开心。”
我噗哧一笑,抬眼看他,“你真自恋。”
他单手托腮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怎么,和我一起上网不开心吗?”
我笑出了声,“还行吧。”随后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打出一行字:“今天和江亦一起上网,很开心。”然后点击了发送。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嘴巴微张着,愣了一秒,轻咳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后颈,笑得很腼腆,“不错嘛,学得挺快。”他说着话,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我微微侧头,看到他的耳尖泛红了。
我们在网吧待了一个小时,他教了我很多关于扣扣的功能。
那时候只有扣扣,没有别的交友软件。或许有,也许那时候的我不知道。
扣扣是我们那时的青春记忆,那时的我们,还没有智能手机,只能在电脑上登录扣扣,查看好友的动态,发送简单的表情和文字。
每次听到熟悉的“滴滴”声,心中总会涌起一阵期待和兴奋。那种感觉,在后来是没有过的。
我微微侧头看着他,心想,如果能和江亦一直做朋友,一直不分开,那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离开网吧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们一起走到车站,等车的时候,江亦忽然问我:“赵弟,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离开泉京。”逃得远远的。
“不是问你想去哪,是以后想做什么?”
我愣了一秒,想了想,“……当个老师吧。”
说实话,那时候我的梦想还真的是当个老师。离开泉京,去别的城市当个老师,越远越好,最好是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江亦抿了抿唇,眼神闪烁,声音轻得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我也当老师。”
后来我们两个回忆起这件事,我笑着说他当时可真幼稚。他说,他才不幼稚,他只是想和我在一起。我笑他,那么早就想和我在一起呀,你可真早恋。他抱着我,轻啄我的唇,说,确实挺早的,从初中开始,还好,你现在是我的了。
车来了,我们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
车子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后退。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里有些疲惫。
其实我不想回家的,这段时间住在学校,心里说不出来的开心,反而此刻要回家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住在学校,不要回家。
江亦坐在我旁边,离我很近,近到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他的呼吸很轻,偶尔会传来他翻动书包的声音。
我的头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摇晃着,幅度太大,碰到了车窗上,并没有撞疼,我刚准备睁眼,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扶住了我的头。
是江亦。
他以为我睡着了,动作很轻,像是怕弄醒我似的。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耳侧,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甚至觉得突然间不会呼吸了。
我睫毛微颤着,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心跳瞬间加快,脸颊发烫,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他轻轻将我的头扶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我的鼻腔里满是属于他独有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清新又温暖。
我感觉整个车厢一瞬间静了下来,静得我都能听到江亦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轻轻的,带着一点温热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紧张,我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尖有些发凉,心里却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我脸颊发烫。
我很想知道江亦此刻的表情,却又不敢睁眼,不敢抬头,怕江亦看见我红透的脸,更怕自己一抬头,就会对上江亦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好像藏着星星,亮得让人心慌。
我抿着唇,心里有些乱,像是有小鹿在心房乱撞。
以前和江亦做同桌,靠的再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过。
可今天,只是轻靠在他的肩上,我的心就像失控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邵婷婷说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心动只要一瞬间。
当时我并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此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镇上,听着别人的说话声和下车的脚步声,我心里有些失落。平时坐车,觉得从镇上到市里,要走很久,今天却格外的快。
我准备睁眼时,听到江亦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的车开的好快。”他应该是侧头看着窗外说的,正好对着我的耳朵,所以我听的很清楚。
原本平复的心跳再次加快,我并没有睁眼,直到车厢渐渐安静下来,江亦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赵弟,到家了。”
我假装刚睡醒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发现江亦正在看我,眼里带着笑,我慌忙移开视线,脸颊泛着薄红,心里有些慌乱,赶紧站起来,催促他下了车。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长了我们的影子。
江亦走在我身边,到十字路口时,我们准备分开。他给我行李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他赶紧收回,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颊有些泛红,眼神慌乱的不知道往哪看,手不自在的挠着耳后。
我低头咬着下唇笑了笑。
江亦是在害羞吗?
他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和他告别后,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我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还站在原地,见我回头,他朝我挥了挥手,我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迅速转身,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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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走去。
想到他在身后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走路了,明明腿长在自己身上,却仿佛每一步都变得笨拙而不自然。
我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是要跳出胸腔。
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是在他的注视下被无限放大。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又在某一刻突然放慢,生怕自己走得太快显得太过刻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在车上他轻轻扶着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还有刚才他碰到我时手慌乱的模样。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却又迅速抿住,生怕被路过的人看穿心思。
走到拐角时,我终于忍不住再次回头,街道人来人往,他已经不在原地了。
我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失落,却又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自己走路的姿势是否好看了。
回到家,我靠在门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脑海中却依旧挥之不去他的身影。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脸颊上的温度却迟迟无法退去。
我抬手摸着脸颊,烫的吓人,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到我此刻的样子。
太奇怪了。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起江亦的一举一动,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我都无比在意,甚至他下课和前后桌的女生说话,我都要在心里反复揣摩好几遍。
他们聊了什么?
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他们已经连续说了好几天话了,每次都很开心,他是不是喜欢她……
那段时间,我几乎满脑子都是江亦,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中了蛊。
江亦篮球打得很好,长得阳光又帅气,很受欢迎。别的班的女生有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绕路,只为从我们班教室门口经过,瞥一眼他的身影。有时他正好抬头,目光与她们相撞,便会看到她们红着脸低头跑开。
往往这个时候,是我最不喜欢的。我突然有点不喜欢上高中了,从小学到初中,我和江亦都是同桌,也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受欢迎过。
那时候只要我不开心,他变着法的讲笑话逗我,上高中后,他好像变得忙碌起来了,我们说话的时间慢慢变少了,他的时间也好像分给了别人,不在独属于我了……还多了很多暗恋他的女生。
虽然每个周末,我们依旧一起回家,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变了,具体哪里变了,我又说不上来。
那时候的我萌生了一个变态的想法,他如果只能看到我,该多好?我只想让他属于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
我觉得从七岁到十五岁,他的身边都是我,怎的到现在就变了?
我开始写日记,记录当时的点点滴滴,日记的男主角都是江亦,所有和他有关的,我都记的无比清楚。
比如:今天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上课有没有回答问题,和谁说了话,聊了几分钟,打篮球时投进了几个球……
多年后想起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十六岁的暗恋,原来有那么疯狂。
江亦坐在我的斜后方,有时转头,发现他在看我这边,我的心便会骤然加快,然后慌忙转身假装若无其事翻看书本,其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有好几次,我觉得他也在偷偷看我,在我转头时,却又低头看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那段时间,我常梦到他,梦里的他依旧很温柔,冲我笑,给我讲题,逗我开心。
我甚至梦到了那次回家,我靠在他的肩上,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醒来后,我总会愣神好久,就像那触感还停留在我的发梢上。
7. 叛逆
二零一零年的八月格外的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分科的原因,窗外的风都吹不散那股燥热。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分科表,窗外急促的蝉鸣声,好像是在催促我们快点做决定。
后桌传来清晰的讨论声,我的心绪却早已经飘到了窗外。
江亦应该会选理科吧。
他的理科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而我,理科方面并不理想。
我微微侧头,偷瞥了一眼斜后方的江亦,他正低头认真的看着分科表。
我的心跳得很快,攥着笔的手有些出汗了,我知道,这次分科后,我们很可能就不会再同班了。
也不知道,不同班后,以后放假还能不能一起回家,一起并排走在夕阳下,偶尔说上几句话。
填好分课表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活动脖子转头看了江亦几秒,他侧头和同桌说话,没有注意到我。
我心里有些失落,分班后想看他,是不是也要像之前别的班女生那样,假装从他们班门口经过呢?
我不知道,也许想看他的时候,我会那么做的。
他曾经说过,要跟我做同桌到大学,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就此分开,然后从此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微风轻拂过我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乱糟糟的。
当我得知江亦也选了文科时,我愣住了,大脑空白了一瞬,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师搞错了?
疑惑,惊讶和窃喜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他理科那么好,我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文科?
那周放假一起回家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江亦,你怎么选文科了?你理科那么好。”我侧头盯着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不错,“我理科是好,但文科也不差啊!而且……”他顿了顿,笑着说,“我也比较喜欢文科。”
“……哦。”
也是,他的文科确实是很好,只是理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我才下意识以为,他会选理科。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长了我们的影子,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真好,又可以每天都见到他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依旧是同班,他还是坐在我的斜后方。有一次,我的笔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抬头时,发现他在看我,只是短短几秒,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觉得他是在看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多想了。
我依旧每天写日记,有时候一整页纸上写的都是江亦的名字。
他真的很受欢迎,隔三差五就有女生给他表白信,还有女生送他小礼物什么的,但他都没有收下过,一次都没有。
他总是很有礼貌的拒绝,然后告诉她们,他高中阶段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后来再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我笑着说他当时一板一眼的样子就像个小老头。江亦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反驳,他说,是的,我是小老头,你的小老头。
我们依旧在放假时一起回家,坐在车上,他还是会给我讲笑话。
虽然不是同桌,但下课时,他总是会来找我讲题,有些我不会做的,他还会给我讲解,我很奇怪,明明他都会,为什么还要让我讲?
他打篮球时拿着篮球会从我旁边经过,明明从教室后门出去就是楼梯,他却一次都没有走过。
偶尔打篮球上来,还会带雪糕给我,虽然不止是给我一个人的,但我感觉,他对我,好像就是不太一样。
因为他带给别人的雪糕都是小布丁,而给我的是巧乐兹。
青春期的女孩,好像都是个小侦探。
我开始更仔细的观察和记录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里面找到更多线索。
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在心里反复琢磨好几遍,开始在心里幻想,他是不是真的如我想的那样也喜欢我?
我开始将这些细微的发现记在日记本上,然后再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一遍遍回味,认真回想他对我的每一个细节。
经过几天的回想和观察,我觉得我应该是没有猜错,江亦是喜欢我的……是吗?应该是吧。
我开始常常发呆,上课时眼睛盯着黑板,脑海中却全部是江亦的身影,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他会对我告白吗?我甚至开始幻想他对我告白时的场景,会是怎么样的呢?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听同学说,江亦喜欢我们班的丁玉露。
不知道是谁传开的,短短两天,这件事好像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丁玉露是我们班的班花,学习好,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她坐在我前面,如果说江亦喜欢她,那我之前的猜测几乎都变得有些可笑了。
他刻意从我这边走,不是因为看我,是因为丁玉露,我偶尔发现他盯着我这边看,也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是在看丁玉露。
原来如此。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我心里忍不住翻起一阵酸涩,小学到现在,七岁到十七岁,要喜欢早喜欢了,哪需要等到现在。
他和我不一样,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是不会犹豫的,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肯定是会告诉我的。
也许,他对我的好,也不过是我们一起长大,单纯的把我当成朋友,并没有任何越界的想法。
是我……自作多情了。
可我忘记了,那时候我们才十七岁,那时候的我们很羞涩,那时候的暗恋根本不敢明说。
我突然觉得我有点好笑,只不过是人家的几句话一个眼神,我就在心里幻想他也喜欢我。还好,我没有表露出什么,不然到时候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手握着笔在草稿上乱写着,直到自动笔芯断了我才回过神。
我低头,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江亦的名字,我看的有些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涩的厉害,甚至有点想哭。
我拿起橡皮把他的名字全部擦干净,可再次提笔时,还是会忍不住写下,好奇怪,就好像手没有接收到大脑的指示一样。
我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算了吧,喜欢就喜欢,藏在心里就是了,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没有个喜欢的人呢?
反正我以后是要离开泉京的,逃的远远的。以后……说不定谁也不记得谁了。
时间过的很快,上高三后,学习压力越来越大了,生活好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每个人都像是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
我也为江亦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在日记里,我告诉他,我要先暂且放一放对他的喜欢,开始认真学习了。
高三的压力太大,大到我压根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每天的时间都被学习填满,甚至做梦都在学习。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我想,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真正的离开这里了。
上高中后,我几乎没怎么挨打过,就在我认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生活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住在同一个寝室的梁芳过生日。
她是我在高中最好的朋友,之前我过生日时,她送了一个八音盒给我,很漂亮,是个旋转木马。
这次她过生日,我也想回礼,太贵的我买不起,正好她的小台灯坏了,我买了一个,加上之前自己折的星星,又买了一张卡片,写了祝福,一起送给了她。
一周后,我的噩梦开始了。
爸爸来市里办事,顺便来学校看我和弟弟。我知道,他是来看弟弟的,只是顺便来看我一眼。
他给弟弟带了很多吃的,即便还有两天就要周五了,弟弟就能回家了,他依旧大包小包的递给他,我站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安排好弟弟的一切,才转身假惺惺的看我,不过开口就是问钱的事情,“上个星期给你的五十块钱花完了吗?”他问完,又笑着说:“这学校你又没有用钱的地方,我知道肯定没花完,你要不够你就说,爸在给你。”
好假!
“你妈说那五十太大了,你也不好花,你给我,我给你换成十块和五块的。”
好虚伪!
他说不够了告诉他,他在给我,可却在得知我花了二十六块五毛钱后,大发雷霆,甚至要冲上来打我。
我侧头冷笑了一声,说:“商店能找开,不用换了,我前两天花了二十六……”
“多少?”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冷冰冰的声音就把我打断了,他冷着脸,眉毛紧皱着,“花哪里了?学校有食堂,学费又不要你出,你花哪里了?”
我微张着口,愣了几秒,只觉得此刻的他陌生的让我有些害怕。
以前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他都是装好人的,即便在不喜欢我,他都不会表露出来,而他此刻的表情像被连根拔起的大树,露出底下扭曲的树根,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愤怒和不满,“一次性就花二十六块五?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二十六块五……多吗?
对他来说,应该很多吧,毕竟,是我花的。
之前最多一次,一天也只花过五块钱,那是我十三岁生日时,他带我去面馆吃了一碗面。
五块钱的面,味道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得,从进面馆开始逢人就说:“姑娘今天过生日,她妈在家给她炒了好几菜,她非要吃面……没办法,自己的姑娘自己疼。”
我吃着面,看着他脸上虚假的表情,第一次觉得,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
他厉喝一声:“花哪里了?”
“同学过生日,给她买了礼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确实害怕。
“买礼物?”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我送你是来上学的,不是让你到这里交朋友买礼物的。”
他眼睛瞪的圆圆的,语气带着威胁,“去把东西要回来退掉!”
我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二十六块钱,不是两百六十块。我平时几乎不花钱的,只有这一次,有必要如此吗?
这钱不是我偷来的,也不是我抢来的,是他给我的,给我不就是让我花的吗?
再说,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么要?
弟弟一个星期五十不够,妈还是要偷偷再给他一点。
我从高中开始到现在,除了学习方面,第一次花这么多,如果和弟弟比起来,九牛一毛,压根没得比。
我低下头,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我想,让他骂我,骂完了,过瘾了,也许就好了,大不了回家后再挨动打。
我低估了他的愤怒,他见我不说话,更生气了,猛地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校门口人来人往,同学进进出出,我懵在了原地。
“我和你说话,你聋了是不是?”
“拿我们辛苦赚的钱讨好别人?你以为离得远管不到你了是不是?”
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平时都是他吩咐,妈动手的,毕竟,他是要装好人的。
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很会伪装,但只是要和钱挂钩的事,他是不装的。
况且这钱还是我花的。
虽然只有二十六块五……呵!有点好笑,二十六块五……
他觉得给我吃喝,供我上学,我应该感恩戴德。
因为我原本就是没人要的女娃娃,如果不是他大发慈悲把我接回来,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干嘛。
我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我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我低下头快速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周围同学的目光,他指着鼻子骂我,就像我犯了滔天大罪,我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我能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背上,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震的我耳朵疼,尴尬和难堪同时涌上心头,我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我多希望此刻有个人能来救救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是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会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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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没有尊严的?
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目光,逃离他的责骂,我艰难的动了动脚,余光瞥见几个同学正指着我,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迅速低下头,心里一阵难过。
我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学校,成为大家课间无聊时的谈资,他们不会在意我花了多少钱,只会从我父亲谩骂的口气中判断。
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我双手攥着拳,指甲扣在肉里,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我抬头,面露哀求的看着他,声音小的几乎快要听不到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乱花钱了。我现在就去写保证书,放假带回去,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不知道我的哪句话又惹到了他,他更生气了,抬手又打了我一巴掌,巴掌落下的同时他开口骂了我一句脏话,“**。”
“我以后再给你一分钱,我跟你姓!之前给你钱最多买个学习用品,现在倒好,拿来讨好别人了?”
因为二十六块钱,他不停的骂着,同学们窃窃私语,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观看。
我听到一旁传来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好像是拿了家长的钱。”
“天呐!偷钱啊?偷了多少啊?”
“不知道……应该很多吧。”
我成了他们口中偷钱的贼。
我有些慌乱,我没有偷钱!
我抬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同学,迫切的想要跟他们解释。
“我没有……”
“啪——”又是一个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你没有什么你没有!”他眼里满是怒火。
我想跑走,却又不敢,我不知道我跑走后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跑到我的教室继续,还是直接在学校肆言詈辱?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一句金额,只是指着我谩骂,一直重复让我去把东西要回来退掉,把钱给他。
同学议论纷纷,各种不堪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在那一刻已然成了偷父母钱的贼,被父母发现后到学校来质问我,我不承认,换来了谩骂和挨打。
同学们各说各话,有的摇头走开,有的继续留下看热闹。
他们只以为能让一个父亲如此生气,大庭广众下出言谩骂,那必然是因为很多钱,多少呢,不知道,反正不会太少。
只是他们想不到,仅仅因为二十六块钱,而且不是偷来的,是他给我的。
二零一一年的二十六块钱,我想,应该……不多吧。
我低头闭着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
我任由他的责骂像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
我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仍旧在我耳膜上爬行。因为二十六块钱,我就像是被撕去最后一块遮羞布,赤裸着被人审判。
围观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我没有偷钱,钱是他给我的,还说什么放心大胆的花。也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虚伪,更不会知道,只是因为二十六块五毛钱。
可笑吗?应该很可笑吧。
我想,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即便听到也不相信吧!
那天的屈辱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导致后来长大后,我感觉我似乎有了点报复心理,买回家的东西不拆标签,让他们看清楚价格,把钱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然后假笑着对他们说:“拿去放心的花,不够就说。不过,你们住在镇上,菜自己种,吃喝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哈。”
“拿去花,不够一定要说,这年头的钱可不比我上高中后的二十几块钱。”
他停在钱上的手指一顿,来回摩挲,想把钱拿走,却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热闹的同学回教室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梁芳,她知道这件事后,跑来校门口把钱给了他。
我想梁芳应该是被他当时的样子吓坏了,她把钱递给他,一个劲的给他道歉。
“叔叔,不好意思,您别骂赵弟了,也别生气了,钱还给您……”
我羞愧的低头死死咬着下唇,指尖掐进掌心,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在有朋友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难堪,为什么要在学校,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做错了什么?
下唇早已被我咬破,眼眶也烫的厉害,尽管我拼命的眨眼,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抬手擦掉眼泪,手还没落下,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的骂声依旧没有停歇。
梁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怯生生的看看我,又看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各种难听的话从他口中讲出,我咬紧牙,闭了闭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头,盯着他,“钱是你给我,是你让我花的,二十六块钱我没偷没抢,而且人家已经把钱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还要怎么样?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他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阴沉,往前跨了一大步,抬手又扇了我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顶嘴了?我供你吃穿上学,你做错事不认,你还学会顶嘴了?”
“给你脸了是不是?要不是钱已经交给学校了,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种地!”
我刚想开口,他又是一个耳光,梁芳站在一旁吓得直哆嗦,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和无措。
“对不起叔叔,你别打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不要了,我把东西也还给你……”
他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梁芳,抬起右手用食指在我额头上重重戳了几下,冷哼一声:“回去再和你算账!等高中毕业了,你就去给我打工挣钱!”
旁边的人还在指指点点,有人摇头叹息,有些撇嘴嘲笑。
我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心里一阵酸楚。我闭眼叹了口气,二十六块五毛钱,就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尊严。
也许,在他们眼里,十八岁的我,是没有尊严的。
我抬头看了眼太阳,刺的我眼神生疼,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8. 叛逆
自从父亲到学校找过我之后,同学几乎都不怎么跟我讲话了,哪怕是一个寝室的,借东西也不敢再找我了。
梁芳虽然嘴上安慰我没事,但也慢慢的不再和我说话了。
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下课走在路上,或者去食堂吃饭,我都能看到同学对我指指点点。
一时间,我好像成了学校的‘红人’,各种流言四起,我拼命解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逃,又不知道逃去哪里,短短一天,我好像就没有朋友了。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我感觉无地自容,休息时,我根本不愿呆在教室或者人多的地方。
我坐在操场树荫下的水泥台阶上,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找不到主人和回家路,害怕又彷徨。
我将脸埋在膝盖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我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暖意。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忙闭上眼,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落在我的膝盖上。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成了同学们交谈取乐的热点……江亦,肯定也知道了。
他会怎么看我?
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个小偷。
没有人相信我。
他们出生把我抛弃,六岁迫于无奈将我接回家,十八岁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直到这一刻,我依旧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日子,好难过啊!
爸那天说的话,还回荡在我的耳畔。
等我高中毕业后,他真的就不再让我上学了吗?
我不知道,高一毕业时,他说过,如果我考上好的大学,他还是会让我上的……
我能不能考上?以前我是有信心的,但是此刻,我不知道了。
初中毕业时,他就不想让我上学了,还是堂哥劝他的,说十五岁不上学出去打工也没人要,高中还是要上的。
堂哥是小学老师,在他眼中是知识分子,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同学们在操场玩耍,笑声随着风飘进我的耳中。我望着远处发呆,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不知道奶奶这个是时间在干嘛……
现在不是饭点,邵婷婷应该在休息吧。
自初三毕业后,我和邵婷婷就没再见过面了,我在惠恩市上高中,她在安见市的表叔饭店上班,她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即便是过年也没有回来过。
惠恩到安见坐车一个小时,我上学,她上班,都没有空。
唯一聊过的几次,还是在扣扣上,是放假时,我和江亦去网吧的时候。不过多数时候都是我给她留言,等她有空看到了在回我,然后我上线看到在回她。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说她要回来的,结果没有回来,她说她很忙,每天睁眼就是洗菜端菜刷盘子。
我将脸重新埋在膝盖上,不知道她攒了多少钱,有没有设定好离开的计划,有没有得到她妈妈的消息。
突然,身边的水泥台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坐了下来,我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不想让人看到我的样子。
我想抬头看看是谁,却又不敢,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快些走开。
“这里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江亦。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抱着小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脸依旧埋在膝盖上,牙齿咬着下唇。
他怎么来了?
他来做什么?
他会和别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吗?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静的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运动鞋底摩擦水泥地发出的沙沙声。
是江亦站起来了,他要走了吗?
他来之后,就说了一句话,是不是因为我太冷漠了,我是不是应该抬头说句什么?
说什么呢?
说这里确实是乘凉的好地方?可是现在是春天,哪儿需要乘凉啊……还是向他解释我不是小偷?
我双手紧紧抓着校裤,内心一片挣扎。
……算了,随他去吧,说了他也不一定信。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他并没有走,而是靠着我坐了下来,手臂碰到了我的胳膊。
我怔住了,不等我有所反应,一个冰凉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左耳,熟悉的旋律如潮水般涌入耳中。
是《踏浪》。
不过不是徐怀钰唱的,传入耳中的是江亦的声音。
我愣住了,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江亦的视线。他单手托腮,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手里握着MP3,另一只耳机在他耳朵里。
“怎么样?有没有那种感觉?我录了好几遍呢。”他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斑驳的光影照映在他的侧脸上。
我一时忘了回答,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耳机里江亦的歌声还在继续,干净温柔,就像春天的微风轻拂过耳畔。
见我半晌不说话,他微微歪头,看着我,“是不是好听到你都想不到词语夸我了?”
他抬手摸摸鼻尖,“怎么样?是不是我唱的要比原唱更有感觉,听完后,心情是不是瞬间就好了?”
明明是我们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却让我眼眶一热。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用他的方式。
我以为他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也会像别人那样远离我,不再跟我说话。而我却忘了,他十岁时说过,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不能不理对方。
我张了张口,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诶!我昨晚回宿舍录了好久呢,难道没有唱到你的心趴上吗?”
“好嘛,不理我,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看这次能不能让你高兴的鼻子冒泡泡……”
我噗哧笑出了声,忽的想起,六年级的那个夏天,我被姐姐剪坏了头发,那天赶上妈妈心情不好,挨了一顿打,我蹲在校园花丛的角落里哭时,也是江亦找到了我,他蹲在我身边,没有问我为什么哭,而是问我,“你是不是没有唱踏浪?难过时唱一唱,不就不难过了么。”
幼稚!
谁伤心难过时,还有心思唱歌。
见我不理他,他开始给我讲笑话,一个接一个,用搞怪的表情逗我。
“你看我,这样你会不会。”他嘴巴张大,眉毛挑起,眼睛向上看。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也笑,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我,“你开心的鼻子都吐泡泡了。”
微风轻拂而过,不远处同学的嬉闹声传入耳中,正巧,MP3里的歌也放完了。
我伸手从耳朵上拿下耳机,指腹摩挲着耳塞,沉默半响才开口,“我……不是小偷。”
我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在这之前,我给别人解释过的,没有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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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他眼睫低垂着,拿着MP3的手紧握成拳,喉结上下滚动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知道’这三个字让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相信我。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怀疑和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悲伤的心疼。
“我已经找班主任解释过这件事了,你放心,以后同学不会再议论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缕阳光穿透了我心头的那抹阴霾,让我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
原来被相信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像在大雪纷飞中迷失了方向,突然有人救了我,为我披上了御寒的衣裳,温暖的让人想要落泪。
我死死攥住校服下摆,喉间涌起的酸涩直冲眼眶,我慌忙低头,视线模糊的盯着鞋尖,拼命的眨眼,却还是没能拦住那颗砸向水泥地的泪珠。
“谢……谢谢。”我的声音哽咽的不像话,短短两个字,说出口时,却像是被卡在喉咙里似的。
原来被拯救后,连道谢都会变得笨拙。
我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耳塞,指尖因为用力太大而微微发白,耳机线因为我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等高考结束,上大学后,我们就能离开泉京了。”他忽然说,“还有三个月,到时候去了北川,就自由了。”
我猛地抬头,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剧烈跳动起来,手不自觉的松开了耳机,耳机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我怔怔的看着他,脑中全是他刚才说的话。
我们?
他是什么意思?
他也想去北川上大学?
但他和丁玉露……
我之前听梁芳说,丁玉露想去月江大学,我以为江亦也会去呢。
但他刚才说的,是‘我们就能离开泉京’。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喜欢我?
随后又立即被我否定。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我一下又一下咬着下唇,被我揉捏的皱巴巴的校服衣角,像极了我此刻拧巴的思绪。
怎么可能……
他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吧。
毕竟他上次说过,高中阶段极为重要,他不谈恋爱的。
不谈恋爱不代表没有喜欢的人。只是那时候的我自卑到了骨子里,潜意识里觉得我配不上江亦。
我抿了抿唇,想问他丁玉露的事,喉咙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你也想去北川?”
他轻“嗯”一声,弯腰捡起耳机,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将它捋顺和MP3一起放入口袋中。
“你呢,还是决定考北川大学吗?”他语气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
他忽然笑了,眼尾微微弯起,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好啊,那一起加油!”
好什么?
加油什么?
一起努力考北川大学吗?
他要和我考一个大学吗?
他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敢。怕一开口,就会戳破这层薄如蝉翼的暧昧,怕一切只是我的错觉和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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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江亦是如何向老师解释我的事情的,自那天之后,真的没有同学在讨论过这件事了。
可能是到了高三最后的冲刺时间,大家都把精力放在了复习和备考上,无暇在顾及这种小事,也可能是老师私下给同学说了什么,总之,没有人再拿这件事谈笑取乐了。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课桌上的试卷越摞越高,连课间都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我偶尔还是会假装捡落在地上的东西或者和后桌讨论问题,然后快速偷瞄江亦一眼,好多次,我都发现江亦在看我这边。
他的目光像蜻蜓点水般掠过,然后又迅速移开,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似的。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吧,他喜欢丁玉露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窗外飞过几只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极了我刚刚和同桌讨论的样子。
我假装整理试卷,微微侧头,用余光捕捉江亦的动作。他低着头看着试卷,右手握着自动铅笔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就像他上次教丁玉露转篮球时那样,指尖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江亦几乎教过我们班每个女生转篮球。
不是他主动的,因为他是体育委员,有次上体育课,他转篮球,被我们班女生看到了,便求着让他教。
他教了很久,没几个学会的。当然了,其中也包括我。
他说很好学的,等放假回去再慢慢教我。我说不用,我不适合这项技能。
是真的不适合,而且回家后,我也压根没有时间。
当然,也有立誓一定要学会的,丁玉露就是其中一个,从那天起,只要没事,她们都会让江亦教她们。
好几个女生,只有教丁玉露时,江亦是不一样的。他们会在一起有说有笑,不是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小心翼翼,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大笑。
丁玉露还会给他买水,他们总并肩走着,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丁玉露会突然拍他的肩膀,他会笑着用手肘挡。
我想,那就是喜欢吧,所以江亦才会在丁玉露面前毫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而面对我时,仿佛连笑声都克制着,说话时,声音会低下去,尾音轻轻收住,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
有的时候,和他四目相对,他笑时,也只是抿着唇,眼睫微垂,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在丁玉露身边时,他仿佛会卸下所有防备,想怎么笑就怎么笑,连动作都有一种松弛感。
有一次,我路过篮球场,看见丁玉露在和他嬉闹,丁玉露将矿泉水瓶拧开,随手一挥将瓶子里的水洒向他,他左手拿着水瓶,抬起右手去挡,水打湿了他的衣摆,溅到了脸上,他擦了擦脸上的水,随手将手中的水泼了回去,仰头笑的很开心。
也是那天,下午放学我走的最晚,准备出教室时,在门口撞见了他,他只是愣了一秒,随即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耳后,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问了我一句:“还没去食堂打饭啊?”
“准备去。”我说。
空气沉默地悬在我们之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是去找我的。他放学后去食堂打饭,没看到我,问了我们一个寝室的,得知我没回寝室,就跑来教室找我了。
那天的我心情很失落,心里认定他和丁玉露情投意合,所以每次和她在一起时,才会大大方方的。
压根不知道,我把顺序搞反了。人在真心喜欢的事物面前,是会变得笨拙的。
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听到了江亦和丁玉露的传言,我便先入为主,只要他们说话,或者有些小动作,都会被我无限放大。
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和毫无顾忌的触碰,不过是朋友间的亲近。真正的爱意,往往藏在欲言又止的沉默里,藏在刻意保持的距离中,藏在每一次靠近时,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就像他每次进出教室,都要从我身边经过,有些题明明会做,却总找机会让我讲解,全班哄笑时,他总是先看向我,等我笑了,他才跟着笑起来。
我以为他只当我是朋友,却不知道,青春的暗恋里,那些小心翼翼的破绽,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只不过,当时的我对自己毫无信心,也并不是个侦探。
最后一次模拟考那天,我发现抽屉里多了一个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个折好的千纸鹤,千纸鹤上面有张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迹:“你喉咙不舒服,我买了喉糖,一起加油!”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手握着卡片,好像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将卡片放在一旁,拿起下面的小盒子,打开吃了一颗。
橙色的喉糖在舌尖泛起一丝清甜的味道,混着丝丝凉意滑入喉咙,却压不住我脸颊上升腾起来的热度。
‘香橙味的金嗓子喉宝’。
很甜。
江亦买给我的。
我悄悄把盒子往抽屉里推了推,看着手中的金嗓子,突然萌生出一种江亦喜欢我的错觉,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许,这只是普通朋友的关心吧。
我将金嗓子放在抽屉边缘,又忍不住把装千纸鹤的盒子拉出来,打开,数了数。
总共十一只千纸鹤,都是我喜欢的蓝色,每一只翅膀都折的工工整整,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那时候我压根不明白十一只千纸鹤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我的生日是十一月,所以他才折了这个数,也不知道,那十一只千纸鹤,每一只里面都藏着一行小字。
同桌虞雪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慌忙将盒子推到抽屉深处,却不小心将放在抽屉边缘的金嗓子喉宝摔到了地上。
“金嗓子?虞雪弯腰捡起递给我,“你嗓子也不舒服啊?”
“嗯,有一点。”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丁玉露好像嗓子也不舒服。”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丁玉露,她正在低头做题,桌上摆放着书和试卷,笔袋旁边的那抹橙色,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我愣了一秒,不知道怎地,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也吃这个?
也是上火了吗?
虞雪转头往后看了看,凑近我,压低声音说:“诶!你知道我早上在学校旁边的药店看到谁了吗?”
“谁?”我问。
“江亦!”她又往后看了看,“你猜他在买啥?”
“不知道。”我低下头去,心跳莫名加快,紧攥着手中的笔,假装专注的盯着面前的课本,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虞雪该不会猜到我的金嗓子是江亦送给我的吧……如果她问,我要不要承认呢?
“金嗓子。”虞雪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昨晚上回宿舍,丁玉露说她嗓子不舒服,今天桌上就多了一盒金嗓子,你说巧不巧?”
她用胳膊肘碰碰我,抬头示意我往前看。
“这江亦可以啊!够体贴的!”
我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可能是丁玉露自己买的吧。”
毕竟,江亦买的那盒送给我了。
虞雪立即否认,“啥啊!我看见江亦买了两盒,他自己留一盒,另一盒不是送给丁玉露还能送给谁?”
看吧,连别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才是一对。
虽然我手里也拿着香橙味的金嗓子,可没人想到是江亦送给我的。
我想,不是没有想到,是压根没把我和江亦联系在一起过吧。
喉咙处涌来的凉意让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两盒?
江亦买了两盒?
所以……是分别给了我和丁玉露吗?
是准备买给她,正巧听到我嗓子也不舒服,所以顺带也给我买了一盒吗?
“原来……是这样啊。”我小声嘀咕,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失落,手中的笔在课本上不自觉地划出了一道无意义的线。
“什么?”虞雪没听清,凑得更近了。
“没什么。”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虞雪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我低头盯着课本,思绪早已飘远,压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
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江亦。
满脑子都是他和丁玉露,压根没注意到他放在桌上,很显眼的橙色小盒子。
不过当天下午我就知道了,丁玉露的金嗓子不是他送的。他确实买了两盒,一盒给我了,一盒他自己留着了。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那团乱麻突然松开了些,手握着口袋里的金嗓子,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我侧头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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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了弯嘴角。
原来……不是顺带的,是专场买给我的呀。
真好。
后来提起这件事,江亦轻刮我的鼻子,说我总是爱多想,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立刻马上跟我解释清楚,不能让我多想。
邵景周也说过这句话,他说:“你怎么这么爱多想,真的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发生一点事,就自己在脑中无限遐想,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够好,我要好好宠你,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以后都不再乱想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没有安全感。
邵景周是我逃到重都的第三年,和朋友一起聚会时认识的,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长相。
眉骨生的很高,衬得眼窝深邃,眼神很干净,像一泓清泉,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看向人时,总是带着笑意,眼角的泪痣在他笑时,会随着眼睛弯起的弧度微微浮动,就像是落在白玉上的一粒黑芝麻。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只知道他家里是开厂的。
聚会结束,重都下雨了,下得很大,他和我顺路,送我回家,因为喝酒了,他叫了代驾。
我和他几乎是同时打开后座门的,他开的左边,我开的右边。
我一愣,原本以为他会坐在副驾驶。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醉了,上车后就一直看着我,眼神很专情,就好像二十岁那年我和江亦分开时,我看江亦的眼神一样,像是要把我的模样刻进他的心里似的。
到家前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只要有空,他就约我出去,我拒绝,他也不放弃。
“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他说。
那时候我的心里全是江亦,即便和他没有一点联系,即便好像听说他有女朋友了,我也忘不了他,我甚至想过,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
我的感情几乎空白,除了江亦就没有过了。从泉京逃出来的那年,我就把心锁了,钥匙留给了江亦,自此,没有人能打开那扇门。
可邵景周却固执地站在门外,一次次地叩门。
他很好,三观很正,温柔细心,阳光又有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生。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心动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一个人,他的初恋。
青春的爱情,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骤雨。
十八岁那年,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她是热爱跳舞的少女,喜欢到可以放弃一切。
大学毕业那年,她收到京远舞团的邀请函,眼里跳动着灼人的光,想让他跟她一起去。却被他拒绝了,那时的他太年轻,不想去陌生的城市,没有勇气,也觉得哪里没有他的位置。
争吵来得突然,她说他懦弱,他笑她天真。两人谁都不肯为彼此妥协。
三天后,她独自踏上了去京远的路,与他断了联系。这些,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说:“去找她吧,把她追回来。”
邵景周说:“你就是不喜欢我,想变法的把我赶走。”
那天是我们刚刚交往的三个月,手都没拉过,就分手了。
后来再见到邵景周时,他说,那时候他以为我心里有什么毛病,每次碰到我,我反应都很大,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抵触,后来看到我和江亦,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问我,“如果没有江亦,你会爱上我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笑着说:“不会吧,毕竟没人愿意给白月光当替身。”
后来我想,如果江亦没有出现,而他也并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才喜欢我,我应该会爱上他的。
他笑着说:“我才没把你当替身呢,你们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是吗?
谁知道呢!
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开始接近我,对我有好感,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初恋,这一点,不可否认。
他说,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晚了哪一步?
我想,应该是十八岁那年吧。
不过生活不是演戏,没有修改剧本从来一遍的机会。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江亦有一天会分手,我们那么相爱,重逢之后的每一秒,都恨不得黏在一起,我等了他六年,他找了我六年,缠绵拥吻,发誓要爱一辈子,到老也不分开的两个人,怎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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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江亦说过邵景周的事。我说,如果没有重逢,说不定我就真的爱上邵景周了。
我是开玩笑的,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我心里只有江亦,可江亦却当真了。那段时间他总是患得患失,有一次工作忙,手机没电了,他联系不到我,直接跑来了我上班的地方,眼睛红的像个兔子,看到我就抱着我哭。
“你电话关机,我联系不到你……别让我找不到,好不好?求你了,我好怕,好怕我一转身,你又不见了。”他哽咽着,将我抱的很紧,整个人抖得厉害。
那时候的他,就像溺水的人,把我当成了浮木,死死抓着我,却忘了自己是会游泳的。
他真的很爱我,爱到了骨子里,爱的失去自我,爱到一天要吻我上百遍,一遍遍的说‘我爱你’。
会因为我一句玩笑而慌神,手足无措的追问我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他了。在得到我的肯定答案后,抱着亲我,发誓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可是后来,我们反了过来,我成了那个溺水的人,我想抓住他,可他却想起了自己会游泳,松开了我,独自游向了岸边。
那时候我常常想起高中的生活,想起他看我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偷偷塞进我课桌里的纸条和喉糖。
想起拍毕业照的那天,他站在我后面,快门按下的那一刻,我听到他说:“大学继续当同桌吧。”
我一怔,捶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捏了一下衣角,那一秒,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耳尖悄悄发了烫,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转过头去回应他。
“再来一张。”摄影师的声音传来,我迅速回神,赶紧调整表情,对着镜头扬起了嘴角。
在快门按下的瞬间,我在心里默默说道:“好,大学,继续当同桌吧。”
高三最后的那段时间,明明是最紧张的备考时刻,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氛,老师们也许知道这是我们最后告别的时刻,默许了我们在课间掏出手机拍照的行为。
走廊上三三两两聚着人,有人面对镜头羞涩的捂着脸,有人搂着肩膀比着耶,有人守在楼梯间,见到自己暗恋的人时,猛地看向镜头,让朋友按下快门,只为能有一张合影。哪怕只是蓄谋已久的同框,哪怕那人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
我想,在照片定格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声应该比快门更响吧。
我看着他们,心想,如果我和江亦也能有一张合照,该多好。
可我空有蓄谋已久的计划,却没有手机,也没有帮我保守秘密拍照的朋友。
我靠在走廊的窗台边,偶尔会有同学过来找我拍照。听到同学说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想找谁谁谁再去拍一张,我的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是啊,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要不要鼓起勇气走过去,和他拍一张,或者假装不经意地站在他旁边,请求别人帮我拍一张?
可是,谁会帮我呢?我不敢去拜托任何人,生怕他们看穿我那点可笑的心思。
我走进教室,去寻江亦的身影,他被簇拥在人群中,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嘴角上扬着,眸子很亮,手自然地搭在别人的肩上,和他们有说有笑。
我站在原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江亦离我好远,远到我想和他拍一张照片,都没有勇气走过去。
“赵弟,咱俩拍一张。”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我猛地回头,是虞雪,她拿着手机晃了晃。
“好。”我张了张嘴,又不自觉地转头去看江亦,正好和他四目相对。心跳漏了半拍,我忙转头去看虞雪的镜头,手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安放。
虞雪一连拍了好几张,在我们欣赏照片时,我从余光中看到,江亦走了过来。
“赵弟,我们俩拍一张吧。”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跳骤然加快,耳尖发烫。
“好啊……”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乱撞。
他站在我旁边,手臂碰到了我的肩膀,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传来,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
“好啊好啊!”虞雪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笑嘻嘻地凑到我们中间,将我们分开,“加我一个呗!”
我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心里隐隐涌上一股失落。
我们三个拍完后,江亦又举起了手机。
“赵弟,我们单独拍一张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周围的热闹。
我轻声应道:“好。”
他举起手机,肩膀贴近我的瞬间,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按下快门的时候,我感觉他又靠近了我两分。拍好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拿起手机查看照片。
“很好看。”他侧头看我,嘴角微扬,呼吸几乎擦过我的耳畔。
我一愣,只觉心漏了一拍,喉咙发紧,含糊的轻“嗯”了声。我们离得很近,他的气息还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到时候传到你的扣扣相册里。”他晃了晃手机,看着我笑。
“好。”
我没有手机,平时有事,扣扣基本上都是江亦帮我登的。偶尔去网吧时,也是回一回邵婷婷的留言。
那是我和江亦二十六岁前唯一的一张合照,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好到很多年后,我依然能清晰的记得它落在江亦侧脸上的样子,就和高考那天一样。
他站在阳光下,微微侧过头,唇角微仰着,眼里的光比身后的太阳还要亮。
“加油!”
短短两个字,给了我鼓励。考试前,家里人几乎都在说风凉话,冷嘲热讽地断言我‘肯定考不上’,仿佛我还未进考场就已经落榜。
妈妈坐在沙发上,眼中满是轻蔑,“就你?还想考北川?”
爸爸看都没看我一眼,盯着电视敷衍,“你要真有本事考上北川就让你上,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呵!”妈妈上下打量着我,“她能有什么本事?上了几年学,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人算了。”
他们的言语刺的我耳膜生疼,导致高考前一晚做梦,梦里都是那句‘就你,还想考北川?做梦去吧’!
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给自己打气。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一定能考好的!一定能考上的!
高考结束那天,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周围的人群喧闹着,学生和家长簇拥在一起,有人欢呼,有人叹气,有人相拥而泣。
只有我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考场外,看着一旁被全家围着问长问短的同学。
没有人等我,我也不需要别人等我。
我往学校走去,穿过人群,与同学擦肩而过,看着他们脸上凝固着各色的神情,有解脱的兴奋,有疲惫的茫然,有轻松与释然。风轻轻吹过,裹挟着温热与离别的气息,拂过发梢时还带着几分眷恋。
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依旧刺眼,晃得人眼睛发酸。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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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失落,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考试的题目,那些明明复习过无数次,考试时却一时想不起来的公式,那些明明会解,却一时忘记的解题思路。
我叹了口气,往教室走去。教室外的走廊上,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答案。
他们有的兴奋击掌,有的懊恼地拍着脑袋,声音忽高忽低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低头快步从后门走进教室,生怕被他们叫住,然后被迫加入这场考后的狂欢。
我不想知道答案,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我有点累了,也有点疲惫了。
我知道,北川……我可能去不了了。
“考得怎么样?”我刚坐到座位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没有转头,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江亦。
“还行。”我含糊的说了句。
其实我考的糟透了。
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有人高声讨论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有人趴在桌上小声啜泣。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们停止了讨论,我下意识的转头望去,看见隔壁班的王嘉站在江亦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声音有些发抖,却格外清晰:“江亦,我……我喜欢你。”她脸颊绯红,双手递上情书,期盼着江亦能将它接过。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江亦愣了一下,不等他开口,周围的同学已经沸腾起来。
“哇哦!毕业前的表白!”
几个男生拍着桌子起哄。
“答应她!答应她!”
“就是啊江亦,人家女生都主动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失落涌了上来,手指抠着桌角,喉咙有些发紧。
突然,江亦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我抠着桌角的手猛地松开,慌忙转过身去,假装低头整理书本,不想让他发现我的秘密。
“答应她,答应她……”
周围的起哄声还在继续,就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在耳畔嗡嗡作响。
我讨厌这种声音,却又无法屏蔽。我想回头看看江亦此刻的表情,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却又怕回头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心里的失落仍未消散,我单手托腮望着窗外,耳朵高高竖起,想要听见江亦的回答。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江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江亦拒绝了她。
我看着窗外,开心和难过各占一半。开心的是江亦拒绝了表白,难过的是,江亦有喜欢的人了。
会是谁呢?
我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又一遍,能猜到的人,只有丁玉露。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了更大的喧哗。
“是不是丁玉露啊?”
有人故意拖长声音追问。
“肯定是啊,除了丁玉露还能有谁!”
“哦吼!”
“快表白!快表白!”
“在一起!在一起!”
有人拍手高声起哄,有人推搡着他的肩膀。
起哄声像一只无形的手,生怕我听不见似的,不由分想地扒开我的耳朵,要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塞进去。
我下意识打开桌上的书,不自主的翻了几页,想屏蔽掉他们的声音,可那些字句就像一银针,不断刺入我的耳膜。起哄的笑语,拍手的响声,桌椅挪动的吱呀声,都化作绵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我的心头。
果然是丁玉露。
是啊,除了丁玉露,还能有谁。
11. 喜欢
同学的起哄声还在继续,我耳边全部都是让江亦向丁玉露表白的声音,声音大到让我有一瞬间的耳鸣。
我抬眼,目光落在丁玉露身上,她侧身坐在座位上,嘴角抿着一丝羞涩的笑意,红着脸小声说:“你们别瞎说了。”她边说边侧头去看江亦,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紧张。
同学的起哄声越来越大。
“在一起!在一起!”
“江亦,还等什么啊,快表白啊!”
我忘神的盯着丁玉露,她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了,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亦。
只要江亦表白,她一定会马上答应吧。
看着她的表情,我想,她此刻心里一定像被蜜糖包裹着一样甜吧。
毕竟他们相互喜欢,毕竟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现在被同学起哄着,他们会羞涩地表白,然后在一起……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我的心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不怎么疼,反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就像是喝了我家隔壁小卖部老板自己酿的老醋,从喉咙酸到了心底。
江亦要向丁玉露表白了。
他们要在一起了。
我低下头,木楞的整理着东西,想要快些离开这里,不想在强颜欢笑,却又有点在意,他们会说什么?
我看不到江亦的表情,也没有勇气转头去看他,我只能通过同学的起哄声来判断。他坐在凳子上,一直盯着丁玉露的方向看,嘴角噙着笑,应该是在组织表白的话语。
我微微抬眼瞥了一眼丁玉露,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垂着眼睫,应该是想掩饰住眼底的期待,可她不知道,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已经泄漏的她的秘密。
不知怎的,我居然在同学的起哄声中变得紧张起来。
明明和我没有关系,明明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局外人’。
我想逃又想留下来观看完这场不属于我的告白,我变得矛盾起来。
我想,如果我能让时间倒流,我一定在同学们起哄时离开,而不是现在,坐在这里强颜欢笑,看着喜欢的人向别人告白。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江亦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哪儿胡说了!”
“就是说,你喜欢丁玉露又不是秘密了!”
“哪有,我看他们是相互喜欢吧!”
“你小子,该不会是人多,不好意思了吧!”
“哈哈哈……”
窗外飞过的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原本静了一秒的起哄声,再次响起,震的我脑袋嗡嗡作响。
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他们想说什么,想怎么表白,好像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宿舍整理整理,然后坐车回家。
不等我站起身来,江亦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们快别闹了,也别在乱说了,我和丁玉露只是好朋友,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但能听出,他的语气十分认真。
同学的起哄声瞬间静了下来。
江亦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把丁玉露当成朋友,没有任何暧昧的关系。
江亦的话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大脑迅速接受了信号,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我竟然在窃喜。
江亦不喜欢丁玉露,他说他不喜欢丁玉露!
教室里静的尴尬,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同学的目光悄悄地在江亦和丁玉露之间游移。
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将已经整理好的书本又重新放回抽屉里,然后又拿出来,一本本的叠放整齐。
我觉得指尖在微微发颤,书本的边角已经被我捏出了细小的褶皱,我抬头,正好对上了丁玉露僵在脸上的笑容,和她眼里一点点黯然下去的期待。
“对啊,你们以后……可别乱说了。”她勉强的笑着,从桌上拿过一本书快速的翻了几页,掩耳盗铃般的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她努力伪装,想让人看不出异常,我却看到她手中的书本都在轻轻的颤抖。
我知道的,她喜欢江亦,就像我一样。
虽然我很心疼她,但我也很窃喜,江亦不喜欢她。
我将书本全部都整理好,脑中想着不是如何将它们和宿舍的行李一起打包拿到车站,而是想着江亦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丁玉露,会是谁?
短短几分钟,我想遍了所有人,从我们班到隔壁班,只要平时和江亦说过话关系不错的,我都仔细排查了一遍,甚至连低一届的学妹,能想到的我都怀疑了一遍。
会是谁呢?
我真的猜不到。
“要帮忙吗?”江亦突然出现在我旁边,手在我乱叠了好几遍的书本上敲了敲。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江亦笑了笑,指了指我收拾好的书本和脚边已经装满东西的书包,“行李啊,我东西少,你去宿舍收拾东西,我先把这些拿到校门口等你。”
我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
话还没说完,江亦已经打开了自己的书包,熟练的将我桌上的书本塞了进去,“我的书包空,放我这吧,你快去宿舍收拾,我在校门口等你。”
“哦……那谢谢了。”我小声说了句,心砰砰直跳,注意力全部都在江亦身上,压根没注意到一旁同学的眼神,在我和江亦之间来回瞟,窃窃私语着什么。
我和江亦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同学的私语声还在继续,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好奇,江亦为什么也要坐车回家?
考试结束那天,基本都是家长来接的,因为要带走的东西有很多,我爸妈说忙,没时间来,具体忙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江亦……那天从镇上坐车走时,我听见他爸妈说今天要来接他的,怎么还坐车回去呢?
正胡思乱想时,江亦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下雨了。”他说。
我一愣,抬头看向天空,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细密的雨无声地飘落了下来。
“还好,毛毛雨。”江亦转头看我,“赵弟,你先去宿舍收拾东西,我待会去宿舍门口接你。”
我点点头,大步往宿舍走去。
收拾好东西出来时,江亦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他空着手,原本背着的两个书包不知道被他放在了哪里。
“书包你放在哪了?”我问。
“我爸的车在学校门口,下雨天不好拿,让我爸把我们的东西带回去吧。”江亦摸了摸耳后。
“我的东西也放在叔叔车上,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我爸的车空得很!”他打断我,语气轻快,“就是……我爸车很小,东西太多了,人坐不下,我们得去车站坐车回去。”
“好。”
我点头,根本没注意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后来想想,他漏洞百出的样子,真的是可爱极了。
我和他一起拿着我的行李来到校门口,放在了他爸爸的车上。
“谢谢您,麻烦您了叔叔。”我关上车门对江亦的爸爸道谢。
他笑着摆摆手:“顺路的事,我直接把东西送去你家。”
江亦走过去,不知道在和他爸爸说什么。
我从打开的车窗望向车里,车子后座放满了行李,副驾驶的脚下放着一个箱子,其实挤一挤,是可以坐下一个人的。
我抬头看了看江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坐客车回去。
他爸爸的车太挤?他坐着伸不开腿脚?
可箱子往旁边挪一挪,四十分钟的路程,还是可以的。
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他想和我一起回去?
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又被我瞬间打破。
骨子里的自卑瞬间涌上心头,我不敢妄想,也压根不敢把江亦和我联系在一起。
可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似乎又在肯定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再次化身成侦探,开始从头侦查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每次说话,每一次一起回家,每一次他逗我开心让我给他讲他已经解答出来的题目……我把能想到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再次得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好像……对我真的不一样?
是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们并排走在路上,撑着一把伞,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嘀嗒的声响。我微微侧头,看向江亦,他抿着唇,右手紧紧握着伞,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雨开始变大,夹杂着雷声,就像七岁那年一样,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我的右肩。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江亦,我在想,打雷了,他会不会又要开始唱起踏浪了。
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紧握着伞,眼睛看向远方。我不知道他想什么出了神,却察觉到伞往我这边倾斜了许多,雨水没有在落到我的肩上。
我抬头看了看伞,又侧头看了看他。我想说话,又不知道以什么话题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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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水坑!”他突然出声,将伞快速换到左手上,右手轻扶了我一下。
“谢谢。”我低头看着脚下,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我以为他在走神,其实他一直在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我们走到车站,站在雨棚下等车,雨越来越大,就好像天上开了个口子。
伞几乎都打在我这边,我除了刚开始打湿了一点的右肩外,并没有淋到雨。
“雨好大。”江亦收起伞,拍了拍衣服。
“是啊,好大。”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左肩,左半边身子几乎都湿透了,白色的体恤紧贴着他的手臂。
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冷吗?”江亦突然问。
“不冷。”我摇头。一点也不冷,今天的雨和七岁那年一样大,但和那年一样,一点也不冷。
闪电突然划破天空,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落下。我转头看向江亦,本想说雷声好大,你怎么还不唱歌,却发现他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我的心跳加快,下意识的躲开他的目光。
他为什么看我?
是我脸上落了什么脏东西吗?
他是在看我吗?
眼神好认真,是我刚刚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吗?
“轰隆隆——”
又是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闪电。
“赵弟,我喜欢你!”江亦的声音几乎和雷声同时落下。
我猛地抬头看他,雷声的余音还在耳边回荡,心跳漏了一拍,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只是雷声太大而造成的幻觉。我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指甲狠狠戳进手心,那一丝轻微的疼痛好似在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什么?”我下意识的开口,声音在发抖,只知道自己嘴巴动了动,具体说了什么,连我都不清楚。
“我喜欢你,赵弟!”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一次,没有雷声,我听的清清楚楚。
江亦说,他喜欢我!
我看向他,他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眼神紧张又认真,手紧攥着衣角,看着我,“我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赵弟。”他的声音在抖。
我望着他,心头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耳尖烫的发麻。他的眼睛很亮,像是盛满了星光,紧张又期待的样子让我心跳加速。
他喜欢我?
江亦说,他喜欢我?
所以,那些根本不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真的?
他喜欢我!
喜悦和激动同时涌上心头,还夹杂着兴奋和紧张,大脑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我向他表明心意。
“我……也喜欢你。”我听见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说完便害羞得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耳尖烫得厉害。
“真的吗?”他忽然向前半步,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像是在试探,又像是确认。
我红着脸,羞涩的抬头看他,轻“嗯”了声。
他的脸比刚才还要红,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我好开心。”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看着我又认真的说了一遍,“我喜欢你,赵弟!特别喜欢!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他顿了一下,“你……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我手心里全是汗,羞赧的低头轻“嗯”声。
江亦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想要做什么,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我、我……谢谢你也喜欢我,赵弟,我喜欢你,谢谢你也喜欢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跳的很快。我也是,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我看着他,满脸羞红。原来,我也是有人喜欢的。
后来,再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江亦说,他早就让他爸把他的东西带走了,他知道那天没有人来接我,原本想和我拿着我的东西一起坐客车回去的,没想到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东西不好拿,他只能让他爸顺便把我的东西也捎回去了。
我说,你真是蓄谋已久,拿着我的行李,让我看看你的男子气概吗?江亦说是的,他蓄谋了很久,在听到同一个宿舍的人想要向我表白时,立即将他还未成熟的想法扼杀,在扣扣上模仿我的语气,拒绝向我表达好感的男生,在我一次次和别的男生嬉闹时,紧张的猜测我是不是喜欢他?
我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江亦对我有这么多的秘密。
他宠溺的看着我说,青春的爱情里,每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我的秘密,都是你。
12. 喜欢
得知我没有考上北川的那天,我爸妈似乎有点开心。特别是我妈,脸上的笑似乎都快要藏不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不应该是沉默或者失望吗?为什么会是开心呢?
可当我提出想要复读被拒绝时,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喜悦从何而来。
“你以为再学一年就能考上吗?你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妈妈吃了口面,嘲讽了一句。
“复读就是浪费时间和钱,没必要。”
爸爸挑了一筷子面吸入口中,瞥了我一眼,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又开口说:“不是不让你上,你想上学是好事,爸肯定支持你,但是复读真没必要,就算复读,也不一定考得上。”
‘虚伪’这个词,就是我回到这个家后,才知道的。
如果说谎犯法,他一定会被判无期徒刑。
嘴巴一张一合,好像高考前三个月为了二十六块钱在学校门口谩骂我,说高中毕业让我去打工的人不是他。
“就是说。”妈妈放下筷子,嘴角还沾着油渍,语气轻快得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隔壁老何家闺女,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了,现在一个月能挣三千多呢。你看看人家多聪明,早早就知道出去打工挣钱了。”
爸爸点点头,将空碗递给妈妈,盯着妈妈给他盛面的动作说:“以后别想上学的事了,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想想去学个什么手艺,以后爸给你开个店,你自己当老板。”
给我开店,让我当老板?
你瞧,说的多好听,说的多轻巧。
可能他们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多假,多虚伪。
我扯了扯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些冠冕堂皇的‘为我好’,不过是嫌复读费钱,嫌我再读下去耽误打工赚钱。
我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隔壁老何家的闺女学了美容美发,一个月挣三千往家拿两千五,她爸经常在别人面前炫耀,说她懂事,说她听话,说她挣钱知道往家拿。
我想,我爸妈在听到这些话时,应该就已经替我盘算好我的未来了吧。
我见过她一次,那是高二时放假回家和我妈去买东西时,路过她家门口,她和她妈妈在门口晒太阳,她那时候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装,剪着一个短发,头发拉的很直,被染膏弄得发黑的指甲在白色运动服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可怕。手上的裂痕就像一道洗不掉的枷锁,好像要将她永远困在那个小小的发廊里面。
无法翻身,无法逃离,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线绳勒进血肉也没有剪断绳索的勇气。
我不要当提线木偶,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更不想一辈子都带着枷锁。
爸爸吸溜面条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吞咽的间隙还不忘冲我露出一个‘慈爱的笑’,他总是如此,仿佛刚才掐灭我最后一点希望的人不是他。
我盯着他,突然觉得‘父亲’这个称呼和‘家人’这个词陌生的可怕。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那些精心准备的台词,假笑着看着我,虚伪得让人作呕。
妈妈擦擦嘴角的油,斜睨着我,眼里满是不屑,她经常如此,装也装不到几秒,把不喜欢我表现的淋漓尽致,我也早就习惯了,毕竟刻在骨子里的不喜欢,是装不了太久的。
我得逃,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想离开,必须得有钱,或许出去打工攒钱是个办法,等有钱了,我就可以逃离这。
我妥协了,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知道,我不妥协,他们也会有办法让我妥协。
“嗯,我过两天去安见找找工作,我有个同学正好在那边。”我的声音很平静,眼睛一直观察他们的表情。
在看见他们表露出来的开心时,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钝痛,就像是他们拿着小刀在我心口上划了几下,边划边告诉我:这个答案我们很满意,你长大了该去挣钱孝敬我们了。
我猜的没错,在听到我的回答后,妈妈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福满酒家那正好缺个服务员,我早就问过了,一个月一千五,还管饭,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福满酒家?那不就在镇上吗?不行,我不能在镇上打工,留在镇上挣的钱我肯定一分都拿不到,没有钱我就走不了。
“我想去安见。”我说。
“去市里干嘛?又没个亲戚朋友,你万一生病不舒服都没人照顾你,在家门口多方便。”妈妈边嚼东西边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默默给我张罗婚事了,可能是在我高考时,也可能从更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还以为是我想要逃离的想法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不想让我去市里,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的,他们想让我和福满酒家老板的儿子处对象。
“安见工资高,我同学也在饭店,她一个月两千二呢。”
我知道钱对他们来说是个诱惑,所以我想借此诱惑他们,让他们答应我去市里,只要能先离开他们,就有办法逃离这里。
可是我失算了,一个月两千二和一次性十六万六的彩礼还是有区别的。
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也没有能力和勇气反抗,只能被迫先答应他们的要求。
“我去安见上班吧,那里也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比镇上多七百呢。”我看着他们,期待他们能答应。
“什么钱不钱的,七百能干啥,你就呆家门口,有事我和你妈还能照顾你,多好。”爸爸满脸假笑。
院子里的小燕子学会了飞翔,扇动着翅膀飞进飞出。我盯着它们出了神,它们好自由啊,想飞就飞,想停就停,而我呢?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连扇动翅膀的机会都没有。
“爸,安见那边发展机会多,工作也多,而且工资也比这里多……”我试图再争取一下,声音却越来越小,我知道我说再多都只是徒劳。
“市里有啥好的,虽说工资多几百,花销也大,家里多好,老想往外跑啥。”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女孩子家家的,安安稳稳的最好,等上几年班,找个好人嫁了,生个娃,在一起张罗的做个买卖,多好。”
我一噎,原来他们早就给我规划好了人生,没考上大学恰好成全了他们的期待。
爸爸接过话茬,语气突然温和下来:“我们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要是去了市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呆在家里,父母都在身边,多好。”
我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不止嘴上说着虚伪的话,还假借对我好的名义,轻抚我的翅膀,然后将它一刀剪断,想要将我的生路断掉,永远把我困在这里。
是啊……多好……他们算计的,多好啊!
板上钉钉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那时的我单纯的以为只是去饭店打工,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能攒钱离开这,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办法。
不过,那天江亦来我家找我时,他给我了答案。
我正坐在厨房门口的桌子前擦萝卜丝,听见门外自行车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
农村的大门白天基本上都是敞开的,他把自行车去停在门口,抬步走了进来。
“赵弟!”他朝我挥手,眼睛弯成月牙。
自从高考结束那天回家时江亦向我表白后,他就隔三差五的跑来我家找我。
“又是江家那小子?”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面粉。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抿着唇看了看江亦。
“婶婶好。”江亦嘴角带着笑,礼貌的问了声好。
妈妈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好。”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爸爸正好从后院进来,看到江亦,立即笑了起来,“欢欢,同学来了怎么不让人家坐?快,进屋坐。”
“你怎么还干活呢,让你妈干,你去和你同学聊天看电视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他热情地招呼江亦进屋,又是递水果又是倒茶,虚情假意地说:“你婶婶准备蒸包子,待会在这吃。”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
即便是一个镇上的,即便这个镇并不大,即便镇上的人似乎都知道他们并不喜欢我,可每当外人来时,他还是会装模作样。
尤其是在那些他认为‘有头有脸’的人面前。江亦的父亲是镇上卫生院的医生,算是体面人家,自带着他对江亦也就好了。
他好像很想很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爱我。
‘多爱我’?你瞧瞧,多讽刺!
“叔叔你别客气,我要吃什么我自己拿就行。”江亦站起身双手接过茶水,目光往我这边瞟了瞟。
“没事没事,你坐。”爸爸一边给江亦剥橘子,一边说,“你真厉害,都考上北川了。”他睨了我一眼,“我家赵弟也说想考北川,你看看现在,分数线差这么多,就只能出去打工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家赵弟比较笨,学习一般般还心比天高,普通大学还不上非要考北川。”
他一副虚伪的样子,硬生生装成为了女儿前途而操碎心的慈父,可语气里的讥讽,连橘子皮散发的酸味都盖不住。
我坐在一旁,一瓣瓣吃着不知道是酸还是甜的橘子,他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扎的我难堪,扎的我羞愧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难道贬低我能让他有成就感?
我不知道听到我父亲对我的贬低,江亦会怎么想。
我觉得吃进口中的橘子开始变得苦涩,我有点后悔让江亦来我家了。
“赵弟很聪明的,她上学时学习也是我们班数一数二的,老师也常夸她。”江亦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没有剥,“你忘了叔叔,之前去开家长会,赵弟的奖状也是我们班最多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很淡,我却感觉有些抖。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爸爸喋喋不休的嘲讽。空气凝固了一瞬,爸爸讪讪地笑了两声,“哎呀,那就是别人随便夸的两句,她几斤几两,她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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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张了张口,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亦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堪,开口说:“叔叔,今天天气挺好的,我们几个同学约了一下,想叫上赵弟一起出去玩一会。”
其实没有同学,但他每次来找我,几乎用的都是这个理由。
我的耳朵开始发烫,那时候男生约女生出去是件很暧昧的事,相当于公开表明关系。我知道,他是想和我多待会,就像我一样。
爸爸是要当好人的,自然不会拒绝,我们临出门前,还听见他笑着说:“赵弟,别玩太久了,待会让你同学都来家里吃包子。”
“好。”
我头也没回的应了声。
爸妈不喜欢我,自然就顺带着不喜欢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同学,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邀请人家来吃包子?
那时候好像除了江亦,没人敢来我家。
走出院门,江亦推着自行车走在我旁边。微风轻拂而过,带着一丝淡淡的玫瑰花香,是江亦身上散发的味道。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赶紧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表明心意后,每次看到他,我都会害羞。
我们沿着镇子边缘的小路慢慢走着,路边田里的小麦还绿着,麦浪随风摇曳,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你真的不打算读了?”江亦忽然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秒,轻“嗯”了声。
“我爸妈让我去福满酒家当服务员。”我看着他,小声说了一句。
江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一样,嘴角微微抽动,喉结上下滚动,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阳光直直的照在我们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的原因,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服务员?”过了很久,他才挤出三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话,手紧握着自行车把。
我不知道江亦在想什么,别过脸去看一望无际的麦田。
他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而我只能继续被困在这里,连能不能逃出去都还不知道。
我的自卑让我觉得,和江亦从此刻起就不再是一路人了。
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低下头,盯着自己沾到泥土的鞋尖,用力在地上蹭了两下,却没能蹭掉,就好像我怎么努力都逃不出的命运。
我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转头笑着看他,“你这么优秀,上大学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应该……会很开心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江亦很优秀,阳光又帅气,到时候会遇到更好的人,我想让他走,让他去认识更优秀的人,心里却又舍不得放他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矛盾。
青春的爱情到底是什么?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有多喜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邵婷婷说,是不是因为江亦对我好,我从小又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疼爱所以才会这么喜欢他。
我说不是,我喜欢他,只因他是江亦。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到时候……”别忘了我,好吗?
我喉咙一紧,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江亦忽然抬头看我,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远处拖拉机的轰鸣由远到近,卷着一阵尘土缓缓而来。我盯着那团逐渐逼近的灰雾,突然觉得,我和江亦之间,好像也正被什么东西一点点隔开着。
“回去吧。”我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人瞧见了……不好。”
我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哪怕是只静静地走在一起,可现在,我却觉得我似乎不配和他走在一起。
我快速眨了眨眼,转身准备走,却被江亦一把抓住了手臂。不等我反应,他用力一带,将我拥在了怀中,我的脸撞在他的胸膛上,鼻尖瞬间盈满他身上的玫瑰花香味。
“我会带你出去的。”他这句话说得又急又重,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空气里,“你等我,我上大学就开始攒钱,我能带你出去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抱我,他的心跳得很快,向敲鼓般震着我的耳膜,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臂有些僵硬,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弟,我真的很爱你……”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化作一股颤抖的热气拂过我的耳畔,“我知道,我们这个年纪说爱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可笑,但我是认真的!我会带你走的!我一定能带你走的!离开这里,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你等我,好不好!”
“好!”
我笑,在他怀里蹭了蹭,心里暖暖的,很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
头顶的电线杆上落着两只鸟,叽叽喳喳的叫不停,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吵。
13. 囚笼
江亦去北川上大学后,我几乎就和他断了联系。我没有手机,没有能和他联系的工具,想去网吧,甚至连两块钱都拿不出来。
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11位的号码,不到一天,我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我每天都要在心里默念很多遍他的号码,很想他的时候,甚至想过借别人的电话打给他,可又不知道打过去说什么?
他会不会在上课,会不会在忙,我会不会打扰到他?
可心里就是会控制不住的想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自从认识,就没有分开过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他已经去北川快两个月了,我们从来没有联系过,不知道,他在那边习不习惯,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我坐在福满酒家门口的凳子上发呆,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熟悉的身影,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好像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
玻璃门映出我的影子,模糊又歪斜,就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报纸,水洇开了上面的字,再也看不清原本的样子。风从一侧吹来,掀动我的衣角,又钻进领口,凉丝丝的,就像无声的嘲笑。
我看着门口的花随风摇曳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江亦,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课吧。
“赵弟,来嗑瓜子。”老板娘的声音从店内传来。
“我不吃,谢谢赵婶。”我回过神来,侧身看向店内,回了一句。
赵婶在柜台前哼着歌嗑瓜子,瓜子壳落了一地。
我们镇很小,人与人基本都认识,街西头老李家的媳妇前段时间生了个儿子,昨天满月,就是在福满酒家请客喝酒的,全镇的人几乎都来了。
福满酒家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了,有两层,镇上的红白喜事,基本都在这里操办。
平时没有酒席预定时,就只用一楼,就像小饭店一样,炒菜什么的都做。离镇上不远的地方有个工地,那里的工人下班几乎都会来镇上吃饭,偶尔也有外地的人路过,但是很少。
老板姓赵,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也是饭店的厨师之一,话不多,整天系着一条油渍麻花的黄色的围裙,围裙上印着‘粮油批发’四个大字。老板娘也姓赵,比老板瘦些,也比他高,打扮的很时髦,烫着一头卷发,很喜欢穿彩色的衣服,每天都是坐在柜台里,不是捏着计算机算账,就是盯着电脑看电影,嗑瓜子。
“你这孩子,跟婶子还客气啥?”赵婶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听到她咬瓜子发出的“咔吧”响声。
“我真不吃,谢谢你呀,赵婶。”我侧身看向店内,笑着看她。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只觉得他们对我很好,好到时刻关心我累不累,吃饭时常常问我喜欢吃什么,然后按照我的喜好做,好到三个服务员,就我不用刷盘子洗碗。
我以为是我年纪最小,外加都是街坊邻居,所以他们才对我格外照顾,只是不知道,他们盘算着别的事,等我知道时,已经晚了。
“行,那你坐着玩吧。”
“好。”
我重新靠回墙壁上,刚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就看到赵婶的儿子来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腋下被汗渍洇出两片深色的痕迹,圆鼓鼓的肚子把衬衫纽扣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弹开。
可能是走得太快,他满脸通红,鼻尖沁着细汗,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发出的声音。
“赵弟,发什么呆呢?”他凑过来,带着一股烟味和汗臭味混杂的气息。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湿漉漉的掌心在衬衫上蹭了蹭,又洇开一片汗渍。
那是我第三次在福满酒家见到赵玉龙,他很胖,个子不高,二十九岁,离过婚有个女儿,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喜欢泡吧打游戏,镇上没人不知道他,有孩子的都把他当反面教材。
也许是他的事听的有点多了,我对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见我不说话,他挨着我坐了下来。我忙往旁边挪了挪,他也跟着挪了挪,胳膊贴着我的胳膊。我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抬手假装整理头发,又往旁边挪了挪。
“我给你买了个雪糕,你吃。”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甜筒递给我。我没接,他就直接往我手里塞,手指还在我掌心里蹭了一下。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我不吃!”我把雪糕放回凳子上,“谢谢哥,你吃吧,我进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我打心眼里不喜欢他,甚至有种莫名的厌恶。每次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和油腻腻的眼神,就让我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刚才他蹭我掌心的那一瞬,我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就是故意的。
那时我并没有多想,毕竟他比我大十岁。我想,他总不能看上我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吧?大家都在一个镇上,我爸妈也知道他的品行,即便再不喜欢我,也不可能把我和他联想在一起。
那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好单纯。
只有我不知道,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大十岁算什么?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商品,早被暗中定好了价格。
赵婶坐在柜台磕着瓜子说:“这会没事,没啥要忙的,还能再玩会。”
我“哦”了一声,进去坐在了张霞的旁边。
张霞也是福满酒家的服务员,她家在我家斜对面,三十二岁,有两个小孩,已经在福满酒家干了两年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孩子花销大,靠她老公一个人有点难,她也得打工补贴家用。
赵玉龙跟着进来,把雪糕递给旁边的几个人,又转回来递给我,眼神黏糊糊的:“你吃。”
我往后退了一步,摇头:“我真不吃。”
“咋的,嫌弃哥啊?”
“没有,太凉了,你们吃吧。”
他打开甜筒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眯着眼打量我,突然咧嘴一笑,压低声音问:“不能吃凉的?来例假了?”
我眉头不受控制的拧紧,感觉胃里猛地翻搅了一下。他的眼神,动作和语气让人感到恶心。
我强压下那股反胃的冲动,拧眉看着他。他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嘿嘿一笑,又舔了一口甜筒,冰激凌沾在他的嘴角,显得格外刺眼。
“你一个大男人,问小姑娘这种问题,不害臊啊!”张霞吃着雪糕,斜眼瞥着他,面上带着笑,“咋的,你准备开妇科医院啊?这么关心别人私事?”
他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抽纸擦了擦嘴角的冰激凌,“街坊邻居的,关心嘛。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这有啥好害臊的。”
赵婶从柜台走出来,惩罚似的轻拍了下赵玉龙的肩膀,“你多大,赵弟才多大,问这些她能不害臊吗?”她干笑着,眼角挤出几道褶子,伸手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掸灰,“去厨房看看你爸干嘛呢,半天不出来!”
他耸耸肩,瞥了我一眼,把最后一口甜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哦。”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
赵婶转过头看我,“龙龙直性子,没啥坏心眼,就是想关心关心你。”
她边说边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褶子更深了:“赵弟啊,你咋这么乖呢,婶子越看越喜欢,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她突然将手覆在我的手上,“你别看龙龙年纪大,可会疼人了。对他之前那媳妇好的没话说,就是他之前那媳妇吧……哎哟,可把我气坏了……”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像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懒得哟!根本没眼看,一天到晚躺着,饭不做,碗不洗,还要顿顿吃好的,花钱跟流水似的。我们家龙龙多老实一个人,挣点钱全给她花了,离婚离婚,还不要女儿,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哎!我早就给他说过,不能找外地,他还不信,你看看,吃亏了吧!”
她叹了口气,又很快挺直腰板,语气得意起来:“不过离了也好,我儿子那么优秀,多少人上门巴结呢。”
如果不是住在一个镇上,又不认识赵玉龙的人,恐怕是会信上几分。
她嘴巴一张一合,将自己儿子描述成一个宠老婆的绝世好男人,将他家暴的事捂得严严实实。
其实他家的事镇上没人不知道,毕竟当时赵玉龙离婚的事闹的人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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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知。女方家来接人,他家不放人走,硬是要把两万的彩礼要回来,还仗着镇上有亲戚当干部,颠倒黑白,把脏水全泼到前妻身上。最后女方家没办法,把钱给他,才安全将人带走的。
我见过他前妻几次,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姐姐,话不多,很爱笑,常常坐在福满酒家门口晒太阳。
我听我妈说,她家人来接她的那天,她胳膊和腿上都是淤青,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赵玉龙说是她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
虽然那时我不懂家长里短的事,但常听大人说,也知道他家是个什么人家。
那时我想,也不知道赵玉龙以后又要祸害谁家的姑娘,想想就替她可怜。
直到一年后,我才知道,他要祸害的就是我这条可怜虫。
赵婶拍了拍我的手,“我这饭店一年十几万呢,以后这钱还不都是我儿子的,我儿子又这么疼老婆,如果谁和我儿子结婚,钱还不都是她的。”她又拍了拍我的手背,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压根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她在向别人炫耀,并没多想。毕竟再怎么想,也不会把我和赵玉龙联系在一起。
正说着,门口传来动静,有客人走了进来,“老板娘,来两份炒面,都要大份的。”转头瞧见赵玉龙,问了句:“哟!儿子回来了?”
赵婶笑着迎上去,“是啊,昨天刚从市里回来。”她一边朝厨房喊,一边不忘回头看我们。那眼神,好像在说她儿子有多优秀,人家进来吃饭都要问上一句。
赵玉龙坐在柜台里吃着花生米。赵婶走上前去,高声招呼:“龙龙,去给叔叔添点水!这孩子,勤快得很,随我!”她眼睛时不时地瞥向我们这边,应该是在炫耀。
她真的很溺爱她的儿子,哪怕她儿子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家啃老,她依旧觉得她儿子是最好的!
坐在角落的张霞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天夸她儿子八百遍,还真以为她儿子是天仙下凡?”旁边的人憋着笑,偷偷捅了她一下。
赵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往这瞥了一眼,“你们说啥悄悄话呢?”
张霞皮笑肉不笑:“没啥,夸玉龙优秀呢,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赵婶没听出讽刺,反而乐呵呵地一挥手:“那可不!”
张霞摸了摸鼻子,凑近我小声说:“也不知道以后又要霍霍哪个倒霉蛋,碰上他家,十块钱得让你花一年。”
我连忙捂住嘴,撇过头去笑。
张霞旁边的杨花“啧啧”两声,说:“他这样的估计以后还得找外地的,本地人谁敢嫁给他啊!”
张霞撇嘴,“他们哪还会找外地的啊,上次听赵姐说要给他儿子在镇上找一个。”
杨花惊讶地瞪大眼睛:“在镇上找?真的假的?不能吧?谁会乐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津津有味的听着。原来听八卦是这种感觉,怪不得我妈总爱去隔壁家织毛衣,一坐就是大半天。
张霞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说:“谁攀上他家谁倒霉,儿子好吃懒做,还爱打人,嫁过来指不定怎么受气呢。”
杨花撇撇嘴,附和着:“可不是嘛,就赵玉龙那德行,谁嫁过去谁遭罪。”
张霞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不过话说回来,她家有钱啊,总有人冲着这个去。”她抬手比划了两下。
杨花摇摇头,叹气道:“为了钱搭上一辈子,值当吗?”
张霞耸耸肩,“谁知道呢,眼皮子浅的人可不少……”
我们几人闲聊着,分析谁会是那个倒霉蛋,从村东头分析到村西头,年龄差不多大的都分析了一遍,也没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那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倒霉蛋就是我。
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我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我刚到厨房,就听见赵婶喊我。
“赵弟,有人找你。”
我愣了一秒。
有人找我?
谁啊?
我爸妈?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看见赵婶往门口指了指,我疑惑的走了出去,看见邵婷婷站在门口,笑着朝我招手,她身边站在一个男生。
14. 囚笼
看见邵婷婷的时,我又惊又喜,我们已经三年多没见过了,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微风吹动着她的裙摆,我看着她,嘴角不自觉的绷紧,想要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惊叫。恍惚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她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赵弟!”
她朝我招手,手腕上的银色情侣手链闪闪发亮,映得她笑容格外明媚。
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这真的不是梦。
邵婷婷回来了!
“邵婷婷!”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触感粗糙得让我心头一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我贪婪地打量着她。自从初中毕业,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了,唯一联系的那几次,还是在扣扣上错开时间的留言。
她还是那个邵婷婷,圆圆的杏眼,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若是非要说有些什么变化,那就是她的脸颊丰润了些,不再是初中那个瘦得颧骨突出的女孩了。头发也长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剪的短短的,像个假小子,一袭淡蓝色碎花长裙随风轻摆,显得温婉动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穿裙子,很好看,比起她以前穿的那些运动裤,好看的太多。
“刚回来。”她笑着回握我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清脆的声音里满是雀跃,“有没有想我啊?”
“可想死你了!”我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晃,“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还回去吗?”我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突然触到一片粗糙。
我一愣,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曾经白皙柔软的手,如今布满了细小伤口,指节处粗大肿胀,手背上还有几处结痂的深色疤痕。
皮肤皲裂得像干涸的土地,有几处疤痕还泛着新鲜的紫红色,显然是去年冬天新添的。这哪像二十岁女生的手?倒像是常年做粗活的老妇人的手。
我摩挲着她手背上最严重的一道疤痕,喉咙突然发紧:“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她迅速把手抽了回去,藏在身后蹭了两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将手垂在身侧,咯咯笑起来,“没事的,饭店打工都这样,冬天冷,常碰凉水就这样了,慢慢会好的。”
我怔怔地望着邵婷婷垂在身侧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她皮肤粗糙的触感,像砂纸一般磨的我心疼。
她笑得越发明亮,眼尾挤出两弯月牙,“真的没事啦,用不了多久就能好。”她晃了晃脑袋,“你能请假吗?我们去吃麻辣烫。”她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指甲边缘全是倒刺。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昨天不小心划破的地方贴着已经被水浸湿的创可贴。我将它撕掉,看着泛白的伤口,突然恐惧地意识到,或许要不了多久,我的手也会变成这样,变成一道道枷锁,将我永远困在这里。
我打了个冷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被撕下的创可贴。黏胶部分已经失去粘性,软塌塌地卷着边,就像是一小块蜕下的蛇皮。
“怎么了?”她歪头看我,眼尾的月牙忽然显得刺眼。我盯着她指甲边的倒刺,那些细小的裂口仿佛会呼吸,一张一翕地吐着无形的丝,正悄悄缠上我的手腕。
我不自觉地晃了晃手。
我能出去的!一定能出去!
没有枷锁能困住我,我也不会被困住的!
“请假估计不好请。”我用力揉搓着创可贴,“你明天中午两点以后有空吗?我们可以去。”
“行,我有空。”
我点头,突然有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福满酒家?你去我家啦?”
“没有哦!”邵婷婷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俏皮地说,“我在扣扣上给你留言了,结果江亦登了你的账号,他告诉我你在这儿。”她歪着头,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诶!你们在一起了?
我顿时耳根发热,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轻“嗯”了声。
“真的啊?”邵婷婷眼睛一亮,凑近一步,指尖戳了戳我的肩膀,“快说快说,什么时候的事?谁先表白的?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是都不给我说!”
我耳根烫得更厉害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哎哟,你倒是说啊!”
她见我不说话,眯眼笑看着我,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你们该不会已经到那一步了吧?”
我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哪一步?”
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同床共枕。”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羞得一把捂住她的嘴,“没有!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闷笑着,伸手拉开我的手,“没有么?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过了呢。”
很显然,她的这个‘在一起’和那个在一起,不是一个意思。
“邵!婷!婷!”
我又羞又臊,慌得去捂她的嘴,她却像条鱼似的滑开,手指划过我的手背,坏笑着往后跑,躲在一个男生后面,“卢霄,快走啊,有人要杀人灭口啦。”
男生笑看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看着两人,才想起来,他好像是和邵婷婷一起来的。
我看了邵婷婷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他点了点头,他也礼貌的回了一下。
他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眉眼干净温和,整个人透露着清爽的少年感。
我微微睁大眼睛,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邵婷婷。
邵婷婷脸颊泛着薄红,大大方方地挽住男生的胳膊,“这是卢霄,我男朋友。”
“你好,我是卢霄。”他朝我挥手,说话时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邵婷婷,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你好。”我礼貌地点头回应,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
卢霄的手自然的揽着邵婷婷的腰,指尖在她的长裙上轻轻摩挲着。邵婷婷耳尖泛着红,微微靠在他身上。远处突然传来赵婶喊我的声音。
“我得去忙了。”我后退半步冲他们摆手。邵婷婷点头,“好,我明天中午来!”她话音未落,卢霄已经拿过摩托车上的头盔递给她,动作熟练的像是演练了无数次。
我转身往饭店走去,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卢霄跨上摩托车,邵婷婷自然的搂住他的腰,轰鸣声响起,他们往邵婷婷家的方向去了。
“赵弟,快去厨房端菜。”赵婶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神,应了一声,大步往厨房走去。
第二天中午,午餐高峰期刚过,邵婷婷就来了。我向赵婶请了假,赵婶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计算器按的滴滴响,客气地留我们再店里吃饭。
“留在这吃吧,你赵叔炖的排骨。”
“谢谢赵婶,不用了。”我笑着礼貌拒绝,“我们想去吃麻辣烫,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赵婶点头:“行,那去吧,晚点回来也没关心,反正龙龙在这,忙的话让他帮忙一会。”
看到赵玉龙的眼神我就浑身不舒服。
“我休息结束之前就能回来。”
走出餐厅,邵婷婷挽着我的胳膊,凑近我说:“我看赵玉龙看你的眼神油腻腻的,恶心死了。”
我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你快别说了。”
“咦!快走快走!”邵婷婷拉着我加快脚步,远离了那道黏腻的视线。
我们来到中学对面的那家麻辣烫店,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是我们初中偶尔来时常坐的位置。我没钱,每次都是邵婷婷带我去的,偶尔放学两个人去吃一碗麻辣烫,好像是初中时期最开心的事情。
三年了,店里的装修几乎没变,墙上贴的还是许嵩的海报。海报已经褪了色,边角微微卷着,就像我们曾经的回忆,被时光浸泡的泛黄,却依然固执地黏在青春的墙面上。
“老板,多放辣椒,不要加麻酱!”邵婷婷向柜台喊道,清脆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将我拉回到了初中时期。她转头,边给我倒水边说,“你怎么就不爱吃麻酱呢?你个假北方人!”
“我也不知道。”我笑,“卢霄呢?怎么没来?”
“回去了。”
“回哪了?”
“安见啊,他还要上班呢。昨天送我回家后就回去了。”
我喝了口水,满腔疑惑:“你们怎么认识的呀?他干嘛的?多大了?昨天他骑车送你回来了?”
“对啊,他骑车送我回来的,他干装修的,二十四了,来我们店里吃饭认识的。”邵婷婷低头用纸巾擦着桌面,红着脸说,“对我可好了。”
我挑了挑眉,忍不住打趣道:“有多好啊?看你这样子已经爱上了?”
邵婷婷的脸更红了,用力擦着桌面,小声嘟囔:“哪有.…..就是他人特别好,对我好的没话说,很细心。”
“好的没话说?怎么个好法?展开说说。”我凑近她,一脸八卦。
她抿嘴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我来例假的时候,他会给我煮红糖姜茶送到店里。我下班回宿舍路不远,他也每天晚上都来送我回家。吵架也不对我吼叫,每次都是他先服软,脾气超级好,对我超有耐心,我们出去逛街,每次他都会牵着我的手。他本来要和我多待几天的,结果来活了,他就先回去了。”她抬头看我,红着脸,“他说在赚两年钱,就娶我……”
邵婷婷的描述里,除了物质貌似什么都有了。
可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那时的我们压根就不懂。
她以为那是爱情,毕竟卢霄对她很好,她甚至觉得红糖姜茶比珠宝钻石还要珍贵,他的甜言蜜语,比奶茶甜品还要甜腻,坐在他的摩托车上,风都是甜的。
后来她才知道,爱情的本质就是物质,卢霄给她的不花一分钱,不出一分力,甚至连承诺也只是诱哄她的把戏。
我们边吃边聊,聊了很多,聊了过去也聊了将来,从上学聊到现在,从江亦聊到卢霄……聊了我,也聊了她,聊到她妈妈时,她却沉默了。
“你知道你妈妈在哪了?”我问。
“不提她。”她摆摆手,站起身来,“老板,多少钱?”
“十八。”
她拿出二十递给老板,老板找了她两块,她揉成一团放进口袋,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侧头看她,想在问些什么,去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笑看着我,拿着手机晃了晃,“你要给江亦打电话吗?”
“啊?”我愣了一下。
她拉着我来到大树下的石凳子前坐下,拿出手机,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号码多少?”
我盯着手机,抿了抿唇,“这个时间,会不会打扰他?”
“大学空得很,快说号码。”
“我……”
我有些犹豫,我很想打,想听江亦的声音,可又不知道打过去说什么,他会不会正在忙,我会不会打扰他,他会不会嫌烦?
“墨迹啥啊!快点,这可是长途,别人我可不会这么好心。”
“打过去我说什么啊……要不还是算了吧。”
“先打啊,打通就有话说了,快点快点。”
邵婷婷催促着我,我犹豫了一秒,报出了那个刻在脑子里的号码。
“138xxxxxxxx。”
“好了,给你。”邵婷婷按下拨号键,将手机递给我。
“嘟嘟……”
我拿着手机,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等待音,感觉手在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让他快点接,又不想让他接,接通我说什么?看到陌生的号码,他会不会接?知道是我,他会开心吗?
“喂。”
电话接通了。江亦的声音传来,清晰明亮,一瞬间,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握着手机,嘴巴微张着,唇瓣在颤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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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喂?赵弟吗?你是赵弟吗?”江亦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我愣了一秒,心砰砰直跳。江亦知道是我,他怎么会知道是我?
“嗯……是我。”我紧握着手机,轻轻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脸颊烧得发烫。
“真的是你啊!”江亦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眼睛肯定亮晶晶的,嘴角微扬着。
真好,他没有嫌烦,也很期待我给他打电话。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邵婷婷在一旁挤眉弄眼,用口型夸张地说“说话啊”,我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你现在在干嘛?累不累?”江亦的声音柔和下来,却还带着喜悦。
“不累。”我低头盯着面前的石头桌面,右手无意识地揉着衣角。
“这是谁的电话?我以后都可以打这个号码找你吗?”他问得直接,让我措手不及。
“是邵婷婷的。”我侧头瞥了她一眼,小声回答,“不太方便……”
“我要在家呆三天!”邵婷婷突然凑近电话大喊,我慌忙去拦她,她却灵活地躲开,“这三天你都可以打过来!打之前先提前发信息哈,我带着手机去找你老婆。”
“邵婷婷!”听到邵婷婷的话,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左手拿着手机不知所措,右手徒劳地去捂她的嘴。
邵婷婷却再次突袭,“江亦!你老婆想你了!”这次她直接拉过我握手机的手对着手机大喊,喊完又立马将手机放到我的耳朵上。
我的脑袋一下就懵了,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不是的,这是邵婷婷的电话,我没有,你乱讲什么……”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慌张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我听见江亦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笃定。
“好,我知道了。”江亦笑着说,然后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温柔,“我也想你了,赵弟。很想很想。”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心跳开始骤然加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江亦说他想我的声音。
“我常想给你打电话,想听你的声音,听你说话,但又不知道打去哪,我真的很想你,赵弟,我从来都不知道,异地会这么难受……”
我握着手机,耳畔全部都是江亦的声音。他说他想我,这句话一直飘荡在我的脑海中。
“我……你……”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话费挺贵的……”
其实我不想挂,我还有很多想说,可江亦的话让我羞涩的有些不知所措。我感觉脑子和嘴巴不在一个频道上,脑中想的是好不容易听到他的声音,想在和他说会话,说出口的却是先挂了。
“那挂了,我打给你,好……”不等江亦说完,邵婷婷再次开了口,“江亦,你想你老婆吗?你求求姐,姐明天带你老婆去网吧和你视频,怎么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咬了咬唇,握拳作势要打她,却听到电话里传来让我脸烧的通红的声音。
“真的啊?明天什么时候?我明天就能看到你了吗?赵弟!”江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我羞涩的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把手机递给邵婷婷,又觉得不合适。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吗?”江亦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在确认。
我瞥了一眼邵婷婷,她单手托腮看着我,冲我挑了挑眉,我瞪了她一眼,对着电话轻“嗯”了声。准备挂断电话时,听到江亦说,“挂了我打过去,在聊一会好吗?”
“我快上班了……”我紧握手机,咬着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好,那明天我等你,赵弟。”
我轻“嗯”了声。
不等我拿下手机,邵婷婷突然凑近话筒,笑嘻嘻地插话:“明天中午两点,准时哈!你可不能迟到!”她故意拉长声调,“迟到了你老婆可要生气的!”
“邵婷婷!”我羞得去捂她的嘴,连指尖都在发烫。电话那头传来江亦低低的笑声,像羽毛挠在我的耳膜上:“好,不会迟到的,我等你,赵弟。”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放轻,“很想你……我很想你,赵弟。”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慌乱中按到了挂断键。周围静的可怕,静的我仿佛听到了我的心跳声。
邵婷婷伸手捏住我发烫的耳垂:“哎哟,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我伸手过去抓住她,羞的脸通红,“你刚刚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我说啥了?我那句话说错了?你不就是他老婆吗?你不就是想他了吗,有啥不好承认的么。”
“你…….”
我咬着唇,竟无法反驳。
邵婷婷笑看着我,“你说你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出不去,他大学毕业会回来找你吗?”
我愣了一秒,低头道:“我会出去的。”
“怎么出去啊?你打工的钱老板都是直接给你妈的,你一分没有。”她看着我,“就算出去了,肯定得出省吧,去哪啊?人生地不熟的……”
“逃出去,我想总有办法的,我肯定能逃出去的,离开这里,逃的远远的,只不过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办法……”
“你逃哪去?”妈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愤怒,“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想往外跑?”
我转头看她,懵在了原地,不知道她怎么在这?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刚刚打电话的事,她有没有听到,如果听到了又听到了多少?我又该怎么办?
她冲上来揪起我的耳朵,就是一个耳光,嘴里骂着我,然后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往家走。
15. 囚笼
我低着头被妈妈拽着踉跄地往家走,耳朵火辣辣的疼,心里乱成一团,我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少,除了我说要逃走,她还听到了什么?
如果打电话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那就完了。
她拽着我,路过福满酒家时,她站在门口喊了一句:“她婶子,家里有点事,我先带赵弟回去一趟,一会就让她来。”她死死抓着我的胳膊。
我知道,回家后等待我的是一场避免不了的挨打。
我跟在她身后,看见路上探头看热闹的街坊,听着她嘴里的谩骂,我羞愧地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泉京镇很小,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短时间内传遍每条街巷,很显然,我从明天开始将成为他们口中交谈的对象。
他们知道的,我爸妈不喜欢我,这在泉京镇上,已经不是秘密了。
“能耐了,你还想往外跑?”她抓着我胳膊的手用了用力,像是要把它捏碎,“挣了几天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这段时间没挨打,我看你是皮痒了!”她左手依旧紧抓着我的胳膊,抬起右手用食指狠狠地戳了几下我的额头。
爸爸拿着铁锹刚从地里回来,看到妈妈拽着我回来,眉头拧了拧。
“怎么了?”他把铁锹立好,眼神阴郁地在我和妈妈之间来回扫视。
“这畜生想跑!”妈妈恶狠狠地瞪着我,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想着她干活累去看看她,结果听见她和邵家丫头说什么要‘逃出去,总有办法的,还离得远远的’,畜生!白眼狼!养不熟的东西!我们哪点对你不好?搞得好像我们虐待你一样!”话说完,她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捂着脸站在原地,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烧到心里。她的眼神像锐利的刀,深深地剜着我,眼里满是憎恶和暴怒,仿佛我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而是什么肮脏恶劣的害虫。
我张了张口,眼睛酸酸的,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憎恶我?
看我就像看仇人似的,总是用那种恨不得我消失的眼神剜着我。
我明明很乖的,很听话的……明明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怎么就……这么讨厌我呢?
我低着头快速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眼眶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眼泪的重量,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我抬起袖子把眼泪擦掉,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解释,都免不了一顿毒打,不过庆幸的是,她没有听见我和江亦打电话。
还好……还好。
“你还有脸哭!”她猛地上前揪起我的耳朵又是两巴掌,声音尖利得刺耳,“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供你上学供你吃穿,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还想逃?还离的远远的?好啊,你现在就滚!我看离开这谁给你饭吃!”
她的手紧攥成拳,眼里满是怒火,“畜生东西!早知道当初生下来还不如摔死!”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
她不停的辱骂着,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似的印在我心里。爸爸就像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喝茶。
我咬着下唇,心里疼的难受。
她盯着我,眼神里的怒意并未减少半分,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后,别过了头去,好像多看我一秒都会脏了她的眼睛。
她的表演结束了,爸爸才慢慢放下茶杯准备上场。我闭了闭眼,不知道这次迎接我的是皮带还是沾了水的毛巾,还是他握铁锹的拳头。
无论是哪个,滋味都不好受,但我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谁让我这么不小心,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我想逃离的事呢。
我双手攥着衣角等待着,他还未动手,我就已经感觉浑身在疼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动手,甚至连谩骂都没有。
“外面有啥好的?人生地不熟的,出去被骗了咋办?别总想着出去了,呆在父母身边,有事父母还能帮衬你。”他重新端起杯子,看着我,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有些惊讶,怔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想明白他的意图,按照往常,这时候皮带应该已经抽在我背上了。
他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沫,喝了一口,“你看你姐,出去这几年,没个人帮衬,有时候还问我们要钱,现在她都后悔出去了,想回来呢。”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离父母近,大事小事都有个出主意的人,多好,外头坏人多,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我们也不放心,如果被人骗了,哭都没地方哭。”他从上到下快速扫了我一眼,“行了,别哭了,赶紧去上班吧。”
说的真好听……
我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妈妈依旧用憎恶眼神看着我,爸爸依旧面无表情。
如果别人不知道,一定以为他们是疼爱女儿的‘慈祥父母’,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小孩。
我低头盯着砖头地板之间的黑缝,耳边全是他的声音,听着他的话,我突然觉得好笑。如果那么不放心,让姐姐出去干嘛呢?
他们那么宝贝姐姐,为什么不把她留在身边,困在这里呢?
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把我困在那里不让我出去。后来才明白,他们是怕我出去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我多乖,无论我做什么,他们就是不会喜欢我。这种不喜欢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我有多乖巧懂事,做得有多好,他们都不会喜欢。
他们的喜欢和不喜欢真的很明显。记得姐姐出去上学那年,想要个手机,他二话不说带她去买。
姐姐看上了一个滑盖的,六百八,他说有点贵,姐姐想要,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付钱了。仿佛那句‘有点贵’只是随口说说。那是一个粉色的滑盖手机,边缘是白色的,很好看。
到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开口要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知道会被拒绝,会被数落不懂事。
可怎样才算他们眼中的懂事呢?不顶嘴,不忤逆他们,按照他们的方式活着?像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活着?
他们的眼神,语气,甚至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在提醒我,我和姐姐不一样。姐姐是骄傲,我是负担,姐姐是明珠,我是尘埃。
慢慢地,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不期待。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求不来的,就像沙漠里的鱼,再怎么扑腾也找不到海洋。
他们不喜欢我又怎样?我照样活的潇洒,照样过得自在!
第二天中午,等我忙完时,才发现倚在门口墙壁上的邵婷婷,她穿着浅蓝色牛仔套装,头发斜扎着,偶尔侧身探头进来看我。
我小跑过去,边解围裙边说:“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手。”
邵婷婷点头:“行,去吧。”
我把围裙搭在椅背上,大步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将手搓了一遍。觉得不干净,又拿起肥皂准备再洗一遍,看着肥皂上的泡沫,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我待会就能见到江亦了,我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手里的肥皂差点掉下去。
我心里甜甜的,将手擦干净,把头发放下来重新扎了一遍,照着镜子理了理衣服,觉得没有问题,才开门走出去。
向赵婶请过假后,我就和邵婷婷一起出去了。
“昨天回去你爸妈打你了吗?”在去网吧的路上,邵婷婷突然问。她挽着我的胳膊,侧头看我,语气里都是担忧。
“没有。”我低头拉了拉衣角。
网吧就在福满酒家斜对面的二楼。在上楼梯时,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早上刚洗过的头发。
为了今天的视频,我特意早起洗了头,精心挑选了一件我认为最好看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淡粉色的毛衣。那是姐姐穿过的,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姐姐穿剩的,不过没关系,它很好看,我昨晚对着镜子照了好几次才决定穿它的。
邵婷婷注意到我的动作,坏笑着凑过来:“咋?要见你老公了,紧张了?”她伸手拨了拨我的马尾,“好香啊,还特意洗了头?”她顺势搂上我的肩,“你看你洗这么香,隔着视频,你老公也闻不到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感觉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她灵活的躲开了。
她总是老公长老公短的,我不知道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
到网吧门口时,我的心跳的更快了。邵婷婷回头看了我一眼,打趣道:“赵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不就视个频吗!咱自然点,你老公又不吃人。”我羞的去掐她胳膊,她却灵活地躲开,笑得更大声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混合了香烟和汗味的浑浊空气,我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邵婷婷开了两台连在一起的机子,我跟着她往里走,越走心跳的越快,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空气不流通的原因,我的手都出汗了。
坐下后,我又开始不安起来。觉得椅子有点矮,坐直后又觉得有点高,手指不停地梳理着刘海,“婷婷,我的发型现在怎么样?没乱吧?”我低头看了看毛衣,“衣服怎么样?没皱吧?你觉得这样搭吗?好看吗?”
“美!非常美!咱又不去选美走秀!”邵婷婷看着我,嘴角带着笑,“你这一路走过来问我三四遍了!”她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是不是要见你老公了,突然害羞了?”
“你乱叫什么!”我羞得伸手去捂她的嘴,感觉耳朵烫得要烧起来了。邵婷婷一边开电脑一边咯咯笑,“真像个没谈过恋爱的黄毛丫头!”
我撇嘴看她,明明只比我大一岁,装什么老道,她也还不是个黄毛丫头么。
闹够了,电脑开机了,我开始登录扣扣,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原因,我感觉手在微微发抖,输入密码时居然连着错了两次。刚上线,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我的心猛地一跳,是江亦发来的视频邀请。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的视频就过来了。其实还要准备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感觉心里像是有头小鹿似的,砰砰乱撞,想要冲出我的胸膛。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摄像头图标突然变得可怕起来,我僵在那里,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完全忘了要做什么。
“愣着干嘛?接啊!”邵婷婷推了我一把。
我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液,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点了接受。
画面卡顿了几秒,然后突然跳出一张熟悉的脸,我的心漏了半拍。
“赵弟!”江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尾音上扬,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我看着屏幕里那张被放大的笑脸,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了,露着洁白的牙齿,脸颊因为兴奋泛着薄红。
我僵在了那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江亦似乎晒黑了一点,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加阳光帅气了。他穿着件白色卫衣,看背景应该也是在网吧。
“赵弟?能听到吗?”江亦歪着头凑近屏幕。
我紧张地绞着耳机线,感觉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能、能听见。”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赶紧清了清嗓子,“你也在网吧么?”
“对,吵吗?”他左右看了看。
“不吵。”我摇头,“你这个时间出来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你上课?”
问完我就后悔了,都已经跑来网吧打视频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影响,真怕影响,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我怎么不说呢?
人呢,真奇怪,总是在紧张地时候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不会,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他摇了摇头,突然又凑近屏幕,认真地看着我,“你瘦了。”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有么?”自从在福满酒家干活后,我都比在家时吃得多,我都感觉我长胖了。
“有,你要多吃点。”江亦认真地说。
我点头,轻“嗯”了声,却感觉脸颊更烫了。邵婷婷在旁边捂着嘴偷笑,我不知道她笑什么,悄悄踢了她一脚。
江亦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在大学的生活。食堂的饭菜、有趣的社团、安静的室友、校园的风景……我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觉得能看到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即便他只待在屏幕里,即便我碰不到,但能听到他的声音,能看到他,就很满足。那种满足是从心里溢出来的暖意,就像天冷时捧在手里的香飘飘,不用喝进胃里,掌心传来的温度就足够让我舒展开来。
我们继续聊着,直到网管问我们还需不需要续费,我才发现一个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
“我时间到了……我要下了。”我右手握着鼠标无意识地滑动着。
“你要回去上班了吗?”江亦依依不舍地问。
“嗯,过会是要上班了。”我看着他,不想挂,好想就一直这样看着他。
“好……那你挂。”他透过屏幕盯着我,和我一样,满眼的不舍。
我转动着鼠标,就是舍不得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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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键。电脑左下角的关机提示秒数正在倒计时。
我咬着唇,看着屏幕,又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那……我挂了。”
江亦看着我,喉咙滚动了两下,在我准备按下挂断键时,听见他说:“赵弟!我很想你!你也要记得想我……等我!”声音很大,很清晰,却有些发颤。
我愣了一下,时间到了,电脑自动关机,我看着黑黑的屏幕,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失落,下意识的抬手去触碰屏幕。
“这么舍不得啊?”邵婷婷戳了戳我的脸,“小情侣刚开始都难舍难分。实在不行,你隔三差五的来和他视个频,缓解缓解彼此的思恋。”
我没有答话,依旧静静地盯着屏幕,感觉心跳还是很快。我见到江亦了,虽然隔着屏幕,但看到江亦笑容的那一刻,我很开心。
我们刚起身准备走,邵婷婷的手机就响了,她拿过来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给了我,“你老公。”
我愣了一秒才接过电话,电话接通,江亦清脆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赵弟,我想再和你说会话……”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似的挠着我的耳膜。我们黏黏糊糊又聊了十几分钟,我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邵婷婷用手肘撞我,“老婆~老婆你别挂啊~老公想你~老公没你可怎么活啊~”她故意拖长音调夸张地模仿着江亦。
我的脸烧的厉害,急得去捂她的嘴:“乱叫什么,他才没有那么叫呢,你别瞎说,让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她灵活地躲开,改口道:“宝贝,记得想老公啊!”我耳根烧得厉害,握着拳头就要打她,她笑着冲我做鬼脸,往前跑去,边跑边说:“老婆,我回家啦,别想我哦!”说罢,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
第二天一早,福满酒家刚开门,邵婷婷就拎着行李来了。
我刚拖完地,抬头看见她,愣了一秒,把手里的拖把放进水桶里,大步走了过去,“你要走了?”
“嗯,我表叔说忙不过来,让我回去。”她点头,把行李箱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这两百给你。”
我一怔,没明白她的意思,慌忙摆手,“你给我钱干嘛?我又用不到,你自己留着。”
“谁说你用不到?”她硬是把钱塞进我工作服的口袋里,“想我了给我打电话,不要钱啊?想江亦了去网吧跟他视频不要钱啊?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钱不多,上个小网偶尔打个电话还是够的。”她顿了顿,笑道:“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你可不能有了男人忘了我,要常给我打电话哈!”
我眼眶一热,“婷婷……”我喉咙发紧,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邵婷婷抬手抵住我的肩膀,“你给我打住,你以为白给啊?等以后你发达了,加倍还我。”
我噗嗤笑出声,“好。”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邵婷婷收回手,故作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爱我,快把你那肉麻的眼神收一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车要开了,我走了。”她拿起行李走到往客车那去,准备上车时,突然转头,冲我扬了扬下巴,“记住啊,要是敢不联系我,我就杀回来,胖揍你一顿!”
我笑着冲她招手,“知道啦!”
我看着车子启动,慢慢驶离我的视线。口袋里的钞票像炭火一样灼烧着我。两百块,是我至今为止拿到过最大的面额。
我紧握着它,我知道我的人生不止两百块,我以后会离开泉京,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百块钱在我口袋里像是长了刺似的,一整天上班都感觉坐立不安。中午休息时,我想去隔壁商店给江亦打个电话,又因为害羞而没好意思去。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因为钱被妈妈发现了,我应该去的,应该给江亦和邵婷婷都打一个电话的,我应该把它花了的,哪怕全都花不完。
还是我太大意了,晚上我睡着时她来我房间找东西,搜了我衣服,两百块,就这样被发现了。
我不知道她大半夜来找什么,怎么就偏偏那天来找东西,还翻了我的口袋。
后来我仔细想过,应该是邵婷婷给我钱的时候,被赵婶看到了,当时一楼就只有我和她,其他人不是在二楼打扫卫生就是在厨房洗菜,我以为我们在门口,说话声音不大,她在柜台应该没听见。谁知道,两百块,还没捂热,就进了别人的口袋。
她发现的那天晚上是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下床的,我是被疼痛惊醒的。
“好的不学,你学人偷钱?”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另一只手挥舞着那两张百元钞票。
我疼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忙着解释:“不是我偷的,那是邵婷婷给我的!”
“畜生东西!还学会骗人了!”她连着甩了我两个耳光,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人家有钱自己不花还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捂着脸,有些害怕的看着她。她抬腿踢了我一脚,开始掐我。
“前两天我就丢了三百块,我还在想你那么听话,应该不是你偷的,现在看来就是你偷的!”她抬手又是两个耳光,“还请别人去上网吃麻辣烫?偷我们的钱去讨好别人,你挺会享受啊!”
不分青红皂白,嘴巴一张一合,又污蔑我是贼。
“我没有……我没偷过东西。”我捂着脸哭,“是借的……问邵婷婷借的,你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婷婷,我知道她的号码……”
这句话像是火上浇油,让她更生气了。她抄起扫帚就往我身上打,“偷钱!撒谎!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了!”
“我没有……”
“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咬住嘴唇不敢再说话,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每一次抽打都像火烧一样的疼,但我更心疼的是那两百块钱,邵婷婷的心意,她给我的希望,就这样被她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爸爸没有来参与这场战斗,他现在在干嘛呢?我想,应该正躺在床上听着这一切吧。他今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劳累到听不到一点声音的父亲?谁知道呢,反正房子是不隔音的。
“钱我拿走了。”打累了,她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再让我发现你偷东西,我把你腿打断!”
门被狠狠摔上,我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照在我颤抖的手上,我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嘴里,又热又咸,像血一样。
16. 囚笼
第二天,我借赵婶的手机给邵婷婷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
“婷婷,是我。”
“这么快就给我打来电话啦!才分开就想我啦?”电话那头传来邵婷婷清脆的笑声。
“我…….”
我刚开口,就又听见电话那头再次传来邵婷婷疑惑地声音:“这是公共电话吗?怎么是个手机号?”我瞥了眼坐在柜台里吃沙琪玛的赵婶,赵玉龙坐在她旁边,手里也拿着一块沙琪玛,边吃边盯着我看。
“不是,是赵婶的电话。”我捂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你给我的钱被我妈拿走了……以后可能没法给你打电话了。”我喉咙突然发紧,“怕你担心,所以借了赵婶的手机跟你说一声。”
电话那头,邵婷婷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你没跟她说钱是我给你的吗?”
“我说了……”
“江亦昨天还问你呢!”她叹了口气,“他说……”
“婷婷!”我急急打断,声音又立刻低下去,“这事你别告诉江亦……钱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紧攥着手机,食指摩挲着手机背部。
我怕邵婷婷告诉江亦我有钱了,可以常去网吧或者打电话了,但现在钱被我妈拿走了,我没有,我怕江亦知道,怕他知道我连上网打电话的钱都要人施舍,怕他我爸妈不喜欢我,虽然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没啥对不起的……”邵婷婷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沉默了两秒,又说,“我没跟江亦说钱的事,我只说你以后可能会常有时间去网吧和他视频……他下次再发信息,我会告诉他说你忙,没时间。”
我咬着唇:“好。”
邵婷婷叹了口气:“你有卡没?要不我再给你打两百?”
我忙摇头:“不用不用。”且不说我没有银行卡,就算有,打给我也可能会像上次那样,转眼就进了别人的口袋。
我叹了口气,余光瞥见赵玉龙,他将最后一口沙琪玛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我浑身一激灵,“那先这样,等你有空回来我们再聊。”
没等邵婷婷回应,我迅速按下挂断键,把手机递还给赵婶,“谢谢你赵婶。”赵婶接过手机,笑眯眯地说:“不谢,跟婶子还客气啥!”
赵玉龙突然开口:“下次想打电话,可以用我的手机。”赵婶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下次要用电话,就直接跟龙龙说。”
我忙摇头,声音干涩地说:“不用了,谢谢。”不等他们再说什么,我转身快步走向厨房,感觉赵玉龙的目光像浆糊一样粘在我背上。
我很不喜欢看见赵玉龙,特别是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有时打扫卫生或者坐着休息时,他总是会靠过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很反感。
上次邵婷婷回来时,我们聊起过这件事,她说,赵玉龙看谁都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能对你一个小姑娘乱来不成?我想也是啊,店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服务员,不搭理他就是了。
日子就像一杯被冲泡了无数遍的茶,越来越淡,越来越无味,却还要一口口喝下。
我继续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早上七点半起床,八点左右出门,晚上九点下班回家,偶尔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周而复始,就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常会想,邵婷婷在干嘛,应该和我不一样,她有男朋友,即便在忙也会抽空约会吧。我看着我的手,指节泛红,指甲边缘翘着几根细小的倒刺。即便我再小心,每日洗菜,擦桌,手还是变得皱巴巴的。我从围裙里摸出棒棒油,把手涂的油腻腻的,开始反复揉搓。
江亦在学校干嘛呢?会想我吗?有没有梦到过我呢?其实之前我从未如此思念过江亦,自从上次打了电话,接了视频后,我就开始无时无刻的想他,控制不住。
他们说,常思念一个人时,你就会出现在对方的梦里,对方是能感受到的,我不知道江亦能感受到吗?但我常常梦到他,我想,他也一定是思念我的吧。
窗户上蒙着水雾,我会下意识的在玻璃上写下江亦的名字,然后慌忙抹去。福满酒家墙上挂着一个电视机,每次播报天气预报时,我都看得格外认真。
他哪儿下雨了,他有带伞吗?他哪儿是晴天,他应该在打篮球吧!他哪儿刮风了,他在干嘛呢……
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见到舅舅和奶奶了。自从上次从舅舅家回来,就再也没见过了,电话好像也没有过。或许他们曾打来过,只是我在上班,错过了,没有和他们说上话。
记忆总是固执地停留在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候,和奶奶一起躺在炕上,她搂着我给我讲故事,搬着小板凳跟着奶奶去墙角晒太阳。想奶奶做的拉条子,烙的煎饼,包的包子,蒸的白馒头和加了白糖的开水。也想奶奶搂着我时,身上的味道,就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有一种让人想把脸埋进去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舅舅和奶奶,我好想他们。
我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语文老师教我们写信,给了我们信纸和信封,班里好多同学都写给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我写给了舅舅。在信里我一遍遍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整章纸,仔细地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舅舅的名字和地址,让后交给老师。从那天起我几乎每天都在期待舅舅的回信,或者他不会回信,看到信会直接飞奔过来把我带走。
那时的我压根不知道,信封上少了一张邮票,没有邮票的信,是无法寄出去的。
快立冬的时候,江亦家搬走了,听说好像是他爸爸的被调到了市里,所以就搬走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江亦家搬走了,他放寒假还会回泉京镇吗?会回来吗?
我几乎每天都想,我们没有一点联系,会不会就这样分开了?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常常站在福满酒家门口望着江亦家住过的大楼。六层的楼房,他家住在三楼,一上楼梯的那间就是他家,门是红色的防盗门,进门处右边是个鞋柜,左边是客厅,直着往里走,靠客厅那边就是江亦的房间。
冬天的风很冷,像钝刀一样刮的脸生疼。记得初三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天气格外的冷,江亦带着烤红薯去了学校,三个红薯,个头不大,邵婷婷,我和江亦一人一个,我们坐在花坛旁边的石凳子上,一边呵着白气一边剥红薯上焦黑的皮。
可现在,他们都离开了泉京镇,只有我一个人还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爸妈依旧不让我离开泉京,他们说女孩子就该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等年纪到了,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我不想按照他们的方式生活,没有思想,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我很想出去,却没有办法,我甚至想过悄悄地逃走,可逃去哪?我不知道,怎么逃出去?我也不知道,能离开泉京镇的客车就两辆,他们都认识我,可能我前脚上车,后脚就会被拽下车。而且,我的身份证也被他们锁在抽屉里。
其实说白了,那时的我就是没有勇气,想逃走,想离开泉京镇,想离他们远远的是真的,没有勇气去陌生的城市也是真的。
其实后来想想,那时的我,就是没有被逼迫到一定程度。总以为他们是父母,即便再不喜欢我,也断然不会把我草草嫁人,随便决定我的一生。
后来才明白,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一件早就被‘标好价格的商品’,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去向的。
腊月二十八那天,福满酒家放假了,我回家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电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
其实还没进屋的时,我就已经听到从客厅里传来的笑声了。
我推门进去,暖气烧的很热,烟灰缸里的橘子皮和花生瓜子壳已经满出来了。他们四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爸爸喝着茶,弟弟在嗑瓜子,姐姐躺在妈妈腿上,妈妈正在给她掏耳朵。
电视里播放着综艺,不知道是哪句话话戳到了他们的笑点,他们异口同声的“哈哈大笑”。默契好的就像是排练过。
“我也放假了。”我轻声说,声音小的连我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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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理我。
妈妈帮姐姐掏完耳朵,弟弟撒娇着说也要,妈妈宠溺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躺上去。爸爸放茶杯,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姐姐,连上面的白丝都剥得干干净净,指甲缝都黄了,塞满了橘子皮的汁水,却仍旧笑的很开心。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多想沙发上也能有一个我的位置,不需要多大,只要我能坐得下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宠爱。那种矛盾的情绪在心里反复撕扯,明明清楚的感受到了他们的冷漠,却总在他们偶尔展露出温情时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说服自己。
他们本该是爱我的,就像爱姐姐和弟弟一样,或许是我做得不够好?这种自我怀疑像小刀一样一下下的划着我的心口。
想起姐姐过生日时他们准备的蛋糕,弟弟哭闹时他们耐心的哄劝,到自己时,不是冷眼相待,就是一句‘要懂事点’。
我知道,他们不爱我,所以不会宠爱我,每一个细节都证明着,我却还要偏偏替他们编造借口。
是不是我真的不如姐姐那般讨人喜欢?可要怎样才能讨他们喜欢一点呢?我常反复咀嚼他们对我说的话,把他们偶尔对我的笑当作宝物珍藏。明明已经心知肚明,却仍不想丢掉他们施舍给我的那点温馨残渣。
可笑的不是不被爱,而是我明明知道他们不会爱我,却仍旧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和一点爱而卑躬屈膝。
在他们某一天突然对我好时,我又可耻地动摇,执着的认为他们爱我,就像爱姐姐和弟弟一样,毕竟我也是他们的孩子,而且,我很乖巧。
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在我没有逃出来之前,玩得比谁都熟练。认真的乖巧,拼命的听话,最后感动了自己。
他们一家四口温馨的画面刺的我眼睛痛,我不想在像个小丑一样待在那里。
“我去睡觉了。”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多希望他们能看看我,或者招手让我也过去,坐下一起看电视。
可惜,依旧没有人理我。
我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还不如电视机里播放的广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屋内黑漆漆的,我打开放在桌上的小台灯,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木质沙发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不知怎的,鼻尖突然泛起一阵酸涩,我蜷起双腿,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布料传来微凉的触感,混合着厨房的油烟味。
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手臂的皮肤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变得又浅又急。眼眶开始发烫,视线渐渐模糊成一片。我咬住下唇,眼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洇进了裤子里。
耳边全是我压抑的抽泣声,我紧紧的抱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家四口的温馨画面刺痛了我,又或许是因为……想江亦了。放假这么久,马上就年三十了,他都没回来过。也是,他家都搬到市里了,还回来做什么呢?
在大学,他应该结识了很多和他一样优秀的人吧?市里的新家也一定很暖和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看电视?还是和同学聊天?还是在外面玩呢?
不知道,反正不会和我一样,坐在沙发上乱想着发呆。他会有一点想我吗?如果就此分开了,他还会记得我吗?我们......还能再见吗?
也许爸爸说的对,我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过年的那几天,陆陆续续有亲戚来拜年,我的任务就是洗菜切菜,端菜洗碗,然后打扫卫生。过年的时候,我是被允许和他们坐在一起看电视的,虽然看的节目我不喜欢,虽然他们有说有笑,我一个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
我不知道舅舅和奶奶会不会来,我想如果他们来了该多好,那样,就可以劝劝爸妈,让我像姐姐一样出去工作,而不是继续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我巴巴地等,可惜过了十五,舅舅和奶奶也没有来。
但是那天,江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