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酒》 1、Chapter 001 其实谢久长得并不柔和。浓眉上挑,嘴唇紧绷着,脸也有些阔,更别提近些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不少人说那是厌世脸,只有她自己知道,都她妈相亲给害的。 过去年轻,她还爱捯饬自己。踏进三十岁以后,性子慢慢平和很多。 衣柜很空,颜色也就两种,头发永远都一丝不苟地往后梳成马尾,压得低低。 热爱相亲和逼婚的徐女士就不一样。哪怕去谁家拿个豆瓣酱,也要先从衣柜里挑件最鲜亮的裙。 她总嫌弃谢久:“你本来就长得凶,还爱穿那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哪个男人敢跟你谈恋爱。” 为了不遭嫌弃,谢久买了套房索性搬出去住。房子格局不错,两户一梯,她顺带把旁边一套也买了,一直挂着出租。 交房那天下雨。 谢久扔完垃圾上楼,就见小姑娘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吹风。 两条套着网袜的腿,在楼道来回晃。 走近了才得以看清那张脸。 唇钉少说七八个,眼皮子上的浓烟熏被雨水淌开了点,黑压压一片,跟只熊猫似的。 偏生锁骨处还系一条黑色丝带,耷拉着,随高耸的胸口一起一伏,像上吊而死的鬼来找她索命。 这边稀奇古怪的人不少,她说不出风格的也蛮多,谢久有点排斥这号人。 不给她惹麻烦的话,她便谢天谢地。 “你是1102的租客?” “是我,周疏意。”吊死鬼看到她,眼睛一亮,露出几颗圆润洁白的牙,“你就是房东姐姐?” 她冷淡点头,“不是约好八点,怎么来这么早?” “昨晚在酒吧,正好隔得近,天一亮顺路过来了。” 年轻人就是抗造,通宵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她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那姑娘突然挤近,身上气味有点呛鼻。 谢久蹙起眉,低头才注意她指缝夹着根烟,火星子正慢吞吞往上咬。 “楼道禁烟。” “啊,不好意思,没注意。” 周疏意赶忙掐灭,还很讲究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烟头包裹起来。 谢久因此多看了她两眼。 推开门的一刹那,阳光拥簇过来。 房子宽敞明亮,面朝南方,有个采光好的阳台,外面还立着一棵巨大的泡桐树。四五月正是花期,淡紫色的花垂着头。 小姑娘一眼便喜欢得很,没忍住感慨,“视野真好啊。” “是挺开阔的。” 谢久从一旁抽屉里把合同找出来,递给她签字,“我就住隔壁,平时要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这么近?”她转过头来,“姐姐是独居吗?” 谢久没接话,扫了两眼她四季分明的穿搭。条纹吊带配毛绒腿袜,手上套着乱七八糟的毛筒子,一锅炖。反正挺乱搞的。 也不知道打哪来的非主流租客。 “房租季付,水电月结。” 谢久语气很平静,有点公事公办的意味,“虽然这里一梯两户,但隔音不怎么好,十点后麻烦保持安静。” “我不怎么吵的,姐姐放心。”周疏意朝她笑。 笑容很明媚,但说不上好看,毕竟烟熏妆被雨水淋得太惨。 想了想,谢久还是忍住从口袋掏出纸让她擦掉的冲动。年轻人脸皮都薄,等她走了自己会发现,犯不着一外人操心。 她看合同时倒安静,没那么叽叽喳喳,室内只有纸页摩擦的声音。 八.九点的阳光还年轻,跃到桌上,温吞舔着她的手背。即便身上穿得不多,空气却在小火慢炖,闷闷的。 汗水淌了下来。 从额头,舐到侧脸,湿了一绺鬓发,再不急不慢地垂至颈间。 跟着她低下头的动作一起,往下追,直至歇进沟壑里。 那一处白得有些晃眼了。 她忽然转过头来,“签好啦,姐姐。” 对上她的视线,谢久恍惚回神,有点不自在,垂眼去看合同。 合同上的字迹倒干净漂亮,没她本人那么重工。 “ok,”谢久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干瘪,“记得别在走廊抽烟。” “我很少抽的哦。” 动作熟稔,鬼才信。 她想了想,继续叮嘱,“如果有男朋友要入住,得跟我报备一声,小区要录人脸。” 周疏意哦了一声,半开玩笑似的问,“那女朋友呢?” 谢久怔住,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心想现在年轻人说话都这么没把门的么。 好半晌她才说:“也一样。” 这两套房子的阳台,谢久都不怎么喜欢。 小区植被太茂,偶有飞虫栖息,不关纱窗就是灾难。两个阳台还连在一起,中间只横亘一道两米高不到的围栏,隐私性很一般。 勉强够晾几件衣服,谢久很少踏足,也从不作他用。 当初买下这相邻的两套房时,中介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艺术区稀缺户型”“文化人最爱”。 结果六年里,隔壁先后住过三对爱吵架的情侣、一个乐队鼓手,还有个自称行为艺术家的设计师——那人养的狗把墙刨坏,他不拦,退租时还吹这是时兴的复古工业风装修,以后会很好租的。 谢久没多掰扯,直接起诉他,让他去跟律师吹。 相比之下,周疏意似乎稍许正常。 谢久的欣慰还没来得及扩散,一股臭袜子味猛然侵入鼻腔。 是酸笋发酵过头的臭味,混着红油辛辣的气息,正从隔壁源源不断飘来。 她手一顿,看了眼阳台,上面挂着刚洗不久白衬衫。应该已经腌入味了。 “噗哈哈哈——” 隔壁突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接着是“哐当”“唉哟”两声,像有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她轻轻推开阳台门,看见周疏意很不讲究地盘腿坐地上,手机里放着脱口秀,面前的塑料凳上还摆着碗红艳艳的螺蛳粉。 被辣得红一圈的唇,更是喋喋不休:“哈哈哈,太精辟了,杨笠你真是个人才!” 吵是吵了点,但小姑娘看着挺有活人气息。才搬进来半天,就在阳台养了绿植。 三盆绿萝,两簇多肉,还有一株张扬的鹤望兰,正迎着阳光舒展叶片。花盆很特别,像是手工捏的陶器,表面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有点丑。 刚来就在出租屋里养这么多植物的人,不是太天真,就是有点傻气。 谢久忍不住在心里笑她,无奈得很。转头默默拿晾衣杆把衣服收掉,又扔进洗衣机里去返工。 如此一番折腾,她也感到饿了,关紧阳台玻璃窗,便与世彻底隔绝。 冰箱里只有一点菜,她随便挑了两个清炒,搭配粗粮,草草果腹。 对比起来,她的生活好像格外平淡。 没什么食欲,更没什么物欲。除开工作,闲暇时她都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 朋友很耿直,老问她私密话题:“谢久,你是性冷淡吗?” 偶尔也会换种方式,但同一个意思:“谢久,你是npc吗?” 谢久不置可否。 其实她也不是冷淡,只不过前些年跟上一任之间没多合拍。气氛恹恹沉沉,静得像剧本,只有她在跟自己对戏,挺没意思的。 如果连锦上添花都不算,只会产生负担的话,很少有人还会从这件事里找到乐趣吧。 晚上的时候,隔壁熄灯很早,没再有一丝动静。谢久原本还担心这小姑娘会不会扰邻,由此看来是有些多余了。 第二天清晨,谢久是被臭豆腐的味道唤醒的。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昨晚贪凉,卧室留了道窗缝。 时间还很早,才六点。 谢久觉得惊疑,真有人这么早就开始吃垃圾食品? 她推开阳台门去看,周疏意照样装扮得很怪,浓妆艳抹,唇钉七八个。 一只手正托着碗臭豆腐,另一只手拿喷水壶浇花。 阳台的植物又多了一排。 小雏菊、薄荷、甚至还有一丛迷迭香,全都种在造型各异的陶土盆里。 “咦?”听到声响,周疏意讶异地转过头来,“姐姐,起这么早?” “嗯,习惯了。”谢久惺忪的声音有点冷。 她刻意虚掩了一下鼻尖,眉头也蹙起,好让这个小姑娘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怎么一大早就吃臭豆腐?” 谁知周疏意压根没在意,甚至还跑过来靠在围栏边,笑眯眯地说。 “没睡呢,我刚回家,这家臭豆腐可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 只是瞥一眼,谢久就感觉胃部一阵抽痛。 照样重油重辣,辣椒还堆在上面,真是当饭吃一样。 谢久最终还是没尝那口臭豆腐,摆摆手,转身回屋。 顺手将阳台的窗关得更严实了些。 年轻人就是能折腾。 她心里想着,将昨晚返工洗好的白衬衫挂进衣柜。衣服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酸笋味已经没了,但她还是有些嫌,又往衣橱里丢了个清淡的香挂。 早餐她煮了点粥,才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洗碗。隔壁浴室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水流稀里哗啦的声音。 其间还夹着句脏话。 谢久有点头疼,下意识往声源处看去。 透过磨砂玻璃,能模糊看到卫生间里有人影在慌乱移动。水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塑料盆被踢翻的动静。 几秒后,她的门铃响了。 2、Chapter 002 谢久忙去开门,抬起眼帘的瞬间,呼吸都滞了几秒。 毫不意外,又是周疏意。 她立在门口,单薄一片,浑身湿得像刚从河里捞起来。 白色棉质睡衣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有点皱,仿佛雪梨纸在给一支花做包装。 “打扰你了,想请你帮个忙。” 她说到这,自己都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刚洗完澡,心血来潮想换个花洒的……没想到又洗了个澡。” 谢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不再是浓厚到化不开的烟熏妆,也没有唇钉,白里透红的皮肤,呈现一种很自然的色泽。 原本掩盖在乱七八糟妆容下的脸,也像凉白开入口般清透,后知后觉的回甘。 谢久一只手搭在门上,表情有点无奈:“阀门坏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道:“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反正拧不紧。” 水珠从额际耷拉下来的模样,像只玩过头的白猫。猝不及防跌进水里,湿漉漉的。 爬起来时又小又委屈,还打着颤。 谢久没把门关上,而是转身进屋,扔下一句话,“你等下,我拿个扳手。” “好,麻烦姐姐了。” 趁她找东西的空挡,周疏意礼貌地站在门口,笔直得像个小学生。透过狭小门缝,静静观察着她家的一角。 入眼的是餐厅跟客厅,原木色地板搭配白色窗帘,桌上未置一物,单调且空旷。仿佛从未有人居住。 周疏意将目光挪到墙面,那儿挂着根深色树枝,坠了三两个小松果,缠绕在墨绿色松枝边上。 是个纯手工制成的香挂。 不论颜色,还是粗糙质感,都与她整个家的风格不太搭。 周疏意笑眯眯问她,“你这香挂挺好看,哪儿买的?” 她掀了下眼皮,“别人送的。” 别人,这一词含义很多。 可以是任何关系,任何人。 “我说呢,跟你风格不太搭。”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谢久好奇,“我什么风格?” “没有风格。” 她难得笑了一声,扬了下扳手,错开身子往外走,“再不走你家就淹了。” 周疏意火急火燎地追上。 年轻人真是怪有精力,才搬来几天,家里竟然就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 玄关的墙上贴起了照片,旁边有个放钥匙的小狗摆件,边上堆了瓶香薰蜡烛,一箩筐零食散落在茶几上……谢久粗略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辣食。 浴室里,水声嗞嗞个不停,已经把洗手池周围都淹了。 水管接口处正哗啦啦喷水。 她把扳手搁在洗手台上,先卷起裤管,再脱掉衬衫,露出里面的白色贴身背心。 因为常年健身,她手臂上的肌肉紧实而丰满,线条也十分劲瘦。显得整个人肩宽背阔,充满力量感。 周疏意看到,轻轻哇了一声,“你这肌肉练了多久?我也想要!” “羡慕?”谢久把衬衫顺手搭在椅子背上,偏头看她一眼,“先去健身房办张卡吧。” “好啊,明天就去办张年卡。”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中气不足。 阀门应该没有坏。谢久蹲下身去仔细检查,绷着脸拧了几下金属接口。 锈水很快从螺纹缝隙渗出,点点滴滴,沿着指缝漏下来。 那是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骨像秀秀气气。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却很突兀,虬结在薄皮之下。 用力握紧的时候,血管根根分明,微不可见地游离着。 “东西倒是没坏,只是有点滑丝,拿扳手拧往里转几圈就行。” 周疏意人在身后恍惚应了声:“噢……” 水很快便止住。 她拧紧阀门,下意识站起身来,却忘了周疏意站在后边弯腰看她。猛地一撞,一声闷哼在耳际响起。 谢久诧异转过身,见她脚底打滑就要摔了,忙去拉她。 “小心!” 可刚攥住手腕,重心就变了。周疏意整个人都向里侧过来,猝不及防压在了她身上。 后背撞上瓷砖的瞬间,谢久被凉意惊了一瞬。 低头一看,小姑娘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呼之欲出的胸口正摩挲她前胸的布料。 空气很安静,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有搭没搭往她皮肤上跃动。 眼睛黑沉沉的,脸上都还沾着水渍,显得有些凌乱。谢久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没有任何可以容纳唇钉的小孔。 就跟小孩在身上画画一样,那是她贴上去的。 “起来。”谢久的声音发紧,“你压到我了。” “不好意思……”周疏意慌忙离开。 起身时,手腕下意识借力,却撑在了她的胸前—— 她跟烫了手似的挪开,红着脸,惊慌失措:“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个冒失鬼。 见她这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谢久反而平静了很多,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没关系。东西给你修好了,下次要换花洒的话,先去走廊把总阀门关了,比较保险。" “嗯嗯。” 她乖巧地应声。谢久没再看她,径直收拾好东西,拿衣服离开。 走出卫生间时,瞥见旁边马桶水箱盖上还摆着三只小黄鸭,整齐列队,像是在监工。 真是个小姑娘。 “我先走了。”作为礼貌,她打了声招呼。 “等等!” 周疏意叫住她,做了个让她等一下的手势,再急急忙忙耷拉着拖鞋转身,跑到茶几上哐哐拿了几袋零食过来。 薯片,小面包,辣条,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她扬起一个笑来,“谢谢姐姐,务必拿着,别跟我客气。” “……” 谢久本想拒绝的,见她都说这么清楚,也只能收下。 离开时薯片在怀里窸窣作响。 她低头看着熟悉的包装袋,有些恍惚。 上一次吃薯片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 记忆很久远,远到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如同雾蒙蒙的一场雨,淋漓落到如今来。 原来她已经不再年轻这么久了啊。 * 临安的天气太怪,忽雨忽晴,夜里也时常刮大风。 谢久去阳台捡衣服,突然攥到一片柔软陌生的布料。 黑色的,蕾丝边,在指尖轻轻飘荡。 她手指一僵,准备对着光线好好研究,待看清是什么时,连忙条件反射地松手。 那件黑色蕾丝内裤轻飘飘落在地上。 “……” 隔壁黑黢黢的,屋里没亮灯,周疏意显然还没回来。阳台上挂着的几件小吊带在风里晃荡,裙子裤子应有尽有,唯独不见内裤。 她低头,盯着脚边那没几片布料的性感内裤看了两秒,又认命般弯腰捡起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洗干净的内裤上不可避免落了灰。 风还在呼呼大叫,谢久先把衣服都收了,一件件叠好。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这条内裤拿个小纸袋包好,端端正正放在了沙发上。 等她明早回家了再来拿吧。 才刚到五月,天气还算不上炎,更何况还是晚上。但谢久觉得有些热,破天荒开了空调,温度调到二十。 卧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熄了灯,即便到点了还是不困。 依旧热。很奇怪。 她又心神不宁地打开手机,发现有人在狐朋狗友的群里@她。 【陆白白】:@谢久,你们家那套空房间出租了吗? 【谢久】:前两天刚租,怎么了? 【陆白白】:租给谁啦?我朋友想做工作室来着。 【谢久】:一个小年轻。 汪渝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汪渝】:听她吹,狗屁朋友,是她热拉认识的暧昧对象。 【陆白白】:放屁,只是学习搭子! 【汪渝】:快四十的人了,学习什么,炒菜技巧吗? 谢久忍不住笑了,也开起玩笑。 【谢久】:陆老师,赶紧分享一下炒菜技巧,正好我没经验。 【陆白白】:骗鬼呢,我记得你有前任的哈。 前任这个词,对谢久来说也跟薯片一样遥远。好多细节都模糊了,只窥见得三两碎片。 那还是三十岁之前的事。那会儿她还不太会爱人。 在一个格外严寒的冬天,她送她到车站。 告别时她踮起脚拥抱她,小声说:“明年再见。” 她本想吻她的,但人来人往,呼之欲出的吻便淹在了笑里。 心想明年回来怎么吻都好。 可惜,明年她没再回来过了。 她只在电话里告诉她,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然后成为再无交集的朋友。 自那以后,谢久没去认识更新鲜的人,因为结局都一样。 她也说不清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哪一个平平无奇觉得该走到终点的日子里,妥协于现实。 她迷迷糊糊想着,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被子不知不觉滑下了床。 后半夜,谢久是被冷醒的。 一看空调没关,被子也不在身上,她连忙摸过遥控器关掉。顺便起了个夜。 回房路过客厅,看见阳台透过一缕微弱的光亮,是从隔壁斜过来的。周疏意回家了。 目光挪到客厅那个小小的袋子上。 谢久想了一下,怕白天碰不到她,便提着袋子去阳台。刚推开玻璃门,一股强势的榴莲味儿蹿入鼻腔。 她几乎是眼前一黑。 小姑娘穿着一身清凉吊带,腿上套着条肥大的短裤,正坐小板凳上看电视看得起劲,压根没发现她。 左手乐呵呵地拿着块榴莲肉,右手端着杯啤酒,挺忙活的。 谢久心态有点炸了,忍不住出声问。 “周疏意,你就那么喜欢吃臭的?” 3、Chapter 003 “咦?姐姐!”周疏意仿佛很惊喜,眼睛一亮,趿拉着拖鞋站起身,“你怎么什么时候都在呀?我作息这么阴间都能碰到你。” 今天的她又跟往常一样恢复了浓妆,唇边贴着几个可笑的唇钉,甚至有个黏性不够,摇摇欲坠,眼见着就快掉下来了。 好幼稚的小孩。 “我也好奇,你作息怎么可以这么阴间?”谢久语气冷淡,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工作嘛,下班晚了点。”周疏意边说边往嘴里塞了口榴莲,腮帮子吹气球一样鼓起来。 阳台灯光黄澄澄,惺忪地落下来。打在眼睫上,脸便成了两只蝴蝶的栖睡地,有搭没搭抖着翅膀。 人类才是奇怪的存在。 看惯一张脸以后,哪怕妆容再凌厉张扬,只要她说话,便会难以生气。不说话,也会在心里自然而然回响她甜净的腹稿。 她挪开目光,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你很爱吃这些?” 气味直冲鼻腔,令她忍不住皱眉。 谢久对一切称得上“臭”的气味都有阴影。 几年前,她只身前往醴陵一个小山村考察,坐了辆空调坏掉的大巴。车厢闷热,汽油味混着皮革挥发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偏偏还有乘客在吃臭豆腐,酸臭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了一路。 她硬撑了两个小时,下车就吐到虚脱,从此对这类食物生理性反胃。 周疏意总算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排斥了,瞪大眼睛,“你不喜欢榴莲吗?” “难道所有人都必须喜欢?” “那倒不是,”她将榴莲肉拿远,手上的塑料手套发出一阵窸窣响声,“但你这么嫌弃,我的榴莲会伤心的。” 谢久:“……” 有被无语到。 “对了,你衣服被风吹掉落到我阳台了。”她把手里纸袋递给她。 打开一看,是那条没几片布料的黑色蕾丝内裤。周疏意耳尖倏地红了几分。 “下次用夹子晒吧,阳台风大。” “好,谢谢你……” 说起来这条内裤还是周疏意朋友送的。 黑色的蕾丝本身就有些性感,再加上某些地方还有镂空设计,穿上更显得别有意味。 好友给她的时候大言不惭:“为你买的,希望你能在你未来对象面前多加展示。” 还没在对象面前展示,倒先在房东面前展示了。 她捏着纸袋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两下,脑子里突然闪过谢久勾起她镂空蕾丝内裤的画面。 也许她会拧着眉,在灯光下端详这是什么东西……完蛋,脸更红了。 “我就先走了。” 谢久话音刚落,旁边手机里不曾切断的电视突然一阵躁动,随即传出一阵暧昧喘息声。 唇齿交叠,吞咽激烈,解开衣扣的窸窸窣窣声,一瞬间犹如火焰排山倒海般倾斜下来,灼痛了脸。 她刚抬起的脚蓦地顿住,向声音来处看去。 人们偏爱将唇齿厮磨放慢,也许这样的镜头更接近永恒。 只是含住那两弯新月的唇,时间便会为之停滞。一舐,往后退回时,浸下几分晶亮的潮。 呼吸却也跟着溺水。 在这一幕里缓缓变重,下沉。 气氛有几分别扭。 周疏意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那个……这个……是泰国百合剧……《爱填满空白》,挺好看的!” “只是刚好剧情需要,不是你想的那种。” 谢久没说话,只是瞥了眼手机。特写镜头里,一双手已经在解扣子了。 周疏意:“……” 空气都变得很微妙。 周疏意摁灭手机,深吸一口气:“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成年人看点泰百怎么了!” 表情大义凛然,但看得出来,眼神还是莫名有些虚。 谢久嘴角往上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面上的别有深意不加掩饰。 “好,你慢慢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晚安。” 说完转身便走,留周疏意呆愣在原地。 成年人对这部分课题并不陌生。 算算年头,谢久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女友,同样也与这方面的生活彻底没有交集。 过去她投身于工作,似乎也并不需要。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可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侧躺在床上,从后抱住一个女人,唇在她的后颈细密吻着。 温暖皮肤的触感是那样明晰,仿佛还能闻到洗发水的清香。这使得她心跳不由自主加速,右手也无意识地在她身上游走。 而她也开始升温,渐渐变得滚烫。 手指从她光滑白皙的大腿,一路往上,触及到一片草地。 然后不由自主溢出喘息。 她将她翻过身来,整个人像一座山,朝平躺着的她斜斜掩过去。 一低头,便吻住她,两片唇短暂相碰。离开却又折返,带出一条细长光莹的水线。 身下之人呼出的热气像根羽毛,游过来,又飘过去,如蚁啃噬,她根本抓不住。 既然飘忽不定,那只好俯下身,唇片蜿蜒地淌到衣领,惩罚般咬掉她的扣。海的浪声越过耳尖,她彻底坠入这昏暗之中。 再抬头时,目光尽头原本模糊的一张脸,被情与欲熏得渐渐饱满开来。 她看见她张嘴,用牙齿含咬她的指尖,滑暖的触感,仿佛在泥泞里拨动一片嫩软的叶子。 乱纷纷的头发绞着她的面容,她却忽然看清了,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周疏意的脸。 “姐姐,求你了……” “给我……” 谢久猛然睁开眼。 粗重呼吸急促响起,随雪白胸膛息落起伏。 入目是乍泄的天光,将墙壁边缘一丝丝点亮,水青咬着灰蓝调,弥漫一种静悄悄的冷。 她支起身来,环顾四周。人还在卧室,满目空空寂寂,只有芦苇荡漾般的窗帘。 哪里有那张脸。 只是个梦而已。 这梦却真实得让人有些害怕,连后背都汗涔涔一片,好似真正坠入过那片海。或许是昨夜睡眠太浅,也或许是睡前受了什么画面的影响。 可怎么会是周疏意的脸呢?她微微拧眉。 她比自己小十岁,整整十岁,再往上加几岁都可以当她妈了。 ……只是个乱七八糟的梦而已,她才不会跟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姑娘发生点什么。 应该是自己最近压力略大,不必放在心上。 谢久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刚要去洗漱,却感觉身下似乎有丝异样……略微潮湿了些。 梦里带来的那种感觉仿佛还未消退,心里似乎也窝着团火,随时都能燃起来似的。 她利落起床,去卫生间把内裤换了,洗漱完随手拿根香蕉垫吧一下,就匆匆换了衣服前往健身房。 聚精会神练了四十多分钟的背,又跑了半个多小时步,直到满头大汗才得以停下来。 自我摧残一番以后,才觉得神清气爽。这回好了,什么杂念都没了。 果然饱暖才会思□□。 等谢久到家的时候,隔壁还紧关着门,也没有一丝动静。她暗中松了口气,目不斜视地开门进家。 上午主要忙工作,处理完一些文稿内容以后,谢久就闲了下来。 想靠在椅子上看会儿书,梦里的场景突然又从脑海里蹦出来。 跟往常醒来便忘的梦不同,这段梦太过真实,仿佛亲身经历。 那团火隐有燃烧的迹象。 她微微犹豫,又打开电脑,对着搜索引擎,迟疑地打下一行字—— 【为什么会做春.梦?】 回答五花八门,有说睡姿问题,有说激素问题。 也有说是心理上存在性.需求,所以会做相关的梦。 她脸色复杂地关掉电脑,眼前仿佛还飘着医生的建议:目前没有特效药,建议通过心理调节。 好在下午就迎来了一件事,让她名正言顺地分散注意力。 有两年没联系过的朋友给她发了消息。 【谢老师,你还在接定制吗?】 【我朋友有只狗得了癌症,准备不久后安乐死,想给它做一个骨灰盒。】 接着朋友发来一张照片。 阳光里蜷着只金毛,奶黄色围脖像向日葵花瓣般托着它的脸。小狗眯着眼,表情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模样,十分可爱。 她突然想起工作间的那罐没用完的淡黄色釉料,经历一千多度的窑变以后,会在阳光下析出细碎的星光。 也许每只小狗去世后都会变成星星呢。 【接的,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跟你朋友见一面。】 【今晚就行,地址我发你。】 这是谢久的工作。 跟艺术相关,沾点美学,用陶瓷重构生命的某种形态。 过去十年,她总在外漂泊。 跟着文物局的卡车颠簸在西北荒漠,在潮湿的南方祠堂里修复脱落的漆画,偶尔还要为某位收藏大家的秘色瓷碗做金缮。 后来她有些累了,便不再留于一线,更多是发展个人ip,去周边大学授几节课。 时间久了,她才意识到年轻那会儿,终究太过清高孤傲。就算有很多想法,也不屑与旁人说。 以至于她跟前女友向来没什么精神上的交流。 断崖式分手的时候,她还停留在她们依旧相爱的层面。 晚上谢久跟着导航去了一家叫coffe的bar,刚下车,门口站着的一个女人就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您就是谢老师吧?” “您好,我是谢久,您是苏乔女士吧?” “是我,你可以叫我coffee。” 谢久眉毛一挑,凝神打量她。 头发及耳长,几绺挑染着青灰蓝,看着才二十多岁,顶多三十。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 几乎只用一眼,就能看出她性别女,性取向也是女。 莫名的默契。 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姬达响了。 “比我想象中的年轻。” 谢久笑笑,看了眼店内,有点不好意思了。在场的人大多穿得时髦前卫,妆容精致秾丽。 反观自己,白色棉麻衬衫,宽大的阔腿长裤,素净得仿佛吃斋念佛多年的老女人。 普普通通,是松弛,但似乎与这青春蓬勃年轻人所在的场所格格不入。 “这才晚上七点,怎么挑在了酒吧?” “不瞒你说,我是这儿的老板,”苏乔落落大方地领她进门落座,“正好请你喝杯酒……不能喝的话,无酒精饮料也行吧?” “我都可以。” 这家店虽叫coffee,却不是咖啡店,而是一个面积宽广,颇有情调的清吧。 酒吧正中间还有驻唱乐队,正唱着空灵的北欧慢摇。 “看看想喝点什么?”苏乔把酒单递给她。 谢久的目光落在他们的第一款特调上,生姜加上猕猴桃酒制成,倒有些特别。 “调情?” “真有眼光,这款是我们店的招牌,推荐指数五颗星。”苏乔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得等一下,我们的调酒师吃坏肚子了,还在洗手间。” 谢久也跟着笑,“没有备选方案吗?” “下面的那款‘占有欲’也不错,比较好入口。” “我是指调酒师。” 苏乔摇摇头,“有倒是有,但‘调情’是她开发的,别人调不来。” “这么厉害?” 提起调酒师,苏乔面上有些自矜:“她老家盛产猕猴桃,她就自己钻研了猕猴桃酒……挺有意思一小姑娘呢。” “还是个女孩子?” “我们这儿的工作人员都是女孩儿,但毕竟酒吧嘛,还是有不少闹事的,大家都不约而同打扮得拽拽的。” 她看了一眼谢久,笑眯眯地说:“所以谢老师你在这儿显得有点出淤泥而不染了。” 谢久满脸不赞许,半开玩笑道:“指不定我也是泥呢?” 苏乔笑作一团,招招手,叫服务员端了几盘小食过来。 说话的语气有些怅惘。 “谢老师,狗狗的照片你也看过了,这是我还在学生时代就养的狗。没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给她做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骨灰盒子,最好有花有草的……她以前可喜欢咬花了。” “还有没有具体的想法呢?比如说色调。” “最好暖一些吧。” “这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手工制作,周期比较长,大概要四至六周,您看是否能接受?” 苏乔表情有些落寞,“要这么久吗?” “是的。” 大多数人找她定制陶器的时候,都是这个反应。不成交的合作也有不少,谢久早已习以为常。 “可以,我不着急,”提到这件事,苏乔有些失神,“我可以先把她放在那些普通的盒子里,等你这边做好了,我再让她搬进去。” 谢久点点头,声音很轻,“免于病痛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是啊,这是好事,总比做人好。” 过去谢久也养过一只狗,陪伴她好多年。狗去世后,谢久就没再养过任何宠物。 难以承受失去,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 “小co,”一位侍应生端着酒路过,跟苏乔打了个招呼,“阿意出来了。” 苏乔赶忙拉住她,“你叫她调杯调情过来。” “啧啧,拉得不轻呢。” “顺便问问她洗手了没?” 侍应生嗔怪一声,“什么德行啊,阿意可比你爱干净多了。”说完便挣脱掉去送酒了。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谢老师。”苏乔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往上扬,平添几分妖冶,“我的员工从来没把我当老板对待过。” “看得出来你也没拿她们当员工,”谢久跟着笑,“理想工作环境。” 两人还没聊两句,苏乔的电话忽然响了。 她放耳朵边应了几声,给谢久打了个抱歉的手势,赶忙站起来,“稍等一下,我给她买的止泻药到了。” 下一秒,就见她风尘仆仆地跑出去。 没多久从门外回来,直奔吧台,把药递给灯红酒绿后的女人。 谢久顺势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僵。 那道身影十分眼熟。 4、Chapter 004 谢久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周疏意,心下微微一惊。 正如她也想不到,不久后她会跟周疏意同床共枕,睡到一起。 她不止一次笃定这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年龄差太大,性格又张扬,怎么看都只能做个点头之交的邻居。她是个较为自我的人,不会爱人,也不想包容任何人。尤其是比自己小的存在。 但她也常常陷入一个思考循环:她的理想伴侣应该是什么样子? 首先是个女人。 其次应该干干净净,热爱生活,总之要比她更生动立体。 她做不到生动立体,时间的长河早已将她磨成一块风化的冷硬石子——不够风趣,无聊透顶,不止一个人给出如此评价。 后来才想明白,她喜欢的人身上,最好有自己不具备的特质。 理想型不就是如此。自己做不到,所以希望另一半能够做到。 要不然怎么说是理想。 酒吧总会择一些瓦数不高的灯,烛光般的昏黄,人便像深居于上世纪的老房子里,瑟缩起来,小声聊着关于世界的天。 哪怕还没入口任何一类酒,便也能生几分醉气。 光落到周疏意身上,便是一种介于模糊和明晰的醉。 多嚼一口,便彻底失去清醒,沉沦在她涂着时兴口红的唇上。 那亮晶晶的两片,镀着金光,像涮了一层蜜蜡的樱桃。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跟苏乔说些什么。 谢久远远看着,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她只觉得这种氛围下,苏乔生得也不差。五官高耸,嘴巴薄薄的,看起来冷硬而薄情。 把药递给周疏意的时候,眉眼间几分暧涩,露出一种青春期小孩给心上人表白般苍澈的笑容。 不说旁人要多身经百战,哪怕是张白纸,也能一眼看清她在想什么。 年轻人的爱恋总是这样开始吧。 从不经意的触碰,到慌忙移开的视线,连衣领间渗着的白苍兰香都刻骨铭心。 短短一分钟,谢久仿佛看完了一部青春剧。 她是唯一的旁观者,本该觉得有趣,瞥见苏乔的手臂搭上周疏意肩膀时,却忍不住皱起眉。 她们关系好吗?也就那样吧。 在这样的场所里她没见她笑过,比在她面前成熟沉稳很多。是在装酷,还是真的不高兴? 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她在走廊夹着烟的画面。 生活倒影里蛮落寞的一帧,孤孤单单。她还年轻,怎么就学会了抽烟。 那样的场景有些眼熟。 她琢磨了半晌,才发觉那像是年轻自己的缩影。 那会儿她被迫做决定,要从微信列表的十来个所谓优质男人里挑出一个做结婚对象。 她纠结了一晚上,等到天光亮了也不曾阖眼,脚边全是大大小小的烟头。 驻唱的歌已经换成了国语,歌词那样轻,像情人在深夜的风里互相咬耳朵。 ——我耗尽了目光,寻找你的模样。 唱腔缠绵得有些恼人了。觉得不好听。苏乔笑眯眯捏上了周疏意的脸,软柿子么,也不懂得反抗?还是不好听。苏乔低下了头,像是要吻她似的。是真的不好听。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吧台了。 服务员瓮声瓮气问她想要喝点什么,她没说话,低头看酒单,看见的却都是她们两个的对白。 “叫你经常吃那些不太健康的东西。这回可真拉肚子了吧?赶紧把药吃了。” “一会我还要尝尝新品,就不吃了。” “尝新品?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喝几口就醉。” “屁嘞,我现在酒量比之前好太多!” 撒娇?是撒娇吧。 谢久有点捕捉不清正确的情绪了。 “你好,女士,请问还需要点什么?” 服务员再次提醒的时候,隔壁两人闻声,侧过头来看她,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谢老师?还需要点什么跟我说好了。”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苏乔诧异的看向周疏意,“她是你姐?” 周疏意也很惊讶,“是我房东姐姐,你也认识她?” “朋友。” 你一句我一句,谢久根本没机会插话。 等周疏意目光再递过来的时候,她眉眼淡淡,也打量着她。 “好巧。” 今天周疏意穿了件烟灰吊带,原本颜色挑人,偏偏裹着一支睡柳。脖颈细而长,宛若立着的一口白瓷瓶,溢出些许羊脂,将坠未坠地悬在胸脯上,透出些湿漉漉的雪色。 谢久别过脸去,同服务生说:“点过单了,我只看看。”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她也咬着那一块羊脂玉,软糯的,极为真实的体感。 “新品让婧婧去调,你把药吃了。”苏乔不死心,继续劝说她吃药,“听话。” 周疏意却后仰避开,“我说了不用。” 头也不抬,转眼从右手边拿过一个雪克杯,往上抛出一个漂亮的直线,而后精准接住。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一场表演。 她略略一抬眼,望向谢久,声音慵懒带着丝笑意,“姐姐点了什么?‘调情’是吗?” “嗯。” 苏乔压低声音,酸溜溜地说:“我也比你大几岁,你怎么不叫我姐姐?” “少来。” 歌已经换了一首,调子仍然洇着水汽。 谢久静静看着周疏意,总感觉这样场景里的她有所不同。 很随性的动作,却莫名带了丝别样风情。不过拿了柄银匙,搅着冰块,指尖捏着量杯,倒转间倾泻下淡绿色的酒液。 一股猕猴桃香氤氲开来。 谢久还没从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里回过神,她便把酒推了过来。 指尖轻敲桌面,清脆的声音响起,“请慢用。” 酒面浮着一层奶油,上面落了几颗星子。 初尝是江南梅子青时的涩,旋即窜起老姜的辣意,还没能从其间感受清晰,舌底便噼啪绽开几朵花。 待要细品,喉头早烫出一丝甜意,苦中作乐一般的调情。 “怎么样?”周疏意指尖轻点杯沿,“顶上的颗粒是跳跳糖,喝起来是不是很像烟花炸开?” “几种口感串在一起,很有拉扯感,”谢久望着杯口凝着的奶沫,淡笑,“名字也是你取的?” 她点点头。 苏乔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怎么样,我们家阿意很厉害吧?” 你们家?谢久没搭话,只轻轻抬起下巴。 “砰!” 突然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酒吧都为之一静。在座的人都纷纷侧目。望向角落。 一个满脸通红的壮汉猛地拍桌而起,扑克牌天女散花般洒了一地。 “操他妈的,什么狗屁牌运!”他扯着嗓子吼叫,脖子上青筋暴起,“连着七把都是这种垃圾牌,你们他妈出老千吧?” 同桌的朋友蹙紧眉头,“阿伟,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朋友,不至于。” 其中一位女顾客脸上带笑:“这才几杯就喝高了?” “笑屁啊?”他脸色阴沉地一脚踹翻椅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下酒菜?” 女人表情冷了下来,“自己手臭怪牌烂,输不起就别玩。怎么,现在还想拿女人撒气?” 旁边男人见形势不对,连忙低声劝她,“行了,都是朋友,少说两句。” 女人挣脱开,脸上带着怒意,“欠我姐妹两万不还,搁这来打牌了,谁跟这傻屌是朋友?” “臭娘们你再说一遍?”男人脸色瞬间铁青,抄起酒瓶就往地上砸,“哗啦”一声玻璃四溅,“老子今天非得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苏乔眼神一紧,迅速从旁边拿过对讲机,边走向那桌客人边叫保安,“这位大哥,消消气,和气生财。” “财你妈呢?” 男人丝毫不给面子,指着苏乔的脸破口大骂:“老子教训娘们,关你屁事?碍着你了?” “你影响我的客人了。” 男人一副情绪不稳的模样,看起来随时会伤害周围的人。 周疏意走过去,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声响。 “怎么啦,要闹事?” 她看着男人,脸上绽开一个客套的笑,“保安三秒到哦。” 醉汉刚要骂,几个肌肉爆棚的保镖已经围了过来,个个人高马大的。他凝神看了几秒,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女人,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 “就闹事,那又怎么样?” 周疏意耸耸肩,分别向他介绍:“别看不起呀,这个姐姐武警退役、这个姐姐当兵五年,这个更是全国散打冠军——你要先试试哪个?” “……” 见男人面色不好,她笑笑,转身把女客人护在身后:“别怕,今晚您的酒水全免。” 又瞥向醉汉,笑容假得滴水不漏:“亲爱的顾客,您要续杯吗?没有的话请回座。” 醉汉被保安架着还不依不饶:“你知道我谁吗?” 周疏意瞥了眼他桌面上的二维码:“第七桌的闹事客人?” 醉汉:“……” “两位有事就私下解决,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毕竟今天客人不少。”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单听声音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可下一秒,又指了指门口,“出门右拐一百米就是派出所,值班的民警应该还在岗,实在想打一架,我们去那边好了。” 醉汉脸一僵,彻底没声了。 苏乔适时打圆场:“好了,误会,都是误会,大家继续!今晚全场酒水八八折!” 退回吧台的时候,苏乔满不赞同地看着她,“姐姐诶,你也是敢,喝醉了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周疏意面不改色:“我想好新品的酒名了。” “叫什么?” 她怅惘地望了一眼刚才那桌,吐出几个字—— “专治傻屌。” 5、Chapter 005 说起粗话时,她眉梢眼角都带着股狠劲儿。很难想象她便是躲在阳台吃螺蛳粉的那个小姑娘,也不像二十出头该有的模样。 二十出头是何种模样,有点忧虑,但总觉得还年轻,时间还长,万事都可以在时间里熬一熬,以后就会好。理想主义最忠诚的信徒,完全想不到以后也不会好。 苏乔“嘁”了一声,凑近周疏意,短发卷曲也跟着蹭她肩膀。 “胆子越来越肥了,你拽什么,还不是仗着有我……那三个保镖。” “还有地靠派出所的完美选址。” “就是没我呗。” “你的细胳膊细腿靠不住。” 周疏意掀起眼皮,目光却越过苏乔直接落到谢久身上,一副调笑的口吻,“多跟谢老师学学健身好吗?” 苏乔当即转过头,“谢老师你还健身?看不出来呢。” “偶尔。” “别谦虚嘛,一天练几个小时?” 这话听来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了。以她这个年纪,要再看不明白那就是真傻子。 “随便练练。” “健身不能随便,得科学呀,我以前健身都是四五十分钟起步。” 接着她吐槽起家附近那个健身房。高位下拉器坐着不舒服,场地也忒小,排队要很久她没耐心,就没再去过了。但以前二头肌练得很好,说着还打开手机翻找相册。 手指往屏幕上滑,掠过一堆缩略的脸。 都是周疏意。 存了她这么多张照片,恋得真是不浅。饱满的情绪只存在年轻人身上,而她是条晒干的豇豆,嚼起来又木又瘪,弃之却无比可惜。 因为没有这样细水长流注意另一个人的耐心了。 作为礼貌,她从屏幕上挪开目光,转眼撞见周疏意摇杯的手臂。左右手都有纹身,印着不算清晰的英文字句。多有深意的话才会刻进皮肤里,她想。 可惜离得稍远,暂时无法解码。 而在这个阶段里,她的没兴趣也大于没办法。 她顺嘴问了句:“你跟她很熟?” 苏乔眯眯笑的时候总有股得意劲儿,“你看出来啦?我们都共事两年多了,那会儿她大学还没毕业,在这做兼职。” 人总恍惚时间过得快,只是弹指一挥,又两年过去了。 两年前的谢久也还是一个人,大抵跟如今没差。 苏乔敲敲吧台,问周疏意:“你的新品怎么样?” 她尝了一口,“还不错,就是入口涩了点。” “毕竟要治傻屌,难喝也正常。” 旁边顾客听到,笑作一团,打了个响指,声音高昂地喊,“老板!麻烦也给我来一杯尝尝。” “等会儿,老板自己都还没尝呢。” 她顺势去拿周疏意那杯,却被挡了去。 “你要喝的话一会儿再给你调。”没说出口的是她不喜欢跟人共用一个杯。 “你又喝不完。” “喝得完。” “那行。” 苏乔没所谓地啄了啄下巴,侧过身,满脸幸福跟谢久炫耀,“你看,我们家阿意真宠我。” “……” 说起来苏乔的话没错,她的担心也不假。周疏意的酒品真的很差,差到自己开发的新品没喝几口就犯困。 长岛冰茶那样的她都能半杯倒,遑论她下狠手要治傻屌的特调。 两个人都察觉她眼神有点迷离,半张半阖的。还是苏乔更了解她,没等她意识到自己喝醉,就扬手把阿婧招来了。 “小婧婧,辛苦给阿意倒杯牛奶。” 阿婧显得很惊恐,“咋,她这就喝醉了?”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但周疏意不认同,大着舌头说自己没醉,只是有点晕。偏头看一眼旁边装饰用的复古铜镜,颧骨处已经红了。她眼睛一睁,说是酒精过敏,今天的酒精风水不好。 乱七八糟不知道说些什么,苏乔觉得留她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挺危险的,起身拉着她出来。 “你去后边休息吧。” “还有几杯没调呢。” “早跟你说了让婧婧尝新品就行。” 谢久看了半晌,终于插话道:“不如今天就先下班吧。” “也行,”苏乔略一沉思,对周疏意说,“那我送你回家。” “我来吧。”谢久说。 “不用,多麻烦你呀。”苏乔带她出门,头都不回。 酒吧门刚开,猛然刮来一阵风。 谢久跟她们身后边出来,看了眼紧紧攥住周疏意的那只手。衣领被大风吹得微微竖起,煽动下巴,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 “其实不麻烦,我跟她顺路。” 苏乔偏过头看她一眼,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忽然想起自己连她家庭住址都不知道。低头挤了挤周疏意的脸蛋子,问她住哪。 显然她脑子转不过来,想了半天,咧开一个笑,说在猪圈啊。 旁边两个人被风吹得沉默无言。 谢久看出苏乔有点顾虑,“不放心的话,把她送到家了我告诉你一声。” “那行,你俩路上注意安全吧。” 都这样说了,苏乔没理由再拒绝。她招了个路边的代驾过来,把两人送上车,关门的时候反复叮嘱谢久:“醒酒前别让她去洗澡,容易摔。” 谢久嗯了一声。 路程不算远,十来分钟就到家了。估摸着不太舒爽,路上周疏意都紧闭双眼,很安静。 要说彻底喝醉,似乎也没有,她尚存几分意识,能正常对话,只是脚步有些虚浮,比平时爱说冷笑话。 她问谢久为什么狗狗过了独木桥就不汪了,谢久说不知道,她嘿嘿一笑,大傻子似的回,因为过木不汪。 “……” 谢久低着头笑,很轻的一声。周疏意听到了,抬头看她一眼。笑溺在脸上,在嘴角落了两片涟漪似的,很好看呀,很好看很好看的人呀。便嘀咕了句,你怎么总是看起来苦苦的? 但是谢久没听清,问她什么。她却神神秘秘,只说今天星星好亮哦,像小时候。谢久跟着抬头,真心觉得她没说假话,像小时候。 很快坐电梯上了楼,走廊灯昏暗,谢久问她钥匙在哪,她迷迷糊糊摸了摸腰,“我包呢?” “没见你拿包出来。” “噢,好像忘在酒吧了。” 一举一动都跟个稻草人似的,僵硬迟滞,歪歪斜斜地晃动,随时都有重心不稳栽下去的风险。 谢久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她下一秒便往自己身上倒了过来。 “小心。” 她连忙托住人,感觉这人简直像泡沫,又软又滑,根本抓不住,得用两只手。 另一只手抬起来时不小心蹭到她绷得紧紧的胸口,指尖都要发烫。等她想收回的时候,她却得寸进尺,紧紧跟她贴在一起。 “好热哦。” “是吗?” 心跳忽然变得不受控制,要脱离身体一般,已经有了要跳出耳廓的趋势,呼吸也跟着沉下去。 谢久不自在极了,轻轻推她。 “你站好。” “站好了呀。” 语气还有点烦的样子,让人又气又笑。 谢久不想跟她僵持,从裤兜里拿出自个儿家钥匙,“既然进不去,你今天晚上就睡门口吧,反正也是把你送到家了。” “不要。” 她忽然攥紧她的手腕,另一只则环住她的腰。谢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她毛茸茸的脸埋在她胸前,跟只狗似的蹭来蹭去,声音也嘤嘤唧唧的。 “我睡门口会被坏人拖走哒!” “不会,这里治安还行。” “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你怎么不防我?” 周疏意顿了一顿,说你看起来不算坏人。那一瞬间谢久以为她没醉。 她开了门,周疏意跟着挤进去,说要去尿尿。但进了门又很老实地把高跟鞋脱掉,端端正正放在门口脚垫上,再老老实实地走到沙发上坐着。 谢久抬眼,真觉得她像只小狗。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告诉她不要在沙发上尿了。 她皱皱眉说这会儿还没感觉,再等等。 谢久转身倒了杯凉白开给她,拿手机给苏乔发了条消息报平安。 对面倒是秒回,还问周疏意酒醒了吗,谢久没再搭理。人在她家这事,她更是没说,毕竟这跟苏乔没什么关系了。 酷烈灯光下,周疏意脸上只有薄薄一层妆,皮肤白得好像瓷。往上敲一下,似乎便会撞出脆碎声响。 谢久盯着她看了两秒,目光落在那几颗唇钉上。 搞不懂为什么要粘这个东西,是喜欢但怕痛,还是别有原因。她下意识伸手,指腹捻过那张脸上小小亮晶的星。 剥落掉,再揭开一片雪白的凝脂。 春草一样柔的呼吸,搭上她手指,像被一股暖流包裹。离得那样近,睫毛不免扫她,下面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乌黑圆润,望在心里,跟不当心的人多咬了一口龙眼肉似的,露出一颗水滋滋的核。 酒精是个奇妙存在,会加快血液流速。 会让胸脯剧烈起伏。 会让一个从不害羞的人脸红。 她的目光不自觉往下挪,渐渐又渐渐,呼吸都脆弱了。 原来她手臂上的纹身是贴上去的,颜色还比较鲜艳,边缘却微微冒着尖,只有在强炽的灯光下才得以看清。 “次抛纹身?”她忍不住笑,“装酷的小学生。” 周疏意傻兮兮地嘟囔一句,“什么小美女?” “……” 谢久叹了口气,快速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卸妆棉、卸妆水和一次性内裤。锁屏的瞬间,却听见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转头去看的时候,周疏意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胡乱扯着上衣。 “热死了......我要洗澡......” “等等!”谢久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要脱去浴室脱,在这像什么话?” 周疏意醉眼朦胧地歪着头,忽然凑近,温热的鼻息喷在谢久颈侧。 “怎么,你怕看啊?” 谢久喉头一紧,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周疏意,我劝过你的,明天酒醒了可别尴尬。” “我才不尴尬。” 说着她突然挣开她的手,挑衅似的把上衣强硬往下一拉—— 右肩的肩带倏地滑落。 肩头肌肤像被剥开的荔枝肉,水盈盈透着点光,稍用力一掐,便能沁出汁水来似的。 左肩的衣料却还固执地卡在肘弯。 她醉眼朦胧地晃了晃身子,那抹浑圆便随着动作轻轻一颤,在暖光里划出令人心惊的弧度。 白得晃眼,软得惊心。 偏生她还无所知觉,往前倾了倾身子,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紧紧盯着她。 “咦,明明我们身体都长得一样啊,你害羞什么……” “……” 四目相对的刹那,谢久只觉得有团火从脊梁骨倏地窜上来,烧得耳尖发烫,整个人轻飘飘的。 甚至不可阻碍地生出一些荒唐臆想。 她像是浴在光里的玉兰瓣,每线轮廓都弥散开细腻的光晕,谁都想掐下这一朵揣进自个儿家。 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谢久心跳仿佛也跟着一起紧张,在耳膜里咚咚地撞。 呼吸不知何时停了,胸口窒得发疼。 她只知道盯着她看。 然后就没有然后。 “去浴室脱。” “不要。” “……你再这样我要把你扔出去了。” 她的表情带点佯装的冷硬。这张脸生来就带着锋芒,不笑时,眉眼间自有一段凌厉,任谁看了都要退避三舍。 周疏意纵使醉了七八分,也该知道这警告。 可她料错了。 酒意上头熏心,平日里不过一分的心思,此刻便会发酵膨胀,疯长得拦不住。 “姐姐不可以这样对我……” 不过是念头闪过的一瞬,周疏意忽然踮起脚尖,将唇贴了上来。 谢久整个人僵在原地。 没头没尾的一个吻,潮湿得仿佛是如今天气。不过一出门,唇片便拢来一丝热雾,浸几分微醺的酒气。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 跟梦中相似的吻,只是存在着,便悄悄蚕食她的呼吸。 也许会像点什么瞬间,比如过去在山林里写生,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刹那。 也如滔滔秋林里觅到的意外之青。 电流般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比任何一种幻想都要具体。 她甚至疯了般幻想伸出舌,勾进她的口腔,占据她幽邃每一寸,彻彻底底,剥夺她所有呼吸的权利。 不知多久意识才得以回笼。 谢久猛然推开她,耳根红烫,偏着头,连视线也不敢与她平齐。 “周疏意,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啊,要洗澡嘛……” 说着她还要扑过来。 谢久眼神一紧,弯腰一把将人抱起,然后扔在了浴室的马桶盖上。 “你洗,我先走了。” “不行。” 话落的下一秒,对方开始毫无章法。 将她手腕紧紧攥住,没所畏惧地仰头,凑近,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紧绷的下巴。 “姐姐……不要走。” “难道你不想要嘛?” 6、Chapter 006 那是一种介于生与死的颤栗。 仅仅是点水般的舐,却能深入到肌肤的每一褶皱。 她丝毫不明白,在一个穷饿之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食物是件多么没脑子的事。 哪怕借酒精发挥,也该有所意识。她没有,但她不是单纯的笨。 一时之间谢久猜不透她在玩什么把戏。她不是没醉过,但又不乐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过去她也常去酒吧,失意者占一半,无聊纵情者另一半。不论男女,都会有乱七八糟的人存在。 “周疏意。” 她认真叫着她的名字,仿佛是一道警示令,“你现在喝醉酒我不跟你计较,明天咱们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冷冷说完便挣开她的手,利落退后两步,扯下毛巾架上的浴巾,朝她扔过去。 周疏意却没接,浴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软塌塌地落在脚边,像滩死水。 “问你要不要洗澡而已。” “干嘛凶我……” 她红着眼,委委屈屈控诉她。 谢久险些被气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见人用舌头交流的。 她冷脸避开目光,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可出去后却没走远。脊背紧靠着墙壁,冰凉的触感让她稍许冷静下来。浴室里慢吞吞传来三两动静,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响亮的水声。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有种溺水感,仿佛还置身浴室。 心脏氤氲水汽,以略微失常的频率跳动。隔着一道门,隔着蒙蒙热气,隔着沾水的两片唇。 - 外边下起小雨,淅沥没几声,空气便潮了。谢久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倚在阳台上抽。夜还有点浸凉。 烟是好几年前的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抽。她没听说烟有保质期,就跟配套的火机一样,人们等到油没了才会扔。感情也这样。 褪却激素后的感情只剩习惯。习惯多可怕,会容忍一个陌生的人完全入侵自己的领地。 但人都在变不是吗,等到不适合的时候,就成了挥挥手你先下车,我则通往另一个目的地。 阳台外对着一棵参天大树,风从树叶间隙里掼了过来,吹得烟头红脸,借阴影遮面。她衣角也跟着晃动。 便廉的享受,三秒便能抵达的兴奋,这般虚虚抵在她指尖。偶尔掸一下灰,簌簌飘远。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周疏意还没出来。谢久掐灭了烟,走近浴室门。 水声早停了,浴室里静得毫无生气。 她忽然才想起苏乔的嘱咐,醒酒前不要让她洗澡。 “周疏意。” 指节重重叩在门上,无人应答。 下一秒,谢久果断拧开门把。雾气扑面而来,揭开蒸笼盖一样,她在浴缸一角找到了蜷缩的白白软软的包子。双眼紧闭,两颊微红,泛着水光。 “睡着了?” 依旧一动不动,眼睫随呼吸轻颤着。 谢久环顾了一圈,地上的浴巾已经被捡起来放进脏衣篓了。她转头去衣帽间寻了一条干净浴巾过来,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到她胸前。 水面上,沐浴液的泡沫已经在化了,伏在胸前薄薄一层,上世纪国外流行的裙装花边一样繁杂。水波一晃,花边也晃。 浅浅的浪,平静盖着那过于高耸圆润的山包,藏住下面两点影绰的春。 她步伐一滞,进退两难,站在门边喊醒她,“周疏意,醒醒,水凉了会感冒的。” 好在她不是装睡,一叫便醒,挣开惺忪的眼睛,脸上茫然的表情仿佛一张白纸。 “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 “赶紧起来吧,浴巾给你放这里,我先出去了。” 见她看起来清醒不少,谢久放下心来,直接出去了。 浴巾就在洗手台边上,旁边还放了一套睡衣,以及……卸妆水和一次性内裤。 周疏意出来的时候,桌上还放着一杯热水,谢久跟她说:“给你倒的,趁热喝吧。” 她哦了一声,乖乖小口啜着,思绪却飘远了。 一点酒精,倒不是已经醉到要断片的程度。刚才的事她都记得,但难免在酒精趋势下行为不受控制。 比如平时她不笑,喝醉了就是很想笑。比如平时她话不多,喝醉了就是叽叽喳喳。当然上述两种情况,喝不喝酒都是这样。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怎么心虚,“刚才喝醉了,有点乱说话……不好意思。” “我说了,不跟醉鬼计较。” 谢久在整理桌上的杂物,抽空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表情说不上和颜悦色。 “不能喝以后就别喝吧。” 很像教导主任,或者是她妈的那种语气,教育小孩儿一样。周疏意想顶嘴的,但找不到话顶。单纯没理。她悻悻地抬起手又放下。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去哪,钥匙没带,忘了?” “我去住酒店。” 谢久没说话,只是停下动作看她。 周疏意被她看得不自在,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卧室给你,我睡沙发。” 她不由分说地转身,拿过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周疏意站在原地,喊住她说:“算啦!” 谢久回头,目光不解。 她双手一副无处安放的模样,“我先走了。” 说完不管谢久如何作答,开门便跑出去了。谢久没拦。 仿佛就是道吐在玻璃窗上的雾气,轻轻一擦便了无痕迹。那之后周疏意再也没来过这里。 人就是好奇的一种动物,倘若直白剖开我的不堪,你会觉得无法承受这种沉重。倘若由你来挖掘,你会感慨怎么有人这么像故事书,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都写满,是不是你也可以参与结局呢。 她将乱糟糟的家收拾一番,水杯、包装纸,都是被另一个人入侵的痕迹。跟她不一样,她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归位。 其实也没有多乱,她只是有些习惯了这个家的空阔寂寥。 一个人久了,罕见的热闹便成为奢侈品。明明她过去对此感到厌烦,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两丝动摇。 差旅回来积灰的桌,养不了几天便干涸的绿植,每晚回家黑暗无光的客厅,构成她一个人的家。 徐女士总说她活了三十多年,一个人就跟没人爱一样。不是没人爱一样,就是没人爱。 谢久想着,又去阳台抽了根烟。 隔壁漆黑一片,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静得可怕。抽完一根烟后,谢久拿过脏衣服去洗,目光落在地上掉落的一个银色耳钉。 第二天谢久没有碰到周疏意,在家守了一整日都没有碰到。恰逢小长假,她猜也许是回什么老家。听苏乔提过一嘴,她们老家盛产猕猴桃。 逢年过节谢久都会回一趟爸妈家,距离不远,就在本市,只是不同区。 父母俩都住在一个乡下的别墅里,吃穿用度都用不着她来操心。过去有点不菲的积蓄,都置换成房产投资了。 早些年徐女士忙于生意,根本无暇顾及谢久,都是把她往学校一扔就了事。后来年纪大了,回家养老,就盼望着谢久能多陪陪二老。 二十多岁的时候谢久痛苦着,没办法平衡自由梦想与孝顺。 只要她出远门,父母的电话就追过来。 “别人家的女儿都长伴父母身侧,就你爱往外面瞎跑跑!爸妈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后来她转型,不出去了,父母便又有话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生儿育女以后爸妈都没精力给你带孩子的。再说了,这个婚恋市场谁会要一个老姑娘?到时候你能挑的都是剩下的,那些男人什么质量,你去菜市场买菜见过吧?” 人没有办法洒脱,至少她这个年纪的人没办法。 从出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家和万事兴,小的时候身边所有人跟她说的都是:“你要懂事。” 其实她也是个顶顶普通的人,有血有肉。 父母昼夜不停地工作,每天从偏僻的城市边缘送她到市中心上学,明明忙到了凌晨却还要黑灯瞎火给她缝补第二天穿的校服。 他们挤在人群里,为她抢购最时兴的特价棉衣,只要她说一句想吃冰淇淋,便扣扣搜搜从兜里掏出皱巴巴攒了几个月自己买肉都舍不得的零钱。 她也想过叛逆,但所有叛逆都在那一句“我们也是为你好”里消失,化作角落里孤僻的潮湿。 任何一人都不是不够爱她,只是爱她的方式有误。 想起过去求学,她要坐火车去北京。老实憨厚的父母凑了鼓鼓的红包塞进她棉衣里。 告别时两个人在雪里挥手,满脸希冀,旁若无人地大喊她是他们的骄傲,哪怕用这条命换她开心快乐也没关系。 人们怎么会忍心拒绝毫无怨言一腔热忱爱着自己的人呢? 她明明很幸福,为什么还不知足。 因为贪心,所以她没办法拒绝。 她受之他们的好,即便她似乎不太需要。 她的拒绝会换成母亲的眼泪。她哭着说她浑身都是刺,为什么像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好好听话跟所有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结婚生子获得一个有爱的家庭难道不好吗? 妈妈说的话难道不对吗? 你为什么非要与众不同呢? 你到底哪一点想不开? 是谁在把你带坏? 是啊,到底哪一点想不开? 为什么要跟男人做.爱? 为什么必须要有小孩?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喜欢女人。 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到底脑子哪一部分有病?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茫茫人海里看很多眼都记不住的那种。 她肯定会结婚生子,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走到老。 如果对方家世尚可,还会在双方父母的支持下过上没什么风波但安稳的日子。 可她做不到。 她错在跟世俗背道而驰,却连承认都不敢。 7、Chapter 007 那是一次去大学讲课,偌大教室能容纳几个班级的学生,一百多号人。 她照旧穿一件白衬衫,冷灰色长裤,领口两粒扣松着,露出明显且性感的锁骨。 同学对她的一致评价是严肃。不爱笑,总板着一张脸,课堂因此比其他老师的都安静。 喊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她一只手倚在讲台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 你以为的垂下,实际衔在别人嘴里。 正如自高处跌进湍急的河水上游,她需忍住发出喟叹的冲动。保持呼吸,不要低头,一边耽溺在她滑湿的齿与唇,一遍绷着脸听学生提问。 讲台投下的阴影里,人半跪着,像一株被遗弃的香雪兰,探出半面花嘴咬她。那是一种极精巧的折磨,介于疼与痒之间,接近蝴蝶震翅的频率。 雨声潺潺,即将盖过台下激烈争论。她在青春昂扬声里退出暖腔,抬起她下颌,不轻不重落下啪的一巴掌。 朝同学们说,“好了,讨论停止。” 也是在警告她,乖宝,不要得寸进尺。 课堂恢复安静,仅剩下她的讲课声,从汝哥定官钧讲到雨过天青。雨过天青,上颚的皱褶是她歇过的枕痕,舌尖则成了一滩软水,游过她食指的螺纹。 轻轻柔柔,像小狗在摇尾讨好。 可下一秒就原形毕露。 张开尖牙,死死咬住。 她居高临下,松开。 不松。 于是她露出难得的笑容,像个进了门又退出去拿东西的冒失者,进进出出,掠夺她稀薄的养分。 不听话就该惩罚。 单薄的食指也许不够用,不如,不如。 不如兴奋的时候装作冷静。 不如再快一些让时间暂停。 宝贝,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像微醺的樱桃酒,好想一口喝掉。 你说什么?嗯,还要? 那就分开撑到两侧。让双生的两只鱼一同游进她的渊薮里,趁发出吟叫前摆尾,回旋,捻住它光滑温暖的红。那姿势像夹起一支香烟。 宝贝说话,喜欢吗?说话。 冷兮兮的泪水贴到手背,你在哭什么? 她退了出来,想擦去她颊上那一片红,却留下指腹的一道水渍,混着泪痕。是只脏小狗。 不许哭。 一道呜咽溢出。 趁所有目光聚来之前,她抬起头—— 睁开眼,天花板黑沉沉压下来,墨浸一般的冷。她喘得厉害,胸口起伏如浪,汗珠子顺着鬓角滚进枕畔。 这已经是谢久第二次梦见周疏意了,每一次都是不太健康的关系。 意识回笼,她后知后觉感觉背上汗涔涔一片,身体热得有些发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啃咬着她。把空调打开,又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水温不太高的澡,好似才得以平息。 可没想到再阖眼时,梦的碎片又浮上来。这回周疏意穿着极为松垮的真丝睡衣,倚在阳台栏杆上。 料子太薄,被月光一照便成了半透明的蝉翼。 “姐姐,”她忽然转身,睡衣下摆扫过谢久的手背,像被蝴蝶吻了一下,“你其实很想要我吧?” 清凌凌的声音,哪怕睁开眼还在耳畔回荡。 谢久翻来覆去,根本睡不安稳。心里窝着火,干脆爬起来办公。路过客厅时,下意识去看隔壁阳台。 漆黑一片,没人在家。 五一长假的第一天,谢久接到了徐女士的电话。 “久久,五一回来看妈妈吗?你爸生日快到了,我们打算提前庆祝,正好你回来带我们出门,一起把这顿饭吃了吧。" 谢久瞥了眼导航,没多远了,“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们要去哪吃?” “好好好,回来就好!”电话那头传来徐女士雀跃的声音,“你爸老念叨你想吃红烧猪肘子,我就说他记性不好,这都能记错,明明你最爱吃麻辣鸡爪!" 听完话谢久沉默了好一阵,转动方向盘,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不爱吃这些太油腻的,一会我看看哪家店好吃吧,你们俩准备一下。" 人群熙熙攘攘,车在红绿灯路口堵住了。 谢久顺手点开微信群,问好友:“有没有哪家饭店好吃的?推荐一下。” 汪渝秒回:【有家老店不错,就是远,上次陆白白还想带她小女友去呢。】 谢久微微一愣,在脑子里想了一番:“小女友?热拉上认识的那个?这么快就成小女友了?” 陆白白的回复带着凉意。 【已经分了。】 谢久发了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包。 【我错过什么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陆白白:【我再也不上热拉了,全是杀猪盘!】 她甚至发起了语音条,声音激动,充满愤懑,“聊两天就要我跟她炒股,真是搞笑,我们三十多岁的拉拉就这么好骗哒?” 谢久忍不住笑出声:“你之前不是说恋爱狗都不谈?” “笑我?希望你也能遇到杀猪盘!” 手机前,陆白白无差别攻击着任何好友。 刚发完这句话,微信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赫然是刚拉黑的杀猪盘女士。 她立刻截图,转头回群里发了一长串感叹号。 陆白白:【她!!居然!!还敢加我!】 群里无人应答。 良久,汪渝蹦出一句:【记得直播。】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陆白白简直气炸了。她汹然通过申请,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运转。 【你当我傻呢,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信你杀猪盘。麻烦当骗子也要与时俱进更新一下你们的套路好吧?】 【你业绩肯定很差吧,能不能长点脑子?现在a股什么行情大家都知道。】 【你这么骗人钱你父母怎么办?】 对方发了一串省略号,显得很无语似的。陆白白只觉得她死鸭子嘴硬还爱装。 甚至下一秒还甩来一张盈利截图,该说不说更装了。 具体的内容数据陆白白看不懂,她纯纯外行,但至少知道这是赚了几十万的意思。 aaa金融师小莫:【不是你自己天天瞎嚷嚷说自己是金牛想赚钱吗?我带你赚钱你又不肯?你搞清楚,这东西一般人求我我都不告诉的。】 陆白白:【您这截图p得挺专业啊,边缘都没锯齿呢,要不要我介绍个正经工作给你?时薪八十,比你骗人划算】 aaa金融师小莫:【呵呵,建议先去查查近期创业板走势。像你这样的外行确实很难理解专业操作,活该你赚不到钱。】 陆白白:【好好好,你赚钱了,留着这笔钱给你自己火化去吧啊。】 aaa金融师小莫:【你不信我可以,但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陆白白:【你出来行凶诈骗尊重我了吗,还想我尊重你?什么金融师,狗屁,这年头谁信你呀?】 陆白白越战越勇,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有口才。 平日里她不怎么会炒股,纯属玩玩,都是认识的一个懂行小妹妹帮忙指点的。 陆白白朋友中也有不少炒股的大牛,人家才不把这些行业内幕拿出来说呢。大家都是闷声发大财,除了割韭菜的镰刀,谁会那么好心教你? 她反手就进主页点了举报。 完事儿还截图发给本尊。 陆白白:【已举报。】 对方直接回了两个字:【神金。】 下一秒把她拉黑了。 ——啧,破防得真快。 没多久对方违规被处理的消息就发过来了,陆白白忍不住笑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慢悠悠晃到落地窗前。窗外风景辽阔,她抿了一口,心情大好。 就这点手段还想骗她?低级。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切到好友群。群里几个富二代正在讨论某位炒股高手,说是她那个小妹妹的亲姐姐。 陆白白随口插了句:【那改天引荐一下?】 小妹妹很快回复:【可以呀!我姐做金融的,虽然不敢说带你暴富,但给点建议还是没问题的~】 陆白白轻笑,指尖敲字:【没事,我就随便玩玩,当个兴趣爱好。】 她没太当回事,结果晚些时候,小妹妹竟私聊过来:【正好我姐过几天回国,要不你俩见个面聊聊?】 陆白白挑眉,想了想,挺巧的,那几天正好空着。 她爽快答应:【行啊,餐厅我定,到时候你也一起?】 这个妹妹是过去跟几个小朋友在酒吧认识的。 性子爽朗,挺讲义气。那会陆白白刚失恋,吐她车里,她没给她收清理费,反倒还做了个醒酒汤,只可惜人家是直女,不然以她花蝴蝶一个的性子早追了。 她没什么准则,唯一准则就是再喜欢也不可能追直女。 别问,问就是被直女伤过。 而此刻的谢久正站在餐厅门口,看着父亲罕见地穿着一身周整西装,还系了小领带,觉得稀奇。那是她去年送的新年礼物,她爸逢年过节都不一定会穿出来的。 她妈就算了,成天精致招展,但没想到过个生日而已,小老头还怪有仪式感的呢。 她刚踏进饭店门,就听见她母亲刻意压低,但怎么都挡不住兴奋的声音响起。 “今天妈给你相中个人!上海两套房,虽然离过婚但没孩子……年纪比你大一点,但很会疼人。” 看谢久脸色登时变了,徐女士以为她是嫌弃人家离过婚,便眼睛一瞪,低声吼她。 “离过婚怎么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三十多了,哪还有年轻的愿意跟你结婚?” “不是妈说话刻薄,你这年纪的生孩子都是高龄产妇。” “看看,本来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有个条件不错的你就抓紧吧,不然爸妈以后没了,谁管你?” 说完也不管不顾,拉着她便进包厢。前脚刚进,后脚就热热闹闹来了一拨陌生面孔。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领带系得紧绷绷的,像是硬把自己塞进这身行头里。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但发蜡太厚,显得油光发亮。 他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谢久,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这位就是谢小姐吧?照片上看着一般,没想到素颜这么嫩啊。” 8、Chapter 008 男人的心思好猜到一种什么程度,孕妇的肚子一样明晰。 正是这种光明正大不加掩饰的欲望让谢久觉得恶心至极。 她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男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混着隐约的烟味扑面而来,她蹙蹙眉,满脸都是排斥。 但对方仿佛根本看不懂,在众人的眼色下拉开椅子,坐在了谢久附近。 “你好,我叫王书清。”他伸出手,笑容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熟稔,仿佛笃定她会接。 谢久没动,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谢久。”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谢小姐平时工作忙吗?听说你是做陶瓷工艺设计的?这行挺辛苦吧。” “还好,自由职业,时间自己支配。” 一听是自由职业,男人的父母脸色有些不好,笑了笑插话道:“女孩子还是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好,五险一金齐全。” 谢久抬眉,“不劳费心,我都是自己交的。” 她不像是聊天,更像是吵架。见大家面色有些尴尬,徐女士火气一下上来,五六十多岁的人了,铆足劲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没轻没重,钻心的疼。 “别介意,久久性格就这样,慢热。”她打圆场。 王书清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样子:“没事,我就喜欢有个性的。” “是啊,现在年轻人都挺有个性的,不如——”对方母亲笑呵呵,拉着旁边的丈夫起身,“我们几个老家伙出去挑挑菜吧,让两个年轻人自个儿聊聊。” 徐女士有点不放心,但也只能支持,离开时回头目光警告地盯着她看。 仿佛在说:别给我丢人。 他们走后,整个饭桌都恢复安静。菜还没上谢久就有点倒胃口了。 王书清在旁边猫头鹰似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还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 “听阿姨说你没谈过?” 他又笑了笑,“长这么漂亮没谈过,我也不信。是背着你妈谈的吧?” 见谢久不答,他压低声音:“其实我能理解你,有些经历不好跟家里说……做父母的,生怕自家孩子受委屈嘛。" 谢久冷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比你大好几岁,都懂……只有被男人伤过才一直不敢结婚。想开点嘛,其实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样。” 他的表达欲强得有些过头,像说起历史来滔滔不绝的老教授。毕生所学都要倾诉给台下莘莘学子,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都不够。 谢久实在不胜其烦,站起身来。 “王先生,如果你觉得自己很聪明的话,麻烦先把你那张自以为是的嘴闭上。” 王书清有几分恼羞成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我看你各方面条件都还行,但三十多岁都没嫁出去,指不定有点什么问题呢,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徐女士一行人端着果盘走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笑容僵在脸上:“这、这是怎么了?” 王书清立刻换上和善的表情,摸摸鼻子:“没事,我们就是在讨论......” “妈,”谢久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我突然想起来工作室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这菜都还没上齐呢!”徐女士急得直跺脚,“书清特意从上海赶过来的,你怎么能......” “让他慢慢吃吧,反正我看他胃口挺大。” 谢久拎起包,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如果让她如坐针毡地吃完这顿饭,后面必定还有一系列流程。 比如添加微信。 比如保持友好跟对方聊天。 这么多年,谢久从不下二十次的相亲活动里得出了一点经验。 她多退一步,别人便多进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只能做被动的那一方了。 走出餐厅,冷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她仿佛求水的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把车门打开坐了上去。 暮色把这座纷挤的城市浸染成一种陈旧的蓝,路灯一盏接一盏,耀得人眼恍惚且晕眩。 她裹着自己的心事,像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大衣,小了,人都要溢出来,但扔了就没得穿。 无可奈何是多少人的命运。 广场上放着音质不太好的歌,女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好老好老的歌,要追溯到她很青春的时候,那会儿她正如旁边公交站台上穿着校服玩手机的女学生,屏幕冷光映着她年轻的脸庞。 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站在某个公交站台,以为终点站会有无数种。直到让夜风倒灌进车厢。她的梦醒了,满脸都是泪的苍苍凉凉。 - 徐女士是把饭吃完了才跟谢父一起出饭店的,她没想到谢久没有走,一直等她。 “你还有点良心呢?” 她板着一张脸,用力关上车门,发出“砰”的巨响。哪怕回家一路半个多小时,都在朝她发脾气。 父亲坐她旁边,沉默寡言,未置一词。 “谢久,时至今日我不知道你还在挑剔什么,哪有你嫌人家的份。” “是我配不上他。” “放屁,人家父母都跟我明说了,说你嫌弃他结过婚。不是,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呀?”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会结婚的,你怎么就不信?这辈子我都打算一个人了。” “一个人?你知道一个人多不容易吗!邻里相亲都在笑话你,表面看着对咱们和和气气,背地里早就说你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的用,什么985、211啊,最后还不是没男人要。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给你钱读了。” 谢久懒得跟她掰扯这些细枝末节,存在于她脑海根深蒂固的观念没法想象。 就像一颗百年的枝树,它的根系早已经发达到没有台风可以撼动的地步。 “你说话啊!哑巴了?” “……难道我的选择还比不上这些人的嘲笑?” “你的选择就一定对吗?我是过来人,我看的比谁都清楚,你以后会后悔的。到时候别说我没有劝过你!” 谢久没法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她现在、过去十年、二十年,只有不想、不愿意,从没有过后悔。 “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以为我想跟你吵?” 谢久只觉得她妈现在的行为很像古时候把自己女儿卖入青楼的贫妇,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笑着心里又有点酸。眼泪都干了,哭不出来。三十多岁的人再流猫尿是会被笑话的。 如果不是被骗过来相亲这事太恶心,她今天也会像往常一样闭嘴的。 到家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爸一声不吭去开灶,下了一碗面给她。 简简单单的猪油面,顶上盖着一个金黄的煎蛋,还有根小白菜。 “你妈血压高,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是为你好。” “不是我要跟她吵架,今天这事她做得有点过分了。” “是我不对,”父亲抿抿唇,语气沧桑,“我应该提前通知你一声的。” 心里头发酸发涩的感觉又来了。谢久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声音跟着咽进肚子。 “别这样说。” 深夜,谢久充满心事地在好友群里发消息:【又被安排相亲了。】 陆白白:【这跟我智斗杀猪盘有什么区别。】 陆白白:【要我说,男人和骗子唯一的区别是,骗子还会花时间编剧本,男人只会马上掏出来。】 谢久忍不住笑了,对比起她,陆白白的人生就是片旷野。洒脱随性,想跑就跑,想打滚就打滚,家里几乎没人可以将她束缚起来。 只要有人催婚,她都会发疯。摔瓶子、摔桌子、甚至摔小孩子。 她无差别创死所有人,最后所有人都被她创怕了,提都不敢提。随便吧,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催你婚。 第二天一早,谢久是被楼下絮絮的谈话声惊醒的。她踩着拖鞋下楼时,瞧见沙发上坐着个眼熟的人影,是表妹徐可言。 徐女士正用艳羡的目光打量侄女,“你这结婚快有一年了吧?” “还不到,但快了,去年八月结的。” “时间真快,老公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 她的回答一板一眼,让谢久觉得有些奇怪。 新嫁娘脸上本该有的喜色,在可言这里却褪了色,不见半点轮廓。倒是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妇人的神韵,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磨过似的。 这丫头比谢久小了七八岁,平日只在年节时偶尔碰面。谢久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过年去小姨家拜年,看她乖顺地擦拭桌椅的模样。 那时徐女士免不了就会数落自己,“懒丫头,还比不上你表妹一半勤快。” 比她小七八岁的姑娘都已经结了婚,而她还形单只影。徐女士想到这点又老泪纵横。 “可言,你妈福气好,一个人把你带这么大,算是熬出头了呀!你可要常回来看看,不要总待在四川,你妈一个人孤单着呢。” 徐可言诺诺应着,忽而问道又好奇问道:“久姐呢?” “还在楼上睡觉呢,日上三竿也不起,回回来家都是这副德行。” 虽是埋怨的话,徐女士语气里却透着纵容。可言听了竟露出艳羡之色,“不结婚就是好,我现在天不亮就起身,睡不着。” “成了家自有成家的好处,总是多个人照应。”徐女士长叹一声,“提起她我就心口疼,死活不肯嫁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倔脾气。” “久姐高兴就好。” 徐女士显然不以为然,却又碍着面子不便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家女儿。目光在可言身上打了个转,突然压低声音。 “你这肚子有动静没呀?” 见徐可言脸色算不上高兴,谢久看不下去了,打断她们。 “可言来了?” 徐可言转头,连忙站起身来,看表情挺高兴:“久姐。” “怎么挑小长假回来的,人山人海,路上挤吗?”谢久倒了杯水递给她。 徐可言接过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目光落到她右手指上,谢久心下诧异,那里本该戴着象征已婚的婚戒,位置上却空空如也,连长期被戒指压过的印痕都不曾有。 “好了,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吧,我还约了打牌,就不打扰你们了。”徐女士捋捋鬓发,看了谢久一眼,“饭在冰箱,自己热一下好了。” “姨妈慢走。” 隔近了看,谢久才注意到徐可言脸色有些憔悴。宽大的米色毛衣裹着她单薄的身子,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黑影,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她半开玩笑道:“你一过来,我妈肯定又要焦虑了,说我不结婚,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找了个好男人嫁了。” 谁知可言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其实……我不想结婚的。” 9、Chapter 009 “什么意思?”谢久微微愣住。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徐可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得几许紧张纠结。 “其实……”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在结婚前,有过一段感情。” 谢久瞧见她睫毛忽闪了一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灰影。 “网恋认识的,还小我几岁。”徐可言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那笑容像是借来的,不久后又即将还回去,“吵得最凶时把枕头都撕破了,可夜里还是会偷偷给我盖被子。” 窗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一片叶飘落在窗台上。 “后来呢?”谢久轻声问。 徐可言的指尖开始发抖:“后来我妈去找我,恰好看见我们在沙发上接吻……” 她哽住了,右手死死攥住衣服下摆,“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说我在外面学坏了,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自那之后,她就开始疯了一样给我各种相亲。” 谢久看见一滴泪砸在徐可言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像玻璃碎了。 “姨妈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年纪,家庭条件……总之,各项要求都不满足她的预期。你知道的,她总希望我嫁给有钱人,这样就可以靠我拿到一笔高价的彩礼了。”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谁都看得出来,徐可言的母亲心里只有她。自小管得严苛,也是因为就她一个女儿,都是放在心尖上宠的。 她蹙了蹙眉,“话也不能这样说,彩礼只是为了给你的婚后生活做保障,不论人情世故、生儿育女,都是需要花钱的。” 徐可言声音有点歇斯底里:“可她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 看她情绪有点不稳定,谢久拍了拍她肩膀,沉默着,没多说什么。毕竟连她自己也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 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人能够倾听她的委屈和不甘。 “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成全我?”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她跪在我面前,说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可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说我要跟他在一起,她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要她死,死了算了。”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动院子里的绿影橙花,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香飘来。 谢久这才发现可言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在长长的袖口若隐若现,像只早已没了灵魂的小蛇。 “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可以衣食无忧地长大,毕竟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感恩。” “我以为结婚就好了,可是妥协结婚以后,她又开始从早到晚,明里暗里都在说孩子的事。” 她的手指在腹部比划了一下,“好像我这儿不揣个崽儿,就不配当人似的。” “两边都催着我要孩子。” 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乌云像块饮饱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压下来。客厅里顿时阴得厉害,连空气都黏腻地贴着皮肤。 谢久问:“孩子这事儿也急不来,你丈夫……什么态度?” “他比谁都急,隔三差五想跟我……我不愿意,总是借着工作加班躲他。” 说完她抬头几近恳求地望着谢久:“久姐,我真的很不想回去,这几天有空吗,能不能陪我逛逛……” “傻丫头,当然可以。” 听了她的话,谢久心里也挺复杂的,没想到结了婚的依旧不够如意。人生真是奇妙,好像就是不断被各种问题套牢,除了解决问题,就只有在问题里开出一条新的陌生的路。 “想去哪儿玩?你定吧。” “西湖可以吗?” 五一的西湖通常被外地游客占领,挤得水泄不通,断桥都能断的程度。谢久不太赞许,蹙起眉头。 “你确定要去?” “嗯,真的很想再去看看。” 离家快一年没回来过,也许是太思乡,谢久没多阻拦,便收拾收拾就陪她出发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毕竟白天体验感并不算多好。 西湖水面泛起冷冽的光,像众神随手播下的一把种子,正发着星星点点的芽。 谢久与徐可言并肩走在白堤上,柳枝拂过肩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亲昵。游人的喧闹声浮在空气里,倒显得她们之间的沉默愈发突兀。 一阵穿堤风过,吹散徐可言散落的长发,跟柳枝一起飘着。 其实她生得很标致。 谢久记得小姨年轻时也是这般模样,眼波流转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只可惜小姨夫去得早,生活的重担早早地在她眉心刻下几道竖纹,硬生生把个美人熬成苦相。 “我记得你是学声乐出身的吧?” “是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小学声乐老师。” “工作还开心吗?” 徐可言沉默了,脸色又薄又白,像一片纸。 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偶尔被徐可言邀请去看她们学校的迎新晚会。她是音乐社的社长,操起一把贝斯在台上唱摇滚。 就算她们不太同一时代,欣赏不来摇滚那抽象的歌词,永远猜不到的曲调,但还是被她唱的歌词感动。 嗓音低哑却能穿透人心。 如今再听她说话,声音青灰,总含着一口苦色。 “久姐在想什么?”她偏过头看她。 谢久扯出一个笑,“在想……带你去吃什么会高兴一点。” 最终他们决定去吃一家苍蝇馆子里的肉丝拌川,价格算是比较良心了。 环境不算多干净,但门庭若市,队伍排得老长,隔壁还有一家低矮的奶茶店,门口也排着长队。 徐可言突然僵在原地——柜台后的店员背影瘦削,仿佛是心里一直想着的那个人。 谢久看见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呼唤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名字。 “要喝吗?”谢久试探地问。 徐可言摇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店员恰好转身,露出完全陌生的一张正脸。 徐可言肩膀一垮,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目光也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飘飘荡荡坠入虚无。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比西湖的水汽还要潮湿三分。 “过去我以为结了婚,逃离我妈就有了自由,现在想来,不过是换了个笼子罢了。” 她忽然抓住谢久的手腕:“久姐,如果我说想离婚……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谢久一怔,望着她微红的眼眶,一时有些无言。 良久,才谨慎斟酌着字句:“人活一辈子,除开生死无大事。如果真的不够开心,那就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吧。至于别人的评价,无关紧要。” “真的吗?”她的眼里又浮出一丝希冀。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谢久看着只觉得陌生。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原是这样难以相通。 “他对你不够好吗?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不是,”徐可言摇摇头,“等我想明白了,头一个告诉你。” 这一刻谢久忽然觉得,她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七八岁的年纪,分明是一整个天堑。 她根本没办法理解她。 吃完饭她们去了周边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徐可言仰头望着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还是当年那副浅蓝色的,边缘已经泛黄。这是老城区,人流不算少,房租也不轻松。 “毕业以后我跟他就租在这里,离地铁口近,小小的一室一厅,当时真的很窄,连衣服都塞不下,只能放在床尾。” 蜗居在这个地方只是为了离工作近。 不回家只是因为想要一片自己的天地。 她一步步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抬手敲门时,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 “咔哒”一声,门开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探出来。 “你找谁?” 女孩儿很年轻,刚毕业的样子,看向二人的目光充满警惕。 那一瞬间,徐可言有些失语。 她害怕提问,害怕回答不是理想中的样子。她颤颤抬眼,透过狭小门缝照见的室内,已经焕然一新。 如今的沙发崭新整洁,比他们一起淘来的二手沙发上档次不少。掉漆的茶几也换了,仿佛一切都被粉饰太平。 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对不起……我找错人了。” 她低下头,转头就跑下楼,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久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开门的女孩子,没说话,又调头下楼跟了上去。 “你跑什么?” “我害怕。” “怕?” 徐可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姐,我真的很想离婚。” 闲逛一天了,谢久听这些听得有点腻味,心不在焉回她,“你要是有心理问题就去看看医生,离婚不是跟结婚一样说说就可以。” “再者,为了个男人这样失魂落魄,实在不值当。没走过的路,总是看着格外美好。” 她想起自己当年失恋时,也不过是闷头睡了三天,第四日便收拾精神去谈新项目。 这世上除了爱情,值得费心的事多着呢。 徐可言摇摇头,“不。” “嗯?” “如果我跟你说,不是男人呢?” 谢久一怔,张了张嘴,半晌才说。 “那也一样。” 整个下午谢久都在诧异于自己表妹也是个拉拉的震惊中。 看她魂不守舍,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字,又删掉,再打字,一阵无言。 最后她像做出什么决定一般,咬咬牙,点了发送。 具体什么内容谢久没看清,但她也能猜到,肯定是发给她过去那个女朋友的。 杭州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落在周疏意的肩头。她手里拎着一袋刚出炉的桂花糖藕,父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亲戚家孩子的婚事。 “疏意啊,你张阿姨家的小女儿下个月结婚,你要不要……” “懒得回,她结婚关我啥事,以后我又不结婚,份子钱都回不来。” “也对,那你今年过年回吗?” “回个几天吧,你们来一起过也行,我真是懒得跑啊妈妈。” 周疏意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扫过手机屏幕,忽然一条好友申请突然跳了出来。 话里带着卑微的乞求。 【意意,我回杭州了,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 10、Chapter 010 那是她年少时无心埋下的一粒种子,早已开过灼眼的花,但结局也是早早凋败。 她还在读书,那会儿年纪小,打游戏菜得不行,但口气很猖狂。 宁愿自个儿去随机匹配一身校服的萌新,也不愿意听高战力男玩家在频道里瞎叽叽。 好在运气不错,有个萌新操作比她牛,开麦还是个声音好听的姐姐,每回上线都能凑巧遇到。 一来二去成了固定队友,加上微信,莫名其妙就聊到了一起。 大概每段感情都是以互相吸引作为开端。 时间久了,两个年轻气盛的人,难免三天两头的起争执。 一个拼了命地要闯出个前程,为自己争口气。 另一个却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个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另一个则是固执的务实家。 说来可笑,她们骨子里竟有同源的懦弱。 受了委屈不敢还嘴,遭了冒犯又怕拒绝,在外受到的所有负面能量都带回家,互相折磨,还觉得对方理所当然该提供情绪价值。 热恋时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连吃泡面都是甜的。最是亲密,最是爱你,哪怕开窗看到的一片黄昏也要分享给你。 而你温柔似水的心跳,刚好与我的同频。 吵架时摔过杯子,砸过手机,最后却还要相拥而眠。 含着热泪在你耳畔说过千百遍“对不起”,也总能等到那句“没关系”。 每日雷打不动的晚安与爱意,后来却成了负担。她开始嫌她矫情,她却觉得连这点仪式感都要不来。 她暴躁又不耐烦地甩给她一巴掌,“周疏意,我已经很难了,你为什么还要求我这样那样?”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向我索取,而不是毫无理由地爱我?” 看着她几近崩溃的面容,她流下泪,说不出一字。 可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呀。 一开始哪怕她加班到深夜才回家,也要吻她的脸颊,在她耳畔说一句爱你。 她问她,你怎么这么不厌其烦? 她说,连三秒钟都不用就能表达爱意的事,为什么不做。 那时候出租屋的光线很弱,阳光照过绿色窗格落到家的时候,是一种阴暗潮湿的春日的晚上的颜色。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推开窗就能获得永生的春。 因为她有永生的爱。 “发什么呆?” 意识回笼的时候,周疏意看到的是母亲怀疑的目光,“谁给你发信息了,魂不守舍的。” “没谁,垃圾短信。” 她背过身去,手指划拉一下屏幕,把消息清空了。 父亲在旁边也跟着唠叨:“我跟你讲哦,意意,你还小,不要随随便便跟男的谈恋爱。” 周疏意不耐烦道:“我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我喜欢女孩子,听不听得懂。” “是是是,”她妈一副顺从的模样,“现在喜欢女孩子,以后肯定也要跟男的结婚的啊。” 周疏意:“……” 真是说不通。 有时候她真想拍个性.爱视频甩给她妈看,告诉她:我都跟女的做.爱了,你还不信我是同性恋吗? 很早以前周疏意就出柜了,属于不顾人死活通知式的。当时父母没多大反应,她美滋滋以为是夫妻俩开明,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后来人隔三差五试图洗脑她,告诉她以后还是要结婚生子的,她才慢慢意识到,父母的爱是多么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但她不会输的。自小有主见,叛逆心很强,性格也犟。 从来只有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的份,没有谁可以左右她生活。 “你这隔壁不住人吗?” 父母随她回家,放下行李,打量着隔壁阳台。 周疏意默默挪开目光,“住的,我房东,这几天不在家。” “男的女的?”母亲表情充满防备。 这副应激的模样搞得周疏意烦闷不已,她妈就这样,沾点疑心病,控制欲也强。她揉了揉眉心,无奈极了。 因此说话也带着□□味。 “女的女的女的,指不定我以后跟她好上了呢!” “你这丫头,净瞎说。” “随便你吧,你就自己骗自己。” “既然是房东,那正好,我跟你爸带了点特产过来,你客客气气地给人家拿点,跟房东搞好关系很重要。” 说着她妈从行李箱掏出来一大袋锁鲜装周黑鸭,还都是她爱吃的甜辣口,以及好几塑料袋的新鲜蔬菜。 周疏意眉毛一挑:“不是都跟你们说不要带菜来了,又重又远,而且我都不怎么自己做饭的。” “你不是常说杭州物价高嘛,想着能省点是点,我跟你爸两个人带过来,不重的。” 她心口堵堵的,声音变轻许多:“我吃不完那么多。” 母亲乐呵呵地开玩笑:“那就给你未来女朋友。” “……” * 天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 谢久看了眼导航界面,头忍不住疼了起来。拥堵了足足一公里,满屏都是长长的红线,交警哨声在这条路此起彼伏。 “早知道坐地铁来了。” 她果断打开转向灯,转动方向盘换了个道。 “吱——”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撕破夜空,后头那辆黑色奔驰几乎是擦着她们的车身超了过去。 “操……找死啊。” 谢久难得暴躁骂人,掌心拍了下方向盘,看着那辆超上前的车屁股,恨不得一踩油门追上去。 旁边的人仿佛没被这一切波及,安安静静。她偏头看向徐可言,细碎的光影落在她脸上,满面都是失魂落魄。 这副模样已经持续一天了。 她问徐可言,“晚上想吃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其实谢久是个耐心有限的人。 虽然徐可言失恋了,一直郁郁寡欢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被逼婚嫁给不爱的人这件事确实难受。 但谢久还是被她这副模样折服了。 “徐可言,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来?” “……姐,我尝试过给她发消息,但她没有回我,她是不是没看见……我要不要再发一条?” 谢久忍着脾气,“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傻?现在这年头谁不是手机不离身,她不回你消息不就代表她的态度了。” “可是我想再见她一面,我回杭州一趟不容易。” “你们都分手了,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见面了再偷.情?” “不是那样的”她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她,每天我都睡不着……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靠吃安眠药才睡的觉。” 这回谢久真是忍无可忍了。 “你前任到底有多好,是给你几百万还是给你捐肾了,值得你恋恋不忘?徐可言,现实点,指不定人家都已经有了新欢,你去打扰她有意思吗?” “不会的,她那么爱我,姐……” 徐可言刚开口,就被谢久打断。 “闭嘴!”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现在不想听你那点破事。” “……” 绿灯亮起,她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惊起路边一群觅食的野鸟。 足以证明开车的人火气不小。 最后两人随便找了个一席地鸡汤火锅去吃饭。不是多爱吃这家,纯属路上墨迹,赶上人流高峰,这家排队稍微快点。 谢久陪她出来逛了快一天,早就饿得不行。见她这副样子,徐可言也勉强吃了几口。 她的口味早已在四川的重麻重辣下被熏陶过了,对清淡的鸡汤火锅实在没什么胃口。谢久吃不了辣,她也没办法,默默先把这桌的钱付了。 “姐,今晚我能睡你那儿吗?” “不想回家?” “嗯,一回家就是跟我妈吵架,感觉不论是四川还是杭州,哪个地方都不像我的家。” 今天这一路算是了解她什么脾性了,谢久没拦她,“随便你,不过我还有点工作要回去忙,你看你是想睡这边,还是跟我去我那儿?” “跟你,你那儿方便吗?” “傻子,问这种问题。” 要是过去的谢久,指不定会劝徐可言想开点,但这么多年她唯一学会的事,就是不干涉别人因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论如何都是吃力不讨好。 她把车挺好,两个人一起从地下车库上来。小区装修跟绿化都不错,每幢设计得十分艺术,楼与楼之间也疏落有致,显见得是专为那些手头宽裕的年轻人预备的。 “真好,”徐可言充满羡慕地说:“我以前的梦想就是能在这种地方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再养只猫。” “这离地铁两里地,房价虚高得很,”谢久边走边说,“听我妈说你在成都的房子也不小呢,一百八十多个平。” 徐可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离家那么远,再大都没意思。” 即便跟她见得不多,但谢久还是有种眼睁睁看着她蔫下去的恍惚感。 单纯是婚姻和家庭把她逼成这样的么? 很快两人就上了楼。谢久掏出钥匙,瞥见隔壁亮着灯,周疏意在家。 里面还闹出不小的动静,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笑声、吸尘器的嗡鸣,夹杂着男女的拌嘴声。 “这丫头,叫我们千里迢迢过来,竟然只请我们吃泡面?真抠。” “都是你教的好女儿。” “死老头子,给你脸了,你要多给点钱她至于这么抠吗?” 脚步声渐近。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11、Chapter 011 一个约莫五十岁出头的妇女探出身来,手里拎着个鼓鼓的垃圾袋。看到谢久两人,她一愣,一边把手里的垃圾放到门口,一边打量她。 目光挪到她正在对准锁芯插孔的钥匙上,立马喜笑颜开。 “哎哟,回来啦?” 妇人的普通话不算标准,带着明显外地口音。她拍了拍手,还没等谢久回话,就又热情地说道:“你就是我女儿的房东吧?” 谢久局促地点点头:“阿姨好,我是谢久。”她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的炖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葱姜味。 “哎呀,等你半天,可算见着面了。” 妇女突然转身往屋里走,“你等等啊。” 兔子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远去,很快又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老家带来的特产,周黑鸭和一些新鲜蔬菜,不值钱的东西,你拿去尝尝。” 谢久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客气啥!”妇女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进谢久手里,“那丫头平时多亏你照顾了,性子皮,又淘气得很,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多包涵。”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得罪的地方? 那天晚上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她醉眼朦胧地坐在浴室里,衬衫领口微敞,发丝湿答答地垂在额前,伸出舌尖轻轻掠过她的下巴…… 身体里突然便流窜着一股无名热火。 她端着友好的笑容,下意识看向室内,周疏意人不在家,“阿姨你这是哪里的话,她人挺好相处的。” 好相处到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投怀送抱。 得亏她不是什么坏人,还有点原则。 不然,被吃干抹净事小,被掏心掏肺就严重了。 “那就好,你们都是年轻人,能玩到一块去。”妇人放下心来,说着说着,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她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呀,你跟我说说。” 谢久摇摇头,“这个我倒是不了解。” 妇女有点失落,自顾自地说:“那孩子一直嚷嚷以后不结婚,不交男朋友,还非跟我说是什么……算了,随她吧。” 没说完的话被她咽进肚子里了,但谢久能猜出来她打算说什么。 老一辈就是这样,表达欲旺盛起来差点到口无遮拦的程度,跟她妈还有点像,啥破事都要往外扯。 这点让谢久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 旁边的徐可言忽然吸了吸鼻子,问道:“屋里是不是什么烧焦了?” 一股焦糊味弥漫出来。 “哎哟,是我锅里的肉!老周,你不会帮忙看着一下吗?” 妇女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边骂边不忘回头叮嘱,“小姑娘,记得趁新鲜吃啊,放久了会坏的!” “好。” 门关上的瞬间,谢久拧动钥匙,可算是开了自家门。她拎着沉甸甸的特产走进屋里,徐可言跟在后边进来,边脱鞋边问她。 “久姐,隔壁这套房也是你的吗?” “嗯。” “那租客的妈妈看着还挺面善。” 她没说的是,总感觉哪里见过。 也只是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荒唐想法,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说出口难免会显得疑神疑鬼。 那妇人显而易见的外地口音。她这辈子除了嫁去四川外,都没出过几次杭州,周边也都是些本地朋友,怎么可能见过呢。 “你家里这么空呀,感觉都可以再睡十个我了。” 徐可言的指尖抚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这屋子干净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 不像她,过去会时不时买一些盲盒摆件,虽然没什么用,但只要是摆在那儿就足够让她满足。 徐可言忍不住感慨,“这么多年都见你是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 “习惯了。”她递过水杯,杯壁上立刻凝起一层水雾,“一个人反倒清净。” 徐可言不一样,她是个害怕孤独的人,非得缠着些什么才能活。但拧巴的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总感觉那样就成了感情的下位。 她常常痛恨自己这个性格,因此十分羡慕谢久。 “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结婚?” “不婚主义呗。”谢久搬出惯常搪塞人的理由来。 想到她事业有成,再加上父母房产不少,徐可言默默低头:“也是,我要跟你一样有底气就好了。” 这话没明说,但显然意有所指。 一路走来是什么滋味,谢久再了解不过。她淡淡笑了一声,不觉得自己该被羡慕,“这不光是底气的事,人还要有底线。” 这回徐可言沉默了。 “水在厨房,你自己倒点喝吧,要是太热就把空调打起来,我去阳台收个衣服。” “好。” 谢久推开阳台玻璃门时,隔壁动静热得像沸腾的水,正哐当作响。五月的风挟着橙花香劈面而来,她略一偏头,便瞧见周疏意弯着腰在洗拖把。 今天她穿着条棉麻质地的白裙子,很简单的款式,也不收腰,却把整个人显得瘦小伶仃。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下面也是穿着一双可爱得近乎幼稚的小猪拖鞋。 “哗啦”一声,水流急速冲走。周疏意下意识回头,一愣,两人隔着围栏四目相对。 今天她没有化妆,很居家日常的装扮。头发随意挽着,鬓边还沾着些水汽,朦胧中透着几分雨打梨花的清艳。 谢久喉头发紧,梦里荒唐画面突然侵袭。 那只蜷在讲台下咬她的小狗,湿热的鼻息,潮红氤氲的脸,与此刻面前的人完全对上。 ……只是梦,谢久。 只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我妈……” “你妈……” 话音相撞,又齐齐卡在唇齿之间。周疏意先笑了,嘴角陷下去一个小小的涡。 “刚才阿姨送了点特产,”谢久错开眼,“都还没来得及道谢,麻烦你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嗯……她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打扰你吧?” “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这算奇怪吗?” 周疏意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下次别搭理她。” “这不好吧。” “那你就说我男朋友多得能组个足球队。” 谢久用调笑的口吻说:“女朋友也是吗?” 她脸色霎时涨红,“当然不是……”顿了一顿,她又满脸严肃地望着谢久。 “那天晚上我只是喝多了,行为有点失礼,你别误会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把你当朋友的。” 语气郑重,“朋友”二字却轻飘飘盖过,想说服谁? 但谢久脸上的笑容还是因这话而凝结住,而后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我也把你当朋友。” “嗯……那就好。” 看她微微失神,谢久也觉得空气似乎沉默了一瞬。 拿过晾衣杆对她说:“好了,你的朋友要收拾衣服了。” “行,那我先进去忙了。” 谢久抬了抬下巴,没应,转过身去,一声不吭地收衣服。听见她推窗,进门,拖鞋声渐行渐远。 “久姐!” 徐可言有些急促地走过来,推开玻璃门,对面阳台上的人已经退回屋内,只剩纱帘翻飞,一片裙角如白鸽掠过。 她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手掌心,痛了都不觉。 谢久侧目看她,“怎么了?”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对面的租客。” 那道声音太过熟悉,像是从记忆深海中慢慢浮上来的气泡,带着往日的体温与气息,擦过耳际。 而后在某一刻突然迸裂,让她忍不住心惊。 她想说服自己只是太累,执念太深,或许只是幻听,却又实在不甘心。 哪怕真的只是妄想,也试图确认一番,好让她死心。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是吗?”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目光不经意下滑到对面阳台,紧靠围栏摆着一个花架,密密麻麻放着绿植。整齐有序的多肉排成一条,长得正好,圆润如翡翠,其余绿植花卉都油光发亮。 是个热爱生活且有情调的租客。 当年挤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以后要买个大房子,有阳台,要种很多花花草草。 最后她只在她的书桌上养了一株小小的薄荷,没多久就见不到阳光枯死了。 遗憾太多,她竟然细数不完。 断续的碎片也变得格外锋利,划得她心口生疼。 她勉强压下胸口的滞涩,故作随意地开口,“姐,你的那个租户……叫什么名字?” 谢久正把最后一件衣服手下,闻言动作一滞,蹙紧眉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不待徐可言说话,下一秒,兜里激烈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屏幕上一个未命名的手机号疯狂跃动着。 是她丈夫。 她冷着脸按了接听,语气并不友好:“什么事?” “徐!可!言!”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粝的吼叫,震得听筒嗡嗡作响,“你死哪去了?大老远回来一趟不陪你妈也就算了,还夜不归宿!” “我有事。” “多大事都给我立刻回来!我订了机票,得马上回一趟成都。" 她心底一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12、Chapter 012 “我妈为了给你求送子观音,路上摔了一跤,现在躺在icu!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跟你没完!” 这话荒谬至极,听得徐可言满腔火气,“她自己要去求神拜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有数。” 男人的语气冷冰冰,听得出来对她早就积怨已深。 选择婚姻就这点不好,明明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她也要被推着参与其中。 徐可言脸色很不好,掐断通话,转头对上谢久探究的目光,露出一丝难为情。 “久姐,今天不能留你这了,我婆婆那边……出了点事,得回成都一趟。” “现在回吗?” “嗯。” 谢久赶紧去拿车钥匙,“那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徐可言拦住她,“我自己打车回就行。不是还有工作?你忙你的就行。” “那行,你路上小心点,到了跟我微信说一声。” “嗯。” 走到玄关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阳台黑黢黢一片,只有单薄的月光,连一星半点都照不亮。 徐可言轻轻带上门。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她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想起那片雪白的衣角。 是不是幻觉,她终究没能确认。 * 谢久又做梦了。 梦里的月光像一滩打翻的水,漫到阳台上,照见她身下的人白得泛蓝。 泛着冷光的脊背,没有一丝赘肉,精致的蝴蝶骨有迹可循。薄薄的白色方领裙褪到腰间,像朵将歇未歇的白花。 她将人抵在绿植架前时,铁艺栏杆硌得生疼。月季叶片因交叠的手臂轻擦而过,呈现一副坠落的姿态。 “姐姐,不要往那里——” 呜咽被布料摩挲声压过,脆弱得令人颤栗。 “宝贝,我家有人在哦。” 她哑着声音,在她旁边轻轻吐息,指尖肆无忌惮地走,蓦然触到一片腴肉,淋淋的,暖滑得人心都发颤。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进去……” “叫这么大声……是想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么?” 隔壁阳台上,正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背对着她们,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怕什么?”谢久低头,咬了一口她肩头,“让她看看你这副样子不好么?” 就在话落的后一秒,对面的人转过脸,是徐可言。 “谁在那?” 她慢慢靠近,心跳都要溢出胸腔。 谢久猛然惊醒。 窗外,雷雨声阵阵,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谢久感觉头昏昏沉沉,有一种几近缺氧的胀痛。 又是一个同样的梦,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每一回都围绕着周疏意展开。 梦里带来的余悸还未退去,身体也热得发汗,谢久有点烦闷。 她甚至有个荒谬的想法,周疏意是不是给她下什么降头了,要不然为什么隔三差五便会梦到她。 这一刻她忽然察觉到什么是难耐。 摸不着,看不见的一种感觉,快速而强烈,一条游走的巨鲸似的,直直在她身体里头窜。而她出奇的热,天气仿佛闷得人心慌,像躲在雨后的酷暑烈日下,整个人被蒸了起来,横竖都不爽利。 她快速起身走到浴室,往浴缸里放了温度偏凉的水,脱了衣服一头扎进去。肌肤被低温猝不及防浸了一下,似乎慢慢休眠,那种感觉得以控制。 可谢久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没有开灯,仰头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瓷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它仿佛有着无形的重量,在她上头,把她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她又想到了梦里的周疏意。 用几近央求的语气,带着一点发糯的哭腔,紧张地求她不要在那里。但她往下探的时候,指尖逼真的触感又出卖了她。 她很想,很想很想。 于是手指背叛了理智。 自顾自地滑向那片鲜少触及的区域,轻车熟路,又有种熟悉的陌生。胸口都绷紧,每一次揉捻都为之发颤。 脚背也不自觉绷紧起来,弓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恍若欧洲名画里跳芭蕾的舞女,足尖绷直,在手指的节拍里起承转合,随水波翻涌。 “嗯——” 随着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的脊背陡然绷直,浴缸里的水倏地激起一阵浪花,台风过境般剧烈。直到雨过天晴,再无声息。 退潮了,天地间只剩一小片遗留在礁石间的海。 她仰着头,胸口剧烈起伏,遗落的水从锁骨间洼地滑落。膝盖内侧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某种隐秘的抗议。 直到窗外的鸟鸣声渐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 谢久连早饭没吃就开车去医院了,挂了心理科。 她觉得自己有病,还病得不轻。 抽了血,填了量表,谢久坐在就诊椅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磨损的皮革。 医生推了推眼镜,盯着电脑里的报告,边看边说,“根据评估量表和心理访谈,您的情况……是符合性成瘾障碍诊断标准的。” “具体表现为频繁的性幻想、冲动行为,以及……”医生的声音顿了顿,“即使造成负面后果仍难以自控,是吗?” 谢久斟酌着字句:“也不知道算不算……但事后确实会后悔。” 医生没有接话,只是将量表转向她:“这个数值表示您的强迫性行为已经达到临床显著水平,而且您也自述,情况已经强烈影响到您的睡眠质量了。” “诱因是什么?” “可能与遗传、多巴胺功能紊乱、情绪处理困难等方面有关系,当然,也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 前两个方面谢久倒是不太了解,但情绪处理困难这方面,她觉得有些贴近。 平时对着家里人,她鲜少情绪外露,也许日积月累,形成了一定的压力,潜意识里会渴望寻找一种方式发泄出来。 至于受刺激…… 她这难以控制的行为,似乎是从见到周疏意开始的。在那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很怪。 “那该怎么治疗?” “认知行为治疗配合药物。”医生递来处方单,“但最重要的是,您得先转移注意力,比如离开诱因,减少观看与性有关系的刺激物,增加运动量,尤其多接触户外运动。” 谢久想起自己的梦,接二连三都是她,觉得十分诡异。 “目前困扰我的主要是睡眠,尤其半夜醒来,还会头疼。”她低头看了眼处方单,“我看这上面没有安眠一类的药物。” “平时喝酒吗?” 谢久一愣,“偶尔喝,比较少。” “你方便的话,喝点薄荷酒,清热去火。适量引用,可以用酒精助眠……最近这天气也很容易上火的。” 见她一脸忧心的样子,医生笑笑,“不必过度担心,调整好情绪比较重要。” “好的。” 告别医生,谢久拿着报告单走出诊室,却没注意门口迎面走来一个人,猝不及防撞了一下,手里的纸张顿时散落在地。 对方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谢久抬头,正对上来人错愕的目光。 空气凝固了一秒。 “谢久?” “汪渝?” 汪渝的手里还捏着那张报告单,末尾的诊断结果清晰可见——性成瘾障碍。 见她表情微微异样,谢久瞬间僵住,耳根烧得发烫。 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瞥见她身上的白大褂,“你今天……值班啊。” “是的,我来找李医生有点事,也是赶巧能在这碰到你,你这是……” 汪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将报告单递还给她。 “说起来,城西新开了个攀岩馆。我记得你大学时不是拿过攀岩比赛的名次?”她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要不要周末……” 她也是心理科的医生,自然知道谢久的这个病的成因及治疗方案。谢久还是特意避开她,挂别的医生的号,没想到这都能碰上。 谢久摸了摸鼻尖,语气有点别扭。 “到时候再说吧。” “那行。” 诊室门口陷入短暂的沉默。 谢久正打算告别,只看汪渝镜片下的目光闪了闪,又道:“其实,这个问题不是特别大。” 她突然换了更专业的口吻,“很多患者都会对特定对象产生过度依赖。这就像……”她斟酌着用词,“就像过敏原测试,找到那个触发点很重要。” 听完这话,谢久眸子深了几分。 * 傍晚的时候,谢久离开工作间,下楼买了一旁伏特加。天太热,便利店已经开了空调,凉风丝丝沁人心脾。 可能真有些上火吧,想着,她又问店员有没有薄荷卖。 “我们这里不卖薄荷的,您可以看看旁边水果蔬菜。” 她顺势看向生鲜区,只挑了点苹果和菠萝,结账时忽然想起家里还有周疏意妈妈送的新鲜蔬菜。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夜风卷着隔壁烧烤摊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眯了眯眼,加快脚步回家做饭。 把冰箱里的蔬菜挑出来,洗净,切段,放进锅里清炒。又拿出冰箱里的梅花肉,拍蒜,放入苹果片,兑上一瓶盖红酒小火焖煮。 最后把那盒甜辣的周黑鸭拆开,放进小盘子里。这就是她的晚餐。 其实对她一个人来说是有点多了,但她从不吃剩菜,倒掉又实在浪费。 谢久内心挣扎了一番,敲响隔壁的门。 很快脚步声哒哒哒响起,“谁呀?”门开了,周疏意探出头来。 显然见到她的一瞬间很惊喜,声音都微微发颤。 “姐姐?” 13、Chapter 013 “吃饭了吗?”谢久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问她。 “还没呢。” 周疏意显然没料到会被她敲门,半倚在门框上。 脸上是化了一半的烟熏妆,身上却有些违和地穿了件小碎花睡裙,领口歪斜地露出一截锁骨。 “爸妈回老家了,我也懒得做。” 难怪她室内安安静静,父母回乡下了,连带着那些烟火气也一并卷走。只剩空调嗡嗡地响,十分单调。 “我刚才拿你妈送的菜做了点,量有点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谢久温温地笑,肉香混着菜香从她身后飘来,暖烘烘地往人鼻子里钻,“要不给你盛点?” 周疏意眨眨眼,鼻尖动了动,“难怪这么香……不过,干嘛这么麻烦?” 自顾自进门拿个发圈把头发绑起来,边绑边出门穿鞋:“直接去你家吃好了。“笑吟吟地带上房门,眼波在谢久脸上一转,“又不是不给你洗碗。” 谢久乐得清闲:“记住你说的话,一会儿可不要赖账。” “多大点事。” 谢久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周疏意夹起一块苹果炖猪排。 大概是因为在不太熟悉的人家里吃饭,她显然有些局促,筷子尖轻轻拨开裹着酱汁的肉,咬下一小口,连咀嚼都几乎没有声音。 谢久忽然想起她吃螺蛳粉的样子,恣意嚣张,嘴巴一圈都辣得红彤彤,却还要忍着烫大口大口吸溜粉条。 喜欢吃辣本身就是一种恋痛。 “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好吃,超级香!” 谢久试探地问:“你平时吃饭都这么秀气?” 谁知道她竟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大言不惭:“嗯,我吃饭比较慢。” 谢久:“……” 她觉得有点好笑,极力压住嘴角上翘的弧度。 恰好周疏意抬头瞥见,表情一顿,“你笑什么?” “没笑啊,你看错了吧。” 周疏意将信将疑,夹菜的手没注意,一块猪排掉睡裙上了。 “啊……” 她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去擦,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玻璃杯。水杯摇晃着倒下,澄净的水流像条小瀑布,“哗啦”一声无情灌在她大腿上。 “……” 两人同时僵住。 水珠顺着睡裙褶皱往下淌,在布料上留下深色的水痕。一滴、两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周疏意缓缓抬头,睫毛轻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偷瞄谢久的反应。她鼻尖因紧张还冒着一点薄汗,碎发黏在微微泛红的脸颊边。 “对不起……” 谢久嘴角抽了抽,目光从她湿漉漉的裙摆移到桌上的一片狼藉,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写满“完蛋了”的脸上。 “周疏意,”她的语气有点累,又充满无奈,“你这是来吃饭还是来拆家的?” “我去拿拖把给你拖一下,”周疏意脸都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啊。” “我来吧。” 谢久垂下目光,看见她湿透的碎花棉布紧贴在小腹,蝉蜕的壳似的,透出底下玉色的肌理。白绸底裤的蕾丝边若隐若现,仅一瞥便晃眼。 她不自然地别过脸,目光游鱼般从溜走。 “你赶紧回去换件衣服,湿的穿身上多难受。” “好……” 周疏意几乎是落荒而逃。 但她刚走到门口便忘了一件事,她出门的时候没带钥匙。 注意到她背影略微僵硬迟疑,谢久问:“怎么了?” “我……忘记带钥匙出来了。” 她转过身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三分是窘迫,七分是那种生怕给人添麻烦的小心翼翼。 人总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平日里可以大大咧咧地笑闹,偏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反倒拘谨得像只惊弓之鸟。 谢久看得分明。这不是冲着她来的,倒像是某种经年累月的条件反射,被烫过一次,见了火苗也要缩手缩脚。 她本就没有责备的意思,语气便又软了三分:“我这里没有备用钥匙。” “那……怎么办?” 谢久学着她的调子,嘴角噙着笑,“那怎么办?” “叫个开锁的?” 她嗯哼一声,故意拖长尾音,“叫个开锁的?” 逗小孩儿似的。 周疏意的表情霎时裂了缝,活像只炸毛的猫。 “你干嘛学我说话!” 谢久耸耸肩,眼底漾着促狭的光。 “房子租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自己想办法咯。” 周疏意气结,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抓起纸巾胡乱按在湿裙子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夹起一筷子菜就往嘴里塞,两颊鼓得像只囤粮的仓鼠。 另一只手也忙活起来,唰唰划着手机屏幕,挑选合适的同城开锁服务。 瞧着她这副模样,谢久忍俊不禁。 几分憨态,到底是年轻,连赌气都带着鲜活气。 “什么?今天就下班了?” “明天九点才来?那我今天怎么进家?” “……好吧,那我下单一个明天的。” 挂断电话,周疏意叹了口气, 谢久早就听明白了,问她:“开锁的下班了?” 她点点头,表情却不慌忙,“问题不大,反正一会儿七点我去上夜班,下班都早上三四点了,干脆酒吧待到天亮再回来。” 谢久想了想,“你把预约取消吧,白天我在家,直接找人上门换个密码锁。”她顿了顿,又补一句,“省得下次再把钥匙锁屋里。”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肯定不会了!”话虽说得硬气,却没拒绝谢久的好意。 眼角弯出甜津津的弧度,低头猛扒两口饭:“谢谢房东姐姐!” 谢久笑而不语,目光扫过她仍有些潮湿的裙摆,又慢悠悠移开。 吃完饭周疏意很主动收拾碗筷,水流冲刷着碗沿,她借着厨房光偷觑这方天地。 灶台锃亮得近乎寂寞,碗橱里三两件碗碟疏落摆着,洁净得有些寡淡。 看来她平时在家鲜少待客,更是没有别的人与她长期同居。 洗完碗周疏意看了眼时间,急急忙忙要出门,谢久叫住了她。 “你就穿这样去?” 周疏意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睡裙。 即便衣服早就干了,但看着松松垮垮,要是出入酒吧简直不像话。 “靠,现在去买衣服好像来不及了。” “现在知道着急了?” 谢久转身往卧室走,在衣柜里翻了翻,拎着件黑色衬衫和一条长裤出来:“先穿我的吧。” 周疏意接过衣服,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鼻尖飘来一阵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她刚好一米六出头,个子也小小的,平日里穿太宽大的衣服会有点不伦不类。反观谢久,身形高瘦,都快接近模特的比例了。 突然就觉得耳根发热,周疏意小声道:“这个裤子会不会太长了......”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穿。” 周疏意道:“穿,我穿。”连忙拿着衣服钻进浴室去换了。 谢久的衣服果然大了些,罩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袖口要挽好几道。长裤的腰围也松,她不得不把腰带系到最紧。 “怎么样?”她扭扭捏捏地走出来,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谢久上下打量她,突然偏了点头,伸手帮她整理歪掉的领口。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脖颈,周疏意顿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还行,”谢久退后一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至少比睡裙像样。” “那就好。”周疏意低头看了眼表,突然惊叫:“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我开车送你去吧,正好要买点东西。” 周疏意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谢久拿起车钥匙,“再磨蹭就真迟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夜风微凉,周疏意裹紧了身上的衬衫,鼻尖萦绕着属于谢久的气息。 她偷偷瞥了眼身旁人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那个......”她小声开口。 “嗯?” “谢谢你。”周疏意抿嘴一笑,“你真是个好人。” 谢久轻哼一声。 “少发好人卡。”她拉开车门,“上车,麻烦精。” 周疏意笑嘻嘻地钻进副驾驶,心里像揣了只欢快的小鹿。车窗外,夜色如墨,路灯一盏盏亮起。 她捧着手机,在好友群里手指飞快地打字。 【家人们,今天竟然去邻居家姐姐吃上饭了!】 【现在她送我去上班……】 【好紧张好紧张!】 群里瞬间炸开。 林生夏:【怎么回事?谈上了?】 谈默:【可别又恋爱脑了,上次徐可言那事还不够你受的?】 林生夏:【默默,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生夏:【不过话糙理不糙,意意,上次你哭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要往火坑里跳了?】 谈默:【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林生夏:【不能说那么绝对,长点心就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压根没轮得上周疏意插嘴。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一个字也没回。 指尖莫名发冷,灵魂好似瞬间失去重心,一腔热情被浇熄了。 “安全带。” 谢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短暂失神。 她忙侧身去摸卡扣,偏那金属物件滑不溜手,“咔嗒”一声坠入了座椅缝隙,任凭她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鼻尖都因动作而沁出细汗。 “卡住了。” “嗯?我看看。” 只见谢久整个人欺身上前,一缕发丝枕在了她手背上,痒酥酥的,蚁爬似的。 轻淡的洗发水味混着肌肤的温度蒸上来,熏得周疏意耳根发烫。 座椅忽然“吱呀”一声,谢久失了平衡,整个人几乎扑在周疏意身上。 两张脸倏地贴近。 周疏意屏住呼吸,看她瞳孔里映着自己仓皇的影子。 唇与唇之间,也不过一张薄纸的距离。 14、Chapter 014 周疏意刚启唇,话音还未成形,谢久却蓦地偏过头去。 那动作快得像被火烫着了,只余一缕发丝从周疏意指间溜走,凉津津的,一绺子溪水似的。 “那里缝隙是有点小,”她支着手臂直起身,将卡扣递过来,“要使巧劲。” “哦。” 周疏意去接时,指尖碰着谢久的掌心,一触即分。触感却留在皮肤上,被一道火擦伤了似的,烫得厉害。 她低头系安全带,一时有些沉默无言。 车缓缓停在了酒吧的路边。 此时夜色浓郁起来,双闪车灯在阴影里跃动,相比起酒吧门头华丽的夜灯多添几分淡泊。 周疏意下了车,那件oversize的黑t恤裹在她身上,被晚风掀起空荡荡的轮廓。 穿黑色显得她格外瘦削,再加上今天妆没画完,显得整个人很淡,有种邻家妹妹的清冷感。 她抬手将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 “不客气。” 脚刚要挪开,她想了想,又嘱咐谢久。 “慢点开,注意安全。” 客套话罢了,在谢久听来,有种矫揉造作的疏离。 她淡笑一下,没说话,低头把双闪关掉,掉头便走。后视镜里,那道身影越来越远,长发飘飞,黑色衣摆被大风吹肿,又迅速缩了水。 天气还行,酒吧门口摆了几张低矮的露营桌,有几个客人已经落座了。苏乔就蹲门口台阶边上啃冰淇淋,边听客人聊出轨的八卦,边乐呵呵地拍蚊子。 目光一瞥,见到周疏意从谢久车里下来,舌尖卷着的冰淇淋奶油尖都不甜了。 黑色路虎嘛,上次她见过的,外观设计帅得简直没边了,路上很少有人开的一款,她不记得就怪。 “啧,阿意,你跟你房东关系挺好啊,”她狠狠一口咬碎甜筒脆皮,牙都冻疼了,“她专门送你来上班呢?” “什么专门,顺路而已。” 她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们关系好了?” “又是接又是送的呗。” “没了?” “反正一般人我是不乐意接送的。” 这话听得周疏意心底有点乐,但她脸上没显出来,只说:“那你看走眼了,我俩才认识没几天呢。” 苏乔也一下子喜笑颜开,转身坐上门口的那辆黑色摩托车,嘚瑟不已。 “帅不帅?新买的机车。改天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骑这辆小飞车接你来上班。” 手指轻轻一拧油门,排气管立刻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在警告危险的猫。 周疏意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一脸嫌弃,“平时这种机车从我身边飞过去,我都要骂两句的。” “嫌吵啊?”苏乔耸耸肩,把油门关了,拔出钥匙,“我可以给你买副耳塞,你坐后边戴。” “……就非坐不可是吧?” 苏乔不满她嫌弃自己心爱的摩托车,眼神充满愤恨。 “没品的东西,我迟早要让你后悔。” 进了门,周疏意破天荒拿了件围裙套身上。旁边阿婧看她这幅样子,有点诧异:“意,你咋今天这么淡。” “哪儿淡?” “妆淡。” 苏乔摩挲下巴,跟着打量她。穿搭风格也不一样了,这样挺好看的,邻家模样的周疏意她几乎没怎么见过。 看起来比平时好亲近得多。 “不穿吊带了,改穿t恤?” “什么嘛,穿睡衣出门结果忘带钥匙,找房东借的衣服。” 苏乔脸一黑:“你穿的谢久的衣服?” “对啊。” “难怪穿你身上这么土。” 周疏意瞬间不高兴了,觉得她这人情商真低,冷了脸进吧台内开始干活。但苏乔没眼力见,还贱兮兮趴旁边,狗头摇来摇去问她。 “下次能不能过来找我借?” “滚。” “我说真的,找我借,我好看衣服多。” “我也说真的,滚。” 婧婧在旁边笑得打鸣,骂苏乔是个大傻子,转头宽慰周疏意。 “你甭听她瞎说,酒吧一条街里,就她出了名的情商低。” “看出来了。” 早上五点周疏意下班,她寻思在外边吃个早饭,再磨蹭一阵,九点左右到家刚好碰上换锁的。但她硬生生拖到了下午才回去。 原因还得细细说来。 房东换锁她享福,怎么说也得买点东西客气一下。下班后她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在酒吧附近一个超市开始逛了。 这超市不算大,但营业很早,她精心挑了几个闻着味道不错的香薰蜡烛,准备送给谢久。 转过街角时,与一个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那人身上的廉价香水混着烟味,刺得她太阳穴一跳。 周疏意下意识侧身避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妹妹,借个火?” 她回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是上周在酒吧闹事的那个男人。说要打她,听到酒吧离派出所近就熄火的怂货。 “这禁烟。” “噢……” 他显然没认出眼前这个是气得他半死的调酒师。眯着眼打量她,目光黏在她青春气息浓郁的脸上。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神经病,这个点哪里来的咖啡。” “去我家喝。” “喝你家的雀巢速溶吗?” 男人脸一下黑了,“看不起谁呢?” “我可什么都没说。” “妈的,装什么清高?我看着是没钱的人吗?” 周疏意懒得理他,结账,刚付完款,手腕被男人攥住。 “松手。” “就不松,你咬我?” 男人反而加重了力道,腕骨被捏得生疼。周疏意垂眸看了眼自己发红的手腕,突然抬脚,细跟狠狠碾在他的马丁靴上。 “见过人咬狗吗?” “操!” 男人吃痛松手,她趁机抡起购物袋砸向他面门。香薰蜡烛在包装盒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鼻血顿时涌了出来。 “是你?!”他终于认出了她,眼底腾起怒火,“酒吧那个臭婊——” “婊什么?妈妈我可没教你说过脏话噢。” 他咬牙切齿,眼底烧着怒火,猛地抄起货架上的玻璃瓶装啤酒,朝她砸过去! 周疏意眼神一紧,侧身一闪,酒瓶“砰”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飞溅。 店员是个值班的小姑娘,吓得浑身颤抖,连劝架都不敢。 她想着再怎么打也不能把人家店砸了,转身就往超市后门跑。男人怒吼一声,撞开挡路的购物车,紧追不舍。 “跑啊!老子今天弄死你!” 周疏意冲出超市后门,拐进狭窄的巷子。她心跳如擂鼓,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好在她确实年轻,身体素质也还不错,再加上这条路她熟得不行,抄了几条小路就把他甩开了。 那男的一看就是常年烟酒不离身,跑两下就喘得不行。要不是男人伟大的尊严驱使他坚持,估计早就瘫软在地了。 “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男人的怒吼声隐隐约约传来。 周疏意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连忙脚步一顿,往相反方向跑,可刚跑到巷子口,一辆轰鸣巨响的机车便拦在了她面前。 定睛一看,竟然是苏乔。 她语气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意,“苏乔,快,让我上车,后边有个男的追杀我。” “那么夸张?” “对对,别废话了,快挪个屁股让我上去。” 苏乔没动,闷在头盔下的眼睛往上娇俏地挑着。 “那你说一句,你的车好帅好酷好喜欢,我好想天天坐,苏乔姐姐,求你了。” 周疏意脸黑如碳:“操,现在我在被追杀!” 苏乔:“说。” 周疏意捏紧拳头:“太长了,记不住。” 苏乔换了个说法:“那你就说,苏乔姐姐,求你了,好想坐你的大车车。” 周疏意:“……” 见她沉默,苏乔耸耸肩,作势要走。 周疏意咬牙切齿,最后闭了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苏乔姐姐,求你了,好想坐你的大车车……” “啧,”她眼底满是得意,还颇为享受地摸了摸她的头,“意意真是我的好妹妹。” “……” 就说吧,敢嘲笑她的爱车,迟早会后悔。 苏乔开心地哼起了歌,递给她一个头盔。 可周疏意刚跨上机车后座,巷子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男人抄了近路,带着两个同伙堵了过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狞笑着,鼻血已经干涸,在脸上结了一层暗红的痂,显得格外狰狞。 周疏意心下一个咯噔,忍不住朝苏乔抱怨:“就是你,非要贱,这下好了,我俩都得被打一顿。” “看你那怂样。” 苏乔慢悠悠地摘下头盔,手腕倚在车头上,声音慵懒而不屑。 “哟,还摇人了?臭男人挺能耐啊。” 男人啐了一口,指着周疏意:“这贱人先动手的,今天这事儿没完!” 苏乔转头看向周疏意:“你打他了?” 周疏意弱弱开口:“谁让他傻逼,我就用香薰蜡烛砸了一下而已。” “贱人,还敢骂我傻逼?” 男人满脸阴寒,指着苏乔,“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乔冷漠地说:“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惹你。” “你是酒吧老板吧?让她给你们新品起名,含沙射影我呢,当我傻子?” 苏乔无语:“……你自己不带入不就行了。” 周疏意也点头:“就是就是。” 男人被她们的态度彻底激怒,猛地踹翻旁边的垃圾桶:“少他妈废话!要么赔钱,要么——” “赔钱!”周疏意连忙滑跪:“打你是我不对,赔钱吧,医药费我报销。” “好,十万,立马转我。” “你还是去抢吧,我没有。” “那你下来让我打一顿。” “你还是男人吗?” 男人的眼神陡然阴沉,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折叠刀,“啪”地甩开,寒光在巷子里一闪而过。 “行啊,既然这不要那不要的。” 他狞笑着逼近,刀刃在指尖转了个圈,“那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周疏意瞳孔骤然紧缩。 15、Chapter 015 千钧一发之际,苏乔拎着机车头盔虚虚一挡,那把弹簧刀便“铮”的一声掉地上了。她斜身歪头一笑,眼尾翘出一道不屑的神色。 “你平时得干多少坏事啊,出门还随身带刀?” 周疏意心脏都跳得快失常了。 那刀尖被弧状的头盔挡掉,还差一点就要伤到她的手了,苏乔却毫不惧怕,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及肩的中短发在风里飞扬,下颌线被晨光照得更加明朗锋利。 周疏意看见刀尖在头盔上擦出的一道深痕,心脏猛地缩紧。 苏乔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反倒嚣张跋扈地朝他笑。 “正好,很久没打架了。” 男人眼神一暗,将手握成拳,转了个方向,却见苏乔不慌不忙伸出另一只手,带出一道劲风,直击男人面门。 他慌忙护脸,没成想只是虚晃一招,下一秒她的头盔狠狠往他下半身砸去。 骨肉相撞的闷响,听在心里一阵钝痛。 男人踉跄后退,身后的朋友忙跑上前来帮忙,苏乔趁此机会翻身下车。 皮靴在柏油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她看了一眼周疏意,“傻子,下车躲远点。” 周疏意连忙逃命似的跟着下了车,人还没退到墙根,就看见苏乔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一个顶膝,捣中了对方的软肋。 眼看着那男人虾米似的弓起身子,苏乔顺势揪住他衣领,擒拿肩膀,又把来了个过肩摔。 顿时那个男人像条装满矿泉水瓶的破麻袋般飞了出去,砸中旁边的垃圾桶,砸翻了,腥臭混乱的垃圾滚落一地,在巷子里碰撞出踉踉跄跄的声音。 “哐当!” 第二个男人扑来时,苏乔旋身让过。反手一拳砸在他鼻梁上,男人痛得眼泪花都冒了出来,弯身捂着鼻子,缓了好一会儿。 周疏意看得目瞪口呆。 偏偏那人还回头看她,一脸等夸的表情,“怎么样?跟你房东的肌肉比起来,我是不是更实用?” 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周疏意突然瞥见捂住鼻子的男人早已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往她手臂上扬去。 “小心!” 周疏意几乎喊得要破了音。 可还是晚了一步,玻璃已经楔进皮肉。 鲜血先是迟疑地洇开,而后便像打翻了似的,盖过翻卷着的伤口,哗地涌流出来。 “操!” 周疏意的手在抖,紧张惊惧,但怒意更胜。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迅速将手塞进了头盔。指节绷紧,拳头横甩出去。 “啪!” 男人的头猛地一歪,仿佛放慢了动作,被撞得天昏地暗。 就在垃圾桶旁的男人慢慢爬起来要反击时,仓促的警笛声响了,由远及近。 声音像把薄刀,蓦然从中切断了两方的撕扯,四人僵在原地。 那男人怒极反笑,“他妈的,你们主动伤人还敢报警?” 周疏意没有回头。 她缓缓放下手,转过身去托住苏乔的手腕。 皮肉仿佛被撕开的纸张,内里字节猩红。她看着都觉得疼,眉头皱紧,掌心也冒出一层薄汗。 “紧张?”苏乔好整以暇,“你现在的表情像刚得知丈夫死讯的寡妇。” 周疏意咬牙切齿:“骨头都要露出来了,还笑?” “心疼了?” “……” 她故意把伤口往她面前怼,“死不了啦,顶多留道疤,到时候就说是我为你挡刀的,多浪漫。” “闭上你那破嘴!” 两人斗嘴间,警察已经走过来了。 蓝制服,银徽章,袖子上还有一道执勤的标志。 “聚众斗殴的就是你们四个吧?” 为首的年轻女警冷着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从他们脸上挨个扫过。 视线落到苏乔脸上时,略微一顿,又立马离开。 她的帽檐压着眉峰,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深海般的阴影。整个人气质有些杂糅,一种冷与温暖交替的感觉。 被打得最惨的那男人立刻弓腰凑上前,指着周疏意,嘴里漏风似的嘟囔:“警察姐姐,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是那女的先动手!” “对啊,瞅瞅我兄弟这脸,都被揍成啥样了,她俩倒是毫发无损。” 女警看了一眼她俩,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对苏乔说:“先回局里包扎一下吧。” “你们两个,有话回局里再说。” 四人依次分两批上车,车门砰地关上时,苏乔突然笑了。 别过头,小声说,"喂,这算不算警车初体验?" 周疏意踹了一脚她的鞋,还没说话,副驾传来女警察的冷笑声,“下次想来再体验的话,我可以去接你。” 这回苏乔老老实实闭嘴了。 派出所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墙上的“坦白从宽”标语泛着冷光。 调解室里,四个人排排坐着,身上统一有种即将挨批的气氛。 男人这会儿老实得像只鹌鹑,警察每说一句,他就点头应和。 “是是是,您教育得对......” 呵,欺软怕硬。 周疏意斜着瞥了他一眼,转头压低声音问苏乔:“你练过啊?刚才看你打得有模有样的。” 苏乔正用棉签蘸碘伏涂伤口,闻言挑眉,“我学电视里的。” “骗鬼呢,我怎么学不会。” 她忽然板着脸,冷声冷气对她说:“周疏意,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 下一秒,她又像个狐狸般笑眯眯的。 “我以前健身都是五十分钟起步的。”她突然凑近,睫毛几乎扫到他脸颊,“知道为什么吗?” 周疏意下意识后仰:“......为什么?” “为了练出肌肉追你啊!” “……那你可真是人间油物。” “砰砰!” 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敲桌子的声音,女警察警告道:“肃静,这里是警察局。” 苏乔耸了耸肩,抬起手,做出“ok”的手势。 从警局回到酒吧时已是正午,烈日将两人的影子晒干了,只小小一团缩在脚边。 周疏意又饿又困,打了个哈欠,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走,请你吃海鲜粥去。” 周疏意皱眉:“不爱吃海鲜。” 话音刚落,胃里就传来一声抗议。低血糖让她眼前发晕,连苏乔幸灾乐祸的笑脸都有些恍惚。 一整晚没睡,白天也没补觉,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弱。 “小菜鸡,”苏乔毫不掩饰她的嘲笑,“早该去撸铁了。” 她突然凑近戳她额头,“看你这脸色,跟被女鬼吸了阳气似的。” “哪来的女鬼。” “说不定是你房东。” 周疏意拍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老像根针似的,指谁扎谁。” “那扎你咯。” “别犯贱,没被玻璃扎够是吧?” 其实苏乔挺仗义,就是人太闲,一闲出屁嘴也养贱了。 隔三差五不是去满城探店然后怒发踩雷贴,就是这个那个城市旅游乱飞,一张破嘴谁也没绕过,但偏偏朋友还多。 不能说她不好。 但周疏意有时候有点烦她这号人,越玩越起劲的疯小孩似的。她更乐意跟静一点,稳妥一点,水流一样热情但悠柔的人相处。 “上来!” 苏乔跨坐在她那辆拉风的机车上,拍了拍后座,像个花孔雀。 她对这辆车依旧没什么好感。 冷漠摆摆手,“我打车回。” “打车多费钱啊,坐我车,我送你。” “……” “过来,”她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怎么,怕自己配不上我的车?” “……” 最终她还是黑着脸坐了上去。 下午的烈风迎面扑来,吹得人有点闷,风里还带一丝未退的潮气。苏乔的发尾短而利,拍在周疏意脸上不太舒服。 她眯着眼,侧了身。 身下的车却一个急刹车—— “啪嗒。” 整张脸撞上了她的后背,鼻梁传来钻心的疼。 “呵,”苏乔冷笑,“干嘛不抱我?” “求你了,有点边界感好吗?” “那你等着继续被撞吧。” 说完的下一秒,她恶劣地一踩油门。引擎轰鸣,机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周疏意下意识搂住苏乔的腰。 她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好好开!” “叫你嫌弃我的大车车。” “……” 苍天啊,哪来的烦人精。 车刚在小区门口停稳,周疏意就火急火燎地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单元门走。苏乔三步并两步追上去,跟只甩不掉的幽灵似的。 “走那么快干嘛,嫌我吵了?” 她一把拽住周疏意的衣领,指尖顺势挠了挠她的后颈,“刚才搂我腰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嫌弃啊?” 周疏意拍开她的手:“不是你让我搂的?” “哦——”苏乔拖长音调,突然掐着嗓子学她说话,“那你也太没边界感了吧?” 周疏意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 可她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喂,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我家没茶叶。” “冰红茶呢?” “没有。” “行,”苏乔突然贴近,从兜里摸出三枚硬币,叮叮当当响着,“给你三块钱,现在去买,我要在你家喝。” 周疏意懒得理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却猝不及防被苏乔拽住衣领,猛地向后一拉。 “砰——” 后背撞上单元门框的瞬间,苏乔下意识将手挡在她后背上。 但整个人重心前移,因惯性往下落了去,膝盖也无意识抵进她双腿之间。 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哪怕对方的心跳也能听清。 从侧面看,姿势暧昧得令人浮想联翩,简直像是在接吻,又像是在做更不可描述的事。 可始作俑者却依旧没心没肺,甚至得寸进尺地压低声音。 “不说话?” “是不够吗,要不要再给你加点……” “……” 周疏意的手抵在苏乔肩上,正要用力推开。 身侧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两位,麻烦让让。” 16、Chapter 016 那张尖俏的脸被她注视着,像是被推上审讯台的犯人,流露出短暂而昏沉的迷惘来。空气沉寂几秒后,她猛地推开苏乔。 “我俩……闹着玩呢。” “没关系,你们继续。” 她觉得这场面滑稽。 不过说了句话,倒像往沸油里浇了冷水,炸得人仰马翻。这简直像在排挤她的声音。 又不是什么尖刃利器,犯得着露出一副被捅伤的神情么。 果然年轻人的喜好隔三差五便换,不稳定得仿佛外地过来又走的流失人口。 谢久看向周疏意时的笑容很明白,带有几分自己都没觉察的疏离。 “锁已经换好了,六个零,你回去自己换一下密码。” 没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也没说无意识等了她挺久。 最后只等来她一句客套的谢谢。 她转身要走,余光扫到苏乔,脚步微微一顿。 “原来是苏老板。” “谢老师,好巧。” 苏乔笑眯眯应着,刚打算抬手,却牵动到了伤口,眉头一皱。 于是谢久的目光顺势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有点诧异,“这是怎么了?” “小伤,不碍事。” “就你去喝酒那次碰到的那个闹事的男人,今天把我俩打了一顿。”周疏意突然插话。 “什么跟什么!”苏乔纠正:“明明是我把他揍得跪地求饶好吗?” 说完,她压低声音对周疏意嘟囔,“你别乱说,搞得我很菜似的。” 周疏意:“你打赢了也没光宗耀祖啊。” “至少心里舒坦。” 谢久静静听着这场混乱的叙述,忽然觉得眼前这两人活像在泥坑里打过滚的孩子,势必争出个赢家来似的。 “没事就好,”她弯了弯唇角,笑意未达眼底,“那我先上去了,你俩慢慢聊。” 周疏意想说她也要上楼,还没出声,便被苏乔热情洋溢的笑声打断了。 “谢老师再见。” “再见。” 直到电梯门阖上,周疏意都没来得及跟上去,愣了愣,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倦意。 “你回家吧。”她别过脸,后颈折出一截玉似的白,“我要补觉了。” “别啊。” 苏乔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孩子攥紧风筝线一般急切,“还没去过你家参观呢。” “租的房子,没什么好看的。” “我得去看看你缺什么,好给你准备乔迁礼物。” “谢谢,我不需要。” “那怎么成?上回酒吧装修,你还送我招财猫......” 见她不依不饶,周疏意轻轻一挣,衣角从她指间滑脱。眉头一皱,便蹙起几条清浅的细纹。 她忽然正色问她:“苏乔,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空气顿时凝住了。 仿若一块透明玻璃,将苏乔的笑容胶着在里面。良久她才缓过来,嘴唇颤了颤,将笑挤得更肆意,却有种旷野里伶仃的稻草人的落寞。 “误会什么啊,”她耸耸肩,“你是我的最佳员工,那我不得讨好你啊,这年头好员工可不容易找。” 周疏意脸色略微和缓,嗯了一声,“那我上去了,你路上慢点。” “用不着你担心。” 她转身时,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可背影却莫名透出点失落。 周疏意没回头,径直往电梯里走。 等要关门的时候,苏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回到家周疏意先去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发梢还滴着水,胡乱吹了几下,便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 目光不经意落到茶几上,一堆零食之间,塞着一个破口的包装袋。那是她给谢久买的礼物。 今天的一切简直像个笑话,可以打败她这二十多年的所有经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翻箱倒柜时试图找出一个像样的手提袋装蜡烛,抽屉里却忽然滑出半张合影。照片上是酒吧所有员工,苏乔站在中间,左右手挽着她跟阿婧,几个人笑得都像傻子。 那会儿周疏意在上学,那会儿苏乔还留着很长的头发。 那会儿阿婧悄悄告诉她,别惹这姐们,她家庭背景真的很复杂。 多复杂周疏意无从得知。 但她从来不是迟钝的人,相反,敏锐得近乎苛刻。 苏乔每一次状似无意的靠近,每一次玩笑般的试探,她都看得分明。只是她不说破,也不激烈抗拒,不过默默在原地筑起高墙。 说不清为什么把她拦在外面,如果非要有理由,大概只有四字能囊括。 感觉至上。 “噔噔噔。” 周疏意敲响了谢久家的门,然后像只畏光的蛾子,双手垂下,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谁啊?” “是我,周疏意。” 门开时带起一阵穿堂风,谢久有点诧异,目光缓缓垂落至她手中的礼物袋上。 “有事?” “经常麻烦你,挺不好意思的,送你点小礼物。”她将礼物袋往前递了递。 谢久扫了一眼,没接,“客气什么,按时交房租就行。” 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周疏意觉得她语气略微疏离,表情有点尴尬。 便又补了一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谢久自然给她台阶下,接过手提袋,打开略微看了一眼。 “雪松味的香薰?” “是不是挺适合你?” 她眯眯着眼,有点强装热情。 谢久没应声,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怪细心,谁的爱好你都记得住。” 这话挺奇怪。 周疏意有点茫然,手指僵在半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深意。 “我……” “谢谢,不过我还有工作,就先去忙了。” 说完也不管她怎么回答,自顾自往里退了一步,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下次不用破费,我对气味没那么挑剔。” 周疏意刚想回话,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礼貌性扬起,就见她的门已经关上了。 “砰!” 不轻不重的声音把她拒之门外,她愣了愣。 * 一连好几天,谢久都泡在工作间里。 拉坯机嗡嗡作响,陶泥在她指间旋转成型,指尖沾满黏腻的泥浆,空气都带有一丝潮湿的土腥气。 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谢久看了眼刚成型的素坯在灯下泛着湿润的光,小心翼翼起身。 最近她的睡眠好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喝薄荷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忙起来了没心思想太多,她难得恢复了对自我的掌控感。 手机忽然响了,是汪渝在群里@了她。 汪渝:【@谢久,上次说的攀岩去不去?】 陆白白:【什么时候你们约攀岩了,是我错过了群消息吗??】 汪渝:【我俩有回偶遇了说的。】 谢久想了想,告诉她下周才有空,汪渝说那下周再说吧。 走出工作间,她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番,又将垃圾都收拾好打包,准备下楼去扔。看了眼外边,发现天色早已经黑了,还下了很大的雨。 她撑了把伞,边走边看手机消息。 陆白白还在群里说下周她没空,要去见一个金融师,琢磨一下炒股的事。汪渝说没准备带她,陆白白发了一个伤心流泪的猫猫头。 她只粗略扫了几眼,再抬头时,撞见夜色里有个小姑娘正拿着笨重的快递箱,在雨里费力地走着。 定睛一看,原来是周疏意。 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落,深绿的夜色里,整个人被一种凄清的凉意浸得很白。衬衫单薄,紧贴在脊上,隐约透出内衣的轮廓。 有种湿润的欲感。 雨下很大,看她混不介意,还停下步子盯着地上爬行的蜗牛看,一副小孩子模样。谢久攥紧了伞柄,站在原地有点犹豫。 应该转身就走吗? 可下一秒,周疏意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去—— “砰!” 17、Chapter 017 快递箱重重砸进水洼里,溅起的泥点染脏了裤脚。周疏意愣愣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物品,忙低下身去捡。 下一秒,头顶斜来一道阴影,有把伞遮住了她。 她又抬头来,四目相对。 雨声骤然变吵,就像人海里相逢总有阵嘈杂的背景音。 “谢久?” 这个名字从她唇齿间滑出来时,有种特别的生涩感。谢久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名字,而她也从未自我介绍。 “下雨不知道躲雨?”她语气淡淡,把伞给她,“拿着。” “哦。” 在她下意识的顺从里,谢久弯下腰,拾起地上零零碎碎浸湿的快递纸箱。 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脖颈,几滴雨沁了上去,一阵凉意。 再起来时,她眼尾一挑,“怎么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伞都不会打了?” “手里东西多,你伞很重诶。” 说话时,她语气莫名夹了一下。 两人目光短暂交叠,空气都停滞片刻。周疏意突然有点恨自己最近台剧看太多。 风大,雨都是斜的,吹长了,像柳。 谢久把伞拿过来,却见周疏意脸色变了一点。 “天哪,它被我的快递压死了!” “什么?” “蜗牛!” 她俯下身去看地上的蜗牛,尚余一点稚气的脸,配合言语跟行为,更加坐实就是个小孩儿。 租房合同里填的出生年月,比谢久小个十来岁……不过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她那会儿也这么傻气吗?没有吧。 “那你吸取教训吧,下次不要一口气拿这么多快递了。”她看着被压得瘪瘪的蜗牛,觉得好笑,“不然后代也可能被你杀掉。” 周疏意解释:“我不是故意杀的。” “那你也构成犯罪。” “好吧,我忏悔一秒。” 她直起身子,整个人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领口湿得透明,隐约透出里面薄荷绿的肩带。 谢久把伞面压低一些:“穿成这样在雨里跑,你很有想法。” “没带伞。” “不会躲?” “苏轼不都说了,一蓑烟雨任平生。” 谢久沉默了两秒,“人家是烟雨,你是暴雨,属于东施效颦。” “……” “冷吗?”她的手动了一下,下一秒又改了口,“也对,你们年轻人不怎么怕冷。” “年轻人又不是无坚不摧。”她声音沉沉闷闷的,但很平静。 谢久忽然觉得她有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偏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或许是幻觉。 “有个姐姐就是好,总会被关心到,可惜我妈没给我生个姐姐。” 谢久忽然扯出个笑:“但有个妹妹不太好。” “怎么?” “太烦人,”她佯装怅惘地叹口气,“总得要人照顾。” “你可以不照顾。” “没办法,算命的说我就是个操劳命。” 一阵大风刮来,沉重的伞忽然被风吹斜。 谢久站定,一只手拿着快递,另一只手用力撑住。就在伞要翻飞的下一秒,手背却一股暖意包裹,是周疏意的手。 她被伞的重量带得有点踉跄,整个人几乎要扑进谢久怀里。 隔着湿透的衣料,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骤然加速的心跳。 “你还信这个呀?”她就像故意不后退,脸几乎要磕到她的下巴。 谢久感觉心跳蓦然加快了一点,往后退一步,“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很多事不信不行。” 她偏过头,目不斜视。 周疏意也松开了手:“那算命的说没说,你会不会喜欢上女人?” 谢久一顿。 风过去,雨突然下得更急了,敲在伞面上像无数颗躁动的心跳。 迷蒙的雾气里,谢久的眼睛望向远处,好一会儿才说:“算命的只说我会遇到小人。” 周疏意:“……” 雨还在下。十分钟的路,两人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到家时乌云压得很低,谢久把快递箱搁在门口,泥水从箱底渗出来,在玄关地砖上洇出深色的痕。她掀开破损的纸箱一角,指尖沾了湿土。 “你买的什么?”她摊开脏手。 周疏意一愣,花了几秒时间思考:“应该是薄荷?” “你很喜欢种这些。” “薄荷是给你的。”周疏意打开了指纹锁,边换鞋边说,“前两天晚上就从你阳台上闻到了薄荷味,外边买的不太新鲜,还是现摘的好点。” 谢久的手悬在半空。 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让她有些猝不及防,雨后骤起的阳光那般,忽然蒸得人耳尖发烫。 “我不会种这些,”她拿出钥匙,“以前种过的都死了。” “我帮你种呀!”她进去了又出来,拿了把小刀拆箱子,“放我阳台,以后你要用,推开窗就能摘到新鲜的。” 她捧出那株蔫头耷脑的薄荷,嫩叶上还沾着快递箱里的碎纸屑。 谢久望着她沾泥的指甲,忽然想起自己空荡荡的阳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要,种死了还要赔你。”谢久转身进屋去拿毛巾,声音闷在廊道外的雨声里。 周疏意却追了上来:“我就放阳台了,你要的时候自己摘!” 她淋得像只落汤鸡,却浑不在意,反倒笑得眉眼弯弯。 那笑容太过鲜活,谢久推拒的话就这样梗在了喉间。 “好。” 晚点八点雨停了,树叶在路灯下泛着油浸浸的光。对面那株泡桐早已谢了花,黑魆魆的枝桠镶进天里。 谢久开了玻璃窗通风,潮湿的空气立刻黏上来。 灯光泼在阳台地砖上,白惨惨的一片,倒显得她的阳台愈发空落。 她斜倚着门框,目光飘向隔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里悬了几盏太阳能小灯,阴天的缘故,灯光蔫蔫的。灯串间隐约夹着几朵花,夜色里辨不出颜色,只显出些伶仃的轮廓。 她的视线滑到交界处的花架子上,最顶方放了盆薄荷,叶片肥嘟嘟泛着青光,比刚拆快递那会儿精致鲜活得多,没有一丝脏污。 应该是周疏意给它洗过澡。 过去谢久养过一次绿植,悉心照料但还是枯萎了,她便再也不曾养过。因而周疏意的种植能力多少还是让她有点佩服的。 她想着,大大方方摘了几片薄荷叶。 下一秒,花架子底下突然钻出个人影。 周疏意笑眯眯地问她:“姐姐,你用薄荷干嘛的?” 18、Chapter 018 “……你怎么在这里?” 谢久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差点连根拔起那株薄荷,“今天不上班吗?” “周一呢,休假。” 周疏意歪着头看她,嘴角噙笑。 她已经洗过澡,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纤细的手腕。 目光落到她手上,笑眯眯的:“真香了吧?” 谢久有点窘迫,“读书人的事,偷点怎么了?”语气带着几分被抓包的窘迫,又混杂调侃。 周疏意往前走了两步,带过一阵风,断了枝的薄荷香顺势飘到谢久面前。 鼻腔都浓郁起来。 “多偷点,过几天它就长出来咯。” “长这么快?” 她拖着尾音嗯了一声,转过身去,把阳台灯打开,暖黄的光线将薄荷叶照得透亮,叶脉清晰可见。 “这些芽点到时候都会长大。”周疏意拨开薄荷枝干给她瞧,“地栽的话,没多久就会爬满半个花坛了。” 谢久看着枝干上小小的芽点,觉得生命有些神奇。 过去她几乎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就像在一片碧绿的旷野里发现一株小花一样,让人惊诧。 闻着手里那阵青翠的,带着点凉薄的香气,有点提神。 忽然想起上周在超市买的薄荷,被密封在塑料盒里,叶片蔫黄蜷曲,哪有眼前这丛青翠欲滴的鲜活?连香气都像是被囚禁久了,失了灵气。 “薄荷嘛,出了名的好养,尤其地栽,种下去就疯长,拦都拦不住。" 谢久不信:“我以前也种过,但没熬过一个月。” 周疏意沉默了半晌,说:“那你比较适合地栽。” “地主已经被打了,我没地了。” 周疏意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那把这株挖出来,种小区楼下去。” 谢久怔了怔,这个提议像是一道光照进脑海——对啊,楼下那片公共绿地,常年无人打理,倒是很适合...... 还没等她回应,周疏意已经蹲下身去,再站起来时,手里多了把小铁铲。 她志气高昂地扬了扬,“走!出征!” 谢久:“……傻气。” 谢久没想到周疏意是认真的。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夜雨初停的小区有些凉飕飕,很像初夏的早晨。潮湿的空气里,浮动泥土与草木的清香。 “小心点。” 谢久打开手机电筒,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周疏意,光源正好照见周疏意脚边的洼地,“这有水坑。” “哇,还好有你提醒。” 周疏意猫在前面,谢久紧跟在后边,打着手机电筒,两个长长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皮影戏。 “你看那个地方可以吗?” 谢久忽然指向一处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下意识用气声说话。 周疏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而后老神在在地摇头,“不行,那里刚种了草坪。薄荷种下去,草就没活路了。" “这边呢?”谢久又指向另一处阴影。 “可以凑合……”周疏意突然眼睛一亮,指向不远处一个半圆形花坛,“不过我推荐去那儿!” 路灯的照射下,能看到里面稀稀落落的几株植物。 周围杂草丛生,仅存的几株月季蔫头耷脑的,倒像是特意给薄荷腾地方。 于是两人像做贼似的,声音压得极低,时不时还要东张西望。偶尔有遛狗的邻居经过,无一例外人狗合一,朝这对蹲在花坛边的身影投来好奇的眼神。 周疏意突然噗嗤笑出声来,肩膀轻轻撞了下谢久,“姐姐,我们这样偷感很重诶。” 谢久义正言辞:“我可没有,我正大光明。” “有本事声音别压低啊!” “好的,我没本事。” 两人相视一笑。 一个挖土种薄荷,一个抬手照电筒。 周疏意的手指沾上了泥,她却似乎毫不在意,专注地调整着薄荷的角度,三下五除二就把土刨进去盖好。 谢久琢磨着,这动作多少有点熟练得像狗。 稀薄的月光从云层渗出一点,但很快被风擦干。仅有洼地里反射出路灯的影子,形成最小单位的月。 “要是真长疯了怎么办?”谢久突然担忧不已。 “那就让整个小区的人都来摘,指定能摘完的。” “哪用得着那么多。” “可以啊,做薄荷糖浆,薄荷茶,薄荷冰淇淋——你想象力有点匮乏啦!” “老了。” 周疏意侧过头去看她,目光专注得近乎执拗,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看透。 几秒钟过去,视线依然没有移开。 谢久被她看得耳尖发烫,不自然地别过脸,“你干嘛?” “看你老不老啊。”周疏意微微前倾。 “结论是?” “不老,很好看。” 是一字一句说的,很慢,语气也认真,好像这样就能剥离掉她是小姑娘的嫌疑。 谢久才不信。 她压下上翘的嘴角,故作平静地站起身,抖了抖长裤。 “楼下都是蚊子,赶紧回家洗手吧。” 周疏意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轻得像猫。走到楼道口时,她突然拽住谢久的衣角。 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那我呢?” “你什么?” “我长得怎么样?” “嗯……”谢久想了想,“也好看。” “还要想这么久呀?” 她有点不满,声音因此带着些许鼻音。 “没办法,我一般不夸人好看的。” “所以是真话?” 谢久没正面答话,只按下电梯,“很晚啦,要回去睡了。” “才八点!”周疏意鼓起腮帮子,“我甚至饿了。” “没吃晚饭?” “嗯。”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了,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谢久这才看清周疏意的脸上沾着几点泥渍。 鼻尖上一点,左脸颊一点,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活像只灰头土脸的小花猫。 她忍不住弯起眼睛,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周疏意的烟熏妆被雨水晕开,在眼眶边晕成了熊猫。也不知道她忙到什么时候才发现的,更不知道一路上行人是什么观感。 “你笑什么?”周疏意警觉地问。 “脸花了。”谢久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 “嗯?” 周疏意抬手去擦,东磨磨西磨磨,愣是没擦中。 最后谢久忍不住伸手了。 温热有点粗粝的指腹,剐蹭过她的脸颊,正因为动作小心,仿佛一阵风拂过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痒痒的。 周疏意屏住了呼吸。 因为摘过薄荷,她指尖还留有一丝清淡的香气,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一时半会儿心跳快得不像话。 耳尖也悄悄烧了起来。 周疏意下意识张了张嘴,“姐姐你好……” “好什么?” “好……好适合跟我去吃螺蛳粉……” 19、Chapter 019 这还是周疏意头一回觉得自己嘴笨。 她向来伶牙俐齿,此刻却像舌头打了结似的,支支吾吾,改不了口的。 就在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后,谢久却点点头,轻飘飘告诉她: “我先回家洗个手。” 电梯门适时地开了,她先一步出门,背影在声控廊灯下拖出一道长影子。 电梯门正好开了,谢久先走出去。 周疏意愣了一瞬,欢喜得像得了糖的孩子。 “啊啊啊!好的,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 火急火燎,像只在逃的野鸭。 “……”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出小区的路上,周疏意很高兴,语气都变得雀跃起来。 “后边那条街上开了螺蛳粉店呢,听说挺好吃。” 谢久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慢条斯理开口:“建议你换一个。” “啊?” “我朋友前几天来吃过,”谢久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一字一句道:“风很大,吃完回去就窜了。” 兴奋在她脸上很快失温,“有没有可能……是吃别的吃坏了?” “没可能,”谢久声音在此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在那之后她没吃过别的。” 看着几步之遥闪着诱人黄光的的螺蛳粉店门头,周疏意小脸皱成一团。 “可我们来都来了。” “可我朋友吃得挂水两天。” “……” 店里倒是挺热闹,即便晚上八九点也座无虚席。 但谢久光是闻到那味儿就有点头晕。 她扯了扯她的袖子,“走啦,我带你换一家吃。” 周疏意蔫蔫的,“这附近也没别的螺蛳粉了。” 谢久:“……就不能吃点别的吗?” 最后谢久领着她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这条街周疏意还没涉足过,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路灯都已经坏掉几盏。 巷尾有家不起眼的馄饨店还亮着灯,门面很矮,外边挂着几个大字——春花千里香馄饨。 门前两株树亭亭如盖,周疏意见了,忙对谢久说:“是樟树呢。” “嗯?” “我说门口这两棵树啦,是香樟树,在雨里洗了个澡格外香。” 谢久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见过这种树,但从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笑,“你懂得还挺多。” “那是!” 推开微微发黄的玻璃门,谢久带周疏意走进去。 门框上挂着的铜铃象征性响了两声。 周疏意有些讶异。 这家店面积虽小,却收拾得极妥帖。白瓷砖地面擦得发亮,木质桌椅虽旧,却不见半点油渍。这完全打破了她对街边小店的刻板印象。 “哟,是小谢呀!”系着蓝布围裙的大婶从里间探出头来,圆脸上堆满笑意,“今天想吃大馄饨还是小馄饨?” 谢久转头看向周疏意:“两碗小馄饨,可以吗?” “可以可以。” 周疏意连忙点头,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 在外面吃饭总让她有种拘束感,就像学着大人走路的小孩儿,有些紧张,连摔倒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只好扯来一张卫生纸,沉默着来回摩擦桌子,哪怕擦到锃亮也不停下。 耳边传来谢久熟稔的谈笑,她不由悄悄竖起耳朵。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阿姨,最近腰好些没?上回教您的热敷法子管用吗?” “管用的呢,”老板娘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给她端了壶热水来,“你这个办法是真的好呢,我还做了你告诉我的那个操,第二天就不疼了,是真的神奇的啦!” 老板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说起话来情绪饱满,带着些许杭州口音,有点娇滴滴的意味。即便周疏意不参与这场对话,可她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偷偷抬眼,看见谢久正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茶水。 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倒水的动作行云流水,连手腕转动的弧度都透着从容。 “......前些天进的新货,你运气好,今天来就碰上了,给你们俩多加了几个虾仁馄饨!” 老板娘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 “哇,谢谢!”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周疏意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嘿嘿,没想到还有我的份呢。” “当然呀,每回我朋友跟我一起来都会蹭吃到很多。”谢久拿过筷子,递给她,“这家老板都快把我当她女儿了。” 这让周疏意觉得有点奇妙。 在她同龄之中,大多数人都自认为是社恐。 出去吃饭也好,逛街也罢,凡是要跟人打交道的场合,就像坐一次性公交一样,过去就过去了,从没留下点什么。 以至于没有一种真正的归属感。 偶尔也会有些羡慕,像上个世纪那般,村落邻里之间的人情味。 但在她身上不存在,也怕麻烦。 过去她挤在那个小小窄窄的房子里,大多数时候都是三点一线。 吃饭靠外卖,休息日就昏睡,除开职场上会认识新人,生活里几乎没有任何社交。于是她的脑子里还由此滋生了一个哲学性问题。 倘若有一天她跟她的女朋友暴毙在家,尸体会被谁先发现? 她猜是房东。 “怕生吗?”谢久打断了她在心里的胡言乱语,“见你跟平时不一样。" 周疏意一愣,“我平时什么样?” “叽叽喳喳。” “……” “不是吗?” 她撑着下巴想了一下,很肯定地解释说:“其实我是个内向的人。” “我看你挺外向。” “真的,那只是看起来像。每次和不熟的人说话,我都得在脑子里反复斟酌,像在玩文字游戏一样累。” 谢久笑了笑,表示理解,“我可能懂你一点。” “嗯?”周疏意抬起头。 “以前我也这样,大概是年纪小,总怕说错话了被人笑话。” “那后来就不怕了吗?” “不是不怕,”她摇摇头,“是后面见的人多了,说的话多了,犯的错也多了,慢慢地就习惯了。” “习惯犯错,”周疏意小声嘀咕,“那我宁可少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睫毛往下垂着,表情些许执拗,又带着孩童一样的天真和坚定。 谢久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样。 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多说多错。 但也有棱有角,满身锋芒。 “放心吧。” 她语气很轻,“这个世界的容错率比你想象的要高。” 吃完馄饨出来的时候,周疏意已经饱了,甚至还有点想打嗝。 她默默瞥了一眼旁边的谢久,用意念强行忍住。 “馄饨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请你吃。” “不行,一定要给的。” “那……不如下次请回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顺口一说,但这话听在周疏意耳朵里,就像颗石子砸进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小涟漪。 下次。 其实下次是个很浪漫的词,像半截诗。 是今天告别了,还可以改天见。 是现在拒绝了,却有机会再来。 “不要下次了吧。”周疏意说。 20、Chapter 020 她忍住上翘的嘴角,“就明天。” 谢久一怔,大方应道:“好啊,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中午怎么样?” 她说着,眼波在谢久脸上打了个转,又急急逃开。 这邀约说出口,自己先吃了一惊。都是早上才睡的,中午醒都醒不过来,怎么就不受控脱口而出那么早。 她怕自己起不来床,又小心谨慎地补了一句,“来我家吃吧。” “嗯?” 旁边人偏过头,语气不敢置信。街灯太暗,周疏意只看得见她嘴角隐约噙笑,太模糊了,隔着雾窗看人似的。 “我做饭呀。”周疏意解释。 “不会把我毒死吗?” 这话刺得周疏意耳根发烫,却偏要装作不在意,咬了咬嘴唇。她最豁达体贴,还开得起玩笑。 “那你先去买个保险好了。” 两人笑作一团,笑声在夜色里浮沉,像两片烫过的茶叶。 空气很快陷入沉默,只有一点嗡嗡的震动声。是周疏意的口袋。 她慌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蓝荧荧的光便爬上了她的眉梢。 那对眉毛修得极细,弯弯悬在眼睛上方,像雪里嵌着月的剪影。光晕顺着眉骨的弧度流淌,在尾边微微一顿,便被绊住了脚。 谢久的眼风轻轻掠过,恰瞥见那屏幕上的对话。 也不是什么暧昧对象,是不太稀奇的群聊,一些关于要去玩跳伞的议论,间隙插进一堆可爱表情包。 你一句我一句的,活像一群麻雀在电线上叽叽喳喳。 她瞧见周疏意打了行字:【哈哈哈哈,笑死,我恐高,我不去。】 然而整张脸却是毫无表情。 表里不一。 哪里笑死了。 谢久忍不住笑,只眯了眯眼,黑暗里可看不真切。 她走路时肩背挺得笔直,默默注意着脚下的路,或是碎石。现在夏天来了,也可能有雨后的蚯蚓,或者蛇。 小姑娘倒是没这些忧虑,心很大,钝感力也强。她刚想到这,就见她一个趔趄。 “呀——” 鞋底板往前滑了滑,差点摔了,谢久眼疾手快把她拉住。 夏天把她的掌心浸透,点点潮,温温热,像握着一颗心脏。 “看路。”她松开了手。 “噢……谢谢。” 远处一道机车轰鸣声忽然响过,车灯恍然,将两人的影子挤上了树,短暂交叠,又分散开来。 就像情人之间暴雨般短烈的拥抱。 “真吵,”周疏意捂着心口,那里跳得厉害,像是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每次这种车从我身边经过,我都感觉要心律失常。” “我也讨厌。” “对啊,他要是换辆拖拉机,我都高看他一眼!” “……那倒不必了,”谢久沉默半晌,“拖拉机只会更吵。” 周疏意撇撇嘴,不置可否。 走到分岔路口了,周疏意按照记忆往左转,却被谢久拉了回来。 “不是那边。” “我怎么记得是。” “你信你还是信我。” 周疏意:“当然选择信你啦!” 说起这话的时候,她笑得浅浅露出几颗白牙,含在圆括的唇肉之间。谢久忘了以前在哪看过一句评价,说红与白是一种很经典的色彩碰撞。 比如雪跟梅,亦或唇与齿。 别人言说的终究木然,远不及眼睛看见的灵动三分。 “你的薄荷到底用来干什么?”周疏意突然侧过头来问她。 谢久移开目光,“助眠。” “我怎么没听说过薄荷助眠?” 周疏意歪着脑袋,发丝顺势垂落肩头,“我只听说薄荷降火。” “那我可能是内火过旺导致的失眠吧。” 太旺,都快成邪火了。 差点烧干。 “失眠啊,”周疏意倒是在很认真地替她想办法,“我妈总泡灵芝水安神,你要不要也试试?” “有被伤到,我应该还没到你妈妈的年纪吧?” 她嘴角一弯,便碰出一声笑来,脚步已不自觉偏了去。谢久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短袖下摆,心底有点服气了。 “你是没走过这条路吗,怎么老走岔。” 她眨巴眨巴眼,“……晚上没走过。” “白天跟晚上有区别吗?” “有啊。” 她委委屈屈低头:“谁让我一到晚上就不认识路嘛。” 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了事,谢久真的不忍心说重话。即便她刚才语气很正常。 “好了,下次一个人出来开导航吧。” “我一个人不出来的。” 她简直像个偷吃被逮捕,但很努力自证清白的小狗。 谢久忽然笑了,“跟我说干什么。” “随口说说。” 她看她一眼,再低头,笑容便匿进阴影里了。 “好的。” 周疏意又问:“那你这个年纪一般喝什么?酒?” “早就不怎么喝了。” 她想起从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活像匹脱缰的野马。 整夜不睡算什么,天蒙蒙亮就能跳上最早那班火车,任凭露水打湿衣摆也要去追三百里外的日出。 那时候的时间像是永远用不完,大把大把往风里撒都不心疼。 如今倒学会精打细算了,连熬夜都变得奢侈。 不是贪生怕死,是忽然惊觉生命若在今日戛然而止,留下来的未竟之事则就太多。 夜风掠过,她下意识攥紧袖子。 却感觉身边的人离自己又近了一分。 “不喝酒挺好的呀,其实我也很少喝酒。”周疏意笑笑,“别看我是个调酒师,但我酒品超级差。” “看出来了。” “给点面子。” “你来我家发酒疯的时候没给我面子。” 周疏意沉默了片刻,忽然很郑重地说,“上次真的很对不起。” “干嘛?你已经道过歉了呀。” “但缺少一次很正式的道歉。” 看她一板一眼,谢久目光柔和起来,“那没什么,你不用太较真。” “可是……”她有点难以启齿地往下低了低头,“在别人家发酒疯就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好小心的语气噢。 谢久有点恍惚,她几乎没在身边碰到过这样小心翼翼的人。 成年人之间很多东西都是心照不宣的,大多数时候,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哪有再提的。 从没有坦诚到这种地步。 因而她的较真和执着,在这一刻,竟然变得有些稀奇了。 “放心吧,我不讨厌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 周疏意心下一动,忙不迭小步追至她身侧。 “那你喜欢我吗?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谢久的唇才微微启了条缝,话还未成形,便僵在了半途。 单元门前的阴影里,一道身影立在那儿,中短发在风里翻飞,是苏乔。 她臂弯里拥着一束花,瞧那模样,怕已是立了许久。 谢久轻轻耸肩,眸光转至周疏意面上,淡声道:“找你的。” 话音未落,便要抬步离开。 周疏意眼底一紧,指尖忙攥住她的袖角。 21、Chapter 021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周疏意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她的衣袖,有些难为情。 过去也不是没拒绝过别人,那会儿她眼睛都不眨,对陌生人锋利得像把刀。 可一旦沾上点情分,刀刃就钝了。 “我?”谢久表情一怔,低下头看她攥着自己的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不好当你们的电灯泡。” 目光却越过周疏意的肩头,落在那个捧着花束的单薄身影上。 那束花选得挺讲究。 从品质上来看,不算便宜。 低调的黑色雾面纸包裹着花枝,隐约可见内里扦插的苹果杰克玫瑰,花苞饱满,旁边间隙分布着挺括的九星叶。 精心设计的花束,当然要配最真诚的告白。 “她在等你,快去吧。” “不要,”周疏意急急道,喉间像是哽着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就只是朋友而已。 “这话你该对她说。” “我就是说过了才烦……”她眼睛里泛起一丝焦灼。 “陪你也不是不可以,”谢久终于松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纵容,“但我不插手你们的事。” “好!姐姐……你真好!” 她夸得极其顺溜,像是生怕她反悔。 轻而冷的气息缠在风里,在谢久颈间晃荡,有点恼人。 她别过脸去,抿唇笑了笑,那笑意很浅。 “阿意?” 看到周疏意出现,苏乔嗓音里满溢欢喜,却在下一瞬凝固起来。 手里的花束包装纸发出窸窣收紧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她看了眼旁边的谢久,“怎么会在一起?” “住一起,当然很多机会在一起。”周疏意蹙起眉头,那表情像是在嫌她管太多,“倒是你,怎么会在我家楼下,有朋友住这附近嘛?” 方才那点雀跃,此刻成了玻璃上的霜花,呵口气就消了。 苏乔的嘴唇轻轻颤了颤,一时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我是来……找你的。” “有什么事吗?” 她被这生疏的语气压得沉默了片刻,眸光渐渐暗下去,像收了阴的日头。 精心准备的告白在喉间翻来滚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第三人,再难开口。 “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聊两句?” “别见外,”周疏意忽然挽住谢久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姐姐是自己人。” 自己人。 苏乔脸色僵了一瞬,看着周疏意搭在谢久臂上的手,忽然觉得即将开口的话有点掉价。 “也没什么要紧事,”她颤抖着唇,脸色变了变,低声说:“多买了束花,顺路过来,送你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诶?这么好。”周疏意满面笑容地接过花,指尖刻意避开苏乔的手,“谢谢你啦。” 她语气轻巧,仿佛接过的是份再普通不过的外卖。 那两具挨得极近的身影,皮肉底下仿佛会长出藤蔓来,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早已交叠在一起。 苏乔沉默地看着两人,忽然觉得自己连双手都无处安放。 “那我就先走了。”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声音倒像是别人借她的唇舌发出来的。 “嗯,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小姑娘装起懵懂来也是有几分厉害。 直到走进电梯,谢久才默默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对你有意思呢。” “但我对她没意思。” 密闭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花香,混合着一丝冷冽气。谢久斜倚在电梯扶手边,透过镜面看她低垂的侧脸。 “你们这代小姑娘,倒是越来越狠心了。” 她啧了一声。 “不是狠心,”周疏意终于转过头来,电梯顶灯在她眼中映出两点冷光,“我只是觉得拒绝不该含糊。” “嗯?” “否则对方总会觉得有希望,像吊着一口气的病人,反而更痛苦……你说是吧?” 电梯“叮”地停在她们要去的楼层。 然而周疏意却没有出去,只是紧紧盯着她,像是要不到答案就不作罢。 她老神在在的点点头,“你很通透。” “那是。” 两人各自告别回了家,周疏意将花带到阳台,一支一支抽了出来,再将包装扔掉。 那些过分鲜艳的花朵此刻显得有些颓败,像被舞台剧遗弃的道具。 谢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阳台,手里抱着刚收的衣服,夸了一句,“这些花倒好看。” “是呀,”周疏意愁眉苦脸,“我准备拿瓶子插起来。” “什么瓶?” “今天只有矿泉水瓶将就一下了,明天我去外面买一个。” 谢久思忖了两秒,“我有一个,应该还挺适合你的。” “嗯?” “等下我。” 她转身进了屋,不多时捧出个精巧的陶瓷花瓶出来。 那瓶身修长,白釉与青釉交融处泛起涟漪般的纹路,窄窄的瓶口像是含苞的枝桠,圆润饱满。 釉面上散落细碎的野花与波点,一只抽象状态的奶牛猫慵懒地蜷在瓶腹,尾巴弯成个俏皮的问号。 “天!”周疏意眼睛倏地亮起来,“好漂亮,你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插花瓶!” “喜欢?”谢久将花瓶往前推了推,“送你。” 周疏意慌忙摆手:“我借用两天,你链接发我好了。” “这是孤品,你可买不到。” “啊?” “我用窑火烧出来的,世上独一无二。” 周疏意睁圆了眼睛,睫毛在灯光下簌簌颤动,“你还会这个?” “这就是我的工作呀。” “烧窑制瓷?” “差不多吧,”谢久将花瓶给她,“平时就做些杯盏瓶罐,偶尔接些定制。” “真厉害,我就没一点艺术细胞。” “这不挺有的么。” 目光顺着她手腕滑落,停在那束精心打理过的玫瑰上。 花苞上喷了水珠,断口处也再次斜着剪了一刀,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处理鲜切花的人。 “那可能因为生活就是一门艺术学吧。” 周疏意笑眯眯地低头,将花插进瓶子里,最后一根却不太好塞,找各种角度都不行。 看她忙得小脸都红了,谢久忍不住笑话她,“你还是算了吧。” “送你怎么样?” “我这回可真没花瓶放了。” 周疏意想了一下,问她,“你刚摘的薄荷还有吗?” “有。” “那好办。” 厨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昏黄光晕融化在空气里,将周疏意的轮廓柔化。 她站在料理台前,将量杯里的伏特加、朗姆酒分别放进shake杯里,再加上薄荷叶,与冰块一同摇晃。 冰块碰壁的当啷声充斥在狭小空间里。 衣服松松垮垮,领口随动作时不时滑落,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谢久靠在门框上,看着她长而卷的发随节奏轻轻摆动。衬衫下摆晃荡间,偶尔闪过一截白皙的腰线,月光不经意的一掠。 很快,嘈杂的声音停下。她将洗干净的花瓣撒上去,又拿起吧勺,舀了一滴酒液落在手背,低头轻轻一吮。 动作做得漫不经心,却让谢久有一瞬的失神。 “尝尝。” 她笑着将酒杯推到谢久面前。 谢久回过神来,指尖在杯壁与她短暂相触,快得像电影里略过的某一帧。 她仰头喝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烧起一片火,薄荷的清冷之中含着一丝水果的甜意,还有一点不经意的玫瑰花香。 “怎么样?” “好喝。” “那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调一杯shot怎么样?” 谢久一愣,“为什么?” 她语气柔柔的,“因为姐姐帮了我一个大忙呀。” * 第二天中午,谢久拎着两袋葡萄叩响了周疏意的门。 开门的刹那,她的目光落到周疏意腰间,那儿系着一条崭新的碎花围裙。 见谢久来了,她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又拿着锅铲进了厨房,一边炒菜一边偏头说:“你随便坐吧,我在忙呢。” “好。” 谢久将水果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客厅。原先空荡的墙面多了幅水彩,茶几上摆着个插满玫瑰花的陶瓶,正是昨夜她给的那个。 锅铲与铁锅碰撞出的刺耳声响,不太能被挡隔的油烟味,摆放整齐的干一双碗筷,这一切让谢久有种恍惚感。 她忽然感觉这间小小的屋子,跟她的家对比起来,人情味儿要浓郁得多。 而这也是她成年以后,第一次在外面坐在一个被照顾者的位置上。 “需要帮忙么?”她朝厨房问道。 “不用呀,来者是客,”周疏意偏头,笑眯眯看她,颠勺的姿势娴熟得令人诧异,“你坐着看电视就行。” “你真会做饭?” “骗你干嘛!” 没过多久,她端上来一荤一素一汤。 分量不算多,但两个人吃刚好。 不过片刻功夫,周疏意便端上了一荤一素一汤。 糖醋排骨油亮红润,碧绿的菜心还带着镬气,番茄蛋花汤浮着金黄的油星。分量不多不少,恰好适合对坐而食的两个人。 “卖相这么好?” 谢久夹起一块排骨,琥珀色的糖丝拉出细长的金线。齿尖破开酥脆表皮的刹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划开。 “这么好吃!”她眼底漾起一丝讶色,“真是想不到。” “这话说得,”周疏意舀了碗汤推过去,“难不成我脸上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是我刻板印象了,以为你们年轻人都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可能灶台都没碰过。” “你这样一说,我周围确实很多朋友从来不下厨。” 周疏意拧眉思考了两秒,最终选择坦诚,“是我小时候就馋,爱吃,我妈不给我吃我就自己开火。” 谢久忍不住笑了,“我看你现在也馋。” “多亏了现在有外卖!” 吃完饭,也尝过葡萄,谢久主动替她收拾碗筷。 厨房太过拥窄,容不下两个人的存在,因而谢久只能侧着身子,慎之又慎地把碗放进水池。 今天周疏意穿着一件裙,不算太长。围裙系带在腰间松松挽了个结,将布料向后收束,勾勒出饱满的臀部曲线。 每当她取物时,裙摆便随着动作往上抬几分,露出大腿后侧白滑的肌肤。 谢久有意避开了目光,转身时,手背却不经意擦过那处丰盈的弧度。 肌肤温热柔软,似是拂过饱浴阳光的枕头,带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回弹。 呼吸一滞,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下一刻,周疏意转过身来。 “嗯?” 潮湿的黑眼睛在暖光下泛起水色,神情有些困惑,就这样怔怔望着她。 两张脸隔得很近,眼中仿佛映着千重山水。 实则相距不过寸许。 呼吸交错间,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消弭。 如同两片缓慢漂移的大陆。 周疏意忽然动了。 不是退后,而是往前。 踮起脚尖,仿若枝头初绽的一支玉兰,用尽力气也要越过那高墙。 将温软的唇瓣轻轻送上。 触碰竟比预想更让人惊心。 初春的风掠过冰湖,带来的颤栗像呷下的一口烧刀子,从喉头一直烧到胃里,连整个灵魂都为之酥麻。 池子里的水流声还在哗哗作响,可没人能注意。 只会让翻涌的情.潮更加跌宕。 温热的气息在厨房里云蒸雾笼。 “对……对不起,我……” 就在周疏意慌忙避开视线,要离开的下一秒。 对面的人忽然伸手,扣住她后颈,将舌尖缓缓探了进去。 “唔……” * 《薄荷酒》by麦当劳薯喵 码字不易,感谢支持文学城正版 orz来自于低能量小女孩的鞠躬 22-30 第22章 Chapter022 ◎Lovingstrangers◎ 这个吻浪潮似的涌来。 她闭目承迎,似溺者贪享濒死的欢哀。 呼吸被褫夺,在湿漉之中硬泡又软磨,向死如何能求活呢。 但至少这不是一种令她恐惧的窒息,更像沉浸在猫鼠游戏里。 你追我赶,一头闷进被窝,掖紧棉布每一个角。 在潮热不透光的空间里,听心跳呼之欲出,让滚烫鼻息舔舐跃然的紧张。 “嗯……” 难以抑制的低吟,更是昭然若揭的邀约。 她的唇齿没有任何防线,竟然能轻易被撬开,回应也显得些许生涩。 荒腔走板的曲调,叫人发笑,偏又勾得人想手把手教。 起初只是试探。 两尾鱼的游弋,偶然相见,又倏地分别。 而后便是纠缠。 绞于一处,你推我往,交锋作响。 是故意不设防,留一点欲擒故纵的伎俩。 好让我主动来迎接你的高尚。 躲什么? 怕烫,还是在欲盖弥彰。 呼吸杂乱,热烘烘的,像夏日午后的风暴雨。 又急又沉,闷得人透不过气。 那就靠近一点,成为两撮萤火。 要紧抱在一起,才能借你的眼睛感受彼此的存在。 我看见你振翅,那是整座春天在你脊上苏醒。 我听见你呼吸,那是返潮的梅雨季,连目光都被氤出雾气。 我触到你,那截颈子低垂的玉,稍一碰,就要漾出一阵柔光。 可不可以不退开。 哪怕你被冷硬石板硌出一道红痕。 哪怕我将化在你的气息里成为一滩拾掇不起的雾。 “啪!” 忽然有瓷器坠地的脆响。 唇舌仓皇分离,扯出一线水丝。 周疏意急忙偏过头去,后颈泛起薄红,一路渗到锁骨处。 地上,一只白瓷碗碎成了几瓣油亮的月光。 惊碎了满室旖旎。 “我、我来收拾……” 周疏意耳根发红,慌乱地蹲下身去捡碎片,却被谢久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她翕合的唇上还凝着水光,“我来。” 掌心离开她时,还留下一片余热,烫得像煨过火的玉。 周疏意没吭声,只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盯着地上的碎片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吻。 分明是软的,却带着拆骨入腹的狠劲。 她背过身去,沉默着洗碗。糖醋汁在水流里晕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碗沿。 看不见的身后,每一丝声响都格外分明。 碎瓷片落入垃圾桶的脆响。 衣料摩挲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还有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后颈。 “垃圾放哪儿?” “啊?” 周疏意手一滑,碗沿磕在水槽边沿,发出清越的颤音。 “打,打包好房门口就行。” 水流在水槽口打着旋,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小漩涡。 她盯着看,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要被吸进去。 “放好了。” 谢久插过来洗了个手,擦干。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平衡着,谁都没提刚才的事。 恰好一道手机铃声响起,谢久看了一眼来电人信息,对周疏意说,“我这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啊,好的,我也,我也还有点事忙。” 谢久走了,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把心脏放进盒子里锁起来似的。 望着紧闭的门,周疏意嘴角不知不觉浮起一丝笑意。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木头,看见外头渐行渐远的背影。 屋里静得很,连电器的嗡鸣都显得格外突兀。 因此她的心跳声也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只不知分寸且躁动的鸟雀。 她抬起双手,捂住发热的脸颊,耳根子周围都是烫的。 这热度从何而来,她不敢细想。自她吻她开始,便沿着颈线一路向下蔓延。 待她抬腿要走时,一股莫名的触感惊醒了她。 她猛地睁圆了双眼,僵在原地。 ……真是不争气。 不得已,她只好拖着步子走进浴室,在大中午洗了个澡。 待她洗漱完,房间里已落满寂静。空调的嗡鸣、冰箱的运作声,这些往日被忽略的声响,此刻都变得清晰可闻。 周疏意站在厨房门口,往方才待过的地方望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涨潮的海水,隐约又起了势头。 她慌忙挪开目光,蜷进沙发一角。 人走茶凉,房间里的静默像一层尘灰,慢慢落定。 她莫名觉得这个家宽阔、安静得有点令人失落。 明明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她打开手机,下意识想跟朋友聊聊谢久的事。 林生夏与谈默的消息正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她都插不进话。 林生夏:【新番看了没!女主简直了!】 谈默:【在打副本,这BOSS机制太阴间了。】 林生夏:【哈哈哈哈菜就多练。】 方才紧张的心情忽然平稳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方才的事告诉好友。 高中时,三人挤在操场的草地上分食一包饼干的画面历历在目。 如今谈默在老家画游戏原画,林生夏去了国外留学,天各一方的几人的远不如当初那样容易见面了。 但感情从未变过。 过去她还不太成熟,也学不会消化情绪。 有一段糟糕的恋爱经历,于是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在通过消耗友情的方式慰藉自己。 深夜里的歇斯底里,无休止的猜疑与抱怨,铺天盖地落在群聊界面。 而她们总会软*硬兼施地劝她放弃,“意意,你值得更好的人呀。” 她们本该收到她的礼物,她的快乐,实际上得到的却是她那些发了霉的、裹着怨怼的心事。 那些被辜负的关心,无一不在提醒她—— 周疏意,你就是个被朋友惯坏的小孩儿。 她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 幼稚、无礼,吃完自己的那份糖以后,还要理直气壮地从她们手心抠走几颗。 * 落地窗前,谢久握着电话站立。 阳光斜进来,掠过她的眉峰,将影子拓长。身上那件烟灰色羊绒开衫,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衬得整个人身上既锋利,又有种浓厚的书香气。 “谢老师……”听筒里传来郑主任恭敬的声音,“去年出土的那批宋代瓷碗,又出现裂纹了,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棘手。” “院里的几位老师呢?” “都去外地出差了,您知道的,这种宋代薄胎瓷的修复……” “需要先做脱盐处理。”谢久打断她,“普通方法会伤到釉下彩。” “那您明天方便过来看看吗?” 她怔了一下,有点犹豫。 “我……考虑一下吧。” 挂断电话,谢久望着窗外出神。 心口还有方才在隔壁挥之不去的余热。 掌心忽然泛起细微的痒意,正是方才那一瞬残留的触感在引诱她。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的手裹住温玉,稍一收拢指节,便能感受到其下流淌的生命力。 她无意识地收拢手指,指腹还残留着那份记忆。 圆润的曲线在她掌中微微发颤,再往上用几分力道,似乎就会彻底溃败。 谢久忽然觉得这间素来舒适的书房变得格外逼仄。 连空气都开始拥挤。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克制着,才没在那截腰肢贴近时,用手指丈量最下方的凹陷。 窗玻璃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方才电话里那些重要的细节,此刻都化作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此刻占据脑海的,全是那逼仄的厨房过道。 贴着,黏着,重叠。 呼吸绞成一团,如同古籍中粘连的扉页,稍一分离便会零碎。 视线掠过书桌。 脑子里忽然不受控的浮现那人被压在檀木桌面上的模样。 推开张堆满的专业书籍、大学教案。 白纸黑字间,渗落春潮的痕迹。一页页浸透,将一组组严谨的学术词语打湿,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洗手间,拧开冷水龙头,掌心接住一捧冷水。 水珠顺着腕骨滑进袖管,凉得像是要浇灭那些不该有的、在血管里疯跳的火苗。 她将水扑到脸上,打湿眼睫。 清明总算被冷意惊醒几分。 遮不住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指尖抵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力道大得几乎发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线紧抿,冷着脸低斥了一声。 “荒唐。” 暮色初垂时,谢久的门铃忽然响了。 她几乎不用思考,便猜到门后的人是谁。 周疏意手里捧着个透明餐盒,笑眯眯看着她。 “姐姐,给你做了蔬菜沙拉,”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像爱人的呢喃,“蛋白质跟蔬菜主食的配比很健康,可以当晚餐。” “嗯?这么用心。” 谢久怔了怔,伸手接过。 两人的手指在塑料盒边沿一触即分,像两片含羞草叶子,碰着了就怯怯地蜷起来。 “谢谢。” “不麻烦的。”周疏意嘴角翘起一个柔软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颤动的阴影,“我正好吃晚餐,顺带给你做了一份。” 她说得轻巧,却没说为了切出均匀的胡萝卜丝,已经在厨房折腾了一个钟头。 谢久瞥见餐盒里排列整齐的紫甘蓝和牛油果,深知这不像“顺带”能做出来的东西。 “晚饭?吃这么早。” “对呀,得去上班了。” 谢久回头看了眼挂钟,指针才走到五点二十。 “第一次见上班这么积极的人。”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周疏意忽然凑近半步,眼角弯成月牙,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因为今天……有点特别。”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抛出一根丝线,等着谁来接住。 谢久呼吸一滞。 看见对方无意识舔过下唇,水光潋滟的唇瓣上隐隐看去还有些红肿,怕不是刚才那难舍难分的吻留下来的。 空气突然变得黏腻。 她沉默了两秒,最终却只“哦”了一声。 目光落在餐盒上,刻意避开对方眼里闪过的期待。 “那你快去吧,”再抬头时,她笑得一丝不苟,“别迟到了。” 周疏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 静默像滴落的烛泪,在两人之间缓缓凝固。 她干巴巴地说:“那我走了。” “去吧。” 转身后,周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久却连头都没抬,径直关上了门。 她垂下眸子,心底莫名几分沉堵,连下楼的步子都不如方才轻快。 出门后她却没有立即去Coffee酒吧,而是前往附近的商场。 人潮如织,她在拥簇明亮的专柜前游荡。 转角处,一缕清冽的柑橘香突然缠上来,像无形的手拽住她的衣袖。她停下了步子。 那家墨绿色调的专柜里,暖黄的光正一寸寸舔过玻璃瓶的曲线。她驻足,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陈列柜上浮动,与那些精致的瓶身重叠,又分离。 “女士,要试试我们的护手霜吗?” 导购小姐笑盈盈地递来试用装,“含乳木果油和雪绒花提取物,最适合经常碰水的双手,有夏季轻薄款,也有秋冬护理款哦。” 手?周疏意心头蓦地一颤。 眼前忽地浮现谢久那双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覆着一层薄茧。 不算大的一双手,却生得十分完美,在灯光下白皙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凹陷,每当用力时,那处肌腱会微微突起,崩出淡青色的血管,虬结在皮肉之下。 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感,擦过她的腰际……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礼盒上。 “这套是我们的新品,”导购的声音忽远忽近,“最近正在搞活动,买一套还会赠小样。” “包起来吧。” 她听见自己说。 刷卡时手指微微发抖,签单上的字迹比平时歪了几分。 这哪里是购物,分明是背着心上人偷偷准备惊喜的小把戏。 这情形忽然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活像个刚成家的年轻人,笨拙地学着体贴的模样,在回家路上看见什么好东西都要买下,宝贝似的捧在怀里,盘算着要如何献宝似的递给家里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又赶紧绷直。什么妻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在心里轻嗤自己,抬头望向天边。 人群尽头,暮色烧红了半个城市。 真是好天气。 * 天将暮时,谢久还在工作间里与一团陶土较劲。 向来驯服熟练的泥胚今日却格外叛逆,好几次在她指间坍塌变形。她蹙着眉,散落的碎发被薄汗黏在额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浮躁。 “啧。” 她突然松开踏板,转轮戛然而止。 未成型的泥胚歪倒在台面上,像团不堪的败絮。 她干脆起身,走向卫生间去净手。搓洗的力道有些重,水花溅到前襟,在衬衫上洇出一道痕。 餐桌上,那盒精心摆盘的沙拉早已凝出水汽。胡萝卜切成的拙劣心形,此刻正慢慢褪去鲜艳的色泽。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心底反复打着草稿。 这个小姑娘跟她不适合。 不论从年龄,还是其他方面。 她们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几面之缘的浅淡交情。想起自己过往那些无疾而终的恋情,哪一段不是败给了现实。 更何况小姑娘还这样年轻。 眼角眉梢都跳动着鲜活的光彩,是一抹还在长成的新绿。这样的年纪,心性最是飘忽不定。 今日能为一盒沙拉精心切出心形胡萝卜,明日或许就会觉得这些把戏索然无味。 爱人如养花。 她想起过去窗台上养过一盆绿植,最后叶片蜷曲如老人皱缩的手指。 她太清楚自己了。 若是真养了花,必定会日日惦记着浇水施肥,最后连花盆摆放的角度都要计较。 这样的性子,怎么经得起哪天推开窗突然发现枝头只剩残瓣的打击。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瞥见屏幕上闪烁的昵称,眉心那道细纹又深了几分。 “喂,妈?” “久久啊,”电话那头传来徐女士瓮声瓮气的嗓音,“妈有点发烧,家里的退烧药过期了……” “我给你叫外卖买点。” “你真是的,干嘛麻烦人家骑手?”母亲训斥她的语气都精神了几分,“你爸正好想你了,赶紧回来一趟,顺便带点退烧药……” 回去一趟至少四十分钟,其实谢久并不想回去,手里还有很多工作。 但老太太都这样说了,更何况还生着病,她骑虎难下。 电梯门关到一半,谢久才想起车钥匙没拿。 折返时撞翻了玄关的伞架,金属骨架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 第二次出门时,夜风迎面扑来,头发纷飞,将她吹得有些迷茫。 她突然意识到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直到车开一半,她才想起,发绳还留在手腕上。她竟然连头发都没扎。 “……” 后视镜里,她看见自己额前的碎发支棱着,活像个毛躁的学生妹。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得刺目,像在心里响起一道警示。 谢久头一回觉得这六十秒如此难熬。 直到亮起绿灯,前车迟迟未动,她破天荒地摁响了喇叭。 “嘀——” 等到了家,她更是发现自己半路忘了买药。 翻遍药箱只找到半板过期的布洛芬,只好又匆匆打开手机下单。 接连的不顺心,搞得谢久有点烦。 徐女士更是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鼻尖通红,却还在絮絮叨叨,“久久,你说那可言结婚半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谢久正低头挑选手机上的外卖药品,闻言指尖一顿,没搭理她。 “指不定是男方有问题呢,我们可言从小身体就好。”母徐女士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上回五一我去了趟你姨妈家,我瞧那小两口话都说不上几句。” “妈,”谢久突然放下手机,眸光冷了几分,“别人房里的事,您少打听。” “这怎么是别人?”徐女士猛地直起身,毛毯滑落也顾不上捡,“可言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已经料想到日后的结局了,一脸忧心忡忡。 “哎,要是真不行,以后可言做试管就要遭罪了” 这回谢久脸色都冷下来了,只草草说了句:“药一会儿就到,我让骑手房门口,你自己去拿吧。” 说完便匆匆上楼去洗漱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徐女士皱皱眉,不满地坐在沙发上,指着一旁沉默不语的老谢,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看看你生的不孝女,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 “以后我们两个死了她怎么办?” 谢久仰面躺在床上,楼下的吵架声隐约传来,嗡嗡的像苍蝇围在耳畔转。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 家里那些糟心事,还有那个总在她眼前晃的小姑娘,全都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心头,像团乱麻令人困惑。 她起身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团无名火。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通讯录翻到底,那些名字不是泛泛之交就是利益往来。唯二亲近的两个朋友,这个点也应该睡了。 过去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找点事情做。 想了想,她点开了跟张主任的对话框。 【我考虑好了,订了明天的航班,过去看看。】 * 晚上,谢久刚睡着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很突兀,没有做梦,也没有心悸,只是心里装着事,单纯的醒来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有点热,便爬起来开了空调。 习惯性看了眼手机,周疏意在十点多发来一条消息。 周疏意:【嘻嘻,姐姐~沙拉好吃吗?】 沙拉没有吃,指尖在屏幕上方悬了几秒,谢久最终没有回复。 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头像,谢久点了进去,滑进她的朋友圈。 最近的动态并不多,隔好几个月才发一条。 但过去很丰富。 有的顶着夸张的蓝色眼影对镜头做鬼脸,眼角笑纹绽开,谢久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眼角。 她要是拍照,都不怎么会笑。 有动态是燃烧的柠檬片,糖粒在火焰里噼啪爆开,配文写着“新品试调成功!!!” 三个感叹号跳得扎眼。 有叽叽喳喳吐槽奇葩客户的,文字尝尝一段,起承转合,写得挺好笑。 像古早微博段子写手。 她的朋友圈鲜活得像部电影。 断了带的人字拖要拍,煎糊的荷包蛋要拍,就连下雨天窗台上迷路的蜗牛也要拍。 那些不加修饰的瞬间,带着生活最本真的毛边,在屏幕上雀跃。 可这卷生动的胶片突然断了带。 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立夏那天,是半杯融化了的冰淇淋,配文只有个模糊的太阳表情。 是长大了吗? 还是被逼着长大了。 凌晨两点,月光在窗帘缝隙间游移。谢久盯着手机屏幕,对话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写,修修补补。 “我欣赏你的鲜活与热情。” 删掉,太客套。 “白天亲你,实在是下意识的本能。” 删掉,太伤人。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落,最后只剩一句干巴巴的。 “我想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发送键迟迟按不下去。 她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三十多岁的人了,倒像个初尝情事的小姑娘似的,在这里患得患失。说出去怕是令人要笑掉大牙。 可胸腔里那股莫名奇妙的酸胀感骗不了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点了发送。 * 酒吧里的灯光昏黄暧昧,掺了粉紫的暧昧光晕。像一杯馋了威士忌的玫瑰酒,懒懒泼在周疏意的侧脸上。 她正倚着吧台,在轻柔的音乐里说笑话,把几个常客逗得前仰后合。 “周周,喜欢这杯“初吻”的话,记得给个好评哦!” “好评我能有啥好处。” “我的飞吻。” “不要。” “那就老板的大嘴巴子。” 大家哄笑成一团。 聊得正欢,周疏意手机亮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嘴角的笑意便像被冻住了似的,凝在脸上,半晌没化开。 “哟,相好的来短信了?” 旁边的客人瞧出端倪,笑嘻嘻地打趣。 她睫毛一颤,立刻抬起脸,嘴角重新弯起。可那笑意却有些木,虚虚地浮在面上,没渗进眼底。 “少造谣,”她冷哼一声,“我还是单身。” 酒吧的灯光暗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几盏昏黄的壁灯勉强撑着场面。 午夜一过,工作日的人潮散得格外快,方才还喧嚣的卡座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几杯残留在桌上的酒杯,冰块都已经融化,默默渗着水。 周疏意倚在吧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虚虚地落在某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眸光都比往常淡了几分。 落在婧婧眼里,有些稀奇。 这姑娘平时可是兴致昂扬,每天上班都跟打鸡血一样。 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苏乔,压低声音道。 “你看她,从刚才起就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 苏乔正洗玻璃杯,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皮都没抬。 “谁知道她。” 她的声音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冒着丝丝冷气。 婧婧侧过脸打量她,眼神也有点怪。 “哟,你这语气,怎么听着比她还不对劲?” 苏乔把擦好的杯子重重搁在架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没有啊。” 她嘴角绷得紧紧的,连带着下颌线都显得格外锋利。 婧婧眯起眼睛,深思半晌,忽然哦了一声。 “你俩该不会是来月经了吧?我来月经就这样。” 苏乔转身拉开冰柜,哗啦啦抓出几支冰淇淋,塑料包装在她手里咯吱作响。 她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举起冰淇淋,声音照旧冷漠。 “我简单澄清两句。” 婧婧看着那堆冰淇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笑骂道。 “祖宗,求你别再买了行不行?冰柜都要被你塞爆炸了!以后我的冰块放你头顶上去吗?” “再买个柜呗,多大点事。” 酒吧打烊时分,灯光倦怠地暗了下来。周疏意机械地擦拭着吧台,抹布在木质台面上划出湿漉漉的痕迹。她的动作很重,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转头时,苏乔就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支巧克力甜筒。 “吃不吃?” 周疏意别过脸去:“不用了,谢谢。”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点。”苏乔固执地又往前递了递。 不知怎的,这句话突然就刺中了周疏意。 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我根本就不爱吃甜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对我好了?” 话音未落,空气就凝固了。 那只举着甜筒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周疏意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说出去的那一秒她便后悔,可是话已经收不回了。 苏乔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她的背影在昏灯下显得有些单薄,推门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周疏意心底有些闷。 正要离开的婧婧目睹了这一幕,在门口迟疑地停下脚步。 她看了看苏乔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向呆立原地的周疏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阿意,我先回去了。”婧婧的声音很轻,“你……注意安全。” “嗯,拜拜。” 周疏意下意识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不用看镜子她也知道,肯定很丑。 婧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酒吧彻底安静下来。 周疏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吧台的射灯将她的影子照得很亮,轮廓分明。 她望着那个影子,默默把灯都关了,转身踩着月光去后门拿包。 后门的走廊幽暗狭长,安全出口的绿光在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惨淡。 周疏意推门而出时,猝不及防撞见一团蜷缩的影子,惊得后退半步。 走近了才看清是苏乔。 小小一团抱着膝盖坐在消防楼梯的台阶上,安静得几乎诡异,对周疏意的惊呼也毫无反应。 周疏意有点犹豫要不要绕过她直接走开。 在心底挣扎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大晚上,你在这干嘛啊?” “不干嘛。” 她的声音很小,跟平时咋咋呼呼指使人的时候不太一样。 周疏意皱了皱眉,弯腰凑近她。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你有点不对劲。” “没有。” “有。” 走廊太暗,她看不清苏乔的表情,但那个带着明显鼻音的回答骗不了人。 她怔了一怔,试探地问:“你哭了?” “没有。”这次回答得更快了,尾音都微微发颤。 周疏意没再追问,蹲下身开始翻找背包。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好一会儿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拿着。”她递过去,指尖碰到苏乔冰凉的手背。 下一秒,压抑的抽泣突然爆发成呜咽。突如其来的哭声像决堤的水,在黑暗的走廊里肆意流淌。 周疏意愣了,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蹲着听她哭。 她笨拙地伸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 “哎呀别哭别哭,怎么了嘛?” “你连尝都没尝!”苏乔抽噎着举起那支早已融化的甜筒,“这是很好吃的冰淇淋……” 周疏意被惊得好一阵才回神,“……是这个呀,多大点事,犯得着哭嘛。” “就大!就是很大的事!”苏乔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执拗,“这是最好吃的一个,巧克力味的,就只有这一支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那你爱吃你自己吃呗,干嘛给我。” “我看你心情不好才给你的……” 苏乔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融化的冰淇淋混着泪水滴在地上,“呜呜呜……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还要凶我……” 她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兽,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周疏意突然觉得心口被什么揪了一下,酸酸涨涨。 她蹲下身,用拇指轻轻抹去苏乔脸上的泪痕,结果蹭了一手的巧克力。 “好嘛,明天我赔你行吗?” “买不到了,”苏乔抽抽搭搭地说,“这都是我抢来的,那家店每天限量二十支。” 周疏意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乱七八糟的人,突然想起前两天她打人时可不是这个姿态。 莫名有点搞笑。 “那我去再给你抢。”周疏意站起身,顺手把苏乔也拉起来,“明天几点开门?” 她的呜咽声小了不少,偏过头去,“我不吃了。” “干嘛不吃?” “婧婧老说吃多了宫寒。” “……” * 这几日周疏意总觉屋里很安静,连带着阳台也格外清冷。 她时常装作晾衣服的模样,在栏杆边徘徊,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隔壁阳台飘。那里空寂如常,连件晾晒的衣服都没有。 就像是空屋。 她心里渐渐生出些不安来。 先是想着,难道房子转租了?转念又觉得不对,前几日分明还听见隔壁传来洗衣机转动的声响,窸窸窣窣的。 这般想着,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 “难道出去旅游了?”她咬着指甲喃喃自语。 这话一出口,心里头便像打翻了调料铺子,酸甜苦辣一股脑儿涌上。 想那么多干嘛,她只是她的邻居,房东,连好友都算不上的身份。 可到了夜里,这念头却越发猖狂起来。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数过的绵羊都够开个牧场了,还是睡不着。 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想,不会是出事了吧? 她经常开车,要是被路上一些个横冲直撞的莽夫撞了可怎么办。这个念头像根刺,狠狠扎进心里。 她慌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在谢久的头像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了进去。可那人的主页干净得像张崭新的纸,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惊觉自己竟像个偷窥狂似的,日日守着这破手机。 一个无聊单薄安静如一张白纸的女人。 她怎么这么关注她? 周疏意有点恼火,又退回去看对话框里最后那条孤零零的信息。 【我想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多荒唐啊。 哪家的朋友会抵在墙角亲吻? 会含着对方的唇瓣喘息? 会拥抱到难以呼吸? 哪来的道理啊。 亲过的朋友。 交换过唇齿的朋友。 想着想着,她哭了出来,泪水把屏幕晕花,每个字都模糊了。 她恨恨地抹着眼睛,越想越委屈。 那天情绪上头,这条消息她一直没回,显得自己好像多小气古怪似的。都是成年人了,就该大大方方,体体面面。 亲就亲了,又怎么样,对着你亲一百下,哪怕是跟你做了我也能拍拍屁股走人啊。 越想越气。 她半躺在床上,一边擦眼泪一边呜呜地哭,偏偏周围还没人听她诉苦,泪水洇湿了一大片床单。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月光见证着她孩子气的发泄。 “妈的,谁要吃这爱情的苦!” “谁跟你是朋友!” “以后你发消息我绝对不回!” “见面也当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入V撒花!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彩虹屁][彩虹屁] 第23章 Chapter023 ◎漠不关心◎ 三天后,谢久回到家。被日头晒过几天的家里闷闷的,她开了窗通风,又把地拖了一遍。 桌上放着鼓囊囊的西安特产,一些腊牛肉、水晶饼之类的小吃。都是这次飞去外地郑主任硬塞给她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随手拆了盒羊肉泡馍煮了吃,想了想,把这些特产分了出来。 见时候还早,便又转身往工作室里一头钻去。 之前给苏乔制作的素胚已经阴干了,静静地搁在台面上。恰到好处的姿色,带着未经修饰的野性与想象力,如同一个对世界存在好奇的婴儿。 她把胚放置于工作台,戴上口罩和手套、护目镜,开始忙活。 刻刀在胎体上游走时,细碎的灰屑簌簌落下。 就像一道伤口出现,愈合,又增添出新的故事。 等刻完花已经是十点多了。工作间不太通风,她浑身是汗,抬手抹了抹额角,干脆直起身出门,准备洗澡。 刚扔掉手套,就听到隔壁阳台传来一阵哄闹的笑声。 隔着一道紧闭的玻璃门,响声闷闷沉沉,她像躲在瓶子底的蛙,哪怕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墙外的人在讲什么。 走近了,再换一扇门,窗户里才透过气来。 啤酒瓶瓶罐罐相撞,小铁板烤串发出浓烈的香气,一行人笑声清越,像生活剧里的背景音。 仿佛在向她宣告着年轻人的夜生活从这个时间才开始。 那些声音不太大,那一行人也都很有分寸,都在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但就是这种犹如虫蝶穿梭林叶的细微声音,难以让人捕捉头绪。 什么事情那么热闹,会叫那么多人来家里。 谢久喜欢安静,生命里几乎没有这样的场景。 她把窗户开了条逢,周疏意的笑声立马挤了进来。毫不设防,又带点鼻音的傻笑,像是突然被人塞了颗糖在手心。 惊喜却又不好意思张扬的腼腆,夹在她的吐息里。她忽然直白地想到了那个吻。 很开心呢,看来她的担忧实在多余。 谢久有点羡慕地垂下眼。 年轻就是好,脑子里的人和事都是往上叠的。不出几天,几个月,记忆里就能历经一番洗礼蜕变,到时候她躲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都不知道。 反观她,匆忙的过去里,能有几件事算得上顺心,可事事都难以忘记。 她将门又推开些,夜风立刻灌进来,掀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目光瞥向阳台,那处的景象比前几日又要鲜亮几分。 靠她这边栏杆的花架,绿植已经换过一番。 不知名的蕨类排得密密匝匝,生生将两个阳台隔绝得泾渭分明。 那头灯火人影,摇摇晃晃,全都坍缩成一个微妙的光点,她在这边,得凝神从叶片茎秆的缝隙之间才能窥见。 明明每个细节都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道疯长的绿河。 她在刻意避开她。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索然。 片刻后,她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风口站得太久。 隔壁的欢闹还在继续,她想起那些丰富地方特产,她或许会喜欢。但现在不是时候。 她关上门,转身回了屋。 事实上阳台是很热闹,四个人凑成一桌打牌,余下一个周疏意的好友在嗑瓜子。闲得慌,便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捣鼓她的植物,一会儿目光落到隔壁,还很警惕。 她凑过来跟周疏意咬耳朵。 “意意,刚才隔壁阳台上好像有个人。” 周疏意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隔壁是有人在住的。” 朋友沉默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有点蹊跷。” “怎么了?” “感觉刚才那人一直在往这边看。” “哪有,你的错觉吧。” 她说着,打出最后两张牌,笑眯眯地说:“我赢了,快打钱。” “哟,今天咱们寿星手气真好,再来一局!” “不来了不来了,我是个见好就收的人。” 朋友们嫌她扫兴,啧了一声,“意意,你可是请假回来过生日的呢,这才打几盘啊?” “我有点累了,你们玩,我等蛋糕到。” “怎么回事,精力不行,酒喝多了?” “是班味太重了。”她扯起嘴角笑笑。 她退出牌桌,坐一边围观,目光却不自觉飘开了。 隔壁阳台玻璃门紧紧关上了,屋内很快也熄了灯。好沉默的一片漆黑,刻板又无趣,那场景像一阵闷雷,哄哄地在她心口鼓开。 周围的热闹声仿佛与她不相干。 这会儿她像刚离开肉身没多久的孤魂,意识到自己再无机会,又惊又惧的,想触碰又收回手。 不要不开心,不要掉眼泪。 今天可是自己的生日。 * 第二天早上谢久出门健身时,看见一个空蛋糕盒被风吹到了走廊正中央,歪歪斜斜的,上边沾着凝固的奶油。 她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才惊醒。望向隔壁紧闭的门口,谢久突然明白,原来昨天是周疏意的生日。 黄昏平铺落在世界的时候,高楼大厦瘦了下来。 谢久站在窗前看了会儿日落,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玄关处早已分好的西安特产拿起来,敲响了周疏意的门。 “砰砰——” 响的也不只是门,还有没被注意的心跳。 要以哪句话作为开头? 不,不用太纠结,语气随性一点,只是朋友。 那么,朋友间是怎么相处的? 请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忘却。 门开得很快,躲在后边的人脸上画着夸张的烟熏妆,眼皮懒懒一抬,见是她,露出几分诧异。 “怎么了,姐。” 想说的话忽然塞在了唇间。 谢久一怔。 很突然的称呼,即便跟姐姐二字同一个意思。 可她还是从这一字之差里感觉到了一丝生疏。 她捻着市侩成熟的语气,礼貌客套地叫这么个千千万万个人都会叫的称呼。 刻意咬出这个单字,舌尖抵着上颚轻轻一弹,像柜台后的售货员递出发票时职业化的称谓。 不是那个会拖长尾音的姐姐。 也不是那个带着温度总在句末微微上扬的姐姐。 “朋友给的特产,太多了,”她抬起手,“分你一点。” 说话的声音有些涩,谢久把这归结为某种惯性导致的失落。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而言,当个体的预期与实际反馈出现显著偏差时,多巴胺分泌水平会骤降。 一些微不足道的失落感,是建立在习惯的基础上。 等她习惯下一个习惯就会好。 “咦,西安特产?看着不错。”周疏意笑笑,却只抽走了最上面那盒泡馍,“不过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只要这个就好了*。”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拿着吧。” 也不知道哪个字出了差错,周疏意忽然直白而冷淡地说道。 “那就分给你朋友吧。” 不算尖锐,但细细摸索,总觉着带点刺。可能有些钝,让她在潜意识里磨过了一圈才敢放出来。 但还是会扎人。 谢久眉心骤然蹙起,指节在包装盒上压了压,月牙都泛白。 见她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念头,更没多说的打算,谢久也不纠缠,只点点头。 “行。” 翌日电梯口,两人不期而遇。 谢久提着那些特产礼品出门,没想到正好撞见她,目光不过才落她身上,便见她唇一抿,不说话,立马偏过头去看电梯上的按键。 今天她穿着宽大的T恤,衣摆空荡荡地晃着,风一吹便能鼓起来。自然垂下时,显得有些清瘦。 但谢久记得很清楚,那片料子下藏着蜿蜒的腰线。 她把头发胡乱扎高,有点随性散漫,几缕碎发蓬在耳鬓,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尖。烟熏妆照旧浓郁,在眼尾拖出两道灰蒙蒙的影。 眼睛往上抬时,有点凶巴巴的意味。 最终还是谢久先打破沉默。 “上班去呢?” “嗯……” 镜面里,谢久的身影比现实还要高挑。 眉骨生得高,两道眉像是鬓边柳叶,沿着骨骼轻轻上挑。不笑时,那线条便显出几分凌厉,旁人看着便觉得冷然。 今日她有些特别,黑而直的长发散落开来,如同海藻一般直直坠下来,掩住半边下颌的锋芒。 发梢扫过衣领子,带起一阵极淡的松香,混着点洗发水的清冽,在密闭的电梯间里静静晕开。 她的气味跟她这个人一样都极淡,像一泓静水,任是春风夏雨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为什么,那天吻她的时候她不会这样觉得。 唇齿交缠时,她分明尝到了暗涌的潮。 那截总被衬衫领掩住的颈子,也会在情动时浮起细汗。 呼吸,理智都被打乱。 明明她也一样贪欢。 周疏意想不通。 她别开脸,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落她身上。 而后语气生涩,挤出三个字,好显得自己不那么刻意。 “那你呢?” “去朋友那儿。”谢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送特产。” “哦。” 她回得很淡,不走心的语气,漠不关心一样。 谢久看小姑娘不太爱搭理自己,识趣的没再多说,出门时礼貌性地侧头,看她小小的脑袋往下低,连眉眼都看不见。 “我先走了。” “拜拜。” “嗯,路上注意安全。” 那人的背影刚消失在转角,周疏意嘴角的弧度便垮了下来。她盯着地上呆呆躺尸的小石子,突然抬脚烦闷地一踢。 “啪——” 朋友?她哪个朋友。 也从来没见她跟朋友来往过。甚至还要亲自开车去送一趟,多上心,关系这么好。 “我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周疏意边走边嘀咕,“你大方点给我怎么了。” “谢久,你这人真的很怪很讨厌诶!” 她刚说完,就听见身前响起一阵脚步声。 熟悉的语调响起。 “叫我做什么?” 第24章 Chapter024 ◎破命一条,要拿就拿去吧◎ 只见谢久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长发被风撩起几缕,在肩头打着卷儿。 周疏意一怔,踮起脚尖,退后半步,“我没叫你,听错了吧。” “没听错。”她一把便捉住那飘忽的眼神,“明明听到你叫我了。” “……” 眼见那耳垂红起来,肉眼可见变得半生不熟,又支吾两下,岔开话头:“你怎么回来了?” “上去拿头绳,忘记扎头发了。” “我包里好像有一个。” 她垂眸在包里翻找,很快指尖便勾出一圈朴素的黑色发绳,递过去时,腕骨拱起,像个小山头。 “喏,省得你还上去一趟。” “谢谢。” 谢久接过去,低头三两下便将长发拢紧。唇齿轻咬头绳,一只手拉着皮筋,绷成一道线,两根指翻花绳似的穿进去,再把头发牢牢束起,压得低低的。 一丝不苟的她,偏偏风起,耳后两三根碎发逃逆。 周疏意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对方抬眼,方才如梦初醒。 “干嘛扎起来,散着也很好看啊。” “嗯?好看吗?” “很好看啊,就该多披着。” 谢久垂下的手指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她从小都是这样梳的,十几年如一日。 以前也不是没爱过漂亮,也有过好多少女的小心思。 但徐女士目光锐利,严格制止她头上多出来的一个发夹,剪短的一厘刘海。 那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既让她有个女孩样地留长发保持漂亮,又让她板板正正扎紧不许打扮得多漂亮。 在她嘴里,她几乎从没听到过夸赞的话。 哪怕别人当她面说你女儿漂亮,她也会摆摆手,“别这样说,又没多好看,你夸她她尾巴要翘上天。” 也有崩溃的时候,流着眼泪控诉她:“为什么从来没听到过一句我的好话?” 她不语,父亲就过来当和事佬。 “你妈在外头总说你优秀,孝顺,天天跟这个那个亲戚炫耀你呢,只是没被你听到而已。” “那为什么不给我听到?” “……” 父亲的沉默有太多理由,是不止她一个人要用一生擦干净的潮湿。 因此周疏意这把伞遮过来的时候,她有一晃的怔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淋湿的人怎么还会有所渴求。 “你平时怎么去上班?”谢久忽然问她。 “骑共享小电驴。” “今天我捎你一段?” 周疏意一愣,思绪像倒带片,那晚车里的温度、呼吸、触感全都卷土重来,胸口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颤。 “那……你顺路吗?” “顺路。” 谢久说得面不改色,其实撒了个谎。酒吧要往东去一点,她朋友家在西边,并不算顺路。 顶多绕小半圈的事,没多麻烦,她只是不想让这个小朋友有负担。 车门关上的瞬间,一丝很淡的花香调在车厢里漫开。是她香水的味道。 什么时候还开始喷香水了,前阵子没闻到过。 车厢忽然响起一阵滴滴提示音。谢久瞥了眼副驾,缓声提醒:“安全带系好。” “啊,忘了,不好意思。" 余光看见周疏意手忙脚乱地摸索搭扣,很快便“咔哒”一声扣紧。 “平时打车都坐后座,懒得系安全带,所以常常忘记。”她小声解释。 谢久倒没在意,“一个人打车的时候我也习惯坐后面。” 话出口才觉出几分微妙的共鸣,“不过跟你不同,我会系安全带。” 周疏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下意识觉得后面安全。” “那你怎么不坐后座?不怕我是杀人犯?”她转动方向盘,目不斜视,语气半开玩笑。 “你要真是也没办法,破命一条,要拿就拿去吧。” 语气有点摆烂的意味。 谢久想起那晚看见的她朋友圈的动态,过去全是生活间隙里的一些碎片,最近一年眼看着少了。 “但你不像个厌世的人。” 目光扫过她放在腿上的手机,保护壳上印着一只狗,还有十分喜庆的“今日暴富”字样。 “这两者并不矛盾,要死我是没办法的。” “会可惜。” “死在今天确实可惜,”周疏意掰着手指,细细数去,“昨天刚买的零食还没吃,追的剧下周才更新,阳台上的月季也还没开花……哦,商家还说那是会变色的果汁阳台,我还不确定货对不对版呢。” 说完,她叹了口气。 “我每一天都活得很用力,死在一半一定很遗憾,不过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吧。” “活在当下。” 谢久笑笑,这四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几分生疏的涩意。 道理都懂,但总无法制止地忧心未来。因为总有长辈告诉她,要替未来的自己打算。 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谢久,还是会如今日一般孤单吗? 也许应该跟身旁的人一样。 做一株蒲公英,风来了就散,不去想会落在哪个方向。 暮色在行驶中被天空的笔触调浓郁。 一路上周疏意都攥紧手机,其实她有些惶恐,时刻都防备着某个未出口的提问。 关于那条未回复的微信,关于那个戛然而止的吻。 现实是谢久正在谈论城北新开的画展,语气平常,丝毫没有往那个方向递进的意思。 她暗中松口气,忽而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多么幼稚。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直到下车,她们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那件事。仿佛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插曲。 这一点让周疏意觉得这个人身上有股奇怪的力量。 温和,稳妥,像冬日里晒过的毛衣。没有侵略性的暖意,只是静静裹住你就足够安心。 或许她真的很适合做朋友呢。 * 午夜十二点刚过,Coffee门口的招牌灯就暗了下来。 苏乔拍着手召集大家:“今天提前下班,大家都别收拾了,五月生日会,老地方聚餐!” 这通知来得极其突然。 婧婧正擦着吧台,突然“啊”了一声:“对哦,阿意你生日是不是前几天?看我这记性,礼物都没准备……” “不用了。”周疏意打断得干脆,在水池旁边细致地搓洗双手,“省得我还得费心思想你生日送什么好。” 婧婧一副你很上道的眼神,“我靠,同道中人啊!” 聚餐时的餐桌总是热闹得过分。 酒吧就三五个员工,硬是聊成了十多个人的感觉。 “来来来,先敬寿星一杯!” 大家说好了,平日里以酒为工作内容,今天就滴酒不沾。苏乔举着一杯橙汁站起来,跟大家碰杯。 “哎哟喂,”婧婧起哄道:“苏乔你偏心,我上次生日你就只给唱了首跑调的歌给我!也没这个仪式啊。” “瞎说,不还给你买了你许愿要的礼物吗?” “你问我想要什么之前,也没说要送我,早知道我就把吉他换成跑车了。” “做梦吧,你许愿了我也不会给你买,那玩意儿我自己都还没有呢。”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苏乔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了,寿星先拆礼物!" 她从背后摸出个红信封递给周疏意,“有请我们的寿星接旨——” “是红包呀?”周疏意立刻双手捧心,十分配合地站起身来,“大恩人,我的好老板!你真是个实诚人……” 边说边数,数完钞票一脸感动:“为了这一千块钱红包,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说完猛灌一大口橙汁。 大家纷纷说苏乔这人实在,从根本上看到了员工的现实需求,并鼓励她下次也保持这种朴实无华的优良传统。 苏乔很谦逊地点头:“我才是真正的以员工为主,那些老板都得学学。” 几个人聊得正快乐,一个魁梧身影走了过来,停在桌边。 就像放映到一半的电影突然断电,影室瞬间被黑暗吞噬,只留下突兀的寂静。 大家纷纷抬头,男人剃着青皮寸头,左脸一道丑裂的刀疤从眉骨斜贯至嘴角,仿佛皮肤里蛰伏的一条蜈蚣,随时都会扭动起来。 苏乔看到来人,神色一怔,“你怎么在这?” “陪几个弟兄吃饭。” 男人扫了一眼饭桌,粗糙的手指落在水果盘上,拎了几块西瓜塞进嘴里,嚼得清脆响。 “听说你酒吧最近生意不错,怎么都不见你孝敬老子?” 苏乔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男人也不废话,直接命令她:“你跟我出来,去给兄弟们敬几杯酒。” 苏乔没动。“你也看到了,我在跟员工聚餐,走不开。” 男人一下沉了脸,“怎么,不给老子面子?” “不是,是真脱不开,晚点要是你们还在,我就……” “啪!”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已经甩了过来,像孩子手里的掼炮,猝不及防摔下惊了心。 苏乔的脸被扇得偏向一边,迅速肿起红痕,如同白缎子泼了口热茶,瞬间就变了颜色。 鬓边一缕碎发飘在半空。 霎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邻桌的客人纷纷停下筷子,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过来。 无数道视线黏在她的脸上,如同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 她垂着眼睫,双手早已在暗中攥紧拳头。 男人甩了甩手腕,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怎么?翅膀硬了?” 一边的婧婧被吓傻了,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听到这声音,周疏意立马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杯子往桌上一锤,“你他妈什……” “阿意!” 怒气还未完全爆发出来,苏乔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你们先回去吧。” “我不走。” “周疏意,这不关你的事。” 旁边几个员工神情都有点恼怒,但看苏乔拦人了,分明是认识,也不好说什么。 “阿意,走吧,让苏乔自己处理。” 周疏意眼神凌厉如刀,警告男人。 “我们已经报警了,别以为能在这里撒野。” 男人眯起浑浊的眼睛,右手狠狠推向周疏意。 “哪来的野丫头,活腻歪了是吧?” 力气相差不少,周疏意被推得踉跄后退,手臂重重撞在桌角上。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疼得脸色煞白,却仍不害怕,倔强地瞪着男人。 “你再瞪,眼珠子给你挖掉?” “有本事你他妈来啊!” “爸!” 苏乔突然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紧张。 下一秒,她的表情突然软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来。 “你要打要骂冲我来,不关她的事。” 周疏意怔住,捂着撞疼的手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是你爸?”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迟来的祝福),以及六一快乐。 永远鲜活! 第25章 Chapetr025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然而,苏乔没有回答周疏意的话,脸上划过一抹难堪。 “婧婧,账你先结了,晚点我转你……”说完,她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个员工,安慰似的说,“大家吃好了就先走吧。” 还不待周疏意说话,苏乔已经拽着男人的胳膊往外走,头也不回。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背影沉重,像是多年来无数重叠的影把她压得灰暗。 随着人群散去,饭店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其他桌的客人见热闹结束,又各自回到觥筹交错中,只有几个服务员还在窃窃私语。 新来的调酒师小林怯生生地问:“我们要等乔姐回来吗?” 周疏意和婧婧对视一眼,“你们先回去吧,我俩留下就行。” 坐下的两人犹豫着起身,其中一直没说话的员工年纪稍大点,拍了拍婧婧的肩头:“有事随时call我们。” “好。” 周疏意突然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你干嘛?”婧婧一把按住她的手。 “报警啊。”周疏意声音冷冷的,还有一丝怒意。 “别……”婧婧的手指紧了紧,凑近压低声音,“别这样,事情闹大了对苏乔没好处的。” “她爸都那样对她了,我还不报警?难道要看着她被打死?” “那是她的家事。” “家事?”周疏意猛地将手机拍在桌上,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挨家里人打?” “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吗?” 婧婧眼圈突然红了,“有一年酒吧还没换地址,她哥上门来找她借钱,她没借,结果她爸亲自来了,当面就给她一巴掌。” “我当时也没搞清楚状况,吓得直接报了警。” “民警来调解的时候,他当场认错,装得可好了。人家一走,转头又把苏乔打了一顿……” 餐厅那头音乐传来酒杯相碰的声音,混着男人们粗犷的谈笑声,像后厨外满地板又厚又黏的油垢,一旦沾在指尖,就难以剥离。 周疏意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 “没人治得了他吗?” “哪个人?”婧婧的表情仿佛在笑她太天真,“你难道没注意她从来不提起她的家人吗?” “……那她其他家人呢?” 婧婧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唏嘘道:“谁知道,她从来不说这些。每次我问起,她就岔开话题,被我问得烦了才说她爸人挺好的,一般不会为难她。” “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但你也看得出来,这事儿她不想让别人掺和。” 周疏意心底有点难受。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苦难,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最幸福的小孩。一种近乎羞耻的庆幸感突然涌上心头,让她呼吸发紧。 约莫一个钟头后,苏乔才从走廊深处转出来。 她走得很慢,身形摇摇晃晃,脸上也满是疲色。尖挑的下巴一边藏在阴影里,仿佛因这一次应酬而变得更加瘦削。 婧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她,闻见苏乔衣领间蒸腾出的酒气,直皱眉头。 “天啊,你这是喝了多少,平时酒量挺好的啊。” “不多。”她双颊微红,看了眼两人,迷迷糊糊抬眼,“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啊。” “不是叫你们回去了?管什么闲事。” “……” 到底是喝高了,讲起话来有些冲。 周疏意忍不住冷脸对婧婧说,“少跟她废话,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我打个车,把她扔酒店里去。” “行。” 夜风还有点凉,刀得人眼睛发冷。 三人坐上了网约车前往酒店。运气不错,是个女司机,车开得很平稳,车厢里也很干净,苏乔没遭罪,一上车便歪倒在窗边闭着眼睡觉。 下车的时候周疏意特意默默多付了几块钱的打赏。 婧婧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喝这么多,我都怕她吐车里。” 三个人一起开了个房间,是双床房。 婧婧家离得比较远,这会儿回去也不方便,决定就在这将就一晚,晚上也看着点她。 出乎意料的是,苏乔没有发酒疯,反倒还比平日里安静几分。就坐在窗户边的单人沙发上,默默盯着窗外的夜景看,半张脸踩在黑暗里。 另半张脸还肿着,橙光灯光下像鼓着一个褪色的小橘子,有种莫名的凄苦。 婧婧正在洗手间刷牙洗脸,有搭没搭地吐槽酒店用具,最后又叹了口气,对苏乔说:“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跟我们说,别的不能帮你,排忧还是行的……” 水声淹没了后半句话,房间里只余空调轻微的嗡鸣。等她探出头时,下巴还滴着水,却见房里只剩苏乔一人。 “阿意呢?” “……”苏乔没说话。 “这个没良心的,该不会丢下我们跑了吧?”婧婧边擦脸边嘟囔,“难不成要我一个人照顾你这个醉鬼?” 苏乔突然幽幽地说:“你自找的。” 婧婧:“……你真醉还是假醉。” “醉了也能说你两句。” 说完这话,她便闭目养神,任由婧婧怎么说话她都不理。 茶几上放着周疏意的手提包,她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门被敲响,婧婧去开门,见周疏意拎着塑料袋进来。 诧异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怎么可能。” 婧婧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买了什么?” “水。” 周疏意从袋里取出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水珠,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往下淌。又弯身,摸出个甜筒,走到苏乔面前递给她。 “喏。” 是个巧克力味的甜筒,市面上爆火的款,近年来价格涨了不少。某次她还嗤之以鼻,说再好吃也不会吃一口的品牌。 此时却像一粒止疼药,仅仅只是含在嘴里,哪怕还没起药效,也会感觉痛苦刹那间削减掉三分。 “干嘛?” “吃啊,难道还要我给你撕开?” 她将甜筒塞进她手里,又从桌上匆匆抽了两张纸,把矿泉水瓶上的水珠擦干。再俯过身来,神色认真地盯着她看。 “转过去。”她忽然说。 苏乔愣了一愣,“嗯?” 她不耐烦地说:“不想脸肿就转过去,给你冰敷。” “哦。” 她下意识侧过脸,下一秒,周疏意的指尖便轻轻贴了上来。有些冷,从她耳廓游过,勾起散落的鬓发,再别至耳后。 正当她怔住时,一个更凉的触感猝然凑近,紧贴再她肿胀的半边面上。 这回她也忘了疼,忘了冷。 只看见周疏意眉头蹙起的几道细纹,夏初江河里的小鱼一样在晃。 她感到疑惑,怎么有人会长成这样。 眼睛里有个小小的光点,像宇宙囊括在这孤零的一片海。我的目光碰见你,纠缠,燃烧,最后变成某一颗微不足道的粒子。 结局总是我记得你,你却忘记我来过。 苏乔忽然别过脸,打掉她的手。 嘀咕一声,“我不要。” 空气静了一秒。 周疏意眉头皱得更深,“什么?” 苏乔继续说:“周疏意这人看着好相处,但其实很凶,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哈?” 婧婧跟她对视一眼,表情也有点诡异,迟疑道:“她是不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 周疏意凝神看了几秒,点点头:“……我看八成是。” 苏乔还在叽里呱啦说:“我好奇她脑袋瓜子里天天在想什么。” “想钱。” “我想更了解她。” 气氛有一丝丝的别扭。 婧婧悄悄瞥了周疏意一眼,笑骂苏乔:“行了,赶紧睡觉去,少好奇,人家不一定要你了解呢。” 说完要去拉她,结果被她一侧身,拉空了。 苏乔噘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她竖着食指,语气带着点醉后的漫不经心,“不,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那个——”婧婧忽然打断她,像受惊的雀儿般跳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话音还未落地,人已经闪进了浴室,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很安静,呼吸像遥远的水泡,在各自的海域缄默沉浮着。 周疏意把水瓶放下,叉着腰说:“你问吧,问完好去洗洗睡。” 这会儿苏乔酒气浓烈,眼皮倦懒地耷拉着,神色却十分端正。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周疏意一怔。 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不是静止的。 十七八岁的喜欢,是骤雨不歇,要足够响亮。可太沉重,终究会将棱角磨平。 二十多岁的喜欢,又会不一样,像一本翻旧的书,每一页都写着细水长流的默契。 不再是不知疲倦地燃烧。 而更需要被接住。 苏乔忽然插嘴:“我算哪一类的?” “屁话多还讨打的。” 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失落,“那周疏意岂不是不喜欢我了。” “是的。” 她闭上眼,盘腿窝在沙发里,“为什么没人喜欢我。” 周疏意说:“总会有人喜欢你。” “那个人在哪?” 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 天亮了周疏意才到家,她没急着上楼,反而在绿化带边蹲了下来,摸出那包不常碰的细烟。 烟身纤长,没多少尼古丁含量,廉价的消愁方式,只会在特定心情时才被她解锁。 第一次抽是跟徐可言吵架,那会儿她大学还没毕业,性子也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解不开的死结的无力。 后来抽是跟徐可言分手,那会儿她也不太会,纯属恋痛。生涩地将烟圈卷进肺里,吐出来时有些急,呛得肺部一阵疼,紧紧连着嗓子。那是一种痛苦却能感觉自己在求生的溺水感。 火星在晨雾里明灭,舔着她的手指,没一会儿就消失。 起太早,世界都与雾气成了泛泛之交。未醒的窗户闭着眼睛,静止的机动车道躺在林海里。 而她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幸存者,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掐灭烟蒂,抖抖裤子起身。 却在转头抬眼时看见了谢久。 【作者有话说】 肚子疼,来迟了点TAT 第26章 Chapter026 ◎你要砸谁的门?◎ “刚下班?” “嗯。” 谢久的目光落在她指间那截烟上,火星已经灰败,像失温的心跳。 她想起交房那天也是这一幕,她指节微微曲着,烟尾抵在指腹旁,那会儿她怎么说来着?平时很少抽? 现在看来,年纪不大,瘾倒不小。 周疏意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将烟往身后藏了藏,“我没瘾的。” “用不着跟我解释。” 不甚在意的语气,轻得没有分量。周疏意脸还是笑着的,只不过睫毛一垂,便关上一扇窗,遮住了房子里的失落。 “烟味不会呛到你吧。” “不会,风往那头吹的。” 她面容有几分苍白,身形摇晃,跟即将倒伏的芦苇似的。谢久注意到了,蹙紧眉头。 “你脸色很差。” “是有点晕。” “抽烟抽的?” “应该……是?” “抽了几根?” “一根。” 谢久登时明白她不太会抽烟,要是个老烟枪早就对这种感觉免疫。 “不会抽烟为什么还要抽。” 周疏意怔了怔,露出个孩子气的笑。 “被你看穿啦?“ 谢久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含着,一会儿要晕倒了。” “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空腹健身,防低血糖。” “哦。” “下次一个人别抽了,很危险。” “哦。” 她其实不是真想抽烟,只是心里堵得慌。想起苏乔挨的那记耳光,她内心充满不安和害怕。 但究其根本,她害怕的是自己束手无策这件事。简直五脏六腑都要绞作一团了。 她只是不高兴,不甘心。 为什么总有人把暴力当钥匙? 而手无寸铁的人,连哭喊都是没有声音的。 “早饭吃了吗?”看她似乎是情绪不太好,谢久问道。 “还没有。”周疏意摇头。 “隔壁有家包子店挺不错的,要去吃吗?” 谁知她拒绝了,礼貌又客套。 “不好意思,下次吧,我还有点事。” 谢久怔了一秒,“没关系。” 暗中吞下了那句一起去吧。 她疑心是因自己上回的推拒,让小姑娘有些难堪了。这念头像根细针,往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伤口时不时传来酸胀感。 等她从健身房出来时,天已经大亮。 谢久习惯早起了,也有点离不开这种独处的静谧。要说跟年轻人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已经学会在孤独里自得其乐。 健身房楼下新开了家衢州包子铺,老板在外边叫卖。 谢久凑过去瞥了一眼,不是她爱吃的馅,蒸笼掀开的刹那,白雾裹着辛辣香气扑面而来。半透明的面皮底下,辣椒油正洇出一丝火热的橙红。 她想起上次周疏意妈妈给的老家特产。又麻又辣,吃完肚子还不舒服,她根本吃不消。周疏意倒不一样,鸭翅膀啃得很是带劲。 她鬼使神差要了两个。 提着包子回家,钥匙刚转开门,阳台便传来一阵窸窣的人声。 谢久收住脚步,没想到周疏意还没去补觉,压低的嗓音对着电话起起落落,似乎在打电话咨询律师。 “像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人身安全保护令这个东西,治标也不治本,就算她爸会去接受心理矫正,如果没有矫正好,出来以后呢?”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周疏意突然弓起背,宛如挨了一记巴掌。 谢久静静等到通话结束才走出去,手里拎着半透明的塑料袋,隐约能看见里面蒸腾的热气。 “朋友硬塞的包子,据说很好吃,”她拎着塑料袋,窸窣作响,“我吃不了太辣的,你要吗?” 周疏意眼睛一亮,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哎呀,真是太可惜了,你没这口福。”手却已经诚实地伸了过来。 下一秒,她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 “这也太好吃了!”她瞪圆了眼睛,惊天地泣鬼神地嚎了一句,“我第一次在杭州吃到这么好吃的早餐!” “……因为这不是杭州的特产。” “那是哪儿的?” “衢州,靠近江西,比较能吃辣。” “谢谢你,我的大恩人。” 她嚼着包子,腮边拱起的小山渐渐熄了下去,“对了,上回借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一直忘了还你。” “你不提我也忘了。” “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她臂弯里不止搭着那件T恤和裤子,还多了一只精巧的香水瓶。包装简约大气,不算便宜,谢久认得那个牌子。 “嗯?这是?” “送你的。”周疏意递过去,“是我最近很喜欢的一款香水。” 谢久拆开来嗅,淡淡的花香调漫出来。 跟那天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至今那个气味还留在她车里,哪怕回家衣服上也会沾上。 “干嘛送我?” “谢谢你借我衣服穿。” “客气什么。” 她忽然抬眼,目光很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刚才听见你打电话……我认识几个很靠谱的律师朋友,需要帮忙吗?” 周疏意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是一个朋友的事……她自己倒不怎么着急解决。” “真好,我从来就没你这样热心。” “是么?”周疏意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没到眼底,“不是多管闲事?” 谢久意味深长地笑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了然。 倒让周疏意无端恼了起来。 “有时候我也讨厌自己这个性格,就是看不下去。”她叹了口气。 “善良不需要理由,但需要智慧。”谢久的声音很温和,像哄小孩一样,“既然你朋友自己都没所谓,你确定要替她承担她的课题?” “她也不是没所谓吧,她只是……”话到唇边突然失了力气,变成一声含糊的叹息。 “人家有找你帮忙吗?” “没有。” 谢久沉吟道,“如果做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你可以试试。如果后果不小,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噢。”周疏意含混地应了一声。 思绪却跟飞蛾似的,徒劳无力地往开了灯的玻璃窗上撞。 在这个对女性格外苛刻的世界上,每做一次选择都尤为困难。 她还太年轻,骨子里那点愤怒像未开刃的刀,空有锋芒却伤不了人。更多时候,擦伤的是自己。 想了想,她决定不管这件事,却还是找谢久要来了律师朋友的微信,推给苏乔。 苏乔加了,但并未多说,只告诉*她。 【你跟婧婧今天就在家休息吧,我让新来的替你们班。】 【昨晚的事谢谢了。】 周疏意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打。 【没什么,举手之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的。】 手机那端沉默了很久,久到周疏意以为对话就这样结束时,苏乔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阿意,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养育之恩摆在那里,我做不到忤逆他。】 周疏意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摇摆不定,不知该落下还是飞走。 她一直把苏乔当朋友。 总记起当年还没毕业时,她跟徐可言挤在出租屋里,身上没几个钱。哪怕生病也不想告诉家里人,只能拼命做兼职。 要不是苏乔手把手教她,她可能到现在还在到处做牛做马,哪有现在这般舒坦。 后来无数个情绪崩溃的深夜,是Coffee的吧台收留了她。 就连跟徐可言分手闹掰,她被赶出家门没地方住,揣着兜里那一星半点彷徨不安时,也是苏乔眼皮都不抬地转了她一笔钱。 最终,周疏意只得岔开话题问她:【你脸好点了吗?】 【没事,别瞎操心。】 【从小到大经常打架,肿了一点而已,今天已经好差不多了。】 【为什么经常打架?】 【可能我有战斗民族的基因呗。】 这会儿周疏意是真没心情跟她开玩笑,随手甩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附和她。 她还傻乐,越斗越勇,非要在这点上跟她决一胜负。 周疏意只好闷着气,手机一扔,跑阳台上捣鼓花花草草去了。 最近几天她的小盆薄荷都没怎么浇水,眼看着有点卷边了。还不知道上次跟谢久在楼下种的薄荷长得怎么样了。 她想着事儿,手里的动作就有点不走心,浇花的喷水壶往外挪了点,几滴水珠顺着叶尖滑落,坠向楼下。 突然—— “砰!砰!砰!” 砸门声震得她手腕一抖,喷壶差点脱手。 “谁啊?” “开门!” 那声音苍老而粗粝,听着让人有几分不爽快。 周疏意寻思自己刚搬来不久,也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找?她诧异地放下喷壶,走到门口,有些警惕,透过猫眼看向外边。 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门口,脸上皱纹纵横,浑浊的眼珠里迸着凶光。手里还攥着一床薄被。 这幅样子,周疏意哪敢开门啊,她甚至还小声转了一圈反锁。 “老爷爷,您有什么事吗?” “刚刚是你在浇花吧?” “是,怎么了?” 老头龇牙咧嘴,抖着被子,唾沫星子喷溅,“你浇花不长眼,把我蚕丝被都搞湿了,一千多块钱的东西。”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几滴水,您晒晒应该就好了吧?” “几滴水?”老头猛地提高嗓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当老子是瞎子?这被芯都湿透了,赔钱!五百,少一分我让你在这儿住不下去!” 这无妄之灾整得周疏意心底蹭蹭冒火,差点忍不住打开门跟他干架。 “老头,你是来抢劫的吧?”她强压着火气,“我花都没浇两秒,还搞湿你蚕丝被?你怎么不说我把你家淹了!” 老头不听,抡起拳头就往门上猛砸,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巨大的声响。这声音吓得周疏意连连后退两步。 天老爷,这老头要是自己砸死在她门前,这哪赔得起。 “出来赔钱!” 他怒气冲冲,“再不开门,老子现在就踹烂它!” 就在周疏意进退两难之时,一道清冽的嗓音从走廊另一端传过来。 “你要砸谁的门?” 【作者有话说】 11:姐姐来咯! 谢9:隔壁的麻烦精又惹麻烦咯! 第27章 Chapter027 ◎像她◎ 说话的人是谢久。 她不过在工作间埋头做了会儿工作,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耳根子都不清净。 开门就见楼道里站着个老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挺眼熟的,就住楼下。 楼下是一户年轻人,前两年生了个孩子,这老爷子便跟他老伴一起住过来了。一家热闹得很,老头嗓门极大,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左邻右舍没少往物业投诉。 “你这是在闹哪出?” 谢久冷眼看他,语气说不上好,“大清早的在这吵,别人不休息的?” 见来人态度硬气,老头稍微收敛点,抖开怀里一床湿漉漉的被子嚷嚷道:“这死丫头浇花!水全漏我被子上了,我找她评理!” 谢久垂眼细看,被面上确实晕开大片水痕。但隔壁家门紧闭,自她出来都没声了,跟窝了只鹌鹑似的。 多少该有点怕这号无理取闹的老东西。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有事说事,犯不着敲锣打鼓。”谢久看了他一眼,“我这门价格不便宜,敲坏了您怕是也不想赔。” “这是你家?” “嗯。” “既然这样,那你给她赔!” 周疏意从猫眼瞧见外头阵仗,简直气炸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被子湿了你就自己晒啊,她喷壶都没五百毫升,怎么可能浇湿那么大一块。 她咬着唇转身,热锅上蚂蚁一样转,似是要找根棍子打狗一样。 急忙掠过一面落地镜,又倒步过去看了一眼。 脸色苍白,一双杏眼瞪得滚圆,里头烧着的怒火倒是真真切切,偏生配着这副稚气未脱的相貌。 纯属一个清澈愚蠢的年轻人。 她忽然泄了气,转身冲进卧室。 先往嘴里叼了根烟点燃,唇上擦了层艳丽的口红,又翻箱倒柜找出唇环往唇边一按。 最后对镜子眯起眼,练习凶狠的表情。 好,差不多了。 她风风火火猛地拉开门,不耐烦的嗓音在走廊回荡。 “吵个屁啊吵!你有事没事?” 声音故意压得又哑又凶,只是藏在睡裤里的膝盖微微打着颤。方才扒猫眼时可是很怂的,现在也是,但面对这种人气势上不能输。 装也得装出那股子劲儿来。 老头被她吼得一愣,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不好惹,脸色虚了虚。 “这是我儿子给买的蚕丝被,价格不低,被你搞成这样,以后盖着肯定不舒服的。你要讲理撒?” 周疏意黑着脸,吸了一口烟,故意没素质地往他脸上吐了个圈儿。 “你自己放外面晒的啊,怪我?你放出去晒就该承担这个风险。” “死丫头!”老头气得又放大嗓门,跟教育自家小孩似的板起了脸,“你的意思是不赔?” “大爷,我刚交完房租,赔不起。您这被子又没坏,晒晒照样暖和。” “放屁!”老头一把抖开被面,“谁知道你浇的什么脏水?”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放软语气,“这样,你出两百块干洗费,这事就算了。”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折中的办法。 周疏意有点犹豫,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门在外她不想跟人结怨。但她心里又过不去那道坎,实在不想给这臭脾气老头钱。 就在她差点松口要答应时,谢久出声了,问她:“你用的什么喷壶?” “啊……一个小喷壶。” 周疏意跑进屋,将喷壶拿出来给她看。谢久接过,摁下按钮,一道细密的雾水落了下来。 “就这么点喷雾,你被子上那么大块湿的是她弄的?”谢久似笑非笑看向老头,“老人家,你没搞错吧?” 老头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你们这是说我讹人不成?” “邻里之间互相体谅。”谢久把喷壶往周疏意怀里一塞,“晒晒就干的事,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桑蚕丝!” 谢久毫不留情打断,“化纤里掺点鹅绒,也好意思叫蚕丝被?叫你儿子给你买点好的吧。” 老头气得发抖,“你说是就是?还不是靠你一张嘴。” 谢久直接冷脸,摆明了态度:“总之我们是不会赔的,实在不行你报警吧。” “真没素质!”老头边骂边按电梯,“年轻人,你们这么不会做人,以后迟早会吃亏的。” 根本没人搭理他。 直到电梯门关上,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余响。 周疏意对着那边做鬼脸,“臭老头,你才没素质!” “……” 看到这一幕谢久抿唇失笑。 等确认老头不会回来了,周疏意眼睛倏地亮起来,方才强装的凶狠模样瞬间褪去。 “姐姐,你真厉害!我刚都怂了!” “是吗?”谢久倚在门边,目光扫过她的脸,轻笑出声,“刚才你装得倒是挺唬人。” “没办法呀,”她边说边把唇环取了下来,“一个人住,总要有点自卫手段。” “就这点小把戏?” 她睁圆眼睛,上翘的尾音隐含威胁,“怎么,还看不起呀?” “吓吓年轻人还行,对这种老赖皮不管用的。” “那要怎么办嘛?” 她忽然凑近,吹弹可破的一张白净的脸,像谁捧着珍珠上来请她端详。 谢久不自在地出声,“可以……找人帮忙的。” “找谁?” 湿漉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有点像猫,又像无辜的鹿。 谢久偏开视线,“你自己想想。” “嗯……想不到耶。” “那我也没办法了。”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吗?” “我在这附近认识的只有你。” 谢久呼吸一滞,刚要开口—— “哈哈开玩笑的!”她的笑声漾着一阵风,吹散了刚升温的暧昧,“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谢久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看着她转身将唇环放进玄关的首饰盒里。 盒中零散躺着几对耳饰,只有角落里一枚形单影只。 很眼熟。 前些天在家捡到,被她放进了抽屉里,一直没来得及归还。 她没问起,谢久也没想到。 “今天的事谢谢你啦,”周疏意弯腰从玄关的藤编篮里拣出几个蜜桃,“这是我妈从武汉寄过来的,你拿几个回去……” 话音未落,旁边挂着的长柄伞忽然被她蹭掉突然倾斜。谢久眼神一紧,连小心都没来得及说,便两步越了过去。 右臂格挡的瞬间,左手已经本能地向前探去。伞骨“哐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与此同时,掌心也触到了一截温软的腰肢。 宽大T恤往上皱起,随动作掀起半寸,指尖恰巧碰到那丝乳色的浪涡。 温度顺着皮肤一路烧心脏。 “嗯……” 身下的人猝不及防溢出一声轻哼,尾音打着颤,像濡湿的火光,颤巍巍的。 谢久一怔,连忙缩回手,余光瞥见周疏意耳尖烧得通红,连脖颈都漫上一层绯粉,慌忙低下去捡伞,埋着头,不敢抬头看她。 沉默在空气里发酵。 时间仿佛被拉长拉远,紧紧绷着,随时会断。 谢久不自在地说道,“那个……桃子我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了,还有工作。” “好,谢谢你了。” “不客气,就当是香水的谢礼。” 直到回家,面对满室清冷,谢久才仿若回到现实。 但双脚仍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胸口那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揣着个皮孩子在那儿撒泼打滚,将她不堪的欲.望摊得满地都是。 那声喘息忽明忽暗,不断在她耳边扑扇。 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洗了手,一头便扎进工作室,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陶土。 等到回过神来,工作台上已经立着一尊无头的人像雕塑。 上半身丰腴团圆,仿佛枝干上坠着两只桃。腰肢线条流畅,后背凹陷处还留着她的几根指痕。 她怔怔地望着这尊意外诞生的作品。 暖黄的射灯光斜斜切下,为它镀上一层甜滋滋的光晕。一瞬间,它是刷了蜂蜜的浆果,渍了糖浆的话梅,窝在黑影子里与她沉默对望。 谢久指尖鬼使神差地抚上那处腰窝,触感微凉,还带着点几分软。 一股热意倏地窜上耳根,她猛地缩回手,指尖像被灼伤般发烫。 简直有病。 意识到这点时,她连忙抓起手机,几近慌乱地给汪渝发了消息。 谢久:【什么时候去攀岩?】 汪渝的回复很快跳出来:【周六?】 她盯着屏幕,又打出一行:【周内不行?】 汪渝:【上回问你你还爱去不去,这会儿那么急了?】 她又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你是自由职业,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要值班的。】 谢久:【算了,我找别人。】 她烦躁地扔开手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嘴上说着要找别人同行,但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托词。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去学校上完课就独自去爬山。 睡前,谢久照旧喝了点薄荷酒。 这些天来倒是没有做那样的梦,只不过喝过酒,即便度数不高,身体还是会有些发热难耐。 她看着洗手台上周疏意送的那瓶香水,下意识按了下喷头,雾气在空气中散开。 明明是浅淡的味道,却能一直拥簇在她的脑海里。 是为什么? 她把这归咎于单身太久的荷尔蒙作祟。 回到房间,谢久躺在床上,有些失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腰际,一开始只是感触肌肤的呼吸,后来便是聊以慰藉。 下半场吐息开始失去节奏。 幻想如潮汐漫上来,挤开她的理智。 她在细碎的呢喃里寸寸失防。 * 翌日的讲座上,谢久展示的幻灯片翻到最后一页,展示的是几件生活中手作陶器的照片。 花瓶、茶杯、香插等生活用品,风格或可爱,或抽象。 “老师,这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呀?” 后排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时,满脸都是好奇,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些作品。 谢久看了眼屏幕,笑了笑道:“是我业余随手捏的。” 声音很轻,却引得满教室“哗”地掀起一阵惊叹,羡慕和敬仰的目光聚成了河。 “好厉害。” “真好看!” 下课时,两个女生小跑着追上来。 马尾姑娘攥着论文资料,有点紧张,脸红红地问她:“老师,我是张悠然,最近在研究传统手工艺现代表达能去参观您的工作室吗?” 圈子里,谢久的造诣有口皆碑。常有慕名而来的学生造访她的工作室,其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 她向来对后辈不吝指点,只是鲜少主动邀约。 “当然可以,”谢久一想,参观也花不了多少时候,“我家就在学校附近,一会儿坐我车一起去吧。” “太好了!”张悠然激动地拽了拽同伴的衣袖,两人交换了一个雀跃的眼神。 等谢久开了车出来,校门口只有张悠然一个人。 谢久眉毛一抬,温声问她,“你小伙伴呢?怎么没见。” 小姑娘很局促得拽着挎包带,支支吾吾。 “老师,真的不好意思,云云她刚才急性肠胃炎,有点拉肚子,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去……她让我一定要跟您道歉……” 谢久按下车门解锁键,“没关系,上车吧。” 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引擎低沉的嗡鸣。 余光里张悠然看起来很紧张,一句话不说。 其实年纪跟周疏意相差不大,身上都有着年轻人的活力,唯一差别是张悠然杵她。 而周疏意不把她当老师,坐她车的时候更自在些,话头很密。 路程不远,一会儿谢久还要出去,便把车泊在了路边。 她带张悠然进家,拿了一双拖鞋递给她,“进来吧。” “原来老师你的工作室就在家里呀!” 张悠然看着干净空旷的家,忍不住夸了一声,“好干净,我还以为不是住的那种。” “这样方便点。” 谢久带她进工作间,待看到桌上那个还未完成的半身作品时,张悠然眼睛倏地亮起来。 “天哪,这个真好看,老师你是还没做完吗?” 谢久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是的。” “是客人定制的吗?” “嗯……算是吧。” “真的好有艺术观赏性,有点像维纳斯。” 艺术观赏性? 谢久想起昨晚的反应,十分不自然。 她轻咳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展示柜,“那边还有很多以前的作品,最上面一排就是上课展示的那些。” 张悠然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一边惊叹一边拍照。 送张悠然出去的时候,她突然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扎着缎带的小盒子。 “谢老师,”她耳尖泛起薄红,“我一直很喜欢您,您的选修课超级难抢,我还是专门花钱找人代抢的呢!” 谢久忍不住笑了,“怎么这都有产业链。” 张悠然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抿着唇,“总之非常高兴能来你这参观,这是我送您的小小礼物。” “礼物就不用了。” “不是很贵重的东西,请您一定要收下。” 两人正推搡着,忽然“嘎吱”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谢久偏过头去,只见周疏意的脑袋探了出来,表情严肃的一张脸,目光直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躺在床上的谢9表示后悔:“当事人当时没有忍住。” 第28章 Chapter028 ◎牵着◎ 看到周疏意的那一刻,谢久手指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手里刚推到她这边的盒子便直直坠了下去,在地上敲出一记脆响。 “啪!” 这声音一听就没什么好事,她眼神一紧,忙蹲下去检查。 不太赶巧,盒子坠落的时候是往相反方向,正好把盖也摔掉了。露出里头躺着的一只瓷兔。 兔耳朵已经断了一截,断面处还露着未打磨平整的陶土。是新手才有的生涩手艺,偏又透着股灵气。 张悠然的脸色霎时白了,嘴唇轻轻哆嗦着:“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早知道就不推来推去了……”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谢久小心翼翼捡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第一次做,不太好看……” “这拉坯的手法很稳,初学者能做成这样很不错了。” “真的吗?”张悠然眼睛忽地亮起来,又迅速暗下去,“可耳朵断了” 她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压根没注意到周疏意一样。 周疏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木了下来,但她还是尽力摆出正常的表情,手左挠挠,眼睛右看看,状若热心路人。 然后发出一句不经意的提问。 “怎么了这是?” 谢久只偏过头扫她一眼,“东西摔坏了。” “哦,”她悻悻地缩回身子,低声嘀咕,“我还以为是谁在楼道里吵架呢。”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顺势滑向那个女孩。看起来就是个内向的人,满脸怯生生,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略微带点婴儿肥的脸蛋,睫毛像两只害羞的蝴蝶,静静垂在眼下。 谢久看她的眼神却格外耐心,甚至带着点纵容。 哦,原来喜欢这样的啊。 这样的就可以不用做朋友了? 看起来是挺白净,温温柔柔还有点腼腆,让人有保护欲。反观自己,太咋咋呼呼了,她妈不止一次语重心长说过,周疏意,你这么冒失迟早吃亏的。 谢久也叫过她麻烦精吧。 难怪说什么更适合做朋友,周疏意在这一刻大彻大悟了。 是,谢久要是喜欢这种,她可化成灰重塑了都变不成这样。就冲那温声细语的样子,她就不行。 “有事吗?”谢久又抬眼看她。 “没事啊,”周疏意偏过头去,把门敞开了点,“我搞卫生呢,通通风。” 说完她转身去拿扫把,搞得好像真是在通风搞卫生一样,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谢老师,既然摔坏了我就拿回去吧,下次再做一个给你……” “不用,我很喜欢,破损的地方可以金缮的。” 啧啧,礼物还送瓷器呢,真有共同话语。她对瓷器则一窍不通。 还叫的是老师,很熟稔嘛,都开始玩奇怪的PLAY了。 周疏意边扫地边想,不会这就是那天谢久送她去上班时要亲自去送特产的朋友吧?当时她就只拿了一个羊肉泡馍,这人可是得了一大袋西安特产呢。 真有口福。 这样想着,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加重几分。 扫把都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 谢久见她在那忙活,也没说什么,只对张悠然温声道:“我也送你一个小礼物,你等等。” 见她转身进屋,周疏意立刻抄起扫把晃到走廊,勤勤恳恳,连瓷砖缝里积年的陈灰都不放过。 一抬头,跟对面的姑娘目光在空气里短暂相接。 张悠然冲她抿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周疏意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心想自己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像保洁。 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谢久出来,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张悠然。 “是我做的一个陶瓷沙拉碗,装水果应该正合适。” 张悠然小心翼翼接过,“谢谢老师!” “时候不早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谢久看了一眼手表,对她说:“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骑共享回学校就好。” “拜拜。” “拜拜谢老师,下次见。” 目送张悠然下电梯,余光瞥过旁边的周疏意,正在扫走廊。 看她动作怪怪的,谢久多嘴提醒了一句,“平时走廊有物业的保洁清理。” 周疏意身形一僵,憋出一句:“我知道。” 看她八成是有点闲,谢久福至心灵,忽然对她说:“下午你有空吗?” “嗯?”周疏意这才抬起头。 “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这句话在周疏意脑子里过了一遍,连带浮现《隐秘的角落》里张东升推人下山的镜头。 她差点笑出声来,却在撞上谢久目光时脸色又变得正经。 “为什么突然要去爬山?” “只是一个普通的运动,你如果没空,我就一个人去了。” 一个人,这三字被她咬得很轻。 却让周疏意心思活泛起来。 “哪座山?” 谢久认真想了想,“你平时经常运动的话,我们可以挑战稍微困难一点的。如果不太行……可以看你身体素质来。” 周疏意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体能。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天一夜不睡觉都不喘粗气,应该不至于被一座小山难倒。爬山嘛,无非是拾级而上,慢慢走迟早会登顶的。 “我都行,年轻人无所畏惧。” 谢久嘴角扬起笑来,“十里琅珰怎么样?强度一般,还靠近云栖竹径,风景很好。” “好呀,正好没去过。” 周疏意抬眼,嗓音比平时软半分,“我是路痴,姐姐你得带着我点。” “放心,不会迷路的。”谢久仿佛没接受到她的电波,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边都是一条台阶路通到底,你顺着走就行。” “……” 两人各自回家换了身衣服,收拾妥当,再碰面时倒像约好了似的,都背着双肩包。 周疏意那头卷发松松挽起,露出耳垂上两颗小小的珍珠。她特意描了眼线,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眼线还挑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谢久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还化妆了?” “怎么?” “没怎么。” 上了车,周疏意双手拽着安全带,在心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试探她。 “刚刚那个小姑娘是你朋友吗?” “我的一个学生。”她这副语气让谢久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小姑娘,人家跟你差不多大。” “学生?”周疏意猛地转头,尾音不自觉地上扬,“你是老师?” “嗯……算是,偶尔去美院讲讲课。” 周疏意一副难怪的表情,“我就说嘛,总感觉你身上有种老师味儿。” 她低笑出声,“狗鼻子这么灵?” “说谁是狗呢!” 红灯恰在此时亮起,车停在斑马线前。谢久转头望去,正撞进对方来不及躲闪的视线里。 一秒之间,两道目光像被胶水缠住了似的。 “小狗不好吗?”谢久移开了眼,“我就很喜欢小狗。” 周疏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脸红了,嘟囔道:“没说不好……” 从龙井村往上走,一路都是茶树。青石板阶干干净净,还有台阶层数的提示,仿佛在鼓励人往上爬。 然而周疏意一点都没被鼓励到。 才走两三百个台阶,她便觉得有点喘了。 但好在她时不时停下来拍风景照,心率上升得没那么快。 到后面千篇一律的树跟草,没什么好拍的时候,人就只能往上爬。 周疏意开始扶着膝盖喘气了,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到锁骨窝里,防晒霜混着粉底在脸上通通融化。 偏偏谢久还在旁边满脸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会儿?” “不,不用,我只是有点热。” 她把喘息咬碎在唇齿间,脖颈泛起的潮红却出卖了她。 谢久看她模样可怜兮兮的,耐心地问:“说真的,你还行吗?” 周疏意咬着牙,“中国女人不能说不行!” “我累了,”谢久直接停下步子,“歇会儿吧。” 知道她是好心,周疏意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没怎么爬山的。” 她温声笑道,“看出来了,累了就休息吧,又不是来参加越野赛的。” 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巾被塞进周疏意汗湿的掌心。接着是拧开瓶盖的水,凉意顺着瓶身爬上指尖。 “擦擦吧。” “谢谢。” 周疏意哐哐喝了好大几口,才觉整个人都降温了。 她环顾着四周的风景。 山里树多,枝繁叶茂,前边便是一片竹海去,显得郁郁葱葱不见天日。因此小飞虫也不少,全都围着两个人转。 短袖挡不住山间的飞虫,周疏意烦躁地抓挠着手臂,很快浮起几道红痕。 她提醒谢久:“好多虫,你小心被咬。” “你被咬了?” “嗯。” 谢久回头看她一眼,走过来,抬起她正挠得正欢的手臂,好大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包,间隙分布着几道指甲划出来的红痕。 仿佛白玉瓷里的浓墨重彩。 “别挠了。”她把包取下来,拿出一小瓶驱蚊水,小心翼翼给她喷上。 白雾带着薄荷味漫过来,周疏意觉得好闻,凑近手臂猛吸了几口,“你是哆啦A梦吗,怎么包里什么都有。” 谢久平静地说:“良好的习惯而已。” 又低头看了眼她的包,问道:“你什么都不带,干嘛背个包出来?” “谁说我什么都不带!” 周疏意不服气,转手把背包取下来,从里面依次掏出三明治、薯片,还有俩洗的干干净净的桃。 而后笑眯眯地看向她,“我这应该也算好习惯吧?” 谢久:“……爬个山而已,不会饿死你的。” 本来出发就有些晚了,又加上周疏意一番磨蹭,时间已经四五点了。按理说这会儿天应该还是透亮的,但树林遮蔽,能见度已经渐渐变低了。 谢久看了眼天气预报,蹙紧眉头,“要下雨了。” “这么突然?”周疏意边啃桃边说,“我们还有多久啊?爬了这么久,应该要下山了吧。” 谢久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没感觉我们还在往上爬吗?” “……” 周疏意嚼着桃肉的嘴一僵,“那怎么办?” “只能先往上爬了。” 见谢久脚步加快,周疏意也只能跟着加快,两人就跟赶路似的,甚至偶尔平路还会跑起来。 星星点点的小雨落下,一两缕冷意在脖颈里晾开。 “你手机还有电吗?” “百分之二十……” 谢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只有百分之三十,也没好到哪去,“我也不算多了,电省着点用吧。” 好在后边的路都是土路,走起来比石阶路要轻松很多。 周疏意看了眼时间,也才五点半,天竟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尤其天空中还有乌鸦飞过,一声,又一声,惊得她后背发凉。暮色里温度降低,一切都显得阴森森的。 周疏意有点害怕,缩起脖颈,打开手电筒。 “姐姐,”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天好黑,你慢点走好不好……” 前面的人影骤然停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黑暗中伸来,掌心向上,在冷白的灯光下能看清上面交错的细纹。 周疏意一愣,“干嘛?” “牵着。” 第29章 Chapter029 ◎不是你先以下犯上的吗?◎ 手掌心相碰时,一种微妙的感觉同时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指缝爬上来,酥酥麻麻地钻进血液里,窜过脊椎,直达心脏。 温润软和的手,比暖玉多几分生气,握在掌心里像捧着一块被阳光晒热的泡沫。 “……” 周疏意突然屏住呼吸。 糟了。 掌心不受控制地泛起潮意,细密的汗珠悄悄渗出来,黏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她急得想抽手,却被谢久无意识收拢的力道困住。 谢久的手干燥温暖,带着一点点薄茧。 明明是这样令人安心的触感,她的指尖却不受控地微微发抖。那种被捏住,被掌控住的感觉让她紧张,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一下重过一下。 “你抖什么?”谢久忽然问。 “……我抖了吗?” “呵,抖得还不轻。” “……” 只是朋友,牵手会不会太过暧昧。 意念在周疏意脑子里盘旋,她想抽出手来,但又转念一想,不过是牵牵小手,怎么暧昧了? 女孩子下课还牵好朋友的手一起上厕所呢! “可能手抖是因为我有点冷吧。” 她瑟缩着脖子,摆正心态,然后顺势靠右一些,紧紧贴着谢久。 温软的一团,像小毛球一样缓缓窝过来。 谢久下意识屏住呼吸。 昨晚那些荒唐的幻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黑暗中,她是怎么想象这具身体靠过来的温度和触感,又是怎么在罪恶感中吟弄,最后再沉沉睡去的。 “你靠太近了。”谢久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上几分,“我热。” 周疏意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是我很冷。” 两人都穿着短袖,谁也没多余的外套能脱。谢久盯着她看了两秒,隐约有了要抽回手的趋势。 “那你小跑两步?” “不要!”周疏意立刻抓住她的手*腕,“黑灯瞎火的,摔了怎么办?” 说完她又嘻嘻一笑,把她牵地更紧,得意地说:“我身上是不是很温暖,很柔软,还很有安全感?” 谢久的话说得很科学,“是吧,体脂率高确实保温性好。” 周疏意:“……” “改天我就去健身房办卡。” “上次我已经听过这句话了。” “哼!” 她愤恨地要甩开她,但听见头顶盘旋的乌鸦叫声,最终还是没敢松开。 反而越抱越紧,整个人都像只八爪鱼吸着她。 雨水渐渐下得密了,把石阶浸得发亮,阴阴的天色里,洼地像碎镜子这一块那一块散落。 周疏意的刘海已经湿了几缕,软塌塌地贴在额前,淋雨的小流浪狗似的。 “往树叶密一点的地方走,不然都淋湿了。”谢久提醒她。 “噢……”周疏意盯着她湿透的肩线,声音里带着点内疚,“要不是我爬太慢也不会弄到这么晚。” “下次选条简单的路线就行。” 下次。 这个词在朦胧的细雨里显得格外氤氲,像迷路的人不知不觉会踩中的陷阱。 周疏意直接一脚踩进去。 “好啊。” 山道上的游客零星擦肩,工作日傍晚的寂静将两人包裹。 偶尔有脚步声靠近,三三两两,又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像被刻意清场的电影镜头,只留下她们两个。 周疏意边走边说:“回去以后我要把今天的事情写进日记里。” 那语气轻快得不像淋成落汤鸡的人,倒像是春游归来的小学生,语气兴奋。 谢久问她:“为什么要写日记。” “记录好心情咯。” 这回答倒让谢久觉得诧异,“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糟糕的一天。” “怎么会!这里风景很漂亮呀,而且我之前都没想过户外运动。”她由衷地感慨,“再说了,跟你出来怎么会糟糕。” 谢久一怔,耳尖一阵发烫。 “你们年轻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我可不了解年轻人,”周疏意头一歪,“反正我只跟你这样说啊。” 不知道该说她是太实诚还是太有心机,谢久的心脏又被这话烫了一下。 她只抿着唇笑,什么话都没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才摸着黑下山。 到云栖竹径的出口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几束瓦数不高的路灯亮着,路都是昏沉的。 周疏意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屁股坐上车,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 “一起去吃点什么?”谢久系好安全带,拨弄导航。 “我根本不认识路,你看看吃什么吧。” 一翻手机,她的手机也没电了,充电宝里的电都在半路用光了,她咕哝了一声,“这么晚就不上班去了吧,赶不回去了,一会儿我再请个假。” “要不要去吃蛙?”谢久忽然提议。 “什么蛙?”周疏意一顿,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蛙蛙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吃它!” 谢久试图为其正名:“很好吃的,你试试。” “我感觉吃了它今天晚上就会来报复我。” “……” 见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谢久只好作罢。 “那吃点别的吧。” 周疏意皱皱眉,又说,“其实我可以试试吃蛙的。” “不爱吃就不要勉强自己。” “不是不爱吃,”周疏意声音渐低,“是没敢吃过。” 她突然抬头,眼睛在暖黄灯光下格外亮,“但如果真的很好吃,就这么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 谢久若有所思,声音很轻柔,“那你很勇敢哦,敢走出舒适区。” “一般般啦!” 蛙锅刚端上来就把人香迷糊了。 结果吃完第一口,周疏意便泪目了,“我的天,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以前竟然不吃!我真是没品!” 无异于她第一次吃螺蛳粉的反应。 “我就说吧。” 看她幸福得要手舞足蹈的样子,谢久也忍不住笑了。 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暖流。 生平第一次觉得一个成年人可爱,还是超级可爱的那种。 手里也便开始无意识替她挑锅里的蛙腿肉,夹到她的小碗里,堆成一个小小的尖。 见她嘴里鼓胀起来,像个白白的小包子,谢久打趣:“这回吃饭怎么不斯文了?” “……” 周疏意咀嚼的动作一滞,然后又快速嚼嚼嚼,眯眯眼笑,径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直接假装没听见。 小包子越来越大。 这顿饭谢久吃得很高兴。 简简单单,不是含沙射影的攀比,没有夹枪带棒的讽讥,只讨论美食,仅仅围绕吃。 其实周疏意不像她自己形容得那么社恐,谢久眼里的她,话题又多又长。从新疆的水果议论到武汉的鸭货,密密麻麻,越说越令人期待。 有种她还小,还在跟朋友梦想着要来一场说走边走的旅行般的天真。那时候的世界是很大的,大到能容纳所有偏见,消融所有成年人的不安。 她觉得舒心。 饭后谢久结了账,周疏意眼巴巴跟在后边,“一会儿我充电了给你A,我A钱超快的。” 谢久笑她:“没所谓,就当请小妹妹吃饭了。” 她哼了一声,“我在你眼里就是小妹妹吗?” “不然?” “那你为什么还亲小妹妹。” 谢久一顿,周围仿佛有无数路人的眸光望过来。她眼底有一丝异样,盯着周疏意,缓缓吐出几个字。 “嗯?不是你先以下犯上的吗?” “……” 门口服务员说欢迎下次光临,周疏意脸一红,顺手拿了颗薄荷糖给谢久,心虚极了,“吃糖,吃糖。” 另一只手在篓子里摸了两颗给自己。 至于为什么是两颗,因为她觉得一颗不够。 当天晚上蛙蛙没来报复周疏意。 她甚至一夜无梦,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一早,周疏意跑到离小区最近的健身房办了一张会员卡,还买了十节私教课。 哼,说她体脂率高是吧,她要偷偷变大变强。 这家健身房因为离家近,很多眼熟的住户都会来这里锻炼身体。谢久的健身房会员卡也是在这办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爱漂亮的心作祟,周疏意并不想在运动时碰见谢久。 一身汗,多不体面呀。 她直接错峰健身,刻意避开六七点的时间段,晚上回家睡一觉,醒来十点多,随便吃个鸡蛋就去健身房了。 这种地方过去周疏意从未踏足过,所以看哪哪都新鲜,甚至还有点羞耻。 身材好,肌肉大的美女真的好多,她只是其中一个小竹竿。 “您是周女士是吧?” 预约的私教是个短发女生,声音压得低低的,只一眼周疏意就看出来了,哟呵,还是个铁T。 “是我,星星教练,我们今天练什么?” “你是第一次来健身吗?” “是的。” “那今天可以先熟悉器械,我带你去体验下。” 教练带她走到一个座椅上,让她坐下,抬头挺胸,再抬手,往下拉的时候背轻轻后仰。 “这是高位下拉器,你试试。” 抬头挺胸,往后仰——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周疏意还怪不好意思的。 即便真的没有任何人盯着她看,她还是会有点莫名放不开。 她怯生生试着往下拉了一下,“是这样吗?” “再往后一点。” “嗯……不太对,姿势不对的话很容易代偿哦,我们首先得把姿势调整正确。” 教练的手背轻轻抵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在她肩膀上往后抬了一点。 在她耳边轻声说:“就是这样,找找感觉……” 为了配合周疏意的口味,昨天吃的蛙加了点辣。 谢久肠胃不太好,大半夜起来拉了肚子,觉没睡好,便起得晚了些。 今天到健身房的时候将近十一点了。 她拿着水杯接了点热水,一扭头,便看到目光尽头的器械上坐着个眼熟的身影。 第30章 Chapter030【加更,二合一】 ◎借个手◎ 周疏意的手臂在拉力下微微发抖,像株不堪重负的草。 而教练正耐心地俯身调整她的握姿。 想了想,谢久还是没上前去打扰,兀自在里间先练了几组臀腿,认真数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组间休息时,目光却总不自觉望向玻璃隔断外的身影。 等她结束训练,又去有氧区爬了二十分钟的坡后,出来的时候那片区域早已空无一人。 纸巾擦过下颌的汗水时,谢久多看了两眼那位教练。 那人正收拾器械,隆起的肌肉在紧身衣下轮廓分明,是长期训练的标志。专业素养应该不错,只是不知道某人看中的究竟是不是这个。 下午谢久在家,把苏乔的定制小狗骨灰盒做着最后的烧釉工作。 午后的阳光从窗子一角直射下来,蜷成了一只橘猫,静静缩在谢久脚边。她长身而立,微弓着背,神色认真地描摹勾勒。 那是一只沉睡的小狗,蜷卧在骨灰盒上,身下被一丛自盒底蔓延而上的太阳花温柔托举。 金色的花盘低垂,仿佛在亲吻小狗闭合的眼睑。 待最后一笔釉彩干透,谢久将作品轻轻送入窑炉。 她这才得空看向手机,汪渝在群里的消息正巧蹦出来。 【汪渝】:@谢久,爬山了吗? 【谢久】:爬了。 【汪渝】:跟谁去的呢,为什么不带陆白白?她跟我在这诉苦,我听得要耳鸣了,求放过!! 【陆白白】:(伤心脸)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正诧异呢,谢久往前一翻聊天记录,99+条消息令人心惊肉跳。 她草草看了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陆白白七零八碎的吐槽。 简而言之是她最近迷上炒股,通过好友介绍,认识了好友的亲姐姐,一位券商分析师。据说是金融圈新贵,年纪轻轻就在业内小有名气。 好不容易约了线下见面,陆白白一见倾心,确认对方性取向后没几天就进入暧昧期了。 两人曾在烛光里彻夜长谈,也在停车场昏暗的角落里唇齿缠绵。 可只要陆白白进一步,那人便退三分,任凭她这条小鱼如何扑腾,始终若即若离地漂在水面上,怎么都抓不住。 直到有天,对方的妹妹突然发来消息。 【要不你加我姐另一个号吧,刚解封。】 陆白白盯着那个熟悉的ID和头像,如遭雷击。 妹妹却还在跟她抱怨:【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她举报了,现在人真的脑子有包,素质参差不齐的。】 陆白白握着手机,冷汗涔涔。 内心万念俱灰,差点告诉她:“我就是那个没素质的王八蛋。” 她也没想到自己以为热拉上的那个骗子真是搞金融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陆白白已经没有脸面再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对此汪渝只评价了简短有力的几个字。 【让你浪吧。】 谢久也跟风。 【你还是孤独终老吧。】 陆白白嗷嗷大哭。 【你们都不是人吧!!】 推开健身房玻璃门时,周疏意的动作已经比一周前利落许多。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器械区,在史密斯架前站定。沉重的铁片不再让人望而却步,虽然动作仍带着生涩,但至少不会再被重量拽得东倒西歪。 教练站在她身后,双手虚拢在她手肘附近。 这个教练人很好,温柔又耐心,从不像网上那些私教变着法子哄人续课。哪怕非上课时间,也会仔细叮嘱她蛋白质摄入的配比。 因此组间休息时,周疏意小跑着下了楼,在咖啡吧台点了两杯冰美式。 店里最近在搞周年庆的活动,铺天盖地都是宣传海报,正中央还放了一个大屏,循环播放着会员训练集锦。 她咬着吸管,百无聊赖地望向屏幕—— 突然,画面切到她红着脸推举杠铃的特写。 那张因用力而略微涨红的脸,在4K高清屏幕上纤毫毕现,连太阳穴微微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噗——” 周疏意差点被冰美式呛到。 这画面没把她尴尬死,要是谢久看到岂不是丢死人了? 周疏意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指尖叩着柜台面:“请问这个视频是谁拍的?” 对方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学生,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往后缩了缩,“不好意思,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兼职的。” 周疏意气势一下歇了火,“好吧……不好意思,那我去问问别人。” 她拿着咖啡上楼,找到前台,“你们外面放的宣传视频,能不能删掉?我没同意你们拍摄。” 店员看了一眼,抱歉地说:“对不起女士,这个是我们分店总经理要求放的,这个我们没有决策权,要请示领导的。” “要多久?” “走流程大概两到三天,得看经理是否空闲。” 周疏意脸色瞬间黑了,屏幕上那张因用力而扭曲的脸简直惨不忍睹。 她身材本就单薄,动作更是僵硬,此刻在门口循环播放,活像公开处刑。要被谢久看到那还了得。 两三天她根本等不了。 明明一肚子火,但说出口的话又变得柔弱了。 “你们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女士,您的心情我理解,”前台扬起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但流程就是流程,请您耐心等待三到五个工作日呢,到时候结果会电话通知您,可以吗?” “嗯,可以是可以……但……” “女士您不要为难我们工作人员了,我们也是打工人,没有上级的允许是不可以对这些东西进行任意变更的,好吗女士?” 周围健身的会员纷纷侧目,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刺扎在周疏意背上。她耳根发烫,声音不自觉变小了。 这种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没有为难你们……”她结结巴巴地说。 “好的,那女士您去享受您的权益吧,祝您健身愉快。” “……” 她盯着前台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胸口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出口却又干巴巴的。 “好……好的,麻烦你了。” “不客气的女士。” 心底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又没办法,周疏意有点恨自己这对内炸毛对外窝囊的性子。 她正紧盯大屏幕烦恼着,身后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 下意识回头,正好撞进了来人的眼睛里。 是谢久。 一瞬间周疏意傻了,想躲都躲不了,只好结结巴巴抬手打招呼,“嗨,好巧啊姐姐……” 谢久眉尾一扬,打量她:“又来锻炼呢?” “嗯……”尾音戛然而止,她倏地瞪圆双目,“又?你怎么知道我又来了?” “前两天在这看到你了。”谢久转身去倒水,语气平静。 “啊?什么时候!” “你做高位下拉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你练得认真,我就没打招呼。” 听到这,周疏意轻轻松了口气。 那天她才刚来,重量上得也不大,她的表情应该不怎么狰狞。在谢久心目中应该还是那个温柔得体的模样吧。 刚这样想,目光又落到对面的大屏幕上,闪过一帧自己愚蠢的样子。 “……” 周疏意愤恨地咬咬牙。 失态,实在失态。 “怎么了?” 谢久似有所感,正要转头,周疏意慌忙拽住她的衣袖。 “姐……姐姐教我练练器械吧。” “不是请了私教么?”谢久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我社恐,可能熟人教我更自在吧……” 她含混地嘟囔一声,突然把手里那杯冰美式塞过去,“喏,请你喝咖啡。” “两杯?” 谢久目光落在她手上另一个打包袋,声音里浸着几分玩味,“你是算中了我会过来,还是你原本打算一个人喝两杯?” 周疏意脸上划过一抹心虚,扭头嘻嘻一笑。 “巧合而已。” “那你今天想练什么?” 周疏意眼波流转,余光扫到器械区,见男男女女举止亲近,心底有了想法,“卧推可以吗?” 谢久话音略微一顿。 “随你啊。” 看她开开心心躺上训练凳,就跟要睡觉似的,谢久忍不住笑了笑。她能清晰闻到周疏意身上的香气,是那款香水的味道,已经在她身上很淡了。 不喧宾夺主,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气味。 “小心点,不要急。” 她站在她头顶后方,修长的手指虚扶着杠铃杆,声音轻轻柔柔,“注意调整呼吸。” 重量不大,杠铃在两人之间轻若无物地起伏,仿佛只是借了个由头,让这亲密的距离得以名正言顺。 她略一低头,便瞧见周疏意修剪得平整的眉。顺着眉峰滑落,目光栖在她的睫毛上。 再醒来,游弋到泛着水光的唇边。 因吐息而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齿尖,像探出头的白糯玉米粒。 这个角度,周疏意几乎像是躺在她怀里,近得能数清彼此交织的呼吸。 谢久喉间一紧,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想到此处,谢久呼吸有些乱了,克制自己不看她。 却正巧瞥见大屏幕上的影像。 虽然画面是斜拍的,但那标志性的发型和运动服…… “那是你吗?”她突然停下辅助的动作,将杠铃稳稳放回架子上。 “嗯?” 周疏意弹簧般从训练凳上弹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耳根迅速烧了起来。 还是被看见了。 “不是吧。”她嘴硬道。 “是吧,衣服都一模一样。” “……” 周疏意涨得小脸通红:“是他们偷拍我!” “可能是觉得你好看。” “哪好看了!”周疏意又羞又恼,抻开手虚掩她的眼睛,“你不要看嘛。” 谢久偏头要看,“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她的手跟着追,“很丑诶。” “不丑啊,像个烧红的小包子。” “……不行,我要让她们删掉!”周疏意翻身便下地,盯着谢久带笑的脸看了几秒,又落回那副怂里怂气的模样了,“你,陪我去。” “干嘛?” “维权!” 健身房前台边上,周疏意手指攥紧谢久的上衣下摆。 大屏幕时不时跳到她的画面,她又气又羞,偷偷告诉谢久:“这个工作人员根本就在打太极,我说不赢,你帮帮我!” “你刚才怎么说的?” “我让她删掉,她说要走好几天流程问问经理。” 谢久敲敲柜台,礼貌问了一下视频能不能删掉,工作人员一瞥,看见她身后的熟面孔,脸色有点不耐烦。 “女士,我已经跟您说过了,要走流程的,您不用再来找我了。” “什么态度?”谢久眸色骤然转冷,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删个视频需要多少流程?是要我亲手拔电源,还是你们更想吃律师函?” 空气瞬间凝固。 前台被她凌厉的气场慑住,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五官本就深邃,此刻眉峰压着怒意,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那我问问店长……” “不用问了,现在马上下架视频,不然明天你们就收律师函吧,连带你个人的投诉一起。” “……” 前台不得已,只能找到遥控,先暂停视频的播放,“后面我再联系领导删除一下,我们没有这个权限的。” 谢久抬起下巴,面色有些和缓,“后续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个视频,不然我会追究到底。” “好,好的。” 走出健身房时,周疏意高兴得差点同手同脚。 她挽住谢久的手臂,语气兴奋:“姐姐你好吓人哦,刚刚板起脸来我都不敢说话呢。” 谢久目光落到她的手上,身体有一瞬的僵硬,“我看你也没被吓到。” “有的有的,差点就尿了。” “……你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人之常情。” 这回到家,周疏意好说歹说也要让她拿下那一筐桃子,谢久招架不住,还是收下了。 这回眼睛一瞥,注意到她打开的首饰盒里有个十八籽手串,菩提子在她安装的可爱小壁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没想到你还信这个,灵隐寺求的?” 周疏意动作一滞,顺着她视线望去,眼神忽然飘远,“杭州的一个朋友送的。” “你在杭州还有朋友?” “闹掰了,已经成为前女友了。” “哦,”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脸上,“一位故人呢。” 周疏意笑了笑,那笑容更像是逃避什么。她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谢久只好跟她告别。 回了家,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的毛线团,乱成一堆。整个身体都陷在沙发里,神情凝重。 迟疑了几秒,她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 对话框很干净,几乎没怎么在微信上聊过天,都是公事公办的转账,和一些房子的信息。 这个认知让谢久意识到,她们俩似乎更像陌生人。 她微微前倾,坐正了些,又点进她的朋友圈。 更新过了。 最新那条动态是一周前,她们两个爬山时拍的照片。 从十里琅珰到云栖竹径的风景,茶田层叠,竹径蜿蜒,规整地排列着,配文只有一个下雨的表情符号。 中间那张照片,谢久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一个清瘦的背影,被雨色晕染得有些泛冷,取景器捕捉到半截她随手捡的树枝,手臂都有些潮。 半晌,她突然锁屏,又解锁,在搜索栏输入几行字:如何判断女生是否忘不了前任。 打完这行字,她有点发怔,刚想笑自己傻气,却还是被第一条笔记的标题吸引,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 又是休息日,周疏意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归属地是四川。 她当时趴在瑜伽垫上做猫式伸展,没来得及细想,顺手便点了接听。 “喂?” “你先不要挂电话,好吗?求你了。” 熟悉的声音通过声筒传来,被电流弥散得有些失真,带着点颤抖和近乎可怜的乞求。 周疏意的手一僵,缓缓从瑜伽垫上支起身子。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这两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意意,我很想你,没想到我们已经分开快两年了……好痛苦,没有你我真的好痛苦,你肯定无法想象结婚以后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每天都要忍受各种催生,要顶着压力逃避合法丈夫的索取,因此我们关系也很差……我一想到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就觉得好可惜,生活怎么会被我过成这个样子啊。” 她的语气痛苦而充满悔恨,谁听了都难免会共情。 周疏意却没有,她甚至觉得麻木。 “徐可言,”她的声音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你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我好像没有义务听你唠叨。” “意意,我身边只有你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痛苦,连句话都不肯跟我好好说吗?” “徐可言,你搞清楚,我身边不是只有你。当初是你说要拿婚姻当跳板的,是你自己选的路。” 时至今日她站在过客的角度看过去,就像在面对一盆馊了的残羹冷饭。吃下去会恶心,不吃又可惜。 难怪那时候她牵牵念念放弃不下,只是因为渴爱的人觉得自己难以再找到一碗合格的饱饭。若真的爱自己,又怎么会在原地打圈,不勇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电话那头徐可言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意意,你变了。” “人都会变的。” “你不是说会一直爱我的吗?难道你忍心看我这样痛苦,我们以前不是最爱彼此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少问为什么吧,人要多往前看。” 她的声音空洞,仿佛从很遥远的世纪传来的回响,苍茫而令人绝望。 那头的女人低声呜咽起来,像堵了块粗糙又肮脏的抹布,干干刺刺地塞在嗓子眼,整个人抽噎到恶心甚至反吐。 “为什么会这样,周疏意,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你当时无助的感受了。” “我能理解你了。” 这番话让周疏意的眼睛不知不觉模糊了。 不是感动,而是无力。 直至今日,她跟她为什么还要有这些无关紧要的对白。 她不需要她理解自己,也不需要她长篇大论告诉她什么道理,更不需要什么她所谓顿悟后的共情。 她仅仅是想要一个道歉,来证明她曾经确实真正爱过她,心疼她,而不只是她孤单寂寞时用来陪伴,开心热闹了就能随时把她丢弃的玩具。 “是吗?”周疏意笑了笑,“那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你……肯定是过得比我好的。” 这一瞬间周疏意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挂了吧。” “周疏意,你怎么那么狠心,好歹我们曾经彼此爱过对方啊!” 这次她没有回答,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并且将她电话号码拉黑。 她闭上了眼,有点累。 忽然想起疫情最严重的那年底,她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徐可言窝在沙发里打游戏。 第二天她退烧,徐可言病倒了,她拖着怏怏的身体给她忙前忙后物理退烧。事后提起时,徐可言充满诧异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傍晚周疏意给自己调了杯酒,度数比较高。 像她这样没什么酒品的人,想买醉,并不需要摄入多少酒精,一杯就能倒下。 好难过,为什么成年人要感受生活压力的同时还有杂七杂八的感情压力。 明明爱是一个很美好的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将它挤压到变质。 她劝别人不要问为什么,其实自己也总在问为什么。 不要问了,都过去了。 你不再是小孩了,有些问题可以没有答案。 不能回头,只可以往前走。 夜色渐渐深沉起来,一钩残月瘦伶伶地吊在窗角。谢久盯着它发呆,有些睡不着。 医院开的药吃了,薄荷酒也喝了,甚至还多加了几块冰,可如今连这点凉意也失效了。 空调要开到最低,才不至于翻来覆去。 但活跃的脑细胞却根本镇静不下来,明明灭灭,根本安分不下来。除非…… 谢久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不想这个问题。 每回放纵过后,悔意便是宿醉后的头疼,针尖一般刺着她。尤其碰见周疏意的第一秒,那双干净的眼睛总让她觉得自己卑劣阴暗。 但确实,爽的时候她没在乎过这个问题。 今夜又是睡意全无。 谢久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思绪飘着飘着,便又想起前日健身房里周疏意卧在她身下的模样。 隆起的弧度让人想起被盖住的奶油蛋糕,蓬松柔软,只要掀开就足以让人心动。 那裹不住的声浪直至如今还在她脑子里回响。 也许身边有个人,贴着她,紧靠着她。 呼吸渐渐爬上颈侧,带着潮湿的暖意,一寸寸温吞地抚摸她绷紧的神经。 “噔噔噔——” 一阵敲门声响起,谢久一顿,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谁啊?” “我。” 那声音带着微醺的黏稠。 谢久掀开被子,拖鞋在地板上趿出几道闷响。门开时,酒气侵了她一身。 只见周疏意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两颊洇着酡红的醉色,睫毛在灯下织出毛茸茸的一团影。 很显然喝醉了。 谢久愣了一下,蹙眉问她,“怎么了?” 她却没说话,动了动,双手交叠牵住衣角。 谢久没明白她要做什么,刚想开口,只见她指尖一挑,还没来得及反应,T恤便被她脱了下来。 黑色蕾丝胸衣裹着的那截身子,白得晃眼。 一绺长发落在颈间,直直地坠向沟壑里。 谢久呼吸都停滞了,紧紧盯着那处,只觉头晕目眩。 偏偏来人没有觉察,还笑得眯起了眼。 “姐姐,借个手用用呗。” 【作者有话说】 嘻嘻:D Diminished 30-40 第31章 Chapter031 ◎不过是各取所需◎ 她在灯光下白腻得不近人情,近乎肃穆,像过去展览馆里旖旎的石膏像,每道勾勒出来的细节都渗透着浪漫主义的色彩。 油润的皮肤被只属于年轻的盈满充斥,薄皮之下是泛着靛青的血管。 谢久忽然觉得口干,仿佛咽喉都被烧痛。 想也没想就反手将她拽进家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疏意!你在干什么?” “干嘛?” “那可是楼道!你就脱了衣服,是疯了吗?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只有你看啊。” 她噘起嘴,黑黑的眼珠子里还带点迷离,润润的,像颗泡在水里的星星,边缘发软,光粼粼地晕染开。 屋里仅仅亮着一盏夜灯,光线稠稠地裹着她。 整个人便在这光影里温吞淌着,像躲在被窝里的顽劣小孩,被凶后眼巴巴望她,也不说话。 谢久恼火地抓起衣服要往她头上套,却被周疏意一把握住手腕。 “喂,借个手用用,听不懂嘛?” 她说话时带着醉后的黏糊,尾音拖得长长的。理直气壮,还带点恼羞成怒。 谢久冷冷挤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哦。” 话音未落,周疏意忽然踮起脚尖,唇瓣轻轻巧巧地覆了上来。舌尖在她唇缝间一掠,蜻蜓点过春水。 又倏然退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还在还不同意嘛?” “不!” “那我找别人借。”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猛地扣住。谢久眼底烧着火,眉间蹙起的小字里都夹着怒意。 “你要找谁?” “你管我呀。” 周疏意气鼓鼓地说完,只觉下巴被人掐住,被迫抬起头。刚想下意识巧辩几句,下一秒,唇便压了下来。 那吻来得又急又凶,像是要啜饮掉她肺腑里最后的酒气。 顺着敞露的腰线溯游,每一寸肌肤都被经行者灼得发烫,偏偏步子还软溜溜,时深时浅,踩着肋骨爬上了山坡。 最后似有几分得意,别过黑色的边,往里掬起一捧。 心脏便在这种被掌控的窒息感里化成软水,滩在她掌心,再从指缝里漫漶。 偶然换气的间隙,才得以瑟瑟吟气。 “嗯……” “不是说要找别人么?”谢久骤然锁紧指节的力度,在白晃晃的肌皮上留下一道指痕,“怎么不动了?” “疼……” 想去推的,用麦浪的形状告诉风,却被风扣住,倒伏起来,露出饱满未收的颗粒。 一个秋天,一个饥不择食的人在田埂间跃进,捉住萤火,蝴蝶,或是沉坠的麦粒。 混乱的吁气声逐渐匆促*。 谢久略略垂眸,端详着她失神的情态。 眼睫颤着,唇齿微张,洇着湿润的滟色,分明是一副沉溺其中的模样。 心头蓦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屈起指来,将硬生生硌在掌心的那颗珊瑚珠子不轻不重地拈起,旋即又松开。 “啊……” “知道疼?还去找别人吗?” “不找别人了!” 周疏意只觉腿都绵了,紧紧勾住谢久的脖子不肯撒手,像小狗摇尾一样扭动讨好,脸颊紧贴着她细瘦的颈,“姐姐,好热……” 她冷冷回道:“我也没办法,空调开到最低了。” “你明明懂的。” 周疏意蹙紧眉头,唇却贴着她脸颊游移,细细密密似小雨一般,轻轻飘过来,将谢久的呼吸都淋潮。 “我发现你醉了见谁都亲。” 谢久沉了沉目光,虎口掐着她的下巴,说出的话滚着热浪,“是吗?” “分人的……” 她摇摇头,腮帮被捏得微微鼓起,声音含混不清,“只有姐姐。”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姐姐看起来很会……” 尾音突然化作一声轻呻。 搭扣弹开的细响里,整个春日窸窣脱滑,两簇山茶在风里惊动回落,下一秒便落入一口温井。 就像最爱美的女子对镜偷抹唇脂。 转眼又怕人瞧见,只得自己悄悄抿进去。 周疏意浑身一震,嗓间漏出一声呜咽,指尖下意识蜷起,想要找到遮掩。 然而谢久偏不如她愿。 强硬地掰开她遮掩的手,鼻尖抵上她的一部分。 循循善诱一般问她—— “很会什么?” “很会弄你吗?” “……” 好热,这一刻灵魂跟躯体都好像分离开来。 她本能的下行,听见耳畔的声音带一丝满意却又不满足的哭腔,“姐姐不要!” “确定不要?” 指尖方沾了些许,她便如乍晴天里的雪,簌簌塌下去,稍一碰触便要漾出些不成调的音来。 沿着边界轻跻,便觉有温软的慢潮漶上来,洇得指尖发烫。 她只觉心底轰然塌了一角,托着她起来,“这么没用?才几下就……” 话音渐渐陷落在行进的步子声里。 仰倒时带起的风,将整个人顺势送入羽被之中。呼吸因此被压制,在狭窄的山道里,一眼望不到天。 人类离太阳越近,越容易察觉到空气的稀薄,被蒸腾着,求生是一种几近奢侈的期望。 入云的山挤占氧分,只余下盈满的窒息感,可偏偏都愿意在夹缝中求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踏着小步慎小谨微地探求前路。 目光混沌,但嗅觉异常灵敏。 我闻到这是夏天的味道。 空气混合着自然透熟的野浆果的香,在鼻腔里酿得意识醺然。于是幼兽双眼发红,借一支清香木来磨砺新生的犬齿。 哪怕再急切,也不敢太过火。 唯有咕咚不断的吞咽,昭示一个灵魂的生命力。 可下面的人也没安分。 偏要迎着那作乱的指尖,将它仅仅攥住,牵着一只风筝般,让其坠落。 谢久一怔,吻着她闷声问道,“可以吗?” “嗯……” * 结束完这一切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西沉的月从窗子里已经看不见了,周疏意躺在谢久身边,闭着眼,没有说话。 “周周?” 谢久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回应她的只有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像夜深的潮水。 两个小时,算不得多长,但确实周疏意迎合得也不少。 她只好自己爬起来先去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肌肤,蒸腾的雾气里,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擦着黑,看不太清人脸,但也因此消弭掉两人的生疏。 低头,手指已经因久泡而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白。 才沉落不久的贪念忽又浮泛上来,竟比刚才更添几分汹涌。 “……” 她无奈地把水温调冷,冲刷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浴室,顺手拧了条热毛巾,走到床榻轻轻替周疏意擦拭。 做完一切已经夜深了。 谢久仰卧在昏昧的夜色里,盯着天花板发呆。半晌侧过身,长臂一揽便将那人拢近几分。 体温渐渐渡了过来。 掌心抚过她瘦削的背脊,骨节在指间起伏。恍然间,手已游至前那片丘地。 “……”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她感觉到指尖的触感,有一丝惊异。 “可以吗?”她咬着她的耳根低声问。 可那人困得睁不开眼,只从鼻尖哼出一缕气音,也不知道是许还是不许。 “不说话就是可以了?” “……” 指尖便如解一团年深日久的线头,游走翻飞,带起簌簌的细响。潮生之处似揣着一个绳结,被她抚平,又因一阵动荡而隐灭。 最后只剩一阵喟叹与化不开的粘连。 天还没亮透谢久就热醒了,看了眼手机,才睡三个多小时。 怀里的人睡得正熟,她的指尖似是受到蛊惑,不自觉又去找她,却惹来怀中人几声梦呓般的抗拒。 她只好收手,将脸埋进她散开的头发里。 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事,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的。 阳光从窗帘外洇进来。 周疏意迷迷糊糊醒了,撑着身子坐起,薄被滑落,冷气恍若蛇一般缠上来。 意识回笼,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不着寸缕,床边的地板上还散落着皱巴巴的纸团。 昭示着昨晚上她们两个多么荒唐。 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够散落的衣物。刚弯腰捡起胸衣,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我……” 她慌得把衣服抱在胸前,眼里有一丝不自然。 谢久倚在门边,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膝盖,又立马别开脸,尽力让自己声线显得平静。 “早饭做好了,去洗漱吧,一会儿过来吃。” “噢。”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洗脸时,周疏意看到旁边放着一把没拆封的牙刷,她心底忽然被一丝怪异的感觉溢满。 有点甜腻,又有点紧张,还有点诡异。 就像……她们是一对似的。 她刷了牙,瞥见隔间放着自己那枚遗失多日的耳钉,有点诧异地探出头,问谢久,“这是我的耳钉吗?” 她正拿碗筷盛粥,闻言顿了顿,“嗯,落在我家,我给你捡了,一直忘了给你。” “这样呢,我说怎么找不着。" 早餐在沉默里进行,明明昨晚还纠缠的两个人,到了白天就相对无言。周疏意张了张嘴,想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如坐针毡,最后只好借口有点事,匆匆起身,准备告别。 谢久总算开口了,指了指她的脖颈,“一会儿出去……要遮一遮吗?” 周疏意这才惊觉颈间被她种了不少草莓印。 脸颊霎时间红透了,支支吾吾,“我自己处理。” 而后落荒而逃。 回到家,周疏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指尖轻轻触碰着颈间的痕迹,又羞又恼。 昨夜零碎的画面忽然不受控地在她脑海里回现。 埋首在她颈间时温热的呼吸,唇齿碾过时的细微刺痛,还有那些对话,以及洇开的床单。 她攥紧了手指。 这到底算什么? 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郑重其事的告白,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解释。 她们之间仿佛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肢体纠缠,一次即兴演出,落幕就算散场。 难道就只是身体上的各取所需?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累了,求放过 第32章 Chapter032 ◎饿了◎ 周疏意在家窝到下午,一整天心情都很复杂,把昨晚的事翻来覆去嚼碎了想,还是臊得耳根发烫。 阳台传来衣架碰撞的轻响。 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透过纱帘缝隙窥见谢久正在晾晒床单。雪白的布料在风里舒展,像片片降落的云,又像是某种昭然若揭的证据。 似是有所感应,谢久抬起头来,周疏意眼神一紧,吓得连忙踉跄后退,拖鞋绊在地毯上,心脏狂跳。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生出种被捉奸的紧张感。 “疯了吧……” 她往自己唇上拍了一下。 怎么会和房东搞到床上去? 以后交房租时难道要跟她商量打个折吗,毕竟是睡过的关系。 昨夜那些零碎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谢久掐着她腰时说的那句“放松”,自己情动时无意识缠上去的小腿,还有最后精疲力竭时,对方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的模样触感…… 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可谢久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半句承诺,甚至睡完第一件事就是洗床单,也不来找她。 虽然她落荒而逃的理由很实在,是下午夜班要回去补觉,不容抗拒,可谢久居然也就这么放她走了! 连句再见都说得公事公办,活像她是那种约上门做完就走人的…… 这个认知让周疏意心里堵得慌。 她打开社交媒体平台翻阅着相关问题,热评越看心里越堵。 【哈哈哈,别人把你当炮.友,你还爱上了。/捂嘴偷笑】 【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有些故事戛然而止也挺好。】 【就当自己爽了,姐妹放宽心。】 周疏意咬了咬唇,只觉胃部都泛起一阵酸痛。 她当然爽了,可问题就在于她不仅仅想要这个。 【别想了,洗洗睡吧,说不定对方就是海王一个,看清现实。】 这句评论更是戳她心窝子上了,带出来时漏下一个大洞,滋滋冒着酸水。 周疏意忍无可忍,把手机按灭,气鼓鼓地去洗脸化妆,准备上班。 出门前,她特意挑了件高领薄外套,把脖子上那点不堪入目的红印子遮得严严实实,好似这样就能掩盖掉昨晚的经历。 可身体骗不了人。 一走路就牵动腿上的肌肉,疼得无异于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深蹲,连抬推走上一个小台阶都痛得耳根发酸。 “怎么这么疼!” 她咬咬牙,只能别扭地一瘸一拐,慢吞吞挪到小区外面的共享电车停放点。 祸不单行,刚一坐上座椅,下身又传来一阵火辣的灼烧感。就像切辣椒以后的手,辣沾手上洗不掉,不算太痛,却能膈应人一整天。 “……”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人类是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谢久这个年纪的人肯定不是初次开.荤了,跟她前女友也这么热火朝天吗,为什么分手,难不成是她要的太狠…… 周疏意迷迷糊糊想着,脑子里又回忆起昨晚。 睡着了,也能感觉她的手并不安分,后来又上上下下要了多少次? 这种感受她心底觉得十分不合理。 但可惜的是,身体说它很喜欢。 她长吁一口气,抛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就小小的睡了一下嘛,她又不是纯情小姑娘! 正低头摆弄头盔,余光突然瞥见谢久拎着一袋菜从对面超市走出来。 周疏意手一抖,手忙脚乱把头盔戴起来,刚开锁,却听见电动车突然发出机械女声。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这声响有些刺耳,周疏意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久脚步一顿,抬起头,目光朝这边落下来。 “……” “哈,哈喽。” 说话声音明显带点故作轻松的紧张。 “哈喽。”谢久往前走了两步,瞥了一眼她的共享电单车,“上班去?” “嗯嗯。” “要帮忙吗?” 周疏意急忙摆摆手,就差长个翅膀马上飞走似的,“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偏偏电动车在这时又响起提示音。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 “没电了?我送你。” “不用麻烦。” “不麻烦,等我五分钟。” 周疏意张了张口,话还含在舌尖,那人已径自转身离去,背影宽阔,两条腿走得飞快,白衬衫在风里一掀一掀的。 像是要她等着,她去远处给她带星星似的。 她怔怔望着那高挑背影,心口突突地跳,几分悸动跃了上来。 送她上班,这行为很像情侣不是吗? 她忽然觉得脸颊发烫,用手捂着,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偏要想歪。可心跳却不听话,一下重过一下,连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不过五分钟她便开车出来了,摇下车窗,略一抬眼。 “上车。” 那种不真实感让周疏意有些紧张。 直到系好安全带,她还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跟徐可言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两个都还很稚嫩,感情是一点一滴汇聚成河了,再有那些水到渠成的事。两个人都是懵懂的,什么都要一起探索。 因此这般刚碰上便干柴烈火的事,周疏意是第一次经历。 对于她来说,其实还不太熟悉谢久,也没走进她的圈子,不算了解,难免有些羞耻心。 “吃饭了吗?”说话的是谢久。 “还没有。” “一会儿上班不饿?” “饿了我再点外卖吧。” 谢久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她握方向盘的那双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处微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边缘紧紧贴着指腹,有种一丝不苟的干净。 恰逢红灯,谢久突然换挡,手背绷起一道凌厉的筋络。 “……” 周疏意看得心头一颤,双腿不自觉地并紧。 昨夜的记忆又倒灌进了眼睛里。 这双手惯会翻山越岭。 带着经年累月的薄茧,分寸都不肯落下。灵巧,熟稔,又稳妥,沿着衣料缝隙便钻了进去。一支笔在宣纸上胡乱勾描,沾点染料,晕开一片天空的水色。 抬笔时,尖端带下透明色的游线。半空中悬着,跟挂在枝桠上的雨丝有些相像。 那是馈赠,是起晃音调里诞下的一抹瑶光。 不过是因她扫过去,这副身子便又活泛起来。 每个毛孔都张着,咕嘟咕嘟直冒泡。 “每天就吃外卖?” “嗯……上班就不想做饭。” 谢久“哦”了一声,没再搭腔。 偶尔会挑个话题,空气不至于沉默,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字字句句体贴,偏偏避着最该说的那句,倒像只捕了蝴蝶的猫,将其紧紧压在爪下,由着它扑棱,却不肯给个痛快。 于是周疏意的紧张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渐渐消磨掉了,内心爬起一丝失望。 她以为,她至少会提及昨夜。 可她没有。 哪怕挨着碰着说个“昨天”这样的字眼都没有。 那仿佛是个禁忌的话题。 酸水从胸腔里涌出来,情绪便挂在了脸上。 她不想在这场博弈里让自己显得太过被动,便硬生生端起笑脸来说话,可实在违背常理,哭腔都快从字眼里溢出来。 她别过脸去,不想让谢久发现,便假装天真抬头看车窗外的路灯。 一闪一闪,瞬息便游到车尾去了,再不相见。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里,被生理支配而发生一夜关系的情况很多很多。 谈及感情,似乎只是小孩才爱宣之于口的稚气事。 周疏意,承认吧,你也有生理上的欲念。 借她来挥洒不算亏,至少那几个小时里你很爽不是么。 “到了。” 车子稳稳停靠在路边,谢久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今天的小姑娘穿得跟个古板修女一样,一身黑,裹得严严实实。最近赶上梅雨天,空气又湿又黏。 目光触及她的脖颈,谢久心下了然,有几分责怪自己。 “谢谢。”她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再见。” 说完话便别开视线,开了车门头也不回便走了。 谢久握着方向盘怔忡。分明昨夜这人还带着哭腔喊姐姐,湿漉漉的发丝缠在她指间,怎么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 是在怪她把草莓种在脖子上了,还是在怪她昨晚折腾太久? 车子在原地泊了半晌,谢久才回过神来。 深深望了一眼酒吧,才缓缓踩下油门离开。 傍晚的酒吧尚显冷清,婧婧正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苏乔窝在角落的高脚凳上打游戏,见周疏意裹着高领外套进来,她拇指一顿。 “大夏天的,你不热吗穿这么多?” “不热。”说这话的时候,周疏意感觉有一滴汗像蚁爬似的,从脖子往腰间溜去。 “我穿短袖都热诶。” 她虚虚地把目光移开,“反正我不热。”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苏乔十分狐疑地看着她。 “是吗?” “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瞎说什么。” 苏乔突然倒吸一口气,夸张地后退半步,“不对不对,周疏意你今天真的很可疑。” “哪有?”周疏意还以为她知道什么了,被盯得浑身发毛,“哪可疑?” “平时我要是犯贱你肯定早骂我了,今天怎么怪安静的?” 虚惊一场。 周疏意咬着牙骂她:“……我看你是真犯贱。” “这才对味嘛。” 她转身拽住路过的婧婧:“快看阿意,是不是怪里怪气的?” 婧婧扫了一眼,“没啊。” “明明就有!”苏乔指着周疏意鼻尖的汗珠,“大夏天裹得跟粽子似的,汗都流到下巴了。” “可能着凉了?” 苏乔双肩一耸,“那我宁愿相信她是被僵尸咬过,怕人发现她要尸变了。” “……” 周疏意瞥去颤巍巍的一眼,跟苏乔对视,又赶忙移开。 好像也跟僵尸咬差不多了。 * 回到家,静得有些过头。 雾霾蓝的暮色透过纱帘漫进来,给所有家具都镀了层冷色。谢久打开灯,走进厨房,把刚买的菜洗净切盘。 芦笋在油锅里发出细碎的爆响,牛肉片蜷缩成褐色的波浪。 暖黄灶火映着她半边脸,另半边浸在餐厅的冷光里。 除开工作,她唯一的爱好便是运动和看书,此外就是偶尔跟三两个朋友聚一聚,不再有多余的社交。 一个人的时候,客厅空荡荡,脚步声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尤为空洞。往常习惯了,今天却格外刺耳。 她吃着菜,眼睛却盯着玄关处发呆。 昨日那处还散落着纠缠的衣影,她将她抵在墙面,低头时有种雪里见花的惊喜。那种莽撞的青涩,忘却现实的急不可耐,在她的催化下直直衍生、膨胀。 饿得久了的人,任你经历过多少,见着吃食总要显出几分凶相。 谢久自嘲地想,自己这副模样,倒像是要把人连皮带骨地吞下去。偏生她还经得起折腾。 只是虚虚一探,她便发现这是从没遇见过的跟她无比合拍的人。 明明是两类性格,却又在很多地方相似,只要碰撞便能擦出热烈的火光。 谢久心里烦躁。 吃完饭,洗了碗,索性起身往工作室走去。 工作台上还摆着前几日捏的瓷胚,是那个半身像。 她拿笔蘸了粉色的釉彩,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真的好像她。 滑弧的肩头,锁骨下接着珍珠般的圆拢。 就那般伏在她身边,任由乌黑的长发披散开,肩胛骨突起,像蝴蝶收起翅膀,中缝流淌着一条小河。 只要轻佻地握住一侧,便能汨出些雨水来,泽润枯土与烬野。 那会儿她简直像件没烘干的毛衣,刚从温室里拿出来,暖融融的触感,一拧,手心底全是湿迹。 谢久想着便走了神,嗓间也觉得有些紧,笔尖更是不知不觉落在了瓷胚峰峦的尖顶上。 点出一抹艳丽的红。 看着那点红色渐渐晕开,谢久呼吸都沉了几分。 这瓷器要烧制出来,必定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她。 忙到大半夜,她洗了澡,浑身热汗涔涔地躺在床上。 平生第一次觉得食髓知味这个词可怕得很。 身侧新换的床单早已铺平,枕布上仿佛还留有她发间的香味。 如果不是浸透了,她甚至没有换掉床单的打算。 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舒坦,就像穿了件脏衣服上床睡觉一般难以忍受。 她伸过手去,想按照惯用的伎俩哄自己入睡,窸窸窣窣一阵后,却只觉得一片索然。 就像台年久失修的钢琴,任凭自己如何撩动琴键,却再也刮不出半点动人旋律。 谢久怔怔望着天花板,后知后觉,那些自我慰藉的拙劣把戏,已经失了效。 凌晨三点,隔壁窗子终于漏出鹅黄色的光。 谢久一滞,忙从床上支起身来,想也不想便走到周疏意门口。 深吸一口气,然后。 叩响了她的门。 “蹬蹬——” 【作者有话说】 谢9:老婆,饿了[猫头][猫头] ——带个预收《一本恬静的书》,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狗头叼玫瑰]—— #没道德感坏女人x高道德感小白兔 余听尔第一次见到乌频,是在一场不合时宜的雨里。 她抱着一束玫瑰去找女友,抬头时,正撞见二楼落地窗后的身影。 陌生女人背朝昏暗的天光,指尖搭在锁骨。真丝睡袍滑落的瞬间,她漫不经心地抬眼。 四目相对。 没有惊慌,没有躲避。 乌频只是平静地扬起下巴,隔着窗子朝她笑。 余听尔瞬间僵在原地。 脸上浮起潮红,慌忙别开视线。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后来每个夜晚,这个女人都要在她身上刻下屈辱的齿痕。 还要掐着她的下巴反复问—— “跟前女友比起来,小狗更喜欢谁?” 第33章 Chapter033 ◎怎么了,周周?◎ “谁啊?” 门内传来一声含糊的询问,接着是拖鞋拖沓的声响。 周疏意拉开门,带起一阵风,头发跟着掀了几丝起来。蕾丝小花边的睡衣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截亮白的脖颈,以及领口若隐若现的弧度。 看到门外的谢久,她怔住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很难不觉得奇怪。 平时这个点谢久早已熄灯了,甚至她刚到家时还特意往隔壁看了一眼,窗子里漆黑一片。 “嗯,你下班了?” 话刚出口便后悔。 这话多笨,如果没下班,她怎么会站在这里?方才那股莫名的冲动,此刻显得荒谬又赤.裸。 谢久找补似的说:“最近天气热了起来,小区还没来得及消杀,小心草丛里会有蛇和刺猬。” “啊……”周疏意脸上有一丝迷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就这事吗?” “也不是,物业群里今天发的通知,我还没来得及拉你进去,刚看见你这边灯亮了,顺便过来告诉你。” “哦,我知道了。” 目光扫过周松垮的睡衣领口,一阵冷气传过来,谢久没话找话:“空调开这么低,不冷吗?” “关心我?” 她嗓音轻轻一哽,“随口问问。” 垂下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两缕水里纠缠的丝线,飘飘然相亲,却又被水流冲开,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视线不由自主滑过她挺翘的鼻梁,落在唇上。 两瓣浸泡在玫瑰汁水里的唇,饱胀丰润,潋滟可口,随呼吸微微翕合。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尖也无意识地掠过自己下唇,仿佛还残留有那丝哄自己入眠的薄荷酒的味道。 但酒怎么可能解渴。 下一秒,谢久微微倾身,将唇贴了上去。 “唔……” 周疏意瞪大了眼,只觉她微冷的指尖像蛇一般滑到她的后颈,在脊梁上游走,激起一片细小的浪意。 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神,那只手已经走向更过分的地方。 两道交缠的影子落在走廊地板上。 她的脚一个踉跄,被她抵到墙面上。 手就竟就这般长.驱.直.入,触到一片暖烘烘。仿若跻身于夏日烈阳现摘的西瓜肉里,于热风之中沁出一丝甜意。 “嗯……” 两声情不自禁的叹息在空阔走廊响起。 “你,你出去……”周疏意脸一烫,头往后仰了几分,声音发着颤,“我要睡了!” “哦?平时也睡这么早?” “……” 指尖故意碾过那处湿软的禁.地,“没感觉吗?” “嗯……”她下意识溢出一道哼声,下一瞬又努力克制住,“没有……” “是吗?”谢久将指尖举到两人之间,一缕透明的涎.液在灯光下闪着暧.昧的光,“那我手上沾的是什么?” 她又羞又恼,故意板着脸,让自己声线显得清冷不近人情,“明天我约了人,得早起,没工夫跟你闹。” “约了谁?” “跟你没关系。” 谢久眼神一沉,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这还叫没关系吗?” “松开!” “不松。” 周疏意下意识推她,推不动,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一根针掉下来。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望着谢久脸上渐渐浮现的掌痕,周疏意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声音都哆哆嗦嗦:“我……” 谢久静静注视着她,眸色渐深。 “不愿意?” “……” 周疏意张了张嘴,“其实我……” 谢久没等她说完,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淡淡道:“明白了。” 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 “晚安。” 门很快被关上。 周疏意站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 翌日清晨,周疏意是被小腹一阵绞痛惊醒的。她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裙,饭随便吃了点,水却没力气烧。 勉强撑到傍晚,想起来收拾一下去上班,镜子里的人却惨白如纸,连唇上都褪尽了血色。 只好又满头大汗地回到床上,迷迷糊糊拿着手机给苏乔请假。 每回生理期她几乎都是如此,头一两天疼得难忍,得靠止疼药才能缓解。 梅雨季的傍晚是多情的,鱼鳞片的云翻飞着,滚住霞色,既不肯爽快地亮起来,又不会心甘情愿地黯下去。 整个世界都呈现一种梦幻的夏夜的色彩。 谢久提着菜走进电梯时,正巧与一个外卖员同乘。 抬手想按楼层,余光却瞥见对方已经按亮了十一楼的按钮,便偏头多看了两眼。 一梯两户的格局,她确定自己没点外卖,那只能是送给周疏意的。 熟悉的外卖平台,包装上却写着“送药专用”。 周疏意买药了? 电梯平稳上升,谢久不动声色地站在角落。待抵达楼层后,她刻意放慢脚步,看着外卖员将药袋放在门前。 等人走后,她才俯身拾起夹在上面的小票。 布洛芬。 “噔噔噔——” 门内传来虚弱的应答:“来了,外卖放门口就好。” 门开时,周疏意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整个人倚在门框上,手掌抵着小腹,连唇色都淡得几乎透明。 “是你,怎么了?” “病了?”谢久举起她的药,“痛经还是发烧?” 她张了张嘴,“姨妈疼,药放桌上吧。” 说完便回去瘫在了沙发上。 没什么生气的一张脸,像被开水烫过的青菜,蔫头巴脑的,声音虚浮得像一缕烟。 谢久看着她的脸色,眉头不自觉地拧紧,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将药盒轻轻放在茶几上。 “量多吗?”问得自然,手上已经开始拆药盒。 她有一丝不自然,抿抿唇,“一直……不怎么多。” “那先把药吃了。”谢久语气平静,仿佛昨晚的尴尬从未发生,“我去给你倒水。” 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去。 周疏意怔了怔。 想到昨夜那一巴掌,有些愧疚。 得益于相同的户型设计,谢久熟稔地找到烧水壶的位置。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又等了一会儿,将开水倒出来在两个杯子里晾凉。 回到客厅时,正看见周疏意费力地拆着药板。 谢久自然地拿过来,指尖轻轻一掰就将药粒取出,稳稳放在她掌心。她刚要伸手去够水杯,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已经递到面前。 “还有点烫。”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周疏意心底流淌。 出门在外好几年,她回去的时间很少,在外基本上都是跟徐可言相处,从没感受过这样细致的照顾。分手以后,她更是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难过都不往外说。 她静静吃着药。 那边谢久已经掏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了从事中医行业的好友,“你这应该是宫寒吧?” “是吧,以前也看过中医。” “我帮你问问能不能食疗缓解一下。” 她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弄,将她的症状发了过去。 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 【弄点生姜红糖桂圆红枣水,煮一煮就行,趁最热的时候喝。】 【谢了。】 半小时后,厨房里飘来一阵浓郁的姜香,混合着红糖的甜味在空气中缓缓晕开。 谢久端着玻璃杯走出来,杯中的姜茶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趁热喝。” “好重的姜味,夏天喝这个会不会全身是汗?” “宫寒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 周疏意皱着鼻子凑近,姜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但疼得实在没办法了,总觉得姨妈来了但没完全来。 只好视死如归捧起杯子,一口抿完又抿一口。 没过多久,她惊觉腹部涌起一股暖流。 经量竟真的多了起来,带着那股郁结多年的寒意似乎也被带走了些许。 但副作用就是肚子更疼了。 她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烤着,又热又闷。 偏偏谢久还给她裹上一条薄毯,“忍忍,这会儿最好不要吹风扇。” 周疏意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虚弱地点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谢久起身给她开了客厅灯。转身时,周疏意从毯子里探出半张苍白的脸,小声说:“姐姐,谢谢你。” “不客气。” 说完,谢久又坐回她旁边,温声问:“以前你也这么疼吗?” 她闷闷的嗯了一声,“一直都是。” “身体有点虚呢。” “可能熬夜熬的吧。”她自嘲道。 想起她确实昼夜颠倒,不仅作息是个问题,饮食上也有不少毛病。 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都不小。下班回到家以后只想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无目的地放松,一眨眼,天便亮了,真正属于自己精神世界的空间不断被挤压,直至消失。 她叹了口气,“那没考虑换个工作吗?” “调酒师都这样,昼夜颠倒的。” “现在年轻还扛得住,”谢久目光落在她泛青的眼下,“以后就不好说了。” “其实我以前理想很多诶,什么都想干。”周疏意仰头望着天花板,“*开个花店,书店,或者咖啡店。” 谢久轻哂一声:“可惜现在这三个听起来都不太赚钱。” “所以只能是理想。”她也跟着笑。 可以先试试转行做咖啡师,”谢久建议道,“对你们调酒师来说应该还算容易。” 周疏意突然来了精神,眼睛微微发亮:“不,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在杭州,麦当劳炸薯饼的去肯德基应聘炸薯条都不行!” “为什么?” 她拖长了音调,“因为行业经验不够垂直。” 谢久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等周疏意迷迷糊糊睡去,谢久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家洗完澡,她靠在床头,忽然想起同门师姐林教授。她开了个小资咖啡店,自己家烘豆卖的精品咖啡,上个月好像还在招咖啡师。 谢久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林教授爽朗的笑声里透露着惊喜:“哟,小师妹?真是稀客啊!” 谢久声音温柔,“好久没联系啦,师姐,最近在哪呀?” “上海呢。” “怎么又跑去上海了。” “去年不是开了个咖啡店吗,来这边开了个分店。” “生意不错呢,最近有空聚聚?” “得了吧,”林教授笑道,“你哪次主动约饭不是有事相求?” 谢久也笑了:“还真瞒不过你。是这样,想问问你最近还招人吗?” “唉!”林教授长叹一声,“别提了。上周刚走个咖啡师,说是回老家结婚。怎么,你要给我推荐人?" “有个妹妹,做了三年调酒师,最近想转行。” “调酒师?”林教授略一沉思,忽然惊喜道,“大学路那家昼夜正招人呢!日咖夜酒模式,特别适合过渡。” “昼夜?” “你小师妹开的呀,忘了?后天截止应聘呢。你要是确定,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等等,”谢久打断,“我也还只是问问呢,得看看她想法。” “没问题,”林教授了然一笑,“不过得抓紧,好几个艺校生都盯着这岗位呢。” 挂断电话后,谢久把这事通过微信告诉了周疏意。 第二天才看到她的回复。 周疏意:【苏乔对我挺好的,我不能说走就走,得跟她商量一下。】 谢久的回复依然平和:【理解。那家店还招甜品师和裱花师的学徒,如果你对烘焙感兴趣,想多学一点,也可以试试,最好这几天给我答复,不然他们可能会考虑其他人选了。】 周疏意怔了怔。 她确实喜欢吃,也爱琢磨吃,以前还开玩笑说过,要是哪天不调酒了,就去摆摊卖烧烤。 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了。 如果说昼夜不分是被迫,那如果有个主动融入白天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要。 喝了谢久熬制的红糖姜茶,第二天周疏意的肚子好了不少。 临出门上班前,她对着浴室镜子仔细检查脖颈。前夜的吻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一抹若有似无的粉色。 她随手抹了点遮瑕,匆匆穿了个薄T恤就出发去上班。 今天她可不能再穿高领外套了。 酒吧里客人不多。 苏乔正和婧婧讨论着即将举办的调酒大赛,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兴奋。 婧婧有些感慨,“环境不好,现在这条街越来越难做了,要不是当年你首创特调,多少人学都学不来。” “跟以前不一样了,”苏乔语气难得几分沉稳,“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卷王当道,民不聊生。” “可不是嘛,”婧婧笑着接话,“后来也多亏有阿意,想出那些水果特饮,不然去年淡季肯定撑不过去。” “谁没谁活不下去似的,要没她我就把店关了,去浪迹天涯,旅游博主你懂吗?” “就你?吹牛吧你。”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 婧婧忽然怅惘,“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离开杭州,又为什么不走了。” 苏乔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下颌线瞬间紧绷,“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走了你不就能离开你爸了?” 婧婧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有多远跑多远啊,最好出个国,你不是手里有点闲钱吗?” 苏乔没说话,一转头,看到周疏意来了,眼睛一亮。 刚想叫她,就见她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辞职,你觉得呢?” 这句话像把冰刀子,直直地坠进苏乔心窝里。 她手上动作一顿,强压下心头异样,疑惑地望着她,“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婧婧也怔住了。 周疏意避开她的目光,“出于职业规划的考虑。” 当初其实说得很明白,如果有一天周疏意想走,苏乔也不会拦,只跟她招呼一下就好。 但今天她说这话的时候,苏乔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不一样。 苏乔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如刀刃般划过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 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你跟谁睡了?” 这话让周疏意非常不舒服,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跟谁睡了。” 周疏意猛地抽回手,“你发什么疯?这是我私事,你管得着吗?” 见她一副撇清关系的模样,苏乔怒火中烧,朝她破口大骂。 “你不会又他大爷的为了谈个恋爱妥协了吧,跟谁啊?周疏意你脑子不清醒了,上次在你那个奇葩前任那儿还没吃够苦头是吧?” 周疏意被气得心脏一阵抽痛,“你有病吧?” “是,我有病,我吃饱了撑的!” 苏乔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砸向地面,“啪嗒”一声巨响惊得满座宾客侧目。 她红着眼眶冷笑:“周疏意,你个傻逼,你在杭州能认识谁?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不够?” 周疏意面色铁青。 “我不干了还不行吗?我和谁上床关你什么事?” “好啊,瞒着我是吧?”苏乔声音发颤。 “我凭什么要向你报备?”周疏意反唇相讥,“你谁啊你?” “行啊,我是谁,”苏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到时候别又哭哭啼啼来找我!” 婧婧看不下去了,手忙脚乱地挤进两人之间,压低声音呵斥:“苏乔你够了!” 结果她一把推开婧婧,“她恋爱脑还不让说了?” “关你屁事啊!” 苏乔点点头,指着周疏意冷笑:“你看换了别人我管不管?” 周疏意也吵红了眼,“我求着你管了?” “行啊,周疏意,你就是个白眼狼!” 苏乔从齿缝挤出这三个字,转身将酒架上的瓶子扫落一地。 玻璃碎片四溅,声音在寂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空旷。仅有的几桌顾客都吓得不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浓云一般厚重的委屈爬满心脏,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周疏意被气得流下泪来,“我今天就离职。” “想得美,”苏乔冷笑一声,抬起下巴,“你给我干完这一个月再滚。” 一个月后哪还有机会? 她攥紧手,十分硬气地回瞪她,“行,滚就滚。” 可想到即将失去工作和尚未到手的offer,眼泪越发止不住。 后半场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心不在焉,调出来的酒又苦又咸。 客人皱眉抱怨,婧婧赔着笑脸去道歉。 怯生生地跟苏乔反馈,“你看这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头都不抬,声音冷冽,“扣工资呗。” 这天酒吧生意出奇的好,周疏意忙到天亮才回家。出店的时候天在下雨,清晨的世界灰蒙蒙的蓝。 她走到常去的共享电车停放点,却空荡荡的,没有一辆电车,只有旁边孤零零的一辆脚踏车。 雨中的单车座椅浸透了水,摸上去又冷又硬。周疏意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拭,可那纸巾很快便吸饱了雨水,座椅越擦越湿。 周围连个垃圾桶都没有,她索性将它塞回兜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跨上车。才蹬了半圈,车轮便歪向人行横道。 “砰——” 她连人带车栽进积水里。 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像无数只冰凉的蚂蚁在灌进衣领,黏糊糊的。 她蜷缩在积水里,又狼狈地爬了起来。 膝盖骨破皮流了点血,很快便洇开一抹淡红,传来一阵隐痛。她咬牙,再度跨上去,骑完了剩下的路。 刚扒拉着手机屏幕停好车,周疏意听见背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夹在雨声里格外特别。 她回过头,只见谢久站在身后,撑着一把黑伞,整个人在雾里影影绰绰。 伞沿滴下的水珠串成帘子,将她跟她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目光对视,她面色一紧。 “怎么了,周周?” 【作者有话说】 小小加更,来晚了一点[猫头][猫头] 第34章 Chapter034 ◎只是会做饭吗?◎ 她身上湿透了,雨水从头顺着下巴宛延而落。 谢久走近,将伞倾向她那边,目光下移至她膝盖骨上。一道不小的擦伤,已经看不出血色了,雨水在破溃处汇聚,又沿腿线流下。 “摔了?” “嗯,滑了一下,倒没什么事。” 对话声被雨水浸得发软,逐渐失去棱角。 大雨洇出的雾气,蒸腾着身后的暖黄面包店。梦幻轻灵,整条空荡荡的长街,只有她们两条金鱼在缓缓涉水游行。 “怎么恹恹的,”谢久边走边侧头看她一眼,“心情不好吗?” “没有呀。” 换成几年前,她的委屈定是逢人便要说几句才爽利的。 可如今只是望着积水里破碎的树影,便觉得连多说几句话都没有力气,更是没了勇气。 过去她曾毫无保留地将满腹委屈倾吐,换来的却是徐可言难以理解的窒息。 “神经病吧周疏意,别总把你自己当成受害者,你怎么不想想我,我不痛苦吗?我一边要忍着恶心跟相亲对象聊天,一边还要应付你。” “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你以前也不会这样对我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哈。” 从此她学会将伤口藏起来,再疼也咬着牙不吭声。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剖开真心给人看,转头便成了一件攻击自己的利器。 “膝盖疼吗?” 周疏意喉头一哽,眼眶突然发烫,“只是有一点疼,没关系。”她听见自己声音干巴巴地说。 “那肚子还疼吗?” “也只有一点。” “能走吗?” 她突然扯出个明媚的笑:“当然能呀,刚才不还骑车回来了?” 这笑容太过灿烂,反倒有几分刺眼。 谢久下意识伸手想扶她,却见她已经挺直了脊背,湿透的白色短袖黏在肩胛骨上,整个人蝉翼般单薄透明。 一瘸一拐,咬着牙,每走一步,鞋里就挤出少许积水,摇曳到附近的积水洼地里。 到家门口,谢久收起伞,伸长了手抖抖水珠。 目光瞥到她膝盖上泛白的伤口,边缘已经微微翻卷,“家里有碘伏吗?” “没有。” 谢久瞧着她青白的脸色,话到嘴边不由得放轻了,“我家有,我去拿,你先去洗澡,不然湿气入体要感冒的。” “不用麻烦啦,”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又很快松开,“小伤而已。” “至少还是得消个毒吧?会留疤。” 周疏意扯了扯嘴角:“那……我就不关门了。” “好。” 等谢久拿着碘伏和棉签回来时,浴室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淅沥的水声。 地板上留着从她衣襟落下的水迹,她侧身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蹲下,将每一处水渍都仔细拭净。一卷,纸团便被扔进了垃圾桶。 浴室的水声淅沥,隐约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抽泣,转瞬便被水流声冲散。水停后,周疏意裹着宽大的睡衣走出来,湿发被.干发帽包裹着,在头顶堆成松软的一团。 她笑眯眯地看着谢久:“怎么还拿了个医药箱?好专业。” “东西都在里边,顺手拿了。” 她眼眶泛着不自然的红,谢久一时半会儿没作声,沉默地拧开碘伏瓶盖。 “腿伸直。”她顿了顿,抽出棉签,“今天怎么忙到天亮?” “生意好,就加了会儿班……”她似是不太想提及工作上的事,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在外面?” “准备去健身房的。” 谢久俯身为她涂药,就像有预感要打针的小孩似的,周疏意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预想中的刺痛却迟迟未来,她边涂抹边对着伤口轻轻呵气,凉凉软软的。 她怔了一下,许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都摸鱼好几天了,你真能坚持。” “长期运动形成习惯了。” 话音刚落,外面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你好,外卖。” “放门口吧。” 下意识说完,周疏意才反应过来,“等等,我没点啊?” “不是。”谢久把棉签放好,撕开创可贴的包装,专注地贴到周疏意伤口上才起身去开门,“我点的。” 她提过来的是榴莲千层和奶茶,一打开包装就溢出一阵清甜的香气。姨妈期酷爱吃甜食的她一下就激动了。 “怎么突然点这么多好吃的!” “我想吃了,”谢久微微一笑,把蛋糕叉子递给她,“顺便给你分一点。” 接过甜品时,周疏意眉梢都飞扬起来,漾着藏不住的雀跃。 她叉了一口榴莲千层送入口中,浓郁的香甜在舌尖晕开,这一刻足以弥散所有的不开心。 “好吃!” 她装作不经意地抬眼,偷瞄谢久喝奶茶的模样。那人正微仰着头,脖颈随吞咽的动作轻轻滑动。 有种偷看严厉的教导主任在讲台上吸溜珍珠奶茶的错觉。 想到这里她不禁咧起了嘴。 谢久瞥过去一眼,好奇道,“你傻笑什么呢?” “没笑啊。” “我都看到了,吃个甜品这么高兴?” “吃东西很难不高兴吧!” 谢久低眉一笑,眼睫的影子斜斜切过面颊。脸上仿若一霎之间便亮了起来,透出些微光,明净而纯腻。 那么,少想过去。 记住当下的快乐就足够。 如果靠近她本身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那便不必在意结果。 请勇敢点,毕竟得到快乐的同时需要承受风险。 周疏意突然一拍沙发扶手,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姐姐,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回谢久没有推辞,“嗯?你打算吃什么?” 是个好问题。 “……外卖?” 空气凝固了两秒。 谢久放下奶茶,面色木然,“我家冰箱有菜,吃饭吧,我来做。” “这不太好吧?”她嘻嘻一笑,一瘸一拐地准备站起来,“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不用了,”谢久已经起了身,“伤员你就坐着吧,我回去拿菜。” 谢久在厨房做饭的那会儿功夫,周疏意躺在沙发上补了会儿觉。一夜没睡,环境一旦安静下来,她便开始犯困。 短短半个多小时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背着大包小包坐高铁回老家,她妈在旁边唠叨说,“早知道你出去一分钱没挣着,当初我就是死也要拦住你。” “以后你嫁人了,可不能再往杭州跑了。” 再一低头,她怀里竟然抱着个皱巴巴的孩子,咿咿呀呀叫她妈妈。 周疏意当即吓醒了,望着天花板,久久没回过神来。 “开饭了。” 厨房飘来的香气驱散了余留下来的心悸。 她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餐桌上摆着红烧芋艿、葱油鸡、酱色浓郁的红烧肉,每道菜都冒着袅袅热气。 “好丰盛!”她眼睛亮起来。 虽然这些跟她老家重油重辣的风格大相径庭,但是一口下去,满是家常菜的香味,身体都觉得没有负担,反而十分清适。 “尝尝,”谢久夹了块浸透汤汁的芋艿,稳稳落在周疏意碗里,“好吃吗?” 芋艿入口即化,绵密里裹着酱汁的鲜甜。 周疏意鼓着腮帮子猛点头:“哇塞,超好吃!碳水果然使人快乐。” “这个浸在白粥里更好吃。” “真的吗?下次我试试。”她又夹了块葱油鸡,眼睛瞪得更大,向她竖起大拇指。 “姐姐,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她垂下眼睫,舌尖无意识地扫过下唇:“……只是会做饭吗?” “……” 这话溜出口才觉着僭越,但已经收不回了。 对面的小姑娘脸一红,咬着肉块的唇悄悄动着。 假装没听见。 吃完饭周疏意主动去洗碗,出来的时候,谢久正在跟家里人打电话。 一串绵软的杭州话从唇齿间流淌而出,吴侬软语,周疏意不觉听得入了神。 身为外地人,她听不太出来杭州话跟上海话的区别,只觉语调相仿。 就像《色戒》里汤唯的声音,懒怠之中带着丝温柔,每个尾音都带着江南水汽般的缠绵。 电话挂断后,她忍不住问:“刚才说的是杭州话?” “嗯。” “真好听。”周疏意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什么都夸?”谢久明显怔了一下,“头一回听人还能夸这个的。” “难道以前没人夸过?” “本地人说话不都这样,”她脸上透露一丝迷惘,也因此觉得小姑娘开心的阈值不怎么高,“有什么好夸的。” “那是他们没品!” “是是是,就数你最有品。”她抿唇一笑。 下午周疏意回房间补觉,谢久也回了家,走进工作间,将骨灰盒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拿干净的布条擦整洁,最后里三层外三层做好防撞,再拿一个自己设计的包装盒整整齐齐包扎好,系上一个蝴蝶结。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忙什么,就已经到了傍晚。窗外的天空,正在缓缓调暗世界的亮度。 她盯着手机上的数字发怔。 为什么人过了三十就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便从指缝里溜走。 二十多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是心态变了吗? 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周疏意正好熄灯锁门,两人目光一撞,又立马分开。 谢久先打了招呼,“出去上班吗?” “嗯,你也出门?” “你老板上次在我这订了东西,我做好了,今天给她送过去。” “苏乔?” “嗯。” 周疏意怔了怔,“她能找你订什么东西?” “一个小狗的骨灰盒。” 周疏意搭在门把上的手突然僵住。 她想起那只总爱趴在酒吧角落的金毛,皮毛干净而油亮,总爱围在她脚边转。 有次她扔了块冰块给它,那傻狗还欢天喜地摇尾巴。 以至于往后每听到弄冰块的声音,它都飞奔过来,讨好地舔她满手口水。 前两年还经常带去酒吧,后来听说身体不太好,就没再见过了。据说这只狗陪了苏乔好些年,感情深厚,平时出门在外苏乔都牵挂着它的。 再听说它的消息,竟然已经到了订骨灰盒的程度。 “有说是什么问题吗?” “癌症。” “哦。” 看她有些失神,谢久提出邀请:“坐我车一起去吧?” “好呀,谢谢啦。” 一路上周疏意情绪都不算高涨,谢久想问她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犹豫了两秒,还是没问出口。 下车的时候,她的步子略急,仿佛刻意在跟她隔开距离。 谢久推门时,苏乔正倚在吧台抽烟,烟雾缭绕里,她抬眼望过来,眉梢微微一挑:“谢老师?你怎么来了。” 下一瞬,目光越过人群,锁定住不远处刚放下包的周疏意身上。 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晃荡片刻,忽然将烟按灭,下颌线骤然收紧。 “周疏意,”她朝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新来了一批酒,你过去清点一下库存。” 第35章 Chapter035 ◎那我就看着你被玩?◎ 见周疏意的身形消失在前台,苏乔这才转过身,注意到谢久手里的盒子。 心里一估摸,大概有了数。 “盒子是做好了吗?” “嗯。”谢久把东西给她,“已经完工了,你可以拆开看看。” 软布掀开时,春日的明黄突然撞进眼里。 巴掌大的小狗蜷在太阳花丛里,每一绺毛发都烧制得栩栩如生。釉色鲜亮而不夺目,几乎要流淌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欢快的犬吠声。 “照片还原度有限,如果有什么小细节不满意的话……” “很满意。”苏乔失神地看着骨灰盒,字音沉闷,“正好赶得上后天的仪式。” 谢久微微一怔。 细看之下,苏乔的面容已与先前不大一样。嘴角斜斜一撇,笑浮在脸上,眼下的青黑洇了潮气,泛着丝阴郁之色。 “节哀,免于病痛未免不是好事。” 她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怜悯。 苏乔喉头一哽,怀中的骨灰盒似乎也多了几分沉重,“来都来了,要一起喝一杯么?” 她的目光忽然扫向酒架上,“正好开几瓶啤酒,我请。” “不用了,我不太方便。”谢久摇摇头,礼貌笑道,“开车来的,就落个脚,马上走了,还跟朋友有约。” 苏乔淡淡哦了一声,也不强求。 许久之后,才听她说:“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谢久一愣,“不妨直说。” “你知道,阿意这人啊,看着机灵,其实总分不清欣赏和爱慕的区别。而谢老师这样的艺术家,想必最懂什么是露水情缘了,对吧?” 她的笑容并不深刻,却有几分眨眼,直觉让谢久心里不太舒服。 “苏小姐这话,我倒是不太明白。”她垂下眼帘。 “呵,那我就直说了。” 苏乔上前一步,面容紧紧绷着,“麻烦你别拿她当消遣。” 空气怔愣几秒,谢久诧异地看向她,只觉好笑。 “先不说我是不是拿她做消遣,苏小姐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话呢?” “朋友。” “朋友?”她抬起眼,眸子之中罕见露出几分凌厉,“就算是亲姐妹,也该懂得保持分寸。” 苏乔的声音陡然冷起来,“她喝醉到天亮,可是我把她扛回酒店的。伤心流眼泪的时候,都是我在陪她,你才认识她几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存了点小心思。 故意掐头去尾,隐瞒细节,为的就是让谢久误会。 可惜谢久不如她所料,只长长哦了一声,“所以我们的事情你就可以插手了吗?” 苏乔面色更冷,“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行啊,为朋友两肋插刀,很讲义气。”但谢久满不在意,“你得知道,占有欲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物极必反。” 谢久唇角只浮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又不是看不出来苏乔的用意,二十七八的人了,说起话来怎么还是这般幼稚。 她早过了为几句闲言碎语就心神不宁的年纪。凡事都会多思考几秒,这预留出来的几秒钟恰恰决定了很多事情。 苏乔的话在她耳中,不过像是窗外偶然飘过的细雨,沾衣即散,留不下半分痕迹。 想起那夜周疏意在她怀里颤抖的模样,像只淋了雨的小羊。 那种真实的触感,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真切。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谢久刚说完,便看见周疏意从库房门口出来。目光扫过她的膝盖骨,谢久心念一动,手往裤兜里摩挲,拿出一片创可贴。 她走过去,捏着淡蓝色包装,在灯光下晃出一点冷色。 “喏,给你,记得换。”声音平静而清晰,“闷久了伤口要发炎的。” 周疏意心底一暖,“谢谢姐姐。” “不客气,我就先回去了。” “好,拜拜,路上慢一点。” 目送谢久消失在门口,周疏意拿过抹布去收拾吧台。 苏乔紧紧盯着她一瘸一拐的腿,这才发现那处贴着创可贴。刚才妒火冲天,她都不曾注意到。 她沉了脸,“你这怎么搞的?” 周疏意低头撕开创可贴,“没啥事。” 相比昨天的大吵大闹,今天她的情绪稳定很多。 但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苏乔心里有点窝火。 “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了是吗?” “……”周疏意蹙了蹙眉,“就摔了一下,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呀,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没事?没事人家谢久还你送创可贴。” “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周疏意终于抬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就是跟她睡的吧?” 话落,酒吧都静了几秒,几个相熟的员工都往这边瞟过来,目光探究而八卦,慌忙之间又作鱼群状躲闪开去。 “……” 周疏意气得脑子发晕,捏紧了拳头。酒吧硬朗的射灯打得她侧脸一片惨白。 她生平头一回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待不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俩年纪差得可不小,十来岁了,再往上加点都能当你妈了。”她的沉默让苏乔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以为她图什么?图你单纯可爱是不是?” 出发点是好的,但周疏意不接受。 她一字一句地说:“苏乔,你不要把谁都想那么坏行吗?” “那我就看着你被玩?” 苏乔突然笑起来,眼角却闪着水光,“她睡完你给你买过一枝花吗?说过半句喜欢你吗?不过是看你年轻好骗。拜托清醒点,三十多岁的人精,专挑你这种没阅历的小姑娘下手。” “……” 如她所说,以上的事情谢久一件都没做,但那似乎是所有情侣都该有的。 周疏意呼吸一滞,冷声道:“够了。” “没够。” “苏乔,你爱给人当妈的瘾是不是该收收了?” 这话说得刻薄,说出口以后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眼见着苏乔脸色白了几分,周疏意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她们原来也是很要好的。 即便周疏意对朋友态度总是淡得很,牵挂都不明着来,只从细节里渗出来。但孰轻孰重她一向分得很清。算得上是朋友的,都是她无比认可的人。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我二十五了,苏乔。就算真摔跟头也摔得起。”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无比冷静坚定,“给彼此留一些好的记忆吧。” 大多暧昧期贪恋的感觉,都是多巴胺作祟的化学反应。可她偏偏贪恋这虚幻的片刻甜头,如蛾扑火。 越是有人阻拦,她越是要不管不顾往目的地跑。哪怕就算是碰壁,也不会后悔。 苏乔的声音小雨般飘过来,“你辞职是为了她?” “想多了。”周疏意把创可贴包装扔进垃圾桶,“我有我自己的规划。” “你撒谎。” 苏乔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 皮肉泛起一丝刺痛,周疏意皱起眉来,想甩开,却甩不掉。 苏乔眼底晃动着不解的神色。 “阿意,你之前说我们要一起扩张酒吧规模的,还说以后分店就你去管……你说的话不算数吗?” “……当时喝醉了,”周疏意顿了一顿,“大家都在这么说,你怎么不问大家?” “……” “好,好得很。” 苏乔后退半步,眼眶渐渐洇出一圈红,目光也跟着瘪了下去。再不是从前那样,一见着周疏意就眼睛发亮,像小狗瞅见肉骨头似的欢实。 “周疏意。” 她声音发抖,“我真是瞎了眼,原来你这么冷血?” 冷血? 这个词在周疏意脑子里过了一遍,因此审视自己的时候难免有误差,忽然就不确定起来。 或许她骨子里真就透着凉薄。 不然为什么她妈求她回老家的时候,她总是狠心拒绝;她爸生病了,她也不会多过问一句。 “就当我是吧。”她扭头转身便走,声音摇曳在漂浮的蓝色灯光里,“我要工作了,苏老板。” “……” 三巡酒过,店里渐渐冷清下来。乐队早已收拾东西散场,音响里流淌着清缓钢琴曲,绵软地铺满整个酒吧。 周疏意在吧台后面打扫卫生,脸色算不得多好看。婧婧怯怯地走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周疏意偏头看她一眼,鬓角的发落了一束,略略遮掩住她的表情。 “阿意,你别走了吧,”婧婧靠在吧台边上,“今年调酒大赛都是用的你名字报名的,我们还得把隔壁那个清吧打趴下呢!” 她说得激昂,周疏意心底却没有一点波动。 其实早在那个晚上,苏乔抱着一大束玫瑰突然杵在她家楼下时,那种窒息感就悄然生根了。 更何况这些年昼夜颠倒的生活,早把她熬得心态厌腻。 这个时代的人,能像谢久那样大清早起来看太阳乍破天光,已经是件不太寻常的事了。她也想试试那种白天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里等天黑再出门的生活以外的生活。 “婧,我想转行,不想熬夜了。” “这么突然吗?” “不突然,我想了很久。” 久到要溯洄到跟徐可言同居的那段日子。 她刚毕业,徐可言已经在直播公司打拼了好几年,每回到家都是三更半夜。为了能跟她碰上面,她几乎没怎么考虑,便选择做了调酒师。后来也犹豫徘徊过换工作,却被生活磨灭得没有机会。 几分冲动,没多考量,被朋友说恋爱脑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后悔,毕竟成长就是在无数种对或错的选择中走过,你也说不准哪条路更快乐。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婧婧突然压低声音,“苏乔最近真的很难后天她的狗就要安乐死了。” 周疏意擦杯子的手突然一顿,微微睁大了眼。 “那狗是她捡的流浪犬,”婧婧继续压着声音说,“几年前她爸喝醉了把她打得脾脏出血,是那只狗狂叫引来了邻居,这才送医院的不然早就活不到今天。” “什么?”周疏意猛地抬头,“他爸都要把她打死了,她为什么不离开?天大的的养育之恩也不至于主动当他的人形沙包吧?” “其实她说过要走的,可一直没走成。”她顿了一顿,紧紧盯着周疏意,“阿意,你不觉得苏乔对你” 往后的话她没说下去了,但她的意思周疏意明白。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平静地说:“她确实对我很好。但我们的缘分,可能就只能到这里了。” *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汪渝在群里发了个定位,是家新开的龙虾馆子。谢久驱车过去只用了二十来分钟。 夏天,啤酒,烧烤,三个女人小聚时的标配。 陆白白到得*最早,面前已堆了小山似的虾壳。她是个比较自我的人,丝毫不在意所谓规训人的礼节。 正穿着价值不菲的长裙,坐在路边摊上用新做的美甲剥虾。 “你们终于来了,”她看到谢久,后面跟着汪渝和她的小女朋友,登时满脸气愤,“我要给你们吐槽个事儿!” 谢久忍俊不禁,“你的小分析师?” “已经不是我的了,”她气得往嘴里怒塞两只龙虾肉,“她睡完我就跑了。” “……” 汪渝看了眼自家怯生生的小女朋友,很是袒护,“你把耳朵捂着点,她这人说话没遮掩的。” “说谁呢?” 陆白白睨了她一眼,立刻摘下手套,笑眯眯朝她打招呼,“你好呀,是汪渝经常提到的小薛嘛?我叫陆白白,第一次见,来得突然,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就今天全场我请客吧。” 小薛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姐,你也太客气了,我不用礼物的,吃得也不多。” 她看着年纪不怎么大,谢久打完招呼看向汪渝:“你们差多少岁来着?” “六岁。” 看见年轻的面孔,谢久难免想到周疏意。 六岁,周疏意可是比她小十岁。 “六岁年龄差,两个代沟了。”谢久眉毛一挑,“你们不会相处不了吗?” “怎么会?”汪渝牵着小女友的手落座,还殷勤地为她倒水、拿手套、剥虾,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小薛她性子软,我也不怎么爱吵架,当然处……”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谢久一眼。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感情来了?” 陆白白也狐疑地眯起眼:“是呀,我们谢老师平时可是对感情问题闭口不谈的哟,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谢久抿抿唇,只浅笑了一下,没多说,拿过菜单默默点菜。 刚把菜点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谢久扫了眼屏幕,脸色一紧,突然起身。 “我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第36章 Chapter036 ◎小朋友,撒谎是要受罚的◎ 话音未落,人已拎着车钥匙消失在餐桌上。 陆白白叼着虾须,看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直皱眉:“又咋了,难道她妈有事?” 汪渝撇撇嘴,不是很赞同:“我看不像吧。” “总不可能是……”想到她刚才的行为,陆白白突然瞪大眼睛,“谈恋爱了吧?” “没可能吧,她都单身多少年了。” “说不准咧,谢久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离开现场的谢久压根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在背后嘀咕她的。 等她赶回家时,敏锐地发现了十一楼整层都是暗的。电梯开门声惊醒了感应灯,她敲了敲周疏意的家门。 “开门,我来了。” 啪嗒几道拖鞋声响起。 门“吱呀”漏出一线白光,周疏意的脸在手机电筒的映射下格外苍冷。她身后是无边黑暗,小到连插座指示灯都没一星半点亮着。 见到她,她眼睛亮了起来,“姐姐!” “嗯。”谢久目光往里瞥,“怎么这么黑?” “刚才突然就停电了,我按了好几次开关都不亮,吓死我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还好你来了。” “我看看,”谢久侧身挤进门,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按了几下,果然毫无反应,“楼下都亮着呢,应该单纯跳闸。” “那怎么办呀?”周疏意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只黏人的小猫。 “电闸在楼道,推上去就行。” 周疏意殷勤地跑到走廊,打开那个小隔门,“是这个吗?” “是。” 她踮起脚,推上去的瞬间整个屋子骤然明亮,连忙关掉手电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脸,灯又在下一秒熄灭了。 “啪嗒”一声,整层楼又歇进了黑暗里。 视线重新陷落进无光的世界,在这一刻眼睛看不见任何细节。 就像灵魂被拉拽进另一个空间,墨泼的恐惧。余潮涌动之中,只要想到旁边还有个人,她就立刻不那么害怕。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怯生生地摸到谢久的手。 “可能是灯泡坏了。”谢久的声音随她的手电筒一起亮了,“我去买个灯泡。” “你怎么知道?” “上个租户退租时跟我提过一嘴的,忙忘了,刚才想起来。” 她边翻阅手机里的外卖软件,边安慰她,“换个灯泡就行,没什么大事。” “哦。” 屏幕光倒在她脸上,泊泊地打了一层冷色调的蜡,衬得眉眼高低有致。周疏意偏头盯着她看,目光没聚焦,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不笑的时候她面相真是有几分严肃,头发整整齐齐梳着,透露出一种禁欲的美感。 不知道枕在她旁边的时候,鬓角的头发散开会化出什么形状,又会漏出怎样一声半声的呻.吟。 那晚实在太黑,她又醉得厉害,连一点乍泄的春景都没来得及捉住,便已经消在天光里了。 周疏意心底悄悄爬上了后悔。 “这个点,你不应该在酒吧?”谢久一偏头,对上她直直的目光,怔了几秒。 “哦……啊,是的,我请了假。”周疏意不自在地把眼睛移开,“班上到一半,想起灶台没关。” “灶台?你竟然会开火?” 她稀奇不已的语气让周疏意有点不服气了,“看不起谁呢,我在炖养生汤!” 谢久往前走了两步,举着手电筒往厨房探去,光束扫过灶台时,一只锃亮的不锈钢奶锅突兀地立在那里,锅沿还沾着冒出来的银耳残渣。 “什么养生汤?” “红枣银耳桂圆,补气血的。” “现在年轻人也搞这套?” 周疏意得意地抬起下巴,“跟你学的,是时候养生了。” “我?我可不会用这种锅炖汤。” “嗯?”周疏意一愣,“不都一样么?” “笨,煲汤得用砂锅,小火慢炖更粘稠好喝。” 周疏意眼睛亮起来,“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你真厉害。” 瞧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谢久被这直白的崇拜噎住。 “这是生活常识,能不能别什么都夸?” “哦,你不喜欢嘛?” “……”谢久别过脸,“还行吧。” 周疏意嘴角翘了翘,紧紧勾住她的手臂,“我刚回来时看见你家灯也黑着,这么晚,去哪啦?” 谢久呼吸滞了一瞬,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散步。” “怎么,”她刻意忽略那只手腕,半开玩笑道:“你是要查岗吗?” 这一刻空气十分安静,仿佛骤雨才歇,水珠浮浮沉沉。 “没有呀,”周疏意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到远处,语气轻快,“我又不是小警察,怎么好意思查你的岗。” “原来只有小警察才能查么?”谢久声音幽幽。 周疏意没作声,黑暗中突然“哎呀”一声,靠谢久的胸膛更近。 “姐姐,好黑,我看不清。” “……” 谢久晃了晃手电筒:“这不是亮着么?” “就是太亮了嘛,”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声音又小又轻,“暗处反而看不清耶。” 一句多余的解释,一个故作清醒的人。 谢久倏然关了手电筒。 在她一瞬的惊慌失措里,略略低下头。 温热气息贴上她的两片唇,蜻蜓点水。 “唔……” “那这样呢,能看清了吗?” 话音未落,她又低下头,在她迷乱的喘.息里跋山涉水,一点一滴地啜着那片柔软。 就像沙漠里行走多日,忍受过干涸,看见一滴雨露都是在死里求生的可怜人。小心翼翼,抱持她唯一的生机,在粗沉的气声里乱梦颠倒。 手机光束早已因动作偏移,斜斜照向墙角,把灰白的墙面照得酷烈。 更衬两人的影子轮廓深刻。 纠缠的水声响起,被动的舌也开始在节奏里进亦或退。 背部被墙壁的凉意渗进来,皮肌却在情啁声里升温,每个毛孔都在渴求呐喊。 “姐姐……” “嗯?” 不只是你渴望我。 我也早在某个如水的夜月下有期冀,只是连自己都不知晓。 想一直像团麻线,跟你缠夹不清。紧紧拥抱,连呼吸都不清晰才最好。 用你的心跳数做我的心跳。 同频,连体。 交叠一口,连疼痛都是别人仰望不及的生趣。 我们是跌落到深海忘记呼吸的鲸鱼。 抛弃世界,只记得脊背凹下去那一瞬凸起的蝴蝶骨,余韵里短暂的痉.挛。 “想要吗?” 滚烫的呼吸在话落后顿住。 指尖触及到了那层硬硬的隔阂。 谢久动作一僵。 “……” “我忘记了……”周疏意小声解释:“姨妈还没走呢。” 浑身滚烫得厉害,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点燃般灼烧着。 谢久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你故意的?” “才没有。”紧搂着她腰的手指却不安分地往下滑落,“但我可以帮你……” 温软的身躯贴上来时,谢久呼吸一滞。 周疏意的动作很笨拙,却让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那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夹杂着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将空气都染上几分潮意。 就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您的外卖到了!” 两人连忙触电般分开。 谢久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衫,平复呼吸去开门,背影透着几分狼狈。周疏意的唇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买来的只是个最普通的白炽灯泡,谢久拧着灯说先凑合用,等明天再去挑个好的。 她踩在餐椅上,身形在昏晕里拓出一道修长的剪影。 周疏意举着手机,光束颤悠悠地向上照。从这个角度望去,谢久的下颌线没入阴影里,几乎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突然意识到谢久原来这样高,便也能理解了心底凭空出现的那丝错觉。 依靠在一棵大树下。 如果天气常晴,她大概会一直这样有安全感。 换完灯泡,周疏意回了酒吧,却没见到苏乔的身影。 顺口问了句婧婧,“她今天还没来?” 酒吧气氛也冷冷清清的。 婧婧叹了口气,“今天是金金火化的日子,她昨天一晚上没睡呢。” “……” 周疏意垂下眼沉默地往杯子里加入冰块,叮当响,往常听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沉闷。 婧婧忽然递给她一个长方形盒子,体积还不小。 “苏乔送你的,离职礼物。” “什么?” 她打开包裹时愣了一下,里面躺着两根锃亮的金属杆。 定睛细看才认出是副滑雪杖,银灰色的杖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光泽。 其实她兴趣爱好很多,想做的事也不少,滑雪、潜水、跳伞……只是大多数念头都像浮沫,在唇齿间辗转一圈便散了。 毕竟爱好都是钱跟时间堆砌出来的。 而她这两样都紧巴巴得可怜。 过去两人闲聊,苏乔问过她喜欢什么,她顺口说了嘴:“最近挺想学滑雪的。” 其实不过是看了运动员出圈的几条视频,好奇心就跟小孩子看见新玩具时的三分钟热度一样,过会儿就消。 时间一推,便被她推到有钱有空的若干年以后了。 没想到苏乔还记得。 她怔了一怔,声音很轻,“这是什么意思?” “好聚好散呗。”婧婧叹了口气,“她说过了,你今天就可以走,不用再特意跟她说了。” 收拾好东西,周疏意今晚下班是走回家的。 时间还早,城市的夜生活都窝在烟熏火燎的热闹里。路灯鲜艳,人群嘈杂,她很少在下班的时候看见街上这么多人。 油腻烹香的烧烤摊,精致摆拍的网红,牵手遛狗的情侣。 她在卖水果的老奶奶摊前停下。 竹筐里躺着几个粉白相间的水蜜桃,绒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她保守地挑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老人家颤巍巍起来,用布满皱纹的手摆弄着老式秤砣。 “原来这个东西还在用呀?” 周疏意惊讶,那可是她小时候才见过的,在记忆里是很遥远古老的物什了,惊喜程度无异于在二十一世纪挖出清朝古董。 老人家笑笑,嘴里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杭州话,最后来一句,“小姑娘,二十块。” “二十?” 这总算听得懂的一句话却把周疏意惊到了。 才四个桃子,怎么就要二十了! 她下意识想放回去,却察觉到周围路人投来的目光,脸红了红。 最终还是没出息地扫了旁边老旧的二维码。 算了,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 就当支持一下了。 回到家冲完澡,周疏意便迫不及待去找谢久。脚步刚踏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来。 指尖拨弄了几下还泛着潮气的发梢,又从包里翻出那支口红,捻着指尖对镜薄薄涂了一层。 “啧啧,好一个纯欲天花板。” 她边嘟囔边拿出香水,挤了一泵在空气里,略略扫过身,才放心地走出去敲响隔壁的门。 门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对上那道清隽的目光。 “姐姐,我离职了!”声音雀跃得像只终于出笼的鸟。 谢久倚在门框上,睡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么快?恭喜。”她唇角勾起,“现在可以考虑那家咖啡店了?” “我就是来问这个的!”周疏意眼睛亮晶晶,窝了流动的一泉水似的,“什么时候能去面试?” “朋友开的店,不用走那些形式。不过你想好,学徒工资可不怎么高。” “没关系呀!我又不挑,慢慢来。”周疏意突然凑近,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姐姐你身上怎么那么香?” 闻言谢久也偏头闻了闻,却没从自己身上闻到什么味道。反倒是那股子熟悉的香水味顺势飘了过来。 她挑着眼,细细打量她。 还泛着水光的发梢,到刻意抿过的桃色唇瓣,最后落在那件领口松垮的睡裙上。 每个细节都精心修饰过,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似的,欲盖弥彰,笨拙得可爱。 “大半夜的,还喷香水……”她尽力压低语气里的那一丝揶揄,“要去见情人?” “胡、胡说……”小狗的心虚可是一瞬便写在了脸上,“我明明刚洗完澡,这是体香!” “是么?” 拇指突然蹭过她下唇,将那抹唇色蹭得晕开。 饱满的唇顿时有种被揉碎的颓然美。 “那这口红……也是洗澡洗出来的?” 另一只手将她往怀里带。 猝不及防一道力,两人前胸骤然贴近。 周疏意慌乱中抱住她的腰,只听她的声音低低响在耳侧。 “小朋友,撒谎是要受罚的。” 第37章 Chapter037 ◎炮.友而已◎ 刹那间周疏意的耳尖烧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姐姐,我姨妈还没走呢” “我可没说什么。” 谢久注视着她,声音轻而缓,幽幽调侃,“还是说……某些人其实很想要?” “你才很想要!” 把她折腾到半夜三更,哪怕睡着了也还不知疲倦地要来,整个人烫得跟个太阳似的。 世界上真会有这么馋的女人吗?! “你怎么知道?”声音吐着热气,“我是很想要啊。” 指尖不安分地划过她锁骨,慢慢沓到耸起的尖端,手掌的肌肤隔着衣料紧贴半圆,“难道你不想吗?” “唔……这是在走廊!” “嗯?”她压低嗓音,里边夹杂一丝笑意,“周周,你忘了那天谁先在走廊吻我的?” “我只是……只是……” “只是喝醉了?喝醉可不是个好理由。” 手已经顺着睡衣领口滑进去,托起来,鸦睫因意想不到的软意扑哧两下。 “出来连内.衣都不穿?” “忘了” “忘了?这可是走廊。” 她将她顶贴在墙壁上,呼吸喘成一只奶湿湿的幼猫,肆无忌惮地宣泄她待哺的索求。 酥.痒在全身放射开来,从某个节点,钻到另一个角落。 这样软的人,理应是糯米皮裹了甜馅,手指稍一用力就陷进去,溢出薄蜜来。 淡香水味绻着她的脸,洇微微的潮,谁能不着迷又魂失。 “姐姐……”周疏意被她揉得头晕眼花,“先进去好不好?” 被人发现的恐惧像一根绳索,勒在喉咙上,越收越紧,而她在这窒溺感里竟然尝出一丝愉悦,“不要在这,会有人看见的。” “进哪?” 她红着脸,“……进家。” 被人看见了确实不算好事,谢久恋恋不舍地退出手,将她衣领慢慢抻直,“那今晚要跟我睡觉吗?” “嗯?!” “纯盖被子聊天的那种。” 周疏意立马警觉抱住手臂:“真的只是聊天吗?” “呵,你想要我也不会动手。” 得亏遇到是个心善的,但凡比她坏,这小姑娘被骗得裤.衩都要没了。 谢久眉毛一挑,“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 顶着晶亮暧涩的唇说出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但周疏意还是踏进了门。 每次来谢久家里,她都要被那种近乎苛刻的整洁度震住。 地板空旷,原木茶几光可鉴人,餐桌上更是连一点杂物都没有,哪怕纸巾盒都没放一个,十分清爽。 她没忍住感慨,“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还好吧,只是比一般人爱干净了点。” “那你肯定受不了我家。” “你家也不算乱,”她顿了顿,挑了个合理的形容,“你只是东西多了点。” 这话说得,周疏意已经寻思该扔掉点什么的。 一偏头,目光瞥见厨房中岛台上,一个小盆躺着几枝鲜嫩新摘的薄荷。 周疏意怔了一怔,突然想起半个月前两人在楼下花坛摸黑挖土的场景。 “楼下的薄荷还不知道长什么样了呢。” “那一盆就是呀,”谢久顺着她目光看去,“新芽都在发了,最近梅雨季长得很快,那些就是我傍晚采的。” 没办法,她对薄荷的需求很高。 经常去补货。 “咦,长这么快!你最近还在喝酒治疗失眠吗?”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般转头看她。 “嗯,”谢久眼神有些许幽怨,“某些人承诺的睡前特调,好像直到你的职业生涯结束都没有送到我嘴里。” “我这不是”周疏意耳尖泛红,“天天上夜班没机会碰见你嘛”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嘟囔,足以证明心虚。 只不过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跟改天见一样的,小孩子的承诺。 谢久语气平淡,“说话不算数可不是个好习惯。” 对面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低头,扯她衣角,“那我今晚可以补偿你。” 今晚跟补偿这两个字总沾点暧昧,纠缠不清。 偏生她的指尖还在作乱,像蛇信子游走到她掌心的褶皱里,勾勾手,激起一片战栗。 谢久深深看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唇瓣上,“怎么补偿?” 她弯嘴一笑,声音飘飘地悬在半空。 “你猜呀。” 然而,谢久期待中的回答没有得到,对面人只是慢慢走进厨房。 靠在料理台边,欢天喜地的说:“给你调一杯薄荷酒!” “……” 谢久无奈,走过去拉开冰箱门,里边只躺着几瓶气泡水和半盒冰块。周疏意探头看了眼,眉心微蹙。 “你就这么干喝伏特加?” “嗯。”谢久倚着中岛台,没所谓的态度,“还会加一点气泡水,半杯,睡前就不摄入太多液体了。” 周疏意满不赞同,“暴殄天物。” 她突然转身,从盆里拈了几片薄荷叶便往自己家跑,“等下我。” 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雪克杯,里边是金酒和薄荷糖浆,薄荷跟柠檬汁的混合物。她夹了几块冰,不断摇晃,雪克杯撞出清脆声响。 手腕翻飞的动作,将胸.前沟.壑也惹得摇晃,以至于黏在颊边的碎发都增添几丝性感。 她将淡绿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最后补满苏打水,晃了晃,端到谢久面前。 “请品尝。” 很精致的作品。 谢久夸了一句,“有夏天的感觉。” “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感觉哦。” 喝完谢久冲洗着酒杯,水流在她修长的指间淅沥滑下来。 周疏意倚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那个意式咖啡机上,感到新奇:“这个怎么用的? “磨豆、布粉、压粉、萃取。”谢久关掉水龙头,“要试试么?” “这么晚了,改天吧。” 周疏意很少喝咖啡,也喝不惯那种苦苦的味道。但她很喜欢闻咖啡的香味,雪糕和甜品,都偏爱咖啡味的。 对于咖啡豆,她一窍不通。 想到要去学做咖啡,她蹙起眉,“我去咖啡店打工的话,会不会因为太笨而被开?” “但你看着挺机灵。” “我还是担心。” “你可以想想办法,提前了解一下。” 周疏意默了默,“我去网上查查资料?” “我书房第三排有本《咖啡全书》,你可以看看。”她忽然侧身,眸里带有一丝促狭的笑,“不过……最好的学习方式是找个老师。” “哪里有老师?” “啧。”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弯清冷的月浮出云层。 周疏意当即会意,高兴地问:“你教我嘛?” “明天。” “好呀,提前谢谢姐姐了!” 她的高兴跟气泡水一样冒出来,还压抑不住地鼓起个泡,傻里傻气。 但人很难拒绝这样简单的诚心不是吗?至少在社会摸爬打滚了好些年的她,是没有办法说不的。 “没想到你兴趣爱好这么多,什么都懂。”周疏意甜滋滋地说。 “做咖啡可不是兴趣爱好,”她淡淡扫她一眼,“那只是因为白天会犯困,续命的。” 周疏意歪头看她,发丝垂落几绺在肩头,“那什么才算是你真正的爱好?做陶瓷?” “不算吧,爱好变成工作以后就只是工作了。” 这个观点周疏意深表赞同。 她看见谢久唇边浮起个淡笑,“以前是更爱画画……”说一半,谢久忽然顿住,“算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这戛然而止的话头像根羽毛,挠在周疏意鼻尖,痒痒的,总想打个喷嚏出来。 不想告诉她的是什么,对她来说很重要而难忘的过去吗? 又为什么不想告诉她,是她还没有到可以分享秘密的程度吗? 周疏意轻轻噢了一声,扯了扯嘴角,“我以前还想学滑雪呢,朋友送了我一对滑雪杖,但短时间肯定是没有机会用上了。” “什么材质的滑雪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金属的?” “铝合金的就好,碳纤维对新手太危险,容易在急停时断裂。”她拿抹布将洗手台擦干净,“十二月杭州的滑雪场开放,那里的初级道挺适合你的。” “但是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啊。”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侧脸上,这一瞬间周疏意有种恍惚感,仿佛跟她隔得很远。 这个她不曾了解过的人,有什么样子的过去,又有哪些经历? “你怎么懂这么多。” “只是跟朋友去过几次。” “哦。” 放在往常她或许会追问是哪个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但现在周疏意没什么表达欲望了。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那是一堵高高的墙,矮了十来年的人怎么都越不过。 “你等下,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还买了点水果,一起吃了吧。” 她转过身去,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远,又从隔壁拎了个袋回来,献宝似的捧出粉嘟嘟的水蜜桃。 “尝尝?我花巨款买的。” 谢久挑眉接过:“你这么爱吃桃?” “时令的嘛!我看新鲜就买了。”周疏意啃得汁水淋漓,腮帮子鼓鼓的,“五块钱一个呢!” “这么小的桃子要五块一个?” “可不!”周疏意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凑近,“我当时是想退的,但是只要想到老奶奶一大把年纪还辛辛苦苦出来卖桃,我就觉得辛酸,那种想哭的感觉就浮上来了。” 谢久却不置可否,“哪儿买的?” “地铁口附近。” “C口那边,头发有点白的那个老奶奶么?”谢久啧了一声。 “对对对,就是她!”周疏意眼睛一亮,“你也在她那儿买过?” “不,我听朋友议论过。说那老奶奶前几年拆迁分了六套房,还拿了不少土地款,后来她儿女都换了个别墅。” 周疏意半张着嘴,桃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半晌才挤出一句:“那她怎么还种地卖桃?” “指不定是人家别墅院子里多的呗,”她眼里带笑,似乎在笑面前这人真傻,“吃不完就拿来卖了。” “……” 小小的世界观被洗礼了。 一瞬间,周疏意敛了神色,眼睫低垂,蔫蔫地耷拉着,目光也虚虚地落在远处。 谢久察觉到了,低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叹口气,“只是总觉得自己死性难改。” “很正常。”谢久却云淡风轻,“你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我明明想拒绝的,总是同情心泛滥,忍不住。” 其实都知晓道理,自私一点不过分,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也曾跟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是豁然明亮,下定决心,可下次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总会反刍。 人是死性难改,被目光裹挟,被世俗束缚着半推半就。 “顺其自然吧。”谢久摸摸她的头发,“你年纪还不大,经历的还不够多,人总是要吃了亏才会从事情里学到点什么。不要心急,能有这个意识已经比很多人厉害啦。” 周疏意一怔。 人总要吃亏了才能学会,从来没人跟她心平气和地说过这句话。 她妈总告诉她的是,你不听我的,你迟早吃亏。 世人教的也总是提前规避风险。 从来没有人强调吃亏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哪有人不犯错,时代不同,思想有变,只有亲身经历才算深刻,如果在陈旧的经验里得过且过,始终只是照壶画瓢,不得精髓。 一瞬间,周疏意豁然开朗。 抬头眯着眼朝她笑,“谢谢姐姐。” 谢久也笑,“刷刷牙,早点跟我睡觉吧。” “……” 周疏意拿着手机去浴室洗漱,边刷牙边看三人好友群里的聊天记录。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蹦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我跟房东姐姐睡了。】 接下来不可避免弹出满屏问号和带问号的表情包。 响动了半分钟后,两人在震惊中接受了这个事实。 林生夏:【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谈默:【情侣呗,还能是什么。】 情侣?这词谢久可没提起过,甚至说从未跟她袒露过。 周疏意心里像刺了根肉刺,愤愤打下几个字。 【炮.友而已。】 等她从浴室里磨蹭着出来,谢久顺势走进去洗漱。 目光略略落到旁边亮着屏幕的手机上,刚想提醒她一句,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上面的聊天内容。 她头像旁,绿色的小气泡框里赫然几个冷漠无情的黑字。 ——炮.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考试的读者宝宝们加油[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Chapter038 ◎周疏意同学,该睡觉了◎ 小姑娘想得倒是挺开。 炮.友,顾名思义,只是打.炮的朋友。 哦,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毕竟谢久自认为自己对朋友的要求是很挑剔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她亮着的手机屏幕按灭。 平静地漱口,洗脸,往脸上擦拭保湿乳液,放下护肤品的时候,玻璃瓶在柜面上发出的轻响比平时重几分。 等回到床边的时候,周疏意正好走过来,满屋子找手机:“奇怪,我手机放哪儿了?” 弯着腰看地上,睡裙仰到大腿根,露出一截水灵灵的皮肤。 长年没运动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软塌塌的,小时候玩的水气球一样,她是个不知疲倦的小孩,不可控制地贪恋这种感觉。 “姐姐,你有看到吗?”她猛地抬起头来。 谢久收回视线,掀开被子坐上了床,“没注意。” “哦,那我找找,刚刚应该也没去哪儿呀……”声音远去又近来,“果然在洗手间!” 等周疏意欢天喜地回来时,谢久已经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看了。 阅读灯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的光,睫毛垂下的阴影却冷峻,还有几分锐利。她坐在靠床边的位置,有种无情的天神坐在她身边的感觉。 “姐姐,我今天晚上睡哪儿,里面吗?” “嗯。” 周疏意只能绕到床尾,脱了鞋,膝盖陷进被子里,一点点挪到床头去。 从书页上方投去一瞥,谢久目光如薄刃般划过周疏意的身影,像只小狗一样慢悠悠的爬到了她的枕侧。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矜持。 “姐姐,你的床好大好软啊!” 她悠哉悠哉的喟叹一声,故意拖长音调,在柔软的被褥间翻了个身,小狗头滚了一圈凑过来。 一阵熟悉的香味飘近,在鼻息间萦绕。 “……” 谢久不动声色地将书页翻过一章,似乎看书看得已经入迷了,没有回答她。但其实满本黑字都是她叫的那声姐姐姐姐。 很危险,再靠近一点的话她就忍不住抬头了。 等了半晌,周疏意见谢久仍无动于衷,不由得撇了撇嘴,一个翻身,将被子卷走小半,侧过去刷起了社交媒体。 十一点整。 这个时间若在酒吧,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挑挑拣拣看了大概十来分钟,周疏意便觉得有点索然。 那些曾经让她熬夜刷到天明的短视频和标题党,此刻成了一道隔夜菜,明明知道吃了对自己没什么益处,却又不舍得扔。 周疏意偏过头去看谢久,她安静得像棵树,一座山,或是宽阔无波能迎接瓢泼大雨的海。 黑色的字在她眼睛里筑巢,原来她有自己的一片世界,她的世界在拥抱一本列夫托尔斯泰的书。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碰纸质书的年纪,好久远,是在高中的阅读课。 那时候她还能为《安娜卡列尼娜》流泪,如今却连读完一条五分钟长视频的耐心都没有,哪怕追剧也要开倍速。 她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羞耻。 这羞耻不是来自无知,而是来自明知自己在与理想背道而驰,却还是不肯转头的清醒。 想了想,她打开手机里的阅读软件,点开搜索。 “姐姐,你说的那本*书是库尔蒂的《咖啡全书》吗?” 谢久终于从书页间抬起眼,“嗯,你要看这本?” “已经在看啦,”周疏意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你怎么会买这本书。” “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吧。” 周疏意好奇道:“那你会赞同作者的观点吗?” “不一定,甚至有些作者还会让我觉得太过激进而不太喜欢。” “不喜欢还会看吗?” “阅读的目的不一定是找共鸣,”她沉吟片刻,“就像旅行一样,只是想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些我没见过的地方。” 这番话也不是多有哲理,但让周疏意突然了悟。 多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坏处。 阅读灯的光晕像一汪水,铺满字里行间。两人浸在其中,各自捧着书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夜已经深了,窗外下起小雨。 谢久揉揉眉心,合上了书,“有点累了,你要睡觉吗?” “要。” 周疏意也退出阅读软件,躺下,翻过身去的刹那,灯光也熄灭了。黑暗里雨声变得格外清晰,密密麻麻的针脚,缝制着听觉的空隙。 “下雨了耶。”周疏意现在才注意。 “下很久了。” “真幸福。” “嗯?为什么?” “天然的白噪音呀,我以前失眠的时候常常听。” 为什么会失眠,是工作太累吗,还是不开心吗? 谢久没有问。 因此沉默在黑暗里放大,令人觉得吵闹。 就像涌浪前那一瞬的屏息。 “你睡着了吗?”身侧的人声音小小的,瓮声瓮气,像只小麻雀。 “没有。” “噢。” 她翻了个身,侧过去,背朝她,挪动的床单像被个不太安分睡觉的孩子踹皱了一点。 被子间隙空了,漏进来丝丝冷风,一个充实的拥抱突然松开那样令人难受。 谢久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失神地看了会儿。 雪白,澄澈,被夜光照冷的天花板,在夜里为什么看起来又低又矮?一块巨石般往下压,又硬又硌,仿佛要把她那本就不大的心脏压缩起来。 人类只会对容易失去的物体产生占有欲。 就只是炮.友?年轻人思想这样前卫?这么看得开? 平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谢久也侧过身去,面朝她。 细而长的后脖颈,随呼吸微微起伏。细节看不清,但如果她是故事里的吸血鬼,可能现在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 人与兽终究不同。 “你困了吗?”她轻轻问。 “嗯……”周疏意的声音含糊,“不怎么困。” “我也不困。” 听到这话,周疏意又翻过身来,鼻尖却恰好擦到她的脸。 这一刻呼吸交缠。 黑夜是遮羞布,只能看见苍月一样薄而浅的脸,彼此睁开的眼睛,鼻子,嘴唇。 心跳就在此时跑得飞快,如同困在峡谷间的风,剧烈莽撞地跳动。 想用一个吻来叙旧。 告诉你为什么只是对视的那一秒,便生出无数种热爱世界的理由。 “唔……” 所有春天的呜咽都尘封在你的嘴里。 那是断续的诗,翻篇的电影,辗转的猫鼠游戏。 “嘶……干嘛咬我?” “情.趣。” 我细嚼慢咽,爬山越岭,却没有远行。 紧紧贴着你的是我褪.去蝉翼的躯体,最真挚热烈,最恣意快活。 “原来姐姐喜欢这种吗?” 周疏意支起右臂,呼吸微微急促,吻着她的额头,唇,甚至肚皮。细细碎碎,落下时带着潮湿的声响,如同啪嗒打在脸上的雨滴。 “你不喜欢?” “喜欢。” 忽然灵巧地划下去,游鱼般摆动躯体,像猫蜷着一舌水。 “嗯……” 一阵从未有过的触感顿时钻心入肺,谢久忍不住颤了颤,指尖紧缩,攥住她的肩膀。 趁周疏意不备之时,使了个巧劲将她反身压过去。 床板忽地咯吱一响,夹在两人的呼吸之间,越发让整个房间气氛变得暧昧。 谢久伏在她身上,哑着嗓音问,“谁教你的?” “嗯……”周疏意含糊地说,“没人教……” “无师自通?” “嗯……” “我不信。” 她低头吻过来,发丝慢慢垂落到她的手腕子上,如舒展开的稚嫩花瓣,簌簌扫过肌肤。目光被搅乱了一瞬,再清明之时,谢久的气息热烘烘地扑上来。 就像梅雨季里闷晒的棉被,压得她整个人透不过气。 “嗯……” “想要吗?” 拇指轻轻碾过她的唇,像古时候的姑娘在摩挲一片半融的唇脂。指尖试探般地往里挤,蹭过唇齿间的缝隙,又退回来。 “姐姐……” 蚂蚁噬咬似的快.感从脊梁骨爬上来,周疏意整个人早已化成一滩黄油,被啃得人魂飞天外,意识俱散。 昏昏沉沉间,连窗外的月光都淌开,黏糊糊堆在眼皮上。 她恍惚看见谢久冷着脸,在滚烫的气息里,目光清明地盯着她。 “叫我什么?” “姐姐……” “怎么办,我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呼。” 趁她说话的间隙,攻池掠地。 一寸寸地,往那温.软里渗.进。 酥麻从指尖往全身放射开来。 这一幕与梦境完全重叠。 因此她的说话声也开始变得含糊不清,“唔那要叫什么” “你想想?” “谢谢老师?” “唔,还算可以。” 腰肢早软成了春水,一浪一浪地往人身上贴,漾开一圈圈涟漪。似快活,又贪餍,只想与她紧紧相连。 可下一秒,谢久猛然拔出手指,带出一丝水线顺着唇畔溢出。 她难耐地攥住她衣袖,似是挽留。 “嗯……谢老师……” 谢久却没迎合,忽然退开身子躺下,方才还缠在一处的热气猛然散了。周疏意空落落地晾在那儿,肌肤跟呼吸都还烫着,怔了一怔。 黑暗里,只传来谢久平静的声音。 “周疏意同学,该睡觉了。” “晚安。” * 这一夜周疏意睡得极不安稳,身体很久以后才熄掉火,天光微熹时才觉得好受了点,昏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厨房传来细碎的声响,谢久早已健完身回来,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嘴里嚼着个蓝莓。 “下午我送你去朋友咖啡店。” 很让人安心的一句话,顿时将周疏意心里那点隔夜的怨怼化开了。 她高兴地扬起眉梢,“你也一起吗?” 谢久却摇了摇头,将早餐端出来,“我要去附近找个朋友,顺路送你过去。” 周疏意怔了一怔,低低噢了一句,“什么朋友。” 下意识问出来的,几乎没过脑子。 谢久只说,“你不认识。” 退潮了,也无风,天气真让人难受,连日光都刺眼起来。 在这个话题上,周疏意不想再深想,挪开目光,“哦,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不吃早餐吗?” 她下意识想带着点气怨地说不想吃,目光瞥见那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煎蛋边缘都煎得微微焦黄,吐司切得方方正正。 很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心又软成了海绵。 飘在洋流里,一挤,满是她高兴却纠结不清的泪。 “我先回去洗漱,换个衣服。” 吃完饭,谢久如约带她来到咖啡机前。 她就站在她身后指导,声音温柔和缓,“先摁下这个按钮,磨粉,到这个程度就行。” 周疏意轻轻摁了一下,咖啡粉却从出粉口散落,全都落在卡槽里了,“呀” 谢久忙将她的手往里移,掌心覆上她手背时,两人都明显僵了一瞬。 指尖下意识蜷缩,却又舒展开来。 而后完整包裹住她微凉的指节。 “手要往里一点。” 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从薄薄的衣料外传来,周疏意只觉后背麻麻痒痒的。 “那这个是什么。” “压粉器,放手柄上去,再用力压紧,转几圈。“ 周疏意学着昨天仓促看的一点知识,动作生涩地转动着。 “嗯,就是这样。” 声线平静得像水浪,好像可以包容万物。 周疏意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一种哪怕犯错都不会害怕后果,而是自我坦诚接受的感觉。 棕褐色的液体从出液口缓缓渗出,在咖啡杯里积成小小一汪。 谢久往里加了热水,将杯子端给她,“正儿八经的美式咖啡,尝尝你的作品。” 一股香浓的焦糊感缠在舌尖,随之而来的是烘得有点过头的苦味。 周疏意抿了一口,倒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舌尖缓慢地舔过下唇。 想到昨晚看的书,她试探地问道:“这是深烘的豆子吗?” “真聪明。”谢久眉梢动了动,“你从来没了解过,怎么知道的?” “昨晚临时抱佛脚,看了一点书呀。” “看来悟性不错。” “那可不,就是但愿我有一天会喜欢这个味道。”说着便将杯子推远半寸。 谢久端起咖啡问她,“不想喝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 话落的下一秒,就见谢久拿着咖啡,唇瓣不偏不倚覆上她刚才喝过的地方。脖颈浮动间,一口热咖啡已经被她咽了进去。 “……” 周疏意耳尖烧得厉害,却强作镇定地别开脸。 内心早已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了。 她不是有洁癖吗,怎么可以乱喝别人的东西,还是说谁的她都喝? * 出门时是阴天,空气闷热得很,走两步身上便潮得厉害。 坐上谢久的车,一路上周疏意都有点沉默。 “一会儿你自己回去?”谢久偏过头看她一眼,“我就不来接了。” “当然!你玩得开心。” 周疏意从恍惚中回神,扯了扯嘴角,“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的网约车司机。” 第39章 Chapter039 ◎我说,我不想喜欢上你◎ 她想说得体面点,但话说出口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尖锐,阴阳怪气什么?周疏意有些后悔,别过脸去。 或许旁边的人听不懂呢,算了,不要想太多。 果然谢久并不是很在意她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也是。” 咖啡馆距离家不远,跟之前酒吧的通勤距离差不多,很快车便停靠在马路边。 谢久告诉她,“我已经跟朋友说好了,你今天就过去简单熟悉一下,不用有压力。” “好。” “祝你顺利。” 她也礼貌客气地回答:“谢谢,再见。” 开门下车,头也不回,以此证明自己行事洒脱。 谢久去朋友家的路程并不远。 朋友叫盛书,是谢久的大学好友,家世不错,就住大学城后边隔着一条河,车再往北绕几条街便到了。 她们家是个独栋小洋房,灰扑扑的铁门上积着经年的磨渍。谢久把车停好,绕了几条小路就到了。 来开门的是盛妈妈,看到是谢久,诧异极了。 “阿姨下午好。” “午好呀,小久怎么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快快,进来坐。” 她热情的声音洋溢在入户花园里,动静不小。 盛书从二楼窗户探出身来,头发披散着,还没干,看到谢久眼睛一亮,朝她嚷了一句:“等下我,我刚洗完头,还没吹呢。” “不着急。” 谢久仰着头,被日光照迷了眼。 这个别墅不算多大,但收拾得十分温馨。花园里种着一片粉色的绣球,在风里摇曳着。 盛书喜欢粉色,身上总有种少女的气息,盛妈妈边走边说她没个正型,天天就爱瞎买东西。三十五六的人了,还在房间里堆满了娃娃。 谢久笑笑说,“很好呀,那她很幸福。” “确实。”盛妈妈点点头,“能给的都给了,我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不幸福的。” 餐厅的料理台上摆着全套手冲器具,谢久看了一眼,将爱马仕纸袋轻轻搁在实木茶几上。 “上回听盛书说了一嘴,阿姨您喜欢香水,我就带了支乌木灵犀香过来。” “哎哟,你这孩子。”盛妈妈嗔怪,“来就来,还破费干什么?” “好久没来看望您了,总不可能空手来,而且这次回去肯定得顺点咖啡豆走。” “拿,尽管拿!把我们家搬空都行!” 两人笑声哄哄的,等停了,偌大的房子就有点凄冷意味。 盛妈妈才想起还没招待她,连忙起身,“小久,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茶吧,上午喝过咖啡了,用的还是你们家豆子。” 盛家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饮品集团,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独到的烘豆工艺。谢久常年摆放的咖啡豆罐里,十有八九都是盛书给的。 “那行,我去给你泡一壶,一会儿留下来吃饭。” 几乎每回都会被强留下吃饭,谢久也不推辞,“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也推不掉。” 盛太太捂嘴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聊什么呢,这么欢快。”盛书出来了,捋捋头发,盯着谢久仔细琢磨看几秒,“谢久你是不是又瘦了?” 谢久抬眼一笑:“算吧,体脂率变低了。” “啧啧,我就没你那个毅力。” 她一屁股窝在了沙发上,“小仓库里给你留了些深烘豆,都是新品,刚出来没多久,你拿回去养阵子更好喝。” “有浅烘豆吗?” 盛书微微眯起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若有所思的阴影:“稀奇,你不是嫌浅烘酸味重?口味大变了?” “偶尔换换也不错。” 她狐疑地说:“倒是从来没看见你这么有包容性呢。” 早些年谢久倒没有这么平和,挺不在意别人感受。 在大学宿舍的时候,谢久隔三差五跟她发生矛盾。 谢久的理由是她不爱卫生,她看不下去,盛书才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纯粹是她挑剔。 那会儿谁也不让谁。 至今还记得她一句经典的话,“这是基本教养问题。” 掷地有声,把年轻且玻璃心的盛书骂哭了。 “我就喜欢小久这性格,沉稳内敛,”盛太太把茶端过来,拉着谢久的手,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凉浸浸的,“我家盛书要是有你一半稳重,我就知足了。” 盛书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你还是我亲妈吗?” “不是,你是我医院里抱来的。” 盛妈妈眱她一眼,又轻言细语地说:“小久这么优秀,怎么还没结婚呀,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几个优质男?” 这话一出,房子里又静了下来。 盛书看了谢久一样,脸色不太好,语气也因此重了几分。 “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多管管你自己吧。” 谢久摆摆手,“没什么。” “啊……那倒是我不好了。” 盛妈妈很有分寸地拍了拍嘴,顺势转移话题,“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怎么好一阵没看见小郑了?” 盛书板着脸,言简意赅:“他出差,忙。” “忙什么?”盛太太蹙起眉,“你俩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 “小郑生不出来,我又不是第一次说了,总不可能为了生个孩子跟他离婚吧?” 外人在这,这话直接惹怒盛妈妈,语气都沉了几分,“净说些晦气话!” “您趁早认了吧,这辈子不会有孙女孙子抱了。” “今天小谢在这,我懒得跟你争。” 谢久看情况不对,连忙打岔,“好了,你们别吵了,一会儿咱们吃什么?” 盛太太优雅地扶了扶自己的鬓发,“小久你来挑挑,一会儿我叫阿姨去买菜。” “好。” 话里提及的小郑,是盛书名义上的丈夫。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同班同学,关系还不错,甚至教室里绯言四起,都说她跟他早恋。 却不知这两人早已在懵懂没有概念的年代里,各自确定了性取向。 她总盯着前排女生出神,他则要挨着另一个男同学同坐。 这秘密又涩又苦,也不敢跟别人说。 后来年岁渐长,双方父母的催婚压抑不绝,两人便商议着演了出戏,领了张婚证。 别人嘴里赞不绝口的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只不过是她们的挡箭牌。 十年一晃而过,她们各自在城市的对角添置了一套小公寓。 盛书养她的猫和狗,小郑伴他的意中人。偶尔约个下午茶,相对而坐,倒比许多真夫妻还要自在三分。 她认识好些人,有的像盛书这般,寻个幌子遮人耳目。 有的鼓起勇气剖白心迹,到头来还是败在父母的泪眼婆娑里。 真正能得到理解和支持的,凤毛麟角罢了。 * 刚推开那扇木门,浓郁的咖啡香便扑面而来。 店面不大,却处处透着意式老咖啡馆的韵味。门边有个大的推窗,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进来,可以远眺到前方学校的花圃和钟楼。 只是一眼,周疏意便深深爱上这家店。 简直不敢想象天天在这样的环境工作会有多高兴。 她试探地向咖啡机旁边的圆脸女人打招呼:“你好?是老板吗,我是谢久推荐过来的。” “周疏意?” “是我。” 老板看起来十分和善,笑眯眯的,“原来这么小呀,你是她的……” “算是妹妹吧。”周疏意腼腆地说:“我对这些操作还不太熟稔,但我来之前有做一些了解。” “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人。” 女人笑笑,招她过去,“学徒没经验反而好,省得被那些花哨的理论框住。咱们这儿啊……” 她指了指对面的学校,“客户群体面向上班族跟学生,价格都不会定太高。所以跟精品咖啡不一样,技术要求不高,要的是能琢磨新花样的巧思。” 周疏意眼睛一亮,“这个我很擅长的。” “那就好,咖啡机会用吧?”老板擦拭着蒸汽棒问道。 “会一点点。” 早上那杯美式是在谢久的指导下做的,操作步骤她早已默记于心。 现在被人盯着,周疏意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自己能够做好。 “那直接上手试试?”老板递来一个空杯,“会做拿铁吗?” 周疏意咬了咬下唇,面上赧然:“不太会……” 老板说了句没关系,拿奶缸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先给你示范一下奶泡怎么打,回头你去后厨拿洗洁精跟酱油练练,多找找手感。” “还能这样?”周疏意惊讶瞪大眼睛。 “当然,咖啡学院都这样教哦。” 周疏意是忙到六点下班的,店里的实际营业时间是傍晚五点,剩下的时间都在收拾卫生。 到家门口,她刚要开锁,听到隔壁一阵说话声。 她下意识想是谢久吧,心底有些雀跃。 今天可是在那家店学了很多东西,打泡拉花,还分清了哪种牛奶更好起泡,在此之前她练习就足足浪费了十杯洗洁精…… 思索间,门猝不及防地开了,露面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生得不算多漂亮,却自有她的成熟气质,总之周疏意这等小姑娘学不来。 墨镜架在栗色鬈发上,拎着只鳄鱼皮小包,高跟鞋跟轻轻巧巧地踏在地板上,都是大牌,都很贵,哪一件拎出来周疏意都买不起。 想跟她分享的拿铁拉花,肉桂粉,奶泡,此时都噎在了嗓间。 这个女人是她今天提到的那位朋友吗?她不认识的那位朋友吗? 目光相撞,周疏意慌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出神。 鞋面还很新,被她擦得干干净净。 那是前阵子发了工资忍痛买的一双五百块的板鞋,穿上脚的那一刻她非常开心,各种角度拍下的照片在相册里挤了一百多张,至今都还记忆清晰。 可这一刻,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 “久,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女人朝里说了一句。 “谁?” 谢久缓缓走出来,见到来人,顿了一下,说:“你回来了?” “啊……对,”周疏意抬起头来,有些不自在,看她们的样子像是要出去,“出去玩吗?” 女人微微笑着,“我们准备去吃晚餐。” “噢,好。” 她回答得十分生涩,笑容也牵强,就像要求一个十岁的孩子老神在在地跟一个成年人唠家常。 永远停在有模有样的层面。 其实她自己能感受得到。 那种在一片陌生荒野里往前探路的感觉很令人紧张。 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诞生的女孩。 没有多广远的见识,也没有强大的背景做托举。不能今天出现在职场,明天就回去继承家业。 她父母的个人意识很强,还会常常因为琐事吵得翻天覆地,把家里的碗筷砸一地,哪怕她又怕又绝望地瑟缩在墙角哭,也没人关注她。 她从小都在父母的争吵中长大,耳根子永远没得到过清净。因此她最先学会的事情是反驳和争论。 她叛逆仅仅是因为她没有一颗平和的心。 她学不会平和,有气就发泄,受委屈就哭。她一直都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人,没人批评她不好,也没人夸赞她勇敢。 她很原始,未经雕琢,别人早已成为美玉,她可能还是颗硬石头。 过去她自信地觉得硬石头有棱有角,没什么不好,可当看见美玉以后,她便开始自惭形秽。 是吧,她跟她的差距还是蛮大。 横亘的不只是十年这个数字。 都说爱上一个人就会自卑,那么你的不配得感是因为爱上了别人吗? 怎么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叙事,就莫名其妙的在一个普通不过的夏天用上了爱这个字呢。 “一起去吧?” “嗯?”她恍惚抬头。 “我是说,一起去吃晚餐。”谢久耐心地重复,“就在家附近的广场上,我们打算去吃牛排,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下一秒,旁边的女人说话了。 “吃完就回来的,不要不好意思噢。” 晚高峰的人潮拥挤,她们排了会儿队才落座。周疏意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做盛书,听起来家里条件很好。 点单时她们两个人在讨论菜单,周疏意默默端坐一旁,听着那些陌生的名词。 什么菲力、西冷、安格斯,其实她一直不太懂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在外面正儿八经吃西餐的体验,尤其牛排,她只会觉得这东西不如辣椒小炒黄牛肉。 “看看想吃什么?” 谢久将菜单推了过来。 她垂下眼睫,指尖攥在膝上。 “我都行,你们定就好。” 盛书看她这副模样,打趣道:“不许都行。” “那就姬松茸厚牛排吧。” 念出陌生的菜名就跟叫一个第一次见的人名一样。 陌生,带着几分诡谲的绕口。 菜很快上来了,干净而复杂的刀叉有好几把,看似平放在桌上,其实又尖又锐地亘进了她胸腔里,使得她整个人动弹不了半分。 她迟迟没有抬起手,因为无从下手。 告诉我,到底该先挑哪一个。 她张了张嘴,草稿在肚子里滚了一圈,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显得轻松不做作地吐出来。 “我得先用哪个叉子?” “嗯?” “……我不会用,没吃过这个。” 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说。 没人对这件事感到诧异。 谢久贴心地将其中一副刀叉给她拿起来,然后自己亲身示范了一遍,“学会了吗?” “嗯。” 对面的盛书也温柔朝她笑道:“不用太讲究啦,随便在它身上割几刀,能方便你嚼就行。” “是的,吃东西最重要的是开心。” 恰恰是这种善解人意的安慰让周疏意差点落泪。 席间的话题渐渐转向了并购案与学区房,一些数字与术语,一些人情和世故交织在一起,周疏意听不懂,在这一刻彻底成了局外人。 她只能埋头切牛排,刀叉撞出轻响。 依稀记得哪本书里说过,刀叉有响声是件不太礼貌的事,显得人没有教养。 可是想要吃得开心和没有一丝声响,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嘛。 好难啊。 这一刻羞耻感达到顶峰,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揉眼睛。眼睛好痒哦,她想。要想谎撒得真实,就要先努力骗过自己。 用完餐她们依次前往洗手间,周疏意故意没去,掏出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把钱付了。 也不是多高昂,她一双很珍贵的鞋的价格。 等谢久回来时,服务员正好递来结账凭证。 “咦,谁付的?” “是我。” 谢久修长的手指顿在半空,眉头微微蹙起:“我来呀,这是做什么?” “你请我吃了很多次饭,还回去而已。” 轻飘飘的语气让谢久怔住,“又不用你还。” “我不想欠你什么。” “……好吧。” 吃完饭各自回了家,盛书开车走了,谢久跟周疏意慢慢走回家。 晚风把她吹得几分委屈,发丝乱糟糟贴着脸,她不想伸手去理。影子在脚下缩短,又突然冒得长长的,一蹦一跳也在嘲笑她似的。 “感觉你今天不是很高兴。”谢久忽然开口。 周疏意一怔,心口霎时间烫烫的,眼泪跌跌撞撞地滑了出来。 视线模糊一片,整个世界都变成巨大的光斑,将她罩在里边,寸步难行。 于是她顿住脚,在原地抹着眼睛哭出声。 谢久慌忙侧身,“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没事。”周疏意摇摇头,长而急的呜咽声里,只憋出一句谎话,“跟朋友闹掰了。” 其实更想说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一束花。 没有互相了解。 没有惺惺相惜。 没有炮.友以外的关系。 我说,我不想喜欢上你。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爱情这种折磨人的坏东西。 【作者有话说】 敏感的妹宝TAT 第40章 Chapter040 ◎一起洗?◎ “跟朋友闹掰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久从身上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大多数都只是阶段性的存在,或许今天还跟你有交集,明天就突然说再见啦。” 很认真地解答了她随口扯的一个谎。 可她说越多,周疏意就越难过。 “我就是接受不了。” “没人让你接受。但是你也该为自己又认识了新的人而开心……总不可能一直沉湎在悲伤里吧?” 抽抽泣泣的声音在车流起伏里渐渐歇下去。 周疏意抬头,睫毛上还挂有泪珠:“我们呢?我们也会是阶段性的朋友吗?” 她怔了一怔,回答果断又模糊。 “也许会是吧。” 安慰跟亲历比起来还是很没有用。 如果说她已经渡了河,那么周疏意还在水中央扑腾翅膀。她的难过诞生在不了解她的基础上,能怎样?感情这件事好像就是这么让人没办法。 “谢谢你,我感觉心情好多了。”这是她今天撒的第二个谎。 谢久也没追问她真的吗。 回到家的时候,谢久边换鞋边问她,“你是几点上班?” “老板说明早八点到就行。” “那你得早起咯,”她调侃地笑笑,“我今天去朋友那儿拿来一批浅烘豆,明早要不要来用我咖啡机试试口味?” “可以吗?”周疏意总算提起点兴趣。 “当然。” “没什么附加条件?” 她眼睛跟鼻尖都还有点红,笑也牵强。 像薄薄的雾气,吹不散,化不开,只是在那儿不影响你行走,倘若你要奔跑便得多需注意。 “有的。” “什么条件?” 她翘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早点睡,起晚了你就喝不到了。” 第二天周疏意六点就被闹钟吵醒了。 她昨晚的计划是早起健身,但是刚醒的人黏在被窝里,根本没有一点早起的动力。 关掉闹钟,正想倒头再睡一会儿,隔壁洗手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惊醒了她。是谢久。 她连忙起床穿衣服洗漱,盯着镜子里眼睑浮肿的自己直皱眉。 去健身房的一路上都有不少运动咖,迎面走来的女子便穿着露腰的运动装,蜜色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色泽。 周疏意瞥了一眼她外露出来的小腹,皮肉紧致,马甲线流畅,看着十分健康。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看见的盛书,浑身一副高知平和的气息,那是富养出来的女孩子才有的气质。 街边落地玻璃里映射出自己模糊的影子,灰痕模糊,像张上世纪的旧照片,颜色不鲜艳,里面的人也神态呆滞。 她在心底幻想。 如果有一天她身上的肉更紧致,形体更好看,说话时不再回避别人的视线,习惯了穿细高跟,是不是也会跟盛书一样有气质? 早上的健身房人不多,但坐姿外展内收机都被人占了,周疏意只得在旁边做了做热身,然后等器械。 她昨晚睡前做了不少攻略,决定今天先练臀腿。 五分钟过去了。 那个肌肉虬结的男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器械上,油亮的脸低着,双目紧盯那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短视频刺耳音乐声的手机。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周围等待的人。 周疏意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急,便决定先去洗手间上个厕所。等她回来时,那男人居然还在,脊背更是靠了起来。 不如今天先去练背?周疏意习惯性地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秒便被她掐灭了。 她想起上次也是因为自己好说话,如果没有谢久在,那个偷拍的宣传视频岂不是要天天挂在大屏幕上? 计划就是计划,妥协一次就有第二次,凭什么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攥紧了手里的湿巾。 “您好。”周疏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绷紧,“能不能让我用一下器械?我已经等了很久。” 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小姑娘,你知道我负重多少么?”他咧嘴笑了,指了指插销,“我组间休息要十分钟的。” 还是个刺头。 但周疏意没有退缩,情绪渐入佳境,平稳地告诉他:“我只需要五分钟,或者我们可以轮流。” 空气安静了一瞬,周围几个正在卧推的人悄悄往这边看过来。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吞吞地站起身,肌肉块块隆起。 “行啊,”他故意踹了一脚座椅,“让你先。” 周疏意没理他,颇为讲究地把消毒湿巾从兜里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擦了下才坐上去。 男人在一旁看得脸彻底黑了。 * 水汽氤氲的淋浴间,周疏意正拿着健身包找空隔间冲澡,忽然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久刚从泳池出来,还穿着黑色平角吊带泳衣,紧贴身躯,水珠顺着她起伏的背肌滚落,看得人几*分迷醉。 周疏意愣在原地。 下一秒,两人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相撞。 还是谢久先诧异地招呼一声。 “周周?你今天这么早来健身房,稀客。” 周疏意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带有几分心虚。 “看不起谁呢!我现在作息也很健康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想赖床。 “姨妈走了?”问这话的时候谢久倒没想太多。 可下一秒,周疏意警觉地瞪大了眼,像看禽兽一样看着她,“我才刚走!” “……”谢久默了默,丝滑地换了个话题,“你也来洗澡?” “嗯,刚练完,好累,腿都是软的。” “回去做做拉伸。” 水汽漫涌,淋浴间被蒸腾得有些迷蒙。 谢久望着仅剩的两间淋浴房,其中一扇门空着,另一扇门把手上挂着“维修中”的字牌。 再回过头来,见身侧小姑娘滴溜溜转着大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谢久用下巴指了指最末的那间。 “淋浴间不够用了,不想排队的话,要不要一起洗?” “啊?”周疏意脸颊立刻红透了,“这,这,不好吧,这可是公共场所……” “你还真想一起洗呀?”谢久笑眯了眼,“逗你的,这可塞不下两个人。” “……你!” 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谢久觉得好笑,“我只淋一下,很快的,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去我家打咖啡。” “噢噢,好。” 等周疏意再见到她时,谢久已换了身烟灰色背心,短裤下两条长腿白得晃眼。 她拿纸巾擦了擦鬓角被打湿的一点头发,看向周疏意。 “上次那个包子还想吃吗?” “很辣的那个吗?不用了,太破费了。” “几个包子而已,你昨天还请了我跟我朋友大餐呢。你先洗,我去买。” 等周疏意洗完澡下楼的时候,她以为谢久已经回家了。一抬头,看到她就站在马路边,提着一袋早餐,闲暇地刷着手机,明显是在等人。 长而直的头发照样紧紧拢在脑后,黑沉沉的一把,这一刻给人的感觉没那么无趣死板,反倒是很年轻,不太像三十多岁的人。 她被日光修饰得格外清透,也许是沙漠里的一捧水,课后的一口冰,让人眼前一亮。 得到了,却还想要更多,无休无尽。 周疏意忽然觉得渴,喉头动了动。 待她目光扫过来时,又下意识慌忙错开眼,试探地问,“你怎么还在这?” “刚排完队买包子。” 谢久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现在要吃吗?” 周疏意接了过来,一边咬包子一边默默地想,清早的街道称得上冷清,这家店生意能有那么好吗? 值得她排队吗? 包子还是那个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周疏意觉得今天的格外好吃。 或许是加了她自己的一点奇思妙想。 到家时包子已经吃完了。 谢久进屋,拆出来一袋新的咖啡豆,递给周疏意闻。 “这是盛书家自己烘的豆子,你可以感受一下有什么不同。” 周疏意闻了闻,“好像有淡淡的荔枝味儿?” “是的,这是荔枝风味,跟市面上的香精豆不太一样。” 谢久把咖啡豆倒出来,称重,磨豆,打了一杯美式咖啡端给她。 “小心烫。” 周疏意吹了几口表面的咖啡液,小小抿了一口,十分淡雅的果香味混合咖啡的酸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觉得有点神奇,“昨天我在店里喝了两杯咖啡,有尝过浅烘豆,感觉没有这个酸。” “这款我还没喝过,尝尝。” 话刚说完,她直接拿过周疏意的杯子,便往嘴里送。 “……” 周疏意承认,她已经要开始习惯谢久的这个行为了。 喝完咖啡,周疏意准备收拾一下去上班。时间有点赶,她便没有化妆,这回上班也穿得整整齐齐。 谢久站在门口看她穿鞋,“要我送送你么?” 这话问得轻巧而克制。 显而易见,今天她没有出门的计划,也因此没有理由与她同行。 听到这话的周疏意,心里却有点别扭。 人果然容易形成习惯,倘若有一天缺席,她就会开始觉得她的主动是理所当然的流程了。一旦后退,就是她的心境有了变化。 如果是她,不会问要不要,只会直接给。 既然问了要不要,可能只是处于礼貌或是客套性的一句过问罢了。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拒绝她的好意:“不用了,我喜欢自己骑车去。” 她转身太急,没看见谢久眼底那抹来不及收拾的黯然,被雨淋湿的火焰似的,明明灭灭地晃了一下,再找就消失了。 午休时分,老板向周疏意推来一份三明治。 “尝尝,店里招牌。” 周疏意咬下第一口,眼睛倏地亮了。 “这也太好吃了吧!” 里间的布帘微动。 一个系着碎花头巾的女人正将烤盘里的面包码进展示柜,手腕一翻,金黄的面包便整齐地列队。 “这是尤黛,你第一次见吧?我们的面包师傅,平时都在后面做包呢。”老板介绍道,“你叫她黛姐就行。” 周疏意乖乖叫了一声,“黛姐好,你做的三明治真好吃。” 尤黛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嗯。”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 周疏意立刻噤声,低头啃着三明治。 酥软香浓的吐司,焦脆的培根,蛋黄酱里似乎还掺了柠檬汁,越吃越让她觉得这是个幸福感爆棚的工作。 收拾餐盘时,她顺手将邻桌的咖啡杯也收了。老板望着她利落的动作,偏头对尤黛低语:“你不是想招个跟你做面包的,她怎么样?” 尤黛轻嗤:“五点起床,她能行?” “谢老师推荐的人我倒放心。” “你可多观察几天再说这话吧。”尤黛拍拍手,拿着烤盘起身,“年轻人,都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明天就鸽了你。” 40-50 第41章 Chapter041 ◎要不我们一起睡?◎ 她们的谈话声压得极低,却像面包屑似的,窸窸窣窣地抖进周疏意耳朵里。对此她没理由吱声,只埋头干着自己的工作。 毕竟刚来,被人怀疑心浮气躁也能理解。 好像这个时代对年轻人的解读就是不太安分。 被人不相信到底是件不痛快的事,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悻悻然,一口气憋着吐不出。 这落差来得莫名,或许是在苏乔那里得到的信任太多,让她的成就感升到顶峰又接着从头来过,身体还没适应,便做不到洒脱。 没办法呀,自己选择的路,咬咬牙也要走完。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她尽力让自己喜欢这份工作,让自己多了解产品,少思考闲话。 总算挨到打烊,明后两日都是假期,她开心得很。麻溜收拾完东西,围裙一摘便剥掉一层不开心。 出门一抬头,天边悬着好大一片火烧云,低低地压着天际。折射的昏光泼洒下来,将街角的面包房、奶茶铺都染成了陈旧的颜色。 周疏意站在暮色里,忽然觉得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鞋尖无意识地踢起一粒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过人行道,最后停在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跟前。 “咦,小狗。” 周疏意忙走过去,那狗儿一动不动蜷在垃圾桶旁,皮毛灰扑扑的,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黑石子似的嵌在脏污的脸上,可怜兮兮望着她。 “你怎么在外面呀,小流浪狗吗?” 她蹲下身,拿出挎包里的半截面包给它。小狗吃得急,尾巴在水泥地上扫出一阵灰。 “喜欢就带回去咯,”街边摆摊卖卤肉的老太支着胳膊,面带笑容,“在这流浪一个多星期了,也没见有主人领回去,估计是谁故意丢的。” 周疏意啊了一声。 “这么好的狗,看着也很健康呀!干嘛丢掉。” “哼,不稀奇!”另一个卖凉皮的老头也摆手,“每年从杭州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带不走的猫猫狗狗也不少了。” 周疏意盯着小狗看了半晌,土黄色的毛,尖耳朵,从形态上来看跟苏乔家那只圆润的金毛犬天差地别。 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搭配脸上的弧度,偏偏有几分神似金金讨食时的可爱模样。 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发给了苏乔。 周疏意:【喂,像不像金金。】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又补了张特写的照片。 苏乔很快就回她了,字里行间都冒着火气。 【……额,金金那么美,怎么可能长这挫样,尖嘴猴腮的。】 周疏意也不介意她的语气,习惯了,她慢悠悠地打字。 【听说是个流浪狗,一个月了都没人管,好可怜的,天天躲这捡垃圾吃。我看还挺健康的,你要吗?】 苏乔冷漠地回:【我不养狗了。】 周疏意假装没看见,把定位发过去,又拍了段视频。小狗正用湿鼻子拱她的帆布包,发出细小的嗷嗷撒娇声。 【随你哦,我数到第一百声就走了,反正不久之后它可能会被卖狗肉的抓走,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消息刚发过去,苏乔的语音就炸了过来。 “周疏意!你站着等我,二十分钟!敢走试试!” 周疏意忍不住笑了,揉着小狗缺了块毛的耳朵,夹着嗓音逗它。 “小宝,你很快就要有个家了哦,以后跟着你小苏妈妈吃香的喝辣的。” 她去后边的店里买了两杯奶茶,咬着吸管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路上飘来食堂的饭菜香,在周五的黄昏里发酵成某种青春特有的味道。校门口挤满了嬉笑的学生,水泄不通,还有一些送他们回家的出租车,蓝蓝红红的光交叠在一起,如梦似幻。 这一幕真的好青春。 她想起前不久的那个电话,想起徐可言,有些感慨。 原来这一切都过得这么快。 过去她以为爱是刻在骨头上的誓言,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爱一个人。 如今才明白,再深的执念也会被时间磨成粉末,风一吹,挥挥手就不见了。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横冲直撞的少女,可这份被生活打磨出的圆滑,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其实这样也好啊。 等苏乔来的时候天色渐渐青了,风也在变冷。 她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服,黑色运动鞋踩在地面几乎没响声。目光跟周疏意对视的瞬间,板起那张薄情的脸。 “你怎么坐地上的。” “等你啊。” 两人都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 任晚风打量彼此的心跳,是不是有那么一丝的不一样。 苏乔动了动嘴,“狗呢?” “后边玩呢。” 苏乔转头,看见自行车那一行列的躲着个瘦巴巴的小土狗,眼神怯生生,一看便是长期担惊受怕的模样,毛长嘴尖的。 她走过去啧啧了几声,小狗试探着过来。苏乔一把将它抱起,拿着狗转弯就要走。 “喂!”周疏意叫住她,“面包吃不吃?” 苏乔一愣,莫名其妙:“干嘛?” “我们店里的,师傅手艺超好,推荐给你。” 周疏意从包里窸窸窣窣拿出纸袋,递给她,连带着那杯奶茶。 “你现在在哪上班?”苏乔接过,“工作怎么样?” 周疏意:“对面咖啡馆咯,从学徒做起。” 苏乔哼了一声:“大材小用。” 对于这个话头,周疏意没有接下去。 沉默在她们两个之间发着酵。 纸袋窸窣作响,苏乔倒像是先认输了,低头,掰了块面包去喂狗。 头发在风里抖动,漫无目的地飞了会儿。 半晌她突然又抬头,看着她,曜石般深沉的眼睛里,一点光芒闪动,“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周疏意扯了扯嘴角,“好啊。” * 前些天谢久接到过一个老朋友的恳求,希望她有空能去皖南的乡下小学上一堂公益课。 同行的还有几个高校老师。 进山那日她特意起了大早。汽车穿过盘山公路时,晨雾从茶田里漫上来,把后视镜里的世界洇成一幅朦胧的画。 她特意穿得简单,素白着一张脸。即便打扮得这样素净,当她推开教室掉漆的教室门时,二十多双眼睛还是亮得像发现了天外来客。 “老师来啦!” 这片地区不算特别贫困,只不过交通不便,始终发展不起来。年轻人都外出务工,留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谢久跟其他老师把带来的爱心书籍一一分发给孩子们,轮着上了一节课,时间便不早了。 傍晚山间的湿气渐渐漫上来,洇湿了宿舍楼的灰砖墙。 同行的人三三两两商量着明早返程的事,谢久却独自倚在走廊尽头,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老朋友葛雨过来时,正看见她望着远处出神。山风掠过,吹乱了她束在脑后的长发。 “谢老师,每回我邀你你都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又压低几分,“今天说什么也得请您吃顿饭,山里的土菜,您别嫌弃。” “跟我还客气什么?”谢久笑笑,看了眼天色,灰蒙蒙地被厚重的云层包裹:“饭我就不吃了。” “一定要的,不吃就是看不起我噢!”葛雨半开玩笑,“你我老朋友,又不常见,的亏有你常来捐书。未来还有个国际合作的项目,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久无奈松口,“不过说好,既然是朋友,下不为例。” “行行行,你说的算。” *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周疏意没看见谢久家亮着灯,有些失望。她身上还带着些微酒气,不算多浓厚,因为只喝了一杯。 但这一杯酒下肚,她跟苏乔算是和解了。 以后两人交集不再多,索性给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好的结果。 也算不留遗憾了。 苏乔决定养下那只狗,周疏意陪着她去宠物医院给狗做了检查,好在除了身上有点蜱虫以外,倒是没什么别的问题。 宠物医师问狗的名字的时候,苏乔支支吾吾还没想好,周疏意随口说了个名。 “金多多。” 苏乔立马黑了脸,“好土!” 周疏意脸不红心不跳:“贱名好养活啊,至少比二狗好听。” 想起坎坷的金金,苏乔沉默许久,一瞬间脑子里全是宠物医院的账单,昂贵的进口药,还有那个怎么都留不住的清晨。 最后她便也赞同这个名字了。 “那就金多多吧。” “忘记悲伤的最好办法就是无缝衔接下一个。”周疏意安慰人的时候,语言十分质朴。 “滚啦,我是不可能忘记金金的!” 周疏意笑呵呵:“那可不好说。” 回到家以后,周疏意瘫在沙发上,像只被抽了骨头的鱼。朋友间的热闹总像热气,把她蒸得肿胀,遇冷以后整个人便泄气了。 剪剪花,洗洗澡,忙完已经十点多,谢久家的阳台竟然还暗着,这就说明她没回来过。 她有点患得患失地打开微信,却发现什么新消息都没有,连带谢久的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心底的失望无力地爬了起来。 在谢久身上,所有可以了解她的方式都没有用。 年轻人用的那一套,朋友圈的暗戳戳点赞、微博的暧昧转发、精心构图的自拍照……这些在谢久那就是空白的。 对一个内敛的、没什么表达欲的人来说,入室抢劫式了解才能奏效。 想了想,周疏意找出一张跟苏乔的合照发布朋友圈。 是她们两个今天吃饭前拍的。 照片里两人挤作一团,中间托着只土狗,活像张全家福。 她原想着不过又是些老友的点赞,谁曾想刚发出去一分钟,谢久的赞便跳了出来。 看到她的头像,周疏意心跳慢了半拍,手指已经不知不觉点开了跟谢久的对话框。 【你怎么不在家?】 谢久的回复来得很快,附了张照片。皖南的夜,黑得能拧出墨来,只有一盏孤灯悬在屋檐下。 【在外面。】 周疏意:【这是哪?】 谢久:【安徽,一个山村里。】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里泛着光,像一个珠光宝气的匣子,放着她少女的心事和秘密。 而她弓着背,孤孤单单地蜷在床头,手底下几行字打了又删掉。 【怎么跑那么远?】 【做公益。】 【那要待很久吧?】 【大概率明天回。】 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闪烁几下,又归于沉寂。 周疏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退出微信,看了眼皖南的天气。明天早上还会迎来强降雨,后面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 她重新回到微信。 【安徽明天有大雨呢。】 谢久的回复几乎瞬间弹出,字里行间带着她的揶揄。 【怎么,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啊。明天周六我休息,正在想去哪玩呢。我怕下雨耽误我行程。】 谢久细心提醒道:【那你应该看杭州的天气,干嘛管我们安徽。】 周疏意发了个“汗流浃背”的表情包,随即把手机摔在床上,整个人埋进被褥里哀嚎了一声。 怎么就脑子短路这么回了! 这声哀嚎还没落地,手机又震了起来。 谢久发来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包:【杭州明天也下雨呢,想好去哪了吗?】 【下雨啊,只能逛逛画展了吧。】 【一个人吗?】 【嗯。】 对话戛然而止,在那以后谢久没再回复。 周疏意把脸埋进抱枕,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有些提神醒脑。她下意识又点开微信,谢久还是没有回复她。 心跳有种调不回原有频道的错觉,她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去看书。 一看便到了凌晨,脑子仍旧清醒。反正是周末,睡不着就先追追剧吧。 暴雨来得比预报更早。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响淅淅沥沥,周疏意有点恍惚,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敲门声。 她皱皱眉,穿上鞋,不太确定地跑到门前,透过猫眼,只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打开的瞬间,走廊灯应声亮起,将来人身影裁成明暗两半。 发梢水淋淋的,黑色外套也沾满了水渍。 雨声忽然变得很久远。 三个小时的车程。 还是雨天,她小心翼翼却又不可阻挡地奔赴而来。 周疏意震惊地瞪大了眼,“姐姐?你怎么……” “很惊讶吗?” 她笑看着周疏意身上的睡衣,嘴角微微上扬。 “看你家灯亮着,就来敲门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周疏意看着向手机屏幕确认了一番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外面还下雨。” “可能是太想去画展,就提前回来了。” 她定定地看着她,压抑住急促的呼吸,“不如……我们一起去呢?” /:. 这一刻,周疏意听见自己心跳得格外快,咚咚地盖过一切声音。哪怕是她的回答。 第二天,两人十分准时地按照九点的约定时间一起去画展。 谢久坐在车里,看见周疏意今日难得穿了条水绿色长裙,有几分娴静的意味,走动时裙摆在脚踝处一开一晃。 “早呀,姐姐。” “早。” 她上车时有些费力,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谢久侧过头的时候,只看见她唇角抿出个恰到好处的笑。 “腿还疼吗?” “你怎么知道?” “……我也练过腿的。” 谢久的目光在她裙摆上停了片刻,又移向窗外。车窗半开着,风里带着雨后的清气,倒是把两人之间那点微妙心思吹散了些。 这是个挺有名的画展,来的年轻人居多,再加上又是周末,人流量不少。 两人站在队伍后面慢慢排,等待检票。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谢久下意识护住周疏意的肩膀,但很快松开。目光掠过惊慌的眼睛,解释道:“抱歉,怕你被撞到。” 她以为她是反感,礼貌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下一秒,周疏意却突然环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了上来。淡淡的香气混着雨的冷意,不张扬,令人莫名舒服。 “那下次不是也会撞到吗?” 她小声说,“我抱紧一点是不是更省事。” 这回意想不到的人换做了谢久。 她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是吧。” 直到检票完毕两人才慢慢松开。 一进展厅便是一副古典油画,画中爱神羽翼低垂,对面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 见周疏意看得认真,谢久忽然靠近:“你知道这画的故事吗?爱神违抗神谕夜夜私会,却不准恋人点灯看清他的脸。” 呼吸喷洒在她耳廓,痒痒的,周疏意耳尖微红,摇了摇头。 “后来普赛克还是忍不住点了灯。”谢久指尖虚点画中那滴蜡泪,“热油烫醒爱神,从此天人永隔。” 两人同时俯身看展品,目光在玻璃上交汇的刹那,周疏意慌忙别开脸,却听见耳畔一声轻笑,轻飘飘落进她脖颈间,顺着后颈一路凉悠悠的痒下去。 “你刚是不是在偷看我?” “……”周疏意哼了一声:“我只是在看展品。” 等看完展、吃了饭,已经到了下午。 周疏意还在兴头上,提出要去看电影,谢久也很赞同她的安排。 但翻来覆去,最近院线没有上映什么高口碑的电影,谢久蹙眉,指着分数比较高的那部说:“只有爱情片。” 周疏意觉得索然,“那去看恐怖片吧,我小时候经常看。” “你不怕?” “不怕。” 两人抱着可乐和爆米花钻进私人影院,舒坦地躺在丝绒座椅上。周疏意抓起遥控器,故意选了部欧美恐怖片。 她信誓旦旦地说:“国外恐怖片跟国产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这有什么好怕的。” 荧幕亮起的瞬间,阴森的配乐便灌满了整个房间。谢久斜倚在座椅里,余光瞥见周疏意悄悄把爆米花桶抱在了胸前。 影片放到三分之一时,一个突如其来的背景音让周疏意整个人弹了起来,爆米花撒了一身。 面对淡然的谢久,她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呃,这个转场还挺突然,哈哈。” 到了后半段,她几乎全程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窥看剧情发展。 散场时天色已经黑了。 回家路上,她神神叨叨地说感觉身后面有东西跟着。 谢久望着她发白的指节,觉得好笑,那句世上没有鬼的话在舌尖顿了一顿。 “是。”夜风吹乱她的额发,也吹散了她刻意压低的声线,“怎么办,我也有点怕了。” “啊?不会吧?”周疏意一脸惊恐,“我听说看恐怖片能干扰你的磁场,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吧。” 话音未落,谢久已经揽住她肩膀,“那我们抱紧一点好了。” 周疏意一怔,“那晚上怎么办。” 她略微思索几秒。 “要不……我们一起睡?” 第42章 Chapter042 ◎很开心是吗?◎ “又睡吗?” 谢久好整以暇,“你害怕了?” “我才不怕!”她梗着脖子,声音却低了下去,“又不是没跟你睡过……” 这话一落,街边好些个人侧头看过来,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扫射,有些异样。周疏意也注意到了,后知后觉地噤声,拽着谢久的袖口就往前走。 “快回家吧。” “去我家?”谢久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 “你家我家不都一样!” 把话狠狠甩在风里,好像就不会漏掉底气一样。 可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她。像只被捉灼的兔子,逃走时背影惶惶然的。 空气粘腻潮湿,树叶倒支棱起来,路灯照射下叶片绿得发油。 回到家,周疏意踏进玄关,第一件事便是扯开黏在后颈的发丝。先脱了衣服洗澡。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浓了,白蒙蒙地糊在玻璃上。水流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声响有几分海浪像海浪。 她不知不觉想起来《恐怖游轮》里的场景,打了个冷颤。 偏偏因为要跟谢久一起睡觉,她往身体上打了很厚的沐浴露,头发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发膜。 她尽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电影里的画面,甚至还哼上了歌。 水流顺着脖颈往下淌,皮肤也痒痒的,她忽然想起谢久的手指曾这样不经意地掠过这里。 脸有些烫。 洗澡吹完头发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她冒着热气套上那套常穿的棉质睡衣。因为图方便,在家她一直都穿这套。 正打算出门,刚走没两步,脚一顿,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不常穿的真丝睡裙。 是闺蜜送的生日礼物,她不常穿,因为肩带容易滑落。她在家偶尔出门扔个垃圾也是穿睡衣,这件衣服便显得不那么利索。 裙子白得像一捧雪,抖开时泛着珍珠般的色泽。V领的设计,刚好露出锁骨凹陷处那颗小痣,以及胸.前的丘.壑。 镜中人忽然陌生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风情。 她凑近镜面,指尖轻抚眼角,自言自语,“长相会不会太幼稚?可是笑起来也有一点点鱼尾纹呢……啊,我是不是老了……” 又在家磨蹭了一会儿,整了整裙摆,才终于叩响隔壁的门。 门开时,只见谢久散着一头鸦黑的长直发,身上套着件惯常穿的睡衣,领口随意敞开两粒扣,露出半截锁骨。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掠过周疏意的睡裙,又立马移开了。 “你是搓掉了一层皮么?洗个澡竟然要半小时。” “……” 与想象不大一样的场面,让周疏意耳根的热度倏地退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眼前人稀松平常的模样,倒显得她这通精心打扮有些多余。 “是啊,我扒了一层皮。” 她冷哼一声直奔卧室,动作利索地直扑向床榻,整个人陷进被子里,像条默不作声的鱼。 卧室灯光开得暗,更衬她睡裙的颜色。 白色的鱼尾,流光一般往下落去,生出两节笔直的小腿,线条没入阴影处,踝骨微微凸起,像节清瘦的竹骨赏心悦目。 谢久望着那两条腿,失神一瞬,走到床头把灯关了,再披着夜色上了床。 黑暗里响起被料摩挲声。 “手机都不看啦?”谢久出声问她。 “困了,我睡觉了。” 听她声音闷闷的,谢久多问了一嘴。 “才十点不到,今天睡这么早?” “嗯。” 那声闷哼像受潮的烟花,在空气里蔫蔫地放开。 几分古怪。 她鲜少兴致不高,上次还是跟盛书吃饭的时候,难不成还是因为那个闹掰的朋友? 谢久沉默着翻了个身。 黑暗让眼睛无所适从,偏过头,下一秒撞见她背对自己的轮廓,夜色中仍旧雪白。 抬手想触碰,却又克制地落下。 一旦有了念头,浑身便开始燥.热.难.耐。 以为自上次消渴以后便不会那般冲动,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那股邪.火凝在哪一处都找不到。 空调冷风扫过后颈,将皮肤都吹冷却。 血管里的热意却难将息。 她闭上眼,强行让自己睡着。 一只羊,两只羊。 感觉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谢久还未来得睁眼,便觉一抹温软欺上唇来。 那触感轻得像片雪花,却惊起千层浪涌,顺着脊骨一路往下,让她整个身体都受热膨胀起来。 她倏地睁眼,恰好捕捉到周疏意后撤的影子。手指果断一伸,便扣住那段细长的后颈。 说出口的话都滚着热气。 “干吗偷亲我?” 对面的人僵了一瞬:“我起身,不小心撞到了。” “是吗?” 话音未落,谢久倏然翻身上马,手掌压住那双细瘦的腕,滚烫体温穿过垂坠的睡裙,直直贴到她身上去。 吻落下时,带着牙膏的清凉香气,舌尖却仍旧滚烫。颇有技巧勾着她纠缠,进退,难舍难分。 再退出时,银丝拉长、断裂,拇指抹过她湿亮的唇角。 黑暗里响起她沉而短促的呼吸。 “怎么办,我也不小心。” “你明明……” 声音被一阵呜咽化开了。 那只手游弋到了裙花下,指腹掠过波浪一样的肌肤,每一处触碰,都是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漪。 “嗯……” 周疏意咬住下.唇,将吟声锁在喉间,却止不住身体的反应。 “很好听,干嘛不叫出声来?” 用唇丈量她的辽阔,如同一场雨驱赶夏日土地的迷惘与疑惑,将她整个人蒸得嗡嗡响。 一低头,掬起水来,便见两轮皎洁对望的圆月。 往常她从未认为自己是爱与欲的信徒,也从未如此般虔诚地跪卧于天地之下。 她低声问她,“吃什么能长成这样。” 她露出羞赧的神态,哪怕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也要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眼睛。 混乱之中却攥着她匍匐起来的头发,本能地想要去捞月亮。 却被她一把攥住。 将双手抬起来,压到脑后去。 “干嘛不许?” “许啊,这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人都是吃激将法的。 她瞪大眼,想抬手,却被她像一把锁似的紧紧禁锢在头顶,两只手交叠被压住,想反抗却使不上力。 “放开我!” 她尾音虚虚地跳着,腰也在她的影子下拧出一道弯浪。 “不放。” 她悠闲地欣赏她挣扎的模样,“妹妹加油。” 坏心的人,刻意跪进早春的原野地里。 即便早已知晓会跌入溃洼之中,却还是猝不及防,被这潮泞堵住了脚步。 谷雨之水蜿蜒落下。 只是伏地的那一刻,大地便预知了今年秋天的颜色。 “姐姐!” 她几分气急,声音里裹着点儿哭腔。 瞧见她的表情朦朦胧胧。 像颗糖,被糖衣裹住,还没吃便觉得香。 “怎么了?” “唔,手要麻了。” “没用,这么快就放弃?” 一开始膝盖跪出的声音还不大,只是悠悠长长的一两声,时隐时现。 渐渐地断续起来。 一场雨哗啦啦。 随气流而由疏至密,跟着大小层叠的阵雷一起,灌在林野间,蒸起一层雾气。 “姐姐,姐姐……” “在听呢。” “放我下来!” “那你求我啊。” 她不甘心地再挣扎,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肩上的细带也掉落。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肌肤沉甸甸,随她掀起一阵浪。 扑腾一下,扇在谢久的脸上。 她闷哼一声,腿往上猛然动了一下,“挺机灵啊,用它来报复我?” 隔着薄薄的一层棉布,*热气与潮汐涌动,紧贴着她的膝盖骨。 也因此溢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声。 “我不是故意的……”周疏意说得心虚。 明明触到她五官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挺翘的鼻子,暖热的嘴唇,扑扇羽翼的眼睛,每一个地方都格外明晰。 印在眼里,心底。 就像秋天埋下一颗果子。 会不会抽枝发芽,只有地下的暗河才知道。 *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尽。 花洒温热的水流滑过周疏意背脊,在瓷砖上溅起细碎水花。 如若沾雨的叶,落下,跳起。 在鬓边稍作停留,又游移开来。 勾住天际的一溜儿云白,风筝线断了,下坠,摧枯拉朽地掀起一阵风,以此丈量山林的脊线。 起伏。 摇荡。 回响。 当哜声沉向更低溃之地,一双手突然横亘其间,拦住了惊扰她的风。 “不可以。” 谢久顿了一下,略略抬眼,“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 “怕脏?” “……嗯。” “你那天也没说脏。” 她别扭地转过头,咬着唇,眼睫颤动。 谢久只得直起身来,轻声哄她,“好啦,我不碰。” 翌日,周疏意早早地起来上班,谢久开车送她去店里,“你干嘛也出去?” “上午在国美有课。” 车停在咖啡店门前,谢久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我去跟你老板打个招呼。” 周疏意正往柜台里钻,闻言耳尖一热,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不自在得很,换上工服,默默在咖啡机后面打扫卫生。 “一杯拿铁。”谢久叩了叩柜台,目光却追着后面晃动的身影。 老板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咖啡机旁抬头,惊喜道:“师姐?天呐,好久没见了!最近混得咋样?” “好久没见,”谢久笑笑,“还不是老样子,你店里生意还好吗?” “都是学生生意,饿不死罢了。不过你给我找的这个小姑娘挺机灵的,哪找来的?” “朋友的妹妹。” 说完,她抬头看了周疏意一眼,而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仿若有什么化学物质在空气中碰撞,产生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她向前。 仿佛下一秒就要穿过柜台,将那人抱进怀里。 谢久挪开眼睛,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跟老板随口谈了会儿天。 直到美式做好打包,她又付了两个面包,一个自己拿着,一个给了周疏意。 “记得吃早餐。” 她顺口叮嘱,话落觉得有些怪,面色却不显。 周疏意下意识看了老板一眼,惶恐地说:“谢谢。” 她抬抬下巴,算作回应,转身对老板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有课,师妹,我就先走了。” “那师姐慢走,改天一起吃顿饭?” “行啊,你约。” 看着谢久离开,老板回过头看了周疏意一眼,稀奇道:“看来我师姐还挺关心你这个小辈的。” 周疏意一愣,有点紧张,“怎么说?” “一直盯着你看呀,她以前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小孩儿的。” “……” 周疏意挤出笑,装乖地点头。 “谢老师她很热心,我是多亏了她。” 多亏了她,今天还疼着。 走路都怪。 傍晚周疏意下班回家了。 刚放下共享单车,还车的时候手机误触,划开了社交媒体。 最上面的推送帖子写着几个大字。 ——拉拉吃菠萝会香香的吗? 她一怔,鬼使神差点进去,指尖在屏幕上越划越快。 那些露骨又天真的讨论,字字都让她脸红羞愧,心虚地退了出来。 马路对面恰好有一家水果店。 周疏意抬头,瞥见玻璃窗里的货架上堆满了金灿灿的菠萝,脑子跳过了深度思考这一步骤,双脚几乎是下意识便大步朝那个方向迈了过去。 * 谢久在家忙了会儿工作便到饭点了。她特意出门买了鱼肉,做了几个菜,听到隔壁开锁的声音,便从家里探出头来。 果然是周疏意下班了,还提着一盒削好的菠萝。 “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周疏意抬头,鼻尖捕捉到从门缝里飘出的香气,眼睛一亮,“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红烧肉,清蒸鲈鱼。” 谢久倚在门边,腰间的围裙周整,迟疑地问了一嘴,“要来一起吃吗?” “有我的份吗?” “够的。” 周疏意一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整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是真饿了,她吃得格外香。 红烧肉的酱汁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筷子尖挑开雪白的鱼肉,一口下去,好吃得直眯眼。 谢久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浮起一丝笑意,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 拉环“咔”地一声脆响,酒瓶被推到周疏意面前。 “还有酒呢?” 她惊喜地接过,仰头灌下一口。 谢久支着下巴看她,目光从她滚动的咽部移到泛红的耳尖,“好吃就多吃点。” “那不行,我还在刷脂呢!”边说边挑了一块菠萝吃。 谢久毫不客气地吐槽:“那你倒是先把啤酒扔了。” “……” 饭吃完周疏意还主动洗了碗,可碗碟刚搁进沥水架没多久,她的眼神就飘了起来。 谢久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语速也慢吞吞的,一双漉漉的眼睛就那样干干净净望着她。 谢久心底警铃大作,想起她过去喝醉了做的那些事,条件反射的开始头疼了。 “喝醉了?” “没有。” 她根本不信,“啧,原来你喝啤酒也会醉……” “我没醉!” “好好好,没醉。”谢久不动声色地挡住茶几尖角,轻声哄道:“要不你先坐沙发上休息会儿?” “不。”周疏意板着脸,义正严词地宣布:“我要洗澡。”说完就踉踉跄跄地晃进了卫生间。 谢久紧紧跟在后面。 听到脚步声,她忽然扭过头来,抵住她胸口:“你跟过来干嘛?” “怕你摔,看着点你。” “不行,不能看。” “……做都做过了,你还害羞什么?” 周疏意脸一红,埋头思索几秒,最后噘起嘴,咕哝一声,“那好吧,你不准偷看我。” “嗯嗯,”谢久边说边凑近,动手给她解衣服拉链,“我正大光明看。” “等等,不对劲。”周疏意偏过来盯着她看,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不对劲,下意识戒备地捂住胸口,“你得亲我一口我就脱。” 谢久黑着脸,“你不当调酒师是对的。” 不然谁亲她一口她都脱了。 “快点。” 还急上了。 谢久只好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羽毛一般轻巧。 周疏意嫌她敷衍,眉头蹙紧,“还要。” “妹妹,你要得有点厉害了。” “少废话。” “别得寸进尺。” “你就说亲不亲?” 谢久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快点脱了洗澡,小犟种。” 她瞪大了水淋淋的眼,“骂谁呢?” “谁应骂谁。” 周疏意板着脸,迟钝地思索了片刻。 良久,才得出结论:“你在骂我?” 谢久再懒得同她纠缠,直接扣住她的后颈吻下去。这个吻又深又重,带着温热气息和晚饭时啤酒的苦麦味,攻城略地般扫过她的牙。 “唔……” 周疏意腿一软,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谢久身上。 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圆挺的两片衣斜斜躺在洗手池里,水龙头上坠着少得可怜的布料,摇摇欲坠。 十分混乱。 伸手试过水温,不算太烫,谢久才细细对准周疏意的后颈,打湿肌肤,擦了一层沐浴乳。 泡沫绵密而洁白,就像戚风外裹了一层糊状的奶油,指端划开落下的形状,是艺术品般精致的裱花。 “姐姐,”周疏意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像生人勿近的小猫,“不要再动了。” 谢久没理她,神色认真地扫过去,拨开雾林,来回划着桨。 呜咽被水汽蒸得又软又甜,连抓住她的力气都丧失了。 偏偏那人还不愿放过。 “以后在外面不许喝酒。” “干嘛听你的?” “嗯?”她向前压重几分,“不听?” “呀……” 没出息。 她笑着打开花洒,水流调小,将泡泡冲干净,再放进了浴缸里。 水漫出来,打湿垂在肩头的头发。被浴水沾湿的脸颊,像某种新生的小动物,泛着红,沾着濡意。 周疏意忽然动了动,从水里抬起一只腿,翘在浴缸边缘上。 “哗——” 带起的水花瞬间从侧面浇到了谢久身上。 还未来得及褪.去的衣衫就这样被淋个浇透,黑色背心便深深浅浅露了出来。 像拱着一丛树。 可那人丝毫不觉歉疚,还挑衅似的笑眯眯开口。 “姐姐,你这样好像小狗哦。” 扶撑在浴缸上的手青筋浮起。 谢久偏过头,一滴水珠从侧脸滑到下巴。 “玩得很开心是吗?” “对呀。” 她没说话,目光从她翘起的嘴角慢慢往下滑。 落到摇晃水面里的那一团草。 谢久眼底浮起一抹暗色,倏然松开手。 整个人往下沉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9:嘻嘻,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哦[吃瓜] 第43章 Chapter043【加更,二合一】 ◎游鱼◎ 水下世界里,她漂浮着,感受被水流挤压,抬头的时候,仿若在太空里捉一只扑闪的星星。 没有氧分,没有阳光,她被厚重的窒息感包裹。 在这被水隔绝的小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朦胧中,她看见一串气泡幻化成蝶,悠悠游到幽暗处,一闪,便消失了。 谢久不爱冒险,也向来熟稔所有规矩。 却在今夜做了个离经叛道的决定。 氧气稀薄的水域里,她执着地只往那暄软的地方游,凭借记忆抓住了那略微粗糙的海草,乱糟糟一团。 里面躲着柔软的珊瑚丛。 她试着学最原始的方式,薄薄地掠夺氧分。 海水略微咸甜,夹杂浆果般的质泽,在漩涡深处涌流。 但她忘了,珊瑚也会蜇人。 一旦卸去甜美伪装,便会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往里吸住,动弹不了半分,连掌心都是电流蹿入烧起来的火辣感。 看不清,视线里只是一线放大了的乌郁郁的林。 索性闭上眼,去感受这些半道而生的变故。 不许她退,那便只进不出。 任凭你呼你唤,叫那洋流席卷我,吞噬我,伤害我,我自岿然不动。 不惧死亡的人才能走向极乐。 即便我将被你吞噬,咬碎。 她往里拱,拇指在外缀着珊瑚丛,哪怕寸步难行,动作也从不认输。 直到颊边掠过一丝暖意,混着海盐和水果的香气,她才猛然加快游行的速度。 她知道,那是热带地区最野性的洋流,潮而隐秘。 只要经行,便裹着风暴与鱼群。 她恍惚听见了鱼群的呼吟。 睁开眼,只看到水里白茫茫一片,风过草林一般剧烈起伏的皮囊。 海底世界在松动,天幕在褪去。 在坍塌之前,她手臂借力往上游走,“哗”的一声浮出水面,上了岸。 暖融融的太阳在等她。 那是溺亡者唯一的天光。 * 半夜三更,明月西斜,周疏意依靠在她肩头,迷迷糊糊掀动眼皮,“我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望着略潮的被单,谢久怔了两秒,意犹未尽,“……要不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混蛋!” 这声骂裹着鼻音,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谢久低笑一声,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的脸颊,“逗你呢,睡吧,我给你擦擦。” 下一秒,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疏意困得根本睁不开眼,连刷牙都是闭着眼完成的。 谢久反倒神清气爽,照旧给她准备了早餐,还热心地问她,“今天还想看恐怖电影吗?” 闻言周疏意立刻瞪大眼,困意驱散,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你是在把我当傻子?” “没有啊,”谢久咬着蓝莓,表情平淡,活脱脱一副斯文模样,“只是问问。” 镜子里的人眼皮浮着淡青,活像被什么千年鬼怪吸了精气,哪还经得起折腾。 顿了顿,谢久又说:“怎么感觉你昨天香香的。” “我可没喷香水。” “是吗?”她若有所思。 “那可能是幻觉,毕竟没有人……是菠萝味的吧。” 周疏意一怔,想到昨天在浴缸里的事,红了脸,目光飘飘然。 看来以后要爱上吃菠萝了。 * 周疏意去上班以后,家里空落落的,只见阳光斜着躺在地板上。谢久端着咖啡杯,头一回觉得这屋子多一个人竟然会那么热闹。 手机传来“叮”的提示音,她点开一看,是周疏意发来的消息。 【我到啦!】 后面跟着个蹦跳的chiikawa表情。 谢久唇角微扬:【嗯嗯,还疼吗?】 对面立即发来一个生气冒火的emoji:【都怪你!批都要磨破皮了!】 咖啡差点在手里洒落。 谢久直起身来,被她直白的话语惹得耳根发热。手指在表情库里翻了半天,才挑出个含蓄的流汗黄豆。 【说话怎么这么直接……】指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昨晚求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周疏意气鼓鼓地道:【哼!不跟你说了,我要干活了!】 【好。】 明明也没说几句话,偏偏谢久心里暖融融的,灌汤包一样,往外也冒着热气。 退出微信工作前,谢久看了一眼三人的聊天小群。 陆白白:【汪渝,我失恋了,好难过,感觉这辈子不会再爱了。】 发出去五分钟以后,群里都空荡荡的,无人在意。 陆白白:【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现在太寂寞了。我很想她,已经忍不住要找她了。你知道吗,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没有人给我一种深深的适配感!】 汪渝:【恋爱脑,你够了!这个群不允许有这种风气!】 陆白白丝毫不在意她的回复,自说自话。 【她最近对我若即若离的,我找她她会回我,但是一直不主动找我,是不是存心吊着我?】 汪渝也直接略过她,分享今天的天空。 【[图片]今天能见度还蛮好的,就是热了点。】 陆白白:【还是说她只是在生气我拉黑她这件事??】 汪渝:【今天中午打算吃食堂,医院食堂真的很难吃。】 两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谢久看着只觉好笑。 她想了想,还是不进去掺和了,不然迟早被陆白白缠上。 可这个念头刚起,陆白白就在群里嚎了一嗓子。 陆白白:【全世界只有谢久没骂我恋爱脑了,呜呜呜,汪渝坏,谢久好。】 谢久:【……】 陆白白见她出来,火速私聊轰炸。 【久!!】 【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点感觉?】 【我约她吃饭怎么样?还是直接约旅游??】 满屏消息里,谢久草率地回了几句惯用句式。 【这个你自己看着来。】 【我也不懂啊。】 【啊,会这样吗?】 果然陆白白也不介意,反而还把她当作人生独一无二的知己,直接打来电话。 看到通话界面的那一刻,谢久是存了拒接的心思的,最终却还是认了命。 “谢久,你帮我分析一下呗?我跟她还有没有可能。”那边陆白白声音有几分苦恼。 看样子是真的挺喜欢。 谢久沉默片刻,才缓缓说,“这种心理学上的事情,你应该找汪渝。” “她说她今天要去跟小妹妹吃饭!”陆白白恶狠狠地说,“还特令我别打扰。” “你那点事也确实……” “所以我就来打扰你啦!” “……”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个金融分析师明显就是故意吊着她。按陆白白往常的性子,这种你来我往的推拉游戏她最擅长,权当消遣。 可这次不一样。 容貌固然是赏心悦目,但真正让陆白白方寸大乱的,是偶然撞见的那一幕工作场景。 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得飞快。 电话会议时,专业精准的分析,面对质疑,镜片下的眼神冷厉果断。 陆白白头一回感觉自己栽进坑里了。 对此,谢久的建议是先好好给人道个歉,弥补一下上次的失礼。滑跪比什么都好。 陆白白思考再三,也同意了这个办法。 很快就是端午节了,周疏意有值班,不过都是半天。她刻意跟老板求情,可不可以集中调到最后一天假期,老板想了想同意了。 周疏意打算好好给谢久做一顿饭。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像吃的东西比较实在。 下班时她欢天喜地特意去菜市场挑了鱼、肉,还有自己不太擅长的小龙虾,打算按照教程做。 周疏意出电梯时,正撞见谢久在玄关处换鞋。 那人单脚站着,一手扶着鞋柜,另一手攥着车钥匙,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 “要出去吗?”周疏意一愣。 “嗯,回趟家。”她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的大包小包上,“买这么多东西呢?” “过节嘛。”她挤出一丝笑。 其实谢久更想留下来。 独在异乡,小姑娘一个人待家里,多无聊。 但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回过家,刚才徐女士还在电话里还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是说她感觉最近身体不好。 要求谢久怎么做的话倒是没直说,暗示意味却很浓厚。 想到此,她多交代了一句,“我节日最后一天会回来。” “哦。”周疏意低头,“我最后一天上班。” 谢久沉默了,不想回家的抗拒心理此刻更添几分。 “那你什么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她有点无所适从,“睡睡觉,出去玩玩?再说吧。” 就如过去的每天一样,随心而为,又不是没有她在旁边就没有快乐。 菜买得是多了点,假期三天吃不完,那就吃一个星期。 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小小一簇,好像也没了生气。 谢久心头蓦地涌起一阵烦躁,伸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塑料袋窸窸窣窣发出一阵轻响。 随之而来是她身上暖烘烘,带着咖啡味的香气,淡得不怎么恼人,在她鼻腔里氤氲开来。 “干嘛。” “不干嘛。” 谢久闷闷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她讷讷道:“哦。” “只有哦?”谢久松开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了几分。 周疏意别开头,“那你还要什么?” “比如……” “比如?” “亲我?” 周疏意脸红了几分,笑容掖在嘴角,嘀咕一声:“你说亲我就亲呀……” 下一秒,影子落下,温软的唇印在了她唇上。 “唔……” “我亲,行吗?” 拇指擦过她唇瓣,眼底暗潮汹涌。 那语气分明是餍足的,却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贪。 周疏意别扭地将她往电梯推。 “你快走吧。” * 回家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谢久刚在沙发上坐会儿,徐女士便端着一盆枇杷过来,边吃边倒她肚子里那几两八卦。从娘家到婆家,从小辈到长辈,没几个人躲得了她的口舌。 谢久揉了揉太阳穴。 她实在想不通,当年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母亲,如今怎么就能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如此热衷。 她有点经受不住,瞥了眼旁边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的父亲,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下一秒,徐女士开始进入正题了:“小久,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谢久没应声。 “前两天你爸有个战友来我们家做客,说是他有个小儿子还不错……” 后边絮絮叨叨些什么谢久没听进去。 心底里滋生的烦闷越发浓重了,压在胸口,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也想过跟别人说几句权当发泄,但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周边人都有经历过,再嚼也没意思了。 只能自己吞肚子里慢慢消化。 这件事情无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迈过那一关。 父母都已过了耳顺之年,鬓边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太多的冲突也经受不起。 她早已学会把事事都往最坏处想。 只是这样算计得久了,人也渐渐失了锐气,连带着对幸福的期待一并消磨掉。 哪怕跟周疏意至今为止,她也没想这是段什么样的关系。 该思考吗?小姑娘可是坦诚地说过只是炮友。 那就只是吧。 念及她,谢久心底不知不觉又动了想去找她的念头。对话框都打开了,可指尖仍留在键盘上方,终究没落下。 这样鲜活的生命,该有更好的去处,只做表面的纠缠也不错,对彼此都是个好的选择。 她强忍着烦躁上楼,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热水冲刷过肌肤,渐渐把心头那股郁结冲散不少。 水流声里,那夜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谢久猛地将水温调冷,可那股燥热却在身体里疯狂流窜。 “……” 翌日,天清气朗,徐女士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一个香蕉在啃。见谢久走下楼,眼睛一亮,尖细的声音直扑过来。 “久久,知道吗,可言又从成都回来了呢!” 谢久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回娘家而已,值得大惊小怪?” “这次可是一个人回来的!”徐女士急切地往前倾身,“连行李都没带几件,准是吵架了!” 想到徐可言的经历,谢久心底涩涩的,不自觉浮起一丝同情。 她们这样的人都挺苦的,除开一般人有的困境,还多一层世俗的枷锁,又深又牢地束缚着。 因此她望向徐女士的眼神都带有几分可悲,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妈妈,你的女儿如果结了婚,或许也跟她一样呢。 “你小姨昨儿还跟我说,那丫头现在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说要离婚。”徐女士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跑,“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不生孩子准有事!” “……” 见谢久不搭理她,还径直走去厨房,徐女士叹了口气,换了张忧心忡忡的脸。 “小久啊,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 话说到一半,一滴泪顺着皱纹往下滑落,在松弛无形的脸颊上留下一线亮晶的痕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以后爸妈一走,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哪怕感冒发烧也没人照顾你,我想想就心疼。” 谢久握着冰箱门的手一紧。 尽管已经看到过千百遍这样的场面,当那双浑浊的眼睛流出一行泪时,她的胸口还是会泛起一阵刺痛。 是爱吗?还是应激。 她也分不清。 “妈,你又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你去见见小李吧,他条件不错的。”眼泪还挂在腮边,语气却已经热切起来,“比上次那个好太多,还是海归的高材生,在西湖区两套房……” 谢久刚要开口,却被骤然响起的门铃截断。 “谁啊?” 推开门,徐可言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 她比上次见面丰腴了些,脸颊却泛着不自然的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言?”徐女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诧异,“这么晚你怎么还来这边了?” 徐可言勉强扯出个笑,那笑容虚虚的,像浮在水面的一朵假花。 看着徐可言闪烁的眼神,和那略带迟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谢久忽然就明白了。 她是来找自己的。 “快进来吧。” 谢久侧身让出一条路,注意到徐可言迈步的姿态有些僵硬,身子微微发颤。 “妈,麻烦你去洗点水果吧,我跟可言聊会儿。” “行。” 徐可言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久姐,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你知道……我这些天整晚都睡不着,白天也迷迷糊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心里总装着事……我实在没人可以诉说了。” 谢久同情地看着她,“今晚就先住这儿吧。” 感激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现在只想宣泄。 “姐,我控制不住发抖……”徐可言的声音支离破碎,“网上说这是焦虑症……” “别自己吓自己。”谢久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焦虑症也不是什么大事,看看医生,吃吃药,配合治疗就行。” 徐可言突然别过脸:“我不能吃药。” “为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徐可言只是别过头,“我想回杭州住一阵。” “当然可以。”谢久轻声开导她,“要是婆家让你难受,又暂时离不了婚,回来喘口气也好。” “姐,我妈总帮着婆家说话,我实在没法和她住。”徐可言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能不能去你那儿借住几天?我保证不打扰你。” 想起周疏意还在,谢久下意识觉得不方便,抿了抿唇,“我那儿……最近有个朋友在住,没地方了。要不你先住在这儿?” “这,会不会太麻烦姨妈了?” “不会的,你睡楼上我的房间吧。” 徐可言点点头,眼泪砸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潮湿,像道疤痕烙在那儿,“久姐,真的谢谢你。” “不用跟我说这些,”谢久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明天我陪你去看看心理科吧。” 她一顿,下意识别开眼,脸上有一丝难堪之色。 “不瞒你说,久姐……我手头没什么钱,没有功夫做那些。” 关于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谢久也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医药费都无法承担的地步。 她怔了怔,轻声安慰:“没关系,我给你出吧,正好认识一位不错的医生,明天我陪你去。”说着边拿手机联系汪渝预约。 徐可言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久姐,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别想那么多。”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人爱我呢?”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傻姑娘。”谢久递给她一张纸,“爱是要先向内求。你得先学会爱自己,比如找份好工作,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首先要经济独立。”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啊,可自从结了婚,我再也没有斗志了,感觉人生能一眼望到头。” 徐可言望着她,眼里满是艳羡。 “久姐,我真羡慕你……” 这回谢久沉默了。 当初她还年轻,没有成功的事业,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何尝不是像她这样成天看父母的眼色活着,自由更是无稽之谈。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谢久蹙紧眉,看了屏幕一眼,接了电话。 那头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嚎啕的哭腔。 徐可言顿了一顿,恍惚想起周疏意过去也总这样对着她哭。她心中又涩又苦,越听那抽泣的声音,却越觉得耳熟至极…… 她心底猛然一沉。 谢久的声音陡然紧绷,“怎么了?你慢慢说。” “好,你别急,我马上来。” 徐可言的视线死死黏在她紧蹙的眉间,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拱破胸腔跳出来。 挂断电话,谢久匆忙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看了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得先出去一趟,朋友有点事,你一会儿上楼休息就行。” “哦,好。” 徐可言攥紧了手,呼吸越来越急切。 她瞥了眼楼上,见谢久消失在转角处,再也忍不住好奇站起来,目光落在还未熄屏的手机上。 那串电话号码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说】 谢9:我好累,还要给妹宝前任安排住处……TAT 第44章 Chapter044 ◎蓄意的照片◎ 那是一串极其陌生的手机号,归属地也是杭州。 徐可言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串数字。 但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线,那样耳熟,她不会听错的……也许,也许是她是换了手机号码呢。 毕竟以周疏意那倔强的性子,拉黑自己都还不解气的,最好再换个手机号让自己找不着。 想到上次五一小长假来谢久家里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她有些兴奋。 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因充电而微微发热的手机被她握在手心里,仿佛要沸腾一样。 楼上传来关门声。 徐可言强压下心底的怀疑,回过神来,慌忙把手机按了熄屏,勾住数据线轻轻一拽。 当谢久的脚步声逼近楼梯时,她已经将手机握在掌心,姿态自然地转过身去。 “久姐,”她将手伸出去,一副贴心的模样,“手机别忘了拿。” 谢久看向她,目光一顿,“谢谢,电充多少了?” “才三分之一。” “哦,那我一会儿车里充吧。” 接过手机时,又深深看她一眼,“有什么事你找姨妈就行,尽管麻烦她。” 徐可言点点头,默了一会儿,忽然试探地开口:“久姐,你出去是找你哪个朋友啊?” “老朋友,你不认识。” “我觉得声音还挺耳熟的呀,兴许认识呢,”徐可言歪着头,笑眯眯的,“她姓什么呀?你给我说说呗。” “……” 面对她带有浓厚探究意味的目光,谢久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 “陆。” * 汽车驶离家门口,后视镜里,徐可言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谢久紧蹙的眉头却没有展开。 她握着方向盘,有些失神,将车窗打开,导航目的地调到了陆白白家。 热而潮的风灌进来,将谢久心底莫名产生的几分不悦也一并吹走了。 手机里,陆白白断断续续的抽噎传来。那哭声忽高忽低,偶尔迸出个滑稽的小嗝。 谢久费了老大劲儿才憋住笑。 “那个女人太狠心了,我给她道歉,她跟我说什么?说‘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我就是利用你而已,你这种人我是看不上的’。” “我真的很受伤呜呜呜。” 声音一颤一颤,仿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谢久被她吵得头疼,揉揉眉心,顺手打了把方向盘。 “汪渝呢?到哪了。” “她说她要陪女朋友吃完肉蟹煲再来!” 谢久一时无语。 人就该跟汪渝一样没心没肺,不然下场就跟自己一样,这辈子都是给人当妈的命。 “久,”陆白白吸着鼻子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啊?我明明那么认真道歉了……” 谢久冷冷说:“可能是真不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 陆白白*咬牙,“我不信,她叫我宝宝的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 求生欲令谢久立马换了一副说辞,“那可能……是你道歉的时候不够诚恳吧。” “我要怎么道歉?” “她喜欢什么你就砸什么呗,道歉不能用说,得行动。” 说实话,谢久不想管人闲事的,平时顶多也就在电话里安慰陆白白几句。 大概是第六感作祟,她下意识不想跟徐可言待在一起,那种气氛令人压抑。再加上徐女士在旁边,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催婚,谢久听得耳朵疼。 路程不算远,再拐几个弯,谢久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推门进屋时,陆白白正蜷在沙发里灌酒,茶几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空罐子。看来真是很伤心了。 见到她,陆白白“哇”地一声扑上来,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挂在她身上。 “久,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爱情的苦……” 谢久眉毛一挑,“这回让你吃着了?喜欢她什么?” “你不懂,我贪恋的是一种感觉。” “连喜欢人家哪儿都说不明白。”谢久嗤笑一声,摸出手机,发现电量已经见红,“路上光顾着跟你打电话,忘充电了。” 她扯过陆白白的数据线,插上充电口,边说边打开微信,“我得赶紧催催汪渝,我一个人可遭不住你。” “你回爸妈家了?”陆白白侧过头看她。 “嗯。” “我不会太麻烦你吧,还特意跑过来?” “麻都麻烦了,还说这话干嘛?” 陆白白不满地嘟囔,“谢久,你是不是单身太久了,我都感觉你变得没人情味了。” 她冷笑一声,“汪渝不单身,你去找她啊。” 陆白白立马换了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 “那还是你好。” 对于谢久的恋爱经历,汪渝跟陆白白都有所了解。 但谢久这人实在太淡,她们也拿捏不准在谢久心里,恋爱究竟占几成。便都心照不宣,对她的感情的事闭口不谈。 “晚点吃什么?上次的虾可好吃了,啧啧,可惜你没来。” 都说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聊八卦,陆白白语气一顿,又问她,“汪渝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恋爱啦,跑那么快。” 谢久躺在太阳椅上,眯眯眼,“要真恋爱了还不跟你说?” “那你回去那么快干什么?” “租客灯泡坏了,回去给她换灯泡。” “哦,就你上次说的那小姑娘啊?” “嗯。” 正午的阳光很烈,外面天气潮乎乎,像冷战的情侣,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周疏意一个人在闷热的厨房里做饭,先是跟着手机上教程笨拙地给鲈鱼改刀,再是一步步拿牙刷清洗小龙虾,沥干之后放进油锅里炸。 油锅是多少人的阴影,多少人里也包括周疏意。 她怯生生的一手拿锅盖做盾牌,另一只手把龙虾倒进去,“哗啦啦”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时,吓得咧嘴,跳着脚往客厅里跑。 直到声音趋于稳定,她才警惕地探头,小步小步踱进来。 她其实很享受做饭。 只是大多数时候一个人,生活就缺失了一部分动力。备完菜做完饭还要洗碗,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成本未免太高。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很忙,但真正为自己忙的时间又很少。 周疏意总想,迟早有一天她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不算大也不算小,有充足的支配自己的时间就行。 她将饭菜摆好,找了个光线最佳的角度和构图拍照。 鲈鱼泛着油光,小龙虾红得诱人,就连那些丑丑的粽子也在滤镜下显得可爱起来。 【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 她欢快地按下发送键,消息分别群发给妈妈、闺蜜群,最后想了想,还加了一个谢久。 妈妈的回复最先到来:【哟,还包起粽子来啦?真厉害。】 闺蜜群里立刻炸开锅:【炫我嘴里!】 【大厨!求投喂!】 唯独谢久的对话框静悄悄的,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她点进她的朋友圈主页看,仍旧一片空白。 心里的失落慢慢爬了起来,甚至还有一股无力感。 消息栏不断弹出好友群的聊天,话题已经从美食跳到了结婚。 谈默:【……我妈开始给我介绍对象了。】 林生夏:【啊?你才多大啊!】 谈默:【是啊,还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儿呢,刚才直接把人领家里来了……我靠,这些人可真离谱。】 虽然周疏意的妈妈没有催婚过,但每次都会说类似于“你迟早要嫁人”这样的话。 她忽然好奇谢久会怎么应对这些。 三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怕是早该急了。 她至今没有妥协,是因为家里人开明吗?还是因为她的坚持…… 她心里一空,忽然想到了徐可言。 也曾互相抱着哭泣,说受不了没有彼此的日子,其实真分开以后,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那会儿她稚气未脱,总固执地要挤进她的生活里,从头像朋友圈,到各类社交媒体,都只是为了保护心底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只可惜,她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哪怕后来,我也只是你朋友圈里不起眼的名字缩写。 一个没有确切定义的代名词。 蛮伤心的存在之一。 丰富你过去圆满你未得到爱的遗憾的工具。 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周疏意打开电视,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着一桌菜。 这样也很幸福吧,至少不用再为了别人而难过。 除开……谢久始终没有回她消息。 但失望乃人生最常见的事之一不是吗? 直到傍晚,周疏意才收到谢久迟来的回复:【上午有点事,抽空看了眼,忘记回你了。】 对着她精心烹制的三菜一汤,也只吝啬地丢来一句:【真棒。】 周疏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看了半晌,气鼓鼓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走去卫生巾化妆了。 不理她。 回个消息很为难她似的。 她才不会为了另一个人让自己的心情坐过山车。现在也才四五点,那就随便去西湖逛逛吧,权当散心了。 大概是带着怒气,化妆时,她下手比平时重了几分。 眼线笔尖狠狠划过眼尾,勾出个上挑的弧度,整个人便多添几分媚态。 衣服也挑了件不常穿的,比较贴身的蕾丝V领上衣,款式有些性感,只是套进去,便能见到锁骨边涌起的一叠浪。 看着镜子里清纯与妩媚交叠的女人,她抬起下巴,对着手机自拍了半个多小时,最终锁定其中一张,发送朋友圈。 她还刻意在可见范围了只勾选了谢久,配文:去逛西湖咯。 五分钟过去了,那条朋友圈像石沉大海,连个点赞的都没有。 难道谢久没看到? 就在周疏意气得嘟起嘴时,谢久来私聊她了。 【你就穿这个去西湖?】 周疏意挑眉,边等公交边打字,指尖在屏幕上敲得用力:【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其实带了几分情绪,谢久要是看不出来就是傻子。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对方输入状态反复显示正在输入,最后却只蹦出个冷淡的字。 【没。】 这话周疏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了,恰好公交到站,她扫码上车。 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哪怕一个多小时过去,她人都在西湖以后,谢久都没再说过话。 情绪酸酸涩涩的,浸到了胃里,猝不及防迎来一阵抽痛。 她故意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忍住期待,忍住回她消息的欲望,独自绕西湖走了一圈。 两人的对话框里,好半天都是静悄悄的。 谢久忙到晚上十点多才闲下来。 在陆白白那儿呆了半天才回来,正好遇上饭点。 父亲拿着大包小包的菜在厨房整理,徐女士看了眼谢久。 “你去帮帮你爸,可言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也正好把端午的节日饭给吃了。” “姨妈,我去。” 徐女士压住了徐可言的手,“你坐下,哪能让你来。你坐这陪姨妈聊会儿天。”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谢久只好又去厨房帮忙。 在这个家里,徐女士大多数时候是颐指气使的。谢父话少,沉默而无趣,总把该做的事做完便去看电视。 谢久也不好评判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这么多年,三个人都习惯了。 她听徐女士在客厅窸窸窣窣地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想结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诶,你最近跟你老公关系还好吧?” “……” 一家人吃完饭,谢久带徐可言出去逛了会儿街,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谢久告诉她,“明天上午带你去看医生,我给你聊好了。” “好,谢谢姐。”徐可言抿了抿唇,状若不经意提起,“那明天你就回家了吗?” “差不多吧,明晚回去。” 徐可言哦了一声,“我记得那边有家桔红糕很好吃,我想过去买点。” “那你晚上跟我一起去,正好顺路。” 徐可言趁机说:“就是回这边不太方便了。” 谢久一顿,诧异看她一眼,“到时候我把你放地铁口,你自己回吧。” “诶,行。” 散完步回家已经是十点了,谢久冲完澡便上了床。隔壁还有个小书房,放着张小床,徐可言便睡在那里。 手机上没有任何新消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手机关掉又打开,最终还是点开了小姑娘的朋友圈。 白色衬得她十分水亮,蕾丝花边更添风情。 谢久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长按了保存,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回到对话框打下了几个字。 【西湖逛了多久,累吗?】 小姑娘没回。 半个小时以后,才悠悠地发来一串字:【累呀,已经在滚泡沫轴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是俯拍视角的自拍照,没有露脸。 真丝吊带睡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泡沫轴压在小腿肚上,绷直的足尖泛着淡淡的粉。 最惹眼的还是那一对细长的腿,藕节一般白脆,仿佛用力一拧,还能拧出水来。 心底像是被她扔了一把野火,焰尖咬着血管,蜷得人呼吸发紧。那股熟悉的燥热感漫了上来,连指尖都泛起一阵麻痒。 谢久猛地翻了个身,手要顺水推舟往下游的时候,忽然想到次卧还有个房间,房间里住着徐可言。 “……”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般的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掬了捧冷水,拍在发烫的颈侧和脸颊。 镜子里的人眼角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低语,谢久一怔,下意识关了水龙头。 徐可言对着电话压抑的怒斥声传来。 “把东西还我!”枕头重重砸在地面,发出一阵闷响,“我说了,我没出轨!” “离婚?好啊,我巴不得!” 静默了一阵,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徐可言的声线突然拔高。 “贱男人,你敢碰她试试!” “咔哒。” 门轴转动的轻响让谢久回神,镜中倒影里,徐可言正站在走廊昏黄的壁灯下,盛满怒意的眼睛直直望过来。 两人在镜中对视,徐可言先是一愣,随即勉强扯出个笑来。 “久姐……我,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 谢久摇摇头,问她,“需要帮忙吗?” 徐可言下意识说:“没有。” 空气静默片刻,徐可言咬咬唇,又反了悔,急忙攥住谢久的手臂。 “姐,郭晓泽他看到了我的日记,里面有一些关于她的东西……她现在要去找阿意。” 她前言不搭后语,谢久听得云里雾里,直蹙眉头。 “阿意?” 【作者有话说】 什么?什么狗血?不过是虚晃一招[坏笑][坏笑][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45章 Chapter045 ◎坠入深蓝色的海里◎ “阿意是我前女友。”徐可言解释说。 然而此时此刻,谢久对她前女友是谁并不感兴趣。 “郭晓泽为什么要找你前女友?” “……我,他肯定是想求证我有没有出轨,然后拿到我的把柄。他会查到的,他这人不择手段。” 事至如今,徐可言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说话的逻辑也有些奇怪。 谢久叹了口气,帮她理顺前因后果,“可言,你也没有做任何背叛这段婚姻的事情,他就算找到了你前女友又有什么关系?你跟她已经分手了,她也有了新的生活。” 徐可言疯狂摇头,说话时气息又急又喘,几乎要哭出来。 “姐,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坏,如果他知道我跟阿意的关系,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这件事捅出去!到时候我妈这边不好交代的,她,她会打死我的……” 谢久头疼不已,“这件事急不来,这样,你先睡觉,明天我们看下心理医生,可以吗?” “姐……” 这堆破事谢久可不想管。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她犯得着插手一个联络都不算多的亲戚的事么?给她出医药费已经仁至义尽了。 “早点睡吧。” 她没再回应徐可言,直接转身,轻轻带上门。 隔壁房间渐渐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谢久心里不是滋味,想下床,却又忍住了。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课题。 跟别人纠缠太多,只会让自己更加烦忧。 谢久侧过身,打开手机。 微信里,刚才没续上的聊天此时毫无声息。谢久看着那张照片,心底漾了几圈,只打下几个冷淡的字。 【我明晚回来。】 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复。 她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都是些跟咖啡和面包有关的纸质书。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着她,将她窝成一个安静的小绒花。 她正拿着笔,认真地在《咖啡全书》上做标记,手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她的总结。 等她忙完这一切看到谢久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静悄悄的凌晨了。 她回复了一句:【刚在看书。】便没有再多说。 意料之中,她没有得到回复。 这个点谢久也该睡了。 她漫无目的地将聊天记录往上滑了滑,忽然觉得有些羞耻。自己那张充满心机的腿照十分刻意,显得她像个表演欲很强的小丑一样,连回复都得不到一个。 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撤回不了,那就删除! 她恶狠狠地按下删除键,那张照片消失,心里仿佛都轻松了几分。 只要自己看不见,那最后聊天垫底的就不是自己! * 第二天清早谢久是被燥热逼醒的。 昨晚没开空调,晴天的太阳一出便将卧室蒸起来。她抬手抹了把颈间的薄汗,望见窗外积雨云层层堆叠,便起大早洗了个澡。 吃完早饭,她带着徐可言出发去往一院。汪渝在这坐诊,因此她专门挂的汪渝的专家号。 她是海归的心理学博士,主攻抑郁焦虑这一块,在全杭州都是比较权威的存在。 各项检查做完,徐可言进诊室跟汪渝单独聊了一会儿。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她出来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谢久。 “姐,我先去上个洗手间,东西你帮我拿下。” “好。” 趁她上洗手间的功夫,汪渝把谢久叫了进去。她手插在白大褂兜里,镜片下的目光倒不是谢久想象中的沉重。 “那是你表妹?”她问。 谢久嗯了一声,低头翻看检查报告。目光落在结果“焦虑伴抑郁”那一处,眉头蹙紧,“你还开了药,这么严重吗?” “及时用药很关键的。” 汪渝的声音忽然放轻,“她都有躯体化症状了,吃药只是其中一部分,最好能换个环境吧。小姑娘看起来过得挺压抑的。” 谢久嘴唇动了动,面无表情,“那也要看她自己。” 别人的同情只能是同情。就拿她自己做比方,被催婚这事儿扛了这么多年,不也还在扛么,谁帮得了她? 从医院回来已经比较晚了。 傍晚的时候,谢久提着徐女士硬塞的大包小包启程回家。 徐可言坐在副驾驶上,笑容甜美地朝他们说:“姨妈姨夫,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桔红糕的路上给你们带点回来?” “不用了,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呀,早点回来就成。” 晚霞烧得红透,溶在树影尖上,像色素调得过浓的奶油。一层乌云已经从远方斜斜的压过来了,趁还没下雨,谢久开了窗,给车厢通通气。 等到卖桔红糕的点心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看了眼手表,七点,还不算太晚。 “你下车去买吧,一会儿下雨了,早点回去,不然你要淋湿了。” 徐可言嗯了一声,连忙下车去店里拿了点心回来,再上车的时候,窗外已经小雨淅沥了。 “我送你到地铁站,一会儿你到了打个车回家就行,”谢久看了眼她肩上的雨点,“地址知道吧?” “嗯,我知道的。” 谢久放心了,发动车子前往地铁口。 下了车的时候,徐可言满脸感激地朝她挥手,“久姐,多谢你,路上开慢点。” 谢久嗯了一声,笑笑,“汪医生给你开的药你记得吃。” “好。”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地铁站口的路灯昏暗,将徐可言的笑容照得有些缥缈。她就站在光晕里,直到谢久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才立马敛了笑意。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车,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谢久所在的小区。 入夜了,小区里的灯光一簇簇开起来。谢久从车库里上来时,特意在路上分装了一部分家里拿来的大包小包。 刚一回家,就看到隔壁亮着,她心下升起一丝奇妙的感受,仿佛有谁在等她回来一样。 她收回视线,没立刻去找周疏意。 先是把东西放好,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并且把门口的快递拆了,又换了身衣服,洗了澡,才去敲响周疏意的门。 “咦,你回来了?” 小姑娘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十分水润,像两粒刚浸过凉水的黑葡萄。 谢久见她穿着一身睡衣,便猜到她也是刚洗完澡,还真有点心有灵犀的凑巧。 她抬了抬手,将一大袋东西递给她,“家里带回来的,肉粽和板鸭。” “这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周疏意刚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也不是第一次拿了,客气什么。”她因她猝不及防的一点疏冷而感到不习惯,“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盛情难却,作为礼貌,周疏意只好收下。 再抬头时,目光有些松动,似是想问她还有什么事,好方便她送客。 可嘴唇子抿了半天,最终也未置一词。 是不忍,还是不想? 一个人难免落寞,可要把这落寞填起来,她只能多找点事干。 看书,种花,调酒,研究咖啡和面包……这都是时刻在告诉自己,不能走老路,不能在似是而非的感情里冲昏头。 喜欢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也没错。 但前提一定是要先让自己拥有独处的能力。 “今天要不要一起看恐怖片?”谢久忽然问她,“我新买了个投影仪到了。” “诶?这么有情调?”周疏意怔了一下,“不过……必须是恐怖片吗?” 上次看的电影至今记忆犹新,对她来讲,独居的时候看恐怖片等于自虐。 勇气也不比当年了。 “当然也可以不是,你有什么推荐的电影么?” “阿黛尔的生活……”周疏意偏过头去看她,“姐姐,你有看过吗?” 谢久眸光一闪,“没有,你呢?” “我也没看过。”周疏意脸不红心不跳,目光飘到远处,“但据说画面拍得很唯美。” 具体什么画面她没细说,反正没看过咯。 就当不知道好了。 谢久长长哦了一声,温声道,“那我们一起看这个吧。” “好啊。” 将投影仪开机,蓝莹莹的光映射在雪白墙壁上,谢久将沙发给她让出一小块地儿,两人并肩而坐。 漫长的前摇以后,女主角之一艾玛顶着一头恣意的蓝发,在阳光里远远望向马路对面的人。 那一眼便是永恒。 其实谢久也染过头。 那会儿她还在读书,兴高采烈顶着一头蓝色回家以后,徐女士冷着脸对她铺天盖地的一顿教育,就连父亲也满不赞同地说,你倒腾那些没用的浪费钱干什么。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动过头发。 电影还在继续。 灯光明灭之中,两位女主角暧昧地吻在一起,喘息声也愈发激烈,仿佛沸水即将溢出来。 也没人对这一幕感到惊讶。 因为心照不宣。 周疏意悄悄侧过去看她。 电影画面晃动时,蓝黑色的影子在她脸上扑闪,蝴蝶一般游移。从深黝的眼睛,到丰.盈的唇,再到敞开的两颗睡衣扣子,最终悄悄溜走,眠在了潮声里。 这一刻她柔和得像光晕,不算多暖和。 却让人十分想要靠近。 周疏意不自觉舔了舔唇,沾着湿意,在光照之下有些晶亮。 前面的人却忽然回头,正好撞上这一幕,眼神一暗。 “你饿了?”声音细听浸了几分潮。 周疏意脸一烫,结结巴巴:“没,我没有。” “哦?我检查一下。” 她突然倾身过来,像块温软的玉,将她整个人圈在沙发角落。指尖从她脸颊掠过,移到唇瓣上,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没饿,那这里为什么是湿的?” 没等周疏意回答,她便俯下身絮絮吻了过来。 宛若一颗薄荷糖在唇齿间辗转,一点一滴啄着她,在这没有时间概念的进退之间,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她无休无止地消磨掉。 周疏意下意识躲避,向后仰去,却被她反手扣住。喘息被她堵住,想要发出呜咽,却哼不出一星半点儿。 情急之下,她往谢久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她被迫松开,还没待周疏意调整好呼吸,天旋地转间,对方又将她一整个压到了沙发上。 那张幽冷的脸在深蓝色的海水里起伏奔波,飘飘摇摇。 周疏意看到她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个小光点,是颗不慎坠落的星子。旁人远远看着,难免好奇,却不敢靠近。 “没接过吻么,”她唇角弯起,语带调笑,“不会换气?” 周疏意急急喘着气,声音又小又弱,“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可你上次也不会。” “……唔。” 就这样一起跳进海里吧,让深蓝色的梦将我们裹成一个初生儿。 这是逃离重力,逃离世俗,逃离千万个含泪的、寂寞渺小的黑夜的单程票。 该如何形容我对你的贪心。 是不止一次充满欲.望的触碰,视线短暂交汇却移开时的颤动,吻你却要压抑住的欲说还休。 我时常贪婪地想,我们之间哪怕没有距离,距离也还是太远。 即便跟你嵌合完美,却总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只因我太过自私,我想得到你的全部。 甚至是成为另一个你。 * 月色从楼道间的隔窗落下,泼洒在走廊上。 电梯缓慢上升,忽然停在了静悄悄的十一楼。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目的性十分强烈,直接往电梯左手边的那一户走去,扬起手便敲门。 “噔噔噔——” 不大不小的声响在走廊显得十分突兀,门内却并没有回应。 徐可言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小窗,是暗的。 她又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里张望。 黑沉沉的,连盏夜灯都没留。 想必是没人在家。 失落与不甘心压在心里,徐可言攥紧了手,忽然有种想要在这里彻夜等待的冲动。可谢久就住在隔壁。 她抿了抿唇,正欲转身,忽然听得隔壁传来一声呜咽。 那声音像是被突然用力顶了一下,又像是从枕间掉落的半声啜泣。 徐可言的耳朵烫了起来,眼里有一丝错愕。 没想到而立之年还没结婚的表姐,竟然跟人在家偷偷…… 打开电梯门时,仿佛又一道激烈的闷哼传来,徐可言连忙按下关门键,逃也似的离开了。 * 第二天,周疏意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哈欠连天。昨晚过于透支的副作用就是今天喝咖啡都不管用。 谢久倒是依旧神采奕奕,甚至还去健身房练了好几组肩背。 回到家,洗完早餐落下的餐具,谢久才得以抽空看一眼手机,眼尖瞥到消息栏传来监控的动态推送。 【画面中有人出现!】 推送时间是昨晚九点。 她忽然想起前两年临近年关的时候,小区里出了一起盗窃案,家家户户都惶恐不安,大家便不约而同在走廊安了监控。 谢久蹙了蹙眉,昨晚上九点她跟周疏意都在家,也没有人点外卖,监控里怎么会出现人? 她诧异地点进去看了一眼,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早该回家的徐可言。 她拎着袋子,正站在走廊里诡异地敲着门。 并且敲的不是她的门。 而是隔壁。 【作者有话说】 今天陪女朋友去了[爆哭]来晚了点,sorry 第46章 Chapter046 ◎行啊,约◎ 谢久盯着屏幕看得发怔。 本来已经在地铁口即将回家的徐可言,为什么半夜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一幕着实有些令人费解,甚至还有一丝瘆人的惊悚。 她盯着监控看了一会儿,发现没多久徐可言便坐电梯走了。 考虑再三,谢久还是先打了个电话给徐女士求证一番。 她语气状若不经意道:“可言买的桔红糕好吃吗?你要喜欢我下次给你买点回去。” “什么桔红糕,影子我都没见着!” “怎么了?” “她昨晚没回来啦,七八点钟就跟我打电话说过了。”徐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出去玩,就睡朋友家了。” 朋友家? 谢久望着窗户上接连不断的雨痕,觉得匪夷所思。这场雨可是持续了一整个晚上,时而暴雨如注,时而阴雨连绵,总之就没彻彻底底停过。 她人都到了地铁口,又没带伞,外边又潮又容易湿身,出门怎么方便?哪怕真是去朋友家玩,怎么会来自己小区呢?还敲响了自家隔壁的门。 难道是回来找她的? 想到此,谢久觉得有些诡异,蹙了蹙眉。 干脆把监控画面截图,发给了徐可言:【你昨晚上怎么又来这儿了?】 那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条消息直到中午才得到回复。 【姐,我还正想跟你说呢,昨天我买了两盒桔红糕,有一盒是给你买的,但忘给了。我就特意过来找你,但没看见你家有人,应该是找错了,我就又走了。】 谢久:【你敲错门了,我住隔壁。】 徐可言:【噢噢,难怪。】 谢久故意问:【昨晚去朋友家玩了?】 手机那端静默了几秒,突然蹦出个卖萌的猫猫头表情包:【半路遇到了高中同学,就住你那附近的,晚上就睡她家了。要不我今天把桔红糕给你拿去?】 谢久回道:【不用了,我不爱吃桔红糕。】 手机前的徐可言面色一沉,又打下一行字。 【我还发现了非常好吃的吐司,久姐你要来一点吗?】 【不用麻烦了。】 宾馆陈旧而泛着潮气的大床上,徐可言弯腰坐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不少字,最终又全都清空,只回了谢久一个无奈的好吧。 看来还需要其他办法再过去看一眼。 尽管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人就是周疏意,但疑心病作祟,徐可言还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从上次五一小长假开始就埋了个种子,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外面传来宾馆保洁的声音,“女士,退房时间到了,您收拾好了吗?” 徐可言沉了脸色,对外面喊道。 “不用打扫了,我再续一天。” 可笑的是,她千里迢迢回到自己家乡,却没有一个容身之所,竟然只能蜷在这间霉味氤氲的客房里。 她气恨地攥紧了手。 * 晚上周疏意下班回家的路上,周妈妈打来一个电话,一开始语气轻柔和缓,说是来慰问一下她工作的事情。 听周疏意说换了工作,语气立马变了。 “换工作了?!” 即便没开扬声器,隔远了听电话,周妈妈的声音依旧字句清晰,“周疏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连声招呼都不打!什么时候的事?” 周疏意不咸不淡应着,“一个多星期了吧。” “死丫头,又擅作主张!拿他爹的一点工资,还不如回武汉,搞什么东西啊。” “你少说两句撒。”周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跟周妈妈的语气形成对抗,“孩子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么的?” “哟,周明,你现在装起好人来了?”周母的冷笑满是讥讽,“刚才是哪个催着我打电话的?” “我是让你关心一下,没让你骂她。” “你别给老娘装,假惺惺的,家里活我干得还不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成器!” 后边便是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的声音。 周疏意脑袋疼,换了鞋,开了免提,手机随便往兜里一扔,就开始去给自己的花修剪残叶了。 轰轰然的一阵吵闹声装进兜里,声音便沉闷了几分,恍若是另一个狭窄久远的小世界。 周疏意有几分失神,她想,那可能是她喧哗不尽的童年。瑟缩在一个小盒子里,想藏却藏不住,就跟沸水顶开锅盖一样执着。 “你俩能不能别吵了?很烦。” 把门打开的时候她手上动作都多用了几分力。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周妈妈余怒未消是声音紧接着传来,“给你三个月,要是混不出名堂就滚回来!顺便把相亲给我安排了!” 周疏意冷哼一声,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要嫁你自己嫁,别拖着我跟你一样嫁个死男人,整天鸡飞狗跳的,造孽啊。” 这只是她家里一场老生常谈的叙事。 她不在意,阳台对面的谢久却听了进去。 隔着厚厚的绿植墙,她收回想打招呼的手,安安静静把新买的那个小茶几放在阳台的一角。 这是她准备每天早上用来看书和喝咖啡的桌子。受隔壁小姑娘的影响,她的生活竟也渐渐生出些枝枝蔓蔓的闲情来。 她坐在配套的小靠椅上,眸光盯着*对面,有些出神。 能熬到她这年纪还不结婚的人并不多,遑论杭州有多少年轻人来来又往往。来时开得热闹,败得却也快。 怀揣梦想的人不少,真正能出头的太少太少了。 常态便是赚够了钱和没赚到钱的人都在不久之后买一张高铁票,提着行李回到他们充满人情味的家乡。 也能理解,年轻人都幻想着三十而立的时候事业稳,家室成,最好还能与过往的伤痛握手言和。 可现实不是程序,不会按照设定的路径走。 因而强忍着绝望活在世上直到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但偏偏所有人都保持缄默。 谢久不了解周疏意。 她的过往她不曾翻阅,未来更是未必有自己落笔的余地。她所能把握的,只有对视那一秒产生的短暂火光。 她想过抓住那一秒。 但不是她想就可以的。 也许某一天她将离开杭州回到老家,在一个阴天,或是闷热的酷暑,潮湿的雨季,穿上合适的婚纱嫁给另外一个人。 没人管那个人是否适合她。 是的,她想象力匮乏。 只知道这件事必然发生在一个坏天气里。 * 吃完晚饭,周疏意拎着垃圾袋推门而出。 她只趿拉了一双户外拖鞋,显然没打算悠闲散步。 在咖啡店里她很勤快,也主动,时不时还帮面包师傅干干活。 虽然只是搬搬面粉,拿拿黄油这种小活,但显然对方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偶尔做包时还会特意让她在旁边观摩。 她哼着歌,在心里盘算今天要看多久的书。 也不知道谢久在干嘛,回来忙得脚不着地,都没空找她。 “意意……” 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疏意一愣,下意识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却正好对上徐可言的目光。 记忆里那双总是描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圈淡淡的青黑,被各种色号口红点缀的唇,现在也泛着白。 那张记忆里鲜活热烈的脸,历经一个多年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 过去她漂亮,爱打扮,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发表白墙追求,出社会以后走在路上更是有不少人索要微信。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脸色蜡黄,头发也干枯没有光泽,因为梅雨季过潮,在室外荡悠半天刘海便会侵染几分潮气,显得人没什么精神。 她没化妆,没做最爱做的美甲,整个人有种病态的绝望。 周疏意下意识后退半步。 老实说,第一眼都没认出她来。 在自己小区里碰见她,错愕还是更多,周疏意回过神来,想装作没看见。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却被她紧紧攥住。 周疏意怔了一下。 徐可言激动地望着她,“阿意,你果然住在这里,我的第六感没有错!” “你什么意思?”再装下去也没必要了,周疏意皱紧眉头,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好久……” 这句话一出,周疏意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酸水直往喉头涌,她猛地抽回手。 “别碰我!” 她抖颤着声音说。 “阿意,”徐可言眼里泛着水汽,声音悲恸,“我特意回来找你的,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就只是说说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 多奇怪的一件事啊,曾经爱到只有彼此的两个人,不欢而散以后,一个只记得好,另一个只记得坏。 不幸的是,周疏意脑子里有关徐可言的记忆全是不好的,残缺的,哪怕拿着手术针轮番缝补也无济于事。 鲜血不停地往外流。 你越触碰,便越痛。 太破碎,太不堪。 是动不动一两句话便挑起的战争。 是她怒意焚烧时掼来的一巴掌。 是她事后轻飘飘的道歉里夹杂的隐性批评:“明明是你说话让我太生气了,我这样做也是被你逼的。” 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真的想过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 是讨好吗?不是,她只是太厌恶冲突。 明明我们相爱,又为什么偏偏选择的方式是相害。 “徐可言,”周疏意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时,竟然恍惚有种陌生感,“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空气静了一瞬。 徐可言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仿佛她的话是尖刀子,心里被戳了几个窟窿,痛得眼泪砸在地上。 “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 周围不少居民路过,看到两人,目光像聚光灯般直直打过来,令人无处遁形。 周疏意冷着脸受:“你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我为什么还要对你有好脸色?” “你再缠着我我就报警了,不是说着玩玩的。” 什么至少爱过,什么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在周疏意这里没有那个概念。她莽撞而直白,将关系划得泾渭分明。能将她牢牢套住的都是她真正在意的人,至于旁观者,她毫不在乎。 徐可言嘴唇颤了颤,声音几近透明,“阿意,如果我说……我为了你离婚了,我们还会回到当初的模样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周疏意瞪大眼看着她,觉得这一刻的她不可理喻至极。 “你要结婚、要离婚是你的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再说了,我们分手不也是你先提的?” “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徐可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疏意直接甩开。她不顾一切扯着嗓子朝大门口喊道. “保安大姐!麻烦过来一下,这里有人闹事。” 话音刚落,徐可言浑身一僵,下意识撒开了手,面色如土。周疏意深深看了一眼她,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仓促的身形渐渐匿在夜色和树影里,徐可言想偷偷跟上去,一个电话拦住了她的脚。 是她母亲。 “你死哪去了?听你姨妈说你不在她家?赶紧滚回来,我要跟你商量点事儿。” * 周疏意不知道徐可言是怎么找到她的,内心始终惶恐她会再出现。知道她现住址的人并不多,跟徐可言认识且还有联系的人便更少了。 也许是手机号泄露了什么隐私?她无从寻找。 如果说要搬家,也不太现实。这房子才住多久,跟谢久也不好交代。再说她心底存着那么一点不愿离开的心思。 一连几天她都有点心不在焉,先是网购了防狼喷雾放在包里以便不时之需,又把电话号码注销换了新的。 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了解徐可言,知道她情绪上头的时候会做出一些不可控制的事情。能在为了一件小事吵架时对她动手的人,其他诱因下会不会做出什么激烈举动就更不好说了。 再加上她最近老在网上看到一些情杀相关的新闻,“女子被前任连捅七刀”“分手后骚扰长达三年”的标题,吓得她战战兢兢。 好在徐可言在那之后没再出现过了,想来也是她的无情无义刺激到她了。也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应该也做不出来纠缠的事了。 这丝惶恐持续到一个朋友来杭州旅游。 好久没见,她在微信上兴冲冲地邀请周疏意一起吃饭。 彼时周疏意刚下班,正好蹭了谢久下课回家的车。 她干脆也问了谢久:“吃饭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吃顿饭?” “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谢久诧异问她,嘴角却噙着笑。 周疏意也笑,“请朋友嘛,你一起过来呗,只是多双筷子的事。” “……” 车子突然停住,周疏意猝不及防,抓紧安全带。 一看前方,是红灯了。 “那还是沾了你朋友的光咯。” 谢久目不斜视,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冷意。 周疏意莫名打了个颤,将空调出风口斜了个方向。 “谁不是呢。” 绿茶餐厅昏黄的灯光里,张悦悦坐在小桌最里边的位置。她望见周疏意,赶忙起来招了招手,“阿意!好久不见!” 待到注意到她身后那个高挑的身影时,笑容一僵。 女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浓眉大眼,没有笑容。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半边清瘦的脸垂在阴影里,透着一丝冷峻。 张悦悦有点怕,声音都变弱了不少。 “阿意,这是?” “啊……”周疏意一顿,炮.友两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尚存的理智警告她得换个介绍词,“这,是,是我房东。” “……房东?” 空气安静一秒,张悦悦尴尬地笑笑,“你跟你房东关系还挺好。” 周疏意也跟着尴尬地笑,“哈哈,是吧,碰到了,顺带一起来了。” 三人落座,分别点了菜。张悦悦有些拘束地跟周疏意聊了会儿天,连笑声都不敢太放肆。 视线小心翼翼飘向谢久,又被烫了回来。 她盯着周疏意看了几秒,“阿意,你房东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呀,是不是有点局促。” 虽然现在局促的好像是她。 周疏意侧过去看了一眼谢久,只见女人弯了弯唇,语气柔和地说:“小朋友,你们玩得开心,不用管我,我就是个收租的。” “……”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憋屈。 临别时,朋友小声在周疏意耳畔蛐蛐道:“你房东是不是当老师的?我咋看着怵得慌。” “哪怵了?”周疏意回过头去看,女人眼里分明盛着笑意,“你是不是看岔了。” “……” 跟朋友告别完,谢久便载着周疏意回家。靠近小区的那一段路黑而沉,路灯瓦数不高,恍若摆设。 车开得慢,树影子在窗外荡秋千。 “我只是你房东?”谢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唔……”周疏意一顿,“那不然呢?”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一丁点发动机嗡嗡的声响。 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窗外没有月光,只有连绵得有些恼人的潮雨,坠在沥青路上,像烟花掉落的尾巴。 “我好奇你是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也许就……”周疏意谨慎地吐出几个字,“炮.友呗?” 炮.友。 好一个炮.友。 谢久微微一笑,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待转过弯,她才侧头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冷热。 “那我们今天要不要约.个.炮?” 其实将性摊开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只是简单的肉和欲摆在面前,为什么会令人这样难过。 难道我们纯粹到只是被躯壳支配的人,而早在欲河里徜徉过头,忘记了自己还有区别于普通动物的某种唯一性? 我看到美好不过的月色,明如白昼的眼睛,跟你灵魂里重叠的片刻,都只是为了服务那个单薄的,只有片刻欢愉而不持.久存在的性么? 周疏意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 “行啊,约。” 【作者有话说】 码字码到腱鞘炎TAT 本来想说这几天只写3k,但实力不允许[捂脸偷看]写着写着就多写了[黄心][黄心][黄心] 第47章 Chapter047 ◎如果我偏要呢◎ 今晚没有细水长流的前摇,云层翻过几浪,便从最简单的几个姿态开始了。一场单调的暴风雨,吞噬掉往日的温言絮语。 除了唇齿间不得已溢出的几声呜咽,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一切结束后,甚至谢久还没来得及回头,周疏意便套上衣服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 她没打算在谢久家过夜。 既然是炮.友,那么就要严苛遵守规则。 至少今天听不见她的叫声,这场欢事便不算愉快。时间一久,不够合拍,两人之间肯定也渐渐没了兴致。 没想到第二天,谢久又在微信上发了简短的一条消息。 【约?】 精简到只有一个字。 周疏意心底被一股酸涩包围,颤着手打下一行字:【还来?】 谢久:【怎么?】 周疏意:【得节制一点吧。】 谢久:【你怕了?】 周疏意不服气:【晚上约。】 这周过得浑浑噩噩。 周疏意细细数了一下,吓了自己一跳。一整周竟然连着七天都在做,每晚都至少一两个小时,不光有点肿,她的精力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心里虽是这般说,可碰见谢久之后,所谓的准则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她前所未有的经历。 也许是没有得到爱,便在性里假装相爱。 谁让多巴胺分泌的那一刻,她的快活居多。 床单在纠缠间皱成浪叠,谢久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按在的床边。 她散在脊背的长发忽而绕了个圈,顺着肩头滑落,落在周疏意赤白亭立的胸口。 一瞬间的微痛,让她忍不住颤了一下,抱着双腿面朝她想蜷起来,却被谢久用手禁锢住,动弹不得。 “你还有别的炮.友么?” 她仰起细而长的脖颈,呜咽声因她使坏,被冲撞得支离破碎,“没,没有,以前我只谈过一个。”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我怎么说得……“周疏意突然攥紧她的背,条件反射似地颤起来,想要紧紧抱她,却被一道大力按了回去,“唔……” 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冷着,跟夜色融为一体,只发出一两声粗而急的叹息。 床头晃动的影子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手背青筋突起,在来回之时。 早已掬下满满一捧温水。 * 最近谢久很怪,做什么都带着点别扭气。 哪怕她妈打来电话,告诉她徐可言被小姨拎回了家,谢久都没心思细听。 徐女士的声音尖细,噼里啪啦烟花一般在听筒里炸开。 “也不知道你姨怎么想的,就是在我们家睡几天而已,还不乐意了?可言那丫头被她打得可凶了,把咱们家花瓶都砸了——犯得着么,我们家又不会吃人,还是说你小姨早就对我有意见了?” “小姨对您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谢久难得发了脾气,“成天就盯着那点八卦,您要是闲得慌,不如把停业的店重新张罗起来。” 除开被催婚,徐女士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女儿莫名其妙发脾气。她愣了一会儿,声音有被当头砸了一棒的委屈。 “你吃错什么药了?我也就是说说,说说还不行?” 谢久握着手机,呼吸深了几许,没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什么药了,大概率是心底有怨。丝丝缕缕结成团,捋都捋不清是从哪开始错的,连怨谁都不清楚。 怨她母亲父亲?那也太过浅显。 只能怨命运馈赠她一场较量,她越不服输,心里头便越痛。 挂了电话,谢久还有些愣神。 陆白白在群里弹出一条聚餐邀约:【今天周末,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我请客。】 汪渝回道:【你有什么好事?】 陆白白字里行间满是得意:【庆祝我脱单,顺便感谢一下我的军师谢久。】 汪渝连发三个问号:【我就不是你的军师了?】 陆白白:【呵呵,直到如今你关注的点都不是我怎么脱的单,还好意思说是我的军师。当时你笑得最大声,就坐狗那桌吧。】 跳过两人拌嘴扯皮的聊天记录,谢久看了眼餐厅地址。 离她不远,是一对中年拉拉情侣开的私房菜,风格偏向泰式,多酸辣口。想到周疏意爱吃辣,今天又是周末,她起身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开时,周疏意穿着一身轻亚装,头发直直地散落到胸前。 上身是件做旧的短袖,半边雪白的肩头斜了出来,下身是条超短裤,裤脚有些紧绷,在大.腿.根勒出一道浅痕,微微陷进肉里。 过分的欲气,蒸得她目光漾荡。 脑海里不自觉便想到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疯狂情事,想远了,便又生出几分怅惘。就像夜晚才等得到的灰姑娘,到点就离开的诅咒让她心口发胀。 她也有点迷惘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要出去?” 谢久目光落在那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心底下意识有些抗拒她的回答。 “嗯……”她明显迟疑了一秒,“没有啊,我就,随便化化妆。” 其实已经查好去青山湖的攻略了,没人同行那就一个人逛逛。只不过她不知道。 “既然这样,有家泰式私房很好吃,要不要一起?” “就我们俩?” 谢久顿了一秒,试探地问她,“你希望就我俩吗?” “……” 好怪且好坏的问题,像个陷阱,以为她要跳进去吗? 周疏意耸了下肩,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都可以啊。” 现实是谢久的圈子跟周疏意想象中差不多,却又差太多。 她的朋友们阶层跟她不大一样,开跑车,穿昂贵的品牌。但每个人都把这一切当得稀疏平常。 合理又不合理的是,她们吃着平价的菜馆,说话也温声和气,不是遥不可及的模样。 她差点以为自己跟她们是同一类。 周疏意有点局促地坐在席间,看她跟朋友谈笑言欢,时不时回头跟她聊两句,她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她的朋友也都成双成对,问身侧的伴侣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那么她呢,她以什么身份出现? 她平静地吃着饭,咬着肉。冬阴功汤味道是最不错的,无骨鸡爪也很喜欢,都是她爱的辣口。这顿饭总算有些盼头。 吃到一半,她听见对面的人提及自己。 抬头,是张跟谢久差不多年纪的脸,有气质,也漂亮,眼神平静之中还带着一丝打趣。 “谢久,这是你女朋友吗?” 这番话打得她措不及手,忙放下筷子,快速挂起一副她常用来掩饰心情的客套笑容。 身侧的谢久语气一顿,看了她一眼,一笑置之,“乱说什么,是朋友。” 好简单两个字,只是朋友。 该不该庆幸比她的介绍还体面一点呢? 至少不是跟大家喜滋滋地说:“这是我的租客。”想到这,周疏意觉得好笑,能说出那种话的只有自己。 在场人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周疏意更加不自在了,她不明白有什么好意味深长的。 难道谢久不带朋友过来跟她们吃饭么? 一顿饭的工夫,全在听她们絮絮地讲些家常。 周疏意坐在那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旁边,看她女友替她布菜,碗里渐渐堆起小山。恍惚想起她妈常骂她,饭菜吃多少夹多少,她总不知足,要把碗堆起来,因为觉得幸福。 心底蓦地一烫。 这时面前的碗里落下一只虾,她抬头,正对上谢久的目光。 “平时不是很爱吃么?”谢久目光柔和,像在照顾小朋友,“夹不到就告诉我。” 她低下头,“哦。” 这种场合总令她陌生,像明明她也踏进成年人的队列,却还是笨拙可笑,脱不了那种没被打磨过的稚气。 她知道,谢久怕她尴尬。 毕竟她插不上话,只能低头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哪个菜转到自己面前,才伸手夹一筷子。 所以她吃得最多的是米饭。 饭后本打算逛街消食,天上下起了小雨。大家混不介意,说杭州的天气跟伦敦一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她忽然使起性子,在她们谈话声里故意落后几步。 雨丝斜斜地刮下来,带着一阵闷热的风,把她的妆吹谢了,冰激凌一样溶在水里。不是甜的,有点苦。 变质了。 不知道几步以后,谢久才意识到她不在身旁。 回头找时,远远对上她的视线。 隔着轻细的雨幕,她看见周疏意在一片绿影里单薄地站着。头发上落了一层水珠,小虫织网般密密匝匝。 这一瞬她像只淋了雨的麻雀,受着伤,可怜兮兮,眼巴巴望着她。 “怎么了?” “没事啊。” 不开心的饭为什么要来吃。 可心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是看别人被妥帖地照顾,而自己只能得到礼貌的周全? 还是听她们光明正大地互称女朋友,而自己则止步于朋友? 周疏意,你要得有点多了。 想要之前你问过别人想给吗? 谢久没有立刻追上来。她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把透明雨伞。 塑料包装纸还缠在外面,被她三两下扯开扔进垃圾桶。 “过来。”谢久说。 周疏意下意识走了过去。 伞面的大小刚好够两个人用,她的呼吸跟阴影一起围过来,这种包裹感让周疏有些难过。 她盯着那只搂着自己的手,忽然往相反方向挪了两步,强行避开 声音闷闷的,“就这样走吧,挺好的。” 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 周围只有变大的雨水崩在伞面的声音。 至于谢久的朋友们,早已往前走得没踪影了。 谢久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右肩。她忽然抬手,带着雨水的凉意扣住周疏意的肩头,力道不重,却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 “我不好。” 周疏意一怔,只好放弃抵抗,让自己落入那个带点潮气的怀抱里。 吐息之间全是她的气味,很淡的香,带着一点雨的冷。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周疏意换了鞋,刚打开门,谢久后脚便跟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门锁“啪嗒”合上的瞬间,她被按在了玄关冰冷的墙上。 吻来得又急又重,唇齿间带着雨水和一丝咸涩。她偏头,想要躲开,却迎来更激烈的纠缠。 “你今天怎么了?”谢久沉声问她。 “……” 沉默在齿间发酵。 “说话。” “我腻了这种关系,可以吗?” 她不敢看她,生怕眼神里那一丝动容被她看穿,“天天除了做就是做,我觉得没意思。” 其实是我嫉妒,我遗憾。 我控制不了自己想拥有一段正常感情的心。 我厌倦每一次肌肤相亲后更难捱的饥饿。 厌倦只能在黑暗里正大光明欣赏你情动的表情。 我不想在欢愉的下一刻便要迎接告别。 不想在你的理想国里做一个随时会被放逐的异乡人。 我不想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如果要我疯魔作为代价,那我宁可失活。 谢久的手指突然僵住,怔了一怔,沉默良久,吐出几个字,“你想退出就退出吗?” 声音沉而哑砺,摩挲着她敏感的心脏。 “那当然。” 她强撑着扬起下巴,声音却不断发颤,“反正不会跟你继续了。” 话说得绝情,但双目却不敢直视她。 也许话出口的那一刻,带来的强烈虚空感,让她的心脏与她共感,被一种名为失落的泪水浸泡着,腐蚀得发疼。 谢久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皮耷沉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就在下一刻,她不疾不徐地问道。 “如果我偏要呢?” 【作者有话说】 累了,遭不住了,今天休息一下手,少写一点 第48章 Chapter048 ◎僵持◎ 周疏意不敢深究这句话的含义。 也不敢看谢久的眼睛,怕看到里面映出的自己,傻到充满希望。 “我们之前的关系本就不牢靠吧。”她说得冠冕堂皇,一副洒脱模样,“只要其中一个人说结束,那就可以结束,你想强求都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周疏意似笑非笑地说,“你想让我做你女朋友?” “……” 谢久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眸光微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哪怕再傻,周疏意也看得出来那不是她在思考,也不是默认,是她压根就没想过把这段关系发展成恋爱关系。 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周疏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冷却下来。 她偏过头,故意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开玩笑的啦。” “……” “所以就这样吧,你技术很好,但是我觉得我们都不能太习惯对方,对吧?”她强迫自己继续开口:“我们都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 “别说啦。”她轻轻打断,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快,“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哦。” 她将谢久推出门,直至关上门的那一刻,都不敢看她眼睛。 转过身,面对满室寂静,周疏意心里一下空了。 都说及时止损比较重要。 她也试着想了一番,如果自己三十五六,面临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人,很可能没有任何耐心向下兼容。 所以三十多岁的谢久要如何包容一个刚出社会的不久的小年轻?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活力,在现实面前恐怕也只是幼稚。 爱要用时间,用耐心,用钱来维护的。更何况她们互相都不够了解,草率在一起也只是为以后的矛盾埋下伏笔。 路灯将夜色折旧,暗处的噪点在眼睛里变成一片死黑。谢久站在窗户前,俯视正对面的那株泡桐花。 花期已经过了,粗壮的老枝在天幕上张牙舞爪。没人猜测它还能在这块地方坚持多久,也许躯干早已被虫蛀,也许明天它就要被一阵台风吹倒下。 站立许久,谢久才打开手机,掠过置顶的头像,手指落在了跟汪渝的对话框里。 谢久:【问你个问题,你不会觉得自己跟你小女朋友不适配吗?】 汪渝的回复来得很快:【什么年代了还论资排辈?我奶奶七十岁还在玩滑板呢!】 后面跟着个无语的表情包。 可谢久早已没有容纳新事物的精力了。 年轻人的折腾在她看来是一场无目的无意义的狂欢,她看中实用性,一切不实用的东西总会让她下意识摒弃。 比如化妆打扮,比如恋爱,比如约会,在她来看都是消耗精力的无用浪漫。 所以她至今为止还不太会爱一个人。 良久,汪渝又打下一段话,字里行间语重心长。 【你是被过去束缚太久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都不知道呢,活在当下很重要。不要犹豫太多,绝大部分时候的选择,都是在冲动之下做的。】 谢久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 道理她都懂,可她早已过了会因为一次落日、一场烟火、一首老歌而心动的年纪。 一个人的日子,连时间都开始懒怠了。 日头变长,朝霞早来,两只飞鸟掠过窗台。 谢久挑了个风清气朗的日子去附近一家店买甜饼。可惜到店的时候门窗紧闭,戚戚冷冷的卷闸门上,只贴着旺铺招租四个字样。 长而寂寥的小巷跟旺铺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边。 她这才想起来早些日子陆白白在群里似乎唠叨过一句,这家店早就倒闭了。 有点失望。 她只能折返回家。 途径美院,看到那家熟悉咖啡店,门牌亮着暖黄灯光,落地窗里干净整洁,没什么人。她停下了车。 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在吧台核对账目的老板抬起头,见是她,诧异地道,“咦?师姐,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买点面包,”谢久往吧台找了一圈,没看到周疏意人影,不动声色走到柜台去挑面包,“周疏意今天没来?” “在后厨揉面团呢。”老板笑起来眼尾堆起细纹,“师姐,那丫头很机灵呢,跟着老尤学半个月就会做可颂了。” 谢久真心实意替她感到高兴,“学这么快呀?” “咖啡花拉得也不错哦,都会拉天鹅了,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后厨的门被半截帘子紧紧遮住,谢久只看见几条腿在里面晃悠,看不见周疏意的脸。 “就这些吧。”她匆匆拿了几款可颂,垂下眼,付完面包钱就走了。 两人一连几天没碰上面,即便住得近,谢久也没机会见到周疏意。偶尔阳台一两道开窗声,窸窸窣窣几下,等她瞥过眼去时,人已经进了家。 清早的健身房更是没有周疏意的影子。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年轻那会儿也这样。 这边想着,她自嘲的笑了笑。 周五下午整半天都有课,课前谢久在讲台上坐着,看了眼朋友圈,里边跳出一条师妹的动态。 是九宫格的咖啡面包宣传图,配文只有一行字。 【校内配送服务上线啦~需要的顾客可以提前一小时预约哦,我们将派员工配送上门。】 咖啡店里人手不多,就一个面包师,一个老板,还有一个周疏意。谁负责配送?答案不言而喻。 谢久看了眼外面的天,闷闷的,动作比脑子快上几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点开了跟师妹的对话框。 谢久:【教学楼送吗?现在有点饿了。】 师妹回得很快:【可以呀,师姐你要点什么?我叫小周给你送过去。】 谢久随便点了几个,特意吩咐了一句。 【课间送。】 等周疏意到的时候,谢久刚好下课,走廊外的垂柳在风里扭动着腰肢,她提着一个手提纸袋,局促地站在这过分曝光的柳枝前。 来来往往抱着课本的学生经过,一张张面孔太过稚嫩,无忧无虑的眼睛,恣意轻松的笑容,竟然衬得周疏意的神态有些老气横秋。 谢久心脏蓦然跳了一下,走了出去。 见到是她,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您的订单。” 回过神时,她声音小小的,纸袋递到她手里了就要走。 “等等,”谢久叫住她,眸光沉了几分,“干嘛走那么快。” “还有工作。” 谢久打开纸袋的封条,把里面的咖啡拿出来,递给她,“请你喝。” 却被她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我还要回去工作。” “偷几分钟懒而已,干嘛那么老实。” 周疏意退后半步,睫毛垂下来,“我只是不想见你,这是学校,我们的关系也很尴尬吧。” 谢久喉间一哽。 这话像根小小的鱼刺,顺着她的眼睛往嗓子里钻,卡得不上不下,却又教人无比难受。 好一个泾渭分明。 或许在她眼里,她就是个色欲熏心的人吧? 明明不是。 但好像……也没必要解释。 “再见。” 她说完,脚往后退了几步,侧过身,顺着走廊拐角身子一歪,人影便消失了。 谢久怔怔的,站在走廊中央,看了眼纸袋里的甜品,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了。 这一下午她的思绪都乱糟糟的,一阵风便吹远,只有上课时勉强能回笼一点。 下班时,她特意在学校磨蹭了一会儿才出门,把车开到咖啡店门口。 路灯刚亮,飞蛾在光晕里打转,小姑娘刚好推门出来。 看见谢久的车,她明显僵了一下,迟疑地跟驾驶座上的人对视一*秒,随即飞快低头,去扫共享单车的二维码。 机械女声报着开锁成功,在闹哄哄的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她却僵硬地推开车。 谢久跟在她旁边,摇下车窗:“坐我车一起回吧。” “谢谢,不用了。”周疏意攥着车把的指尖泛白,“我要去苏乔的酒吧玩会儿,跟你不顺路。” 说完她便招呼也不打,骑着车走了。 夜风灌进衬衫,鼓荡出胖乎乎的袖管,越发显得她背影单薄,年青,像还泛着涩气的五月的梅子。 那道背影倔强,始终不回头。 只留下一个言不由衷的黄昏,在夜风里伶仃飘着。 到家时天光散尽,门打开,是一望无际黑黢黢的家。 人没有光便会抑郁,家没有光也会冷清。 谢久匆匆吃了点饭菜,冲完澡,皮肤还泛着潮红,便早早上床熄了灯。 黑暗像一袭湿冷的外套,裹上她的身躯,她睁着眼,看天花板上薄薄的光影,一动不动。 想睡觉的。 意识却漫无目的地飘着。 她时常感觉陷入一种虚无里,像一粒泡沫,在海面上浪荡,看似自由,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是太寂寞吗?似乎也不是,她甚至时常还会享受寂寞。 只是想起鲜艳的过去,便会觉得单薄的未来太令人索然。 那时候她滑雪,潜水,周游世界。 现在她只剩一张床,还没老便浑身暮气,连护照都已经过期。 身体渐渐变得热起来,她却任由热气在身体里滚流。 双手试着抚弄自己,指尖却简直像在触碰别人的身体,连最熟悉的地带都成了陌生的疆域。 她没有一点感觉。 只因为她没法相信,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惹得心烦意乱? 可现实就是如此。 她有点烦闷地起身,套上运动服的动作近乎粗暴。离开时看了眼镜子,里面的女人眼圈泛红,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点讲堂上从容不迫的模样。 凌晨十二点。 谢久拿起手机,打开门,走向了健身房的方向。 * 郭晓泽是在端午长假的后一个周六赶来杭州的。 凌晨的机票,到的时候地铁已经停运,他打车从萧山机场到徐可言家,好几十公里的路。他其实不太乐意来的。 跟徐可言这段婚姻也即将满一年,别的小夫妻有的,他都没有。很多次他起了离婚的念头,父母问起,他也只说处不来。 父母便劝他:“你傻呀,好不容易娶回来一个媳妇,好歹给你生个孩子啊,不瞎忙活了?” 这话糙,理却不糙。细想郭晓泽也觉得有道理。 沉没成本摆在这,他不要回点什么,不就亏了? 所以当徐可言说要离婚的时候,郭晓泽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没有孩子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她不愿意,那就耗着。 她要愿意,那当然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她提出来要孩子的方式竟然是做试管。 乱花钱不说,还要麻烦他特地来杭州一趟。 郭晓泽对着后视镜整了整衣领,镜中那张脸年轻硬挺,确实挑不出毛病。更何况他还是游戏大厂的架构师,隔三差五都能收到猎头的私信。 即便身份已婚,茶水间里也有不少实习生偷瞄他。 这身行头,配上他这身材,放在婚恋市场怎么也是顶级配置。 徐可言到底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去做同性恋。 上午的杭州飘着细雨,郭晓泽咬着小笼包,对这个城市心生厌恶。 他和徐可言一前一后走进生殖医学中心,不像夫妻,更像两个陌生人。 “我不会回去的。” 徐可言突然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说,“就算要生孩子,我也只在杭州生。” “随便你,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 他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娶了你这么个怪胎。” 以往他只当她对那方面的事不感兴趣,谁知道在家翻箱倒柜,无意中看到了她抽屉里的日记本。 没想到她是个女同性恋。 同性恋当然是个怪胎。 要说恶心,郭晓泽倒觉得还好,比男同性恋能令他接受一点。横竖都是女人之间谈谈恋爱,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跟男人出轨他才会有被羞辱的感觉。 他甚至大发善心地想过,接受徐可言和她小女朋友的关系,他们三个一起生活也不是不行,添双碗筷的事,他养得起。 可没想到,她哪怕事到如今也不愿意跟自己干那事。郭晓泽没耐心了,他也三十大几,要个孩子才是最要紧的。自己一表人才,又不是非她不可。 他们沉默地完成所有检查项目。 回到家,徐可言便进了房间,还锁上门。郭晓泽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只好兀自去睡客厅。 半夜徐妈妈起床,看到郭晓泽睡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狐疑地看着他,“晓泽,你怎么睡沙发的啊?不跟可言去睡?” 郭晓泽支支吾吾,“我在这看手机睡着了。” “那快回房去睡吧。” 郭晓泽没有动作。 徐妈妈眯了眯眼,没再劝他,转身去敲响了徐可言的房门。 “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几秒徐可言打开了门,冷眼看着徐妈妈,“有什么事吗?” 她话里还有着一丝怨气。 怨她在姨妈家大吵大闹,说什么也要把她拎回家,让她回去洗衣服做饭。 怨她总是道德绑架,一边说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一边又对她大打出手。 怨她毫不理解自己,一回家便是无休无尽的催生。 读书的时候,她要管你早不早恋。 没结婚的时候,她管你的婚姻大事,择偶方向。 结了婚以后,她要管你们做不做.爱,生男孩女孩。 徐妈妈低吼道:“把晓泽叫进去睡觉!” “他睡那挺好的啊,”徐可言不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干嘛非让他进来?” 徐妈妈脸色沉了几分,“讲不听,是想我抽你耳光?” “……” 郭晓泽见形势不对,连忙插话,“不用了,妈,我刷短视频会吵到她。” 他脸上堆着笑,手上却不由分说地推着徐妈妈的肩膀往主卧走,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您这几天不是眼睛疼吗,得早点睡。” 等送走岳母,再折返回来时,郭晓泽斜倚在门框,面对她扯出个讥诮的笑,“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徐可言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转身便走进门,再次紧紧关上。 恼羞成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顺着门背往地上滑坐,浑身无力地瘫在那儿,瑟缩的影子像一团浓云,怎么搅都搅和不开。 眼泪麻木地流了出来,又被她擦掉。这是她最近的日常。 她迟钝地打开手机,翻着自己满是负能量的微博,过去几年还不是如此。那些碎碎念现在读来恍如隔世。 【Z今天下班给我带回了好好吃的米糕哦,天哪,我都胖了好几斤!】 【世界上怎么会有Z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好想一辈子都这样跟她幸福下去。】 【我不想离开Z。】 评论区里常有一个ID跟她互动,徐可言点了进去,是周疏意的微博。 最新动态停留在两年前的一个秋天,她还在抱怨自己买的糖炒栗子太次,剥一个烂一个。 泪水突然就砸在了屏幕上。 她用袖口去擦,水珠却在屏幕上晕开,将文字放大,模糊。 她继续往下翻。 那些旧照片依然在,西湖边的落日,灵隐寺的银杏,照片角落里还有着自己的存在。 徐可言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这些她都没有删,只是因为过去太美好,她也舍不得吧? 她坐直了身子,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心底疯长。 她是不是……还爱着我?毕竟当初那么相爱。 不愿意搭理她,只是因为她结了婚。 是的,阿意最有边界感。 哪怕自己绝望之时提过一嘴实在不行就去结婚,她们偷偷相爱,她都无法接受地跟她大吵了一架。她说,你选择结婚就不要选择我。 现在跟她分得这样清楚,肯定只是因为她结了婚,而她心中依旧看着自己。 想到这,徐可言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夜注册了新的微信号,向周疏意发送了好友申请。 这是休息时间,对方通过得很快。 上来便问道:【你是?】 徐可言没有立马回她,先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前不久爬山的照片,九宫格里没有她的自拍。徐可言下意识想划走,目光却瞥见最中间一张,里面隐约站着个人。 她怔了一下,好奇地点开,放大。 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霎那间便瞪圆了眼睛。 第49章 Chapter049 ◎口红◎ 谢久从小优秀,被父母宠爱到大。 打徐可言记事起,她便是徐妈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读书时的画作被选送全国性的展览,高考前就收到美院预录取,硕博连读期间作品已被美术馆收藏。 如今三十出头,她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陶制品设计师,事业有成,有车有房,还可以不结婚。 徐可言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拼命就能碾平出身沟壑。起点差又如何,她有一身才华,迟早有一天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不曾羡慕过谢久。 可时间证明她错了。 有些差距不是靠才华就能填补的。 谢久自小便从容不迫,整个人温和如水。 而她自卑阴郁,如同一株营养不良的苔藓,瑟缩在潮湿的角落。物质上不够富足,精神上也十分贫瘠。 她没有好看的课外书,没有崭新的彩笔,没有吃不完的糖果,连衣服都是捡别人家剩下的穿。 因此她敏感懦弱,没有坦然接受别人批评嘲笑的能力,更没有跟母亲对抗的底气。 她恨着这如同慢性自杀的生活里的一切,却又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这一切。 哪怕扔个碎瓶子,也要把玻璃渣包得严严实实,写上“碎玻璃”三个字。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关心这微不足道的体贴。 如今,她无时无刻不艳羡谢久的自由与成功。 凭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走向一条坦途,而她哪怕翻山越岭也无法到达与她平齐的高度。 所以当她认出照片里那个清瘦背影的瞬间,如何能不心生嫉妒。 明明她已经那么快乐幸福,为什么还要抢夺她的幸福。她的救命稻草,她唯一可以爱的人,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漫长的寂静。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阳台门边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裙下摆。 电话里哭泣的女声。 谢久家里压抑的呻.吟。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她攥紧了手,过长的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几道丑陋的月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落,又咸又涩,可脸上分明带着明媚异常的笑容。 望着桌上那一大袋从医院开回来却未拆封的精神类药物,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她猛然起身,一把攥紧那包药,塑料袋在指间发出一阵躁动的窸窣声。 “啪!” 下一秒,药包狠狠坠进了垃圾桶里,那声音仿佛一具死尸从高空重重砸落。 一阵压抑的呜咽从她唇齿间溢出。 声音却在半路发酵,化成了一道诡异的转音。恍若乌鸦被掐住了脖子,可它没有求救,而是在得意地嘲笑世人。 * 下午,谢久拣了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要了杯拿铁。阳光正值壮年,从玻璃窗外斜着切下来,落到咖啡桌上的光斑还有一丝余热。 对座的女人来得准时。 约莫五十出头,身形没有丝毫发福,反倒仍保持着少女般的薄。一件烟灰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显出几分干练。 她一张鹅蛋脸全无粉黛,只涂着一支正色的口红,衬得整个人顿时活泛起来。 “你就是谢老师?”女人落座,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熨帖,令人如沐春风。 “是我,谢久。”谢久略一点头,微笑道,“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十指交叠置于桌面,“谢久,我这次找你是想定制几个陶瓷盘。” “今年我母亲八十大寿,会有场顶级家宴,虽然是自己人用,但有不少媒体会来,所以我找了你。” 女人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看中排场,找上谢久,很大部分原因是她盛名在外。 “您想要什么风格呢?有参考吗?” “要成对,风格素净一些就好。最好跟你过去的作品《宋瓷》风格相仿,那一套很大气,当初我一眼便喜欢上了。” 女人抬眼,目光在谢久脸上停留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惊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老师,竟然是个小姑娘。真是年轻有为。” “您真是说笑,”谢久只当她在调侃,“我不小了,已经三十五六岁了。” “那倒不能按照年龄分。” “怎么说?” 女人淡笑,“有的人七老八十了,还不照样做些幼稚事?我倒觉得女人是否是个小姑娘,跟年龄无关,跟阅历有关。” 这话细细想来,谢久倒是不反对。 就如徐女士那样的人,即便事业有成,年过花甲,还不照样我行我素,很少尊重过自己女儿。说她成熟?这也确实不是成熟之人的成熟作风。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您说的在理。” 女人与她相视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艳丽的红唇在杯沿留下一个完整的唇印,像一枚小印章刻在那儿。 谢久不自觉地盯着那抹唇痕看。 薄薄的唇,跟周疏意的唇形不太一样。周疏意的稍微饱满些,梅雨季的桃儿似的,稍不盯着点趁时机咬上一口,便要偷偷裂开,涌出水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可能有些冒昧……”谢久顿了一顿,在对方平和的眼神里再次开口,“您这支口红是什么色号?” “YSL的1966——怎么会冒昧呢?”女人笑得温柔,“向一个女人打听她的口红色号,是最风雅的开场白。这说明我们眼光一致,趣味相投。” 谢久不禁莞尔。 “还有这种说法?我很少涂口红,倒是不太了解。” 女人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 “我以前总想着简约最好。四十岁前,我只用裸色,觉得红色太张扬。但有一天,我突然想,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觉得合不合适?” “后来什么事开心,我便去做,不然等那个开心劲儿过了,也就没意思了。我的公司也是这样,想到就去做,也是运气好,一路做到了现在。” 女人十分谦逊,将自己事业上的成功都归功于运气。 她这番话让谢久受益匪浅。 人都喜欢听站在更高处的人说的话,倒不是非得奉为圭臬,只是前人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到底是比自己多一些的。 言归正传,她们又围绕定制瓷器的细节展开聊了很久,散场回家的时候,正好七点钟。 单元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瞬间,谢久看见一双细长的腿快步奔来,步子很赶。 “等等我!” 她下意识按住开门键,目光顺着黑色皮靴往上爬。 紧身牛仔短裤裹着笔直的腿,短款上衣,头发长长披着,是周疏意。 她进来的一瞬,带过一阵风,衣角擦过她暴露在外的手臂。 抬头,目光跟她对视,晃了一瞬。 “好巧,”先开口的是谢久,“出去玩了?” “嗯。” 她今天没化惯常的烟熏妆,梅子色的唇膏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耳垂上小小的银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电梯开始上升。 密闭空间里,谢久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苦橙味儿,已经不是上次那一款了。不知怎么,谢久有点怅然。 “你也刚回来吗?” 周疏意倚着电梯壁,声音轻轻的。 谢久点点头,透过电梯四周的镜面,看到小姑娘有点紧张地咬着唇瓣,心底一软。 想起下午那个女人说的话,不由自主出声夸她。 “你口红色号挺好看的。” 周疏意明显怔了一下,“你喜欢吗?” “嗯。” 她突然凑近半步,“我还有一支新的,一会儿拿给你。” 苦橙的香味儿顺过来,这会儿谢久闻清了它苦涩的前调之后,晕开着一点甘甜,像五月青郁郁的雨后。 电梯停了,门开了。 周疏意先转身走出去,脱下鞋,把家门打开,“等我一下。” “好。” 谢久静静立在玄关,看她弯腰,翻箱倒柜。超短的上衣往身前纵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找到啦,”她转身过来时,递给谢久一支口红,“我还没拆封过的,颜色应该挺衬你。” 谢久迟疑了一秒,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刹那,恍若有一阵电流酥酥麻麻,从指骨窜上了脊背,经行处掀起一阵风浪。 然而,谢久尚未理清这异样的触感,对面的小姑娘嘴里便溢出一声气音。 “嗯……” 有别于幼猫舔舐热奶的满足,更像领地被侵犯的猝不及防。 又黏又稠,软饭烂粥似的化在心里,漾不开,也赶不走。 谢久的手一下便僵在半空,定定地看着周疏意脸上腾起红潮,从耳廓一直往下,悠悠漫到颈子里。 这颜色看得人喉头发紧,她下意识抿了抿唇,刚要说话,却被她打断。 “静,静电,吓我一跳。” 说完,她有模有样地缩了缩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辩解在此时显得如何苍白。 但已经没有人深究了。 谢久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帮她转移话题,“这段时间怎么健身房没看见你?” “哦,那个啊,”周疏意目光飘忽,“我改晚上去了。” 谢久又说,“听你老板说你都会做可颂了。” “是的,师傅教得好,还得感谢你。” 两人都一板一眼,一问一答,气氛尴尬了一瞬。 谢久见她像被煎烤的蚂蚁,最终还是不勉强,先说了再见,“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口红。” “不客气的。” 回到家,她站在梳妆镜前,将口红拆封,膏体旋开。 梅子色在唇上慢慢晕染开来,很自然的颜色,也显得十分有气色。 看着镜子中的女人,谢久有些恍惚,怀疑她是否在此刻活了一些,年轻了一些。 很像二十五岁的她。 那时候她还没有年龄焦虑,对未来充满幻想。 她认为所有问题都是可解的。 三十岁以后,她吝于妆点自己。 原因有太多。 不想让徐女士有机会在外人面前吹捧她如何成熟漂亮,由此让她的身价水涨船高。 不想那些没必要的眼光和爱慕落在自己身上,反正她得过且过也拿捏不准爱这种东西是否存在。 不想把平平无奇结果都一样的人生过得太精彩,这样如何能承接她令人失望的未来。 曾经她坚定的认为爱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意.淫。 可现在分明两个人都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 [猫头]今天再休息一下手,稍微少一点,看明天能不能补上来 第50章 Chapter050 ◎如果你想听,我会向永远靠近。◎ 这两周她们都像朋友一样,见面了礼貌打招呼,不见面的时候彼此不找对方。 像隔着一道银河,两端的人相去千里,对望不到。 谢久忙着工作上的事,倒也无心顾及这些,中途还出了次长达三天的差。 一般太远的路程,只要三天以上不回家,谢久都会婉拒。父母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小病小事,自己不在身边照料,总会有些负罪感。 也正是这点圈住了她。 回来那天是周五,下了高速,谢久准备顺势回父母家。 偏逢暴雨倾盆,将高速口都堵得人满为患。她索性放弃回父母那儿的念头,准备再过一个路口便掉头回自己家。 大雨将整个世界砸得烟熏雾缭。 路况不好,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但谢久还是开得很慢。因此在她目光瞥见路边一个人影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女人穿着短裤,推着辆共享自行车,在积水的马路边怔了一会儿,满脸茫然失措的样子。 裸露在外的小腿,被路边溅起来到泥水弄脏,像只刚从水里拔起来的藕段,鞋子也是整个脏污不堪,狼狈至极。 谢久开近了一点,那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周疏意。 似乎是共享自行车链条坏了,骑不动,谢久眼看着她把车扛上人行道。白衬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透出里头黑色内衣的轮廓。 她赶忙踩了刹车,摇下车窗,雨水向车里斜过来。 “车坏了?”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先上我车吧。” 听到动静,小姑娘诧异回头,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 见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下意识伸手擦了擦下巴上悬着的雨水,避开对视机会。 “不用,车坏掉了,我还得报错。”她顿了一顿,声音被雨盖小几分,“但我手机没电了。”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谢久看了眼浓云滚滚的天色,“你把车停在这里,先回家充电,给客服打个电话报错就行。” 雨幕如帘,天地间只余一片混沌的灰。偶尔天际闪过几道电雷,照亮阴色,继而又恢复那副沉闷臭老头的脾性。 周疏意只好妥协。 停好自行车,周疏意站在车门旁边,浑身都是水。 她颤抖着从湿透的衣袋里掏出纸巾,一打开包装才知道,里面的纸张全都湿透了。 她蹙眉,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姐姐,你有纸巾吗?我身上太湿了,怕把你座椅弄脏,垫一下。” “没关系,”谢久见她被雨淋得有点可怜,声音都软化几分,“你先上来。” 开门,关门,一声谢谢伴随着水汽飘过来。 谢久关紧车窗,空调的冷风顿时在密闭空间里流窜,将那丝潮气吹得零落。 “会冷吗?” “还好。” 两周的疏离,客套的寒暄,此刻全被这场暴雨冲刷得七零八落。 谢久注意到她刚才要走的方向与回家的路截然相反,便问她,“不是早就下班了吗?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出来玩。” “不看天气预报的?” 她眼神有点闪躲,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谢久也没多问,“出差,刚下高速,路过。” “哦。”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将两人的呼吸压成薄片,压成青灰色的弦。 直到车要停下,谢久才开口:“你就从小区门口下吧,先回去换衣服。” “好。” 回到家,谢久推开阳台门,迎面撞上梅雨季黏稠的空气,带着一股阴郁蒙在脸上。 她索性把晾了两天还没干的衣服收回了屋内。 一偏头,看到周疏意站在阳台上,背朝她,正低垂着头跟人打电话。 一开始谢久以为是她在跟共享单车的客服沟通,便没放心上,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郑姐,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请个假,来的路上下暴雨了,我浑身都湿透了。” 电话那头传来高亢的斥责声,听不清什么字句。 下一秒,小姑娘急急忙忙道歉。 “啊?不能临时请假啊,不好意思……哦,好吧,那我换衣服了晚一点去酒吧。” 她闷闷地挂断电话,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沉默便这样甸甸地压在肩上。半秒之后,她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来,转瞬即逝,连同她仓皇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阳台。 谢久攥紧了手。 是了,她没想起小姑娘还有一个月两千的房租要付。 新工作是从学徒开始做起,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即便是她亲自引荐的,每月四千已是顶破天的数目。 行情就是这样,毕业没多久的普通人在杭州也就价值这么多。求职者的简历满天飞,老板一出门,遍地就是便宜的员工可以捡。 刨去水电、三餐和通勤,也还有杂七杂八的花销,她手里还能有剩的吗?简直像是在付费上班。 这一刻谢久忽然后悔,怀疑自己给她介绍的这份工作阻碍了她的成长。 可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也有更好的选择,上海北京,再不济回到老家,也有比在这里惬意的生活。 杭州的月亮再美,照在西湖里,也是一颗又圆又大金灿灿的谎。为什么偏偏要来杭州呢。 在那之后,谢久偶尔会碰到周疏意。 有时是雨天,她不骑车,在公交车站打盹,头撞柱子,车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咬下没吃完的包子,跟着一堆年轻人挤上公交。 有时候是晴天,夕阳从楼道的窗掠过来,照见她家门口放的一盒小小的,包装简陋的外卖。 是黄焖鸡米饭,还没拆盖就能闻到那阵满是香精的气味。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日子照样过,好似拴在晾衣绳上,崩得紧,水珠往地下滴滴落,不知不觉就干了。 谢久时常听见隔壁传来扫地的声响,伴着小姑娘哼得漂亮的英文歌。有时又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令人好奇家里在发生什么。 唯一能目睹的,只有阳台上的花。 梅雨季涨势猛烈,月季突然开爆了,尤其她种的那株果汁阳台,色泽浓艳。 谢久每天早上坐在阳台上看书,瞥见它一天天褪了色,在烈日曝晒下,从橙色变成粉色,直至枯萎凋谢。 周末,谢久赶在中午之前清炒了几个菜,敲响了周疏意的门。 “你还没吃饭吧?我做多了点菜,冰箱菜买多了,再不吃要坏掉,你要是不嫌弃帮我分担点?” 周疏意刚起不久,还有些迷蒙。 望着来人,目光迟缓地聚了焦,才反应过来,“好啊。” 等她牙刷一半,才想起来,就这样贸然去她家吃饭有点不太合适。 但应允的话已经说了,也不便反悔,只好从家里挑了几个还不错的水果带上门。 这是母亲耳提面命的规矩。 登门总要带些礼物,好显得自己有教养。 奇怪的是,那些关于前程和婚姻的教导她左耳进右耳出,偏偏这些细枝末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望着饭桌上咕嘟冒泡的黄焖鸡,金黄的油珠在香菇上打转,周疏意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谢久点点头。 “了不得,没想到你这么会做。” 鸡肉鲜嫩,气味闻着也十分醇香,跟她经常点的外卖相比较,没有那般浓郁香腻的味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多了一丝家常菜的清爽。 一口滚烫的肉滑进喉咙,周疏意被香得眯起来眼,含糊地说:“真好吃!很自然的食材香味,不像外卖,我吃了尿尿都是黄焖鸡味儿。” “……” 话说出口,她才顿觉这话不适合在饭桌上说,连忙拍了拍嘴。 谢久唇角翘了起来,“外卖上的鸡肉都是僵尸肉,当然不好吃,调料也都是高科技,不容易代谢掉。以后还是多自己做饭吧。” “工作起来太忙。” “你英文怎么样?”谢久突然问。 话题转得太急,周疏意抬眼,看她似是随口一问,谨慎地道:“还不错吧,以前读书最好的就是英文,几乎都是全年级第一。” “那好呀,我有个朋友的艺术杂志需要翻译几篇策展人访谈,千字价格还挺高的,”她放下筷子,拿出平板递给她看,“你要不要试试?在家就可以做。” 看着平板上面的pdf文件,周疏意的睫毛颤了颤。翻译难度倒是不高,比她折腾来折腾去的半夜到兼职酒吧调酒来得轻松。 更何况最近又是梅雨季,出门多有不便,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哪天。 即便不想欠人情,但生活所迫,她又不得不接下,“……我可能不够专业。” “没关系,试试看嘛,我朋友也挺好说话的。” 周疏意拧着手指,“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不需要,举手之劳的事。”谢久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非要感谢我的话,就把这锅鸡吃完吧,不然浪费了。” 周疏意的目光闪了闪,心底又不自觉浮起一阵难过。 要怎么才能控制住朝对你好的人产生的爱慕。 除了把她想坏一点,好像别无办法。 * 吃过饭后,周疏意陪谢久一起下楼扔厨余垃圾。外面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清新,沁着一丝夏日不该有的凉意,两人顺势围着小区外散了个步。 人忙起来,想象力便矮了许多。 从前周疏意看天天的星星会产生无数个旖丽的譬喻,比如像眼睛,像银河里的沙砾,像神明身上的纽扣。 现在若有人问她,你觉得星星像什么,她只会说星星就是星星,什么也不像。 如果非要像,可能只是一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废果核,一旦坠落,还会给地球带来损磨。 “最近工作忙吗?”谢久问她。 “咖啡店里还好,客源就那些,偶尔外卖单比较多。”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天渐渐聊得热络起来。从面包房师傅手背的烫疤,聊到醒发箱里的酵母酸,两人踩着树影向前走,谁都没忍心把话题终止。 不知不觉,人便走到了那家馄饨店。 今天没开张,老板娘也不在,上次吃馄饨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涌过来。 她触摸她的体温,感受她的心跳,厮磨她的耳鬓,也都好像是昨天的事。 兴致来的时候她会用力地吻她,以一种要将她揉进灵魂里的力度。她会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喘息,得意地感受她膝盖上沾染的一丝濡意。 可她却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因此她也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关系。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炮.友。”周疏意笑了一声。 没想到开口时比想象中轻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僵冷仿佛也因为这句话消弭。 “嗯?” 谢久怔了一秒,“所以你现在还稀里糊涂吗?” 周疏意摇摇头,“其实我现在也不清楚啊。” 但不重要了。 就跟小孩子要喂饭一样,她必须要有人清清楚楚跟她说明白,才觉得这段关系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太含糊,以她的性格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方是否真诚。 她很简单,很直白,她的思路就是一根筋走到底。 她觉得自己时而聪明,时而愚*钝。这取决于她是否在一段关系里占据上位。 没有自信的时候,就会生出许多种答案,而每个都不够坚定。 “哦……” 谢久顿了顿,话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草稿,可就是吐不出去。 脚步声在还泛着水光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过去她将自己困顿于一处,觉得三十岁的人就该做三十岁的事。 三十岁的心动是没用的,可笑的,灰暗的,是过季的长裙再美也怕招灰,是颜色依旧浓艳的口红,却因怕蹭花了体面的衬衫选择永久性尘封。 她总以为要等万事俱备才配拆封。 可什么时候才能万事俱备?是在头发花白走不动路的时候渴求一份爱,还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生老病死? 她往周疏意身旁靠近了一些,眼睛却没看她。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带着一丝微小的颤意。 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 沉默在这条清冷的小道上蔓延,周疏意停住脚步,怔在原地。 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像是有一束巨大的烟花绽开,令人耳目晕眩。 可她害怕的是烟花过后整个天空的熄冷,世界再次罩坠到昏暗的那一秒。 “你说什么?”她嘴唇颤动着问,“我没听错吧?”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她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所以你愿意吗?” 周疏意的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接话。 晚风将她散落的长发打开,掀起一两缕,在半空中漫无目的起起伏伏,如同紊乱过一两秒的心跳。 沉默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谢久眼底:“谢久。” 这是她第一次没叫姐姐,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些许孤注一掷的分量。 “我这人特别拧巴的。就算别人捧着真心过来,我也非得把人推开几次,看人会不会头也不回地走。”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网上说,拧巴的人得找个推不开的爱人,我觉得挺对。” 谢久眉心倏地拧紧:“这话我不认同。” 她声音沉下来,“指望别人为你改变,承接你的情绪,本就是自私。好的关系靠的是互相托着,不是互相耗着。你反复推开我,自爱的本能会促使我离开你。” “推几次就怕了?”周疏意摇摇头,“如果足够爱,怎么会没有耐心在反复的推开里靠近?” “你错了。”谢久突然打断,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正因为我爱你,才更要先学会爱自己。两个连自己都爱不明白的人绑在一块儿,是双倍的灾难。” “……” 看着周疏意瞬间苍白的脸,谢久放缓了语气。 “相爱是由很多因素促成的,是激素,是欲望,是对爱的渴望,是你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有束光照过来的安全感。” 顿了一顿,谢久又道,“但爱是具体的。人爱的要么是过去的自己,要么是相似的影子,要么是想成为的模样。如果哪天你把自己弄丢了,不再是你了,我不敢保证这爱还在。” “永远这两个字太虚。” 她话音停滞一秒,忽然抬手,攥住她,神情认真,“但如果你想听,我会向永远靠近。” 【作者有话说】 恭喜张嘴[狗头叼玫瑰]不然要让翠果上来掌嘴了 50-60 第51章 Chapter051【二合一】 ◎女朋友◎ 沉默在一个水光青蓝的夜里发酵,和着雨声,浸在街灯黄亮刺眼的倒影里。一圈一圈,打着转,好久以后才被一声喇叭惊得溜走。 周疏意回过神来,声音轻得就像半空飘零扯出细线的雨滴,“我听出了你话里的诚恳,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永远保持理性。” “譬如我,姐姐,我只是个普通人,有着比你表面看到要恶劣很多的性格和小脾气。” 她会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离开时的步子匆忙得像只被车流驱赶的大鹅,哪怕回到家,余怒未消,也要一把推掉桌子上没吃完的薯片。看半潮的薯片碎跟水果撒满一地,她仍不解气,却只能坐在地面嚎啕大哭。 她会在工作失意时跟这个吐槽,和那个挖苦,找遍所有好友,把陈旧的叙事剖开了再说一遍。 最后将垃圾情绪回收,默默咀嚼直至消弭最后的味道才吐掉。 “也许你会觉得我幼稚,莽撞,思想不成熟,带着年轻人的清澈愚蠢。那是因为以我现在的认知,我无法得出一个更为接近答案的答案。所以短时间之内我不会改。” “看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固执己见,精神世界与你南辕北辙,除了身体契合外可能一无是处。这样的我,剖开来给你看,你还会喜欢吗?” 谢久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她在想什么周疏意无从得知。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你总得给我一些思考的时间。”声音很沉,目光幽得恍若一潭深水。 “难道这还要思考?” “我追求稳妥,安定,固定的程式,不喜欢跳脱。因此选择一段关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冒险,我在评估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抗风险能力。” 周疏意忍不住轻哂一声,“那你还真是理性。” 语气里的讥讽有些尖锐,可谢久连眉头都没蹙一个。 “成年人应该按照成年人的方法论来生活了,毕竟理性能让人避开很多陷阱。” 她向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字字沉稳而有力。 “我在西湖区有套老房子,名下还有这里的两处房产。存款不多,但加上年薪足够安稳度日。” 周疏意有些诧异,“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有的我都没有。”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哪天我们被现实压垮了,还有一丝退路抵抗风险。我不会要求你有什么,只希望你能够有一颗跟世俗对抗的心。” “老实说我一直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妥协,如果是两个人,那我坚持到老的几率会更大。” “你要知道我毕竟是个不完美的人,我无法每时每刻都保持着你所期待的那个样子,我不会永远漂亮,鲜活。” “但我也不会。”谢久说,“所以你争议的点是什么?” “我觉得所有感情到最后都是一个模样。”她话意里已经有了退缩的意思,“没有爱的人也会在习惯中产生爱,再有爱的人最后也会没有爱。” “所以你争议的点是觉得,我可能不够有跟你一起产生爱的可能?” “很难不让人这么想,毕竟你自始至终表现出来的都只是对我□□的沉迷。” 她们在上床的时候肤浅地挖掘彼此,喘息里产生的爱语却在下了床的瞬间便记不清。 诚实地喜欢这短暂交融,但只有身的触碰,始终代表着彼此没有真正相拥。 “不,你忘了,□□也是你的一部分。” 谢久的声线被这凉沁沁的夜渲染成了灰青色的冷,“你的精神世界我没有完完全全了解。人是多面的,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她们不曾共守过晨昏,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熟悉彼此,连悲欢喜怒都是各扫各的雪。 这点情分,还仅仅是激素下诞生的一个小胚芽,连爱都谈不上。 “你应该承认,目前为止,我们都不该对这段关系抱有太高的期待。”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照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古板模样。 沉默被蓦地落下的雨打湿,街边树叶被砸得噼啪作响,急忙之中夹杂一丝恼怒。 周疏意咬了咬下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承认自己略输一筹,“那是我强人所难了。” “你就是强人所难。” “……” 她腮帮子鼓起来,又马上像泄了气的球一般瘪下去,雨点子在她额头上急急地拍打,仿佛在骂她自取其辱。 垂在裤缝边的手攥紧,她看都没看谢久一眼,兀自往前走,头都不回。 匆匆走了几步,没听到后面有跟上来的声音。她脚步一顿,回头,见谢久还怔在原地看她,神情不解。 没追上来,但也没离开。 心里头窜起一股火,周疏意冷声嘲讽:“你不是很理性吗,怎么这会儿不躲雨?” “在等你一起。” 她一怔,别扭地开口,“谁说要跟你一起了?” 而后愤然偏过头,面朝旁边街角那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花店。 玻璃门上倒映出她那张带着几分倔强的脸。 比起当年和徐可言分手时的模样,她确实褪去了不少青涩,可骨子里那股扭捏劲儿却丝毫未减。 这种拧巴的性子,对旁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只是从来没人当面点破。 跟徐可言刚在一起的时候,徐可言信誓旦旦地说,“你尽管推开我,我还会回来的。” 往后她声嘶力竭的时候,徐可言又会红着眼睛质问:“你的性格真令人厌恶,怎么总等着别人哄你?我是你爸妈吗?” 尝试着改变过,但无果。 没有人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也没有机会让她反复训练自己。她被网络时代灌输了“脱离受害者思维”“不要过得太拧巴”的思想,在实践面前却还是功亏一篑。 雨还在下。 她看了一眼谢久,垂下眼帘,抬脚匆匆迈进了花店。 再出来时,她手里抱着一束玫瑰花,直直地朝谢久走过去。 谢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的那束花砸了一下。 她傲慢地扬了扬下巴,“你不是很想做我女朋友吗,给你一个机会。” 谢久懵了一瞬,“那干嘛你送我花?” “因为恋爱都是从一束花开始。”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这束新鲜挺立,洒着水珠,包装略微潦草的玫瑰,指尖蜷了蜷,闷声说道:“谢谢,我还从来没收到过花。” 但她有过两段恋爱。 一段还在学生时代,青涩懵懂,抱着试试的心态开始,最终因为性格不合潦草结束。 一段是工作后认识的,见面时间要精确到分钟,稍有不慎就会错过。那些仓促的约会,连拥抱都像在赶时间。 那时的谢久活得任性,也不懂浪漫。 电影看到一半就约朋友去滑雪,半夜兴起就开车去山顶等日出。前女友总是被动地参与这些临时起意的冒险,从未说过不喜欢。而她也从未深究对方是否真的享受。 独居这些年更像一面镜子,让她对着找出自己的漏洞。在岁月的磨砺里,她也变得更谦和,更懂得推己及人。 但太久的空窗期,也让她产生一丝不确定的恐惧,也许直至今日,她仍旧不太会爱别人。 “对比起来,我好像不太会爱人。” “那你慢慢学好了。”周疏意道。 她怔了一怔,抱紧手里的花,难以言说心中的感受。 “我可以亲你吗?”她突然问。 “……”周疏意面色一僵,戒备地瞥了眼旁边的马路,“干嘛,这是在路上。” “反正下雨,没有人。” “这么大雨,先回家啦。” 周疏意刚要走,却被谢久攥住,一股清冽的香气混合玫瑰花的气味侵袭过来。 “唔……”她瞪大了眼。 * 抱着花束回到家中时,谢久早已浑身湿透。 雨势最大那会儿,周疏意进了花店,好歹逃过一劫。谢久却连发梢都滴着水,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此刻软塌塌地贴在脸颊边。 她惯常那副不怒自威的教师模样,此刻竟显出几分狼狈。 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在白衬衫上洇开一片片水痕,倒像是苦情剧里被雨淋透的女主角。 周疏意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副模样,看着很好欺负呢。” “那你打算怎么欺负我?” 谢久忽然攥住她的手腕。 她一步步前进,将周疏意抵在墙面上。冰凉的白墙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周疏意的眼神开始飘忽。 “我才没想欺负你……”声音越来越小。 连不跟你说话都做不到,怎么忍心欺负你? 谢久翘了翘唇角,“那我……求你欺负我。” “怎么欺负……” 话音未落,便觉颈间拂过一道热息。 女人的声音夹杂浓烈的暧昧,烫生生地围困住她。 “宝贝,可以吻我吗?” 周疏意脊背僵直,“……那不是奖励你吗?” “不是,是惩罚。” “你在把我当傻子么?” 她哼笑一声,忽然贴近,鼻尖蹭过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唇瓣印在了周疏意的额头,“亲了再做,就是奖励,亲了不做,才是惩罚。” “……” 未及反应,微凉的唇已覆了上来。雨水顺着谢久的发梢滴落,信子般扫过她的衣领,落到另一个人的胸口,冷得人浑身一颤。 “嗯……” 周疏意下意识环住谢久的腰。 指腹触到湿透耷拉的衣料,黏腻地贴着指尖,只好又忙放下手来。 “你快去洗澡啦,”周疏意低声道,“不然会感冒的。” 谢久没动,不以为意:“我都好几年没感过冒了。” “嘘——”周疏意慌忙去掩她的嘴,“这话不能乱说。” 谢久眉毛一挑:“怎么了?” “要避谶的!”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害怕被谁听了去,神神秘秘,“就像不能当着车说要换车,也不能夸它经久耐用。手机更是这样,你要是骂它不好用,它第二天就要死给你看。” 谢久嗓间溢出一声低笑,盯着小姑娘被亮汪汪的唇,慢悠悠地拉长语调,“没想到妹妹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迷信?” “不是迷信,是真有点玄学的!” 她煞有介事地蹙眉,满脸凝重,“上回我才说手机该换了,当晚屏幕就摔得四分五裂。”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问题。” “……”周疏意气鼓鼓地瞪她,“反正就是不能当着它的面……唔……” 话未说完,谢久已衔住她的唇。 那吻的表层带着点凉意,往深了尝,透着一丝体温的滚烫。 “那它呢?” 退开时,谢久用拇指慢条斯理地摩挲她湿漉漉的下唇,“你当着它的面说这些不相干的……有没有想过它会不高兴。” 她脸一红,“我看它高兴得很。” “那它是不是还想要?” “……” 手指不安分地爬上脊背,指尖还余有一丝涉过晚风的凉意。 周疏意一颤,连忙踮脚往她唇上轻啄一记,仿若小鹿饮水,舌尖轻轻一搭,便顺势逃开。 “我不跟你废话了,你快去洗澡啦。” “好。”谢久微微一笑,“听女朋友的。” 女朋友。 这三个字像一簇火,跌进她胸腔里,刹那间便将人灼得脸红心跳。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可为什么心跳还是会动不动便失去分寸。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转身便出门回了家。 等谢久洗完澡吹完头,来敲周疏意家门的时候,一股红糖味从厨房窜了出来。 “在干嘛?” 她也洗了澡,正穿着睡裙,身上隐约沾着一丝热气。 “给你熬红糖姜茶,”周疏意退回到厨房,边搅动汤勺边说,“淋雨之后要喝一杯,不然容易感冒,这还是我妈教的。” 谢久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心底有只暖烘烘的小兔在拱土,“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眨巴一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学古早霸道总裁的语气,“一句女朋友,命都给你……” 空气静滞片刻,谢久嘴角抽了抽,“……哪学的鬼话。” 她假装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作势要走,“你再这样我要说分手了。” “嚯!”周疏意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因为厨房的湿热,脸颊还泛着些微绯红,像个小包子,“我们的关系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谁让你变成油腻霸总劝退我了。” 周疏意不说话,径直埋头往锅里放东西,动作幅度还不小。 谢久好奇地探过头去,“你在放什么?” “老鼠药,毒死你。” “……” 谢久悠悠将她的腰环抱住,下巴枕在她肩上,“毒死我你没女朋友了。” 她冷漠道:“有请下一位。” “下一位肯定没我们契合。” 她吻了吻那雪白的颈子,热气让皮肤浮起一阵酥而痒的感觉。 周疏意忙推她,“别闹,厨房呢。”可这力度太弱,更像是打情骂俏,助长她的恶劣。 锅里的红糖姜茶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糊了半扇玻璃窗,将两个交叠的影子也煨得暧昧而迷离。 谢久哑着嗓音说,“厨房又怎么样?我们连浴缸里都去过了。” 那一次的画面历历在目,简直接近疯狂。浴缸里的水随波动飞溅起来,落了满地,焰火却不退反进,混着热气往上蒸。 水波推搡着,她拱水而出,仰颈的芙蓉一般,上唇还沾有一滴水渍。 已经分不清来自哪里。 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口勿,落在肩线上,带着一丝挠人的痒意,毛笔拂过宣纸般的触感。 厚软的掌根隔着睡裙,垫着脚来回经行,一步一叩首。 那一刻她是最为虔诚的醒花人。 剪去蜷曲的败叶,削尽倔强的刺,要慢,要像展开羊皮经卷,里面写着欲海回狂,写着众水不能熄的痴妄。 她触到花骨朵,如同普渡诸众生的佛。 洒下一场大雨,惊动一池春鱼。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久喉间泛着隐隐的钝痛。 正常吃完早饭,送周疏意出门上班,到家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觉得恹恹,身上也热得发懵。便拿药箱翻翻找找,量了个体温,果不其然发烧了。 她在微信上跟周疏意提了一嘴,小姑娘很担心,连忙说:【我请假回来一趟。】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不要,你生病了得有人照顾。】 【低烧,没大碍,晚上你就回来了。也就半天,我们都忍忍。】 周疏意只好作罢,发了个流泪的表情包:【要不我给你点杯热奶茶吧?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有药的,奶茶不用了,你六点下班时帮我带盒润喉糖就好。】 【好。】 有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上一些,哪怕没在身边,也会觉得格外有力量。 几年前生病发烧也是一个人,正好遇上特殊时期,高烧药紧缺,她想买都买不到。热得头昏脑胀,连下床都要晕倒,只好躺床上昏昏迷迷睡了一天一夜。 没人照顾不也扛过来了。 只是当睁开眼看到天花板黑黢黢,家里清寂寂的模样,难免会有些想流泪。 她如果不长大,可能就会永远幸福。 可时间总会推着你老去的。 谢久浑身发烫,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疼又肿。 她在外卖上点了消炎药,吃了几粒,最后实在是连吞咽津液都困难了,忍不住打开冰箱,从保鲜层里摸出半盒冰镇葡萄出来。 冰凉的葡萄送入喉间,总算缓解几丝疼意,连带着目光也清明几分。身上的热却止不住,她又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抽屉里翻出一块退烧贴。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汪渝的消息跳了出来: 【你表妹上次的药应该吃完了,要不要再过来复查一下?过几天我要出差了,你就只能找别的医生了。】 谢久太阳穴突突地跳,高热让视线有些模糊,思维也有些混沌。她揉了揉太阳穴,打下一行字。 【等等,我问问去。】 她点开跟徐可言的聊天框。 【你上次的药吃完了吧?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再去找汪医生给你拿点?】 消息发出去,对话框安安静静。 或许是在忙吧。 谢久刚想退出微信先好好睡上一觉,却恰好瞥见朋友圈的标识旁边冒出一个红点,前面跟着徐可言的微信头像。 她下意识点了进去,看到了徐可言一分钟前接连发的好几条朋友圈。 【今天路过民政局,发现离婚窗口的队伍比结婚窗口长三倍,哈哈^_^】 【生下孩子的女人才有资格去死哦。】 【是是是,你们所有人都在为我好,我活该给你们利用,好人都是你们做了,我来当坏人哈。】 谢久皱了皱眉。 印象里,徐可言向来很少这样直白地宣泄情绪。还存在一种可能,便是她习惯性地对自己设置了屏蔽状态,以至于一年半载她都看不见那些歇斯底里的动态。 果然,再一刷新,那些刺眼的文字就像从未存在过般消失了。划进她朋友圈,只剩一片空荡荡的白。 以及一条灰杠上明晃晃的仅三天可见。 她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徐可言的回复,心里浮起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挣扎了一番,还是忧心她的安危,便急忙打了个电话给徐女士。 铃声响了好几回徐女士才接听,语气嗔怪,“小久啊,怎么啦?这周末又没回来看看我跟你爸,一天到晚在外头瞎忙什么呢?” “出了个差。” “又是出差?你那工作还东跑西跑,叫你之前继承我的事业你也不继承,非要搞艺术。” 噼里啪啦一顿骂,谢久脑袋本来就晕,这会儿更是沉重了几分。 她嘴里的继承家业是有前提条件的,继承就等于要按照她安排的路走,一旦走上这条路,她结婚与否也将被她牢牢掌握在手里。 她安静等徐女士说完才言归正传,“可言最近有没有去家里住?” “没有,不过你小姨倒是来过一次,喜上眉梢的。”徐女士说着,语气又开始八卦,“她说可言要在杭州住好一阵子咯,做试管去了,估摸着生了孩子才会走呢。” “你小姨也是命好啊,女儿嫁出去了,就等着抱孙女了。” 谢久直接忽略徐女士语气里的怅惘,赶在她说更离谱的话之前,假意附和了几句。 挂断电话,她长吁一口气,眉头却皱紧了。 徐可言怎么可能自愿去做试管? 被逼着嫁给男人已经够荒唐了,现在还要被逼着怀上他的孩子?这个认知让谢久心里又沉又重,堵得慌,连呼吸都在瞬间壅塞起来。 就在这时,“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谢久怔了一下,看向门口。 “谁啊?” “是我,徐可言。” 【作者有话说】 [黄心][黄心][黄心] 第52章 Chapter052 ◎新录音◎ “你等一下我。” 想到徐可言最近在备孕,谢久摸了摸自己额头,还是烫得厉害,便起身去抽屉里找了只口罩戴好才打开门。 门开的瞬间,一阵风卷过徐可言的长裙摆。她瘦得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两片唇连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尽了。 见她这副模样,谢久惊了一惊,侧身让出条路来。 “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 徐可言走进门,目光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谢久的家。 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垢,茶几上没有第二只水杯,玄关处也没有情侣款拖鞋,连空气里都寻不到另一人存在的气息。 她紧绷的肩膀松了些许,拎起手中的纸袋晃了晃,朝谢久徐徐扯出起一抹笑来。 “我路过给你带了点银耳羹,怎么戴口罩?久姐,你感冒了?” “有点发烧,免得传染你,不碍事。”谢久声音有点沙哑,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忙什么呢,怎么没回我微信消息?” “啊?”许可言佯装诧异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打开微信,“最近消息太多哦,你说药啊,我最近哪敢吃药,之前也给你说过的。” 她放在腿前的手忽然绞紧了些。 谢久注意到她手背跟手腕上满是抽血留下的淤青,目光沉了几分。 “我听说……你最近在做试管?” “可不是嘛,”徐可言垂下眼,阴翳一闪而过,“毕竟全家都等着抱孙子呢。” 她说完,歪头打量谢久,带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我不像表姐你,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想爱谁便爱谁。” 这话听着总透着几分古怪,偏偏她面上又端着一副温和的神态,倒叫谢久疑心是自己多虑。 她不动声色,只是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退一步,他们便要进十步。” “我答应结婚也只是不想对不起我妈的期待,我没有错吧?”徐可言的眸光顿时变得有些锐利,“表姐,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看她一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谢久一时半会儿失了语。 “你为什么要同意做试管?”谢久目光炯炯,“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在闹离婚?” “我……” 徐可言话说一半,顿住了,瞳孔猛地收缩。 她不能告诉谢久,不能告诉任何人郭晓泽知道她是同性恋。 这个把柄悬在头顶,一旦说破,那个贱男人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最看重脸面的母亲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要跟周疏意复合。 她挤出一丝笑容来,“我们两个商量好了,生了孩子就离婚,这是交易。” “……离婚跟你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谢久不解,“你想离婚有很多途径,就非得先生个孩子?那孩子怎么办?从出生就注定要活在破碎的家庭里?” 更难听的话谢久没有说。 譬如走了她的老路,在她这样高压的原生家庭里成长,以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条路徐可言最清楚不过。 “你以为我想吗?” “你可以选择的。” “不,我根本没办法选择,我赚不了几个钱,在外面更是买不起房,我只能回家住。他们所有人都跟着了魔一样催婚催生,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好了,只要他们能放过我,让我的世界清净一点。” “你以为生了孩子就能解脱?”谢久面色凝重,“你生了孩子之后,他们还要你带孩子,要你挣钱养育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除非你真的很喜欢孩子。” “姐,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空气骤然僵化。 谢久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冷下脸来,“汪医生那儿你要不要再去做咨询?给个准信,我好答复人家。” “久姐,你也知道我现在吃不了药,就不去了吧。” 谢久眉头紧蹙,她甚至怀疑之前开的那些昂贵的药许可言一粒都没吃。 要不然现在怎么风言风语的,一副情绪不稳定的模样。 “随你,我不管你的事。”她疲惫地闭上眼,“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徐可言却站在原地没动。 在一小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徐可言轻声问:“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谢久猛然睁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别的意思。”徐可言露出感慨的神情,“只是觉得拉拉的感情特别美好,只是很多恋情都败在家庭压力上。” “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告诉姨妈的,你放心吧,久姐。” “我只是想说,我那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你跟你女朋友在说话……是吧,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吧?” 她的目光清炯有神,平静的眼睛深处,似乎暗藏着一丝危险气息。 谢久下意识没有直接回答她,脸色却不知不觉寒了一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呀,我只是羡慕。”她垂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动了动。“能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应该很优秀吧?” 谢久面无表情:“我们都是普通人。” 徐可言笑笑,“你一定很爱她,她跟你在一起肯定很幸福。” “……” 谢久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其实像她这样的人说爱总觉得太过,因为她的家庭从小就没有谈到爱这个词语。 关于爱的教育实在匮乏,打是爱,疼也是爱。 却从未开口表达过爱。 “如果我当初能有你现在的经济条件,哪怕没有妈妈支持,我也能坚持住自己。”她叹了口气,“只是太可惜了。” 对于这番话,谢久不置可否。 “你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了?”谢久问她,“哪怕就算你生了孩子、离了婚,你跟你爱的人的感情肯定是回不去了。” “不。” 她自信地抬起下巴,“她当初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只要我回头,她肯定会答应的。我可以接受她在我们分手期间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要她最后能回到我的身边……毕竟我也结过婚,这样对她才公平,不是吗?” “……” 这一瞬间谢久忽然有些同情她的前女友了。 也许她们分手不仅仅是因为家庭不允许,每个人发表言论都有着自己携带的倾向。 相爱的那些年里,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会磨损掉两个人的爱意。 在熟悉带来的轻视里,一旦无意识纠正,那么放大的缺点也会逐渐变得让人无法容忍。 “姐,你跟你的女朋友谈了多久了?” “没多久。”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谢久打断。 “可言,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睡一觉了,你看要不要……” “好吧……久姐,你好好休息,那我就先走了。” 徐可言捋了捋衣服,起身告别。 开门出去的时候却看见放在了门口的两份外卖,她瞥了一眼,是小蛋糕和润喉药。 “姐,你的外卖吗?” “嗯?” 谢久走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顿时知道是周疏意给她点的。一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有一条小姑娘的消息。 【给你点了一点小蛋糕和润喉药,你先把药吃了,会好受一点。】 她回了个谢谢,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周疏意经常用的可爱鼠鼠的表情包。 便专门点进了左上角的搜索,挑挑拣拣,总算找到一个可爱又不油腻的亲亲。 徐可言目光闪了闪,想要凑过去看她手机屏幕,下一秒,谢久却收回了手机。 她绽开烂漫的笑,“是久姐女朋友给你买的吗?” 她的打探令谢久觉得有一些不舒服,眯了眯眼,谢久只淡淡嗯了一声。 “是的——你路上小心点。” “好的,表姐。” 门关上的瞬间,走廊里徐可言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她看着手机里那段生成的新录音,嘴角勾了勾。 * 出餐低峰期,周疏意走进后厨给尤师傅打下手。一般面包都是早上五六点就开始制作了,目前在后厨的都是*部分出好了的包,需要挤上奶油。 周疏意今天就负责给面包胚上挤奶油。 尤师傅在一旁做切片蛋糕,正在裱花,抬眼时,看见周疏意短袖袖口被空调冷气吹得微微颤动,忍不住摇摇头。 “小周,下次进来最好穿件薄长袖,长期下来容易得风湿,到时候关节疼,和面桶都抬不起来呢。” 周疏意慌忙点头,“好的师傅,明天我就带件长袖来。” 见她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尤师傅忍不住笑笑,“你想学裱花吗?” “啊,我吗?”周疏意瞪大眼,看着自己手里挤得差强人意的奶油面包,忍不住红了脸,“我这水平很一般,要是裱花肯定做得很丑。” “没关系,你想学我就拿便宜奶油教你,都是过期的,扔了可惜,随便你浪费。” 她抬眼望向尤师傅,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湿润的光。 “尤师傅,你真好……我听好些学徒说半年都在打面团、洗模具的,哪像我,才来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这么多东西!” “那是你聪明,”尤师傅笑着说,“关键有眼力见,眼底有活,谁都愿意教的。” 周疏意低头看自己在面包上挤得歪歪扭扭的奶油花,可爱但惨不忍睹,忍不住再多加盖了一层奶油。 她笑眯眯地说,“还得是师傅你大方啦,不吝赐教。” 这份工作带给周疏意的成就感十分高。 不仅能蹭吃蹭喝,还能在制作美食的过程中治愈自己。 下班前,老板塞来三个卖剩的肠仔包,个个松软香甜,可谓是店里的招牌之一。 她高兴地拍了照,发给谢久。 周疏意:【姐姐!你师妹可真大方,每天都让我带好多面包回家吃,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谢久很快回复她:【你也就这点出息啦?】 周疏意:【有吃的真的很高兴好吗!你退烧了吗?】 谢久:【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周疏意去扫共享单车,刚解锁,看到她那边又蹦来一条消息。 【就是有点想女朋友。】 她心脏怦怦直跳。 这句话仿佛是一股热气,将她这颗小气球一口吹得膨胀了起来,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归心似箭。 刚想打字告诉她,消息栏上方却弹来一道视频通话。 是妈妈打来的。 周疏意蹙了蹙眉,按了接听,“干嘛呀?我刚下班,要回去呢。” 镜头那端,母亲因凑得太近而显脸格外宽阔,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爸前两天被个小汽车撞了,对方说要理赔,那些表格啊手续啊,我们哪搞得明白?你看你明天要不要回武汉一趟?”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异地恋了[狗头]让我们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play[黄心][黄心][黄心] 第53章 Chapter053 ◎你竟然有女朋友?◎ “爸被车撞了?伤得重吗?”周疏意呼吸一紧。 “没什么大事,”母亲将镜头转向病床,“就是说头晕恶心,有点脑震荡,医生让留院观察。” 画面里父亲躺在白色病床上,额角因为有擦伤而贴了一圈纱布。脸色略微苍白,手上却没闲着,正举着手机一下没一下地刷短视频。 看到这一幕,母亲声音立马沉了下来。 “周辉,你个蠢蛋养的,要没什么事就滚回家去,老娘给你躺医院不是让你在这刷手机的!钞票都天上掉下来的是吧?” “你这婆娘话多!我就看一哈怎么了?” 听到父亲中气十足的回骂声,周疏意心下稍许放心,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老两口常年吵架,周疏意早已见怪不怪,对于他们的争论声向来反应淡漠。 她瞥了眼购票软件上最后一班高铁的余票,又想起谢久滚烫的额头。 半晌,轻声道:“我明早第一班车回来。” 路上一磨蹭,等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周疏意进屋放了包再出来,门刚开,谢久便从家里探出头。 “下班了?晚上我们吃简单一点,给你做了拌面。” 周疏意心一烫,本想告诉她自己明天就走,话到嘴边又有点不舍了。 “怎么生着病还给我做晚餐呀。” “好很多了。” 脱了鞋,走进她家,闻到一阵面香,谢久正拿着筷子走到灶台边捞面。 看起来脸色比早上好点,但整个人还是蔫蔫的。 周疏意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退烧了吗?” “嗯,下午睡一觉就退了。” 她将热腾腾的面递给她,“快去吃吧。” 周疏意拿了筷子,搅和两下,猛吸一口气。 葱油混合着猪脂的醇香扑面而来,最上面盖着一个微微焦卷的煎蛋,还洒着一些榨菜碎,色香味俱全。 她挑起一筷送入口中,面条裹挟酱汁的咸鲜在舌面蔓延,瞬间将整日的饥乏冲刷掉。 “唔,真好吃!”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 以往在武汉,她从未觉得放学回家有饭吃是很美好的一件事。等出来独居以后,她才发觉能在下班吃上一口家常菜不容易。 她偶尔专挑炒菜类外卖点,无一例外都重油重盐,吃完半夜都会被齁醒下床找水喝。 谢久也尝了一口,“好吃就行。” “怎么会想到吃拌面?” “给你尝尝杭州人经常吃的早餐,猪油拌面是我们这的特色。” 周疏意轻轻噢了一声,目光一转,便被餐桌上的精致细节所牵住。 昨天送给谢久的那束玫瑰已经从包装纸里抽了出来,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股脑插进了黑色陶瓶里。瓶身线条克制而方正,有一丝禁欲感。 其实是藏了私心的,她偏爱弗洛伊德玫瑰,便把这炙热的浪漫送给了她。其实更像是送给自己。 单看这花不免显俗,需要配合深沉的黑来吞没那抹媚艳的玫红。 她惊讶道,“你不是说没有花瓶了,怎么还有这么大一个?” “闲暇时间做的。”谢久垂下眼,轻描淡写。 她不插花,也不种花,只是单凭直觉捏了一个现代极简风格的花瓶。 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会用上。 “很好看,这个颜色跟它很配。” 谢久笑笑,“好歹我也是个学艺术的半吊子,知道弗洛伊德跟黑色最搭。” “是是是,谢老师你最厉害咯。” 周疏意朝她一笑,低下头去吃面,心底却仍旧踌躇,不知道回家这事该怎么开口。 看她略显疲惫的侧脸,周疏意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心说话。 上一段恋爱太过深刻,也像颗钉子,在她潜意识里打了大大小小的洞。偶尔会在平常不过的日子里渗出酸水来。 徐可言过分依赖她,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不论下楼扔垃圾还是出去拿快递,两个人都像连体婴儿一般,倘若没有她的陪伴,哪怕她没有表现出来,周疏意也能察觉到她的不高兴。 她总说,“意意,没有你我肯定活不下去。” 那会儿周疏意年轻,不谙世事,也不懂这句话带给她的分量。她只知道不该辜负别人的期待,无论是否是对方强加过来的。 她乐于当别人的救命稻草,总想着能救就救一把,以至于后来她连拒绝的话都不敢说,难以自救。 这也是她迟迟不对谢久开口的原因。 怕她难过,怕她跟她起争执,怕她说我生着病,你能不能再陪我一天。 吃完饭后,两人去公园溜达了一圈。 聊些工作,谈些朋友,就像一对老情侣,节奏放慢,扯着家长里短的天。 回来时被热得一身汗,两人都去洗澡换衣服。周疏意也借机把行李收拾好,再找谢久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落拓的睡衣躺在沙发上看书。 周疏意躺在沙发上,问她,“今晚有什么活动呀?” 原本是指是否有看电影一类的环节,没想到谢久直接吻了过来,声音沉哑地说,“当然有。” 感受到她躯体的温度,周疏意浑身一僵,“你还感着冒呢,有力气吗?” “小看谁?”呼吸在她耳际滚着热气,“我发烧也很能干的。” “……” 更深的吻游过来,像条粉色的小鱼。 在透明的水窗里勾尾,摇头。 划过泛着贝壳光泽的牙齿,一溜烟,便又出现在唇角,慢慢擦拭她留下的一抹甜意。 如同刮过一阵春末泛着花气的风。 虎口略微收紧,掐着细软的后颈。 只是些微的压迫感,反倒让她唇间哼出一声更深刻的快乐。 感受到她的下肢在移动,像只蝶迷困在青烟软雾里,来回寻找着出口,带有一丝不自知的迫切。 谢久眯起眼,笑声在唇齿间低缓地游了出来。 “喜欢这样吗?” “才没有……” 尾音被咬成断句。 指尖先一步坠落,“没有吗?要是撒谎了怎么办?” 探险家沉默地攀登疆域,沿着白色的、海的波浪边缘跋涉,在精美的花纹网路上摩挲。那像一层沙土,带着一丝粗糙。 这是属于蕾.丝布料美中的唯一不足。 索性这是雨季。 空气和布料上都渗着一点潮意,弱化了它的存在。水痕在网状孔隙间来回翻滚,是活着的,滔滔的。 “这叫没有吗?” “……” 再沉默也无法掩饰那一份期冀。 黑暗哪能是浓情的保护色。 谢久将手往她颊上轻剐了一下,略微粘人的冷意沁过去。 怀里的人连忙往后退了点。 “你干嘛……”她嗔怪地别过脸,“不干净。” 作势要弯腰去够茶几上的纸,却被谢久中途拦住,攥得紧紧的。 她亲了亲她的脸颊,下一秒,唇在那略微凉沁沁的痕上刮过,“是甜的呢。” “……” 她顺手将灯关了。 两道影子彻底消融在昏暗夜色之中。 仅有天花板上透着一片粼粼的光影,时而闪动,像茫茫原野里的一片湖。 是寂寞沙洲里的绿洲,是至死不灭的生动。 谢久忽然想起上个世纪的家家户户,总会不厌其烦地跑到工坊里做豆腐。 每次经过,总能嗅到那股清甜的豆花香,在巷子里悠悠地飘。 但做豆腐是件极需耐心的事情。 未经碾磨的黄豆,在最初总是干而硬的,咬起来甚至有些硌。 要在水里浸泡,直至发胀,连同它皱巴巴的裙装放在石磨上吱呀呀地转,来回碾压,顺势出落的便是豆汁,烘出一阵生豆的甜腥气。 彼时的豆汁还半生不熟,要添把火煮沸。 在热气激荡之中得到轮回,以特殊的工序制作成嫩滑的豆花。 彼时一口咬下去,软软润润,只一口便能化在唇腔里。 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豆花。 * 再次洗完澡,这回周疏意把贴身的衣裤也洗了,晾在谢久的阳台上。 上了床,她钻进被窝,躺在谢久臂弯里,清晰地听见了心跳的声音。一时半会她有些分不清,这心跳是谢久的还是自己的。 “姐姐……”她有点犹豫地开口,“明天我要回家一趟,家里有点事,可能这几天都不在杭州。” 谢久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怎么了?” “我爸被车蹭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事,有点脑震荡。” “那是该回去一趟,保险理赔这些,长辈可能不太懂。”谢久平静地问她,“高铁还是飞机?” “高铁。” “什么时候发车?” “上午八点。” 谢久忽然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我送你。” 只是稀疏平常的三个字,却让周疏意鼻尖一酸,险些掉出眼泪来。 她闷闷忍了一会儿,将头埋进她胸膛,双手环抱住她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谢谢姐姐。” “怎么啦?” 感受到她微妙的情绪,谢久低声问,“干嘛一副不高兴的语气?” “没有呀,只是觉得姐姐你真的很好。” 谁都爱听好话,包括她。 谢久哼笑一声:“这就好啦?真没出息,你这样很容易被骗的哦。” * 第二天早上,周疏意带着惺忪的睡眼起床。 看到谢久竟然早就给她做好了早餐,围裙围在她身上,长发照旧束得紧紧的,威严之中又带有一种斯文气质。 她的长相有些矛盾。由于五官深邃,时而呈现一丝冷峻与锐利,但笑起来便又不一样,让人如沐春风,产生一种哪怕掉下去也能被她稳稳接住的安全感。 大概这就是刚柔并济。 周疏意快速吃完早饭,准备去洗碗,谢久看了一眼表。 “时候不早了,你放着吧,等我送你回来了洗。” 哪能总被溺爱,她又不是小孩。 她快速将两只碗叠在一起,“我洗吧,很快的。” 家里距离高铁站的车程并不远,二十分钟不到。 谢久帮她从后备箱把行李箱提下来,送到高铁站门口。 她微微一笑,“我就不进去了。” 说完,嗓间传来一阵痒意,她忍不住虚掩住咳了几声。 早上的气温不算高,吹来的晨风甚至还透着一丝凉意。周疏意很不放心,眼里都是担忧。 “晚上空调记得定时,不要吹太久了。” “嗯,我知道。” “我过两天就回来的。” 即将到候车点,高铁站人来人往。 谢久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她也是在这个车站将前女友送回老家,她想拥抱,却羞于在人海里做出这种事情,只得作罢。 那次之后,她却再没回来过。 一瞬间,她忽然有种错觉,过去的经历是否会重现。 这种宿命般的轮回让她心底空落落的。 “抱一个吧。”她忽然张开双臂。 周疏意眼睛一亮,立马像只小狗一样扑过来,“姐姐,好舍不得你哦。” 一声低笑自嗓间溢出,谢久嘲笑她。 “那你上头真快哦。” “谁让我是恋爱脑。”毛茸茸的头在她胸口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所以请你也要对我恋爱脑。” 谢久唇角慢慢翘了起来,但声音依旧平静,“不可能,我是智性恋。” 小姑娘顿了一顿,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说,“好吧,那我也不要做恋爱脑了。” “不可以。” “为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轻易改变自己的特色。” “……哼,哪有你这样的呀。” “好了,先进去吧。”她笑弯了眼,温声道:“一会儿赶不上高铁只能留在杭州了。” “嗯!” 谢久目送她大步离开,可刚走两步,又回过头快速飞奔过来。刚想问她怎么了,话还没出口,便感觉自己颊边落下一个温潮软糯的吻。 “姐姐,我会想你的。” 谢久脸色一僵,下意识拉开她,看向周围,“这么多人呢。” “这么多人怎么了?” “不体面!” “略略略,她们没女朋友,我有!” “……幼稚鬼。” 这回她推着她进了高铁站,转身便走。 谁都没有回头。 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谢久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习惯。 她拖掉鞋,一低头,发现今早周疏意穿过的拖鞋还保持着人仰马翻的姿态,打乱了她规整的布置。 她忍不住笑笑,弯腰将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架上。 阳台上挂着她换洗的衣物,唯一陌生的,是一条白色蕾丝花边的内裤,上面还系着精巧的蝴蝶结丝带。 那镂空的设计十分大胆,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日常款。 想到昨晚指尖的触感,她呼吸便深了几分,那种熟悉的带着一点痒意的疼感漫上胸口。 她忍不住给小姑娘发了微信。 【什么时候到站?记得定个闹钟。】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没回,她又转了几百块钱过去,【要是饿了就在高铁上买点吃的。】 十分钟过去,小姑娘依旧没个回音。 一行字打出来又删去,【到站后给我发定位。】 谢久尝试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发了出去。 可微信对话框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动静。 谢久试探地打了几个字。 【睡着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在高铁上旁若无人地对着手机较劲。 打开前置摄像头,不断变换角度、光线、表情,拍摄噘嘴亲亲的视频。 第一条,眨眼太快,有点不自然了,删掉。 第二条,鼻梁上的高光过于明显,有点生硬,删掉。 第三条,噘嘴的动作太假了,没有不经意的那种仙气,删掉。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才挑出一个合适的视频。 转头便发给了谢久。 顺便配文:【刚睡醒,想你。】 哪曾想,隔了一会儿,谢久发来一句凉凉的话:【你什么时候化的妆。】 周疏意心虚一瞬:【没有啊,我素颜。】 谢久:【是吗?】 周疏意:【是呀宝宝~^_^】 谢久:【把转账收了。】 本来周疏意没想收的,见她这样说,也只好拿了。 并且一字一句详细且郑重地批阅她刚才的消息。 * 下午的时候周疏意回到武汉,给父母忙着办手续的事,很少看手机。 因此谢久也没有打扰她。 听说她生了病,陆白白便带着她的小萨摩耶来谢久家探望她,手里还提着一大袋现杀的鲈鱼。 “我爸那个钓鱼佬,去千岛湖搞了好多鱼回来,给你几条,吃不完的冻着吧。” 旁边软萌的萨摩耶闻到鱼味儿,兴奋得跳起来,被陆白白避开了。 谢久摸了摸狗头,接过她的鱼,“这么多。” “还有个事想跟你商量,”陆白白看了一眼萨摩耶,“卡卡放你这养几天呗?” 谢久诧异,“怎么,你要出去?” “不是啊,是这狗太过分了,我要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滋味。你知道吗,我跟我老婆每次做,这死狗都飞奔上床压住我们。” 谢久面无表情:“某些人说是来探病,实际上是把这逆女送出来吧?” 陆白白谄媚一笑,“狗粮带过来了,澡也是昨天洗的,作为感谢,我今天就舍身给你做顿饭。” “我不稀罕。” “别呀,我做饭很好吃的!” 说着陆白白又把鱼提进厨房,“说什么它也得在你这住几天。” 谢久已经默默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了,蹲下身跟卡卡温柔沟通:“卡卡,在你谢阿姨这里不可以压上床哦。” 小狗嘤嘤叫了两声。 陆白白探出头来拱火:“卡卡,随便你啦,反正你谢阿姨没有性生活。” “……” 陆白白在厨房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利用现有食材做出了有模有样的三菜一汤。 谢久只负责蹭吃蹭喝,以及玩手机。 陆白白边吃边跟她聊天,偶尔说到兴头上也没见她回应,便停了下来。 她嚼着米饭,蹙紧眉,“谢久,你怎么都不应我一下,什么手机那么好玩?” 谢久一顿,面无表情收了手机,“在看时事新闻。” 小姑娘的实时汇报应该也包括在内吧? 陆白白正想问她什么新闻,一抬眼,却看到卡卡在阳台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叼着一条白色内裤。 一人一狗对视,卡卡立即兴奋不已,内裤也没扔,含在嘴里屁颠屁颠地朝她跑过来。 “……哎哟!”陆白白表情僵了一瞬,连忙起身去拿,“谢久,你内裤被狗叼了!” 待她看清这是性感的蕾丝款式,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你还爱穿这款呢?” “……” 谢久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只狗,将内裤从她手里抢过来。 “是我女朋友的。” “什么?” 陆白白瞪大眼,看着她那副宝贝模样,只觉天都塌了,“你竟然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作者有话说】 [黄心][黄心][黄心]下一章明天晚上九点更,请准时赶上热乎的[黄心][黄心][黄心] 第54章 Chapter054 ◎你家在哪?◎ “还不太久,没打算跟你说的。” “不会是上次那个小妹妹吧?”陆白白眯起眼睛。 谢久夹了一筷子鲈鱼,“除了她,我也想不到身边还有你不认识的新鲜血液了。” “卧槽!卧槽!卧槽槽槽!” 她一巴掌就拍在桌上,立马放下筷子,抄起手机就给汪渝发.骚扰信息。动作幅度太大,连筷子都没放稳,啪嗒两声直接掉地上了。 “……” 谢久弯腰捡起来,起身给她去厨房换了双新的,语气无奈,“陆白白,你都三十大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咋咋呼呼?” “谁让你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天消息,你们差多少岁啊?” 陆白白的眼睛因八卦而更加奕然,“她看起来比汪渝的小女朋友还小诶,你藏得够深啊!” “……吃你的饭吧。” * 到家第二天的晚上,周疏意终于能喘口气。洗了澡,躺在床上,揉了揉肩膀,白天的忙碌便作潮退散。 她打开手机,给谢久发了消息。 【姐姐在干嘛?我终于忙完了!但还得要过两天才回家。】 对方很快回了个哦:【为什么还要过两天?】 【我妈好说歹说让我在家住两天再走。】 【好吧。】 她的回答简简单单,看起来跟见面时的语气不大一样,周疏意心里难免失落。 不由自主敲下一行字:【呜呜,你都不想我的嘛?】 没成想文字消息刚发出去,对方便弹过来一个视频通话。周疏意眼睛一亮,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键。 谢久那张干净而带点慵懒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里。 她洗了澡,正穿着睡衣窝在床上看书。头发长而垂直,顺着肩头耷拉下来,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过分温柔。 这样一个女人,却总是缠在她身上不断索取,周疏意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一丝甜腻在漫开。 “洗澡了?” 谢久抬眼看她,声音因失真的通讯设备而更添一层磁性。 “对呀!” 说完镜头一转,手机屏幕里便浮现出两条又瘦又长白生生的腿,“刚洗完,好热呢,这个睡衣穿着也不怎么舒服。” 那两只腿是如何折叠起来,又如何勾住她潮起潮落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展开了。 谢久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就换件睡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不满地说,顺手将发丝全部拨到一边,肩带随她的动作而滑落。 屏幕里小姑娘穿得实在不成体统。 薄薄的睡衣里面春意明媚,布料随动作往下坠躲,目光能一眼望见远处的小山丘。 谢久嗓音不知不觉暗沉几分,“什么问题?” “你不想我吗?” 她的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糯。很轻的鼻音在此时变得尤为可爱。 再加上刚洗完澡,身上还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水汽,蒸得她整个人油亮鲜嫩,宛若刚出炉的包子。 一口咬下去不知是何等松软。 “想。” “只是想我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带着一点羞意与挑衅。 “还想干……”她话音一顿,轻飘飘吐.出一个字,“你。” “……” 周疏意被这直白的话惹得脸红了几分,偏过头去,“你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不好么?我不会委婉,想做的话我只会直说。” “对别人也是这样?” “不会,只有对你这样。” 她餍足地眯起眼,突然支起身子,跪在床面,像只猫一般膝行着把手机架在窗台边。 这个动作让本就松垮的衣领彻底失了分寸,肩线掉落。她顺势牵着衣角往上一卷…… 削去了雪梨的外衣,不可避免想咬一口清甜的果肉。 过去多年的滋养,早已让这株瘦树熟透。哪怕不曾修枝剪叶,树上的果子却仍旧因饱胀阳光而腴满,在半空颤动,连带淡粉色的花也绰绰地抖。 “你在做什么?” 谢久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下意识翻了个身,摸到棉被软而塌的触感。 冰冷,死板,跟周疏意差太多。 唯一让她贪恋的,是藏于丝线之中她留下来的味道。 身体又在发热。 已经分不清是低烧还是纯属的生理性反应。 “没干嘛呀,”周疏意只是浅笑着从旁边拿过另一件睡衣,“我换个衣服而已。” “……” “姐姐,你脸怎么红了,杭州很热吗?” “……” 她得意地将衣服扯开,要套到身上。 谢久低声说,“别穿了。” “干嘛?” “就这样好看,”她眼底烧着火,“什么也别穿。” 看她这副难耐的样子,周疏意玩心大起,故意放慢动作,在衣服不小心蹭到一处时,一声轻哼漏了出来。 “唔……” 再抬眼时,水淋淋的目光里满是恰到好处的媚态。 “哎呀,不小心……” 谢久几近咬牙切齿,“周疏意!” “在呢,”她带着笑歪头,佯作天真模样,“姐姐凶我干嘛?” “是不是痒了?嗯?要不我现在就去武汉给你止痒?” 屏幕里那张冷硬的脸被烧得满是红泽。 周疏意想起她还在发烧,嘴巴噘了噘,老老实实地把衣服穿上。 “不逗你了。” “你说停就停?” 周疏意放软了声音撒娇:“姐姐,是我不对嘛,下次不逗你了,谁知道你那么不禁逗。” “晚了。”谢久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色彩,哑着声音说,“给我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她浑身一僵。 “检查你有没有想我。” 她脸霎时间火烧一样,吞吞吐吐:“不要。” “不给我看也行,”谢久眉毛一挑,“那你自己找找证据。” “……” “乖宝,”她凑近屏幕,对着镜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想看。” 周疏意被她这一顿哄给迷得晕头转向,心怦怦直跳,手不知不觉便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目的地。 感受到那丝怪异的感觉时,周疏意心底一惊,语气都带有几丝心虚,“它可没有想你。” 谢久语气淡淡,“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真没有,我骗你干嘛。”她左顾右盼像只放风的小仓鼠,“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谢久拖长尾音,哦了一声,“那你先睡吧,通往武汉的高铁凌晨还有一班,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到。” “姐姐!”周疏意瞪大眼睛,“你不能这样!” “那你给我看看手。” 她咬着唇,不得已慢吞吞将手伸到镜头前给她看。 待真真切切触到那一丝晶亮,谢久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看来周周很想我。” “哼,现在不想了。” 她只当没听见,“想我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小了去,“我可以帮你弄出来。” 周疏意脸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拖鞋的趿拉声由远及近。 “意意,你怎么了,刚才叫什么啊?” 是母亲的声音。 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衣服也来不及穿了,周疏意一急,连忙拿着手机钻进被窝里去。 “啪”的一声,周妈妈推开.房门,看到面红耳赤的周疏意,诧异道:“这大热天怎么盖得那么严实?不热吗?” 她一瞥,看到空调开到二十度,脸色一沉,“你这傻子,要么就别盖被子,要么就别开空调,浪费电呢?” 因为心虚,周疏意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那妈妈你帮我把空调关了吧,有点冷。” 周妈妈拿遥控给她关掉,目光落到她潮红的脸上,有些古怪。 “你刚在房间里哼哼唧唧什么呢?” 周疏意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暗中捏了把汗,“就,嗓子有点不舒服。” “不会感冒了吧?” 她眼神一紧,说着要来摸她额头量量体温,周疏意连忙大喊一声,“没呢!好着呢,你快出去吧,我要睡了!” “……” 周妈妈狐疑地看着她,“今天睡这么早?” “困了。” “明早再观察一下,要是还这幅样子就得上医院看看了。” “嗯嗯。” 直到母亲离开并关上门,周疏意才松了口气,连忙把衣服一股脑穿上身。 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电话已经被那边挂断。 谢久什么都没说,只发来一张照片。 是她修长干净的手。 * 第二天,周疏意一起床就看见一个眼生的老婆子在她家客厅坐着,正跟她妈一起聊天。 她礼貌性笑笑,去茶几上倒了杯水喝。 老婆子目光直白地上下打量,满意得不行,“你们家女儿长得可真漂亮。” 闻言,周疏意妈妈脸上都笑出褶子,但还是嗔怪一声,“漂亮什么,她脾气差得很哦。” “妹子看着还是乖的。” 周妈妈小声说:“到时候还得拜托你给她找个好人家。” 这话被周疏意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立刻就变了脸,问她:“什么意思?” 周妈妈蹙眉,“给你找对象啊,你自己又不谈,只能我帮你了。” 她一把将杯子重重甩在桌上,“啪”的一声,脸上一抹寒意浮现。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找的。” 空气都僵冷了一秒。 外人在这,周妈妈脸色也不好看。 老婆子急急忙忙打圆场。 “你家丫头害羞呢,下回跟你聊,我得回去给我孙子做饭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周爸爸也来指着周疏意的脑袋骂。 “没大没小的,你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 “我跟你们说过有一百次了吧,我是同性恋。” 周爸爸沉声训斥,“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哪里学得这些歪门邪道,现在嘴硬,以后还不是要给男人结婚生子的!” “要生你生!”周疏意实在忍不了了,大发雷霆:“我不跟男人做.的。” “……” 周妈妈一怔,“你说什么?” 周疏意表情不变,一字一句补充,“意思就是我只跟女的上.床!” 她妈瞪着眼,压低声音骂。 “你这个疯丫头,满口胡言,净瞎说些什么话!” 说着就要来拧她,却被周疏意一个闪身躲过。 她语气依旧不怕死。 “你再这样我就买个大喇叭,全小区循环播放,说你家周疏意看不得男人的屌!他大爷的,谁再介绍那些赔钱货过来,来一个我骂一个。你也别想我给你留面子,只要你给我介绍对象,这事我真做得出来。” 父亲气疯了,指着周妈妈,唾沫星子乱飞。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天天把那些屌啊根的字说出口,也不羞!” 还没等周妈妈说话,周疏意便恼火地插嘴。 “我得说一句公道话,我妈这里没做错哈!你搞大我妈肚子的时候你怎么不羞?你不做.爱的?你没屌的?” 这番话一出,父亲看着她的眼神接近*惊恐。 他怒气冲冲抬起巴掌就要朝她扇去。 周疏意大声道,“你打啊,你把我打死了我也要说!” 他爸只得放下手,捂着胸口:“你这个畜生!你是要把我气死!” 周疏意冷笑。 “那你们这一代的抗压能力也太差了,就该去杭州找个班上,磨炼一下心性。” “……” 这三个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沟通。 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只有周疏意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吃香的喝辣的,精神和生理上都十分满足。 “……” 沉默在整个家里蔓延。 两口子对坐了一晚,忧心忡忡。 直至深夜,才你一句我一语,得出结论:“孩子大了,管不着了,由她去吧。” 第二天,老两口出来了,看着她欲言又止。 周疏意表情淡淡的,“都想明白了?” 老两口点点头,瓮声瓮气,“只要你开心健康就好。” 周疏意一摊手,“就是啊,你们一开始要有这个觉悟不就好了,还让我费那么多心思,把你们自己心情也整得不好。” 周妈妈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们两个太狭隘了,以后你的养老问题……” 周疏意摆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俩都还没死呢。” “……” 这大逆不道的话下意识让周爸爸想要反驳,但仔细想想,却又着实是这么个道理。 周妈妈依旧不放心:“现在外边坏女人也不少,你小心点,别被骗钱。” 她哼笑一声,看了一眼周爸爸。 “放心吧,我比你眼光好。” “……” 处理完这糟心事,周疏意便躺在沙发上大摇大摆看电视。 手机却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谢久:【你家在哪?】 【作者有话说】 [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第55章 Chapter055 ◎就这么出柜了??◎ 【怎么啦?】 【请你喝奶茶。】 她轻哼一声,故意慢吞吞回复:【无功不受禄哦。】 那刻意挑衅的手指照片她可没忘。 谢久:【朋友说有茶颜悦色,杭州喝不到,你替我尝尝。】 周疏意好心提醒:【好多门店都没有外卖服务的。】 谢久:【我叫跑腿去给你拿。】 周疏意:【喝个奶茶还得叫跑腿,多麻烦。】 对方安静片刻,发来失落的两个字:【好吧。】 明明文字没有感情,也没有语气,但周疏意顿时便想象出了她失落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涩。 她还是没忍住把地址跟联系电话都发了过去,并附言:【最好外卖员把我女朋友也给我一起打包过来,嘻嘻。】 对方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主动打破僵局。 【你在家干嘛呀?】 大概十分钟左右,对面才有回音。 【你猜。】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翻了一下手机里的日历。 周三下午,这个时间如果去美院上课了,是不可能有时间玩手机的,如果在她的工作间忙着干活的话,理应也忙得无心顾及她。 她猜测道:【难道跟你朋友出去玩了?】 对面回得很慢:【算吧,我在找朋友的路上。】 周疏意想了想,【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几个朋友嘛?那个叫陆白白的,还是那个叫汪渝的?】 【宝贝记性真不错,但都不是哦。】 【那你是去找谁。】 顿了一顿,她噼里啪啦又紧跟一条消息,【不会是我没见过的什么漂亮姐姐吧!】 这个猜测让胸口突然闷了一下。 电视里狗血剧的争吵声变得刺耳,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干脆一把抓过遥控器关掉。 她咬着牙打下几行字,语气有些急切。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这么严格吗?】 她几乎能听见谢久带着打趣的笑声:【放心,目前还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上你。】 只喜欢上你。 周疏意脑袋轰地一下被这句话烫热了,以前怎么看不出她的嘴这么多姿多彩,污.秽不堪,油腔滑调,令人喜欢。 她气鼓鼓地敲着键盘,手机都在屏幕上点出几声轻响,【那以后呢!】 【取决于你的含水量。】 【!!哇,你也太势利了!】 聊得正热火朝天,门铃忽然响了。 周疏意顿了一下,算算时间,外卖也该到了。 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一股热气混着熟悉的洗发水香气扑面而来。 抬眼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斜倚在门边,食指勾着奶茶袋在她面前晃了晃,声音懒洋洋,“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姐姐?” 周疏意嗓子眼里迸出半声惊叫,双目瞪圆,“你怎么来这里了!” “想你,就过来了。” “啊啊啊!” 周疏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得转圈,谢久便把奶茶塞进她怀里,整个身子也顺着这姿势倾落,唇瓣重重地压下来,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 “唔……” 一个吻封住了她难以抑制的快意。 却诞生了另一种愉悦。 奶油的香甜之中还带有一丝茶香,温水一般搅着她的舌尖,周疏意只觉四肢发软,只会顺从地哼哼唧唧,连手里的奶茶都差点掉落。 她将谢久紧紧抱住。 走廊里只剩两条鱼游动的声音。 “叮!” 半分钟过去,电梯抵达的提示音打破这份涉水过山的旖.旎。 谢久退身而出,周疏意却还迷蒙地追啄着她。 直到看清她身后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眼熟邻居,她这才回过神,红着脸低头,将嘴上润湿的银渍轻轻擦去。 “路上累不累?”周疏意小声问她。 “不累,”谢久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眼里满是溺爱,“宝贝今天有想我吗?” “有!” “哦?那我要检查一下了……” 邻居进门,她又俯身啄了过来,这已经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而她的迎合也变成了本能。 “唔……” “意意,谁啊?”周妈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大白天的,还有人敲门呢?” 两人弹簧似的弹开,心虚的那一刻,身子挺立得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 好在这个视角周妈妈并没有看清她们刚才的动作。 “诶?”她探出头,一看是谢久,眯了眯眼,“这姑娘有点眼熟,在哪见过……哦,这不是你的房东吗?” 周疏意忙抢答,“是,人家旅游路过的。” 谢久挑眉看她一眼。 这小骗子,扯谎倒挺利索。 “阿姨好。”她转头对周妈妈笑得礼貌,不卑不亢,“上回咱们在杭州见过一面,您还给了我点菜的。” “哎呀,我记得你!长得又漂亮,身材又高,来,快进来坐坐吧。” 谢久换了鞋,边打量被她布置得温馨的家,边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路过来看看她,不知道您在家,都没带礼物。” “哎呦,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家意意有你照顾着,我都觉得心里踏实。” 她说着,去冰箱拿了袋子葡萄出来洗,“你看很多小姑娘跟那男房东就容易受骗,女房东我就放心多了。” 周疏意翻个白眼:“妈!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本来就是嘛!”周妈妈哼了一声,“养女儿就得操心这些,你没当过妈,你不知道。” “我才不想当妈!” 谢久连忙截住话头,“怎么没看见叔叔呢。” “他呀,出去上晚班了,得半夜才回来呢。” “这样啊,那应该挺辛苦的。” 周妈妈冷笑着将水龙头打开,“他辛苦个屁,这是他该做的。” “别理我妈,”周疏意咬牙切齿地对谢久说,“他俩天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洗好葡萄,周妈妈坐下聊了会儿天,“谢久是吗,你多大啦?” “三十五了。” “呀,看不出来,结过婚了?” 谢久一怔。 “妈,你在瞎说什么,上来就问人家结没结婚,真不礼貌!”周疏意抓了几颗葡萄给谢久吃,不耐烦地教育她,“更何况这是我女朋友,她要结婚了我跟谁谈去?” “……” 谢久脸色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她。仿佛在说疯丫头,你出柜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 眼看着周妈妈一脸惊疑,谢久已经大脑飞速运转着该怎么给她找补了。 比如解释说只是普通女性朋友。 比如说她只是说着玩玩。 但左思右想,哪一个理由的逻辑都很奇怪。 但好像长辈们也不怎么注重逻辑。 可让谢久诧异的是,周妈妈对此也只是僵滞一秒,沉默地对她看了又看,最后友善地说:“那我出去买几个好菜,谢久喜欢吃什么?” 谢久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愣了愣,这是没把周疏意的话放在心上吗? 周疏意也跟没事人一样,抓了把瓜子咔咔磕:“都行啦,不要太辣就行。” “牛肚吃吗?” “……” 谢久还处在CPU过载状态,直到周疏意戳她手臂:“发什么呆?我妈做的牛肚能香晕你。” “……哦,能,能的。” 谢久干巴巴应声,看着周妈妈拎着菜篮出门,门关上的瞬间,还有几分没回过神来。 “周疏意!”她连名带姓叫她,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而已,你怎么突然就出柜了?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周疏意满不介意,偏头往她脸颊上吧唧一口,“放心,昨天我已经把他们调.教好了,这不现在老老实实?” “……你怎么调.教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丝毫没想起她爸昨天骂她是畜生。 “那你真厉害。” “早出柜早享受嘛。”周疏意翘着脚嗑瓜子,“难道等他们七老八十再气出病嘛?” “……” 谢久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发笑,“你真的很勇敢。” 出柜是她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做的事。 “其实这跟勇不勇敢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选择恋爱的自由,我只是在要回我自己的主导权,不是吗?” “是,”她含笑,“可惜我年轻时候没你这样的觉悟。” “可能因为我一直有感受到被我父母爱着吧,所以有恃无恐。” 这一刻她仿佛是泡在玻璃罐里的蜜饯,旁人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得香甜,“父母爱你就会退让的,因为他们的愿望只是希望你幸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的自私大于爱你。” 周妈妈回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太阳收了点锐气,正往西边游去。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吃着丰盛的四菜一汤。 饭桌上,周疏意夹了一筷子小炒莴笋放进谢久碗里。谢久正舀汤,见状手腕一转,汤匙便拐了个弯,稳稳当当盛进周疏意面前。 瞧着这一来一往,周妈妈忽然就湿了眼眶。 “之前是我糊涂,不知道两个女人也能相爱。” 她摸了摸眼睛,“虽然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毕竟你们这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总归是有些遗憾。但看你们俩小姑娘这么和谐,谢久又比意意成熟,我也就放心多了。” 说着她越来劲,“不像周疏意她爸,结婚前也没多殷勤,结婚以后每天更是除了抠脚,吃饭,就是他大爷的刷手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啊就是累,要不是我年纪在这不想折腾了,我肯定把他甩了。” 眼看着自己妈说话越说越没个把门的,周疏意一阵头疼。 “行了,你再跟人家说几句,存款家底都给人掏了。” 谢久抿唇笑笑,“阿姨是个很实在的人。” 周疏意不置可否。 这话倒把周妈妈夸得心花怒放,俏丽的眼睛一抬,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呀,我这人心眼子不坏,又好说话,性格也软,就有时候嘴皮子辣了点,我们武汉人是这样直爽的。” 性格软。 周疏意的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老两口过去吵架可凶了,还打架。 一巴掌扇她爸脸上,那会儿可是肿了两三天的,搞得人老头说话都不利索。 吃完饭谢久主动要求洗碗,周妈妈连忙推辞,叫周疏意去:“这懒丫头一天到晚在家就不干活儿,净享福了。” 周疏意不满噘嘴,“你少造谣!” “阿姨,她挺勤快的。”谢久连忙帮她说话,“她领导是我一个朋友,总跟我说她有做面包的天赋呢。” “是吗?这丫头懒是懒了点。但聪明还是有点的,这点随我,她爸那脑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周疏意冷笑,“下次夸我的时候别把自己带上行吗?” 最后还是周疏意主动去洗碗。 周妈妈则拿着好吃的好喝的去招待谢久,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有搭没搭聊着天。 “周周很喜欢看书吗?”她瞥见满书柜都是书本。 “是呀,她高中成绩很好的,尤其是英语,以前还老跟我说要去做同声传译呢。”说起这个,周妈妈忍不住笑,“我以前也不懂这个,以为她是要去国外的,那会儿可担心了,生怕她去那什么伊拉克,好吓人的。” 谢久也跟着笑,“大学是在杭州读的吗?” “是呀,”她蹙紧眉头,“就是分数不够那学校的英文专业,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没什么用的专业,我都记不清是什么专业了。” 谢久觉得奇怪,“不是还可以报别学校吗?别的城市也行。”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呀!” 周妈妈巴掌一拍,来劲了,“她一头心思要往杭州跑,之前在杭州还有一个闺蜜,跟她感情可好了,两个人认识好几年。但后来再没听她提起过,估计是闹掰了呗。” 闺蜜? 谢久愣了愣,忽然想起她放在首饰盒里的那串十八籽,直到现在她都还舍不得扔。 【作者有话说】 [狗头][狗头] 第56章 Chapter056【吃饱了爆更版】 ◎我妈在外面◎ 即便所有人都说,为情爱折损前程是项不划算的买卖。 可情爱哪有单方面的辜负?不过是两个不成熟的灵魂,在茫然前行里跌撞,若是一个人走得快点,便会绊倒另一个人。 年轻人大多都要经历这种试错的阶段。 “之前那姑娘还来咱们家歇过一晚上呢,”周妈妈回想起过去,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她吃不得辣,做的菜都放了不少朝天椒!给人第二天吃成肠胃炎了。” 恰好周疏意甩着湿手从厨房出来,她连忙拉着问,“意意,你经常提到的那个闺蜜还在杭州吗?” “哪个?” “叫什么可什么的那个。” 见她怔愣,周妈妈还以为她忘了,赶忙提示:“就是肠胃炎,半夜发烧快四十度那个,把你差点急死了……” “想起来了。”周疏意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嘴,下意识看了一眼谢久,语气有点飘忽,“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跟小谢聊到她呢。” 周妈妈浑然不觉自家女儿的异样,“我记得那姑娘你提过是学什么来着?音乐?” “哎呀,妈,行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你给爸盛的菜还没放冰箱呢,快去放吧,这大热天一会儿馊了。” “懒死你算了!” 周妈妈嘟嘟囔囔起身,“顺手帮我放一下怎么了?” 周疏意垂着眼坐上沙发,手里拿了颗荔枝剥。汁水四溅,她又弯身去抽纸巾擦手。擦完觉得还不够,又抽了张湿巾将手指缝隙的粘腻都揩干净。 “你妈说你们以前感情很好。” 谢久饶有兴味地看她手忙脚乱,头都不抬。 “啊,还行吧。” “后来是怎么闹掰的?” “……人生规划不同。” “为她去的杭州?” “不全是,我也喜欢杭州。” 谢久轻轻哦了一声,“是送你十八籽手串的那个吗?” 她怔了一秒,点点头。 看她紧张又不想再多说的模样,谢久没再问。 灵隐寺里,卖十八籽手串的法物流通处在出口边上,总是被年轻人堆得人山人海,争先恐后排队要买那手串。 这手串流行才没几年,周疏意的那段往事想必也没多旧。 嘴里突然泛酸。 明明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想到有人早她一步认识周疏意,心里还是刺挠得慌。就像咬了口青橘子,在吃之前便知道会酸得眯眼,可仍旧还是下了口,并且忍不住想再尝尝。 “这荔枝不怎么好吃,我去给你切点西瓜。” 周疏意拍了拍手,没等她回应便猛地起身再次走进厨房,背影几近落荒而逃。 “你今天胃口这么大了,吃完饭还吃得下去瓜?”周妈妈在厨房收拾饭菜,见到周疏意拿着水果刀,诧异道。 周疏意没正面回答,低声警告她,“碎嘴子妈,下次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又咋了?”周妈妈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子叫徐可言,徐可言是我前女友。” “啊?”周妈妈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前女友又怎么了,还不能让你有前女友了?” “你这情商真没救,”周疏意翻了个白眼,边切西瓜边哑着嗓音给她类比,“就像我在我爸面前提起你前夫一样,虽然不是很严重的事,但人家心里听了会怎么想?” “别瞎说,我没前夫!”周妈妈反驳:“嫁给你爸的时候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 周疏意伸出食指,隔空在她面前点了点,最后恨铁不成钢的收回了手,“李佩佩,你真是油盐不进!” “没大没小,还敢叫你娘的大名!”周妈妈虚拍了她一巴掌,鼓着眼睛斜睨她,“妈懂你意思,下次我不提就是了。” “真棒,”周疏意满意地笑开了,“老婆子可教也。” “……” 西瓜的凉意还在肚子里硌着,周疏意已经拽着谢久挤进夜市人潮。 这是她家附近广场的后街,小商小贩不少,水果奶茶烧烤,应有尽有。 “咦!”她突然停在某个摊位前,高兴地扯着谢久的手,“老张鸡柳居然还在。” 油锅里翻腾的金黄条状物泛着诱人的油光,和她高中放学经常买的一模一样。 “小馋猫,”谢久忍不住笑她,“你还吃得下吗?” “这玩意儿不压肚,我要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老板,要一份鸡柳。”她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八块。”老爷爷头也不抬地说。 “啊?”她眼睛瞪大,“怎么这么贵,以前不是三块五吗?” “那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老爷爷把漏勺往油锅边一磕,颤巍巍笑她,“小姑娘,现在什么东西不涨价啊?” 周疏意睫毛眨了眨,最后还是默默付了钱。 拿了鸡柳,走出几步远,周疏意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随即皱起鼻子。 “怎么了?”谢久问。 “……面粉好厚,还有一股酸味儿。”她小声嘟囔,拿着鸡柳有点为难的模样,“可能是天太热,食材有点变味了。” 谢久直接拿过她手中的竹签,戳起一块闻了闻,确实味道有点奇怪。 “是馊了。”她转身就要往回走。 “你要干嘛?”周疏意慌忙拉住她,“算了算了,也就七八块的东西。” “为什么算了?”谢久直视她的眼睛,“你明明很失望。” “人家年纪大了,做生意也不容易啦。” 谢久叹了口气,“你赚钱就容易啦?她今天给你卖变质的鸡柳,明天还会给别人卖,那你还不如趁早说,也省得祸害别人。” 说着拿过纸袋,转身走回去掀开塑料帘子,将纸袋往柜台一搁。 干脆利落道:“叔,变味了,您自己尝尝?” 老板刚要瞪眼,谢久已经戳起半根鸡柳递过去。僵持两秒后,对方不情不愿咬了口,脸色突然变了。 “不好意思啊,可能是今天天气太热了,这鸡肉在外面放不了多久,我给你把钱退了。” 所谓天气热也只不过是他的说辞,具体卫生做得怎么样,谢久无从得知,也不想打探。 见他老老实实把钱退了,谢久也给他一个台阶下,说了声谢谢。 周疏意在旁边看得心里暗爽,原来开口也可以很简单。 怎么轮到她的时候就很难呢。 “学会了吗?”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这个世界上讲道理的人还是很多的。” “但你要记住,恶意也有很多。”谢久反握住她的手,“别人并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放弃攻击,所以你要学会迎接冲突。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过程不会让你太委屈。” “噢。”她听得似懂非懂。 不确定未来是否会按照这番话去践行,可还是让周疏意回味了很久。 久到未来的每个细枝末节里都在渗透。 * 来武汉时,谢久只背了个小包,里头塞着两件换洗衣物。 此刻她洗了澡,躺在周疏意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被单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枕头上她洗发水的淡香。 周疏意关了床头灯,问她,“你换了床睡得着吗?” “有点睡不着。” “那我给你拍拍背。”她钻进被窝,侧过身在黑暗里看她,“小时候睡不着,我妈就这么哄我的。” “这样我也睡不着。” 谢久也侧着身子睡,跟她面对面。 没有月光,窗帘也拉得紧,小姑娘的脸溺在暗处,看不清无关。只能凭借记忆去回想。 这些天她也没好好直视过她。 想看她害羞的表情,泛红的脸,滚圆的汗珠,因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 想看她跟她十指交叠着,成为在半空垂坠晃荡的风筝。 “不如我们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有意义的事?” 没回答,手指却悄悄绕行到了周疏意那边,从她腰间渐渐游向腿上,“你觉得呢?” 周疏意呼吸乱了一瞬,“你要干嘛?” “干。” 声音又羞又恼:“……这可是在我家!你不会让我妈失望的吧?” “怎么?这会儿怕了。” 谢久的吻落在她不断跳动的脉搏上,那是她的另一颗心脏。 “我记得你那天在视频里可是放得很开呢。” 手掌顺势往下一掰,周疏意整个人便面朝枕头,瞬间变稀薄的氧气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滞感。 唇温略微冷,沿着瘦棱棱的蝴蝶骨描摹上移,带动蝶身的栗然。 “宝贝,抖得好厉害。” 她压低声音,“是很想要吗?” “唔……” 刚要回答,客厅传来开门的响动,时不时夹杂妈妈跟父亲的交谈声。周疏意猛地攥住床单,紧张地要爬起来,却被谢久俯身压住。 “要去哪里?” “我爸回来了!” “又不影响我们。” 脚步声渐渐近了,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谢久的呼吸忽然贴近她的耳畔。 “门反锁了吗?” “锁了。”周疏意下意识回答,随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说,“姐姐,你不会真要在我家……” 看小姑娘这副紧张模样,谢久无端觉得有些满意,压低声音道:“看来你没跟她在家里做过?” “谁?” “你前女友。” “没有。” 谢久直接吻住她,指尖顺着棉质衣裙侵下去。 感受到那丝冷然,周疏意忙攥住她的手,却因为姿势问题无法从后面阻止,只得又换了个方向,手忙脚乱地绕到前面去。 可这样更添一分冶艳。 谢久轻笑出声,“宝贝,你不觉得这样像是在……” “在什么?” 她压着声音,用热气慢慢在她耳际洒出两个字。 周疏意的手顿时挪开了,又羞又恼地嗔了一声,“姐姐!” “嗯?”她得寸进尺,“要不要哪天给我看?” “你的脑子里怎么全装这些废料!” 她哼笑一声,指尖拈起支花,“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 周疏意猛地绷紧腹部肌肉,短手徒劳地去抓谢久的手腕,却根本够不着。 “意意,”周妈妈忽然敲响了门,“你爸回来给你带了周黑鸭,要吃吗?” “……” 空气静滞的片刻,呼吸在两人之间无声的沸腾起来。 “啊……不、不吃了,”后半句声音薄如蝉翼,因作乱的手在风里飘颤,“我们已经睡下了……” “今天睡这么早啊?” “嗯……对……对的……” “要不要给你放冰箱?” 周疏意还没来得及回答,谢久忽然恶劣一压,“宝贝,要忍住哦。” 她颤了颤,将自己整张脸埋进枕头里,以此控制自己忍不住溢出的声音。 “放吧,我明天吃。” “行。” 脚步声渐远的一瞬,谢久抛去阻隔与她胶着起来。 她浑身一颤,一声吟息差点溢出喉咙,又硬生生转成急促的咳嗽。 “姐姐,你疯了吗?要是被我妈——” 话音未落,后背突然响过一阵窸窣声响,她愣神间,感受到两片温凉正贴过来,碾过她的脊背。 周疏意倒抽一口气,脚趾都蜷了起来。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姐姐,姐姐……” “姐姐好棒。” “好想一直跟你这样。” 身后的人却不吭声,任由棉料浸泡起来,也不配合,放纵她声音破破碎碎地飞出窗子以外。 这跟平时比起来极为反常。 周疏意带着哭腔说:“姐姐,你慢一点。” “我跟她谁让你更舒服。” “……”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说。” “唔……当然……当然是姐姐啊……” “你很喜欢她吗?” “不……不喜欢。” “骗人的小狗,”她俯下身,张口在她肩膀上轻轻咬下一口,“不喜欢她为什么还在一起那么久?” “唔……” 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多确切而真实的回答,谢久也没有固执地索要答案。 只是妒意终究还是疯长起来,将她的理智缠绕绞杀得一干二净。 “你们谈了多久?” “好几年……” 好几年。 这一刻她心里直冒酸水,什么人可以正大光明陪在她身边好几年,什么人可以顺从天意在她之前认识她。 她忽然停下动作,翻身躺了下去,闷闷道:“我们在一起还没一个月。” “那又怎么样?” 她小动物一般慢慢拱过来,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脸颊上,“姐姐,我们可以更久的。” “这可不能保证。” 她声音冷静,“说不定哪天你不爱我就跟我分手了。” “不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会吗?” “会的,骗你我就是小笨狗。” 谢久突然欺身压了过去,吻里多了几分凭空的醋意。 就像人在失去东西之前的下意识攥紧。 说不清具体想法,想说真的好爱她。 可从时间维度上看,这才多久。 她似乎是个古板而小气的人。 在恋爱上面不喜欢过多的投入,不喜欢具体的承诺,不喜欢拉高期待,不喜欢不平等。 但这一刻,她又很相信爱,相信直觉,相信失控。 相信想把对方从正常轨迹里挤出去,但怎么也挤不出去的过程。 激素上头会欺骗大脑,吞噬理性,也许她说爱的时候连自己也会骗过。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跟她的生理和心理上相碰出无数火花。 热烈,深刻,尤新。 那是爱的载体。 是鱼跟水的关系。 * 徐可言冷脸看着检验单上面的报告。 今天是试管移植的日子。 要打麻醉的时候,她盯着天花板失神。 想起小时候她生病发烧,妈妈总是把她抱得紧紧的,温柔摸着她的脸,满眼担忧地说,言言很快就会好的,妈妈在呢。 那时候她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哪怕没有父亲的存在,她跟妈妈也十分满足。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幸福满足地活下去。 然而此刻应该握着她手的人,正坐在客厅沙发里追着八点档连续剧。 彷徨地打去电话时,只传来一句无情的推脱:“都有老公的人了,还怕什么?难不成我得守着你一辈子啊?” 她对疼痛十分敏感,也很害怕疼痛,哪怕针扎进皮肉也会掉眼泪。 这一刻她却没有眼泪可流。 忽然觉得生命好没所谓啊。 人的存在难道就是过来经历苦难的吗?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呢? 她好恨。 如果说一开始的美好只为了承接最后的一地鸡毛,那么,还不如从未拥有过。 等徐可言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有些红,手术间外的走廊冷冷清清,没有人等待她。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反复翻找,却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她去倾诉的对象,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帮助。 她有朋友的,不少,但都是些吃喝玩乐之辈。 在朋友圈里晒豪车,晒精致下午茶,玩摇滚看展,出国旅游泡温泉。 没有一个人可以跟她的悲欢相通。 她流下了绝望的眼泪。 * 第二天下午周疏意跟谢久启程回杭州。 周妈妈开车送两人去高铁站,临别时,很是不舍地对周疏意吩咐:“少熬夜,姨妈期别吃冷的,那些外卖少点……” 听得周疏意耳朵发茧,“放心吧李佩佩,我早就改过自新了。” “哼!”周妈妈气得看向谢久,“小久,她不听话你告诉我。” “好的阿姨。” “呵呵,你俩加微信了不起。”周疏意不屑冷笑,低头翻翻包,里面果然塞了几盒她爱吃的周黑鸭。 她顿时喜笑颜开,谄媚地抱住周妈妈的手臂,亲昵地蹭了蹭,“妈,母亲,伟大的李佩佩,你真好,还记得给我塞鸭货呢。” “少来!” 高铁很快发动,周疏意一上车就困,很快便靠在谢久肩头睡着了。 谢久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堆鸭货、特产,还有几盒周妈妈腌制的辣萝卜干,忍不住失笑。 心底却涌起一阵暖流。 回到杭州当天下午,周疏意就回了咖啡店,打工人的脚步是停不了的,因为很快就会有别人代替上去。 等下班回家吃完晚饭,周疏意洗了澡,又开始蜷在沙发一角,拿着iPad专注地做着翻译工作。 谢久靠在门框上看了很久。 想起初见时那个画着烟熏妆、戴着唇钉的不良少女,那会儿给她的感觉只有排斥。 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素着脸窝在她身边写写画画。 想着想着,眼前便浮现出那天她被雨水冲刷得十分狼狈的烟熏妆。 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周疏意突然抬头,眯着眼看她。 “在想一个漂亮妹妹。”谢久正色道。 “谁!” 她俯身亲了亲她噘起的唇。 “你。” * 高考季很快就来了,杭州的阳光一日比一日烈*。 最近对面美院的学生都忙着期末周复习,来买咖啡的人倒是不少,周疏意配合老板推出了几款果汁气泡饮。 看着进来的顾客几乎人手一支贵名在外的雪糕,周疏意边磨粉边咋舌,侧过头跟老板说。 “照这样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增设一个甜筒窗口呀?美院附近没有麦当劳,也没有肯德基,只能去便利店买雪糕,可贵了,大学生咋吃得起。” 老板眼睛一亮,“你还怪聪明的,但快放假了,我看这个办法今年是迟了点,只能等明年再说。” “那确实,可惜了。”周疏意了然地点点头。 “看,”老板娘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御守,“这是我前两天去径山寺求的,过段时间我女儿就要中考了,希望这丫头能争点气。” “哇,好漂亮,径山寺是求学业吗?” “学业事业都很灵的,灵隐寺求姻缘,财神庙求财神!咱们杭州别的不多,就是寺庙多!” “那我改天就去看看。” 老板娘眼睛都笑弯了,知道她不是本地人,特意嘱咐道:“到时候中考几天我不在店里,也给你们连放三天假,带薪哦,你可以去逛逛寺庙了。” “真的吗?”周疏意瞪大眼睛。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这家小店拢共就三个员工,生意又不错。 老板是谢久的同门,再加上家庭条件不错,是本地拆迁户,对周疏意从不摆谱。虽然工资比不上在苏乔那里,但离家近,月休六天还包午餐,周疏意已经很满意了。 晚上回到家,她高兴地跟谢久分享这个好消息。一边查询旅游攻略,嘴里念念叨叨。 “杭州周边都太热了吧,不如去灵隐寺避暑。” 谢久从背后环住她,“济州岛怎么样?免签,现在飞过去正好避暑,有家民宿靠海,露台上可以看到落日。” “海边也很好!”周疏意一愣,“你去过?” “嗯,去年十月出差去过一次。” 要出门之前,周疏意像只囤货过冬的小松鼠,来回穿梭。 洗漱用品用分装瓶归置得整整齐齐,连卫生巾都按日用夜用分开放。这和那个随手把耳钉扔在洗手台上的女孩判若两人。 之前她以为周疏意是一个散漫无拘束的人。直到真正相处,才发现她很周到,连出门扔个垃圾袋,也会给她带上一张擦手纸。 每个细节她都会在意,多少有点周妈妈的影子在身上。 几天之后,两人共同登赴几万英尺的高空。 周疏意瞥了眼邻座大叔随呼吸起伏的啤酒肚,有点嫌弃,往谢久边上拱了拱。 一抬头,正对上谢久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带着笑意,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那一刻她下意识想吻她,但碍于公共场所还是忍住了。 可没想到谢久却倾下身,吻随之猝不及防落了下来,蜻蜓点水,很快便飞开了。 “唔……你干嘛!” “我知道你想。” 周疏意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想反驳,但谁让谢久猜对了,她连反驳的话都没想好。 “哼,我才不想。” 几个小时以后,她们拖着行李箱走在济州岛的林荫道上,很快便打了车前往民宿。 前台处,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办理入住,男生搂着女生的腰。 周疏意别开眼,把行李箱寄存在一边,便拉着谢久在庭院长椅坐下。院子干净整洁,还有几分艺术气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绣球花。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美式白色连衣短裙,周疏意打开手机,对镜头自拍了几下。谢久就坐旁边看她搔首弄姿,是不是回头看一眼前台那对情侣。 速度很慢,男的还没什么素质,说话很大声。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然而周疏意浑然不觉,“姐姐,你站过去,我给你拍几张。” “不要,我不上镜。” “那你跟我一起自拍,我上镜。” 说着她便凑过来,十分亲密的贴着她的脸,“咔嚓”一下,拍下了一张谢久板着脸,表情略微呆滞的照片。 谢久没眼看,刚想让她删了,下一秒周疏意夸张地吹起了彩虹屁。 “姐姐,就是这样,很可爱的,你嘴巴再笑笑——”又一张照片拍下,“对,下巴低一点,再笑笑,好好看哦姐姐!” “……” 看着短时间内已经拍满整个屏幕的相册,谢久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虽然她对照片里的自己是否好看不作评价,但像周疏意这样逮着她一个劲夸的人,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 徐女士的打压式教育,父亲沉默的爱,都让谢久从未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很多时候都是你做得很好,但你可以做得更好。以至于她对自己这个人是否是普通人眼里的优秀的人已经没有概念了。 平时徐女士最常嫌弃她:“你怎么跟你爸长得那么像啊,看起来就凶,没有亲和力。” 由此她更少笑了。 “哎哟,那对情侣怎么那么慢,还没好啊。” 周疏意话音刚落,前台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男生正指着前台大哥的鼻子骂,“死肥猪,眼睛往哪看呢?” 他女友穿着吊带裙,肩膀露在外面,因而他有些紧张,立马搂住自己女朋友。 “先生,我是看见有虫,你误会了。” 前台大哥无奈地指着女生肩膀,一只黑色的小甲壳虫正爬过她的衣领。 女生顺势看下去,尖叫着跳起来。 男人顿时涨红了脸,拽着女友匆匆上楼。 谢久跟过去办理入住。 上楼的时候,经过那对情侣的房间,听到争吵声透过薄薄的木门传过来。 “都是你,出来玩穿这么点衣服,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是不是想让别的男人看你啊?” “啪”的一巴掌猝不及防甩在了男人脸上。 “臭男人,你在说什么屁话?” 漫长的沉默后,是男人低声下气的道歉:“……对不起,宝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周疏意听得乐呵,看向谢久,“你怎么不会这样?” “我比他有素质。”谢久忽然把她的手拿起来,指尖划过紧实的小腹线条:“而且……我有这个,你尽管穿。” “厉害死你了,”周疏意哼了一声,“要你没在我旁边呢?” “那你就自己练大。”谢久捏捏她的脸,“我总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这话倒也没错,周疏意已经打算回去重启健身计划了。 上次虽然没练几下,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精气神好了很多。 从济州岛回来的第二天,周疏意又跟谢久去了灵隐寺景区。 不过刚到韬光寺,还没上灵隐,便被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雨阻拦了去路。 雨水将石阶冲刷得发亮,周疏意跟谢久小心翼翼踩着台阶上了大殿,簇拥到屋檐下躲雨。 梅雨季就是如此,上午晴,下午便泼天大雨,谁都没带伞。被滞留于此的旅客并不少,闹哄哄地围作一团。 “那有求签的,要去求一支吗?” 谢久指了指偏殿前排起的长队。 竹签在签筒里晃动的声响隐约传来,混着雨水,别有一番古韵。 寺庙的磁场很奇妙,夹杂香火气,总让人不知不觉内心平静宁和。 盯着远处的队伍,周疏意有点犹豫。 其实她不太信这些,但见队伍这么长,也忍不住起了点试试的心态。 “来都来了,”她偏头问谢久,“你要去吗?” “我不去。” “那我去排队咯。” 说着她穿过人群,不知怎么忽然回头看了谢久一眼,弯着眼睛朝她笑。 那一眼叫谢久心头空了一瞬,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明明踩着地,却像悬在半空。戚戚然的感觉从脊背爬上来,又倏地溜走了,快得令人捕捉不到分毫。 她愣了愣,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伤感。 侧身看向大殿里泛着金光的佛像,眉眼低垂,似悲似悯。在香火缭绕里,有着普度众生的仁慈。 她恍惚想起过去的自己,也曾跪在蒲团上祈福祷告。希望这一生顺遂,不求多么富贵,仅仅只想过上令自己相对满意的生活。 那时她也只是抱有来都来了的心态,许下一个认认真真的愿望,其实更多期望都落在了自己的行动上。 如今人到中年,她才明白,人生中的一部分是事在人为。 另一部分要交给天意。 “我回来啦!”周疏意举着签文走到她跟前,粉色的签纸窝在她掌心,笑容满是无所谓,“是个下下签呢。” “嗯?” 谢久一愣,接过签文细看。 那些含糊的谶语无非是前路多艰、慎防小人之类的老调。 她微笑安慰道,“没关系,比大凶好,也不算坏的。” “无所谓啦,这种东西好的我就信,坏的我不听,提示我的我就注意点。”她拿过签文,郑重地塞进手机壳里。 “宝贝真棒,就该保持这个心态。”谢久习惯性牵住她的手,看向半空,“雨好像小了点,走吧,我请你去吃灵隐寺的素面。” “好呀!”周疏意贴近她的怀抱。 下台阶时,穿过韬光寺的一排绣球花,谢久随口问她。 “你刚才求的什么?” 身侧的人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声音轻忽。 “秘密哦。” 第57章 Chapter057 ◎你的问题◎ 梅雨季一过,暑气来得很突然。 等徐可言拿到确认怀孕的报告单时,已经快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得知她怀孕,郭晓泽非常高兴,往她家里送了很多补品。 三十多岁的郭晓泽还没有一儿半女,他父母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已经怀上了,都献起殷勤来,电话一个接一个。 尤其是徐可言的婆婆,在电话里就嘱咐了她一个多小时的注意事项。 “你什么时候回成都啊?我让小泽去接你。就是他最近加班很严重,要是没时间,你就自己回来吧。” 老太太的打算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拐着弯让她懂事点,自己赶紧回去,好盯着孩子顺利出生。 “杭州的医生挺好的,”徐可言冷淡地说,“我打算在娘家生,中途就不回去了吧。” 一听这话,老太太不高兴了,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一两分钟。 还是徐可言先沉不住气:“喂,妈,还在听吗?” “哦,这样啊。”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失落,“行吧,你们年轻人现在有主意,我们老家伙都掺和不上了。那既然这样,我过去看看你吧,你吃饭啊干什么的,总得要人照顾。” “妈,不用麻烦了,我妈在家呢。” “不麻烦的,这可是我大孙子,自然得宝贝着。” 目前徐可言对自己肚子里这个细胞根本没有多少感情,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但即便如此,老太太的话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她忍不住反驳道。 “肯定是个男孩啊,那不然到时候还要个二胎呢。” 徐可言没再接话。 等他们想要二胎的时候,她人都已经离婚了,要生自己生去吧,她嘲讽地想。还好不是真跟这男人结婚,不然摊上这么个婆婆定要气死。 老太太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徐可言是半夜被吵醒的,电话打得又响又急。 她最近睡眠浅,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被吵得心慌意乱。 接起电话时她语气非常差,连妈都不叫了:“有什么事?这大晚上的。” “哎呀,我在这个什么高铁站,你过来接我一下呗。” 徐可言还有点懵:“什么高铁站?” “哎呀,就是杭州南站啊!” 杭州南站!那可是在萧山区,离她这差了好几十公里。 她一个孕妇,难不成要挺着肚子半夜三更去接人? “您就在出口等着,我叫了车。”她忍着怒气叮嘱,“给你定位的是东广场,你从那边出去就行。” 电话那头传来老太太慌乱的嘟囔声,徐可言还没听清,通话就断了。再拨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徐可言把手机摔在床上,暴躁地低吼了一声,把被子踹开下了床。 等再联系上老太太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妈,你怎么回事?”徐可言声音里满是疲惫,“话说到一半就联系不上了,刚刚网约车司机一直找不到你人。” “手机没电了呀!”老太太反倒先委屈起来,“我求爷爷告奶奶才找着充电的地儿。你什么态度,我千里迢迢来看你,倒像是来讨债的。” 若是从前,徐可言早便赔着笑脸认错。 可如今肚子里揣着块肉,连带着脾气也长了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我没求你过来呀,你也不提前说一声,大晚上整得谁都不安宁。” “我哪里没跟你说?我说了呀!” “算了,我懒得跟你争,现在找到出站口了没?” “找到了。” “那我再给你打辆车。” “行,我等着你啊。你一开始就该过来接我的,搞得我一大把年纪在这里兜兜转转。” 徐可言没搭腔,狠狠挂断了电话。 等把婆婆接回家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都快翻出来了。她彻夜未眠,眼眶有点红血丝,连呼吸都冒着火星。 听到动静,徐可言的母亲赶忙披了件外套下床来看。 客厅里横七竖八堆着几个鼓囊囊的塑料袋,还有一个大蛇皮袋,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看着正坐在沙发上大口喝水的老太太。 “亲家?你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打了个嗝,唉声叹气:“我这来得临时,没跟你们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我打算在这边住一阵子。” “那敢情好呀!” 徐可言妈妈笑眯眯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就是家里地方小,得委屈你跟我挤一挤。” 婆婆眼睛一转,摆手说道:“那不行,怎么能打扰你呢?我是过来照顾可言的,就跟她睡好了。对了,我从家里带了些特产来,亲家母,给你。” 说着她弯腰去拿塑料袋里的腊肉,“这个炒了烧面很好吃的,做早餐最适合了!” 徐母在外面性子向来软,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见状只得赔着笑,拿了腊肉往厨房走去。 “那你歇会儿,我去给你下碗面。” 看着这一幕,徐可言面无表情。 垂在身侧的手却暗中攥得更紧了。 * 周五晚上,汪渝生日。 前阵子她在三人小群里抱怨过一句自己的表坏了,谢久便提前一天去专柜挑了块表送给她。 晚上回谢久家吃饭时,周疏意一眼便瞥见了茶几上那个精致的礼品袋。她下意识望了谢久一眼,心跳漏半拍。 明天是她们在相恋一个月的纪念日,难不成是送给她的? 她抿唇,假装没看见,低头扒拉米饭,嘴角却悄悄翘起。 没想到平时一副不怎么懂浪漫模样的谢久,关键时刻倒还真靠得住。周疏意心里高兴,便把下午做的面包拿出来给她尝。 “看,这是我做的肠仔包,还有抹茶生吐司,早上现和的面呢,尤师傅说我整型手法很优秀。” 她献宝似的把面包一一摆在桌上,“都是最新学的品。我打算过段时间买个家用烤箱,自己在家研究新品,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吃到香香软软的小面包啦。” 谢久咬了口面包,眼睛一亮,“可以啊,这水平能开店了,卖相也不错。” “姐姐嘴巴真甜。” 她目光幽深,“这你早知道了不是吗?” “是!”周疏意笑得眼睛眯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对了,有个东西给你!” 她神神秘秘扔下一句“等等”,便转身跑回家,拿出上次给谢久准备了却没能送出去的护手霜礼盒。 谢久一愣,接了过来,“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明天是你成为我女朋友一个月的纪念日啊!” “噢,这么巧,”谢久若有所思,“明天正好是汪渝生日呢,我都差点把这事忘了” 周疏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哦,原来桌上的礼物是给汪渝的啊。 她垂下眼睛,挤出一点小气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原来你连这个都不记得啊” 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谢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忘了,不好意思。我吃好了,你要不要先去厨房洗碗?” “……哦。” 周疏意抿着嘴没再说话,端着碗筷往厨房走,背影都透着一丝委屈。谢久悄悄跟了过去,倚在门框上看她。 “哇!”小姑娘忽然惊呼一声,“哪来的大烤箱!” 还是她偷偷摸摸加入过购物车但没舍得买的品牌,崭新干净,性能和功能都十分完美,几乎可以用来商用的程度。 小姑娘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这是送我的?” “不然呢?”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谢久眉毛一挑,“送女朋友东西好像不需要理由吧。” “唔……”她飞扑过来抱住她,滚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姐姐!你记得纪念日对不对?” 谢久含笑点点头,“但是你要做好准备,我送你礼物一般不需要等纪念日。” “呜呜,”她趴在她胸膛蹭了蹭,“姐姐姐姐,我好爱你。” “是吗?”谢久若有所思,“可我刚刚明明看你脸臭了诶,怎么都不像好爱我的样子。” “那么明显吗!你都看得出来了?” “亲爱的周周,你是不是对自己有误解,”她哼笑一声,“你很挂脸的。” “……” 谢久笑着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后天休假吧?明晚正好跟我一起去跟汪渝吃饭。” “都有哪些人啊?” “你见过的那些,还有盛书。” “咦?也有她?” 她解释道:“我们几个都是大学同学。” “这样啊,那在哪吃饭?” “一个私房小菜馆。” 想到盛书那身名牌和精致的妆容,以及穿上颇有气质的高跟鞋,周疏意心里下意识打起了退堂鼓。 她跟那些人没有共同话语,去了也只是沉默的吃饭,更何况她总觉得自惭形秽。 见她沉默,谢久贴心地说:“你要是觉得不自在,不想去的话,明天我提前给你把饭菜做好,你在家吃也行?” “不要麻烦啦。” 她本想说自己可以点外卖,但想到最近答应过妈妈,还在努力改掉这个坏习惯。 是该勇敢一点,都有姐姐在身边了,应该做什么都不怕的。 “我跟你去。” 这可是谢久朋友的生日会,不能太随便。下班后,她破天荒地去商场挑了双细高跟。 当周疏意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和高跟鞋出现时,谢久的眼神明显暗了暗。 “干嘛?又被我迷住了?”周疏意挽着她的手臂,随口问道。 “嗯。”谢久回答得一本正经,还刻意压低声音,“要不出发前去车里做一次?” 周疏意脸一红,忸怩道:“没带指套。” “逗你呢,”谢久晃了晃车钥匙,眼里满是促狭,“你还真想在车里做?” 周疏意脸一黑。 “看你这表情是很期待啦?”她若有所思,“今天不行的话,可以约明天。” “哼!你死了这条心吧,跟别人约也不跟你约!” “说话最好谨慎点哦,妹妹。”谢久眯起眼睛,“不然我不能保证你过两天还能去上班。” 她立刻噤声,偏过头,眼睛一转。吹着要响不响的口哨,假装对路边的绿化树产生了浓厚兴趣。 让谢久不禁失笑。 聚会的地点在一家私人小菜馆,老板是几人的老友,年纪相仿,幽默且风趣,远远地就朝谢久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谢久,又瘦了?” “夏天是会瘦点,你怎么看起来又胖了?” “你就是过来专门扎我心的是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聊得很是开心。 设计采用中式庭院风格,小桥流水别有情趣,但路面并不好走。一层层的石板路间填满了小石子,周疏意的细高跟在这种路面上显得格外吃力。 她咬着嘴,脚上的动作小心且怪异。还没走几步,便隐隐感觉脚后跟打起了水泡,硌得她疼。 真好啊,只有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她欲哭无泪,终于熬到落座,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面对一大桌菜根本没有食欲,时不时拿手指顶了顶鞋跟,偶尔又低头看看脚。 这一套小动作被谢久注意到了,瞥她一眼,低声问,“你平时不怎么穿高跟鞋,今天怎么选这双?” 整场被冷落的她,因这句话,有点莫名的委屈浮了上来。 “好看呗。” “你本来就很好看,”谢久在桌下伸出手,暗中牵住她,“不需要这些让你不舒服的多余的装饰。” 周疏意脸色一僵,略微抬头,仿佛见到对面几双眼睛看过来。 嘴唇动了动,只憋出一句口是心非的话,“您说得对。” 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谢久蹙了蹙眉,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大家都喝了点酒,谢久叫了代驾。 周疏意跟她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地将车窗开到最大。夜风从窗外灌进来,风声肆意呼啸。 一只温暖的掌忽然覆上她的手背。 “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偏过头去,对上谢久晶亮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有点晕车。” “是因为我说你穿高跟鞋的事不高兴了?” “没有啊。” “你有。” 笃定语气令周疏意僵了一瞬,想抽出手,却被她更紧攥住。 “你干嘛。” “别憋着,”她语气轻柔,“打我骂我都行,别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一会儿气掉眼泪了。”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周疏意深吸一口气:“我只是……” 话刚出口,眼眶就红了。 “我只是想穿得漂漂亮亮出去见你的朋友,那双高跟鞋还是我今天下班特意去商场买的,我也没想到会那么不舒服,但是……” “但是你说那是多余的装饰,我没有觉得它多余啊。我一直觉得高跟鞋很漂亮,适合有气质,高高瘦瘦的人穿,我今天想尝试一下,只是我不知道路那么不好走。” 说着说着,她号啕大哭。情至深处哭声拐了个弯,硬生生变成狼嚎。 “呜呜,你竟然说它多余,它还是我三百块钱买的呢!” 车厢里都是她的抽泣声,令谢久哭笑不得。 她赶紧把人搂进怀里,又是拍又是哄,惹得驾驶位上的代驾频频望向车内视镜。 “好好好,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未知全貌就点评你。” 她不情不愿嘟囔一声:“我很讲道理的,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 “嗯,”谢久弯弯眼笑了,“确实,也不全是我的问题。” “什么?” 她一怔,仿佛猫咪一般,立刻警觉地竖起毛来。 “我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9:你不是很讲道理吗?[白眼] 11:这是两码事,我没错!我是不可能错哒![愤怒] 第58章 Chapter058 ◎咬死你◎ 谢久轻轻叹了口气,“周周,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但我想和你好好聊聊。我们之间互相都不够了解,有时候你不主动表达,我真的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一开始也没什么的!”周疏意眼眶还泛着红,委屈地撇嘴,“是你说了我高跟鞋多余我才生气的。” “我只是怕你为了漂亮委屈自己。” “我不委屈,你都这么大了还看不出来嘛!” 谢久瞥了眼司机,声音压得更低,“哪怕我有着三十几岁的阅历,过去谈过谁,但那都不是你。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谈恋爱,我不够了解你的作风和习惯,也在学怎么爱你,所以沟通很重要。” “可是我很多时候都带有怨气……”她抿了抿唇,“我怕我口不择言,一时伤害了你。我这张嘴……经常伤害到别人的。” 也不知道是随谁。 争吵时总会失去理智,将所有情绪宣泄出来,往往最伤亲近之人。家人的日常沟通已经是这般模型,周疏意意识到了,但无力改变,只有一股劲横冲直撞逃出家,尽力远离那个影响她的环境。 可还是多多少少带着点他们的影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克制,也不知道怎么纠正。 只好寄希望于沉默。 她想,沉默得足够久,怨气便会在沉默里消磨殆尽。 “可你经常忍会更委屈更愤怒不是吗?” 谢久的问题让她不禁失语。 “很多事情你不必闷在心里,可以及时告诉我,”谢久的声音混着车窗外的风声,变得有些缥缈,“吵架不可怕,大家都是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尤其吵过之后还能拥抱的话,对我们来说便是很有意义一件事。” 车窗外的灯影在她脸上晃动,像几只鱼在水池里波荡。 而她则是一件尖锐的外来物。砂砾,刀刃,或是风。扑通一声掉进去,被水稳稳接住,那些尖利的边角就被慢慢泡软了。 “嗯。”她把脸埋进谢久胸口乱蹭,声音闷闷的,“知道啦,我以后尽量改。” “可别转头又生闷气。” “哎呀!”她抬起头来瞪她,“我是那种人嘛!” “这可不好说。” 趁经过一片黑暗之中,谢久低下头,偷偷吻她泛红的脸颊,“下次你要再哭我就堵住你的嘴。” “呵,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我看你是爽到了。” “……” 前座的司机听着笑呵呵的。 “你们姐妹俩感情真好。” * 到家开灯,谢久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气,周疏意却像熊似的挂在她身上不肯松手。 “我要去洗澡了。” “去啊。”嘴上应着,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去?”谢久捏了捏她的掌心。 周疏意突然仰起脸,眨眨眼睛,“那一起去?” “今天这么主动?”谢久若有所思的模样,“某些人该不会是在哄我吧?” “哼,不愿意就算了。” 她立刻松开手,作势要推开。 谢久却突然收紧手上的力道,一把将她反按在洗手台边,低下头,鼻尖抵着她起伏的胸膛。 “到嘴的鸭子还想飞吗?” 周疏意红着脸推她,“我现在不愿意跟你洗了!” “不可以哦。” 谢久低笑一声,突然俯身吻住她。 在周疏意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单手托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抱上了洗手台。 “呀……”周疏意惊呼一声,将她衬衫攥得紧紧的,“你怎么……” “嗯?” “……核心力量怎么这么强。” “怎么,”谢久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逗笑了,“现在是想讨论健身心得?” 谢久并不像传说中那种健身人的身材,刻板印象里,练了肌肉就会特别宽厚雄伟。 而她看起来又高又瘦,有些清攫,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她有几分肩不能扛担。周疏意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人能够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洗手台上。 “你好厉害呀,一定要练很久吧!”周疏意晃荡着两条细长的腿,“不过确实好奇,你怎么会想到健身的?” “最开始不过是想找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她静默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都是历经风霜的疲惫,“父母催婚催得紧,但习惯了孝顺的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我以前也是不会拒绝。” “后来时间久了,我发现健身不光能让我保持生命力、活力、调节我的情绪,还会让我不需要靠别人帮助就能完成很多事。” “比如我可以自己换桶装水,扛五十斤大米……这些东西给我的独居生活做了支撑。尝到健身的好处以后,我就开始让它成为我的习惯了。” 这番话听得周疏意心里难过,心疼地将她抱紧,“阿姨经常催你婚吗?” “从我本科毕业没多久就开始了。” “本科毕业……这十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心疼啦?”她摸摸周疏意的头,“可能是我最后的求生意志让我拒绝走入婚姻吧,我没办法跟男人结婚。”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十几年都没妥协,不然今天……我可能差一点遇不到你了。” “我也很谢谢我自己,”她抵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不然遇不到这么可爱能干的一个老婆。” 她脸一烫,“谁是你老婆!” 谢久凑了过去,低声道:“我以为你会问哪里能干。” “……啊,哪里能干?” 轻笑一声,兀自解开纽扣。 “哪都能干啊。” 今夜周疏意睡得很快,她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背叛了谢久。陌生人的体温带着罪恶的快.感,却在最沉醉的时刻被愧疚淹没。 她半路仓皇逃离,渴望趁事情败露之前回到原点。 却在转角撞见谢久冰冷的眼神。 她惊慌失措,想要抓住她。 她却转身离去,任凭她如何哭喊哀求都不曾回头。 梦里她哭得撕心裂肺,周疏意被自己的抽泣声惊醒。 面对空阔的天花板,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 身侧的人呼吸均匀,睡颜安稳。 周疏意轻轻翻身,将谢久紧紧抱住。女人嘤咛一声,在睡梦中下意识回抱住她,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又沉沉睡去。 这一刻肢体的接触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谢久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有次早晨起来,周疏意羡慕不已:“你入睡也太快了,昨晚明明还在说话,一转头就睡着了。” 她咬着吐司,闻言顿了一下:“有吗?” “有啊!怎么做到的。” 谢久垂下眼睛:“没教程,可能是天生的吧。” 语气里却隐隐带着一丝飘忽。 “啪!”的一声轻响,被子被重重掀到周疏意身上了。 她回过神来,坐起身把被子给她重新盖过去,嘟囔了一声:“这么大年纪人了,怎么还掀被子。” 小孩子脾性发生在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身上。 一时半会儿,她又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睡梦中的女人似是不耐烦了,蹙紧眉头,迷迷糊糊咕哝一声:“热啊!” 声音低沉,带着一阵怨气,吓得周疏意一哆嗦,立刻缩回手。 “不盖就不盖,凶什么啊,臭脾气!” 她气鼓鼓躺下,刻意背过身去*,顺带将被子全都卷走。翻来覆去好半晌,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翻回来,长吁一口气,报复性地搂住谢久的手臂咬了一口。 “咬死你咬死你!” * 最近谢久手里头活不多,听说汪渝要在她的对面小区买房,又因为值班没空过来,便特意约了中介带她看房。 城西的三居室,环境优美,绿化率也高,还有山有湖,很适合小年轻住。 周末看房时,汪渝带着她的小女朋友一起,谢久顺口问了嘴:“你俩准备同居了么?” “嗯,我本来就打算挨你近点买套房,再加上这边离她工作的地方也方便,省得还在那边租着房子。” 这话谢久默默记在了心里。 回家的时候,她跟周疏意谈及汪渝,顺带多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也搬来和我一起住?” “嗯?” 周疏意正埋头对灯翻译着长难句,闻言手指一顿,抬起头来,“你是指住到1101么?” “嗯。” 她脸上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嘴唇翕合半晌:“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呀,而且从1102搬到1101也没什么区别。” 浑然不提区别是还有一笔房租。 也许是自尊心难为情,也许是想有属于自己的边界感。 谢久心里头却因她分得这么清而产生了一丝浅浅的失望。 “是么。”谢久低下头翻了一页书,语气平淡,“那随你。” 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声音。 周疏意偷偷瞥了眼谢久的侧脸,发现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这副严厉的模样下意识让周疏意退怯几分,不想再沟通。但想起之前答应过她的话,静了静,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姐姐,我不是不想跟你住一起,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两个人之间应该存在一定的边界感,首先是朋友,其次再是恋人。” 她咬咬唇,见谢久一副不解的模样,“之前和前任同居时……我们总为鸡毛蒜皮吵架。后来想想,就是因为把对方的存在当成了理所当然,忘了尊重彼此。” “我是我,她是她。” 谢久难得板着脸,“更何况你也说了,你们是没有互相尊重,同住不意味着会丢失边界感和尊重。” 【作者有话说】 [狗头][狗头]明天要不要加更呢,毕竟营养液都快400了 第59章 Chapter059 ◎拆家◎ 她忽然茅塞顿开地瞪大眼睛:“所以姐姐是很期待跟我住一起,所以才这样问我的吗?” 谢久定定看着她:“难道你没有想吗?” 一墙之隔跟同居的区别很大。 同居就意味着要与一个跟你作息不同步,细节要求标准不一样,饮食习惯相差大的人每天都同处。 “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的结果是?” “……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 见她紧张兮兮的表情,谢久脸色和缓许多,捧住她的脸捏了捏:“如果你需要时间适应,我可以等。但搬来跟我住对你最有利,明白吗?” “我知道你的好意啦。” “不管别人带给你多少阴影,不许对我有。” 周疏意乖乖点头,“我只是担心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跟你身上,我很害怕。” “那我还怕你哪天嫌我老,转身就跑了呢。” “才不会!”周疏意猛地扑进她怀里,手臂箍得紧紧的,“我们天下第一好!要好一辈子的!” “呵,油嘴滑舌。” 其实过去她没有太焦虑过年龄。 但现在,只要想到有一天她额上生了白发,她还在风华正茂,关于苍老的恐惧便开始增多。 这种恐惧与日俱增,滋养在她每一个充满生命力的间隙里。 看她踉跄着要跌倒,那细瘦脚踝在眼前一晃,她心里便揪紧。再过十年、二十年,自己这双手还能不能稳稳地托举住她呢? 看她难过得落泪,会害怕自己这个人是不是逐渐在变得无趣,掏不出新鲜花样来哄她,总有一天连让她开心点都做不到。 都说要及时行乐,偏偏她总忍不住要往将来张望。 因此整个人总是精神紧绷,有种稍微放松便会掉下去的不真实感。 “周末有空吗?”她突然问周疏意,“陪我去宜家看看新沙发,家里这个太旧,都磨出线头来了。” “有空呀。” 周疏意盯着客厅里那张双人沙发出神。 因为是独居,沙发购入时特意选了小的款式,一个人用刚好,但两个人略窄。 确实该换了,每次亲热到一半不是撞到扶手就是差点滚下去。 甚至说上次还有水蹭到了坐垫上,也不知道谢久最后擦没擦干净。想到此处她脸红了几分。 周末去宜家时正值酷暑,暴雨刚停的沥青路面蒸腾着热气。等红灯时,周疏意瞥见路边的DQ招牌,眼睛一亮。 “姐姐!”她故意在她右手背上挠痒痒,“我想吃冰激凌。” 谢久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忍忍吧。” “你不想吃吗?” “……想。” 周疏意嘻嘻一笑:“那我去买。” “只买我那份就行了。” “为什么!” “上个月生理期我记得你喊疼了。” 她表情一僵:“这跟吃冰激凌没关系吧。” “有关系,我做中医的朋友说宫寒就得少吃生冷,就算没有到生理期,也最好不要吃。” “……哼,你大道理一堆。” 她不情不愿地把手抽走,整个人立马跟个刺猬似的缩在一边。 谢久偏头看她一眼,“干嘛?” “你不给我吃冰激凌!绝交!” “不给你吃冰激凌就跟我绝交了?这就是不堪一击的爱情吗?” “……” 周疏意抿着唇,想笑又强忍着。 见谢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她眼珠子一转,露出乖乖服软的模样,撒娇道:“好嘛,不吃就不吃,那你也不许吃!” “嗯,我不吃。” 毕竟这是在她车上,冰激凌店一闪而过,能不能下车还不是谢久说了算。 以后背着她吃多少她都管不着了!嘿嘿。 很快两人就到了沙发展厅。 周疏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在每个样板间都要钻进去转一圈,边走边嫌弃地碎碎念念:“那人怎么直接睡人家沙发上打游戏啊,真没素质。” “怎么小孩儿尖叫声那么多,家长也不管管。” “这谁真恶心,还把口香糖吐地上!” 这地人多,是闹哄哄了点儿。 但看她嘴巴唠叨不停的模样,谢久觉得怪喜人的,半开玩笑:“小警察出警啦?” 小姑娘立马挺直腰杆,正义凛然:“我只是默默无名的热心的杭州群众罢了!” 总算找到个清净角落,两人正经看起沙发来。 有一套墨绿色的天鹅绒沙发让周疏意眼睛一亮,连忙欢快地扑上去,一屁股陷进软乎乎的坐垫里。 “姐姐!这个像躺在云里诶,很好坐!” “好做就行。”她也弯腰坐下,侧目看她,“喜欢?” “嗯嗯,真的超舒服!” “那下次我们就在这套沙发上做?” 她的声音不算小,偶尔一两个人看过来。 周疏意立马宛如惊弓之鸟,压低声音训斥她:“这可是在外面,你怎么乱说话!” “反正都不认识我。” “那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啦?” “这会儿担心别人听到?”谢久笑道,“你叫那么大声的时候怎么不怕楼下邻居听到?” 周疏意气愤叉腰,“明明是你鼓励我叫大声的。” “是吗?” “是你先说我叫得好听的。” “那今天晚上你再叫,我看看好不好听。” 一天到头没几句正经话。 周疏意气鼓鼓地起身,“不跟你说了。” 谢久眉毛一挑,转头叫来服务员,“就这个吧。” 一旁周疏意瞪大眼睛,诧异道:“就这么定了?不再看看别的?” “逛街不就是为了买需要且喜欢的东西吗?”谢久一副速战速决的模样,“既然喜欢,何必再挑?” 这雷厉风行的作风着实给周疏意提供了新思路。 转到厨房用品区时,她又被样板间的设计吸引了。一整套清新的白绿配色搭配原木元素,充满法式田园风情。 “这个绿色真好看!” “你喜欢绿色?” “嗯!站在这样的厨房里,谁都会想下厨吧。” 谢久笑着揽住她的肩:“那这套也换了?” “哎?现在厨房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开发商装的,我早想重做了。”谢久仔细琢磨了一下整体的设计,“看着还不错,就这套吧。” 这么果断的人周疏意还是头一回见:“姐姐,我们这样好像” “像什么?” “像那些准备结婚的小夫妻在装修婚房呢。” 正巧有个疯小孩跑过来,谢久立马牵住她的手往里带。 “他们是为结婚,我们不是,我们只是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好。” 最好把日子过成一首诗,她们便是诗里的意象。 海浪,晴空,或是希望。 如果接吻是符号,那么争吵便是断章。 不必苛求一直平缓,但也不会永远高昂。 * 没过几天,周疏意突然跑过来对她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我觉得你说得对。” 谢久挑着眉,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住一起的事。” “哦。” 她不轻不重应了一声,再没下文,似是没放在心上。 周疏意倒是有点急了,“就哦?商量一下,我什么时候搬过来?” “不急,今晚我们去外面住。” 她一惊,“什么意思?我可没假休,今天出去了明天要是赶不上工作……” “不会太远,到时候我送你。”她语气温吞,却不容置疑,“去收拾几件衣服。” 周疏意站在原地没动。 谢久见状轻笑,凑近她暧昧咬着耳朵。 “多带几套,要住好些天。” 周疏意原本满心期待会有什么浪漫惊喜。 或许是海边度假,又或是异国旅行。却不想谢久只是驱车十几公里,带她去了城郊的伴山酒店。 环境是挺好,干净高档,还有温泉泡,周疏意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 “所以我们要去哪?” “不去哪,快洗澡吧,早点休息。”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谢久关灯的动作干脆利落。 周疏意等的惊喜也没等到。 “周周,从这里到咖啡店要二十分钟。” 黑暗里,谢久滚热的掌心忽然攥住了她手腕。 “嗯?” “但早高峰会堵车。你八点上班,最迟六点半要起床。” 周疏意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她自顾自说着:“现在是晚上八点,为了保证你有八个小时的睡眠,我们应该在十一点之前睡觉。” “……所以呢?” “所以我们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可以用来做.爱做的事。” * 白天,周疏意去咖啡店上班时,谢久就拿着做好的空间布局设计图给施工队看。她提前叫人把施工区以外的地方套上了防尘布。 电钻声震耳欲聋,突突地震颤着墙面,直到一声轰鸣,掀起一阵巨大的粉尘。 那堵曾经将两个房子分隔开的墙,在尘埃中轰然倒下。 阳光突然从窗口长驱直入,照亮了整个客厅,空间顿时变得明朗宽敞,连带着窗外的绿景也照得格外清晰。 喜欢绿色是吗? 她冷然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拿手机拍了张照。 这边忙活,另一头周疏意心不在焉地打着咖啡,连咖啡粉稍微放多了都没注意。 她最近觉得特别不对劲,谢久总是鬼鬼祟祟的。先不说白白浪费钱去酒店住了一个星期,还总是回消息回得很慢。 每次问起,对方总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眼角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这反常的举动让周疏意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是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她当然没想过出轨的事。 哪有人天天在她身上奋战两个小时,还有精力出去出轨的。如果真有,那周疏意也只能含泪怒夸她一句厉害。 某天夜里,周疏意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翻身压住女人。 “谢久!你到底在干嘛?告诉我告诉我!”她假意攥住她脖颈,“不然我掐死你……” 毫无杀伤力的行为让谢久忍不住发笑,拍了拍她的小屁股,“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指尖在周疏意腰间轻轻一带,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是那堵曾经分隔两套房的电视墙。 现在已经被砸穿了,破损面凹凸不平,显露出几块粗糙的砖头。 周疏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把我们之间拆了!我以为你这个至少留着以后要出租呀!” “两个人住嘛,毕竟要大一点的房子才舒坦。像这样正好呀,而且更明亮了,不是吗?” 这是她的房子,她想怎么做周疏意当然没意见。 就是有点心疼她白白少了一笔额外的租金。 “我说呢,最近鬼鬼祟祟,还不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你那么耐不住。” 最近谢久忙着房子的装修,周疏意却闲了起来。天气炎热,面包生意变淡,再加上学生都放暑假了,尤师傅也不在店里了。 老板更是带着中考完成绩还不错的女儿出门旅游。 整个店里只有周疏意一个人。 她也没闲着,不忙的时候就看看书,钻研一下别人是怎么做面包的。 她正看着,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道新消息,是尤师傅发来的。 “月底有个去法国学习七天的机会,是业内很多有名的面包师傅开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就是车旅自费,有点贵的。” 一看车旅自费,周疏意扫了一眼自己的钱包余额,想答应,但咬咬牙还是拒绝了:“师傅,很感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但是综合考虑一下,我还是不去啦。” 尤师傅对此没说什么,只回了一个好字。 回酒店后,周疏意更加拼命做着翻译的工作。 这种白天谢久送她上班,她回酒店后又继续工作的状态持续了一周。 周末休假,周疏意得空跟她一起回家。 装修工作却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周疏意呼吸一滞。 原本分隔两套房的电视墙消失得无影无踪,投影拆了,阳光从打通的两侧阳台肆无忌惮地涌进来,在地上落下明暗分明的窗户影子。 她的吊兰和绿萝都被重新安置在一个法式定制花架上,另一头整齐堆放着月季和绣球。 旁边甚至还重新砌了一个白色方形水池,靠右边放着一个小餐桌,和两个阳台椅。 连门口相框都没移。 靠近电梯的两个门已经拆了,换成了一个大门。 整个家焕然一新,只剩客厅墙的断口处还有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没做。 “你……”周疏意惊讶不已,“怎么这么几天变化这么大!” 谢久正往手上套乳胶手套,“很惊喜吧?” “简直太惊喜了!” 她一把抱住谢久,却被谢久推开。 “小心啦,手上脏,我现在要把那个地方粉刷一下。” “要试试吗?”谢久突然递来滚筒刷。 周疏意下意识后退半步,“我不行,我手残。” “怕什么?自己家,随便造。” 一瞬间周疏意难以言说心里的兴奋。 她说什么?这是自己家诶! 立马接过她手里的刷子,第一下刷得歪歪扭扭,白漆顺着墙面往下淌。 谢久的闷笑拂过她耳垂,而后伸出双臂,从身后环过来握住她手腕。 “抬高点,别急,慢慢来。” * 最近徐可言的睡眠质量很差。 婆婆总跟她挤在一张床上睡,不光呼噜声震天响,更是各种软性禁锢她。 让她勤运动,不可以吃冰的,不可以喝奶茶,更不能点外卖。 她说要给她做饭,这一点倒还真落实了,偏偏是四川口味,哪怕是小青菜里也要放几颗小米辣。 徐可言一直都对四川口味有些忌惮。 她是杭州人,从小到大都吃得比较清淡,哪能受得了一会儿辣椒一会儿花椒的。 也尝试过跟婆婆沟通:“妈,您下次能不能别放辣椒了?花椒更是别放了,我吃不了。” 婆婆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 当晚,郭晓泽就打电话过来,劈天盖地一顿骂:“徐可言,你还要怎么样啊?我妈看你杭州待久了湿气重,给你菜里放点祛湿的怎么你了?娇生惯养,她都特意跑那么大老远去给你当佣人伺候你,你还不知足,要求这要求那的,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容易吗?” 徐可言火冒三丈,“我让她来的?你最好管好你妈,别让她在我眼前碍我事!” “我是我妈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你再这样不尊重她,小心我跟你翻脸!”郭晓泽冷笑,“别怪我把你那点破事抖出去。” 徐可言气得把手机砸在地上。 没过几秒,又认命般低头把手机捡起来。 被人催婚到一定程度,而自己事业又不算太成功的人,总会有面临着即将妥协的那一天。 徐可言尝试过给自己和周疏意一个安身之所。 可杭州的房子岂能是她们两个女孩子买得起的? 能力不算顶尖,家世更是普通,再加上之前为了通勤买辆车,她已经背负了几万块钱的车贷。 恰逢公司效益不好,整个部门解散裁员。 她领了一个月补助跟周疏意待在出租屋里,却根本找不到工作。 太便宜的工作她不可能降低标准去干。 福利好的工作太卷,比她优秀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在三四轮自费面试,历经一周的等待之后,得来的是她被Pass的回信。 面试的问题千奇百怪。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在杭州有房子吗?” “上家公司市场部解散,听说是因为你负责的项目亏损严重?” “我们提倡奋斗者文化,你怎么看待996工作制?” 而她需要在面对面试官时,为了一份连上份薪资都不如的工作做服从性测试,并且扯一些违心的话。 徐可言无法接受。 那会儿徐妈妈更是催婚催得紧,觉得她要是不在适婚年龄嫁了,那以后过了三十生孩子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在双重痛苦之中,她也没精力去谈什么爱不爱,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妥协了。 在几个备选人员里挑了个条件最好的郭晓泽。 她可悲地想,至少有了钱,生活就不会那么苦了。 可她也没想到,生活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她颤抖着手,打开微信。 下意识想要去寻找周疏意。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就不应该秉持着什么所谓的边界感跟她说分手,哪怕她们依旧谈着,让她再等她一年,等她离了婚就好了。 她疯狂的嫉妒着谢久。 凭什么生活过的比她好就算了,却还要抢她的爱人,凭什么? 那天晚上在走廊听到的喘息声阴魂不散,几乎每个夜晚都萦绕在她的梦境里。 梦里总是她撞见周疏意与谢久亲密相拥,撞见那两人用冷漠的眼神蔑视着她这只蝼蚁。 凭什么同样是不被世俗接受的爱情,她要活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而她们却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相爱? 凭什么? 她愤恨地点开与周疏意的对话框,想要习惯性地窥视她的朋友圈。 一条刺眼的灰线却横亘在界面中央。 徐可言的呼吸突然滞住了,明明前两天还能看见的。 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攥紧了手。 这意味着就在最近几天,周疏意把她删除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焦灼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无法窥探动态,就意味着她对周疏意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这种一摸黑的失控感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执着地再次发送了好友申请。 对方的消息来得很快。 却不是通过验证的通知,而是来自陌生联系人的对话框: 【你到底是谁?】 徐可言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敲下: 【我是徐可言。】 对方没有回应,她又飞快补充。 【我知道你又谈上了,但我得告诉你,谢久是我表姐。】 【作者有话说】 [爆哭]算是小小的加更吧,本来想多写一点的,但是今天突然来姨妈,坐着腰疼肚子疼的,只好尽力而为了。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爱你们[猫头][猫头][猫头] 第60章 Chapter060 ◎找上门来◎ 结果消息在发出去的一秒后,旁边闪烁着一个红点提示她:“您的消息已被拒收”。 她被拉黑了。 徐可言阴沉着脸,下意识想摔手机,却忍住了。 看着镜中脸色苍白、蓬头垢面的自己,那双因长期熬夜而红肿的眼睛格外刺目。 这样不漂亮的自己,只会被意意越推越开。 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坐在梳妆台前,颤着手取出许久未用的护肤品仔细涂抹面部的每个细节。 又拿出化妆工具,认认真真坐在镜子前画了个精致的妆容。 望着镜面里白皙泛着红润的自己,她一时恍惚,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明艳照人的徐可言。 那时她拥有一份好工作,一份谈了好几年的爱情,永远有人听她吐槽一整天的不如意,也永远有人跟她心意相通。 她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开心,转着圈换了条裙子,穿上高跟鞋,拎起包包便要出门。 手刚拿住把手一使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声。 “哎哟!” 门开时,只见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贴在门板上,整个人被她开门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 “你怎么在这!” 徐可言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婆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扯出假笑。 “我刚要敲门呢,你就开了。” 拙劣的谎言,配上她心虚的表情,让徐可言不禁冷笑出声,“你听够了吗?怎么不直接开门监视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只是刚好过来……” 她懒得与这个老太婆纠缠,正要绕开,却被一把拽住。 “可言,穿这么漂亮要去哪啊?”婆婆的目光直白地落在她身上打量,尖细的眉皱成一团,“不在家好好待着,在外面万一出点事,谁负责啊?” “不用你管。” “你肚子里怀着我们老郭家的孙子,怎么就不用我管了?” 徐可言心底忽然窜起一股火,猛地甩开她的手,堆积多日的怨气终于在此刻喷发,“老东西,管好你自己吧!” “……” 婆婆一愣,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哎呦,你这丫头心肠怎么这么硬?我好心关心你,你倒跟吃了枪药似的!” 她委屈得很,霎那间眼眶都红了。 “要是觉得我在你这里碍事了,我走还不行,又不欠你什么!” 正在厨房做饭的徐母慌忙跑出来:“怎么了这是?” “你女儿要赶我这老婆子走啊!”婆婆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我问她去哪,她就骂我老不死的。要不是为了我儿子,我会在你们这受这委屈么?杭州菜我吃不惯,麻将也没得打!” 徐可言反唇相讥:“那您慢走,高铁票我报销。” 婆婆被堵得哑口无言。 徐母听到,立刻沉了脸,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徐可言,对你婆婆没大没小的!你不在乎脸面,我这个当妈的还要做人!” 白皙的脸颊立刻浮现出鲜红指印。 火辣辣的痛感,慢慢辐射到耳根。 看到这一幕,婆婆也吓到了,连忙上前拉住徐母,小声道:“亲家母消消气,孩子还怀着孕呢,再说……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呐。” “我管她什么自尊不自尊的,自己脸不要,就别怪我伤她自尊!” 徐母话里有话,显然是指她做同性恋跟女人乱搞这件事。 面对劝架的婆婆,徐母安慰道:“亲家母,你别拦我,我看她就是打少了,越来越不听话!” “诶!别打了,万一动了胎气,还得跑医院,孩子大人都遭罪!” 这话让徐母冷静些许。 见徐可言化了全妆,还涂着十分艳丽的口红,她冷着脸:“你这副鬼样子是要去哪?” 徐可言声音木然:“超市。” “三十多度的天挺着肚子往外跑?”徐母一把扯过她的包,甩在地上,“还穿成这副模样,哪里是当妈的样子!” “我只是怀孕了,不是你们的犯人!” 那只包仿佛是她的心,被一把摔在地上,多不值钱一样。 她麻木地说:“难道我连化个妆逛街都不行?我已经答应你嫁人生孩子了,你还要怎么样?” “答应我?”徐母冷笑,“婚是给我结的?有孩子了是给我养老的?” “……” 眼前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从小到大一直说着爱她的女人,竟然在这一刻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所以她的妥协她的孝顺究竟是为了什么? “妈,是你逼着我结婚的,如果不是你要自杀,我怎么会跟阿意分开!” “闭嘴!”徐母脸色阴沉,下意识看了满脸茫然的婆婆一眼,凌厉地瞪着徐可言,“你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去!” 徐可言不动。 母亲急了,立刻上手掐住她胳膊:“滚回去!” 钻心的疼蔓延到全身,徐可言痛得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拼命挣扎,在推搡间突然发力挣脱,踉跄着冲向厨房,眼睛一凛,从刀架上抽出一把锋利的菜刀。 再转头时,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别逼我!”她眼神决绝,“不然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哎哟……”婆婆吓得双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了,“可言,刀放下撒……我们有啥子话好好说。” 徐可言不理她,紧紧盯着徐母。 然而徐母却丝毫不吃这一套。 她只露出讥诮的笑容:“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是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还是她笃定了自己孝顺且怕死? 徐可言的手剧烈颤抖着,刀尖突然转向,抵住婆婆青筋暴起的脖子。 “好,你不在乎我,那就她死!” 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婆婆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可,可言,有话好好说,我们不逼你……” 徐母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把刀放下!” “我不放。” “徐可言,你这是在杀人!” “你就不是杀人吗,妈妈?” 徐可言边流泪边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只是想让我活成你没活成的样子而已。” 徐母脸色复杂地看着她,“难道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不然呢?” 徐可言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到门口,才将刀扔掉。 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婆婆在原地怔忡很久,才腿一软,瘫坐在地:“她,她这是怎么了?亲家母,我们快去找她,万一想不开……” “别管她。”徐母冷着脸,“她自己会回来的。” * 最近在酒店的每个晚上都让周疏意筋疲力尽。 但奇妙的是,第二天她却又是一副神清气爽是模样,也没别的原因,只好归功于这几天在酒店健身房的辛苦锻炼。 而谢久更不一样。 白天忙着装修监工,晚上还在她面前勤恳干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干的人。 唯一证明谢久是活人的证据,就是在情.事过后她会突然断电,草草清理完就一头栽进被窝,抱着她瘫软在凌乱的被褥间。 呼吸不过片刻便变得均匀绵长。 周疏意侧身说睡,她从后面严丝合缝地环抱住她。 这是她们每晚睡觉的姿势。 只是今天周疏意有些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忽然摸到枕边有条内裤,沾点潮意。指尖一顿,她借着月光端详了几秒,确认那不是自己的。 只好又小心翼翼地将女人的手拿开,轻手轻脚从她怀里挣脱。 爬起来,走到洗手间帮她认认真真搓洗内裤。 次日起床吃早餐的时候,谢久看见酒店阳台晾衣架上的内裤,僵了一瞬。 意识回笼时,她看向周疏意:“你怎么连内裤都帮我洗了?” 小姑娘正坐在餐桌前,腮帮子被一颗茶叶蛋撑得鼓鼓的。 回答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怎么了?” “……脏。” “哪里脏了。”她好不容易吞进去,被噎了一下,又咕咚咕咚喝着矿泉水,“你喝我水的时候怎么不说脏?” 谢久一时语塞。 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谢久只觉心尖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不痛,也不痒,却能感觉那一块儿有些异样。 根在往里悄悄地钻,芽却突然从砖隙里冒了出来。 虽然稚嫩,却扎扎实实地在不知不觉中填满了每个裂缝。 今天是周末,房子终于装修完毕。 两人退了房,回到了合二为一的家。 除了厨房翻新外,客厅格局也焕然一新。 谢久添置了一个胡桃木色的收纳柜,放在投影墙附近,专门用来归置周疏意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她蹲在地上拆着快递,是沙发毯,包装很复杂:“周周,帮我把抽屉里的剪刀拿来。” “哪个抽屉?” “客厅茶几下面那个。” 周疏意蹲下身,指尖在抽屉里杂乱的物品间翻找。 突然触到一张纸质单据。 她下意识展开,是一张谢久的就诊书。 目光好奇地往下翻,诊断结果处写着醒目的黑色大字:性心理障碍。 “性心理障碍?”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张,抬头看谢久,“姐姐,你哪里障碍了?明明每次都要得很厉害啊。” “……” 谢久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报告单拿走。下一秒,毫不犹豫当着她面撕稀碎。 “干嘛撕掉啊!” 面对她灼热视线,谢久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没什么,医生诊断错了。” “怎么可能?我还没看清楚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好好的吗,哪里障碍了?” “……哎呀,没什么,你别问了。” 她侧过身去将纸屑扔进垃圾桶。 周疏意连忙屁颠屁颠跟着转了半圈,凑近一步,语气肯定:“你紧张了!” “没有。” “心虚什么!快告诉我!” 她别过头去,“也没*什么……就是性瘾的意思。” “啊……”哪知周疏意表情十分平静,“就这?” 谢久愣了一秒,“什么叫就这?” “你看着也不像没有性瘾的人啊。” “……” 也不知道是夸她还是骂她了。 两人将家里收拾完,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随便炒了几个小菜,便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吃饭。 每个月谢久都会挑几天日子回父母家看看,这个月已经好些天没回过家了。 她叮嘱周疏意:“我今晚回家住两天,你照顾好自己,门窗都记得锁起来。” “嗯嗯。”在一起这么久,周疏意也知道她的习惯了。 “晚上要是饿了,冰箱还有一点水果。” “好。” “空调毯洗过了,在衣柜最顶层,拿不到就搬个凳子。” “行啦,知道啦。” 听她略微推拒的语气,谢久眉毛一挑,“怎么,这就腻了,嫌我啰嗦了?” “没有呀!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小了。” 目光在她胸口掠了一眼,谢久淡笑:“感受到你不小了,但今晚约不了。” 周疏意脸一红:“姐姐!” 打闹一阵,谢久似是想起什么:“听说你们店有去法国进修的机会,你没报名?” 没想到老板连这个都告诉谢久,周疏意一愣,点点头。 “为什么不参加,是有什么顾虑吗?”她目光温和地照过来。 她嘟囔道:“我又不会法语。”丝毫没提是舍不得差旅费。 谢久了然:“师妹跟我聊过这个问题,她很看重你,说可以报销费用,希望你能出去学习一下,以后最好长期留在店里。” “为什么?”周疏意蹙紧眉头,狐疑道:“我还是个新手诶,值得花这么多功夫吗?” “是你运气好。”谢久给她剥了个虾放进碗里,神色平静,“尤师傅准备怀孕了,店里需要人手。” “真的?” “你问问你老板呗。” 犹豫了半天,周疏意还是没去问。 这怎么好意思呀,上赶着去花人家钱似的。 但没想到,谢久前脚刚走,后脚老板直接在微信里找上了她。 【尤黛应该跟你说过去法国学习的事吧?她说你不去,是没空吗?你要有空的话,全程费用就店里出了,也就七天,到时候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周疏意惊喜万分,没想到她还真看重自己,连忙说:【有空的!】 【那你把证件发我一下,我去托人办签证。】 去法国学习几天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到时候回来自己做面包的技术岂不是又更近一步? 说不定还可以先从做私房开始,在小区周边建立自己的私域流量。最后走线上,拥有一定本金了还可以开一家法式装修的小面包店。 越想越高兴,周疏意正要将这好消息说给谢久听。 微信上还没打两个字,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心头一喜,想着应该是谢久去而折返,落了什么东西。 因而走向大门的脚步都十分轻快,跟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又忘记什么啦?” 门缝渐宽,廊灯将人影打得有几分锐利诡谲。 周疏意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来人并非谢久。 而是徐可言。 【作者有话说】 11:啊啊啊啊是女鬼1,没救了 [狗头叼玫瑰]感谢宝子们的营养液和投雷! 60-70 第61章 Chapter061 ◎保释◎ 徐可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阁楼上落了灰的玻璃珠子突然弹在地上,哒哒声里,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是你?”周疏意脸色一沉,“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很意外吗?” 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到周疏意的背后,语气夹杂浓烈的讽刺意味,“你们动作还真够快的。上次来的时候是两道门,现在就改成一道了。” “上次?”周疏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你来过这里?” 徐可言没有回答。 上次她就是在这条走廊听见谢久房子里传来的暧昧喘息。 如今见她穿着一身居家服,身后的房子也合二为一,怎么会没有滔天妒意呢。 她的猜测没有错。 “你果然跟谢久在一起了!”她往前逼近一步,即便再完美无瑕的妆容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狰狞,“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 “你认识她?”周疏意一愣,警惕地后退。 “何止认识。” 她怪笑一声,继而喃喃道:“阿意,你跟她分手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既往不咎。再等我几个月……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么要好的,对不对?” “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疯话了?” 周疏意甩开她的手,一边去拿手机,一边说道:“分手就是结束了,徐可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更何况分手还是你提的!” “我说的只是暂时分开,暂时!”她怒目圆睁,“更何况,我们好多次不都是分手了第二天却又复合,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因为每次都是你跪着求我啊!” “那我也现在跪下来求你。” 忽然觉得疲惫如潮似浪地将她整个人淹没住。 她闭了闭眼:“我受够了,徐可言。” “当初你怎么不说受够了?你一开始就别招惹我不是更好?” 又是这样,无力跟茫然的感觉,总会出现在她们两个的对话里。 她们永远在说两套完全不同的话,脑电波也永远无法对齐。 “徐可言,”她看着徐可言踏进来的脚,冷声警告:“请你从我家里出去。” “你家?” 她哼笑一声,一侧身,便推开周疏意,挤进了屋子。 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更像一种危险来临前的计时。 “还你家,这么大的房子,你买得起吗?” 周疏意沉默了几秒,胸口剧烈起伏,“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以前不是最清高吗?说就算睡天桥也不会吃软饭?现在呢?现在枕头很软吧?” “单纯陪玩还是陪睡?” “你的金主亲你的时候,跟我比起来,谁更让你爽?” “徐可言!”周疏意浑身发抖,声音里压着怒火,“分手都一年多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什么叫分手?我当初就说了,只是短暂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再和好。” 短暂分开还是把她当备胎,周疏意心里清楚。 难道真以为她是个傻子么。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报啊!让警察来看看,你是怎么把一个爱你的人逼疯的!” 她猛地将手腕抬起来,露出上面那道浅浅的疤。 “为了你,我跟我妈闹翻,连家都不要了,你说我没勇气反抗?那这些是什么!你现在就想把我甩了?” 看着她腕上已经泛白的疤痕,周疏意别开眼。 其实以为自己至少会心疼她的,毕竟这个人在她的青春里占据一席之地,她最细腻最真诚的感情都给了她。 可现在内心竟然没有一丝起伏。 失恋最难过的时候,她每天都把自己灌醉,恨不得整个人扎进酒精里,连烟也是一天两包。 因为想不通曾经那么美好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种结局。 徐可言不止一次跟她说:只要你爱我,我就会扛住世俗的压力跟你在一起。 她信了,并且奉为圭臬。 然而她的爱还没消失,她却先一步离去。 在那些给自己创造伤口的岁月里,她早就学会了怎么去爱自己。她不会傻到再伤害自己。 “徐可言,你反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呵,怎么你们每个人都爱这样说?”她笑得讽刺,“个个都说爱我,结果都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妈这样,你也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当坏人,两边不讨好。凭什么?你们太自私了!” 周疏意不想过多纠缠,吵这些无意义的架。 她拿出手机果断打了报警电话。 “你干嘛?” “……” “你以为报警就能解决问题?” 周疏意仍旧没说话。 “跟我走!”徐可言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猛然夺过她手机,摔在地上,“你不准待在这儿!” 这会儿周疏意被她搞烦了,脾气上来,直接双手把她往后推了两步。 “莫名其妙,你凭什么管我?” 她转身弯腰去捡手机,后背突然撞上一具颤抖的身体。细瘦不成样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恍若一条绳索缠绕住她,令她动弹不了。 “阿意,你忘了吗?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即将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恐惧,“我不能没有你……真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知道吗?这世上只有你爱过我……” “放手!”周疏意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徐可言,你现在说这些话就是在恶心我。” “……恶心?” 她的声音似是受伤至极,接着松开手,就在周疏意要转身时,一股力道推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搡到了沙发上。 还未回神,徐可言的双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一边哭一边质问。 “她碰过你这里对吗?还有哪里?你说啊!” 她掐得不算重,但仍能感到微微窒息。 情急之下,周疏意蜷起身体,抬脚朝她肚子踹去。 徐可言眼神一紧,下意识护住肚子往后踉跄退去,却不料脚上的高跟鞋一崴,整个人跌倒在地。 后背重重撞上茶几一角。 “嘶……” 见她疼得站不起来,周疏意心下一慌,想去扶她,但还是强撑着后退了几步。 “是……是你逼我的。” 周疏意退到玄关处,报警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直到看见徐可言捂着肚子汗如雨下,痛得整张脸都白了,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 这是周疏意第二次来派出所了。 狭窄的调解室,昏暗的灯光,不苟言笑做着笔录的警察。 “你跟徐可言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前女友。” 盘问的警察顿了一秒:“你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周疏意把徐可言突然闯进她家,并对她说出那番话的经过告诉了警察。 好在小区周围设施齐全,离医院跟派出所都不远。 现在徐可言在一位女性民警的陪同下做着检查,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周疏意主动问:“她没事吧?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跌倒的,怎么会那么严重?” 想到最近徐可言情绪不稳定的样子,周疏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警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大事,就是胎有点不稳。” “什么意思?”周疏意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怀孕了?!” 民警点点头:“对方是已婚人士,怀孕很正常吧。” 然而周疏意还在怔愣中回不过神来。 调解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年轻女警走了进来。宽肩窄背,气质飒爽,长得有几分面熟。 她身后跟着唇色苍白的徐可言。 女民警的目光落在周疏意的脸上,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眉毛一挑,“周疏意?又是你。” 周疏意愣了一瞬,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才认出对方是上次处理她和苏乔打架案子的警察。 “好久不见,我是罗雨。” “罗警官,好巧。” 周疏意勉强挤出一个笑,看向她身后的徐可言,嘴唇颤了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可言,先坐下吧。”罗雨边说边为她倒了一杯热水,语气忽然一转,“你们之间的纠纷可以私了,但按照程序,得先做笔录签字,同时需要有人来办理保释手续。家属,或者朋友都可以。” 保释?周疏意有点为难地皱起眉。 她在杭州举目无亲,跟徐可言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找谢久。翻遍通讯录,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苏乔的电话。 徐可言的眸光闪了闪,“警官,我怕我妈担心,可以叫我表姐过来保释我吗?” “当然可以,你随意。” 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苏乔急匆匆来了。 “阿意,你这是怎么了?警官,她没事吧?” 一抬头,看到警察的瞬间,苏乔诧异扬眉,“诶,是你?” 罗警官皮笑肉不笑:“又见面了。” 记得上次在警车上自己可是说错过话的,这位警官姐姐还插了句嘴。 苏乔有点怵,头一偏,看到调解桌对面的徐可言。 先是震惊,等回过神,情绪忽然浮了上来。苏乔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怎么会在这啊?真特么晦气。” 徐可言看她一眼,冷着脸没说话。 “她怎么在这?”苏乔又看向周疏意,“她纠缠你了?” “什么叫纠缠?”徐可言忍不住插嘴,“苏乔,我们情侣间的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情侣?需要我提醒你去医院挂个脑科吗?你们分手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上次我就跟你说了少做梦,还没醒呢?” “我劝你少管闲事。” 徐可言说完,突然面向周疏意,眼神阴郁,“你以为她在你后面追着跑是你有魅力啊?是她寂寞了想睡你而已。” “徐可言,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苏乔猛地站起身,将座椅往后推,作势就要冲过去。 下一秒,被周疏意拦住了:“冷静一点!” 苏乔瞪大眼,不敢置信:“阿意,你不会还对她恋恋不忘吧?” “……” 当初分手时的画面历历在目。 毕竟跟周疏意共事过一段时间,苏乔知道她这人看着虎头虎脑,其实性格可窝囊了,也爱钻牛角尖。 那天她没去上班,没请假,电话更是不接。苏乔觉得奇怪,便顺着员工档案找到她家。 家门没关,她刚到,便听见一阵激烈吵闹声。 周疏意被压倒在地上,脖颈被掐住,素来要强的人此刻却只是仰着脸无声流泪,任凭徐可言的手在她颈间收紧。 她连忙跑进去把两人分开,而后带着周疏意出去。 还给她借了一笔钱,安慰她,让她搬出来住。 她早就知道徐可言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因此见她第一眼,苏乔便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 “谢谢你,苏乔。”周疏意满脸疲惫,“她怀着孕,胎像不稳,你别跟她对着干了。” 说完,她看了徐可言一眼,补充一句。 “免得到时候我们还要担责。” 苏乔一愣,“怀孕了?” 被这个消息惊掉下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再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有点复杂,嫌恶有,同情有,却唯独没有嘲笑。 她对周疏意道:“你脑子还在就行。” 然而周疏意此刻却连敷衍的笑意都挤不出来,只盼着快些签完字,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她根本不想跟徐可言共处一室。 她伸手去取笔录本,刚看了两页,调解室的门忽然敲响,一位民警探进半个身子。 “徐可言,你表姐来了。” 周疏意下意识转头望去。 门口立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衬衫微微发皱,携着一日的倦色。目光如霜似雪,在众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 看到熟悉的面孔,周疏意动作一僵。 整个人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有点想加更了捏,你们怎么不催更 第62章 Chapter062 ◎学会使用我◎ 空气顿时凝固,调解室里一丝怪异的气氛在蔓延。 “谢老师?”看到谢久,苏乔诧异极了,视线在她和周疏意之间游移,一时怔忡:“你怎么在这儿?” 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回想起方才警察的只言片语,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玩味:“所以……这位是你表妹?” 女人下颌线紧紧绷着,只给出一个极淡的颔首。 清凌凌的目光仍留在周疏意身上:“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 话虽然是对着苏乔说的,目光却落在了周疏意身上。 周疏意嘴唇颤了颤,没有应声。 苏乔却嘲讽一笑:“还不是你表妹作的嘛!” “她做什么了?” 还不待苏乔说话,徐可言便挂起一副天真表情,“久姐,原来你认识阿意啊?” “徐可言,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现在装什么糊涂?”周疏意没忍住,皱起眉来。 “那久姐知道吗?”徐可言自顾自地追问:“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知道你曾经跪着求我别分手吗?” 她这句话落下时,在场的几位警员目光都有些异样。 谢久的脸色也变了。 她继续火上浇油,“你知道她最爱从后面抱着我睡,最爱——” “够了!” 谢久目光沉了几分,看向周围的人,“麻烦各位先回避一下。” 罗雨立即会意,轻咳一声:“既然涉及隐私,我们先出去。” 众人做鸟群散开,只有苏乔没动,指着徐可言破口大骂:“徐可言,你那张贱嘴给我放干净点!” 罗雨不容分说地将她拽出门外。 “干嘛拦我?” “这是她们的私事,与你无关。” 苏乔气得叉腰,“我是她朋友,我不帮她岂不是反了天了!” “冷静!”罗雨眸光冷冷注视她几秒,“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二极管似的?这是警察局,你以为是你家可以为所欲为啊?” 苏乔眼皮子一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喜欢她啊?” “……以前喜欢过。” “现在呢?” 她嗤笑一声,顺势坐上廊道休息椅,双腿交叠着伸直:“喏,里头排队的人多着呢,哪轮得到我。” 语气沾着几分惋惜。 罗雨笑笑,注意到她全身包裹严实,穿着高帮皮靴、长裤,连上衣都是长袖的。 这在盛夏实在反常。 “穿这么点,不热吗?” 她坐在她旁边,瞥了眼中央空调,夜间值班人少,走廊并未开放冷气。 “还好。” 苏乔神色微僵,别过脸去。 “怕晒黑?” “嗯。” 目光顺势一扫,落在了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淤青上。 罗雨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抽出便签纸,匆匆写下号码递过去:“这是我电话,有事随时联系。” 苏乔愣住,没接:“我能有什么事?” 号码却还是不由分说被塞进了她手里。 “公安机关有义务为受害人提供帮助。” “警察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女人眉毛一抬,平静地道:“需要我现在带你去做伤情鉴定吗?” 苏乔脸色微变。 * 调解室里,对坐的三人各怀心思。 “久姐,既然没有外人在,我就把话说明白。”徐可言指着周疏意,眼泪无声滑落:“阿意是我的,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也应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吧?” 谢久平静地看着她:“感情不是用时间衡量的。” “可是你们不适合。”徐可言认认真真地道:“哪怕没有我,你也不能陪她多久。” “你们年龄差距那么大,足足好几个代沟。” “你喜欢她喜欢听的摇滚乐吗?能陪她疯玩到天亮吗?知道她最爱看哪部电影吗?能接受她总是爱打扮得很朋克吗?” “等你老了她还很年轻,等你走不动路的时候她还得照顾你,你这不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吗?” 谢久没有说话。 徐可言笑得更加放肆,“久姐,我相信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跟自己妹妹抢女朋友的。这事要是闹到姨妈那儿不好看,毕竟姨妈年纪也大了,血压也高,万一……” 后面的话她没往下说,但是暗示意味很浓厚。 “徐可言,你说够了吗?” 还不谢久出声,周疏意便走上前,眼眶泛红,“也就只有你会用上‘抢’这个字,难道我是货架上的商品吗?” “你在你的象牙塔里活太久,都忘记了什么叫互相尊重。我从来不需要谢久她认同我,更不需要她喜欢我喜欢的东西。” “她不一定要陪我去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像你要求我一样要求她。” 大概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会羞赧会露怯。 很多时候,她会克制自己。 就跟慢慢改掉熬夜一样,她开始不去酒吧,减少不健康的饮食。 学会运动,尝试健身。 可能有些行为会违背人性,在外人看来是她在迎合,在放弃。 但人生本来就是重在体验,她的喜好没人能够真正禁锢住。 “徐可言,你以为说这些话就能拆散我们?”周疏意冷着脸,“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脾气天下第一犟,你越这样说,我只会越爱她的。” 说着,她握紧了谢久的手:“姐姐,你不要听她说的那些话。” 那只手有些僵硬。 像握着一块死物,周疏意心底有点空落落的。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徐可言忍不住怒吼一声,“你就这么爱她?几个月的新欢,就让你忘了我们五年的感情?周疏意,你这个贱人,你要这么逼我的话……” “行了。”谢久冷着脸,“徐可言,你还怀着孩子,是想继续在警察局待下去吗?” “我管她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徐可言转过头来,眼神一变,又突然作势要跪下,“谢久,我很爱她,不能失去她,你不要拆散我们,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谢久连忙伸手拉住她,眼底有一丝悲悯。 “可言,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年人总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买单的。结婚是你选的,试管是你做的,你现在闹成这样给谁看?都体面一点好吗?” “话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因为你们俩搞到一起了!” 她冷笑一声,甩掉谢久的手,“你不知道她的时候说话都向着我的!” 谢久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就算她和我毫无关系,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还能经营好任何一段感情吗?” 徐可言嘴张了张,没说话。 谢久松开被周疏意牵着的手,拿起手机,打开跟徐母的聊天框。 “你干什么?” “我让小姨叫过来接你。” “不行。”徐可言突然摇头抽泣起来:“表姐,我不想回去……只是很想阿意,你不能让我妈过来!我不想在她身边!” 谢久恍若未闻,把定位发了出去。 徐可言直接发了疯一般怒吼尖叫,冲过来要抢手机,一旁周疏意眼疾手快把她拦住。 挣扎间,一巴掌胡乱扇在了周疏意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调解室里回荡。 谢久眼神骤然冷厉,一把将周疏意拽到身后,紧紧牵着她的手,而后转头看向徐可言。 “够了,徐可言。”她忍着怒意,“你给她带来的伤害还不少么?” 徐可言颤着嘴唇,呆立在原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久没搭理她,转头看见小姑娘脸红红的,望着她的目光没有委屈,也没有害怕,只有小心翼翼。 平时最爱哭鼻子的人,如今格外坚强,眼眶都没红一点。 而是关心地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谢久摇摇头,心疼地看着她,“很疼吧?” “不疼,就是有点热热的。” “回去冰敷一下。” 她牵着周疏意的手出门,再没管后面的徐可言。 走廊里,苏乔还在坐着跟罗雨聊天。见她们两个出来,连忙站起身。 目光一顿,瞥见周疏意红着脸出来,蹙紧眉头:“你脸怎么了?” “没事。”周疏意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苏乔,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多大点事。” 她一低头,看到两人牵一起的手,表情一滞,立即心领神会。 “看来我忙完咯!有事尽管跟我说,谢久要欺负你了,也得跟我说。” 还不待周疏意说话,谢久微微一笑。 “苏小姐,我不会的。” 苏乔眉毛一挑,冷哼一声,挥挥手走了。 谢久也带着周疏意回家。 路上,两个人鲜少的沉默。 只有风在车厢里呜咽。 “姐姐……”周疏意可怜巴巴地拽她袖子,“你不会不要我的吧?” “在开车,别拽。” 女人严肃的语气令周疏意指尖一顿。 她委委屈屈地垂下手,头也耷拉起来,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 “徐可言都知道给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 周疏意脸色一僵,“我……我只是……” “只是怕我撞见你前女友?” 她没说话。 谢久难得对她呈现一种不耐和冷然的表情,因那双上挑的眼而更显得令人惧怕。 “每个人都有过去,这无可厚非,我没有参与你的过去,所以不具备评判你的资格。但是这件事上,你宁可去找苏乔,也不愿第一个想到我。” “你是介意我跟苏乔吗?”周疏意慌忙解释,“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 “不,我是介意你还没有学会使用我。” 周疏意一愣,“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有着彼此的边界感和空间,但也希望你能真正信赖我。就像刚才那番话,我根本没有理会过徐可言。如果哪一天角色对换呢?你有想过吗?如果有人对你说出那番话,你是不是立马就被别人煽动情绪从而离开我了呢?” 她咬了咬唇:“姐姐……” “听着,周周,我只是在跟你理性讨论。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情不爱你。” “我不是在教育你,是希望我们能够彼此信任,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听清楚了吗?” 周疏意眼里闪着泪光,点了点头。 * 回到家时,气氛还有些沉默。 大概是谢久还带着点莫须有的气,周疏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表情悻悻的。想打破僵局,但又嘴笨,怕自己多说多错。 已经是半夜了,谢久也没再回父母家,直接回家洗了澡就躺上床睡觉。 与往日的温存不同,这次关了灯,两人便相枕无言,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周疏意在黑暗里偷偷瞥向谢久沉静的侧脸,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只好先从翻身打破物理上的距离开始。温热的手试探性地贴上她的腰腹,见她没有抗拒,指尖便带着轻微的颤抖游弋到峦山之上。 谢久的呼吸蓦地乱了节奏。 她似是受到鼓舞,掀开外衣,一点点贴着她,主动地如一只小狗在胸膛处蹭动。 是她的脉搏,或是心跳。 在布料之间拱起,突出,跃动,直到停在下游才顿住。 是与想象中不一样的触感。 周疏意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瞬,难以置信地道:“姐姐!你对我没感觉了?” “……没有。” “我都给你道歉啦!”她不高兴地嘟囔,“我以后会信任你的呀!” 谢久哭笑不得,轻声说,“是最近姨妈快来了,没什么感觉。” “你骗人,你最好快点有感觉!” “你好蛮横。” 谢久语气无奈,侧过身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早了,快休息吧。” “……哦。” 她不情不愿地滑下去,整个人重重地躺在床垫上,又鲤鱼打挺似的翻了个身,背朝她。 看不清身影,但谢久看得出她很伤心。 “怎么啦?” “不碍着你早点休息了。” “阴阳怪气。” “……哼。” 谢久长臂一伸,将人往怀里带,“好啦,我抱着你睡。” 周疏意终于转过身,眼睛里还噙着一点委委屈屈的泪。 月光羸弱,她却能看清她可怜兮兮的神情。 受惊小鹿重回巢穴一般的眼神。 她不知不觉收紧了手臂,叹了口气。 “爱哭鬼哟,下次有感觉了叫你好不好?” 要说这个冒失的小姑娘哪里值得她爱,她也搞不清。 不是所有爱都有理由。 爱这件事很简单,也很复杂。 好像就是把所有的情绪噼里啪啦地打翻,往里杂糅,扭曲。再在脏乱差的色彩里,找到一点属于她的,最明亮的主体。 * 很不凑巧。 周末休息的时候,周疏意准备做一个戚风蛋糕讨好谢久,下午她便收拾东西去厦门出差了。 一去好几天,只留下一句微信留言:【冰箱里有饭菜,你晚上记得热一下了吃。】 空荡荡的家令人很不习惯。 厦门的天色十分阴沉。 海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整个城市都掀起了大风,把人宽大的上衣都吹得泡起来。 谢久从博物馆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云层却很厚。 手机短信上发来台风预警。 她没怎么在意,正要给周疏意发个信息告诉她回酒店了,暴雨忽然落下。 低头看了眼自己单薄的衬衫。 出差匆忙,又想着暑期厦门应该不至于太冷,便一件外套都没带。 如今还有点冷。 她忙回酒店,找前台借了把伞,准备去附近的商场随便买件外套应付一下。 刚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出租车上下来。 谢久脚步猛地顿住,隔着雨幕朝她喊:“周周?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小跑两步到她面前,把风衣递过去,激动道:“姐姐!我来给你送衣服!” “这大老远的,一件衣服而已,怎么还来这里了?”谢久没接,眉头微蹙:“你怎么来的?” “高铁呀。”周疏意语气轻快,像是完全不在意长途跋涉的疲惫,反而往前凑了凑,把风衣往她怀里塞,“你快穿上嘛,怪冷的。” 难怪一大早又是要给她点外卖,又是要地址的,原来早有预谋。 谢久心一软,沉默两秒,还是接了过来,声音低沉:“……谢谢。” “不客气,只是我想你了啦!” 谢久打趣她:“这才多久就想我了?” “你不想我吗?”她警觉地眯起眼睛,吸了吸鼻子,“不对劲!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她作势扑过来,谢久眸色一暗,将她抱进怀里:“宝贝,你这样好像一只小狗。” 让人很想把她……套在身边。 “那你要陪我玩吗?”周疏意眨眨眼睛。 “玩什么?” “唔……小狗的游戏……”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本来写好了游戏的内容,但是怕过不了审,还是打算仔细修修放在明天发,今天勉强多写一两千,明天再争取多更一点~~最近天太热了,人有点萎,白天坐电脑前灵感它就是不来呜呜呜[愤怒]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投雷,爱你们(づ ̄3 ̄)づ╭~ 第63章 Chapter063【加更,二合一】 ◎我爱你◎ 厦门的傍晚已有了台风的预告。 天色暗得极快,云层被追赶着飞速移动。环岛路的椰林在风*中剧烈摇晃,酒店的玻璃窗嗡嗡震颤,有狂风低吼。 随着夜幕降临,风力更加张狂,映着灯影的海面波涛汹涌,海浪高起又猛然砸落,恍若末日。 然而酒店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高楼里的灯影落到床铺上,将交缠的身形照得发光。 喘吐声混合在一起。 “想玩什么游戏?” “牵绳……还是捉球?” 成熟.女人的声音,总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如同蒂落的玉菇瓜,刚咬一口,便被清甜的口感所惊艳。 吸引你源源不断的浪潮升起。 她不知从哪勾出一条上好的丝巾来,绷直,两手往相反方向绞了一圈,而后蹭过周疏意的腕骨。 滑凉的触感没什么攻击性,下一瞬,却牢牢将她双手束缚紧了,两只手只得交叠反扣在背后。 “姐姐你这是……” “玩游戏。” “这是什么游戏?” 谢久眸色深了几分,在她耳畔轻轻吐息。 “主人和小狗的游戏。” 伴随一声惊呼,她整个人被带到沙发上。 膝盖陷入绵软的坐垫里,背朝她,睡裙底下外露的蝴蝶骨往下延伸,是丰满的腰线。 她吻着她的后背,任由呼吸剥落彼此的外衣。 每经行一处,便带来一阵浪迭,与窗外的狂风同台演出。 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颤音。 女人居高临下,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对着我叫。” 那双带有一丝茫然的眼睛,在此刻变得格外水亮。 是田野间一晃而过的萤火,或是她吮过几遍还不舍得吐掉的荔枝核。 “是小狗吗?” “……” “不说话,是小狗在害羞,还是……不想玩这个游戏?” 她急急抬头辩解:“没有!” 模样让女人眼角沾笑,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原来小狗这么期待啊。” 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慢条斯理地追问,“一会儿不会哭吧?” 掌心顺着脊线滑落,突然不轻不重地在那处拍了一巴掌。 使得她颤了一下。 “唔……姐姐……”整个人下意识往前躲,却被圈得更紧。 “疼吗?” 她摇摇头。 “那就是爽?” “……没有。” “是吗,让我检查一下。” 她坏心地往里走,又悠然退出步子,如此往复。 在她忍不住崩溃出声的下一秒,她彻底抽离开来:“看来小狗真的很爽呢。” “不要走……” “求人就这个态度吗?” 她将她翻过身来,弯下腰,双手捧着她的脸,“要不要学着换种姿势?” “什么姿势?” 女人忽然抬脚,鞋尖抵住她的膝窝,不轻不重地往两侧一压。 整个人彻底趴在了沙发上。 “跪下说嘛。” “唔……” 小姑娘猝不及防,跌坐在脚跟上。 丝巾因动作而勒进腕间,泛起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细微的束缚感像电流一般。 从脊椎,麻痒地爬到各个神经末梢。 她呼吸骤然急促,脖颈往上的肌肤都泛起一阵红泽。 “……姐姐。” “只会叫姐姐吗?” 漉然的食指,方才从一处出来,如今又在隔着黑暗描摹她半启的唇。 正因为看不清,才会产生不可控的昂奋正不断啃食着她。 “那要叫什么?” “小狗一般叫什么?” 趁她张嘴说话,倏地抵住圆弧白硬的齿。 再远一点,触到了水汪汪的荔枝肉,因她的不告而来怯生生瑟缩一下。 越是躲,越要惹。 于是呜咽变了调,含糊不清骂着她:“不要。” 这是梦中的那一幕。 指端强烈的窒息感让谢久呼吸加重。 失控,脱缰,偏航。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几个完美表达她行为的词汇。 那么该如何解释她的占有,控制,索取,撞击。 怎么说明她想成为她摄取氧气的唯一途径。 想揉碎了她重组,打破了再还原。 想在哀求声里确认她独一无二的份量。 指尖突然一痛,她咬了她一口。 “嘶……” 似是知道自己没轻没重,怕她疼,又安慰似的舐了几分。 谢久忽然淡下脸色来,讳莫如深,“跟谁学的?” “没……” 她怔了一瞬,虚虚说道:“我自己领悟的。” 真假早已辨不分明,左右都不过是陈年旧账。 但一想到曾经也有人,同她这样亲密,谢久心里便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气。 没熟的梅子放在那倒还好。 要是磕着碰着,酸水便泛了上来。 嫉妒她可以比她先遇见她。 嫉妒她可以看到她的傻气,天真,看到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看到她跌倒,再伸出一只手去扶起。 心里想着,左手情不自禁掐住团圆。 小姑娘一声痛呼:“疼……” “娇气,”谢久的手往下游,“不喜欢吗?” “……不喜欢。” 她将下唇咬得发白,脖颈拧向一旁。谢久不语,指尖却无所顾忌地踏入沼泽。 深坠而下的触感出卖了她。 慢悠悠退出手来,虎口掐住她下颌,使得颊边微软的肉鼓胀起来,像只吐泡泡的金鱼。 “小狗不诚实,明明这么开心,却还嘴硬。” “谁嘴硬了!” “没人教你撒谎的时候要盯着对方的眼睛么,这样才更有信服力。”她轻笑一声,“视线回避,只会让人觉得你怯懦,不自信。” 周疏意睁大眼睛瞪她,“这回真了吗?” “还是很假,但很可爱。”她往她唇上啄了一口,“不过再可爱的小狗也要为撒谎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知道小狗是怎么叫的吗?” “……” 谢久突然抬手,掌心不轻不重地拍在她左脸。 “嗯?不知道吗?” “……” 并不会产生痛觉的一巴掌。 却让周疏意的心脏在胸腔里忽然浮了起来。 跳跃,不,是冲撞。 她鬼使神差地攥住谢久的衣角,仰起脸时,抖动的睫毛跟她表情一般天真:“……汪?” “……” 呼吸声越来越紧,不断跃升的也何止体温。 谢久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声音暗沉。 “真乖。” 天旋地转间,周疏意已经被扔在了床被之上。 窗外台风呼啸,落下一场倾斜的暴雨。 情至深处,雨点急忙拍打玻璃窗。 两人紧紧贴抱在一起。 “姐姐……” 周疏意忽然带着哭腔说:“我爱你。” 谢久内心轰然一声,仿佛被这人彻底占据。 吻了吻她潮湿的眼睛:“宝贝,我也爱你。” * 她骨架小,瑟缩在谢久怀里聊天,眼睛盯着酒店对面灯火通明的双子塔看。 小姑娘身上软绵,手感倒是没看着那样硌。是只温顺的小动物,几乎没有在床笫以外的地方伸出尖爪挠过她。 谢久忽然便想到了徐可言那番话。 她没了解小姑娘喜欢看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她爱听什么。 很多时候她以为的她没意见,可能也只是在迁就她。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她忽然低头问。 “电影?林正英的僵尸片吧,我都喜欢,小时候我就把它们都看完了。” 谢久:“……” 这种类型好像也没有什么详细了解的必要了。 “怎么了?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她沉吟片刻:“只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天生合拍,你也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才会让我们心理上没有很明显的年龄差距。现在突然发觉,好像一直都是你在配合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周疏意将她抱得更紧,“我这个人呢,是水一样的性格,水就很具有包容性呀。我想流动就流动,想静止就静止,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方向。只是因为我想停下,你才会觉得我们合适。” “你的意思是总会走的?” “哪有!” 谢久笑道:“那还是得谢谢你能包容我。” “说起包容,你更包容我吧,毕竟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傻气。” 话说一半,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到了要分手的地步,那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事呀?” “这我哪知道,暂时没有经验。” “哦。”周疏意手指在她肚子上画圈圈,不高兴地说:“那跟你前任呢?总有经验吧?” 她轻笑一声:“前任的孩子都有好几岁了。” 周疏意愣了一愣。 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到她提及前任,原来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蹭她,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哦?”谢久声音促狭:“你最好是。” * 谢久这次出差要三天。 周疏意周六过来,计划周日晚上和谢久一起回去。 白天谢久忙着工作,她就自己出门闲逛。先是打车去了曾厝垵,沿着小吃街慢悠悠地走,尝了四果汤和五香条。 下午又晃到中山路,找了家老店吃沙茶面。 物价比杭州的便宜点。 上次离家周妈妈给了她一笔钱,说是她爸被撞理赔匀下来的一点,让她存着,在外面身上有点钱更有底气。 周疏意美滋滋地拿下,直接没良心地说:“你让爸再撞几下呗,咱们就能搬市中心去了。” 她妈一巴掌便拍了过来:“混账!” 对于她爸,周疏意不存在什么良心不良心的。 小时候她皮得很,又爱吃,她爸为了凸显自己身为男人的威严,总是抽竹枝揍她。大腿上这一条痕,那一条印,可以说周疏意是被打大的。 她倒没什么阴影,毕竟一家人脾气都燥。 不服就直接对着干嘛,她狠起来也是会摔碗骂街的。 店里人不少,周疏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正低头剥虾时,隔壁桌两个女生的对话飘进耳朵。 “完了,晚上回程的高铁票全卖光了,只能改签两点那班。” “那三点的路演不去了?” “去不了啊,不然我们又要白白定一晚上酒店了。” 周疏意本来没在意,直到听见熟悉的名字。 “太可惜了!我特意请了假来的,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楼导了!” “是啊,她这几年主要在台湾发展,很少来大陆做活动。” 周疏意试探地问:“你们说的楼导……是指楼庭吗?” 两个女孩转过头,眼睛一亮:“对啊!她今天在厦门有《气球飞走了》的路演。你也喜欢她?” “算是吧,”周疏意笑笑,“她的电影我都看过。” “那你要不要我的票?”女孩掏出手机,“八折出给你,反正我也要走了。” “可以呀,我扫你。” 周疏意有点惊喜。 离开餐厅后,她闲逛了一会儿,掐着时间到影院。 先是在楼下的麦当劳买了个甜筒,偷偷背着谢久吃完,又打包了杯冰可乐坐电梯上楼检票。 楼庭是近几年崭露头角的新锐女导演,台海混血,在两岸都备受关注。 那些被大多数导演忽略的女性视角,在她镜头下总能描摹出别具一格的生命力。 她是拍文艺片的,大多叫好不叫座。 有段时间周疏意很迷她。 《气球飞走了》也是一部女性题材的文艺片。 女主人公阿梅确诊乳腺癌,医生建议她切除□□。 自小在男性凝视中生活成长的阿梅,即将步入三十岁,未婚未育,积极参与相亲。 这对她来说是个晴天霹雳。 在确诊后经历了崩溃、挣扎,阿梅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切除手术。 影片中段压抑得令人窒息,周疏意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故事的结尾,切除了□□的阿梅三十岁生日那天,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爬上了屋顶。 她吹了个红气球,鼓着腮帮子把它吹得圆滚滚的,然后松开了手。 红气球晃晃悠悠往上飘,衬着远处的青山,越飞越高。 那一刻她还给了气球自由,也还给她决定□□是否存在的自由。 电影散场时灯光亮起,主创团队依次登台。 周疏意欢天喜地地挤到前排,在互动环节拼命举手。 “楼导我很喜欢你,首先我希望《气球飞走了》能够大卖!其次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楼庭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一声:“他们给我高p过,我本人确实更好看的。” 这句话逗得全场哄笑。 散场的时候,周疏意如愿以偿,蹭到了一张跟楼庭的合照。 出门时她心情非常好,又在商场里买了几个小蛋糕,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酒店。 夜风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一转头,看见路灯下蜷着个身影,灰扑扑地缩在路边哭。 周疏意站在原地观摩了一会儿,见她实在哭得伤心,心生同情,从兜里翻找出一包手帕纸,递给她。 “喏,给你。” 哭声戛然而止。 抬起的是一张令人呼吸一滞的脸。 明明没有化妆,可她的五官比例和带着几丝媚态的眼睛,还是让周疏意觉得有些惊艳。 “谢谢。” 女人哑着嗓音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脸,“我只是遇到了一点烦心事。” “噢。”周疏意没有多问,将包里还未拆封的小蛋糕递给她,“诶,能吃榴莲吗?我只有这个了。” “不用。” “拿着吧,别不好意思,虽然这个糖放得有点多,但口味还行的。” 女人看她一眼,不再推辞,接过去了。 更是直接拆开,就蹲在路边大口吃。 吃相算不上难看,但跟她的长相对比起来还是有些反差感。 周疏意下意识问:“我这还有面包,你要吗?” “不用了,我只是忙了半天没吃饭,一时半会儿有点饿。” 听她口音有点特别,周疏意抬了抬眼:“你是厦门人吗?刚刚路过听到好几个人说话都是你这样的口音诶,有点可爱。” “不是,我是从台北过来的。” “这样啊,现在过来一趟不容易吧?是工作吗?” “嗯。” “干什么的?” “算是个写剧本的吧,但我很菜。” “天哪,好厉害,像我这脑子就憋不出半个字儿。”周疏意满脸崇拜,“说真的,你可以去横店发展,应该机会很多。” 女人好半天没说话,只吐出一个沉重的字:“难。” 其实周疏意也知道,只是想说点安慰她的话罢了。 看她眉眼成熟,也不像个刚毕业还未历经风霜的人,心里忽然很是悲哀。 周疏意忽然说:“我们加个微信吧。” “嗯?” “我想应该有机会看到你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编剧吧?”她说着把二维码打开,“就当满足我养成的小愿望,可以吗?” 女人僵了一瞬,或许是她目光诚挚,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谢你,小姑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周疏意,疏解的疏,意思的意。” “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听。” “谢谢,那你呢?”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应拾秋。” * 已经是晚上了,没有开灯。 徐可言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指死死敲打着房门,声音嘶哑:“妈,开门。” 门外传来徐母冷硬的声音:“别想了,好好在屋里待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我是你女儿还是你养的狗?” “我就算养一条狗也不会闹到警察局去丢人!” 徐可言突然猛踹了一脚房门。 婆婆在门外看得干着急,“亲家母啊,这样把孩子关着,要关出毛病的!” 徐母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根本就不敢将徐可言放出家,谁知道她会不会和那个不要脸的小姑娘再搞到一起。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女儿拉入正轨,怎么会容忍她再次受别人蛊惑。 “亲家母,你先去睡吧。我自己的闺女我知道,不拴着她点,就跟匹脱缰的野马一样。” 等徐可言的婆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屋里又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徐母背靠在墙面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想起徐可言小时候发烧,却不哭不闹跟她说自己没事。考上大学时,她们亲密无间拥抱在一起,说终于熬出头了。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她愤恨地抹掉自己的眼泪,“好好的男人不要,偏要跟个女的搞在一起!” 等房间里安定下来,徐母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看着已经哭得睡着的徐可言,心里一阵抽痛。 她怜爱地摸了摸徐可言的头,粗糙的手掌上满是长年累月留下来的老茧。 这双手洗过无数件衣服,刷过数不清的碗筷,把小小的丫头从那么一点拉扯到现在。 过去她选择了一段不太完美的婚姻。 男人早逝,留下年幼的女儿和没什么技能的自己。 她拼死拼活把女儿抚养长大,只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再怎么样,至少要比自己好。 可没想到这一切渐渐脱离了掌控。 “可言,你别怪妈妈,我也是为了你好。” 她的泪水打在徐可言的脸上。 “为了我好?”徐可言突然睁开眼,声音冷而轻。 她慢慢支起身子,夜色里惨白着一张脸,“把我锁在房间里,逼我和我爱的人分开,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徐母愣了愣,“我一心一意为你赚取学费,给你买漂亮衣服供你读大学,难道还不够爱你吗?” 徐可言突然笑了:“你有问过我想要吗?” 徐母脸色煞白:“你不想要?你不想要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平静地说:“可是妈妈啊……我并不想活着。” 过去她年纪还小,总认为妈妈是最伟大的人。 长大才知道,那是一个骗局。 她不需要她为自己妥协。 不需要明明可以平分的蛋糕,她却只吃一口,剩下的都留给自己,并且补上一句:给你吃,你以后就要好好读书。 不需要好看的裙子,不需要读多昂贵的私立学院。 不需要学音乐,不需要她舍弃自己的青春成全自己。 “徐可言,你是读书读傻了吗?竟然对我说出这种话!” “有错吗?”她怒吼道,“是你自己放弃了快乐,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份愧疚?” “不可理喻!”徐母气得语不成调,“你自己在房间里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就出来。” 徐母甩出这句话以后,立马起身,头也不回地将门反锁上。 这次徐可言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唤。 她只是把抽屉里那些陈年堆积在一起的药拿了出来,不论是感冒还是止疼药,全都掰开,放在掌心里。 既然所有人都不要她了,那么她为了离婚生下孩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拖累罢了。 她低头。 手指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忽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快点看[愤怒]我很害怕 第64章 Chapter064 ◎谢谢老婆◎ 翌日阳光透亮,徐母做好了早餐,将徐可言房间的锁打开。 钥匙晃荡碰撞声里,门开了一条缝,细瘦的身影背朝她躺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不动。 自从结婚以后,徐可言气色越来越差,这些徐母都看在眼里。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能不心疼。 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可言,起来吃早餐吧,有你最喜欢的小笼包。” 然而,没有回应。 “可言?今天妈带你出去逛逛,买几件新衣服……” 徐母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话跟步子戛然而止。 手中的钥匙突然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床单上刺目的鲜红映入眼帘,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蔓延开来。她瞳孔骤然紧缩,双腿发软,差点昏厥过去。 “救命啊!快叫救护车!”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正在洗漱的婆婆闻声慌忙跑过来,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牙膏沫:“亲家母?怎么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地上散落的一板板药条,和床上早已昏死过去的徐可言,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天啊!这是怎么了?” “愣着干什么,快打电话!” 好在附近就是医院,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总共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便到了医院。 急诊室外,过于明亮的廊灯照得人心惶惶。 医生推开门快步走出来,面色凝重:“病人服用了大剂量药物,已经引发不完全流产,必须立即行清宫手术。” “清宫手术?” 徐母的声音颤抖,双手死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那我女儿呢,她人怎么样……” “病人失血严重,正在通知配血。” 医生示意护士把手术同意书递过去,“家属请在手术室外面等候。” 徐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没了支撑,瘫坐在地,“医生,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您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 “你一定要救救她!” 徐母差点跪下。 医生赶忙将她扶起来,婆婆也搀着她,“亲家母,你别担心,让医生们去手术,相信他们。” 而后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这儿没个男人也不行,我这就叫晓泽过来一趟……” 好在手术还算成功,将徐可言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日头还亮。 郭晓泽是当天晚上到的医院。 前一晚熬夜加班到凌晨,今日在公司还被领导当着一群实习生的面破口大骂,又摊上这么个大事,以至于来路上,郭晓泽心情非常差。 风尘仆仆地冲进医院,一身汗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到焦灼的母亲,他的怒意噌的便往上涨,一把抓住她手臂。 “你不是专门来照顾她的吗?结果把你的孙子看死了?老子几万块就这么打水漂了!” 郭母委屈不已:“晚上我也要睡觉的撒,啷个晓得她从哪里头摸的药,全部都吃进肚子里头了。” “她为啥子吃那么多药?” 郭母支支吾吾:“昨儿晚上可言跟亲家母吵架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吧。”说着说着她落泪了,“孩子没了,我们都难过啊,我也不想的。” “……” 这下好了,孩子没生出来,钱白花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离婚再娶一个得了。 郭晓泽烦闷地推开病房门,看徐可言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徐母坐在旁边默默掉眼泪。 孩子没了这事儿实在是蹊跷。 趁晚间徐母回家做饭,郭晓泽寒声问:“不是说的好好的,等生了孩子我们就离婚。孩子呢怎么被你搞没了?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徐可言木然地望着窗外,对郭晓泽的话充耳不闻。 “你以为装聋作哑就没事了?”郭晓泽走近,掰过来她的肩膀:“信不信我把你的事情曝光出去?” 徐可言的目光缓缓落到他手上,只吐出冷淡几个字:“脏手拿开。” 这恰恰激怒了郭晓泽。 他冷笑一声,走出病房。 再进来时,身后跟着好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几位医生面色凝重:“患者有明确的自伤史和抑郁发作记录,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徐母恰好拿着饭盒走进来,听到这句话,踉跄着扑到床前,“这不可能,我女儿只是心情不好。” “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根据诊断标准和既往病史,患者确实处于抑郁发作期。”医生把拉出来的就诊记录给她看,“如果不进行药物治疗和物理手段干预,她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自残行为。” 郭晓泽也好言相劝:“妈,她连自己的骨肉都下得去手,不是有病是什么?我只是让她去医院接受治疗,病情稳定了就回家,您放心吧。” 徐母看着抑郁诊断证明,眼泪流了下来,“这是什么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就是精神病。”郭晓泽耐心解释,“今天她伤害自己的孩子,明天就伤害她自己了,您也不想看到事情变得不可控吧?” 徐母沉默了,红着眼睛别开脸:“可言,你别怪妈,妈也不想的。” “妈!不可以!”徐可言挣扎着想要起床,“你让我进去我就真成了精神病人了!” 医生和护士连忙将她控制起来:“病人情绪太激动,需要注射镇定剂。” “不要!妈!我不要打针!”徐可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到头来却无济于事。 “安分点!” 郭晓泽面无表情,“等你病好了,我们自然会放你出来。” * 徐可言流产的事,谢久是在出差回来一周后才得知的。 这次倒不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闲话,而是回家时撞见小姨正坐在客厅里,抱着母亲痛哭。 女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额前不知何时已冒出几丝白发。 “好不容易花了好几万做的试管,本来就伤身体,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我能不心疼她吗?”谢久听见小姨抽泣着说。 徐女士轻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多补补身子,孩子总会再有的。她才二十八九,连三十都不到,日子还长着呢。” “姐,你不懂这丫头。”小姨摇头,“她钻牛角尖,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啊。” 徐女士不解:“怎么会不想要?前阵子不是她自己主动去做的试管吗?” 徐母突然沉默下来,也没说她得了精神病正在院里治疗的事。 家丑不可外扬,哪怕是亲姐姐。 她讪笑一声,语调又转了个弯,“现在的年轻人嘛,恐婚恐育,吃不得一点苦,有几个想生孩子的?” 在这点上,徐女士非常能共情她。 “可不是嘛,你看我们家谢久……啧,死活不想结婚,我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以前谈过男朋友没?” “就是没呢,我才急的!非要说自己是什么不婚主义……” 徐母脸色变了变,心道她怎么跟可言最初的说辞一模一样。 难不成…… 想到那天在警局,是谢久给她发的消息。 站在可言的角度,她不想让自己发现,这无可厚非。但明明谢久可以保释徐可言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叫自己过去? 徐母想不通。 正思索着,一抬头,便看见了谢久。 徐母收起内心的疑惑,想了想,还是没对自家姐姐说。对上谢久目光,她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久回来啦。” * 谢久在爸妈住的那些日子,周疏意的签证也办好了,如愿以偿跟着老板和师傅飞去了法国。 长达一周的学习期,白天忙着出去参加活动累成狗,晚上又跟谢久有时差,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止步于文字交流。 也想过打个视频见见面。 但她跟尤师傅住一个房间,也不好意思跟谢久腻歪,只好作罢。 七天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盼到回国,到家她也没闲着,边复盘自己这几天的学习经历,边兴奋地给谢久分享起日常来。 “巴黎的街道比我想象中脏多了,”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是杭州舒服。” 谢久颇为认同:“地铁也脏,小偷还多。” “咦,姐姐,你也去过巴黎?” “好几年前去学习过。” 周疏意觉得奇妙。 不同时期走过跟她相同的路,好像她就是引路人,而她则在历经她轧下来的脚步。 她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谢久瞥了一眼,没看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小姑娘警觉地用手挡得严严实实。 偏偏这模样让谢久饶有兴趣:“你在写什么?鬼鬼祟祟,干嘛不给我看。” “日记。” “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我的坏话吧。” “就是坏话你也没办法。”周疏意冷哼一声,“看人家日记是违法的!” “那等你上班,我在家偷偷看。” 周疏意咬牙切齿,合上书页,将日记本正大光明塞进抽屉里并且上锁,“我放这里了,你不许偷窥我的隐私,谁偷窥谁罚款!” “哦?罚多少?” “五十……不,一百块。” “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内容。” 谢久眉毛一挑,身子往后仰了些,“算了,不感兴趣。” 这回周疏意嘴角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去,“呵,那我也要对你不感兴趣。” “不可以。”女人手一伸,轻轻一拉便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凭什么你可以?” “我只是说说而已。” “也是,你的性.瘾不允许你对我不感兴趣。” “……” 这该死的自信。 下午她倒忙活,一边在厨房里做三明治,一边架着支架拍教程。 “快来尝尝,这是我新研发的低卡三明治!精准的比例,超级适合健身人吃!” 谢久咬了一口,“好吃。” “好吃就行,晚上再给你做牛排。下次三明治就换成牛肉的,鸡胸肉不能吃太多,容易尿酸堆积……” “好。” “有时间还可以换成香煎三文鱼,里面含有大量的欧米伽3,很适合健身吃。” “好。” “主食以后我再研究一下欧包和恰巴塔。” “好。” 她一顿,细眉蹙起:“你是复读机嘛,怎么只会说好?” “谢谢。” 谢久将她一整个环腰抱住,紧紧地扣在怀里,郑重重复了一遍—— “谢谢老婆。” 想起上次回父母家,天气变了,因为大风而显得格外冷。 她的房间里却还摆着凉席和空调被。 中午她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拿出来热了吃,直到晚上,外出钓鱼的父亲才回到家。 一问母亲,已经跟小姐妹出去旅游了。 她只好自己将没洗没晒的被子拿出来将就一晚,睡在空阔却十分冷清的家里,突然有些不明白相聚的意义。 好在,那只是她人生中一次极为短暂渺小的迷惘。 * 很快便到了开学季,谢久显然比暑假更加忙碌。 杭州天气也在逐渐变得适宜。告别酷暑,太阳脾气也开始温顺,讨好地舔着云层。 偶尔谢久上午有课的时候,周疏意都会蹭她的车一起去上班。 自从法国回来一趟,小姑娘便转正涨薪了,工作一天干得比一天乐呵。据说销售额到达一定标准还会有提成,以至于最近她口才都变好不少。 在闲暇之时,谢久也会去咖啡店坐会儿,给她刷刷业绩。 她却很是不满:“怎么我这边进账,你那边出账呢,这样还怎么攒钱!” 逗得谢久不禁发笑:“这么喜欢攒钱,以后我多挣钱好了。” “看不起谁,我也可以多挣!上个月我当美食博主还接了十条广告呢!” 虽然一条广告报价才两百块,但对她来说已经进步很多。 “真厉害。” 谢久配合地露出仰慕神情,双手托着脸,“等以后退休了,就指望周老板请顶级*护工推轮椅了。” “我亲自推不行吗?”周疏意为难道:“护工还殴打老人,干嘛花那冤枉钱。” “听你的。”谢久赞同点头:“毕竟老婆比我顾家。” 她脸一红,连忙心虚地看了眼里间,确认没人听见,才压低声音说:“注意你的措辞,我在上班诶。” “好的老婆,我下次注意。” “……我看你是下次还敢。” 下午谢久还有课,在咖啡店坐了会儿,周疏意送她出门。 阳光照得她脸色透亮,唇红齿白,谢久心底一动,没忍住,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你干嘛!这可是学校外面!” 谢久弯了弯眼,“亲亲我老婆怎么了。” “为人师表,也不怕你学生看见!” “现在是上课时间。” “呵,衣冠禽兽。” “啪哒!” 身旁忽然响起一道惊响。 周疏意猛地一颤,下意识抓紧了谢久的衣摆。转头,一只橘猫从垃圾桶后窜出来,溜烟便不见踪影。 她松开手,拍了拍胸口,“还以为什么呢。” “看你这做贼心虚的样,我又不是跟你偷情。”谢久低笑一声。 “也差不多了……”周疏意小声嘟囔着,“哎呀,你快去学校吧,我要进店了。” 两道影子渐渐分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驰远。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旁边的垃圾桶突然发出一道异响。 徐可言慢慢扶着垃圾桶站起身来,过分苍白的脸在烈日曝晒下有些失真。 宽大的病号服被午间的风吹得肿胀起来,像个虚浮在半空的气球,根本遮不住她手背上无数个被针扎过的、淤青的小孔。 她单薄,脆弱。 恍若一片冰,长久见光便会彻底化为水。 手机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里。屏幕亮着,上面那对难舍难分的女人炙热地吻在一起。 而屏幕外的她,眼神尤其阴冷。 第65章 Chapter065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她一个闪身,躲到了巷口里不起眼的地方,蹲下身飞速打开企鹅软件。 手动搜索美院的校园表白墙,添加好友并投稿。 酷烈阳光在她身上灼烧,将汗水绞了出来,粘腻地贴在额际鬓角。 她却浑然不觉,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 【墙墙,你好,我要投稿。】 【中午去吃饭,意外看见我们手工艺术学院的谢久老师在跟一个女孩子卿卿我我……[图片]】 【/惊吓,虽然现在观念比较开放,但这毕竟是学校……也不知道女孩子是哪个学院的,如果是本院的话也太吓人了吧,跟被导师性骚扰没啥区别。老师都可以跟学生搞在一起了,还是拉拉,是不是有点没道德?】 她将剪辑好的视频及偷拍的照片发送给表白墙。 等了一会儿,表白墙回复了简单两个字:【收到。】 她唇角翘了起来,高兴地将手机收起来,打了辆车,找了家小宾馆入住。 而后坐在空调房里等了半天,在不断刷新中,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投稿。 说说评论区前几条的议论声跟她理想中的一模一样。 【啊?没想到谢老师是女同,好可怕……上次我们手还碰到过一起,现在想想细思极恐。】 【卧槽,师生恋啊,那真的有点没道德了,外聘教师可以这么随意跟学生谈恋爱的吗?】 【百合好,百合一箭双雕,求谢老师联系方式。】 徐可言忍不住笑开了,但继续往下看,评论趋势已经歪了。 她的脸色又慢慢沉了下来。 【楼上的,瞎说什么啊,照片里那个女孩子是对面咖啡店的咖啡师,根本就不是本校的啊,你们别听风就是雨可以吗?】 【偏个题,老师声音好好听,我也好想被她这样溺爱QAQ……(这是可以说的吗)】 【救命,路过吃瓜结果自己要被掰弯了,她们看起来好甜,我先磕为敬。】 有人敏锐地发现不对劲。 【问题来了,投稿人是男是女?为什么要曝光这种东西?不会是老师的暗恋者吧。】 【又蠢又坏的家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大偏见,恐同即深柜,我合理怀疑投稿人其实是个拉拉。】 于是舆论朝着与她理想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大家不仅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批评她们,竟然还都觉得好磕,徐可言气得捏紧拳头:“一群蠢货!” 她没有想到,评论区有人认出那是对面咖啡店的咖啡师,便纷纷借着消费的机会去打量周疏意。 大学生素质出奇的高,都很礼貌的没有打扰到当事人,只是默默围观。场面堪比期末月返乡的高铁。 甚至一向低调在学校见不上几面的谢久,还因为这条投稿火出了圈。 不少学生翘课去听谢久的课,只为一睹老师芳容,顺便在课堂上嗑生嗑死:“她俩颜值这么高,活该在一起……” “太配了,没想到谢老师看着凶,说话真的好温柔,声音还甜甜的。” 窸窸窣窣的骚动显然引起了谢久的注意。 听见后排压抑的窃笑,她眯起眼,“后排那位穿蓝色短袖,拿着手机的女同学,请你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数双眼睛看过来。 女同学一愣,左右瞧了瞧,确认是在说自己,慢吞吞站起身来,目光不敢直视:“那个,嗯……老师……我不会。” “你哪个班的?” “……” 只一眼,谢久便看出她周围那几个都是陌生面孔。 虽然新学期没上过几节课,但谢久记忆力还不错,哪些学生见过,哪些没见过,她心里都有数。 也不是不存在别班同学过来蹭课的可能,但显然最近几天有些频繁了。 大量陌生面孔的涌入,让她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她蹙了蹙眉,也不好让人家尴尬地站太久,出于关怀,还是语气温和地让她坐下了。 “这个知识点我再跟你们回顾一下……” * 中午,系领导王佳吃完午餐,悠闲地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刷起了短视频软件。她平时就爱看同城频道,不为别的,只为观察周边年轻学生的生活动态,尽量追赶上潮流。 偶尔见到一两个教过的熟悉面孔,她还会乐呵呵地点赞互动。 手指一滑,一张两个女人接吻的照片映入眼帘。点赞还不少,十几万呢,标签打着“le”,配文是一段伤感的台词。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是的。】 常年高强度冲浪的王佳,连女同搞笑博主陈乐和陈土豆都关注过,怎么会不知道标签“le”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的年轻人哟……” 她摇摇头,正准备划走,指尖却不小心点开了评论区。 吵得正热闹呢。 【姐妹,别发谢老师的信息啊,被学校领导看到就完了!!】 【磕cp请适度,好吗好的。】 【神经病啊,别把小情侣照片po网上,你不会是那个疯批投稿人吧?】 看到老师二字,王佳心一沉,顿时正襟危坐警觉起来。 她认真盯着照片上缠绵的两个女孩看,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个女人的侧脸眼熟。一丝不妙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她赶紧把照片转发给一位相熟的老师:【这个人你觉得眼熟吗?】 对方很快回复:【这不是谢久吗?……是恶意P图吧?】 想到评论区提到过的“谢老师”,王佳心一沉,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确认是她了。 刚准备去核实一下什么情况,校领导的电话就急匆匆打了进来。 “谢久是怎么回事?” 王佳心头一颤,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还在核实……” “怎么做事的?都有家长匿名举报到我这儿来了!” 王佳脸色顿时煞白:“举报?举报什么?” “说同性恋在学校当老师会带坏学生,你自己看。” 微信接连发来好几张截图,上面全是家长在社交媒体带着情绪的发言。 一个个声称自家孩子在美院读书,网上刷视频看到好多人疯传学校里有个女老师是同性恋。 质问学校怎么把控师资的,这种老师都招进来,会教坏孩子,必须严肃处理。 看得王佳额头直冒冷汗。 其实美院的师生思想都还算前卫,校风也比较开明。同性恋的学生不少,大家都心照不宣。 但一旦被举报,尤其是当舆论发酵起来后,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王佳疑惑道:“这事真是家长举报的吗?” “你是不是傻?不管是不是,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好的领导,我马上找谢老师谈谈。” 等联系上谢久时,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得越来越严重,讨论范围从本校上升到外校。年轻人在磕cp,中年人在骂街,一部分营销号也开始断章取义。 也就一下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播速度快得惊人。 但谢久很少用社交媒体,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王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老师……你的私生活我本不该干涉,但现在影响太恶劣了,已经有家长投诉到学校了……” 谢久蹙紧了眉头,没懂她意思:“您指什么?” “你看看。” 王佳将那些截图给她看,包括最初在表白墙投稿的照片与录音。 看到照片时,谢久还只当是哪个路人偷拍的,但当她听到录音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是的。” “能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应该很优秀吧?” “我们都是普通人。” 掐头去尾的几段话,信息量并不算大,但足以证明她的性取向确实为女。 录音里的提问人声音做了特效处理,唯独她的声音还保持着原声,很明显是故意的。 王佳好心提醒:“谢老师,你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谢久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是谁。 在听到录音时,她便知道这段对话是发生在徐可言跟她之间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徐可言竟然会丧心病狂做到这个程度。 “谢老师,这种突发事件,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舆论闹成这个样子不好看。校领导那边跟我说了,建议让你先停职回去休息一阵子,好吧?” 说话是用的商量语气,可那也只是在维持表象的体面,谢久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也没有傻到去问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上课。 一般这种情况,基本没有再回来的可能了。 面对王佳同情的目光,她只能笑一笑,吞掉喉间的苦涩,“我知道了,谢谢王主任。” 她把自己的包拿上,教材也一并带走。 经过学校的林荫道时,她忽然觉得这条常走的路十分漫长。 其实她不喜欢做老师,但徐女士从她还小的时候就常希望她教书育人。 真正开始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还是因为考研期间受了导师的影响。 那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春风化雨,弥补了她童年时期缺乏的细致关爱与尊重。 她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有些人需要的是严师,而有些人需要的是能够像妈妈一样和她们做朋友,并引导她们前行的人。 出了学校,谢久没有立刻回家。 先是给周疏意发了条简讯,让她下班了自己回家,先吃饭,今天晚上她还有点事,要在外面很久。 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 随后开着车,上了高架。 方向开往徐可言的家。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都很讨厌徐可言,她也蛮可悲的TAT 整篇文里的每一个女性角色身上都多少沾一点时代的悲剧色彩,徐可言,徐母,徐女士,谢久,周疏意,周妈妈……甚至是徐可言的婆婆。 写的时候我好像做不到恨她们,反而怜悯更多[可怜] 另外:好想看谢久被反啊,不能有读者大大给我做饭吗,就非得是我写吗![狗头][狗头][黄心][黄心] 第66章 Chapter066 ◎事发◎ 谢久赶到徐可言家时,天色已晚。 屋内灯火通明,徐母额头上绑了绷带,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抹泪,身边围着几个神情忧虑的亲戚。 一个眼生的男人正坐在贵妃椅上打电话,眉头紧皱。旁边有位跟他眉眼几分相似的老太太,正轻拍徐母的背安抚。 “亲家母,您别太难过。孩子身上没带多少钱,肯定跑不远的。” 徐母耷拉着嘴角抽泣:“晓泽,是你说要送她去精神病院的,不然可言怎么会……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你一定要努力把她找回来啊。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懂这些,要是没有她,我死了算了……” “妈,这事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当初你也同意了不是?” 男人挂断电话,面容冷漠,有种鱼死网破的无畏感:“而且她本来就有病,结婚一年多都不愿意跟我同房,我娶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徐母脸色骤变,连旁边的婆婆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继续吐苦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白白花几万块做试管?她肯定在你面前是说我那方面不行吧?呵……这个贱人!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们,是她有问题!” 话落,他顿了一秒,朝着旁边看热闹的亲戚冷笑,声音激昂。 “徐可言她是个同性恋,是个喜欢女人的变态!” 这一声落下,在场人脸色都变了。 站在外面的谢久听到这话,心里豁然开朗,难怪徐可言之前支支吾吾不愿果断离婚,原来是被她丈夫知道性取向这件事,看男人这副模样,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必定是威胁她什么了,以至于让她主动提出生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她的确是个可怜人,但将自己跟周疏意牵扯进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谢久眸色无比冰冷。 “你,你胡说!我女儿我最清楚,你怎么能这样造谣她呀?”徐母心里门清,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嘴唇哆嗦,瞟了一眼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婆婆,和一众目光炬炬的亲戚。 即便不懂同性恋这个概念,可小夫妻结婚一年都没有同房,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稀奇事。 没人不惊讶。 “不就是欺负我们家两个都是女人,没个男人撑腰吗?我还真以为你是为她好才送她去医院的,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会同意!这都一两个月了,还不让她出来,肯定是被你逼得受不了才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你少血口喷人。” 郭晓泽面色冷漠,“看你这样子,指不定你早就知道你女儿是个同性恋了,是故意骗婚嫁到我们家骗彩礼的吧?” “郭晓泽,你说话要讲良心的!”显然徐母被这话气得不轻,噌的一下站起身,死死抓住他手腕,“我骗你什么彩礼了?不就十万块!还是给你们未来孩子存起来的……” “存不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万块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知道你那个变态女儿跟你怎么商量的!” 他们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周围亲戚一边拉架一边看热闹。 婆婆自然帮着自家儿子,眼睛一瞪:“我说你女儿对我们晓泽怎么那么差,原来是故意的!” 有人道:“都少说两句吧,现在还是得先把可言找到,免得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有什么危险……” “是啊,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孩子重要。” 郭晓泽冷笑一声,一把将徐母甩开。 “等找到她,我们就离婚!” 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谢久迈进徐家大门。 听到动静,徐母抬头,见是她愣了愣:“小久,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你也听说这件事了……” 刚才他们的吵架内容,谢久能猜出一二,便避重就轻没回答她的话:“小姨,额头是怎么弄的?” “……不碍事。” “呵,是被她好女儿打的!” 说话的人是郭晓泽,“昨天徐可言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我们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今天早上她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一起来,便被那疯婆子拿凳儿当头敲了一下子,偷掉她一笔钱撒腿就跑了!现在警察还在到处找她,影都没得。” 徐母慌忙找补:“小久,可言没什么事的,就是前些天心情不好,晓泽就要我把她送精神病院治疗一下……她偷跑出来了,肯定是怕我们再把她送进去才躲着不出来的。” “精神病院?她的病这么严重了?” 徐母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之前我看她情绪不太对劲,带她去医院看过一次,说是有抑郁症,还开了点药,不过……”谢久语气一顿,“我想她可能没有吃。” “可言真有抑郁症?”徐母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谢久望了郭晓泽一眼,对徐母话里有话:“可言为什么会有这个病,小姨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 徐母面容沉了沉,忽然抓住谢久的手腕,急切地说:“小久,你帮我找到她好不好?要不是她到了吞药的地步,我怎么可能忍心把自己女儿送进精神病院?” “吞药?” 郭晓泽解释说:“我跟她的孩子前两个月流产了,就是她吞药害死的。” “……” 谢久只听说她意外流产,却不知道事实真相竟是这样。 她愣了愣,“那她怎么跑出去医院的?” “昨晚值班护士不多,她装睡骗护士过来,结果抢了针筒子就往人脖子上扎,我们回看监控的时候,那疯女人跑得比狗还快。” 想起那张她跟周疏意接吻的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角度。 而那正是今天中午在学校外面街道上发生的事情。 她语气沉了几分:“我可能知道她在哪?” “在哪?” “美院附近,你叫警察去调查一下那边的监控,应该能找到。” 不论徐可言的出发点是什么,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找到她。 至于其他细节,谢久也根本不必对这些人说。 了解完情况,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开着车离开徐家。 目前只需要等警方那边的消息,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徐可言干的这件事,谢久不会就这么罢休。 车开了半个小时,她没回家,停在了郁郁葱葱的公园路边。 一时半会儿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周疏意。 打开手机,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消息。 置顶的消息时不时跳动一下,都是些周疏意的日常分享,她几乎是松了口气,还好小姑娘不知道这件事。 【我下班啦!】 【我吃饭啦,好好吃哦,做的减脂餐,你今天没口福。】 【我要去健身了!】 谢久捏了捏眉心,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装作正常的语气回复她。 指尖在屏幕悬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字未落。 她退出跟她的聊天界面,看到微信里大大小小全是红点。 陆白白跟汪渝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正在三人小群里聊今晚吃什么,但以网络传播的速度,很快就会传到她们眼前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往下翻,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 有来自同校老师的关心,也有对此有所耳闻的导师、学生发来的问怀。 【谢老师,你还好吗?保重身体。】 【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过去有过合作的博物馆,恰好在此时发来邮件,标题是格外醒目的三个字:道歉信。 谢久心里沉了几分,打开邮件,只看到一行含糊的小字。 【尊敬的谢久女士:晚上好!因项目调整,下周暂不需要您参与修复工作,深表歉意!期待下次合作。】 说得很委婉,也很明确。 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久能猜到因为什么。 这些部门平日里最为关注舆论风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戒起来,不管事实如何,一点风险都不能有。 她还没从这个消息里缓过来,手机又震了一下。 消息栏上方跳出最新微信通知。 【谢老师,经慎重考虑,我方决定取消此前约定的定制合作,会按照合同约定给予您一定程度的赔偿。作为公众人物,我们需要更加审慎地选择合作伙伴,避免不必要的争议,请您谅解。】 发信人是李总的助理。 过去三年,这位年逾六十的李总在她这里定制了七套茶具,最贵的一套高达六位数。 老太太是某集团的掌舵人,家产丰厚,对审美要求极高。虽然十分喜欢谢久做的东西,但这世上,会做那些东西的,也不止谢久一人。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能避嫌就避嫌。 干谢久这行,想赚钱,就得遇上懂行的。 大部分时候,新客难求,收益全靠老客回头。 其实这三十五年对她来说都顺风顺水,即便有些路不是她本意想走的,但也阴差阳错让她走出了一片舒适区。 没想到人到中年,会突然遭逢这样大的变故。 是的,这些纷沓而至的矛盾仅仅因为她那世俗无法接受的性取向。 仅仅因为她喜欢女人。 这个时代是进步的,没有人对她抱有极大恶意和偏见。 但每个人都因为她是逆流而避开。 一时半会儿,谢久盯着手机界面发怔。 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微信的红点像一片海。 里面的千余联系人,几乎有十分之一都在跟她发消息。 明明她一条都还没回复,也没有一把尖刀真正当头落下来。 可为什么会这么窒息和恐惧呢? 是的,她恐惧。 就像一只常年被圈养在家的狗被放在车流里,一个不怎么接触社交媒体有着自己小空间人被放到人流里曝光展示。 她的一行一言都被剖析,被放大。 网上那些沸腾的家长不知道会怎样骂她,她没有去看,但她想,有必要先去联系律师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陆白白便在群里疯狂@她。 【谢久,你没事吧?到底谁在搞你??】 汪渝也立刻出主意:【请律师了吗?我这认识个患者朋友还挺厉害的,上次跟你提过一嘴,在这方面胜诉率很高。】 两人无条件无理由的帮助让谢久心里暖流一淌。 本不打算声张这件事的,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她需要的不是沉默,也不只有她一个人便能够解决这件事。她需要人帮忙。 铺天盖地的消息,总要得到压制。 其中不乏部分跟风带节奏,蹭热度的自媒体博主,甚至还有不少人扒出来她的职业和家庭背景。 如果再往下爆料,谢久不敢想象是不是自己的家庭住址也会被曝光。 到时候影响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了,还有周疏意。 想到此处,她心一沉,把徐可言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群里的两个人。 陆白白连发好几个惊恐的表情:【卧槽!没想到有一天这么狗血的事情也能发生在你身上。你表妹那是病了吗?她是纯坏吧!】 对于此事,汪渝倒是没有评头论足,好一会儿她才回复谢久。 【一会儿你来我这一趟,我跟那个律师朋友说了,她半小时之后过来跟我吃饭。放心吧,她很靠谱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 谢久只回复了四个字:【我很冷静。】 转而放下手机,发动引擎,打了把方向掉头,将车开往汪渝的家。 与此同时,周疏意刚在健身房做完几组力量训练。几乎是每做一组,便给谢久汇报一次进度。 只不过,消息犹如石沉大海,谢久一直没有回复她。 这种状况在平时从未发生过,不论多忙,谢久也不会几个小时都不回她。 周疏意觉得有点怪异,但又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会忙得这样认真。 她简单慰问了几句,等回家洗完澡,谢久还是没有回信。 忽然便有些心绪不宁。 【你干嘛去了?】 发完这条消息,她等了半分钟,没得到回复,便退出界面百无聊赖地刷了刷朋友圈。 却看见了一条朋友转发的新闻:【师道崩坏!某美院女老师公然与女学生当街热吻,同性恋是否成为校园性.骚.扰监管漏洞?】 她眉心一跳,点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谢久会被反的,放心吧 第67章 Chapter067 ◎连笔字◎ 这是一个经常围绕时事的本地发布的内容,标题劲爆,开篇第一段便带着一股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 【美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没想到老师都能请同性恋当。到时候艾滋病满天飞,那还了得?】 周疏意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受控地继续往下翻阅。 街道名称、学校名称、附近的美食街,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字眼,更加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据说事情暴露是因为学生的一条投稿,这老师行为不轨,被学生举报了,也是一个惊天大瓜啊。】 文字下面配有一张图。 正午阳光下,她和谢久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此刻被定格在屏幕中间。照片不算高清,做了放大处理甚至锐化过的,刚好能够认出来她们两个的长相。 她们不过嘴唇短暂相碰,哪怕当时路上有人,可谁能拍得到? 但那时刚好是下午第一节课刚开始的时间。 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分明是有人刻意蹲点守候,甚至可能全程录像。 翻阅到文章最底部的时候,创作者指明,该教师已被学校停职处理。 评论区一溜烟热评全是骂的。 【同性恋败坏道德风气,这种女人都混入教师群体中了,学校怎么做事的?】 【恶心至极!我女儿要是遇到这种老师,我直接去教育局门口拉横幅!】 【对于同性恋我不歧视,但也绝不推崇。不过同性恋最好还是不要当老师,会带坏孩子,小孩有样学样的太多了。】 也有人趁机拱火:【你们不懂,百合好,百合一箭双雕,做梦都希望我老婆是个百合,/斜眼笑】 周疏意看到这,直接气得眼睛冒火。 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刚想骂回去,却又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在网络上跟这些人对骂没有任何用,最重要的是谢久。 她退出微信给谢久打去电话,但谢久没接,她又固执地再打了一个。 攥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不接电话,会不会是在开车?她会去哪?万一想不开怎么办? 索性念头刚起,对面漫长的拨号声戛然而止。 谢久的声音温吞传过来:“怎么了?” 漂浮不定的心总算找到一点方向感。 周疏意深吸一口气,“姐姐,你去哪了?怎么没回我微信。” “刚在忙。”谢久顿了一顿,“我在朋友家呢。” “我很担心你。” 恐惧使得她声音急切,裹着重重的鼻音,眼泪也不知不觉在眼眶里打转:“你朋友家在哪?我要去找你。” 说着掀开被子就准备起床换衣服。 电话那边,谢久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哭什么呀?” “担心。” “太晚,就别折腾了,我还有一会儿,你先睡吧,乖。” “不要,”周疏意执拗地顶嘴,“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就要找你!” 那头沉默两秒,终于妥协。 不一会儿定位发了过来。 谢久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疲惫:“你都知道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我刷到新闻了,姐姐你不要怕,我马上就到。”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告诉她:“路上小心。” 语气太平静了,仿佛没有位于波浪之中。 可周疏意听得心里发涩,知道她在忍。 “车牌号和行程都分享给我,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快到了告诉我,我下楼去接你。” “好。”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和,让周疏意心里阵阵发紧。 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往心口里扎,那痛不算尖锐,每往里慢条斯理地深入一寸,便传来一阵摸不着的膈应,但你拔不出来。 假如这事落到自己身上,可能都不及看见谢久经历这件事的痛。 周疏意只觉难捱。 以前她不太懂爱,只会按部就班地递热水、塞药片。 从小到大电视剧的荼毒也好,没人教过她怎么爱人也罢,总之她少了根痛觉神经,无法共情。但至少会像个尽职尽责的看护,守在病人身边一整宿,问心无愧。问心无愧的意思是感动自己,别人却不记得。 可这一刻,痛苦排山倒海般袭过来,呼吸瞬间淹在失氧的环境里,无法进入胸腔。 她慌不择路。 是怜是痛还是爱,她搞不清楚。 她只知道一个顶好的人,像月亮像星星一样应该永远皎洁地挂在天空的人,突然被用力拽了下来。 好害怕她被流言的海淹死从此一蹶不振,怕以她的能力无法成为她跌落时的托举,这就好比刚买的漂亮风筝在首飞时便断了线,从此跟她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这无异于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连她说话都怕惊着拥抱都舍不得用力的人,怎么可以被别人伤害呢? 如果是我就好了。 怎么所有伤害不发生在我身上。 到汪渝家不过十几分钟车程,目的地是她家对面商场的一家江浙菜馆。 包厢的饭桌上,几道小菜清爽可口,神仙鸡油光水滑地放置在大桌正中间。 周疏意第一次失了胃口。 人不多,只有陆白白、汪渝,还有个周疏意没见过的女人。 她朝各位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谢久:“姐姐。” 谢久替她拉开椅子,目光扫过她刚吹干不久的头发,和那张素净的脸,心里一暖,“都洗完澡了,干嘛还出来?” “我放心不下。” 周疏意略微局促,挨着椅子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菜肴。 “你们在聊什么?” 汪渝插话道:“正说到要请江律师处理那些造谣的。” “这样啊……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周疏意转头看向谢久,“是你的学生吗?” 谢久沉默一秒:“不是。” “那是谁?”她表情严肃,“我刚看是从你们学校匿名墙开始的,最初有学生投稿,后来被营销号搬到短视频平台添油加醋。” 想起那条处理过的录音视频,周疏意脸色猛然一僵。 “你认识那个人?”要不然怎么可能跟*她对话? 谢久沉默片刻,“是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再发酵下去,会影响到我们正常生活。当务之急是把伤害降到最低。” 律师也插话:“这件事情确实需要遏制。首先是取证,对转发量超过五千次的造谣账号提起刑事自诉,再向平台发律师函要求删除侵权内容。” 陆白白皱着眉,脸色难看:“那关于她表妹这件事呢?跟踪、偷拍,还网络造谣蓄意带节奏,这显然是谋害。” “从法律角度来说,首先肯定是要把当事人找到。”江律师推了推眼镜,“不过对方有精神疾病证明,即便定罪也可能从轻处罚。” 周疏意听得云里雾里,表妹?精神疾病? 谁的表妹?难道是谢久的表妹? 她眼神一凛,顿时心领神会:“是徐可言做的?!” 在场人目光都落到她身上,集体陷入沉默。 周疏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前女友让谢久平白遭罪。 “其实早前就发现她抑郁症发作,当时只让医生开了些药。”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久将手搭在她手背上,略微拢紧,“后来她一时冲动吞药,导致流产,被家里人强制送进医院治疗。今天我去她家一问才知道,她昨天就从医院逃了回来,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 周疏意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她自己的选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谢久叹了口气,“只是周周……她病了,已经没有正常人的逻辑了,我们就算再怎么问为什么,她也不会给你一个正常人的回答。” “都怪我,”她哽咽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这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在对面工作……不,如果我不是你女朋友就好了。” 谢久没说话,只是把手紧了紧,叫服务员给她倒了点热水。 跟律师的谈话持续到深夜十二点才结束,汪渝跟陆白白都满脸倦色地跟她们两个告别。 出门之前,周疏意突然向在场的几位朋友深深鞠了一躬,发丝随着动作垂落,散在肩上。 她语气诚挚,字正腔圆:“谢谢大家。” 谢久有些诧异,江律师跟两位朋友也愣了一下,忙摆手:“不用客气的。” “是呀,小周,你太见外了,我们跟谢久都认识多少年了,应该的。” “要谢的。”她抿了抿唇,“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帮她。” “放心吧,一定不会让她白白受委屈。”汪渝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开玩笑,“不相信我们,也要相信江律师呀,战绩可查,别太紧张。” “好,辛苦各位了。” “你们路上慢点。” 坐上车回家,街头已经没什么车了,冷冷清清,只有几盏孤灯亮着。 周疏意坐在副驾上,心事重重地划着手机,铺天盖地的新闻热度还在上涨。 “刚才为什么会那样说话?” “什么话?” “你说……怪你。” 周疏意垂下双目,“因为我跟徐可言曾经在一起过,现在不接受她,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要是换成别人……她兴许不会这样。” “那也会伤害你。” “至少不会伤害你。” 谢久轻叹一声:“我不明白你这种思维方式是怎么形成的,说实话让我有些困惑。遇到问题时,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解决它,而不是忙着自责,明白吗?过度苛责自己只会陷入思维的死胡同。” “可我就是觉得事情因我而起” 说着说着,她流下眼泪,“我只是感觉我好没用,根本帮不上忙,现在害你这样,我真的很内疚。你本来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事业……” “怎么还哭上了。” 谢久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她,“我都还没哭呢。” “那你哭嘛,你哭了我还好受点。” 她叹了口气,被这样一弄,心里反而没有了那股郁气。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得经历一些风风雨雨吧。 “没了工作我也不会立马死掉呀。” 谢久说完,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给她牵着,“宝贝,路是我自己选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做决定前就该预见到风险。既然选择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如果总是第一时间责怪自己,被情绪牵着走,又怎么能冷静处理问题呢?” 她吸了吸鼻子,将脸上挂的眼泪擦干:“你说得对,但我就是忍不住难过,还不许我哭吗?” “可以掉眼泪啊,”她笑了笑,“但记住,不可以沉浸在负面情绪里。” 她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到家的时候,电梯门刚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立刻扑面而来。周疏意皱紧眉头,下意识攥紧谢久的手。 两人却同时僵在原地。 走廊白墙上,赫然被人喷涂了几个大字——同性恋谢久去死。 鲜红的油漆,触目惊心。新装修不久的门和墙壁,被喷溅得油漆污染,顺着往下流淌,像一滩血似的。 周疏意吓得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这是谁弄的……” 掌心里,谢久的手也是冰凉一片。 她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来我们的住址已经泄露了。” “这些人……这些人凭什么!” 周疏意抹着眼泪,“我们碍着谁了?” 面对这个家,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从哪里下脚。 良久,谢久才道:“只能先去住酒店了。” 两人刚准备离开,周疏意目光忽然顿在那个“恋”字上面,蹙了蹙眉。 一般人写“心”字会连笔,但徐可言的心字总会为了图方便简略成三个点,类似于草书的写法。 十分独特。 过去她评价了一嘴她的字有些潦草,令人看不懂,还惹得徐可言跟她吵过一架。 她猛地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你快看下监控,我觉得这不是网友做的。” 事实证明,周疏意的猜测没有错。 监控画面里,时间显示两小时前,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女人踉跄着走出电梯。 先是发疯似的捶打她们的房门,见无人应答后,又跌跌撞撞地离开。 二十分钟后,她再次出现。 手中却多了一罐喷漆。 画面中,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红色漆雾在墙上喷溅出歪歪斜斜扭曲的字迹。 身形瘦削,即便看不清脸,但两人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就是徐可言。 谢久盯着监控画面,只觉一股冷意从后背密密麻麻爬上来。 如果今晚周疏意没有执意来找她,而是留在家里,那么在徐可言敲门的时候她会不会开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她很可能还在附近。” 谢久声音紧绷,手指飞快地按下报警电话,简单跟警察描述了几句才挂断,又在微信上通知徐可言妈妈,另一只手已经按亮了电梯下行键,“我们先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道异响。 两人惧是一惊,目光短暂交汇,不约而同看向了应急楼道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以及催更!!爱你们(吧唧一口) 第68章 Chapter068 ◎起诉◎ 电梯还未到达,楼道门忽然开了,窜出一个人影。 是徐可言。 她戴着低低的鸭舌帽和厚重的口罩,只露出两只凌厉的眼睛,目光犀利地盯着谢久。 “徐可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疏意惊呼出声,本能地拽住谢久的衣袖往后退了半步。 这一幕被徐可言看在眼里,内心刺痛。 “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她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声音透过口罩闷闷地传来,语气阴阳怪气,“久姐呀,你这一招可真是高明。” 谢久蹙眉:“把话说清楚。” “装什么糊涂!”她猛然向前一步,“你肯定早就知道我跟阿意的关系了,故意带我去见你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伪造我的抑郁症诊断,还想骗我吃那些成分不明的药!” 说着说着,她红了眼,言辞激烈:“要不是你,医生怎么可能根据我的就诊记录判定我是精神病!都是你害的,你知道我在医院过得有多惨吗?她们拿针头扎我,拿绳子绑我,要不是我装乖,说不定还要电击我!” 周疏意气不过,插嘴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是你自己精神不正常,谢久带你看病还有错了?” “算了,别跟她争。”谢久脸色阴沉。 “装什么好人?不就是想把我支开,好让你们双宿双飞吗!我偏不如你们愿。” 徐可言低笑一声,望向周疏意,“你不就是喜欢她比我有钱?等她没钱了,我看你怎么办。” “你管我喜欢什么。”周疏意反唇相讥,“我今天明白告诉你,就是死,我都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徐可言表情变了变:“我在乎吗?” “我管你在不在乎。”周疏意牵紧了谢久的手,“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至今为止,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道歉?我凭什么道歉?” 徐可言浑身发抖,疯了一般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错的是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偏见!我本来可以很幸福的!” 谢久眸光一紧,立即将周疏意护在身后:“可言,你冷静下来好吗?做错事了就没有回头路的。” “回头路?我早就没有了,周疏意,我要让你知道离开我是个错误的决定。” 周疏意还没说话,谢久又道:“感情上只有爱与不爱的区别,没有对错之分。” “爱与不爱?”徐可言大笑,“她不爱我还不都是因为你从中作梗!” 周疏意气不过,还是忍不住辩解,“徐可言,我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你但凡当初坚定一点——不,就算你坚定,我们也会因为各种琐事吵架分开的。” “我们吵过那么多次都没分手!” “那只是因为你恰好需要一个人陪你,而我那时候也恰好没有主见不够坚定。” “别解释了,就是因为谢久!”徐可言嘶吼,“你是不是早就跟她好上了?” 周疏意沉默片刻:“看,你根本不信任我,也对自己没信心。——说白了,你就是自卑,才会虚张声势苛责别人,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说得轻巧!”徐可言愤怒地挥舞着刀子,“你经历过我的痛苦吗?” “那你经历过我的痛苦吗?”周疏意反问,“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放大自己的苦难,这世上没人能好好活着了。徐可言,现在的你不值得我爱,这才是我们分开的原因。” “我不信!”徐可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就是见异思迁!” “那我无话可说。”周疏意面无表情,“你最好拿着你手上那把刀砍死我,捅死我,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他大爷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大家都玩完!” “少说两句。”谢久将她往里拉了一点,眼神满是不赞许。 “我偏要说,谁惯着她了,脑子有病!” “呵……不,我不会让你死的,”徐可言狞笑,“我要你痛苦地活着。” 她转向谢久,将刀尖对准了她,“你不是喜欢她吗?我现在就杀了她!” “……” 周疏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攥紧。 “你杀啊,我跟她才认识几个月,能有多深感情?就算跟你在一起那么几年,还不是只花了一年我就另寻新欢了么?我就是个性格底色冷漠的人,没了她,我还可以找别人。” “你只是在骗我。” “不信你试试。” 电梯门突然“叮”的一声响,门开了。 徐可言神情一紧,连忙后退一步,警戒地看着门口。 里面却空无一人。 周疏意眼神一瞥,忽然看见徐可言背后的楼道门缝里,一双眼睛正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对方目光与她相对,小心翼翼地给她比了个手势,周疏意心里一喜,是警察。 “徐可言!”她突然转头,提高了声音,“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一声音量不小,徐可言被吓一跳,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踹开门的巨响。 “不许动!” 她心道不好,眼神一紧,本能地挥刀向前。 “姐姐小心!” “周周……” 周疏意眼疾手快将谢久推开,扑过去抓住徐可言的手腕。却没想到她眼神一暗,发了狠不要命地往前推。 好在她瘦骨嶙峋,周疏意最近健身又练得很猛,力气比她大不少,在扭打中将刀锋转向。 却没想到,徐可言根本不在意死活,借力将她的手一推,刀尖竟然朝着她自己的肚子上扎去…… “噗”的一声闷响,利刃插进了皮肉。 “……” 周疏意触电般松手,将刀扔在地上,踉跄后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 刀尖插得并不深,却已经沾了血,溅了几滴落在走廊瓷砖上,格外刺目。 躲在楼道的警察们一拥而上,“嫌疑人已被制服!” 徐可言被按倒在地,却仍挣扎着仰起脸,大笑道:“你杀我啊,你杀了我,杀了你最爱的人!” “不……” 周疏意后背全是冷汗,看着警察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的刀,是她按着我的手这样插进去的……” 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谢久心里一阵刺痛,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没事,没事的啊,警察都看着呢,别怕。”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她的……”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谢久将她抱得更紧,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周周很勇敢,你只是为了保护我。” 看着这一幕,在被警察拷上手铐的徐可言目光渐渐失焦。 她喃喃自语。 “我只是爱你啊,意意,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告诉我啊……” “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 病房门口,医生满脸怒气地质问徐母:“患者去年就有过割腕记录,家属为什么没有及时干预?” 徐母红着眼,没有言语。 去年徐可言嫁人之前,跟她软硬兼施说不想结婚,甚至还割过腕。 看那伤口不深,就流过几滴血,徐母知道,这只是她强迫自己同意的手段之一。 她知道徐可言不敢死,便比她更狠,直接站在天台上以死相逼:“你不嫁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逼死了我。” 徐可言只能妥协。 “什么,这孩子竟然割过腕?”婆婆跟郭晓泽听到这话,都傻了眼。 徐母避开两人的视线:“割什么腕啊,都是小伤,伤口又不深,血都没出几滴呢……” 没想到徐可言母亲这么坏。 婆婆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午都很难看。趁徐母回家做饭时,偷偷对郭晓泽说:“这事结束了就赶紧离婚吧,这一家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奇葩,你那媒婆真是害惨了我们!” 病床上,徐可言脸色青灰地躺着,呼吸轻飘如絮。右手手腕被手铐锁在病床铁栏上,动弹不了。 病房门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低声交谈,偶尔投来警惕的一瞥。 婆婆推门进去,看她都瘦脱了相,那模样可怜得很。 她叹口气,“今天我就准备跟晓泽回成都了。” 徐可言呆滞地挪动了一下眼珠子,没接话。 “丫头,你也是个苦命的,凡事想开点吧。”婆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以前我也是不想结婚,主要是怕生孩子,但咬一咬牙,这事儿不也就那么过去了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徐可言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那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婆婆一愣,本不想接话。 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唠叨一句:“孩子啊,人这辈子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能坚持下去,就是想看看这辈子到底会活成什么样子。” “……” 徐可言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镇定剂起了药效,她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眼皮子耷拉着,思绪更是无法集中。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喙啄了啄窗户,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徐可言僵硬地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乌黑的小点。 := 一时竟然分不清,那边是窗外,还是她已经在窗外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徐母回来了,手里拿着保温桶,里面是她在家里熬好的小米粥。 “医生说你最近要吃清淡点,妈给你煮了点粥……” 徐可言慢慢转过头去,看她忙前忙后,一绺白头发从鬓角掉落。 记忆里的妈妈是年轻的,勇敢的,泼辣的,和面前这个有着皱纹,语气细若蚊蚋的女人不一样。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妈妈,我准备跟郭晓泽离婚。” 徐母一愣,没抬头,继而帮她把餐桌支起来,小声说了一句:“随你。” “哦。” 她想说,为什么不早点说这句随我。 为什么要等一切伤害发生了才明白道理。 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了。 药效上头,她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整个世界被诅咒。而她是被诅咒的一花一叶,永远抬不起枯萎的头去迎接朝阳。至此生命的轨迹绕过她,她被遗忘在了时间的间隙,凋谢在泥土里。 两天后,谢久委托的律师带着文件来到医院。 江律师身着一身正式的深灰色西装,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徐母。 “徐女士,我代表谢久女士正式告知您,经调查取证,徐小姐涉嫌两项刑事犯罪。第一,监控视频完整记录了故意伤害过程,已构成刑事犯罪。” “第二,经公证,徐小姐在社交平台创建大量账号,散布不实言论,诽谤谢女士及周女士,情节特别严重。” 徐母听得云里雾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目前,谢女士已决定向公安机关正式报案,并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相关证据材料将于今日移送司法机关。” 见她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江律师耐心解释:“今天我过来,是建议徐小姐立即删除所有不实言论的,这至少能在量刑时作为认罪态度良好的考量因素,同时也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徐可言妈妈只觉莫名其妙,“律师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可言她就是一时冲动,连谢久的皮都没蹭破,反而把自己伤到了……更何况,我们跟谢久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吧?” “我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江律师平静地解释,“不只是故意伤害这一件事,徐小姐还涉嫌诽谤。” 徐母脸色变了变,赶忙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瘦得脱了形,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 此情此景,令徐母心里泛起一阵酸痛。 这哪还是过去那个令她骄傲自满的女儿? “可言,你对你表姐到底做了什么?”她颤着声音问,“她现在竟然要叫律师起诉你!” “……我没做什么。” “律师都告诉我了!又是故意伤人,又是诽谤的,还说你会坐牢!”徐母捂住胸口,眼泪不断流下来,痛心疾首,“你搞成这样,叫妈妈以后怎么办?难道一个人在外面等你到老吗?” “……” 这句话令徐可言脸色越发苍白。 心里埋下过一道裂缝,只是她刻意没去提及,便以为早会愈合。 实则经年不衰,反倒在胸腔里吮骨吸血,如一条小蛇蜿蜒地盘在那儿。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二三十年来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如今即将分别,就像打断了腿,筋还吊着骨头,又疼又麻。 她忽然落下泪来,哑声道:“妈妈……我不想坐牢,我想好好陪你。” 徐母擦干眼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等徐母听完徐可言嘴里的前因后果,脸上的血色一步步消退。 她冷笑一声,“好一个姓周的丫头,祸害你不成,现在还祸害你表姐!真是无法无天,不知道是什么父母才会教出这种女孩!” 走出病房时,她脸上已堆起客套的表情,三言两语便将江律师打发走了。 待那抹灰色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身立即拨通了谢久的电话。 “小姨?” “是我,小久啊,刚才来了个自称律师的人,说什么是你要起诉可言,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是我委托的。”谢久的声音十分冷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我的意思。” 这直白的回应让徐母一时语塞。 她攥紧手机,讨好地说:“听小姨一句劝可以吗,都是一家人,这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我跟可言搬走,离开杭州就是了,保证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抱歉,小姨,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徐母脸上的假笑顿时僵住。 她声音冷了下来:“小久,你这是非要逼小姨做这个恶人了!既然这样,也休怪我把你跟那丫头的事告诉你妈!” 【作者有话说】 天气热热的,微博建了一个抽奖活动请你们吃麦当劳甜筒[狗头叼玫瑰]大家积极参与一下嘛,后续可能会经常搞一些小小的书粉活动嘿嘿~爱你们,没有你们我哪能坚持更新到今天[抱抱][抱抱] 第69章 Chapter069 ◎告状◎ “你在威胁我?” “是你先不顾亲情!”徐母实在没办法了,孤注一掷似的,“小久,小姨活了大半辈子,教你个道理。凡事不能做得太绝,都要留有余地。” “徐可言拿刀要捅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想过。”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把刀没有被拦住,刺伤的是自己,又或者是周疏意,结局该会是什么样的。 徐母却还在自私地尖叫:“她可是精神病人!还是你妹妹啊!” 这话让谢久难免有些失望。 虽说这些年她跟小姨来往不密切,可她妈平时遇见什么事,总是会想着小姨一点。当初许可言结婚的时候,家里好多东西都是徐女士给她们添置的,为的就是不让男方看不起她。 “既然你要这样威胁我,就不怕我把你跟她一起送进去吗?” “我可是你小姨!” “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别拿长辈身份压我。”谢久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我只是就事论事,如果你要包庇她,我无话可说。” “你好狠的心啊!” 谢久没再说话,只剩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到听筒里。 见她态度这么强硬,徐母只得软下来,求情道:“小久啊,我这辈子婚姻坎坷,也就这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要是她进去了,往后谁给我养老送终,难不成让我一个人烂在家里……” 语毕,她抽抽搭搭地泣了起来。 呜咽声像只垂死的鸟兽,眼泪湿答答挂在颊边。 “小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您不如让可言好好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她声音里的坚决摆明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母险些气得背过去:“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吗?” “您如果当真是为可言好,就让她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不是借你来跟我打苦情牌。我可以帮您联系几位擅长这类案件的律师,但最终结果……” “够了!” 徐母怒气冲冲掐断电话,不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托人联系了几个律师咨询,结果却如出一辙,三年以下的刑期不可避免。 她瘫坐在沙发上,急得掉眼泪,“不,不可以。” 她哆嗦着穿好外套,连夜打车去了姐姐家。敲门时她格外用力,仿佛要把整个徐家都拆掉。 徐女士已经睡下,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匆匆穿起衣服往外走:“谁呀?这大晚上的……” “姐,是我!”徐母带着哭腔说道。 这声音让徐女士吓了一跳,连忙开门,见她眼睛通红,一身颓败,只觉不妙:“怎么了这是?小妹。” 徐母早年还有个哥哥,但走得早,就靠这俩姐妹互相扶持。 前些年吃了时代红利,徐女士赚了些钱,也没忘帮妹妹修房子、添置家具,对她还算不错。只不过各自成家后,聚少离多,想再帮也有限。 这种情况下,徐母难免对姐姐的生活心生羡慕,可终究觉得是命——她没发财的命,嫁了个老公也英年早逝,连带孩子都帮不上忙。她只能和过得不如自己的人比,心里才稍微平衡。 “姐!”徐母紧紧攥住她的睡衣袖子,“救救可言,可言要没了,你快救救她!” 徐女士眼神一紧,“可言怎么了?” “那丫头得了抑郁症……” “什么症?” “就是精神病,整天不开心,就想自杀的病。” 怕徐女士听不懂,她补了一句:“成天茶饭不思,隔三差五就拿刀划自己胳膊……” 徐女士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前些天我看她还好好的……” “都怪那个姓周的!” “姓周的?” 徐母抹了抹眼泪:“这事说来话长……她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不同意,逼她们分手,她就闹自杀。后来我硬拆散了她们。” 说着她也觉得有几分委屈,抱着徐女士,泣不成声:“姐,你说这千古以来哪有这样的事?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法律也不允许啊!指不定是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看她年纪小,不懂事……” 二十七八,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年纪小不懂事? 这句话徐女士只在心里悻悻地想,倒是没敢说出口。 “那现在是怎么了?” “她……她知道那女孩子转头看上别人,心里受不了,病情加重,一激动就拿着刀……拿着刀……” 徐女士倒抽一口冷气,“她伤人了?” “她没捅到别人,伤了自己!” “可言没事吧?” “身体没事,可她被对方起诉要坐牢了!姐,以后怎么办啊,女儿坐牢,我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啊!”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徐女士扶着她慢慢坐下。 这信息量太大,她还没消化完,徐母却又补了一句:“你知道要起诉她的人是谁吗?” 徐女士一愣,“谁?” “是小久。” “谢久?!” 徐女士惊得站了起来,“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小久怎么会跟她俩的事扯上关系!” “这事我前两天才知道,她那个前女友,现在和小久在一块儿。是的,小久也是个同性恋……天啊,我们徐家造了什么孽啊?” 徐女士脸色煞白。 后头跟过来的谢父听到消息,眼前一黑:“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小久都三十好几了,没谈过恋爱,更别说结婚,还咬死不婚主义……什么不婚,都是年轻人的噱头!”徐母继续添油加醋,“她就是同性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坏毛病!” 徐女士眼睛一瞪,“徐玉梅,你瞎说八道什么,吃错药了?” “姐,我又没骗你!你看啊,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新闻,小久在美院的工作都因这事丢了!” 说着,徐母把手机里存的截图和照片翻出来,一张一张给她看。 尤其是那张照片,放大以后清清楚楚,哪有父母认不出来自己的子女?那两个女孩子亲密粘在一起的唇,竟然让全国上下这么多网友见过,学校里的老师领导也见过。 这画面十分不成体统。 徐母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快,快拿我的降压药来,头疼。” 谢父慌忙翻出降压药,又去倒水,急急忙忙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吞下药片,喉头滚动了几下,徐女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造孽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家孩子怎么会这样?祖上也没这基因啊!” 话落,她痛苦呜咽了几声。 一旁谢父也是满脸愁色,“都怪我,平时对她关心太少……” “不行,我得打电话叫她回来!”徐女士急得团团转,“跟那个野丫头混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捅多大娄子!” “够了!”谢父拦住她,语气出奇的冷静,“孩子坚持这么多年不结婚,不会因为这事改变想法的!现在工作还受影响,她心里也肯定难受,我们不要和稀泥了。” “你什么意思?” “……眼下这事反而是小事了。” 徐女士眼里浮起一抹异样的光。 “你说得对,小久现在工作都没有了,我们不能再让事情恶化……” * 最近工作没有安排,周疏意又照例去上班,官司的事也暂不需谢久费心。她独自在家,光阴忽然变得很长,雨丝一般飘然没个着落。 谢久便帮周疏意打理阳台上的花。可惜她不太懂,拿着剪子随随便便打了几根顶,最后植株十分难看,不如不剪。 熬到下午,她又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工作日清闲,放映厅里疏疏落落坐着几个看客。 她只看见荧幕变来变去,摇镜头特别多,整场下来,什么都没记住。 从前忙得脚不沾地时,她常幻想能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清闲时光。如今真有空,这闲散却又不合衬了。 再往前倒推几年,她倒不会被这事影响。 可而立之年的女人,总要求个稳妥。 世界不再允许她们冲动莽撞,在太多顾虑下,一步错,便会步步错,谁能承受得起后果。 其实谢久也看过几眼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 其中不乏有许多学生和素不相识的博主为她发声,都说同性恋又不是违法,怎么就被大家穷追猛打了。 但没有用。 相关视频都被下架,就连话题也无法建立了。 她索性关掉手机,不再理会那些抨击她的言论。 但这些舆论已经对她造成了实质性伤害。 在这个圈子里混,最怕的就是失了体面。没人在意她的性取向,可他们在意公众与舆论。 她尝试给几个合作过的收藏家打电话,过去都是笑脸相迎,如今却连电话也不肯接了。 这些年行*业很卷,国内优秀的艺术家不少,除了她,还有许多新起之秀。 厉害的人一抓一大把,她要是落后一步,多得是人赶上来。 看完电影,谢久在街上荡了一圈。手机忽然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葛雨的名字。是之前去安徽小学做公益的对接人。 她迟疑了片刻,接起电话。 “喂?葛老师。” “谢久,你还好吗?” 葛雨熟稔的语气里透着关切,打消了谢久方才心里的那一点忐忑。 她以为即便是这样的公益项目,对方也会委婉地告诉她,下次不再合作了。 “我还好,多谢关心。” “最近有空吗?” 谢久自嘲一笑:“你也该猜到,最近没人比我还闲了。” “那就好。”葛雨解释道:“我跟你打电话来是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一嘴吗,有个国际公益合作项目,他们恰好需要进一批印有中国符号的白瓷碗运往国外,对工艺要求不高,也不需要太强的艺术性,能体现是从我们中国供应出去的就行。” 葛雨说到此处,话音一顿,“你可以直接找代工厂做,报价按市场行情来就成。” 话里的深意谢久当即便理解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接,就意味着没有稳定收入。 尽管这批订单技术要求不高,也没有太多发挥创意的空间,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契机。 虽说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大多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追求。 可此刻的她,哪还有资格谈什么创作理想? “接吗?”葛雨的声音轻轻传来。 谢久回过神来,“谢谢。” 她的回答便是选择。 那边松了口气:“甭客气啦,过两天我去杭州找你签合同。” * 到店里的时候,只有老板在。 尤师傅怀胎三月有余,日渐隆起的小腹让她难以承受长时间的站立工作,上周开始便告假在家安胎,因此店里平时只有周疏意一个人。 面对老板投过来的目光,她有些心虚。 有关谢久的事,外界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很快被校方压下去,可该吃的瓜周围人都早吃干净了。 老板自然也知道。 整个下午,周疏意的精神都保持高度紧张。 她可以不在乎父母的责难,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指指点点,却无法不在意老板审视的目光。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很多老板都不具备做优秀领导的能力。万一这件事影响了老板的判断,从而直接跟她的工作扯上关系呢? 就如同谢久的工作一样,她也会失去工作。 虽然她一个月挣得不算多,但谢久的处境已经很难了,周疏意不想拖累她。 她甚至还想,自己年轻,靠省吃俭用挤出一笔钱存起来,这样谢久也没有后顾之忧。 索性她的担忧落空了。 直到打烊时分,预想中的质问始终没有到来。 临走时,还特意吩咐她一嘴:“小周,把今天剩下的贝果和欧包带回去吧,师姐她不是喜欢吃这些吗?” “……” 心照不宣,原来这就是心照不宣。 这个词周疏意第一次切身体会。 原来真正的大人之间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刨根究底的窥探。而是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维持着距离。 就像流水一样,轻轻地将这件事载走,你不回头,我也不挽留。 “谢谢老板。” 周疏意哑着嗓音,诚挚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喜欢《薄荷酒》的话读者老师们可以帮帮忙推荐给大家吗! 嘿嘿,谢谢!!爱你们!!看明天能不能努力一把加个更[狗头叼玫瑰] 第70章 Chapter070 ◎楼庭◎ 周疏意中午就下班了,回家的时候,谢久正在厨房忙碌。 看她忙里忙外一身汗,周疏意不觉心疼,主动过去帮忙,顺手将手里的面包递给她。 “喏,老板让带给你的。她说你喜欢吃贝果和欧包。” 谢久诧异,擦擦手接过,“我没有很喜欢呀,只是这些糖分不高而已。” “那她怎么得出的结论?” “大概是因为我在她店里只买过这些?其他太甜的我都没买过。” 想起这家店里确实一部分产品为了迎合大众市场,糖分会放得比较高,周疏意笑笑,觉得暖心,“我们老板还念着你呢。” 谢久猜也猜得到。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没直说,没来问,只是因为关系确实好,互相信任。 “师妹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哇,我要协助她把这个店做大做强!” 看着小姑娘斗志昂扬的模样,谢久忍不住笑了,“最近尤师傅不在,你又天天五点多起,不会累吗?还这么斗志昂扬啊。” “累什么!”她不经夸,否则越发起劲,腰板挺得直直的,“现在不拼,难道等老了再拼?” “看你这样是要给我养老。” 尤师傅这一走,店里做面包的担子便全落在了周疏意肩上。其实按道理说,这些做包的活还得要经验丰富的师傅来全权把控。 但美院地址有些偏,厉害师傅都集中在市区,若不是尤师傅就住在附近,又念着与老板的交情,这面包生意怕是早就停了。 “最近店里砍了不少品类,让我主攻贝果欧包,还有一部分招牌面包。”她拿了勺子盛饭,一副压力很大的语气,“像什么千层蛋糕也没做了,就这么几个人,人手不够,我又要做面包,又要做咖啡,有空了还得出新品。” “那很辛苦吧,虽然是中午下班,但早上起得也太早了。” “不辛苦,我现在都习惯早睡早起啦。多亏了姐姐。” “多亏我?” “嗯,”周疏意把她胳膊挽起来,亲密地在她手上蹭了蹭,一只撒娇的猫儿似的,“如果没有自律的姐姐影响我,那我肯定是一个还跟之前一样吃外卖、熬夜,并且对此不自知的人。” 爱是互相滋养。 这句话凭空出现在谢久的脑海里。 她只觉心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从未有过的知足:“油嘴滑舌,别拐弯抹角的找理由夸我,这还是因为你自己有学习意识。” “才不是呢!我这人最没定力,身边人怎样我就怎样,很容易被环境影响,俗称意志不坚定。” “年轻人涉世不深,是容易这样的。”谢久眉毛一挑,“过去我也是,但平时小事这样就算了,大事可不行。” 周疏意眨眨眼睛,“什么叫大事?” “原则性的事情。” “比如?” 谢久沉思,“比如……被催婚。” 她一哂:“那我是肯定不会结婚的。” “这么坚定?” “那当然啊!” 谢久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你们年轻人活得真自在,是这一代都这样,还是只有你这样?” “应该是我们年轻人很多都不再受父母的道德绑架了吧。” “怎么做到的?” 周疏意歪头想了想,“或许是认知问题。就比如我非常坚定地认为,我妈她爱我,但她不懂能让我开心快乐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因此,很多时候我不听她的,不是因为我叛逆,而是因为我在替她做决定,我更知道怎么样用正确的方式来帮助她爱我。” 谢久微微一怔,眼底浮起几分恍然。 “那你可真是个哲学家,还挺会诡辩。” “什么嘛?这才是真理!” 周疏意不满地撇撇嘴,“不过说实话,我周围也有不少被父母牵着鼻子走的同龄人,甚至连工作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机会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叛逆吧,或许真是因为我叛逆。” 谢久点点头:“叛逆的人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算是好事。” 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蛋,那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谢久忽然就恍惚起来。 能把出柜这件事轻飘飘地说出口,可能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原以为到了这个年岁,出不出柜已无关紧要。 再熬上几年,等过了世俗眼中的适婚年龄,那些催婚的声音自然会消停。 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徐可言那档子事儿。 小姨的话对她来说是威胁,可早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父母知道只是早跟晚的区别。 尤其徐女士的关系网,八卦传播力度可不小。 她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做好准备,也有几分忐忑。可只能安慰自己,先以平常心相待,走一步看一步。 “这事儿阿姨有听说吗?”谢久忽然想起来问。 前两天周疏意的母亲还热情邀请她过年一起去武汉玩,谢久原本担心对方会看到网上的新闻,没想到周疏意压根没放心上,“我妈整天刷婆媳狗血短剧,哪有工夫看那些。” 看她满不在意的模样,谢久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或多或少也有几分羡慕。 这一家人挺有意思,松弛感无比伦比。 吃完饭,周疏意跟谢久在楼下转了一圈就上楼来了。被徐可言毁坏的墙面早已被粉饰干净,不留一丝污垢。 可在心里留下的伤痕岂是这短时间能够磨灭了的。 回到家,周疏意懒散地划着手机,朋友圈里一条推文突然跃入眼帘。 是之前在厦门蹲在路边哭的那个女人。 给她的备注就是她的姓名,应拾秋。 而推文的博主叫做“捡秋”,周疏意指尖一顿,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她自己的号吧? 点进去才发现,这个号主笔锋犀利,专写时事评论。那些文章角度刁钻,观点新颖,阅读量动辄上万,有几篇甚至成了爆款。 最新一条推文标题是《我的恋爱不偷不抢,凭什么不可以正大光明?》,点开一看,文章讨论的竟然是跟谢久有关的舆论风波。 开篇第一句,便言辞犀利,幽默之中带一丝辛辣:“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包容异性恋。” 往下就开始洋洋洒洒表达起自己的观点了。 全文笔锋尖锐,毫不留情地批判了网络上的以讹传讹,以及对同性恋群体的恶意中伤。 不过对于照片事件本身,作者倒是保持了相对中立的态度。 她在文末指出:我们固然要捍卫爱的权利,但作为教育工作者,在校区范围内与疑似学生者举止亲密,确实应该有所考量。 评论区不少人附和。 【小秋说得对,再怎么恩爱也不应该在学校做这种事!】 【老师就该有老师的样子,简直误人子弟。】 【支持校方开除处理!这种老师就该好好管管。】 看完这些和稀泥的评论,周疏意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立马给应拾秋发了条消息。 “你好,应小姐,关于你推文中的部分内容我需要做些澄清。首先,她只是外聘教师,学校完全有权做出相应处理。更重要的是,与她接吻的人是我,我只是对面咖啡店的员工,并非美院学生。这一点你在文中表述得比较模糊。” “最后,没调查清楚就乱带节奏,你们做自媒体的现在都这么随便的吗?我觉得你这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消息发出去后,直到深夜才收到应拾秋的回复。 周疏意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的。 【真的很抱歉,今天在片场赶进度,现在才看到消息。】 【谢谢你愿意指正,我完全没想到当事人会看到这篇文章】 【关于事实错误的部分,我向你郑重道歉,没有核实清楚就发表言论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我可以立即删除文章。】 望着这几句话,周疏意的火气也消了。 【不用删,但我有个请求。】 对方回复得很快:【你说。】 周疏意微微诧异,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难不成她昨晚都没睡觉? 犹豫片刻,她打下一行字。 【我要你在评论区澄清,并且把这条文章置顶。】 * 北京郊外的片场灯火通明,已是晚上八点,剧组仍在紧张拍摄。 应拾秋蜷缩在监视器旁的折叠椅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她刚合上眼,就被一声冰冷的苛责声惊醒:“编剧呢?我叫她改台词,现在改成什么样子了!” 楼庭脚踩着凳子,手里拿了个对讲机,眉头紧蹙。 助理叫苦不迭,战战兢兢说:“导演,编剧她有点窜稀……” “我说过多少次?”她抬起下巴,锋利的线条微微绷紧,黑润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不耐,“跟组期间管住嘴!场租一天烧多少钱,她拉得起吗?” “是,您说的对,回头我就骂她。” “还有你,”她目光突然转向助理,“强调过无数次,措辞给我放干净点。” “对不起,楼导,”助理点头哈腰,“那我去厕所催催她……” “算了,”女人揉了揉眉心,“今天就先这样,叫大家收工吧。” 本想挑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抽根闷烟,一转头,看到应拾秋迷迷糊糊的表情,楼庭脸色一冷,居高临下。 “应拾秋,你很闲吗?” “没有呀,导演,”她打了个哈欠,圆润的嘴咧起来笑,娇滴滴说:“我就是有点困,平时这个点我都还没开工。” 楼庭心里有点窝火。 第一次遇见应拾秋的时候,是凌晨一两点,她在夜场卖酒,穿着一身廉价的蕾丝短裙,渔网袜搭配黑色高跟鞋,跟个又肥又村的女人调情。 楼庭对审美要求出了名的苛刻,太土的人她都不乐意多说一句。 而应拾秋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俗女人,土包子,胸大无脑,本来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结果这女人反倒上了她的床。 她想,或许是工作压力大,单身太久。 先凑合一下吧。 “你不是想写剧本吗?”楼庭把烟点燃,目光轻飘飘,“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不抓住,不如趁早滚回台北,以后去码头卖海蛎煎。” 语气冷冽,带着几分威胁恐吓,她不信这女人不害怕。 谁知道应拾秋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理了理一字肩的上衣,露出领口下一点略微丰腴,声音娇俏。 “楼导,反正我的本写得稀烂,狗屁不通,还学什么学啊,陪你睡觉就行。”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楼庭眸光暗了几分,倒不是在意别人怎么看她。这圈子里牛鬼蛇神什么没有,女人跟女人睡觉的事哪里稀奇了? 她只是有几分嫌这女人不上进。 偏偏对方又依赖她,把她当神一般供着捧着,给她点面子吧。 因此楼庭只冷哼一声,“少在片场浪费我时间,回去收拾你。” 她长得十分艳丽,锦上再添点花,娱乐圈里多少女明星都比不过的,楼庭可以肯定。 第一次有个女人长在她审美点上,五官和骨像都很完美。 助理忽然急急忙忙跑过来:“导演,我刚听说楼总那边给纪录片项目注资不少,你看要不要咱们也去拍一个?” 楼庭一顿,不耐烦地把目光递过去,“题材呢?你想好了?” “呃……倒是有几个备选方案……” “就你们想的那些土了吧唧又没深度的破东西,别人都拍烂了,你还想啃骨头呢?我说你审美去哪了?” 助理支支吾吾半天,眼睛忽然一亮,“我们这不是一个审丑的时代吗,那不如咱们就以城市里的审丑为主题。” “……靠北啦,”楼庭踹了一脚凳子,“蠢货,拍出来审丑的还是得审丑啊,审美本来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你是要批判什么,你很高贵吗?” 助理犯了难,“楼导,那我回头拉个会……” “滚回去睡觉吧,没工夫跟你在这耗着。” 散场的时候,应拾秋在路边等楼庭把车开来。 几道气急的谈话声传来。 “操!又让老子白忙活一整天!她楼庭算什么东西?” “人家楼导可是艺术家,咱们这些俗人哪懂啊?这个镜头要有呼吸感……呼吸他妈的。” “不就仗着自己爹有钱吗?你看她拍出来都什么东西,故作高深,还文艺片,指不定全扑街呢。” 哄笑声响起,突然“哐当”一声,地上的空饮料罐被踢飞。 场务抬头,正对上应拾秋似笑非笑的眼睛。 “都收工了,哥几位还不走呢。”她勾起一抹慵懒的笑,主动打招呼。 场务眼神有几分心虚,“小秋姐,刚才我们就是随便聊聊,你别当真。” 楼庭身边横空降落的女人,谁都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看着挺不招楼庭喜欢,三句话里两句话都很冲,但又把这女人捧在心尖尖上。 饭都是助理双手端上去的,饭菜肉俱全,每天还给买一杯热咖啡,但凡是冷的楼庭都给倒掉。 虽然没个名头,但谁都不敢得罪她。 都只当是楼庭养的什么小宠。 “别害怕,我也觉得你们说得对。” 她捂嘴轻轻一笑,两只眼眯了起来,狐狸似的媚,“她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罢了,要没钱,还不是滩烂泥。” “……” 场务不敢接话,面面相觑。 车灯闪过来,保时捷远远停在路边。应拾秋轻轻朝几个人挥手再见,笑着转身上了楼庭的车。 空调冷气开得有些足,她抖了下睫毛,俯身将出风口往上打。 “跟那几个男的在聊什么?”楼庭目光探究。 “这么想知道?” “我是你‘金主’,自然该知道。”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聊楼导是怎么搞我的啊。” “……” 楼庭猛地踩下刹车,目光冷然,“应拾秋,你要真在我身边待不下去,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滚。别在这恶心我。” 她却还在笑,忽然往她唇上啄了一口,“楼导,你的纪录片我突然有个企划,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楼庭的火气顿时消退,但表情还是不变。 “又有什么鬼主意?” “最近沸沸扬扬,有关一个美院外聘教师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尽量多写了一丢丢,今天恰好有事耽搁,不好意思呜呜加更失败 70-80 第71章 Chapter071 ◎母亲的电话◎ “听说过,怎么?” “你想拍纪录片,我觉得这个题材还不错噢……”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同性恋?” 应拾秋轻笑一声,“但她同时还是一位女性艺术家。” “所以?” “双线并行,一部分是关于女性艺术家的创作历程的记录,另一part也是关于同性恋群体在这个时代的生存状态。” 她停顿了一下:“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环境里,记录一个艺术家的职业发展如何被舆论影响,这不是很有现实意义吗?更何况这个题材虽然小众,但随着文化的冲击,越来越多人已经开始了解到多元的性取向,一部分人对该群体有过度美化,也有过度污名化,我觉得这个题材意义非凡。” 这一刻的应拾秋,眼里浸着透亮的明光,仿若有生命般跳动着。波光一闪,便落到了楼庭的眼里,令她心头一颤。 想起第一次见面,朋友指着那个娇滴滴跟人搭讪的女人问意见,楼庭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红唇间吐出三个字:“太俗气。” 话音未落,一杯酒就当头泼来。 第二次见面是在片场,这回她不卖酒,改推销剧本了。 楼庭捡起她写的八点档烂本,草草扫了几眼,不留情地吐槽:“好烂,以你的水平还是别混这个圈。” 毫无意外又被她骂了一顿。 其实楼庭从来没多看得起她,但某些时候她又觉得她有天赋和才华。 连电影史都没系统学过的女人,能在审片时告诉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色彩跟光线,偶尔关于灵气的方面,她甚至能跟她匹敌。 但这个女人真的很俗。 脆弱敏感,对谁都抱有一种可怜的下层人的惺惺相惜。给场务带家乡特产,替群演争取盒饭,连保洁阿姨路过她都会笑嘻嘻关心一句。 却唯独对她,从不高看一眼。 楼庭不太理解。 上辈子欠了她么,这女人凭什么对她浑身是刺? 哪怕她把月亮摘下来给她,她也不会领情,甚至还要说上一句:“谢谢楼导,不过折现成现金比较实在。” 当她什么,嫖客? 她只是难得遇上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难得想玩一出救风尘的戏码,好让自己生活没那么无趣。 不然真当她要爱上她? 拜托,爱谁都可以,唯独不会爱应拾秋这种见钱眼开的烂女人。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楼庭从嗓间哼出一声嘲笑,“你不懂,这题材不好拍,说不定都不能过审。” 应拾秋默了默,“但还是可以被一部分人看见,不是吗?” * 葛雨来杭州那天,谢久特意挑了家安静的咖啡馆,喝了咖啡,又去附近的老字号吃了龙井虾仁和东坡肉。 陪她再围着西湖逛了一圈,谢久便送她去高铁站回安徽了。彼时暮色都已褪去,天色暗了下来。 晚上七八点,谢久驱车驶向城郊,导航显示陶瓷工厂还有四十多公里,漫长的路程,又因周五,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她摇下车窗,任凭夜风吹散一身的疲惫。 这家工厂的老板姓陈,是母亲过去一个相熟的生意伙伴的表亲。前天通电话时,对方浓重的外地口音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当然欢迎,有空过来喝喝茶。” 工厂坐落在一片低矮的工业园区里,周围并不繁华,满是蒙尘多年的老店铺,卷帘门重重拉紧,一看便知道因为没生意早早歇了业。 谢久将车停靠在路边,提着后座上先前顺手买的两盒龙井,走进一处亮着灯的厂区。 老板工厂生意不错,忙得很,常年待在工厂宿舍,哪怕晚上也会下车间看员工忙活。 接到谢久电话,陈老板搓着手出来迎,工装裤上还沾着厚重的灰。一转头,就看到门口气质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谢久。 “小谢是吧?” “是我,您就是陈先生吧?” “来,进来坐。” 寒暄过后,陈老板便开始絮絮叨叨介绍起产品来。 一听谢久说是跟公益机构合作,他眼里的精明更甚几分,“这个价格嘛……自然跟我们以往的报价不太一样,会贵一些。” 看谢久蹙眉,他便又搬出陈腔滥调。 从白手起家的发迹史,到年轻时在杭州独自打拼的江湖往事,到跟老婆孩子挤在二十平米的老破小里。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其实没几个人爱听这些,但生意场上的人总爱将旧瓶装新酒,还以为对面的人爱喝。 几番拉锯,双方各退半步。 定金谈拢后,陈老板脸上笑开了花,热情地叫来她老婆带她一起去附近烧烤店下馆子。 都是些烤串烤鱼之类的食物。 油味儿重,调料也放得多,谢久平日里都吃得很清淡,很少碰这些,勉强陪着吃了两筷,胃里便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舒服,陪陈老板一家几口吃到半夜。 拖拖拉拉忙完,再开车到家已是深夜一点。 她很久没有这么晚回过家了。 自从转型自由职业后,她早睡早起,鲜少熬夜。往日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今日被彻底打乱。 这一天开了很久的车,从北到南,跨越半个杭州,腿部肌肉微微发僵,连带着腰际都传来隐约的酸痛。 她停下车,靠在驾驶座上发了会儿呆。 放早些年,身体远没有这般容易疲惫。 年纪大了,这种不经造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后视镜里映出一张略显倦容的脸。 谢久凑近了端详,发现眼尾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几道细纹。往常她以为是笑的,时至今日,她才想起自己是老了。 也快四十岁了。 而小姑娘呢,才二十五,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往上爬的好时光。想到这年龄差距,她胃里的抽痛仿佛往上跃了几分。 谢久向来务实。 她很清楚,像自己这个年纪能吸引年轻女孩的,无非是稳定的情绪、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还算可观的经济基础。可若是连这份经济保障都不复存在呢。 这一单做完,下一单在哪? 更何况单价太低,利润也高不到哪去,整个行业都不景气。 她带着满腹郁气回到家,开门,想象中的黑暗并未到来,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夜灯。 蘑菇形状,暖黄色的灯光,不过几瓦,便把客厅照得暖烘烘。不知道是小姑娘什么时候安上去的。 从设计心理学角度而言,圆润的造型总能唤起人潜意识里的亲近感。 方才在车里盘踞的郁结之气,此时竟然被这小东西抚平几分,泄了气。 她放下钥匙,将小夜灯关上,又开了廊灯,轻手轻脚准备拿换洗衣物去洗澡。 卧室里突然传来趿拉拖鞋的声响。 下一秒,门开了,小姑娘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姐姐,你回来啦!” 谢久还没来得及应声,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揉了揉周疏意毛茸茸的脑袋,“宝贝,怎么还没睡?” “已经睡过一觉,听到动静就行了。”她抱得很紧,声音也是闷闷的,“想你,你回来好晚哦。” “出去谈了点事儿,来回跑几趟,是有点晚了。” 周疏意听说了这件事,她没说,自己便也不问进展如何,只是道:“好辛苦,如果我能帮你做这些就好了。” “哪能呀,你还有面包界要闯呢。”谢久心头一暖,“平平淡淡小妻妻,两个人都在为彼此的未来奋斗,也很好呀。” 人到中年,越来越在意时间。年轻的时候,时间是长的,一旦步入三十岁这道坎,日子便成了沙漏,越漏越少。 于是她开始在意成本,若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便果断抽身,及时止损。 但年轻人不一样。 她们迷恋过程本身,哪怕赌局胜负前的紧张与颤栗也会倍感享受。 “我只是怕你太紧绷。”周疏意的声音依旧不大高兴,“而我好像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有呀,宝贝,”谢久双手托着她的脸颊,“只要回到家我就很放松,感觉一整天的烦恼都消失了。” “真的吗?” “嗯,以前我一推开门,家里都是暗的。刚才看到你给我留的小夜灯,感觉有一点点幸福。”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哼什么?” “真的只有一点点嘛?” “那就很多点吧。” “姐姐,我爱你。” 毫无逻辑,突然跳出来的一句话。 但表达爱意这件事,并不需要逻辑。 “我也爱你,宝贝。” * 第二天早上,周疏意在去上班路上看到应拾秋发来的微信消息。 【你在哪个城市?厦门吗?】 她感到微微疑惑。 原以为上次发生那件尴尬的微信推文事件以后,两人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应拾秋还会主动联系她。 周疏意直接问:【怎么了?我在杭州。上次去厦门只是旅游。】 过了一会儿,应拾秋发了个“哦”字,接着打下一大段话。 【我这边有个导演正好最近想拍关于女同题材的纪录片,主要聚焦一些女同性恋者的工作和日常,想请问你一下,能帮忙搭个线问问谢久方便吗?】 应拾秋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很快发来更详细的说明。 【谢老师最近在社交媒体引发了不少讨论,对她工作应该也带来了很大影响吧?我觉得不如借此机会让更多人看到真实的她,通过纪录片展现她的专业素养与真实生活状态,既能提升项目质量,也能帮助公众更全面地了解她,解释清误会。这是一个互利共赢的合作方案。】 【你觉得呢?】 周疏意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帮你转达,但决定权在她。】 应拾秋很快便回道:【理解,无论如何先谢谢你。改天请你喝咖啡。】 另一边,谢久正伏在桌上核对合同细则,刚准备给工厂打预付款,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周疏意的微信消息。 还没来得及点开,消息栏上方忽然弹出来一道通话。 来自徐女士。 她心微微一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 那头传来徐女士刻意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谢久,你和那个小姑娘的事,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第72章 Chapter072【加更,二合一】 ◎叫妈妈◎ 谢久沉默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与徐可言的官司有江律师全权处理,她本不必分心。但父母这关,终究躲不过。 电话里长久的静默,令徐女士不安起来。 她终于绷不住,声音变得几分尖锐:“谢久,我跟你爸这两天都没怎么合过眼,就等着你主动来解释。怎么?现在连父母都不配知道女儿的事了?” “妈,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没必要?你不解释一下?” “事实就是您了解到的那样。” “什么样?!” “我的性取向就是网上说的那样。” “胡说!”那头传来摔东西的声响,“谢家徐家上上下下都没出过这种事,怎么到你和可言就……就基因突变了呢!你听妈一句劝,尝试和男人交往一下,说不定就……” “对不起,妈,”谢久打断她,“我没有办法的,您跟我说这些,只会让我觉得痛苦。” 电话那头,徐女士罕见的沉默了。 一阵窸窣声动之后,电话里传来她父亲苍老的声音。 “小久啊,电话里三两句也说不清。今天回来吧,爸给你做顿好吃的,我们一家人心平气和地聊聊。” 事已至此,谢久也知道躲不过了,只得答应。 桌上散乱的合同堆叠在一起,她草草收拢,用夹子固定好便塞进了包里。又去衣帽间拿了两件换洗衣物,抓起车钥匙便出了门。 车往回家方向开,朝阳正烈,她心里却无端有些阴冷。 一辆轿车突然从右侧强行变道,连转向灯都没打。 谢久猛然回神,脚踩刹车,“吱……”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堪堪避免碰撞。 她脸色白了几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胸口堵着一团无名火,“会不会开车。” 恰逢红灯,她平*复了心情,才想起还没回周疏意的消息。 点开对话框,面对那条转发的拍摄邀约聊天记录,谢久略略皱眉,粗略看了几眼,只简短地回了一句。 【我考虑一下。】 到家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推开门,客厅飘来红烧啤酒鸭的香气。父亲清瘦的身影正站在厨房里忙活,刀起刀落,噼里啪啦。母亲却坐在客厅里,抱着一个相册盒,来回翻阅着照片。 那是九十年代里比较奢侈的物件,每张照片都被精心塑封保存,没让照片磨损太多。 她微皱的手摩挲着一张老照片。 谢久瞥了一眼。 那是六岁的自己,扎着两个羊角辫,额头上画了一个滑稽的红点,笑得阳光灿烂,彼时还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会活成什么模样。 “我回来了。” 谢久打了声招呼,徐女士顺势抬头,收了照片,眼眶还有些红,“你爸特意杀了只鸭子,是你婶婶从乡下捎来的,一会儿就能吃了。” 谢久一顿,看向厨房,“谢谢爸。” 老头儿只回头笑笑,没说话。 她设想过回到家第一秒面临的无数种可能。 母亲的苦情计,父亲的和稀泥,最不济也该是一进门就来一场劈头盖脸的训斥。 可当她真正推开门时,迎接她的却是满室饭菜香气和父母如常的招呼。 偏偏他们的只字不提,让她觉得陌生与不安定。 饭桌上,徐女士照旧健谈,但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加入了她的话题。絮絮叨叨,从她儿时趣事说到最近的工作。 谢久咀嚼着可口的饭菜,心不在焉地附和几句。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起直接责骂更让她如坐针毡。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一次自我预判的失败考试里,她坐在台下,强装镇定等待最后的宣判。 他们不提,谢久便也不主动说。 以她的性子,从小到大鲜少跟家里人推心置腹,深入沟通,如今也不会这样做。早在很多年前,她就认定了父母不会听自己的真心话这个事实,再多表达都是惘然。 “那姑娘是哪里人?” 徐女士的话头蓦然转了个弯,谢久夹菜的筷子一顿。 “武汉人。” “哦,那家里做什么的,对你好不好?” 谢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平静的脸。 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连最简单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幕仿佛是虚拟,是她沉湎在梦境。 “怎么傻了?”徐女士擦了擦手,苦笑一声,“妈妈又不会把她怎么样。” “……” “虽然这事……确实超出我们的认知。但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跟你妈想了很久。”父亲也沉声插话道:“你都快四十了,我们总不能绑着你去结婚。” “是啊……” 徐女士说着说着流下眼泪来。 “小久,这么多年,我每回想到你不结婚就忍不住流眼泪,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到时候我真不在了,没人照顾你可怎么办。……你铁了心不结婚,也不说是为什么,我跟你爸当然急啊。” “你也别怪我们,我们没读多少书,什么都不懂,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只知道,人这一辈子啊,该结婚生子,才算圆满。” “……” 谢久的喉头突然哽住了。 她从未奢望过父母的理解,也早便预判他们定然无法沟通,却从没想过,爱是张弛有度的,可以小到将她囚禁在一处,也可以大到能囊括她的所有。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流泪。 “爸妈,是我的问题……应该早点跟你们好好说的。” “傻孩子,”徐女士拍了拍她的背,面目慈祥,“爸妈是你最亲的家人,你不跟我们讲,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父亲在旁边轻咳:“行了,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哭鼻子哟。” “再大也是我女儿,”徐女士立刻瞪了他一眼,“在我们两个老东西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不过……”徐女士话锋一转,“你工作上的事,妈得提醒你。外头那些人,你还是要瞒着些。别人问起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打死都不能认。” “我明白。”谢久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徐女士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松,随即又叹了口气,“可言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全权交给律师了。” “哎,你小姨就比我小两岁,命却比我苦多了。嫁了个短命鬼不说,女儿还出了这事儿……”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看起来真是为这事操心不少。 “妈……” “你能不能答应妈,这事儿不要把她逼到绝路。你小姨身体大不如前,这年头想不开的人又太多,万一非得跟你杠上了……一家人闹得不愉快事小,要是对你造成伤害就不妙了。” 谢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会安排好,让可言跟着你小姨去上海郊区住。”母亲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青浦那边清净,离杭州也近,算是个好归宿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律师说多半判个缓刑。”谢久缓缓抬起眼,“妈,该走的程序总要走完。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语气没有退让的意思。 徐女士知道,再劝不会改变结果。 半晌叹了口气,“你看着听话,但性格从小就倔,随你吧。” 消除隔阂,饭桌上的对话渐渐活络起来。 徐女士又跟她了解了一点小姑娘的事,问起年纪,谢久含混回应,只道快三十了。 坦白不意味着什么事都要原封不动地告诉父母。 这是她潜意识里的戒备心,也是她长期以来面对父母养成的坏习惯。 当晚谢久住在了父母家里。 月光透过略微陈旧的纱帘,在地上曳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像挖了一口池,窗户花镂空的影子,便是在池里游来游去的鱼,舞步克制却欢快。 三十多年来的拉锯,没想到会因为一场祸事阴差阳错地和解了。 如梦似幻。 即便年岁渐长,她也在不断告诉自己,人这一生不一定要得到父母家人的全盘认可。 但人总是贪心的。明知前路不会因此平坦半分,却仍贪恋这一点虚幻。 因为太像梦境,她还有一种不踏实感。 躺在床上,仿佛飘在云端,随时会坠下来。 想着,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疏意的视频电话。 只要有感觉到一点点幸福,看到她的时候,这份快乐便又会成倍增长。 小姑娘头发湿漉漉的,正拿梳子理顺,忙碌之中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姐姐,你也刚洗完澡吗?” “嗯,要吹头发了吗?” “不,我先敷面膜。”她翻箱倒柜拿出一包没开封的面膜,“不然吹风机太吵,听不清你说什么。” 显然她的话很令谢久受用,唇角不知不觉便翘了起来,“油嘴滑舌,怎么跟只忠犬似的。” “什么犬?”周疏意突然停下动作,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在对我做什么服从性测试吧?” 想起那天在厦门酒店里的场景,谢久心里窝了一团跃动的火。 “那也得看你愿不愿意服从……黏人的小狗。” “我很黏人吗?” 周疏意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兀自噘嘴,“那我得改改了,太轻易得到的总会丧失一点魅力。” “不是那个黏人。” 谢久轻笑一声,话里别有深意,“下次你自己感受一下黏不黏。” 小姑娘一愣,回味了两秒这话,脸蛋立马红透,“姐姐!你这个坏东西!” “好不好你心里清楚。” 看她目光柔和,周疏意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眉宇间不同往日的舒展:“你心情很好嘛?” “这么明显?” “中大奖了?” 谢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呀,整个人都在发光呢。”她将面膜贴在脸上,翘着圆润小嘴,说话声音因此变得有些含混,“像被佛祖开过光似的。” 谢久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破烂比喻。” “稀罕你的比喻……诶,言归正传,有什么好事吗?” “没什么好事。” “哼……”电话那段忽然拖长尾音,娇滴滴抬起声音来,“姐姐有了新欢,就把我当外人了。” “哪来的新欢?” “谁知道你藏哪了。” “脸再皱点,面膜就该掉了。”望着屏幕里那张皱成包子的小脸,谢久忍不住哼笑一声,“宝贝你还有这演戏天赋呢?” “那当然,”她收起哭脸,忽然凑近,对着镜头嘬了一口,声音清甜,跟咬了口西瓜似的,“说不定姐姐都是我靠演技骗来的。” “哦?哪一Part?是装醉来找我,还是在我下面假装叫得很欢……” “那些都是真心的!” “谁知道你演没演戏。” 两人笑过一阵,谢久坦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今天出柜了。” “这么突然?”周疏意瞪大眼,“那你父母……” “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谢久垂下眼帘,“还问你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真的?”小姑娘比她还惊讶的语气,“没想到你爸妈一大把年纪了,还挺开明?” “我也没想到。” 大概是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做生意,五湖四海地跑,接触的人多了,也比常人更有包容性。 想起纪录片的事,再加上徐女士白天里对她的唯一要求,谢久又道:“关于那个纪录片的事……我想了想,还是不太愿意暴露在公众视野里。” 她本就不是太乐意分享自己私生活的人,哪怕谈了个恋爱,也不会大肆宣扬,更遑论是让公众知道她的性取向。 “宝贝,你还是帮我推了吧。” 周疏意在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猜到啦,姐姐你不喜欢,咱们就不拍。” 虽然从周疏意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利大于弊,能带给她转机,指不定舆论风向会有所改变。但谢久不是那种在意别人目光的人。 她擦了擦手,原原本本将谢久的意思转达给了应拾秋。 手机几乎是立刻就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消息,周疏意不由得念出声:“那……不露脸呢?” 谢久扬眉,“不露脸?” “意思是只拍摄工作和日常生活,脸部可以只拍摄局部,或者模糊处理,咦,她怎么这么执着?” 顿了一顿,周疏意又补充:“她还说这个纪录片本来是没有片酬的,但和导演争取了一下,说是会给你一部分片酬。问你要不要具体见面详谈一下?看起来很有诚意。” 谢久略一沉思,点点头。 “那就让她们来杭州见个面吧。” * 第二天清晨,谢久准备驱车前往郊区签合同。临出门时,手指刚搭上门把,却被徐女士一把攥住手腕。 “把你那个小朋友的电话给我。” 谢久眸光一暗:“您要做什么?” “能干什么呀?妈又不会吃了她,”徐女士眱她一眼,“只是想留个电话,往后有什么事联系不到你,我还能找找她。” 这话明摆着是把周疏意当自家人看了。 谢久只觉被一股暖流包裹,牢牢地束缚,却没想过挣扎。 仔细一瞧,原来是甜甜蜜蜜的蜂浆。 她暗笑自己多心,拿过她手机,将周疏意号码存在了通讯录里。 徐女士把手机拿远了,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读:“周,疏,意,姓周啊,名字倒好听。” 路上,谢久点开三人小群,跟其余两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陆白白尖叫道:【真的吗?没想到你妈接受程度这么高?】 汪渝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只能说果然,真正爱女儿的父母是会妥协的。恭喜你谢久,也算熬出头了。】 工作结束后,一天的日光也快得歇息了。 谢久正准备收拾一下与客户去用餐,周疏意的电话急匆匆打了过来:“姐姐,应拾秋来杭州了,你现在有空吗?她约了个地方想跟我们见面。” 原本也不是多想跟客户吃那路边摊,谢久顺势找理由推掉了饭局,又开车回家去接周疏意一起吃饭。 见面地点是个西餐厅,很安静,应拾秋靠在窗边而坐,就她一人。 “你好,我是应拾秋。” “谢久。” “久仰。” “怎么只你一个人?” 应拾秋脸上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导演在北京还有戏要拍,就先叫我过来跟你谈谈,如果谈拢了,她会立马飞过来跟你签合同。” “这样啊,要吃点什么吗?” “你们点就好,我来请客,导演报销。”应拾秋眼睛弯了弯,看向周疏意,“不好意思,今天收工有点晚。说好请你喝咖啡的,不如改成果汁吧?” 周疏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 “怎么我没有?”谢久半开玩笑地问。 应拾秋耸耸肩:“她请我吃过面包,我投桃报李罢了。谢老师要想喝果汁的话,除非答应我参与拍摄。” 谢久失笑:“我很好奇,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应拾秋认真道,“上次新闻风波时,我为了写推文做过调研。你的陶瓷设计作品融合了现代极简美学与传统的工艺技法,再加上收藏家群体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年轻人,这样的设计不该被舆论埋没。”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导演更看重现实角度,比如追求艺术,顺便……拿奖。” “我还能带你们拿奖?” “不,这完全取决于导演跟编剧拍摄水平。” “方便问一下导演是谁吗?” “楼庭。” 谢久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但周疏意却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楼庭!上次在厦门你不会是跟着她一起去的吧?天呐!我那天正好去参加了她的电影首映礼!” 说着急忙翻出手机里的合照给她看,“没想到这么巧?” 应拾秋抿嘴一笑:“那我们很有缘分哦。相信楼导对你也有印象吧?” “我们还聊过几句天呢!” 由于高兴,她的眼里泛着水亮的光,谢久语气带着点宠溺:“你很喜欢她?” “当然!她拍东西简直是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了好几个大奖。” 应拾秋轻笑:“也不算年纪轻轻,都三十好几了。” 听到三十好几,周疏意别有深意地跟谢久对视一眼,转而笑眯眯地问应拾秋,“听起来你跟楼导很熟呀?” “一般。”应拾秋笑容有点深意。 只是恰好睡过几次而已。 三个人就细节商量了几个小时,应拾秋当晚便赶车离开了杭州。 不出几日,楼庭便带着摄制组风尘仆仆地赶来杭州。谢久整日里奔波于工厂与酒店之间,再加上楼庭对拍摄要求很高,偶尔还会应付一下她提出的刁钻角度,忙得连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 偶尔周疏意凑在近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久……对面的楼庭。 还托着腮一副享受的样子说:“楼导好专业。” “她真的对艺术很有追求。” 闲下来,谢久恰好听到这句,语气轻飘飘,“宝贝,你眼睛都快挪不开了。” “哪有。” “她那么好看?” 周疏意依依不舍收回目光,“你肤浅,我哪是看楼导,我看的是她的才华。” “我这儿才华还不够你看的?” “这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谢久往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腿给你打断,嗯?” “你干嘛!”周疏意低低吟了一声,心虚地左顾右盼,“这可是在外面。” “那下次去车里,怎么样?” “……” 拍摄忙完一个阶段,又是一个礼拜过去。 跟徐可言的官司结果已经出来了,正如同江律师分析的那样。得知徐女士已经让徐可言住进了上海那边的康复中心,谢久心里也轻松许多,抽空准备回父母家看看。 正整理衣箱时,周疏意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进来,“这些是低糖面包,你带过去给阿姨吃吧。” 都是吐司,包装袋花里胡哨的,还贴了几个可爱的贴纸。袋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吐司,抹茶,鲜奶,红豆…… “哪家店买的?”谢久拎起袋子端详,那花里胡哨的包装让她直皱眉,“这些商家真有意思,不在用料上下功夫,成天把心思都使在这些虚头巴脑的包装上。” 周疏意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由红转青,“你怎么知道原料没下功夫。” “看这浮夸的包装就知道啊……”话说到一半,谢久忽然瞥见对方攥紧的拳头,陡然意识到什么,僵了一秒,“这该不会是……宝贝你做的吧?” “呵,重要吗?”她冷笑一声,气鼓鼓将面包从她手里夺过来,“反正也是过度包装原材料不好的东西,你别带回去了。” 谢久跟在后面喊:“宝贝……” “谁是你宝贝!”她扭过头去,“叫妈都没用。” “妈妈……” 低哑的一声称呼,奇妙的电流倏地从耳朵逃亡到身体的各个神经末梢。 周疏意身体一软,连呼吸都热了几分。 “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的营养液和投雷以及催更,么么哒![抱抱][抱抱] 第73章 Chapter073 ◎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久耳尖泛起薄红,假意咳嗽一声:“我要走了,面包给我。” “你再叫一声!”小姑娘不乐意了,整个人直接扑上来,双手攥住她腰间衣服,“我要听我要听。” “别闹……” “不叫就不让你走。” 架势摆得很足,谢久也很配合,“好啊。” 忽然弯腰,手腕往下一压,在低呼声里将小姑娘陡然打横抱起,“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唔……放我下来!” “就这么顺便把你带回去不好吗?” “哟,你现在出柜后了不起,腰板都挺得很直了。”周疏意轻哼一声,忽然做出一副撒娇姿态,嗲声嗲气道:“跟你一起回去的话,你就叫妈妈吗?” “不叫。” “为什么?” “这种称呼……只适合在床上听。” “可你刚刚都叫过了!” “那是试听装。”谢久低头,眼里满是促狭,“太容易得到的话,你就不珍惜了。” 周疏意恨恨咬牙,“跟我玩饥饿营销呢?” “年纪大了,总得有点手段不是?” 被拿捏了,好气哦。 周疏意索性摆烂,抱住她的脖子:“既然这样我今天就不下来了,免费给你当健身器材。” “这个姿势大概率练不到,只会让我斜方肌代偿。” “那得什么姿势?” “……你躺下的姿势。” 说着竟然真把她抱着来到房间,放在床上。 周疏意一愣,“你要干嘛?” “干。” 右手不老实地伸到衣服低下去了,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她不由得哼了一声,又涨红脸,“你不是要回去吗?……快点去吧,一会晚了。” “周末就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面对她眷恋的目光,周疏意声音里卷着一丝笑意,“没事的宝宝,你去吧,我还有下一位女嘉宾。” “哦?哪里勾搭的?” 还不待她说出一个字,谢久便欺身吻了上去。 趁她情迷意乱之时,痛下狠手往那唇瓣上狠狠咬下一口。 “嘶……” “长长记性。” “我就是口嗨!” “口嗨也不行。” 眼前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谢久忽地便放软了语气:“宝贝,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嗯?这方便吗?再说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去年朋友送的白酒一直没开,你带过去就当是你送的。” 周疏意愣了愣,“干嘛不我自己去买?” “笨。”她只捏了捏她的脸,没再多言,“快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趁周疏意磨磨蹭蹭找衣服的时候,谢久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听说周疏意也要过去,徐女士愣了一下,转而一副高兴的语气,问谢久她喜欢吃什么菜,有没有忌口,一会儿就去买菜。 “她不挑食的,都爱吃。” 尤其喜欢吃臭的,这句谢久没说。 一路上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忐忑,不断跟她打听父母的情况,“阿姨性格怎么样呀?” “直来直去,刀子嘴豆腐心。” “我这样穿会不会不太正式?” “很好看啦,就是去我家睡一晚,有什么好紧张的。” 一路上谢久回答了她无数个问题。 到家时,天边暮气略重,悬着半轮淡白的月亮,与另一面的夕阳遥遥对望。 周疏意穿着裙子,刚下车,就被蚊子咬了一口。 这是坐落在郊区的独栋小别墅,空气清新,院子里又种着不少花花草草。谢久把后备箱的酒和行李拿出来,恰好听见她哀嚎了一声,凑过去看。 “一会儿涂点药。” “没事啦,”她笑眯眯抬头,边动手给她示意,“我在这个小包上钉个十字架就行。” 泛着红的小包立刻被她指甲盖顶出来的十字给压瘪了。 真是个小孩儿。 谢久眼里溢出一丝笑意。 “不管用吧,这是中国的蚊子。” 推开门时,电视里正播着晚间的新闻,徐女士倚在沙发上看,蓝光时不时落在她脸上。 听到门口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越过谢久,落在周疏意身上。 愣了一下,旋即浮起笑意,赶忙起身。 “呀,这就是小周吧?” 周疏意连忙往前半步,将礼袋递上,有些拘谨地笑:“阿姨好,我是周疏意,初次见面,给您带了点礼物。”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放那儿吧。”她指了下茶几,头却没偏,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她,“年纪看起来还挺小,在杭州做什么工作的呀?” “咖啡师,顺便做做面包。” 说着,周疏意把面包礼袋给她拿过来,“阿姨尝尝这个,特意做的低糖配方。” “丫头这么能干呀,还会自己做面包呢。”徐女士掰了一小块,咀嚼时双颊微微耸动,“哎呀,很好吃!不算甜,但是很松软。” 她突然把剩下的半块塞回袋子,“就是中午喝了两大碗粥,现在还压肚子呢,吃不下,回头饿了我再吃。” “没关系,这个温度放两三天都没问题。”周疏意补充道:“冷藏反而会影响口感。” “很会吃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徐女士似是想起什么,突然看向谢久,“你爸今天买了不少菜,一个人忙活怕是来不及,你赶紧去帮帮忙,晚饭得早点吃。” 周疏意连忙起身,“那我也去。” “你坐下,”徐女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跟阿姨好好聊聊天。” 事已至此,不从不行。 谢久只得先进厨房,跟在父亲后面转了两圈,准备自己找点事儿做。 电饭锅还没洗,剩下不少糙米饭。 谢久一愣,“爸,妈不是说中午喝粥吗?” 父亲翻炒肉丝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妈吃的粥,我吃的饭。” “你俩还分开吃,也不嫌麻烦。”谢久轻笑一声,“她血糖容易升高,您平时得盯紧点,让她少吃点粥,升糖太快了。” 父亲只道:“她自己心里有数。” 谢久无奈,转头望向客厅,母亲正拉着周疏意的手亲热地聊着天。 “你这手相,是个有福气的。” “阿姨您还会看手相呀?” “那当然,我以前出去跑江湖,认识的人不少,里边就有个会看手相的,我缠着他教了我几招……”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谢久看着这一幕,微微动容。 * 睡前徐女士难得上了三楼,还抱着一床新被子。 谢久见了诧异,问她:“这是做什么?” “给小周盖新的呀。” 周疏意很高兴,甜滋滋地跟她搭话:“阿姨,您楼下的绣球花开得真好,我妈也种过,怎么都养不活。” “绣球花主要是给水很重要,又不能当阳晒,最好地栽。” 她笑眯眯的,一副和蔼模样,三言两语便让周疏意觉得亲切,“难怪,我家那个小阳台肯定种不活。” “你也喜欢种花?” “嗯,我妈就爱折腾这些,但我爸就什么都不懂了,给她把花渴死也不帮忙浇个水。” “男人都这副德行,小久她爸不也一样。”徐女士摇头笑笑,“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工厂上班。” “妈妈呢?” “开了一间小缝纫店,做手工定制旗袍的。” “难怪你手这么巧,原来是继承了妈妈的能干。”徐女士若有所思,“你是武汉人……武汉山很多吧?” “没有呀,我们是平原地区啦。” “阿姨不太懂,也没去过武汉。”她略一沉吟:“等开春了,约几个老姐妹去看看你们那儿的黄鹤楼。” “好呀,要有机会,我去给你当导游。” 徐女士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那可说定了。” 说完,她抱着被子,转头推开对面的客房,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被褥。 这间房常年空置,上次还是徐可言留宿过几天,除此之外都没住过别人。 知道她什么用意,谢久忙说:“妈,不用麻烦了,小周跟我一起睡就行。” 徐女士铺床的动作一顿:“跟你挤在一起像什么样?睡着多难受呀。” “一米八的床,够睡了。” 周疏意凑过来,轻言细语。 “阿姨,不要麻烦啦,我们平时都一起睡的,习惯了。” 听了这话,徐女士的眼神有些异样。多看了谢久几眼,默默把被子给收了起来。 “随你们。” 待房门关上,周疏意拽了拽谢久的衣角:“阿姨刚才的眼神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我俩太黏了?” “不是吧。”谢久摇摇头,“她可能是在想,我居然能容忍别人睡在身边。” “啊?什么意思?” “我有个怪癖。” 她眸光一沉,“不是很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 想起过去无数次强吻她的画面,周疏意将信将疑:“是吗?那我呢?” “你是我女朋友,当然又不一样。” “哦……”她拖长声调,“那就说明你前女友也是不一样的喽。” “算是吧。” 周疏意呵呵冷笑两声,背过身去拿衣服进浴室了。背影气鼓鼓,屁股撅着,像一只可爱滑稽的小鸭子。 最近训练效果见长,小姑娘臀腿部分的肉看起来紧实不少,浑圆滚翘的。 趁她关上浴室门之前,谢久靠过去,笑道:“干嘛,怎么又生气了?” 她轻轻拉开一道缝,从小小窄窄的缝里露出黑溜溜的眼睛。 表情满是别扭:“酸。” 有进步。 起码肯表达自己是吃醋了。 谢久忍不住笑,“都是前任了,还有什么好酸的。” “因为我想做你的唯一。” “现在不是么?”谢久欺身进去,右手往后一搭,门便关紧反锁了,“以后也会是。” “这可难说呢。”周疏意偏过头去,语气轻飘飘,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兴许以后就不是了。”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谢久倒还专心沉思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你会遇到比我更懂得珍惜你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善良勇敢,总会有人被你所吸引。”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天。如果你足够爱我,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天到来?” 谢久一愣,撞进了那潭湿漉漉的眼睛里。一溜一转的晃动,像一颗被水泡凉的黑石子,令她生了非得捉住的心思。 呼吸不知不觉因此紧了几分。 爱是危险的,但多少人都甘愿飞蛾扑火。 哪怕是她。 谢久低声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取决于你。” “那你呢,姐姐?” “只要你爱我,我就会一直爱你。” 那张带着点水雾的脸忽然凑近,年青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看来,你的爱不够纯粹哦,竟然还有前提条件。” “你没有吗?” “没有,你站在这里我就很爱你。” “原谅我,年纪大了,是会比较现实。” 谢久将她抵在洗手台边缘,声音酥酥麻麻,沉缓而动听,“谈个恋爱,总得图点什么吧。” “但你图的是我爱你。” 周疏意一副得逞的模样,“姐姐,你糊涂了,都说爱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图的是个最没用的东西。” “谁说的?”谢久吻着她,声音都在此刻变得深情,“宝贝,爱是会令人变得勇敢的东西,你感觉不到吗?” “唔……感觉到了。” 她的回吻热烈,像一簇烟花开在唇齿间。 带着一丝被冷水冲刷过的清冽。 “怎么办,爱你爱得……不想放开。” “那就不要放开。” 两道身影缠绵到了花洒之下,推置间,不知是谁的后背撞开了花洒开关,冷水倾泻而下,两人同时打了个颤。 却都没有躲开。 在刺骨的水流中寻找另一个人的唇。 就像在纷飞的硝烟里,亲吻一朵枪口上开得昂扬的花。 水温渐渐升高,氤氲雾气里,水流地穿过眉峰和眼睛,落到唇与鼻之间。 略微急促,带来一阵窒息感。 仰面,迎合热气,呼吸都因此变得紧凑。 氧气稀薄,但两双手却受到鼓舞,剥除湿漉漉的外衣,顺势往下滑。 “姐姐……” “嗯?” “我想进去。”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晕,想咬死不松口,却又没有理由。 面前的小姑娘确实有令她快乐的能力不是吗? 刚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谢久一愣,把闹哄哄的花洒关了。 “谁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营养液和投雷。么么哒(* ̄3)(ε ̄*) 第74章 Chapter074 ◎姐姐给我摘的星星◎ 周疏意猛地屏住呼吸,看了谢久一眼。 门外的声音来自徐女士:“是我。你房里的被套很久都没换了,我来给你换一下。” “哦,不用麻烦了。”谢久声音平稳地道:“您放床上就行,我自己换。” 那边没声,几道脚步声去了又来,徐女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周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周疏意的手便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 酥酥麻*麻的痒意惹得谢久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警告地看她一眼。 “她……不在房间吗?” “不在啊。” 话里议论的人却丝毫不怕警告。 玩心大起,恶意地在她腰窝处加重力道。 谢久一顿,突然转身抬手,往里一抵。 “啪嗒”一声,她光滑带有水渍的身躯便触碰到了浴室的瓷砖。 冰冷,带着一种陌生物体不近人情的冷刺感。 以至于这种感觉传递到各个角落,让每个细胞都醒了过来。圆弧也如同白菜梗一般的鲜嫩挺括,微微抬起了头。 她不断来回经过,“还玩么?” “唔……” “这大晚上的,能去哪?”外面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我刚才在楼下也没见她呀。” “那么大个人,不会跑丢的。”谢久应付一声,又低下头,唇如细雨一般轻轻啄着它,“您早点睡吧,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 身侧的人已经开始哆嗦,就快就要捺不住吟出声。 外边的脚步声终于重新响起,“行吧。” 直到声响渐渐远去,周疏意才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喟出声。 “姐姐,你这是在对阿姨撒谎。” “还不是被你逼的。” “那你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喜欢。” 她伸出手,还想在谢久身上游走。 可谢久不乐意了。 一把托住她的腰,将其整个人翻过身来。 “啊”的一声惊呼,后颈便被虎口死死往下压住,这个姿势使得她胸膛紧靠着冰冷的墙壁,被压得溢出些许。 她毫无反抗之力,整个身子都化成了一滩水似的,硬气不起来。再怎么硬,也是个糯米团子,捏两下还要抖给她看。 “宝贝,你已经过了触碰我的最佳时段。”她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是阿姨打扰的。” 虎口收紧些许,细长后颈上的软肉被她掐住。 就像在拎一只颤抖害怕的猫儿。 这种娇弱令人宰割的姿态,像一团小火,掉进谢久眼里,便又流窜到了心底,不断加热,焚烧。 热气又回逼唇齿。 她不由得抬起手,落下一掌。 “啪!” “……疼。” “不许叫!” 拨弦的人该是并拢两指,在细线来回上下翕动。 在韵律声里,又骤然抽离。 “姐姐……”她的声音微微急促。 “干嘛?” “你继续嘛。” “那你晃两下。” 身前的人依言照做。 谢久只觉呼吸都重几分,但仍不松口,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宝贝别忘了,我们是来洗澡的。” “你……” “我什么?” “……”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在这里做么?” 她拿下花洒,从后给她悠悠冲刷,倒像要认真给她搓洗似的。 水流沿着哗哗坠落,啪嗒一声又一声。 忽而转急,从山脊奔涌而下,落到枯水期的石子上。 身前的人不自觉绷紧脚尖,后颈的线条也因此拉长几分。 水色空濛之中,更衬得脸和湿漉漉的发潋滟无瑕,有一种雨打后的初生之态。 水嫩,紧绷,油亮,一抹红晕昏昏沉沉从下巴摇了上来。 “谢久……” “嗯?” 她低笑一声,垂下手,在水流的冲击下,找到一处决口。 “咦,什么东西这么滑?” 而后将手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她瞧,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 “看看你这副样子,真欠。” “……” “要不要尝尝?” “不要!” “自己的还嫌弃?那是不是也嫌弃姐姐的……” “怎么会!” 她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 “小骗子。” 而后靠上去,修长的双腿压着她,如藤蔓缓缓厮磨。 抛弃一切追逐自由的浪人,徜徉在天地之大里,忘却烦忧,无所顾忌地躺在一条窄溪之中。 没有时间,没有彼此。 只记得这一刻的极乐。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咕哝吞咽声。 周疏意一愣。 身后女人轻笑一声:“甜的,尝尝嘛。” “不要……” 不容抗拒。 左手已经将她的头微微掰过来,趁她张嘴说话之际,食指已然抵进唇齿之间,在圆而滑的唇齿之内翻云搅雨。 “唔唔……” “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这个……流氓!” 声音被下意识的吞咽所堵住。 因而每句话破碎之中都带有一股半生半熟的涩气。 “哼,好吃吗?” “不……不好吃。” “不好吃?” 潜行一般扑腾着她的鱼鳍。 在属于她的极限运动里,寻找能够饱腹的浮游生物。是搜索与捕捉,是网与蝶的关系。 任凭她双颊涨红,幽黑的眼珠子往上抬了几分,露出一小片月牙般的眼白。 一条细长的涎,顺着开合的唇角慢慢垂落,就像被折断的花茎。 “啵。” 谢久陡然脱身而出。 “难受吗?” “咳咳……”小姑娘还有些没回过神,避开目光,红着脸说:“还好。” “还好?就是可以再来么?” “那不行了!”她皱皱眉,目光打探,“你是不是对每个小姑娘都耍这套把戏?” “只有你。”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 软软糯糯的一口小包子。 咬下去,还能冒出浓汁来,谁不想要。 她又覆上去,一点一点啄着她的唇,模样尤不知足。 将她箍得透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再重组。 “你干嘛,”小姑娘轻手轻脚挣扎了一下,“还没叫妈妈,你别想白嫖!” “自己的老婆怎么叫白嫖?这是合理享有……” 世上怎么会有拥抱这样令人满足的小事。 好像再怎么样也不会分开,不会害怕。 是出生子的避风港,将她小而脆弱的心脏一整个圈住。 哪怕狂风暴雨穿过窗棂泄进来,她也只当那是奔流的月光。 只是拥抱。 却让她不由得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 洗完澡,刚换上睡衣却又褪下。 掀开被子,一起在棉柔的浪絮之中摇曳起航。 她说宝贝,谢谢你。 谢我什么? 总之谢谢你。 也许在你看来没头没尾,这人说话好奇怪。 其实是我生来含蓄,词汇匮乏,从小便缺少一段真心话的表达。 是你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是你让我变得勇敢,不再畏怯飘摇。稍一踮脚,便知道原来爱情其实还可以予我新生再造。 它并非虚无缥缈。 它是实际存在,可触可抱。 等月亮西斜,周疏意已经累得睡熟了。不知做了什么梦,嘴巴还吧唧出声,呼吸都带有一丝餍足。 谢久侧躺着,支起下巴瞧她,半晌,才低下头,贴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晚安,小太阳。” 回应她的是均匀呼吸声。 过于幸福的时候也会失眠。 谢久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发觉睡不着,只得打开手机看了会儿书。书里的字眼渐渐模糊,意识被另一幅画面堆叠起来…… 好想看到小姑娘的另一种可能。 当然是建立在床上的可能。 这般想着,她退出阅读界面,不由自主点开购物软件。 商品琳琅满目,也多亏需求旺盛,现在的市场上花样倒真不少。什么小海豹小海豚,还有小胡萝卜,应有尽有。 她挑了一个粉色的小海豹。 看到付款界面有推销的商品,又点进去看了几眼。主图是一些眼花缭乱的小猫发箍,还有一条印有狗骨头的黑色项圈。 小姑娘戴上会是什么样子? 她眸光一暗,没有犹豫,一齐加进了购物车。 就当凑个满减。 * 楼庭的纪录片《她捏造春天》备案以后,第一期率先在台湾公视播出。 她的名声本就不小,又因画面色彩搭配讲究,配乐采用的是台湾当地一个青年乐队的慢摇歌曲,使得该纪录片的风格别有新意,在当地造成了小范围轰动。 口碑不错的作品总是容易火出圈。 再加上楼庭家里条件不错,她父亲本就是做影视宣发出身的,动用人脉,从各大书店的专题展,到文创用品的衍生,线上线下轮番造势,不露脸的谢久也因此备受关注。 随着纪录片第一期的热播,谢久的工作室也开始接到一些合作邀约。 从高端殡葬工作室,到意大利家居品牌,零零散散的订单,忙起来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很快,她的作品便挤不下了工作间。 迫于无奈,谢久只得将西湖区那套老房子腾出来,改造成临时的工作室。成天两头跑,累得不行。 周疏意也没好到哪去。 她有一条自制玫瑰荔枝酵液吐司的教程视频意外获得不少点赞,评论也不少。只不过都不是来学教程的,而是摆碗等饭求投喂的大学生。 【妈妈妈妈,快喂我嘴里!】 【主包,快开个店,我立马买!】 【竟然就在大学城,天呐!能不能摆个摊,看起来好软,跟一般吐司不一样诶!】 摆摊是不太现实了。 这个账号的视频她都是当兼职干,一周能发两条都算不错的。 除非……开个店。 周疏意对开店流程一窍不通,但又不想失去这个好时机,只好咬咬牙,每天下班回来以后从头学起。 好在翻译工作早就做完,最近也很清闲,她便有了功夫研究。 谢久忙得没空看手机,她便自己上网搜索相关资料。从注册工作室到办理食品经营许可证,再到拍主图、上链接,全是她一个人处理的。 基建搭好,订单也有不少。 但周疏意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又匆匆忙忙改库存,变成了限量预售模式。 秋天就在这般忙碌里悄然而至。 一抬头,太阳倦了,桂花醒了,风冷了。 桂花是杭州的市花。每到秋日,便是满城桂雨,哪怕走在路上,衣襟都会沾取几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她们小区里也有不少,好几棵老树早早便开了花。 等谢久回家,吃了晚饭,周疏意便道:“今天晚上有个计划,希望你能配合组织行动。” “什么计划?” “摘桂花!我要做酵液,正好出一批桂花奶酪酵液吐司。” 谢久当然配合,抄起手电筒和雨伞就陪她一起下楼。 路灯灯光下,桂花的叶片油光发亮。 周疏意突然压低声音:“我们的薄荷都长这么多了?” 她小步跑到花坛附近,发现暗处竟然全是薄荷叶,密密匝匝。旁边地面上还睡着几只小猫,被脚步声惊醒,警觉地盯着她看。 谢久波澜不惊:“你才发现?” “你发现很早了吗?” “我经常看到不少老太太摘薄荷回家炒牛肉吃呢。” “可恶,我不是调酒师了,都用不上薄荷了。” 谢久眉毛一挑,“我也用不上了。” 一听这话,周疏意表情立马狐疑,“你上次说什么来着?我记得你是说薄荷配酒助眠?你失眠啦?” “……” 谢久别开目光,“快过来摘桂花,晚点要下雨了。” 小姑娘没什么心眼子,话题一转,注意力也跟着转了:“下雨了会怎么样?” “你的桂花会全部掉光光。” “别唬我,哪有那么严重。” “那你赌呗。” 柔和的光晕照在树上,使得枝桠的明暗对比强烈,金黄色的小花一朵一朵,成串挂在枝头。 周疏意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眯眼睛盯着面前这棵老树看。 “怎么了?” 谢久站在她旁边,学她的模样,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你不觉得桂花很像星星吗?” “是哦。” “我要把姐姐给我摘的星星装进小瓶子里。” 抱着那瓶桂花,就跟抱着什么宝贝似的,惹得谢久轻笑一声。 “好有想象力。” 她立马露出一副谄媚模样,“是姐姐的爱给我带来的想象力。” “呵,油腔滑调!” 国庆很快到了,作为一个烘焙店员工,每逢节假日周疏意几乎都没得休。 店里忙不过来,老板见她分身乏术,很是体贴地招了一个面包师傅来,“到时候你要累坏了,师姐指不定找我麻烦呢。” 周疏意感动不已。 虽然前几年在杭州混得一般般,但她遇到的朋友都很有人情味。是她运气太好。 假后周疏意调休三天,放假前一天便买了晚上的高铁票回武汉。 虽然风风火火,但爸妈高兴得不行。毕竟这个孽畜以往都只有过年才回家,一问就是懒得挤高铁,今年也不知道哪根筋接上了,想通了,一副对父母爱得不行的模样。 周爸爸难得勤快一回,亲手进厨房给她杀龙虾和螃蟹。 忙忙碌碌的模样令周妈妈很欣慰,但周疏意不满意,非要挑他刺,大摇大摆把脚伸茶几上,朝厨房喊:“爸,我想吃西瓜,你去给我买!” 周爸爸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傻宝,入了秋的西瓜不好吃咯。” 周疏意不听,“你去给我买好吃的西瓜来。” “死丫头,讲不听撒?” “好吧,”她略微松口,“那你给我买周黑鸭来,我要吃鸭翅膀,鸭架,毛豆,腐竹……” “一会儿吃饭了,吃那么多零食干什么?” “我看你就是懒得跑!”她轻嗤一声,“你要喝酒,我妈还不是下去跟你买,给你惯的,肥头大耳的还不多下楼跑跑减减肥。” 大逆不道的话令周爸爸眉毛一横,眼睛直直瞪过来。 “周疏意,你这个小畜生,我看你是没得王法咯!” 周妈妈窃笑一声,假模假样拉架:“忠言逆耳利于行撒!” “就是!”周疏意站起身来,叉腰斥他:“老匹夫,你就晓得窝里横,出去别人打你一巴掌你都不晓得还手的。” 谁输谁赢已见分晓。 “我不跟你们讲,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周爸爸咬牙切齿,围裙一甩,扭头做饭去了。 饭菜很快端上桌,一家人吃得十分开心。 周妈妈刚问谢久这回怎么没来,门铃忽然响了。 周疏意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开门,一阵冷风灌进屋子里。 只见徐女士领着五六个打扮艳丽的老太太堵在门口,楼道都乌泱泱的水泄不通。 她怔了一下。 “徐阿姨,你怎么来这儿了?” 然而,徐女士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往她身后扫了几眼,冷笑一声:“阿姨?我可担当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富婆读者宝宝的深水[爆哭][爆哭]第一次收到深水,破费了。 奈何今天是高速路不太好走,争取明天能加更。 [亲亲][亲亲]还有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和评论,爱你们依旧! 第75章 Chapter075【加更,二合一】 ◎就这样做你的小狗◎ “你什么意思?” 周疏意父母匆匆跑出来,看到这群人,愣了愣,“这是?” 徐女士冷笑一声,“你们就是周疏意的父母吧?” “啊……”周爸爸皱皱眉,满脸严肃,“你是哪个?” “我是谢久的妈妈。” 徐女士下颌微抬,锐利的目光在老两口身上来回巡视,“既然小孩儿家长都在,那我今天就把话一次性说明白了。管好你们家这小丫头,让她离谢久远点。” “你什么意思?”这话倒让周家父母听得云里雾绕的。 “字面意思,是为我女儿好,也是为你们女儿好。” “老太太,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周妈妈语气里已经隐隐有些不悦之意了,“明明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的事,怎么搞得好像是我们家周疏意单方面纠缠她!” “这样看来,你们两个早就知道她的事了?”徐女士眼皮子一抬,满脸嘲讽,“我辛辛苦苦养那么大的女儿,不是让她跟个黄毛丫头胡闹的!女不教父母之过,看来你们这家人也没什么教养,竟然怂恿自己女儿祸害我们!” 周疏意看不下去了,捏紧拳头,冷声道:“徐阿姨,你再怎么不同意我跟谢久在一起是一回事,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到我父母。” “好啊。”她冷哼一声,“我今天来的意思很明确,你必须跟我女儿分手。” “谢久知道你带着这么一堆人找我么?” “她不需要知道。” 周妈妈疑惑道:“两个小姑娘在一起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你突然来这么一茬,什么意思?” “呵,互帮互助?”徐女士从包里甩出一张照片,“看清楚,你们的好女儿害得谢久工作都丢了!” 照片里,两个拥吻的女人令老两口瞠目结舌。 尽管早知道女儿在跟女人谈恋爱,可万万没想到也会像普通男女一般会亲吻。亲眼看到这样的亲密画面,周父周母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 周爸爸连忙看向周疏意,“她说的是真的,你害得她女儿工作都丢了?” “什么叫我害的?” 徐女士哼笑一声,“我女儿本来是大学老师,跟你女儿在学校外面做这些羞耻的事,被人拍下发到网上,名誉受损。学校把她开了!如果不是她,怎么会有这件事,你们竟然还有脸说互帮互助?” 这话叫周爸爸沉了脸,却不敢对着徐老太太撒气。 只能看向周疏意,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一声:“不知羞耻!你在外面天天瞎搞些什么,不是去上班的吗?怎么跟人在大马路牙子上做这些!” 周疏意回瞪他一眼,“你是谁的爹?” 看他是非不分,周妈妈也火了,恨得忙往他背上使劲掐了一把。 “姓周的,你听风就是雨,到底帮哪个?” “嘶……我帮她也要讲理不是!” “讲你娘的歪理,没用的东西。”周妈妈抄起门口扫把便往他腿上抽,“滚回屋里去!” 丢下扫把,周妈妈沉着脸看向徐女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老太太,看你年纪大了,我话就不说太难听,免得把你气出病来,我还得自掏腰包。不论现在情况是怎么个样,这都是小谢的选择,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 “不可能!” 徐女士摆明了不会退步分毫,“我女儿本来有大好前途,怎么可能由着她把自己前途毁了。如果不是你女儿插足,她怎么会不结婚呢?我都给她看好了一个适合的对象,死活不去相亲。你可以让你的女儿不结婚,我管不着,但我的女儿必须有一个家庭。” “这是你女儿自己的选择。” “她只是被你女儿拖了后腿!” 徐女士冷着脸,不再多言,直接挥挥手,叫身后几个老太太动手,往她们家里冲进去,随便拿起东西就开始砸。 噼里啪啦,拦都拦不住。 周爸爸急得在原地打转,想阻止,却又怕碰碎这些老骨头。 “住手!住手啊!” “你不要太过分!” 周妈妈狠狠剜了徐女士一眼,躬下身,捡起那刚扔的扫把,冲进门边对着几个老太婆屁股一顿敲打。 怒吼道:“你们这群疯婆子,再砸老娘报警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 周疏意冷眼看着徐女士,“您不信我把这事告诉谢久?”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徐女士表情不变,“告诉她又怎么样?我是生她养她的妈妈,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我置气,你最好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周疏意不语,回屋去拉架,却被不知谁大力一把往外推,踉跄的几步,差点摔倒。 地上东西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爸爸为了拦老太婆,拖鞋都掉了一只。妈妈跟老太婆厮打在一起,头发也乱糟糟的。 泼辣的周妈妈还不忘大声吼叫:“我家孩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非要搞成这个样子!狗娘养的!” 徐女士在门口冷嘲热讽:“要不是你们两口子没教好,她怎么可能出来鬼搞。” 这话把周疏意气急了,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徐阿姨,我看在你是谢久的妈妈的份上才没对你恶语相向。讲道理,没有我,谢久还会爱上别的女人,总之不可能是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是!” “什么爱不爱的?”徐老太太嘲讽一笑,“感情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只要她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就可以。她需要的是一个老公,而不是你这种连自己工作都没保障的黄毛丫头。” 也不是她要催婚,实在是这世道没有独身女子的一席之地。 只要她成为异类,便会终身伴有邻里街坊的嘲讽,成为亲戚朋友饭后茶余的笑话,她总会被排挤的。现在还有人替她扛着,那老了呢,谁来扛? 哪曾想,面前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油盐不进。 “我凭什么给不了,难道你丈夫就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了?” 被戳中软肋,徐女士的嘴角突然便耷拉下来。 “小周啊,”她顺了顺气,忽然换了副腔调,“你才二十五吧?谢久可跟我说你快三十了。” “……” “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要撒谎?这不正说明她都觉得你们年龄差太大,怕我们不同意吗?” 周疏意嘴巴动了动,“你想说什么?” “先不提同性恋这事,就单说年纪,你才二十五,能给谢久什么保障?杭州的物价你也清楚,你攒两三年的工资,怕是还抵不上她一个月的收入。” “等谢久四十岁时,你才三十出头。你能保证看着她慢慢老去,直到五十岁六十岁,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吗?” 见她已经不说话,徐女士自觉占了上风,思路格外清晰。 “没有孩子的牵绊,你们靠什么维系?别傻了,阿姨是过来人,这些话虽然难听,但都是为你们好。” “你敢发誓吗?” 她突然逼视周疏意的眼睛,“发誓永远不会变心,你敢吗?” 誓言只对讲道德的人用,周疏意虽然讲道德,可她也无法做出这种保证。 但她现在只替谢久感到可悲。 “徐阿姨,”她忽然一笑,“你是凭借什么自信来说出这种十分自我的话的,你有想过她怎么想吗?” 徐女士表情僵了几分。 “我也不懂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想的,非要阻止她过更好的人生。她现在已经不小了,再不生孩子,等熬到后面哪一天她妥协了再去生孩子,对她来说身体是有很大伤害的,我希望你明白。” 生孩子? 周疏意怎么都想不到这个词语能荒谬地跟谢久扯上关系。 “那你不如打消让她生孩子念头,这样她会更健康。”她冷笑一声,“不要以为这几句话就可以让我妥协。” “你不妥协也没有用,在杭州没有房,没有车,你就是在吸我们家谢久的血!” 周疏意没说话。 徐女士以为戳中了软肋,继续喋喋不休,“有钱的配有钱的,没钱的配没钱的,这不就是这个社会的准则吗?但说句实话,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们家,只是我觉得我的女儿要配得上最好的。” 不然白费她这么多年的心血抚育。 哪知周疏意竟然还敢反唇相讥。 “阿姨,你给她的不见得是最好的。” 这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徐女士。 她目光阴冷:“好啊!没想到你这么牙尖嘴利,那别怪我了!” 她垂下手,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抵在脖颈之间。 “……” 后边几个正在混战的老太太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吓得脸都白了,纷纷想要去拦她,“哎呀使不得!” “你这是何苦!” “都别动!” 徐女士低吼一声,目光直直对着周疏意,“你今天要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我看到时候谢久恨不恨你!” 又是这招。 周疏意一动不动,满脸漠然,就不信她不怕死,“好啊,你死吧,关我什么事。” 见她不掉棺材不落泪,徐女士眸光一深,小刀立马用力,抵住喉咙。 颈侧被尖刃划破,瞬间便流出鲜血来。 众人兵荒马乱。 “别别别!”周爸爸急急忙忙冲出来,差点刹不住车,“老太太哟,有话你好好说,这是干什么!人命关天呢!” 周妈妈也是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进屋慌乱翻找纱布,过来想给她包扎,却被徐女士一把推开。 “别碰我!”她苍老的声音毅然决然,“我就问你,姓周的丫头片子,你分不分手?” 周疏意没想到她真会动手。 忽然便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 如果真被她逼死了,等于是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这人还是谢久的妈妈。 看着那逐渐染红衣襟的伤口,周疏意嘴唇轻轻颤抖着,想倔强不松口,却怎么都做不到。 她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母亲担忧的目光,父亲胆怯的面容。 还有那因紧张害怕不断疯跳的心脏。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的声音十分陌生。 “……给我一点时间。” “一个星期,再多谢久也等不起了。” 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再争什么了。 眼看着她嘴唇失去血色,周妈妈颤抖着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周爸爸扯了扯周疏意的衣服:“小意,实在不行,你就……你就分手吧,这种家庭我们也不稀罕!” 后边那帮老太太也纷纷劝说她,“别犟了,你不同意,她以后还会闹的……” “对呀,这老太太可是催了十几年婚的,性子倔着呢,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话传到周疏意耳朵里,只觉被一块石头重重压着,喘不过气。 看着面前这个略胜一筹的顽固老太太,周疏意面容苍白,上面渐渐泛起一丝迷茫,不解,和厌恶。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极端?”她目光悲哀,“徐阿姨,你是真的爱你女儿吗?” “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我最了解。”她轻咳一声,也不忘高傲抬起下巴,“爱不爱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周疏意忽然笑了,笑声像刺一样扎进徐女士心里。 她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笑你可悲,自以为对她好,可她要是知道这事了,会恨你一辈子的。” “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就不会恨我。”她抬眼满是不在意,“你何必让我们母女俩都痛苦呢?” “不是你们母女俩,”周疏意一字一句道,“是只有她,我是不想让她痛苦。” 如果说亲缘关系是东亚小孩一生无法做到彻底分离的课题,那么在她跟徐女士之间让谢久做出选择,便是一件尤为残忍的事情。 她不想当那把刀。 更何况,这件事周疏意自己都无法做到。 她也不会强迫她最爱的人做。 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妈妈。 但妈妈却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 救护车很快来了,鸣笛声惊醒不少住户。 医护人员匆匆忙忙抬着担架上楼,楼道边早已挤满看热闹的八卦邻居。 “周家的小女孩儿怎么回事?” “好像是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都闹上门来了!” 周妈妈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冲上去推了那人一掌。 “贱嘴说什么呢,我撕烂你!” 大家仍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连头都没缩进去半分。 医院里,徐女士刚包扎完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姐,那小姑娘搞定了吗?”电话那头,徐母的声音刻意压低。 “当然,刚出社会的黄毛丫头,没说几句就服软了,”徐女士对着面前的窗户影整理碎发,“还是你教我的这招管用。” 徐女士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部都给她说了一遍,面上又浮现几分惆怅。 “看来她真是对小久有点感情。” “什么有感情,我听你描述,她家那环境就不怎么样,父母的工作也算不上多好。” 电话里,徐母的声音刻薄且尖锐,“小姑娘一人在外面讨生活没钱呗,找不着男人就靠女人了,哼,现在年轻人都想走捷径。我还听说她那工作都是小久给找的,这什么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呀!” 这件事终究不怎么光彩,做得徐女士心绪不宁的,干脆没搭腔,话头一转。 “可言最近怎么样?好点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天天吃了药就发呆。” “唉,你们俩母女就好好在郊区养病吧,逢年过节我去看看你们。这杭州啊,是个伤心地,能不回就别回吧。” “姐,谢谢你,要没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都是一家人,就别说那些了。” * 这几天谢久总算阶段性忙完了,周疏意不在家,她便开车回了一趟父母家,本想补个中秋节一起过。 但不凑巧,没碰见徐女士。 她顺口问了一嘴,“爸,妈人呢?我这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还挺合她身材的。” 谢父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目光略微闪躲。 “出去跟姐妹旅游了。” “又旅游啊,她还挺能折腾。” 谢久翻了翻冰箱,把最新买的葡萄放进去,“国庆后去旅游,她那些老搭档有空吗?” “都是些不上班带孙子的,抽抽空就有了。” 也就随口一问,谢久没太放心上。 刚准备关门,目光瞥见冷藏室里两大袋面包,蹙了蹙眉。 “这不是小周带来的吐司吗?这都多久以前的了,你们怎么一口没吃啊。” 语气有点埋怨的意味。 谢父语气淡漠,“忘了。” “不都说了面包不能放冰箱的吗?” “你妈记性不好,什么都往冰箱里塞。” 看着都已经发霉变味儿的面包,谢久心里有点疼,小姑娘做这几个吐司可是费时不少。 从养种发酵,到揉面烘烤,一个吐司就要断断续续好几个小时才能做成。 她心底有点不大舒服,但也无奈,只能把面包扔进垃圾桶,“下次人家给的东西要及时吃,不能白瞎一片心意。” 谢父低下头去看电视,没说话。 这事儿谢久没告诉周疏意。 小姑娘听了准要失落伤心好一阵的。 没想到第二天徐女士就旅游回来了,神神秘秘带着大包小包,刚进门,话也不说,就先上楼把包放房间里去了。 等回来时,谢久才注意到她脖子上贴了个小绷带。 “您这是怎么了?”谢久皱皱眉,凑近了去瞧。 “不碍事,上树摘果子,被刺扎了。”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折腾。” 徐女士脸红心不跳,“还不是被那群老姐妹怂恿的,非得叫我上手摘,这不摘出事了嘛。” 谢久摇摇头,“要换药吗?” “不用了,你爸来就成。” 她洗了澡,给小*姑娘打电话,打了好几次没接听。 等到十点多,小姑娘才姗姗来迟,屏幕里的人面容有点憔悴。 谢久第一句便是:“想你了。” 她却有点失神,面对镜头,没有回应。 “怎么不说话?” “噢……网卡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谢久蹙眉,“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有吗?” “有。”她面带狐疑,“听起来声音也不太高兴,怎么了,跟父母吵架了吗?” “……对啊,”她回过神来,“就,就我爸很烦嘛,老惹我妈不高兴……” “因为什么事?” “也没什么。” 摆明了没有分享欲。 “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跟我说。”谢久叮嘱。 “嗯,被你安慰后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那你可真是太好哄了。” “……” “什么时候回来呀,宝贝。” “明天下午吧。” “那我晚上去接你。” “好啊。” 第二天,周疏意什么特产也没带便回了杭州。 谢久在家提前拆了到货的快递,将那套精心挑选的情.趣.内.衣在温水里仔细揉搓。 是白色的,镂空设计。 该露的地方全都露了。 小狗项圈更是涩气。 还配了一条一米长的银色链条,末端是黑色的皮带,不知道圈住那细长的脖颈是何等风光。 谢久只觉心里一团火在炖,五脏六腑都烧得噼啪作响。只要周疏意一来,她便要沸腾冒泡了。 坐不住,便从一大早上就开始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的褶皱都要捋直。 傍晚接站时,分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涌动。 照旧一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性冷淡的模样。 小姑娘拖着蛋黄色行李箱从出站口走出来。 谢久招招手,见她过来,第一时间想去接行李。却没料到小姑娘竟然不顾茫茫人海直接扑上来,如同一只不顾一切起飞的鸟雀,撞进她胸口。 “唔……” “姐姐,我好想你。” “松开,”谢久声音带笑,“这么多人像什么话。” “不松。” “大庭广众啊。” “大庭广众怎么了,抱抱犯法吗?” 说完,她甚至不顾一切踮起脚往她脸上亲。 谢久被推搡着往后连连退了两步。 这一刻人海仿佛就只剩下海,她的呼吸便是风,与她生生不息地交缠。 好似没有尽头。 车停在高铁站负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比较冷清,灯光也昏暗。 谢久刚开锁,要拉开车门,却见周疏意坐在了后座。 她诧异道:“你怎么坐那儿?” 小姑娘眨眨眼:“过来。” “怎么?” 回答她的是一只不由分说的手。 扯过她衣领,往车里拽,偌大的地下车库,只剩下一声剧烈的关门声。 隔音极好的车厢,在此时成为一片远离大陆漂流的岛屿。 海浪层层堆叠,在沙滩上涌起花边。 “宝贝,怎么这么主动……” “因为今天我要在上面。” “唔……” “喜欢吗?” “爱死了。” 尾音消失在吞咽声里。 她趴下身,啄着她那张泛着热气的嘴,一点一点细吸慢咽。 好想就这样一直做你的小狗,不用思考,不用回答,只用慢食你赐予我的食物。 我只需忠诚地向你肆意撒娇摇尾,祈求你能够多看我一眼。 想被你掌握,被你操纵。 哪怕被你阻隔呼吸。 那缺失氧气三秒钟里,我只记得你紧绷着下颌的模样。 是我未登极乐,便提前遇见的爱欲之神。 汗水在最后一道昂扬声里跌落。 谢久佝着背,呼吸微微粗粝,就连目光也有些失焦。 忽而一滴泪掉在了她唇上,咸咸的。 她怔了一秒,整个人都被这滴泪砸轻了,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滞后的恐惧感。 手掌在面前摸索,终于找到了她湿乎乎的脸颊。 说出口的话还带有余潮。 “宝贝,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说】 [爆哭]今天去吃麦当劳回来有点晚了,久等,谢谢大家的投雷和营养液,么么哒! 第76章 Chapter076 ◎扑火◎ “没什么。” 她在昏沉的车厢里摇了摇头,表情匿在阴影中,成了模糊的一团云状,“只是太想你。” “真的吗?” “真的。” “不是受委屈了?” “没有啦。” 消除她疑虑的是一个吻。 如往常那般炙热,真诚,谁也想不到舌尖再往下舐几寸,便能尝到她苦涩的秘密。 安静的房间被突然闯入的人打破。 解开扣子,脚步凌乱,夹杂剧烈的息与喘。 格外热烈轰动的一场花事。 呼吸如同风穿过草丛,低哑带着点沙沙声,蛇行般游过她柔软的沙滩。 她找到了她的湖泊。 这阵风将湖水掀起,一抵,便将灵魂送了进去。 “唔……” 她难得听见谢久这般的声音,带着几分年轻的娇怯。 那是本能,没有隐匿和伪装。 仅仅是她被浓烈的爱意淋湿后的回潮。 “是这里吗?”她动作几分生涩,“我弄对了吗?” “嗯……宝贝,再往上一点。” “你喜欢我吗?” “喜欢……不,是爱你。” 又是一阵翻腾,余韵才退。 她便趁周疏意刚躺下时,翻身坐到了她身上,将那略微湿热的手高抬,压迫在她头顶。 “你干嘛?” “当然是……换我了。” 她吻着她,将她翻过去,小雨从她的脖颈蔓延到另一侧背部的蝴蝶骨。 就像一只温软的蝴蝶,栖息在她脊背端。翅膀翕合,留下她发送出来的信息。 然后猝不及防,一条冰冰凉凉的项圈套在了脖颈上。 周疏意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嘘,小点声。”手先捂住她聒噪的嘴,“这是小狗用的脖圈。” “唔……为什么要买这个……” “以防小狗走丢。” “唔唔那你干嘛捂住我的嘴?” “当然是防止你乱咬。” 氧气有些稀薄,很难受,再不自救便会窒息。 周疏意忽然张开嘴,糯软来回滑过她指尖。趁她低嗔放下防备时,一口咬上了她的手。 “嘶……” 谢久吃痛,低低抽了口凉气,很快便松开。 小姑娘声音略带挑衅。 “看来你的止咬器不是很管用?” 话音刚落,项圈的锁扣已经啪嗒一声牢牢扣上。 触感冰冷,却带给感官莫大的刺激。 黑暗之中,一阵拉力,牵着她往后跑。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臂便被高高在上的女人掐住,往床底下一拎。 “啪”的一声,她重心不稳双膝曲下,撞在了地板上。 一阵轻微的痛觉传来。 “小狗不乖,要怎么惩罚呢?” “你……我还没同意跟你玩游戏呢!” “现在你不同意也没有用。” 她坐在床边,猛然收紧那根链,周疏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五官自然而然埋进了沙地里。 被海水浸过的沙滩,柔软如皮肤一般。 像穿了一件潮衣。 后脑勺被紧紧扣住。 她仿佛被迫坠入那片海域里,清醒地享受着窒息,咕哝咕哝的气泡在耳边上升,她却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最终跌到了海床上。 我很开心,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哪怕带给你的快乐只有一秒钟,那我也甘愿扑火赴死。 我真的很爱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相爱这件事,能以永远为单位。 * 近来周疏意清闲得很,下班后也不见她窝在厨房里做面包了。 知道她开了一家线上的小店,谢久有几分诧异,“最近周师傅不开店了?” “有点累了。”她目光沾了几分闪躲的意思。 “那你好好休息一阵,也不急,要是积累客源足够多,我给你盘个店面怎么样?” “……不用了。” 她时常靠在窗边看夜空,语气惆怅,“最近降温,桂花也都谢了,我们是不是该穿毛衣了?” “那明天去逛逛买几件?” “我只是随口一说,毛衣好配糖炒栗子。” “为什么是糖炒栗子?” “因为我秋天爱吃呀。” 她呼出一口气,窗户却还没有结霜的能力。 “好可惜,来杭州这么久,还没去西湖看过雪。” “杭州都好几年没下雪了,可以等十一月雪道开放,我们去山上滑雪。” “我不会。” “我教你啊。”谢久微微偏头,“我可是考过滑雪教练证,专业的。” 周疏意怔了一下,“为什么你会考这个证?” “喜欢,就顺带把它做到极致了。” 做这些需要时间和钱来堆叠。 而她的时间在这个青春的市场上其实不怎么值钱,只不过是时薪十九块的餐厅服务员,面试三轮换来的朝九晚五薪资四千大小周的写字楼员工。 “再看。”周疏意笑笑,“也不是一定要去吧。” “我看你很想去。” “只是想跟你做很多不同的事情。” “那我们还可以养花,养狗,以后还可以去冲浪,甚至跳伞。” 好遥远,好缥缈的规划。 周疏意低下头:“还有收拾房间。” 谢久眉毛一挑,“为什么是收拾房间?” “你不喜欢吗?” “……谁喜欢打扫卫生?” “我喜欢。” “……” 她们还是去打扫卫生了,做着十分家常的事情。 配合窗外秋日阳光,生活气息浓郁。 周疏意负责收拾房间,一件一件把夏天的衣服收进去,又拿出秋天穿的长袖。衬衫熨烫整齐,挂在衣架上,再推进衣柜里。 她特意只拿了几件长袖挂在外面,其余的打包放进了行李箱。 谢久就拖地,擦洗厨房。 总之忙活大半天。 一轮下来,家里竟然有些空荡,有种新旧交替的恍惚感。 周疏意望着可见白日的阳台,窗户影子落在地上,真的好宽敞。 这是她过去梦寐以求的日子,有一间广阔的客厅,外面阳台上种她小小的绿植和鲜花。 现在她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又好似没有。因为理想的生活太大、太沉,她这没来得及成熟的手根本抓不住。 假如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起起,那么站在这里,她想象不到再起来时的雀跃是否会有能力超越当下。 不如让快乐就停在这里吧。 回武汉的那几天,父母跟她促膝长谈许久。 老两口的意思明确,都在劝她回去。 “外头容不下你,家里总有个窝等你回来,杭州也不好干,不如就先回武汉开个店。” “她父母不点头,你们能撑多久?更何况小久年纪也不小了,得守在她爸妈身边,万一老东西出个事也没人照应……我跟你爸也怕你受委屈。听妈一句话,那老婆子厉害着,你就跟小久分了吧,以后你要跟谁在一起,我跟你爸都管不着。” 周疏意从来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可这次她却点了头。 当年徐可言也遇到过同样的困境。 一段简单的恋爱关系里,她却总要面临与对方母亲摆在一起被主体选择的命运。仿佛她与她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物质,可供挑选的商品。 与其等待谢久在两难之中犹豫挣扎,不如自己先转身,毕竟感情从来不是必需品。 成熟老练如她,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心里压着重担喘不上气,烤面包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刚入炉,手套烫到烤箱顶部的发热管也没察觉。 周疏意指尖陡然一烫。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手套尖却燃起了明火。 整个人吓一跳,连忙连手带套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 看火灭了,才放下心来,将手套扔进垃圾桶。 指背因此落下一片红肿。 她走出工作间,找正在一旁刷手机的老板要烫伤膏,接过时,烫伤膏没拿稳,还掉在了地上。 老板敏锐地察觉到她状态跟平时不一样,捡起来又给她,半开玩笑的语气:“小周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她默默将烫伤膏涂在患处。 “嗯……家里有点事。” “很严重?” 这一刻多说一句真话都会让她觉得困难,随口扯的谎言也是万分艰难。 吞吐半天,才点点头:“我……我想回老家了。” 老板倒是没想到她突然会来这么一句,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意思是不打算干了?” “嗯。” 对于她的知遇之恩,周疏意没齿难忘。 但很显然,如今她没有能够及时交接的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虽然再租房也不困难,但周疏意的心里很乱。 她不会听父母的在武汉长期工作并且安居,但她也想先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老板。”她低低说了句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是我真的因为各种原因没办法继续在杭州了。”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你干到月底就走还是怎么样?” “下周一我就走,”周疏意抿抿唇,眼神怯生生的,“……可以吗?” “那我次日把工资给你结清。” “谢谢老板。” “你不用谢我,我花钱雇你工作,该干的你都干了,还干得很好。只是……尤师傅的脾气你也知道,到时候回来见你不在,肯定会不高兴很久,指不定还怎么骂你呢。” 她低头看了眼被药膏涂得油亮的手指,那片红肿渐渐晕开。 仿佛是被一巴掌扇过的脸,无声彰示着难堪。 “……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还要再继续干这一行吗?” “我不确定。” “最好不要再换了吧,你挺有天赋的。指不定自己也可以开个店呢。” “我会好好考虑的。” 下班后的街头很拥挤。 平日里归心似箭,这一刻,周疏意却不想回家。 她跟谢久简单说了句:【我晚饭在外面吃。】 便关了手机,去了苏乔的酒吧。 coffee的门头已经换了,从很大的字换成了一个很小的字。天气转凉,又是工作日,酒吧有点冷清。 深黑色的冷调,显得没落苍凉,带给周疏意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客人怎么这么少?”她哑着声音问。 吧台上的婧婧诧异抬头,见是她,眼睛一亮,“阿意!你怎么来了?都不提前招呼一声。” “不是你们员工了,还得提前打个通知才能来吗?”周疏意扯了扯嘴角,笑容几分勉强,但被她掩饰得很好。 “怎么今天会想着过来?” “好久没喝酒了,苏乔呢?” “她今儿不在。” 平时苏乔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吧,很少不在,“干什么去了?” “她妹发高烧,去医院陪床了。” “发高烧还住院?……等等,她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不记得?” “屁嘞。老早我就在你耳边嘀咕着,我时不时跟你说她妹的,她妹的,你都忘了?” 周疏意一默,“啊……我以为你骂人呢。” 毕竟酒吧很吵,偶尔她听不清楚也正常。 “……”婧婧翻了个白眼,“服了你了,要喝点什么?” 周疏意脱口而出:“拿铁吧。” 婧婧手一顿,像看鬼一样看她。 “你搞清楚,我们这儿虽然叫coffee,但不是咖啡店,亲爱的前调酒师。” “……”周疏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无奈撤回,“说错了,随便给我来杯特调吧。” “你怎么看起来心绪不宁的?咖啡做多了,现在是拿铁脑袋?” 她笑嘻嘻搡她一手。 “嘴瓢而已。” 人总得有几个狐朋狗友吧,不然过得太规矩也没意思。 婧婧算是周疏意的狐朋狗友之一。 她的童年很单调,在福利院长大。有的孩子性格好,小小年纪就很圆滑,可她不是。 她从不讨好谁,甚至性格叛逆乖张,直到十多岁也没有夫妻愿意领养。 一个女人,总得有几分尖锐路才走得宽。 这是她坚信的道理。 十六岁就出去卖酒,后来学了门技艺,就一直做着调酒师的工作。 周疏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是钉子,头发也五颜六色,将她吓得筛糠似的差点出门右拐。 婧婧的钉子是真钉子,周疏意的却是假的。 她怕疼,不敢穿孔,也不敢纹身。 看着一脸凶巴巴,其实没打过架。 空针纹身都不敢刺,只好费尽心思上网挑点防水的纹身贴。 酷是一回事咯。 在酒吧工作,怂才是最大的原因。 在coffee的好几年,她的胆子变大不少,全是因为有苏乔跟婧婧这两个朋友给她撑腰。 而如今,她即将告别这两个朋友,再见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也可能不会再见了。 她干了两杯酒,又抽了几根烟,起身要走的时候眼里起了一层水雾。 婧婧笑她:“你今天怪怪的。” “哪怪了?” “像那什么……忘了,反正很忧郁,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本来就不小。” “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妹妹呀。” 周疏意怔了怔,忽然张开双臂:“抱一个呗?” “干嘛?”婧婧警惕,“我可是直女。” “不抱算了,下次再说。” 转身的时候,酒吧霓虹灯光在地上渐渐变弱变淡,直至彩色彻底消失,只留有一盏路灯,单调的暖黄,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躺着。 世界也该睡了。 半夜十一点。 谢久给周疏意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对方没有回应,终于还是坐不住,直接给咖啡店老板打电话去了。 “师妹,小周跟你在一块吗?” “没啊,她下班就走了。” 谢久蹙紧眉头,“确定?” 电话那头迟疑片刻,“小周她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心不在焉的,还说准备辞职……” “辞职?” “她没跟你说吗?” 老板这才意识到说漏嘴,匆忙搪塞几句便挂断电话。嘟嘟声短暂而急促,令谢久心底浮起一丝不安来。 能出什么事,这几天也不见小姑娘跟她说。 谢久心底担心,立马抓起车钥匙便出门。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凉飕飕的,谢久开了车窗,一阵冷风刮过来,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 脑子里闪过各种新闻,五花八门的,每一条都很恐怖。都是陆白白爱在群里分享这些,看得人心惶惶,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刻从她脑子里蹦出来。 刚拐出小区,车灯便照见路边一个踉跄的身影。 她按了按喇叭,“嘀……” 刺耳的声响打破宁静。 惊得那人抬起头,惨白的灯光下,周疏意眯着眼,表情茫然,显然还不知道这是她。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 见她不说话,谢久干脆解下安全带,开门下车。 刚走到她面前,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担心的话到嘴边便拐了个弯,她皱了皱眉。 “你抽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抱抱][抱抱]今天写到这,明天争取加更 第77章 Chapter077【加更,二合一】 ◎你爱我,那才是最好不过◎ “抽了几根。” “几根?” “两根。” 其实不止。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习惯性在她面前遮盖自己的小缺点。 “大晚上喝那么多,还抽烟,去哪里了?” “酒吧。” “怎么了?听说你打算辞职?” “嗯。” “为什么?” 她默了几秒,作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累啊,早上五点就起,六点工作,虽然下班早,但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做咖啡师的,不想早起。” “你不是说你能忍受?” “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谢久目光沉了几分。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她倒不在意介绍过去的人才半年就要走。 只是恼她糟践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转了行,偏又半途而废。 被爱的人这样评价,周疏意的心难免刺痛,“我就是不负责任的人。” “你吃错药了?” “没啊,你不觉得你说教感太过?” 情绪上头的话最是锋利,无缘无故挨这一顿,谢久也难免动了气。 她强压着火,到底没跟她做这无谓的争执,下颌线条绷得紧紧:“上车,先回去。” “就这么点路,我有脚。” 那明显在置气的态度令谢久一时语塞。 原本可以讲道理,如今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是想跟你就事论事。” “没什么好说的,事实就是这样,我就是不负责任的人。” “……你能不能停止一下你说气话的无脑行为?” “是,我幼稚我无脑,我做不到你那么理性。” 你比我多走的十年路,是我永远都追不上的。哪怕借来一双翅膀,也会因为不熟稔的飞行技术而弄伤折翼。 “周疏意,好好讲话!” “……” 这回她索性不听,甩手头也不回走了。 “……” 等谢久停了车到家时,周疏意已在浴室里哗哗放着水。她有些恼,就连放钥匙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上几分,径自进了卧室。 澡她早早便洗过,寻思小姑娘不在家吃完饭,准是出去聚餐什么的,也做了她晚到家的准备。 却没想到是去了酒吧,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跟哪些人一起,她不知道,她也没主动说。关于她的朋友,谢久还没了解过,问起也是说好友都不在杭州。 见过的,统共也就一个苏乔。 她关了卧室灯,面朝墙壁躺下,每晚都要看的书今天也破天荒没看。 听得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心烦意乱,眉头不由蹙起。辗转好半天,终究还是翻过身去瞧。 小姑娘已经洗完澡了,头发半干半湿,能看出她吹得不耐烦就打住了。喝过酒了,现在还拿着一瓶伏特加往杯里倒。 谢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气恼。 但关她什么事。 不知多久以后,她又脚步踉跄走进卧室,身侧一沉,淡淡的酒精气息便漫了过来。 谢久无奈,在心底叹口气。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一副嫌弃语气说:“你又喝酒?” 没人应声。 睡着了? 念头刚起,只感觉身旁人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栽下了床。 谢久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赶忙起身去拉她。 却被她冷声甩开,“别碰我!” “……你闹够了没?” 谢久只觉她行事荒唐且太过头。 但见到她摔得疼,坐地上不断揉膝盖,心底终究还是担心略胜一筹。 “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可以吗?” 她下了床,蹲下身将小姑娘箍在怀里。浓郁的酒气,这一刻她像颗可怜兮兮烂掉的浆果,挨着碰着都是发酵的不开心。 “没什么。” 她偏过头。 其实也想孩子气地跟你胡诌几个理由啊。 譬如我爱上了旁人,又或是我们性情不合,不如就此了断干净。 这样你就能轻而易举识破我摇摇欲坠的谎,再以软语温存逼迫我说出真相。 那时你站成一棵树的形状,像个盖世英雌,为我挡雨遮风,然后紧紧相拥。 可我不行。 当相爱成为负担,挥挥手告别才是电影最该实现的结局。那些纠葛交缠在一块,哪怕失去生命也要得到的爱,不过是浪漫主义天马行空的理想海。 离开我,你可以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选择我,你则失去主动的能力。 那么分开便被赋予了不朽的意义。 “我只是……”她推开她,起身,声音都带着几分醉气,“我只是觉得杭州不适合我。” 一个对年青人来说再现实不过的理由。 “不适合?” 谢久皱起了眉,“你回一趟家就说不适合了,是为什么?” 她不回答。 谢久便将她身子扭过来,低头泄愤似的吻了上去。 本能的回应在几秒钟后冷却,她却反过来咬了她一口。 “放开我!” 谢久不退反进,指尖在她起伏的山间游走,又顺势剥开重帘,滑入低水谷地。 渐渐触到一片湿意。 “到底怎么了,宝贝?”她攥住她的下巴,“回答我。” “……” “不说话我就干ni了?” “我不想跟你做。” “是吗?”谢久将手伸到她面前:“那这是什么?” 她一噎,良久憋出一句:“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尤觉不够,话落的下一秒,她又冷声补充:“谁弄我都会有的。” “……” 女人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缓缓抽回手,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在没开灯的夜晚,恍若潜伏在水波里的月亮。阴阴阳阳,皎白之中泛着一丝天色的灰蒙。 她鲜少叫她的名字,然而这一次实实在在生气了。 “周疏意,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想了很久……武汉多好啊,慢悠悠的,满是烟火气。虽然挣得不多,可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比杭州好太多。父母都在那儿,饮食习惯也合我胃口我打算回去了。” 她不知道她的话需要鼓足多大勇气,要在乱糟糟的脑海里排除多少个看起来不合理的理由。 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刀子里滚过一圈的折磨,将彼此都伤害得面目全非。 “所以呢?” “所以我们该分手了。” “……” “你不会离开你的父母,我不会离开我的父母,这很简单但也是存在着的事实。所以我想不到除了分手,我们还会有别的归宿。——哦,除非你父母死了,我们两个或许还有可能?” 说这话的时候她吊儿郎当,有种刻意释放出来的尖锐。 尽管知道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谢久脸色还是变了几分。 “你能不能注意措辞?这么大人了,说话也该有个分寸。” “本来就是啊。”她微笑,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人固有一死。” 她知道自己狭隘记仇,无知幼稚,心里养着条毒蛇,日日朝那些人吐着信子。 不服气,不想认输,也不愿离开,有时恨不得全天下令她不快的人和事都灰飞烟灭。 可意识清醒的下一秒,她又庆幸,还好没有。 “你想清楚了?” 谢久冷眼看着她。 眼前人油盐不进的模样,像一块又硬又冷的石头。不过是回了趟老家,再回来连眼神都透着陌生。 谢久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她做得这样决绝,也知道没有挽留的可能。 历史总是会如此相似。 她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而她只会被困在这个地方,直到老死。 “嗯,我想清楚了。” “既然这么想分手,好,那我成全你。”谢久冷下脸,渐渐松开手,“打算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 “你的东西我不会帮你处理。” “这个你放心。” “还有,我不喜欢家里太挤。”她的语气忽然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所有东西明天之前都弄走,不然我叫人扔了。” “一天不够。” “这个我不管,必须。” 周疏意愣了愣。 她面无表情,平静之中带有一丝冷硬,一副已经决定好的模样,毫无动容似的。就像自己只是不经意犯了个错,还想改正,但她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这个认知使得周疏意嗓间发紧,忘了言语。 却又有种说不出苦的委屈。 “我尽量。” 她低头,与她擦肩而过,立马开了灯去收拾行李。 眼泪啪嗒砸在了手上,她慌忙擦去。 明明都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代入被她爱着的那个角色呢? 周疏意,你要剥离,要习惯。 虽然无法想象相爱的人上一秒还可以耳鬓厮磨,下一秒便要彼此伤害,但痛苦是你这一生的必修课。 没有人不会痛苦。 若干年后,你要是站在更远处回看,一定会感谢自己的选择。 语言被眼泪压着,再也溢不出只字片语。 她索性没再说话。 又瘦又小,在那儿弯腰拿东西,看到什么就都往袋子里塞。 姿势更像是扔。 极力忍住的抽泣声,压抑难过,像顺口吐出的烟圈灰蒙蒙罩在整个家,还有点呛。 谢久在原地站着听了会儿,客厅叮叮哐哐的声音好像一场盛大的送别仪式。在这种吵闹声里,只觉得人生都被遗憾吞噬,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横竖不知道该去哪,谢久便沉默着拿了钥匙下楼。 不知不觉荡到了便利店门口,心口突然泛起一阵迟滞的闷痛。推门进去,匆匆要了包烟。 入口瞬间,熟悉的辛辣竟给她一种莫名慰藉。 过去也有人告诉她,抽烟不好,少抽点。 这种不痛不痒不真心的关心话谁都可以说。 但向来没人追究她人生中的第一支烟是在什么情况下拿起的。 焦虑像潮水漫上来时,这点星火刺激着我不断感受。灼烧喉管的痛,咳嗽的震颤,恶心反胃时的痉挛。 这些实实在在的□□痛苦,反复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伤心难过,焦虑不安,我觉得人生没有希望,抬头往前尽是灰茫茫。 我想找到一种方式让我从痛苦里短暂逃离,但无可奈何,只能先拿回我身体的主导权。 我告诉它—— 你可以暂停,可以痛苦,可以被自己折磨,也可以短暂忘记现生带给你的难过。 你拥有抉择的权利。 尽管你是胆小鬼,知道这一支烟以后,月亮不会往东走,潮水不会就此歇落,人间的愁苦半分也不会减少。 但你没有别的办法了。 * 回家时,已经凌晨过半,身上还沾了点露水,略微有些潮气。 周疏意却还没睡,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递给她:“还给你。” “什么?” “你以前有的没的发给我的一些红包,我一直攒着没用,现在还给你。” 谢久愣了愣,没接。 过去她是会变着法给她点钱,尽管她提过一嘴房租不收了,小姑娘却还是要给。没办法,谢久看出她自尊心很强,只好先收下,然后又以各种方式还给她。 本以为一点一点给,小姑娘会心安理得花掉,没成想她还会拿着攒起来。 “不用了,给你了我就不会要回来。”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你回去当路费吧,换工作什么的要钱,也能用得着。” 她也便不再推辞。 折腾到凌晨,谢久先回房间睡了,小姑娘却没进来,睡的是沙发。 抱惯了,身旁陡然没个人,谢久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习惯真是令人可怕,戒断的过程也格外难熬。 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闭上眼睛,挣扎不知多久才耐不住身体的困沉,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很久没睡过这么久。 家里竟然一片空*荡荡。 恰好天气阴沉,下着暴雨,她不知道周疏意是什么时候拖着行李箱走的。 明明说好一天不够的呢? 骗子。 谢久坐在上次一起挑的深绿色沙发上,怔怔地盯着阳台。 好些盆姹紫嫣红的花还在开。 什么都搬走了,唯独遗忘了这些她悉心照料过,真诚呵护过的东西。 开得好艳丽,好可惜。突然就为那些花感到难过。 明明你爱我,期待着我在你的爱下成长。 可为什么只要你说一句不想要,就可以头也不回地走掉? 茶几上还放着那瓶伏特加,只剩下半瓶。 谢久拣起来,对嘴喝了一口。 入喉的酒精味太重,而她也早已过了为一段爱情喝到吐的年纪。 于是只浅尝一口,便把酒倒了,瓶子进垃圾桶。 然后如她过去一般单调的生活重新开始了。 煮水,切菜,下面。 哪怕手被不小心割伤,流了点血,也没人大惊小怪地给她吹一吹,再感同身受地难过。 她只能自己翻翻找找,想拿个创可贴,药箱里却已经缺货。 忽然便有种梦幻感。 舍不得的到底是她,还是被她爱着的那个自己?一时间竟然有点搞不明白了。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谢久一怔,忙走过去开门。 刚活泛起来的面容在看到母亲时又黯了下去:“您怎么来了?” 徐女士看了一眼她空荡的家,笑道:“刚拜佛回来,经过你这,就来看看。” 想起早上接到的那小丫头电话,她满意不已,故意问她:“小周呢?” “回家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上次要了她的地址,还想寄点柚子给她呢。” “不会来了。” “啊?”徐女士一副讶然模样,“你们两个……吵架了?” 谢久没说话。 徐女士便悻悻瞥开眼,指了下她的手指,“这怎么弄的?” “切菜不小心切到了。” “这么大人了,注意点。” 随后兀自倒了杯水,问她:“刚下雨,我也没带伞,你这有伞吗,我拿一把回去。” 见她穿来穿去,谢久忍无可忍,“您都不关心我一下吗?” 徐女士讶然:“我没关心吗?刚才不是让你注意一点了!” 看到她表情冷了下去,徐女士又放缓语气,“一点小伤啦。你妈当初下地比这累多了,要不是有机会创了个业赚钱,赶上红利期,哪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给你过。” 谢久没话说了。 沉默着转身拿了把伞给她。 其实突然的失去好像也没有多大感觉。 就跟宠物去世的那几天,你会强烈感觉它还在。只要不刻意去怀念,便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晚上谢久的梦很多很多。 一会儿是小姑娘站在暴雨里哭,一会儿又是她吻着她拨开她的衣服。 以至于醒时,梦里的情深浓厚都带了过来,压制住了她清醒时的理性。 不知不觉就给她拨了电话。 短暂的铃声过后,那边接通了。 却没有人说话。 她当然存过她的号码,也知道这是她。 但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她刚好哭泣的时候打来一个电话,而她正好接通。 沉默坠在两人之间。 听筒里的那点呼吸声都变得格外小气。 原本以为分手该是日久生厌的结果,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也许是若干年以后,会因为一件生活里无足轻重的小事耗损掉最后一丝情感,但怎么都不可能是现在。 可现实一巴掌不留情面地打醒了她。 人生形态种种,无可预料,告别就是会发生在你开怀大笑的下一秒。 “嘟嘟——” 电话就这样断了。 谢久看了一眼,不过十五秒钟。 便结果了她那点未竟的情愫。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如何撕心裂肺,纸团围绕着床铺扔了一大堆。 她只知道窗外的月亮残缺,不够圆满,光也淡暗。 过去不是没想过,这平淡安逸的一生要怎么过。世人所谓的圆满,只是循规蹈矩地活到白发苍苍,算不得什么好结局。 对于人生,甚至没有特别清晰的规划。 因为命运阴晴不定,总会在我最得意的时候将我的理想打叉。 跌倒次数多了,渐渐就学会了顺其自然,不再执着什么。 因为我越强求的,越难求到。 我跟你的相遇不过人生中的某一个小点。再刻骨铭心,也会被时间推波助澜彻底淡化。 如果你不爱我,我这一生也要将就着过下去。 如果你爱我。 那才是最好不过。 * 搬完家,大部分东西都带不走,周疏意只好扔掉了。 面包店的离职手续办妥后,她便再未踏足杭州。这段时间,她说得最多的词语是抱歉。 对朋友,对老板,对师傅。 却唯独没有对谢久说过。 然而谢久近日忙于工作,连家都顾不上回,整日泡在西湖区那间工作室里,足不出户。 难得回一次家,话比往常更少,人还瘦了点。 徐女士见她整日寡言,宽慰道:“那女孩不要你,不有的是人要你?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久抬了抬眼皮,“谁要我?”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西湖区两套房的……” 谢久截断她的话头。 “我自己能过好。” 徐女士表情一愣,“那你好歹去见一面。” “不去。” “但是我都答应人家了呀,就明天……” 周疏意走后,天气莫名冷得很快,家里的温度久久升不上去。 一睁眼,发觉时间又走远,已经是十二月了。 谢久裹着厚重的棉衣去赴约,相亲地点在一家咖啡店。 对面坐着的男子谈吐得体,较之从前见过的确实出众。谢久听着他侃侃而谈创业经历,目光却渐渐飘向吧台后的咖啡师。 ——最近还好吗? ——工作还顺心么? ——武汉天气怎么样? ——对了,杭州今年有雪。 吧台后面有面窗户,迎着街边的行人,天上在下雪粒子,渐渐把路面铺白了。 空气冷得很,在窗户上结了一层雾。咖啡师搓搓手,对着窗户呵了一口气,在上面怒写几个字:不想上这b班啦!! 下一秒有客人点单,又匆匆忙忙擦去。 谢久唇角不自觉扬起。 对面的男人误以为是自己逗乐了她,趁势邀约:“晚上一起看场电影?” “不必了。”谢久收回视线,眼尾翘了几分,“我还有约。” 男人一愣,“请问……你是哪里觉得我们不合适吗?” “是,性别不太合适。” 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谢久结账离去,径直驱车前往临安雪场。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滑雪。 到目的地的时候,陆白白跟她女友正坐在旁边的咖啡店里喝热拿铁。 陆白白嫌弃地跟她吐槽:“这咖啡真难喝。” 目光一瞥,看她一个人出来的,眉毛一抬:“稀奇,你怎么没带你小女朋友来?” 谢久没说话。 陆白白蹙眉,“不会分了吧?” 谢久依旧没说话。 “为什么啊?你说说呗,汪渝肯定很想知道。” “……” 谢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把她推开了点。 “少管闲事。” * 武汉的冬天寒气刺骨。 周疏意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啃着排骨。 最近在家吃太好,她还长了点肉。再加上附近健身房月卡比杭州便宜好几十,她一口气办了年卡,便天天都去,肌肉也长大不少。 只是她训练强度太过,以至于膝盖受伤,教练让她在家休养一个月再说。 她只能在家啃冰淇淋。隔三差五一个,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了点。 这反季节的行为令周妈妈多次看不顺眼,但没招。 “妈,我想去青岛。” “哦,去玩几天也不错。” “不是玩。”周疏意解释:“我大学同学在那开了家店,想让我去做面包,店在景区,薪资不低。” “又要跑出去呀……”周妈妈有点不高兴,“武汉这家店不是做得好好的?” 周疏意没说话。 在家就是会失去一部分自由的,她享受温暖,但不会任由支撑她的自由被它剥夺。 “在家待得够久了,闷得慌,我下月就走。” “走那么急?”周父顿时撂下筷子,“那不是赶上过年么?” 知道拦不住女儿,周妈妈倒没多大意见,反而笑他糊涂。 “你傻呀,过年能领红包,开春复工又能拿开门红。还是我闺女机灵!” 这捧杀的态度惹得周爸爸直翻白眼:“那小几百块钱的,哪个稀罕!” “你稀罕呀!五块十块的,打牌不还得找我要吗?” “……” 热热闹闹的气氛,让周疏意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 其实办法很多,只要不去回忆,往前走得远了,过去的伤痛就会永远尘封。直到你再回头,会惊觉这一幕陌生得像是别人拍摄的爱情电影。 谢幕前,难过地哭一场。 走出放映厅,你只会忘记它,然后被真实靠近的温度打动。 要走的前两天,周疏意正在家寻思去青岛得给同学带点什么。 家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说】 关于he还是be的问题我留个悬念吧,就先不剧透了。 再就是偷偷告诉你们一下,下周就要正文完结了,你们不许囤文啦!![狗头叼玫瑰] 第78章 Chapter078 ◎不是她要走◎ 门外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还围了一条米色毛绒围巾,鼻尖冻得发红。 见她出来,嘴角一翘,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周疏意惊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苏乔?我靠,你怎么来了!” “听婧婧说你回武汉了。”她呵出一口白雾,“本来想早点联系,但我妹一直高烧不退,在医院实在脱不开身。怎么,打算在这边长住了?” “你妹妹还好吧?” “一般般。” “外面冷,你先进来吧。” 她也不客气,翻领皮靴一蹬便脱掉了,换上了旁边周妈妈手缝的拖鞋。只是她太高,拖鞋三十六码的,她穿着还露出半个脚丫子,略显滑稽。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这不废话,员工档案上有。”她嗤笑一声,“本来我想来之前跟你说一声的,婧婧非要让我给你一个惊喜。” 周疏意呵呵笑了两声,“这都快成惊吓了。” “我过来你很诧异吗?” “有点儿,”她转过身给她倒了杯热茶,“你是过来旅游的?” “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干嘛?” 见她警觉起来,苏乔表情立马耷拉下来,“那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婧婧明天也来。” “啊!这么突然!” “散伙饭总得补上吧?”她笑笑,“吃完我俩还要逛几天,你必须要当我们导游,别想犯懒。” “你们这属于入室抢劫式邀请,我都没准备好呢。” “我管你呀。” 她喝了口热茶,自顾自坐沙发上,看见茶几零零散散放的些鸭爪,薯片,还有麻辣王子,本来还挑挑拣拣想吃点什么,结果发现都是辣的,嫌弃地缩回了手。 “你们武汉竟然没下雪,杭州都开始下了。” 周疏意脚步几不可察地一滞,“是吗?” “还只是雪籽,没成雪花,但径山寺那边已经白了。”苏乔撇了撇嘴,“朋友圈都是打卡的,你没看见嘛?” “没怎么注意。” 她哪来的心思翻看朋友圈,就连微信她都不敢打开。 即便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找她,早就将她放进黑名单里,可午夜梦回总会有种冲动。 “可惜,我在杭州好几年都没见过雪。” “武汉的雪不够你看?” “那不一样,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我想看看下雪的西湖。” 苏乔抬眼,“那你今年回去不就看得着了?” 她抿了抿唇,没再搭腔。 “看你这样是不打算回去了?” “嗯。” 苏乔低低嘶了一声,“那谢老师呢,你也不要了?” 刻意回避的话题,猝不及防被提及。 就像一扇虚掩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阳光泄了进来,她在光束里看到无数细小的灰尘浮动跃然,想往前,却又怕被门外的光景灼伤。 她试过遗忘,可总有人把她拽回原地。 也许遗忘从来就不是一种释怀的方式,否则为什么总在快要成功时功亏一篑。 “你们分手了?”苏乔问。 周疏意点了点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好老套的安慰。” “那祝你散尽还复来?” 她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 苏乔抿抿唇,忽然道:“怎么,觉得我喜欢过你就不配说这话?” “没,”周疏意垂眼,语气客套端正,“谢谢你的喜欢。” “不客气啊,”她将背倚靠在沙发上,“只是喜欢过。” 周疏意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还好现在不喜欢了。” 也不知道这玩笑话是不是伤到她几分,苏乔表情僵了一秒,又释怀了。 “你这人做事很绝啊,彻底掐断我的念头,我再喜欢你不是自取其辱么?” 周疏意哦了一声,“那不是事实证明我做得对么?” “对不对我不知道,但伤人是一定的。”说罢,苏乔轻哼一声,“不过想想,你对谢老师说不定更狠,我忽然平衡了。” 她是怎么对谢久的? 快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来临的时候如虹飞驰,散的时候似雾弥开,在阳光下马上便消失殆尽。 她本想好好道别,却怕心软。 徐女士的电话一天催好几次,仿佛再不走,对方就要亲手把她推出去。 当然委屈,可她连眼泪都不敢掉。 怕泄露一丝不舍,就会忍不住回头。 不知道她走后她是否会想念,是否会寂寞,是否能睡着,是否习惯一个人面对寂寞冷清的夜,是否害怕被子之中不再躲藏一种有温度的幸福。 其实她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明明脚步已经往前走了,意识却还卡滞在过去。 她在自己听不见的地方说,无论你走多远,她迟早会拨开阴霾追上来。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 * 苏乔住的酒店在市中心,周妈妈跟周爸爸打完年货回来看见她,喜笑颜开,热情挽留她吃了晚饭,又催着周疏意送她出去打车。 夜风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在冬夜里十分细长。 第二天婧婧也到了,三人沿着江汉路闲逛。 周疏意带她们尝热干面、豆皮,两个杭州人被辣得直吸气,鼻尖都沁出了汗。 看着她们狼狈的样子,周疏意终于真心实意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她把自己塞在各种零食里,体重涨了不少,婧婧直笑她脸都圆润不少。别人失恋消瘦,她倒好,体重不减反增。 其实周疏意没吃多少零食,她只是甜筒吃得多。 因此月经来时,小腹比以往更疼。只是不再有一个人给她忙忙碌碌煮什么土到掉牙但莫名其妙有点用的红糖姜汤了。 婧婧辣得猛灌一口可乐,问她:“你以后就留在武汉了吗?” “不是,过段时间我就去青岛。” “干嘛?” 她简单说了朋友开店请她去做西点的事。 “那挺好的,什么时候走?” “你们离开武汉我就走吧。” 离别总是伤感的,更何况是冬天。 人一走,家里就格外冷清,但有她爸在,她妈应该也不会多寂寞。 “那正好,我和婧婧送你去青岛吧,顺道玩一趟。” “你们工作不要了?” 火锅的热气氤氲中,婧婧表情.欲言又止。 半晌,她突然开口:“她把Coffee关了。” “关了?”周疏意瞪大眼睛,讶然道,“为什么?” 很难说清她对Coffee的感情,这是她毕业之前在杭州的唯一避风港。 过去每跟徐可言吵一次架,周疏意都会去店里坐会儿,精神能得到短暂放松。尽管不少人说酒吧如何乌烟瘴气,如何多的不良群体,可她还是会觉得有一丝归属感,像家。 “我妹病重,需要治病,就把店转了。” “这么严重?是什么病?” “白血病。” 周疏意只觉哑然。 想起苏乔那条因癌症死去的金毛,现在又轮到她的妹妹,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那她现在怎么样?” “还在化疗,但希望不大了。” 关于她妹妹,苏乔没怎么多说,但通过三言两语的聊天,周疏意知道她很疼苏小雨。 趁苏乔上厕所,婧婧压低声音,一脸难言模样:“她这活爹,不是她亲生的爹。” “啊?”周疏意惊得筷子都一抖,“那她为什么还不走?还说有什么养育之恩。” “那是她对外面的说辞……总之很复杂,那是苏小雨的爹,不是她的爹。” “同母异父?” 婧婧皱眉,组织了一下语言。 “也不是……苏乔是被过继给这个混混的,她妈很早以前就走了,她亲爹又跟着这混混鬼搞,欠钱,被人打死,只好被这家伙领养了。” 周疏意突然明白苏乔为什么一身匪气了,还动不动爱打架,一点都不斯文。 “难怪那老男人一副坏人样。”周疏意愤恨不已,“跟在这种人身边,她不走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她妹妹的病呀。她一个人要是拍拍屁股走了,那小女孩她养父指定不管了。” “那老家伙对他亲生女儿也这样吗?” “不知道,反正也不太好。” 离开武汉之前,周疏意悄悄给婧婧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把这个给苏乔吧,能帮点就帮点。” 婧婧有点犹豫,“她不会要你的钱的。” 知道她还年轻,身上没多少积蓄,苏乔断然是不会收的。 医药费这种东西,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筹齐不容易,洒出去却是一瞬间的事。 等她凑齐还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你就别说是我给的吧。”周疏意拍了拍阿婧的手背,“就说你借给她的。” 好多人看起来对朋友没有任何索求,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苦难,其实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周疏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懂的这个道理。 可能是伤口在某一刻痛着,某一刻又愈合时,彻底明白过来了。 * 时近年关,杭州路面上冷清不少。 真正的本地人其实不多,掉光了叶子的水杉看起来格外寂寞,苍老,暮气十足。 忙完年底最后一批订单,谢久难得有了闲暇将家里收拾一番。 其实屋子本就洁净得很,不过几件简单家具,倒是阳台上那些盆栽需得费些心思。 这些花草娇贵得很,冷了热了都要闹脾气。 谢久每回都要查阅许多养殖技巧,按着它们的性子小心伺候。 直到见那叶片油光水滑,她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配得上她的千辛万苦,再怎么样也应该能扛过这个冬天。 除了这些,屋子里再寻不见周疏意的半点痕迹。 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夏天像是一场梦。 冰镇西瓜也好,奶油冰淇淋也罢,吹过山头的风,淋过薄荷的雨,通通都都被冬日里的冷空气所遮掩,凋敝。就连树木也换了一轮叶片。 因此她短暂的愤怒伤感,失落后悔,都被一并盖住了。 覆水难收。难收。 人既已去,也再难回头。 她轻叹一声,指尖抚过书桌上的几册书。 那小丫头向来丢三落四,一股脑拿下来,没看完也不再放回书柜。 这片区域,过去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伏案书写。 自打周疏意来了,不论是做翻译还是写写画画,都成了她的专属领地。 如今人去桌空,却还保持着离去时的模样。 谢久既不忍破坏这最后的痕迹,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现实。 她一本本将书放回书柜,瞥见最下面压着的一本藏蓝色布皮的笔记本,封面印有几只碎花小猫,憨态可掬。 过去她见过,是周疏意经常写画的日记本,她但凡瞥过去一眼,便要当作宝贝似的捂在胸口不给她看。 说什么侵犯隐私是违法行为。 谢久毫不犹豫地掀开了扉页。 那字迹方方正正的,几分清秀,就像故事的一开始,她在合同上一笔一划落下的大名。 【6月30日】 很难想象哦,三十大几的人了,擦药都要女朋友帮忙涂,睡觉也要牵手手,就连做的时候也要我窝在她怀里,姐姐你真是个烦人的粘人精。 【7月2日】 她怎么能在我工作的时候跟我发“想你了,嗝”这种话的!这是一个中年女人该说的话吗!怎么这么可爱啊啊啊啊好烦啊! 【8月14日】 原来真正的爱是会互相滋养的耶。 现在的我真的真的好幸福。 【9月27日】 迷恋她在我肌肤上留下印记的瞬间。那些细微的痛感是爱的具象化,是她对我强烈的占有。 照这个趋势,我们大概会这样纠缠到老吧。 【10月2日】 好幸运,现在的我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姐姐,我们要一直幸福下去,因为爱能迎接万难。 …… 谢久忍不住苦涩地笑了一声。 周周,既然你说爱能迎接万难,为什么又要松开我的手呢? 指尖抚过那些字句时,恍惚触摸到了她笔触的余温。 只是可惜,可惜。 想将过去一笔勾销,撕碎,毁灭,但终究舍不得。她将日记本合上,放进抽屉里上了锁。 * 除夕很快来了,街头小巷都在迎春节,商场的背景音乐都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好运来。 谢久嫌吵,把买年货的任务交给父母了,自己则出去洗了个车。 看到群里陆白白炫耀给母亲买的托特包,她忽然想起徐女士那个用了多年的旧挎包。 那款包小得可怜,装个钱包就撑得变形,母亲却当宝贝似的用了小几年。虽然这么多年创业赚的钱不算太少,但白手起家的人,节俭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这包真好看!” 拿到新包,徐女士自然免不了一阵夸赞,直说她养了个好女儿,孝顺得不行。 兴许也是前几次相亲吃了闭门羹,这大过年的她也不想说晦气话,便出奇的清净,这次竟破天荒没提“你要是结了婚就更好了”诸如此类的话。 这个年过得出乎意料地轻松。 也只是轻松,算不得开心。就像独臂的人,袖子终究空荡有几分不习惯。 她爸在包饺子,她妈在织围巾,其乐融融,心里也难免塌陷一点。 一卷快织完了,徐女士不想松手,便使唤起她来:“你上楼去我房间把那卷毛线拿过来。” “放哪的?” “衣柜抽屉里,好几卷新的呢,拿一卷就行。” 她上了楼,看见那个小小的旧挎包被挂在衣柜里。 皮质依然光亮如新,可见主人的爱惜。当她取下查看时,一张皱巴巴的纸悄然飘落。 谢久起初并未在意,略略打开一角。 直到看清纸上的武汉同济医院几个字时,指尖猛地一颤。 就诊人赫然写着徐女士的名字。 而日期,也正是国庆假期后的那几天。 她瞳孔猛然放大,记忆忽然闪回。 只吃了一口便被遗忘的吐司,旁敲侧击打听到的电话,徐女士旅游回来以后脖子上的伤口。 无数道躲闪的眼神。 还有因为心虚愧疚难得过上的一个好年…… 原来是这样。 不是她要走,而是徐女士拿着刀,逼她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谢谢投雷和营养液!么么哒!不会虐的放心吧(终于可以说这句话了!) 第79章 Chapter079 ◎周疏意,楼道禁烟◎ 原本她以为,这段关系只是对她玩心丧失的小丫头挥一挥手,要走她也没能留的游戏。 可命运又在平平无奇的一天馈赠她另外一种答案。 她无法想象她是凭借什么心情说出分手两字的,也无法认同她的自作主张。 感情的事再怎么样也该一起商量,这一刻她有点怨她的不争气。 她拨通她电话,可响了几声没有接。 她又打过去, 电话接通时,她听见对方明显慌乱的呼吸声,随后是一阵轻咳,像不知道该如何作一段开场白。 “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有点冷,多刻意才能装成功这副淡然模样。方才还握着一把日落,下秒就变成一撮冷烟灰似的苦。 想问这些天你会不会想我想到眼泪打湿枕头,会不会每睡两三个小时就毫无预兆地惊醒一次,会不会心脏因为难过而抽痛到从未遇到过的疼。 然而她开口只有一句:“我是不是该庆幸你还没拉黑我电话?” “……” 也不废话,她开门见山。 “我妈去武汉找过你了?” 那头低低吸了一口气,再也没声。 谢久能想象她唇瓣是如何颤抖难言的模样。 不耐一皱眉,语气也掀起狂澜。 “说话。” “……没有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撒谎之前要不先想想我可是比你多走了十年的路?” “……”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呀!” 她忘记该说的是她没来,而不是她没说,但她还沉浸在自认为完美的谎言里咄咄逼人,装酷耍帅。 “谢久,你是忘记我们都已经分手了吗,还打电话过来干什么?麻烦你别打扰我。” “是吗,那你发誓,是你心甘情愿跟我分手的吗?” “……” 她将那张医院就诊单折叠好,收进外套口袋,“你等着。” “你要干嘛?”那边语气已经有些急切。 “去找你。” “不要!我不在武汉。” “那你在哪?” 回答她的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还带着点颤意。 谢久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测,咬牙切齿道:“周疏意,你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就一直缠着你了!” 就快要松口,就快要松懈,还是忍住了。 “你不要过来。” 反正她看不到她的泪是如何淅沥,又是如何狼狈地被青岛街头肆虐风雪吹得满面星子的。 那索性就不要擦干。 “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 “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因恨生笑,“是给你500万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俩分手对你我都好吧。” “到底好在哪?”谢久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怒意,“你要真是突然间不爱我了,我可以接受,但你这样不清不楚的分手,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是的,她难过。 每每看见她留下的那些花都要怔忡半晌。 原本她就怕麻烦,可每次都因为担心哪天她去而复返,看见花死光了会跟她置气,因此浇花施肥这件事,不知不觉便成了她心里头欠她的债。 她也后悔自己多大了的人还跟小孩儿赌气,因为一句没大没小的气话上心,更是顺水推舟说了分手。 日日盼着那人回来,偏生又放不下身段先低头。这般矛盾心思,倒把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 有时推门进屋,满室寂寥扑面而来,会让她觉得人生之孤独个体无法承受。明明早些年也不至于此。 怪就怪她是一惯便要烂坏的人,尝过甜头,便再难以咽下苦水。 “……我不想让你难过。” “那你就说实话。” “对不起,我说的是实话。”她哭着挂断之前,谢久只听到一句真心话,“我不在武汉,你不要去找我了。” 与她共识的人就那么几个。 谢久的指尖划过微信联系人,到底还是越过了周妈妈,直接给苏乔打电话。 “周疏意现在在哪?” “你们不是分了吗?”苏乔语气玩味。 “你知道的,对不对?” “唔……算是吧。” “苏小姐,麻烦你告诉我。” 这回苏乔倒是爽快,三言两语便交了底。 只可惜一时情急,谢久连道谢都顾不上,挂断电话便订了最近一班飞青岛的机票。 看着不过几十秒的通话记录,苏乔不禁摇头失笑,对着手机嘀咕两句:“真急死你了。” 比她大好几来岁,像是个沉稳的,没想到坠入爱河的人,不管多大都这副鬼模样。 落脚的家里乱糟糟一片,她弯腰继续收拾着,准备搬家。 苏小雨的病在国内无法治疗,哪怕倾家荡产,她也想要去国外试一试。 养父浑身都是缺陷,唯独有钱。 这么些年一直混着,不是私底下开乱七八糟的酒吧场子,就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谈生意”。 什么生意苏乔无从得知。 她只记得小时候,那男人每回到家都带来许多筐棉娃娃,不是给她的,是他的货,还严令禁止她靠近。 这男人爱酗酒,性情暴戾,一喝醉就脾气冲,但对道上那些个兄弟比对亲女儿都好。 如果不是苏乔一心求着他出钱,可能苏小雨的病情根本无人在意,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对于她提出的去国外治疗的方案,男人却不屑一顾,听都懒得听,只说了句“病成这样,死了算了”。 忍了不知道多少年,她身上总算有点积蓄,打算带着苏小雨偷偷走掉。 原本她以为,这个男人再怎么样,至少赚钱的能力没得说。 只不过她预料错了,下一个打进来的电话在告诉她真相。 女人的声音清冷而耳熟:“苏乔女士吗?我是城西派出所的罗警官,我们见过的。” “哦,是您啊,有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你父亲去医院退医疗费,因为起了争执,有两个医护人员被打伤,现在都在公安局,你有空过来一趟吗?” 苏乔到的时候,男人眼睛一亮,嘚瑟地跟警察说:“那就是我女儿,让她交点钱就可以把我放了吧?” “老实点!”警察呵斥道,“你把人打得骨折,竟然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他要是不拦老子,老子会打他?” “安分点!” 苏乔冷着脸问他:“你把小雨治病的钱退了?” “都那样了还治什么,”向来居于上位的男人自然理直气壮,“拿老子钱打水漂,你是不是脑子特么有坑!” “她可是你女儿!” “你不也是我女儿,养老的事你一个人也够了。” “畜生!” 苏乔想冲上去揍他,却被罗警官连忙拉住,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她。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消消气,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苏乔忍了忍,攥紧拳头。 那边男人一摊手,“还敢骂老子畜生,你俩小畜生不都是我拉扯大的吗?不是我,她那病秧子能活到*今天?” 刚消下去的怒气又从苏乔心底蹿了起来。 “你把她的钱拿走了她怎么办?死在医院里?” “关我屁事,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男人满脸横肉都颤了几下,“现在我身上可没钱。” “你不是做生意么,钱哪去了?” 男人看了一眼旁边几个面色严肃的警察,没回应她的逼问,只催促道:“快给老子交保释金,该赔钱的赔点,我好走人!” 苏乔刚要发作,却被罗警官一声拦住:“苏小姐,流程我们去外面办理吧。” 关上门,罗警官带她去了一个小房间,桌上却空无一物。 苏乔登时明白,“你有话跟我说?” 罗警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从身后拿过一叠档案出来,目光打探地看着她,“苏乔,既然你被你父亲长期家暴,为什么不报案?” “报案有什么用?” 苏乔讽刺一笑,“再说他有钱啊,十几万二十几万地拿,我报案了谁给我妹治病?” 罗警官沉默半晌,“那现在呢?他已经伤害到了你妹妹身上,还要忍受吗?” 她却不答反问,“关你什么事?” “我查到你已经提前几个月就办理了前往瑞士的签证,你是想让你妹妹在那边接受治疗?” 苏乔眸光顿时冷了几分,“你想要干什么?” “你很警惕。” 罗警官笑笑,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欣赏,“我知道你跟他只是养父女关系,不论是你还是你妹妹,他都不在意你们的死活,甚至还常常因为酗酒家暴你们两个,对吗?” 苏乔不置可否。 罗警官继续道,“你就这么贸然跑掉,他指不定怀恨在心,甚至说打击报复。我这有一个办法可以永绝后患,你想听听吗?” 她没急着要答案,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几分。 “你有什么目的?” “别紧张。”她将手里的档案袋递给她,语气压低,“你父亲经常出去旅游,全国各地玩,还总爱往东南亚跑吧?” 苏乔颔首。 “实际上他不是去旅游的,而是为了掩人耳目运输毒.品。全国各个城市都有他的足迹。” “你在开玩笑吧?” 这戏剧性的描述令苏乔目瞪口呆,眼底生疑。 但见罗警官满面严肃,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资料,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长期参与了毒品运输的犯罪行为,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凿的证据,我想……只有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可以给我提供一点思路,比如他有哪些异常的行为,以及……大批量毒品可能窝藏在哪个地方?” 苏乔下意识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的那批娃娃,她眼馋,却始终无法靠近半分的娃娃。 * 青岛是个沿海城市,因而冬天的风格外刺骨。 谢久走出机场时,恰逢落雪,寒风夹杂细碎的雪片直往人衣领里钻。她不由得瑟缩起来,匆匆在路边拦了辆打表计程车。 直到车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她这才觉得冻僵的手指恢复知觉。 “姑娘回家过年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热情道,“除夕才回家,很辛苦啊,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是,我是外地人。” 司机拖长声调哦了一声,“姑娘头回来青岛吧?这天儿可够呛。想吃地道的海鲜饺子,推荐你去中山路。” “谢谢,”谢久扯扯嘴角,“但我不是来旅游的。”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后视镜里映出他疑惑的眼神。 “来找人。”她简单解释。 “什么人啊,值得你大过年的跑这一趟?对象?” 谢久沉默了片刻,嗓间滚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骗子。”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司机在后视镜里投来一瞥,那目光里掺着几分强烈的同情。 “唉,这年头大家都不好混啊。” 谢久没吭声。 * 哪怕除夕当天,咖啡店也很热闹。 地理位置靠海,风景不错,再加上近期雪势大,不少回青岛的年轻人都约三五好友来打卡拍照。 周疏意刚做完今日份的面包,又帮着做了几杯咖啡。 小腹突然一阵绞痛袭来,她只得向老板告假,转去后厨歇了会儿。 那儿有道小门,推开来是段逼仄的楼梯,蜿蜒通向居民楼。 楼梯间阴冷潮湿,对面便是马路,再往前望去,可以见到一望无际的海,跟茫茫苍苍的雾。 周疏意没心情看海,蹲在地上翻了翻包,只摸出一盒南京。 打火机在冷风里擦了好几下才燃。 尼古丁过肺,她才意识到后背疼出了冷汗。风一吹,更是凉飕飕的,也吹眯了她的眼。 她仍蜷着站不起来,也不想起来。 闹哄哄的店,冷清寂寞的后街。 明明毫不相干,却还是突兀地想到了她。 就像读了一本烂尾的小说,得知结局再无转圜,阴郁还是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团在心底解不开。 尤其是见到雪的这一刻,更添几分堵。 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是她躲在狭小的出租屋的洗手间里时。 隔着发绿的窗户纸,看窗外行人的影子来来往往。 隔着生锈拉不开的纱窗,将手抵在狭小的窗缝旁抽烟。 因为太烦这浓郁呛鼻的烟味儿,但又离不开这唯一的消遣。 她不是个擅长跟过去和解的人。 但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她该感谢点什么。 她是她的唯一鸣谢。 教她怎么去爱,去成长,去忘记,去释怀,彻底只记得泡在幸福里没了尖角的自己。 但新问题却又宿命般的出现。 请问你,我该如何忘却拥有过的鲜艳完美,接受这天地灰茫茫一片的残缺。 她掐灭了烟,一抬头,恍然一怔。 雪地里立着个修长的身影,红着眼眶不发一言,目光沉沉照过来。 比记忆里瘦削许多,眼下还有一片劳神伤力留下的淡鸦青。 周疏意喉头一紧。 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道身影便泡在了她的眼泪里。 瞬间模糊成一道色块。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那片颜色也慢慢放大,直到撑满她的整个视线。 女人的声音从她头上方缓缓落下。 “周疏意,楼道禁烟。” 【作者有话说】 [爆哭][爆哭]谁懂这个callback 感谢富婆们投雷和灌溉[摸头]祝暴富!! 第80章 Chapter080 ◎我还怕你总有一天要结婚◎ 她慌忙将眼泪擦干净,站起身,目光清明以后,才再次看明白她的模样。 多久没见啊,不过两三月,却瘦了很多,骨骼都突出起来,被薄薄的肉盖着。 大抵路上太急,连伞都没撑一把,风尘仆仆的,黑色大衣上都落了雪花。 风浪涌来,她身后一群白鸥惊叫着跃翅,在天际划过。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哽咽出声。 “我说过要你等着,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声音里带着气,表情也不见得有多好。 但周疏意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漏跳一秒。 第一次跟一个人对视时,你会产生一种强烈地在爱着她的感觉。 摸不着,看不见,但它就是存在着,从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境遇里跻身而出,就那么莫名其妙。 这无关长相,无关一切外在条件。 无论疾病或是富有,爱就是存在于这一秒。 “你过来做什么?我都说得很清楚……” “你说的都是些废话。”谢久打断她,“你是想要我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 “又没拦着你找别人……” “我要真找别人你不会哭吗?” 她语滞一秒,咬咬牙,狠下心说:“不会。” “那我去跟别人做了?” “你去吧。” “……”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自己那在心窝子里东蹦西跳的恼意。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嘴硬?” “我嘴硬什么?” 也不想再跟她打没意义的嘴炮了,谢久横刀直入:“我妈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料定她会一口咬死什么都不说,谢久继续道:“周疏意,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你把我当成什么,难道这一切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吗?” “不是的。”她颤声反驳,鼻尖冻得红红的,一副委屈慌忙模样,“你对我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随便放弃?” “……” “周疏意,你以为这是在演什么悲情女主角的戏码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说着说着,她眼眶更红。 周疏意还是第一次被她这样对待,一时半会吓得不敢说话,等反应过来,声如蚊蚋。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想。” “我妈威胁你了?” “……” “不说话?”谢久逼近一步,拿出那张就诊单给她看,“是不是要我给你当侦探,逐字逐句分析一下?” 看到上面的信息,周疏意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凶我干嘛啊,”她也委屈,五官都跟情绪一起蔫了下来,“又不是我想的。” “就是你想的。”谢久冷声道,“我早就跟你说了,如果我们两个之间都不够坚定,那还怎么一起走到以后!结果呢?我妈随便演场戏,你就乖乖退场?” “当时她拿刀抵着脖子,要是……要是真死在我面前……” “这种把戏你也信?” “万一是真的呢?” “她要真敢死,这十多年来我拒绝相亲,她都得死多少回了。” 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苦水。 “可她是你妈妈啊。”她用手抹了下眼泪,“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会怕你难受,怕你记恨我,我不敢赌。” 空气忽然静了一秒,只听见呼呼的寒风。 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海浪,听在耳朵里,都是冷的。 谢久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收紧双臂将她圈在胸口。 “傻姑娘,这些本来不需要你承担的,你只要告诉我,我会解决。” 最了解徐女士的人只有她,可徐女士不见得有多了解自己女儿。 这么多年咬死不结婚,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没主意了。 知道了周疏意的存在,她自认为豁然开朗,便把它当成了一个宣泄口。侥幸地以为消除这个障碍,她便会回归所谓的正常人生活。 可她错了。 错在根本不了解她女儿。 “我怕你也没办法解决。” 她声音闷闷地补充,“我还怕你总有一天要结婚。” 就如徐可言那样。 爱时把将来描摹得如何辉煌,走时却连头都不舍得回。 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后悔。 所谓悔不当初,不过是现下比不得从前,才凭空生出这许多情绪来。 “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在此之前我就跟她争了十多年。不是为了谁而争,我是为了我自己,知道吗?” 说完,谢久又补充道,“你个傻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她真的因为这件事情伤害了自己,甚至是死了,但本质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难道会傻到去迁怒于你吗?” 她摇摇头,“这个也说不准吧。” “……” 她忽然冷着脸弹了一下她脑门,见她吃痛,脸皱起来又要哭,心一下又软了。 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 “不怪你,只怪我们也没在一起多久吧,还不太信任。” “不是的,对我来说已经很久了。”她吸了吸鼻子,“这是我五十分之一个人生,听着分量不大,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句话忽然像针尖,猛地刺了谢久一下。 整个身体都被麻痹,又酸又涩的。 她忽然朝她吻了下去,无关情.欲。 唇一点点舐过她沾了眼泪的嘴角,脸颊,眼睛。说不出什么味道,又咸又涩,冷冷的,像颗冻坏的伤心的苹果。 “所以你还要赶我走吗?” 她眼里有种失而复得后的珍爱,“你来都来了。” “那你要不要表示一下。” “……对不起?” “只有这个吗?” 周疏意顿时警觉起来,用手捂住胸口:“我姨妈来了,做不了!” “……当我什么。”谢久嘴角抽了抽,“谁说要跟你做了啊。” 她不信:“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吃饭。” 冷不丁一句话,周疏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为了过来找你,我推了跟我爸妈的年夜饭,你要赔我。” 说完,谢久伸手,捏住她下巴,往上用力一挤,腮帮子的软肉便堆了起来。 狐疑道:“你是不是胖了?” “屁嘞!” “看来跟我分手你过得很好?” “没有啊……那是相思胖!” “瞎造什么词呢?” 咖啡面包店的节假日从不打烊,周疏意索性把父母接到青岛过年。 她租的两室一厅虽不大,但胜在租金比杭州实惠。 老两口原本过来就只是打算住几天,旅旅游,过完年就准备走了。 带着谢久进家门的时候,父母正在家里热热闹闹准备年夜饭,电视里还放着春节前的采访节目。 推开家门时,周爸爸正坐在沙发上削荸荠,周妈妈则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炖的鸡汤正咕嘟作响,香味飘到了客厅。 周疏意闻到,肚子都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回来啦?”周爸爸一抬头,看到谢久,蒙了一下,“这不是上次来我们家那个……” 话说一半,看到俩姑娘牵得紧紧的手,又顿住了。 谢久适时递上准备好的礼盒。 “叔叔,过年好,路上随便买了瓶酒。” 看到那酒的包装便知道价值不菲,老东西立马眉开眼笑,假意推拒的手一转弯,诚实地接过了酒盒。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呀?快坐,我给你削荸荠吃。” “跟谁说话呢?” 周妈妈闻声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 一见到谢久,脸色变了变,“你怎么会来这里?” 经过上一件事,周妈妈对谢久的印象很不好。 有那样一个不知轻重的母亲,即便谢久人品再好,做父母的也难免担忧。 谁知道哪天那个老婆子会不会又闹上门来? 自那件事后,小区里流言四起。 有人说周疏意给人当小三被正室找上门,又传她被老男人包养,那个闹事的疯婆子就是金主的原配。闲言碎语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在她面前嚼舌根。 周爸周妈来青岛也不仅仅是想过年,更想图个清净。 尤其年节时分,那些老东西的儿女都回来了,亲戚也一大堆,议论声更多,白白成为他们的消遣,不如耳不见为净。 见她们俩不说话,周妈妈直接质问周疏意。 “你俩不是分手了吗?” 周疏意嘴巴动了动,面上几分心虚。 迟疑地看着自个儿妈:“好像……又没分了?” “……” 见周妈妈面色不豫,谢久连忙把事情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按理说她不知情,周妈妈也没法怪她什么。 但谢久还是诚恳地向她道歉。 “阿姨,之前我妈做的事儿实在是冒犯您了,我很愧疚,这件事情我会严肃处理。”她双手奉上备好的厚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妈妈瞥了一眼,老大一袋了,都是些品质上乘的缎面,用来做旗袍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她心底一喜,但面上看不出分毫,反而眼带埋怨扫了周疏意一眼。 肯定是这个臭丫头起的鬼点子,专挑她喜欢的东西下手。 这样即便她想拒绝,都得要多思考几分。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周妈妈严肃地说:“但只要你有你妈一天在,阿意就不能跟你好好在一起的,我不放心把她交给你。” “阿姨,我知道,我现在说的天花乱坠都没有用,但我希望您能相信我有处理好这件事的能力。” “你要说服你妈?”周妈妈根本不信,“你妈那个样子能被你说服吗?” “不是的。” 周疏意忽然插嘴,“妈妈,我们不需要说服任何人,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我们过好自己喜欢的生活就够了。” 周妈妈一愣。 * 除夕夜,偌大的别墅里,春晚开播前的年夜饭吃得冷冷清清。 两个没什么共同话语的老人相对而坐,徐女士心里直犯嘀咕。 这可是三十多年来,谢久头一回没回家过年。 她食不知味,几次三番拨通女儿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应。 直到跨年钟声响起,窗外烟花在夜幕中次第绽放,噼啪作响,她才猛然起身,呆坐在床沿,望着那一片绚烂出神。 起彼伏的烟火将夜空映得通明。 乡下就这点好,不受城市拘束,但邻里乡亲的关系却是最大的牢笼。他们这辈人最看重的东西就是面子,攀比起来比年轻人还要较真。 因为穷过呀,来时路没少受白眼。 没儿子要遭人议论,没女儿也要被指指点点,独生子女要被说闲话,儿女不在跟前的更要被说三道四。 好不容易熬出头,就一个谢久没结婚了。 说三道四的也不少,没完没了,没个清净,她也累呀。 这些年来,女儿对她百依百顺,从未有过半点违逆。 在徐女士眼中,谢久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学习成绩也是百里挑一的优秀。 唯独在结婚这件事上,倔强得反常。 从前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即便知晓了女儿的心意,依然难以接受。 “老头子,”徐女士推了推身旁的谢父,“你说小久真的去工作了吗?大年初一都不回来? 她又担忧地拍了拍心口,“我的心里总不踏实,去年也不见这么忙啊,这么多年都没见她在这时候还要工作呀。” 谢父沉闷几秒,“你想说什么?” “我总感觉她去找那丫头了。” “她要是真去了,你也没办法。” 一听这话徐女士不高兴极了。 “你这当爹的怎么这么不上心?要真跟那女孩搞在一起,一辈子就毁了呀!” “三十五岁的人了,半辈子都过去了,我是强求不来她什么的。” 父亲语气沧桑,一副不想管的态度。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她跟那个丫头分开以后,你给她介绍了五六个小伙子都不没成吗?这或许就是命里注定的。” “命命命,你天天就信这些!” 谢父欲止又言,“早年真有个路边算八字的拉着我说我们家要没后的。” “放你娘的狗屁,”徐女士厉声打断,“老娘才不信那些,大过年的,你别给我说这些晦气话。” 谢父索性闭嘴。 眼睛一闭,侧过身去,也不再理她了。 * 大年初一的下午,谢久又匆匆忙忙从青岛赶回了家。 家里亲戚朋友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围坐一堂嗑瓜子打牌,不是催婚就是晒娃。 谢久准备了半天的话,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机会跟她摆在明面上讲。 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应付这些长辈。 初三刚过,她便借口出差飞往青岛,实则去陪周疏意了。 殊不知徐女士这次留了心眼,假意让她去给山东认识的老伙伴拜个年,实则暗中让人家给她盯梢。 前脚谢久刚走,后脚徐女士便叫了自家妹妹过来,两人一起坐了高铁去青岛。 循着对方发来的咖啡店地址追过去,刚下车,就看见一副熟面孔,正在店门口扫雪,而谢久就在她旁边。 如同她的预料一般,她们还在藕断丝连。 徐女士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抬起手就是一记耳光—— 【作者有话说】 昨天吃了一碗螺蛳粉,然后今天凌晨两三点还爬起来闭着眼睛狂拉肚子…… TAT一整天也没消停,所以状态不是很好,这章写得不是特别满意,明天可能还会修修![亲亲][亲亲] 【END】 第81章 Chapter081 ◎尾声◎ “啪!” 然而这一巴掌却没落在周疏意的脸上。 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徐女士一时半会怔忡着说不出话来。 谢久竟然挡在了她前面。 三十多年来,这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未违逆过自己。 即便她不自觉惯用打压式教育,也没有真正动过手。此刻掌心火辣辣的疼,细细密密顺着手臂往她心口钻,蚂蚁挖肉般地难熬。 她眼看着那小姑娘一脸慌张转过头,攥住她女儿的手,心疼得都快哭出来:“姐姐!谁要你挡了?” “答应过要保护你的。乖,不哭,我没事儿。” 她从没见过自己女儿这副面孔。 在她心里,最需要保护的是谢久,而不是什么烂七八糟不相干的野丫头。 “徐阿姨!”周疏意转过头去,气得浑身发抖,“您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胡闹?您是不是不懂得尊重谢久的选择?” “轮得到你教训我?” 徐女士赤红着眼瞪着她。 转而,又满脸失望地看着谢久。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雪白的颊边巴掌印逐渐变得明显。 越鲜红一分,就越让徐女士内心难过,一寸寸揪紧了,溢出难言的苦水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向来温顺的女儿,为何会在婚姻这事上如此倔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呵……妈,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谢久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她不说,不表现。 她知道爸妈喜欢什么样的孩子,那她久努力表演成他们心里的好孩子。 一旦她不满足世俗定义的标准,那她的人生便不会清净。 道德枷锁便永远束缚在她头顶。 ——你怎么那么叛逆。 ——早知道我就不把你生下来了。 ——你忍心看爸妈为你操劳吗? “正好有些话,前几天我就想跟你说,看亲戚朋友都在,我怕您没面子。既然今天你来了,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她一字一句地道:“请您不要再左右我的婚姻,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提。” “我说过不结婚,这一辈子就是不会结婚的,你再怎么样说怎么样做怎么样逼我,我也不会。我不知道你坚持这么多年的意义何在?你不要觉得你给我的幸福就是幸福,我不需要。从小到大,你哪一次问过我是否愿意?” “不知好歹!” 徐女士气得怒吼:“你不需要,别人还都没有呢!” “那是别人,不是你女儿,不是我,每个人都不一样。” 徐女士伸手指向周疏意,“还不是她让你鬼迷了心窍!” “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跟男人结婚。” 徐女士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通红,泪水冒花儿,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咖啡店内的顾客见外面动静这么大,纷纷诧异探头。 徐母连忙挽住她的手臂,以作安慰。 继而转过脸来训斥谢久,“小久!你妈血压高你不知道?非要闹出人命才甘心?” “小姨,您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她轻轻扯了下嘴角,语气平静,“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说差点被她气成可言那样呢。” “……” 徐母被呛了一声,脸色骤然变黑,攥紧了手尖声质问:“你含沙射影谁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您给我妈出的馊主意,怂恿她过来找我。我只想告诉你们,若想安安生生养老,就别来触我霉头。” 见她面色越来越差,谢久继续道:“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再控制徐可言,她的病情只会恶化。” “包括……”谢久的目光落在徐女士身上,“妈妈,这些话不只是对小姨说的,我希望您也能明白。” “我不明白。” 徐女士含着泪,怒气冲冲直接跑进后面的咖啡店里,抄起手边的椅子就砸向玻璃柜台。 “哗啦”一声巨响,最上方摆放精致的甜点散落一地。 她转头对自家妹妹吼道,“愣着做什么,砸呀,这口恶气我不出,我不舒服。” “……”徐母看了眼谢久,瑟缩着没敢动。 别看六十多的人了,拼起命来势不可挡。 见后面站着的老板跟周疏意年纪差不多,更是无法无天,把旁边能砸的都砸了。 顾客们尖叫着四散逃离,只剩下满室狼藉,以及门外目瞪口呆的围观者。 因为她搞成这样,根本没办法跟朋友交代。 周疏意沉着脸走过去,想去拦她,却被她一转身反手拽住了袖子。 “大家都来看看!”徐女士歇斯底里地朝众人喊道,“这丫头是个同性恋!是个感情骗子!” “……” 见周疏意被拎小鸡一样被她拎着,连反抗都会犹豫,谢久怒上心头。 “够了!你再这样是要逼我远离你!” 咖啡店里多是年轻顾客,即便看好戏,也忍不住出声。 “阿姨,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怎么了,现在世界上多的是同性恋。” “就是!”不少人跟着附和,“人家谈恋爱谈得好好的,关你什么事,又没跟你搞同性恋。这大过年的,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她勾引我女儿!” “那您女儿可真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妈。” “……” 这话让徐女士犹如被针猝不及防扎了一下,松开手,踉跄着连连后退。 她望向女儿,这个常年孝顺的女儿此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一股无力和失控感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徐阿姨,您越是这样羞辱我们,只会把谢久推得越远。” 没有愤怒,没有怨气,周疏意只是这般冷静地告诉她。 因为这段感情,她经历了不少。 当失去以后,她才知道,想得到什么,就应该为此而变得勇敢和冷静。退缩不是好办法,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徐顺英,就算我求你,您就当我是单身,一辈子不婚不育好吗?”谢久的声音有几分颓累,“在外面我不会宣扬我是什么同性恋,这样满足了您的面子,也让我少了很多麻烦。” 这疏离的语气令徐女士愣了愣。 只听她又道:“逢年过节我会回去看您,其他时间,我们没事还是不要联系了吧,闹得两方都不愉快。” 她不敢置信:“你要跟我断绝关系?” “放心,从法律上来说,亲缘关系是无法断绝的。” 所以只能跟你这样了。 只能跟你保持距离,成为比陌生人稍近一点的关系。 “我会给你跟小姨买回青岛的票,这场闹剧结束吧。” 说完,谢久不再看她,转头便朝在场的顾客鞠躬道歉,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好在徐女士势单力薄,只掀翻了几张桌椅,砸烂些甜品。那些贵重的器具,她倒是一个碰不着。 这暴脾气的老太太很快成为顾客们饭后茶余的笑话。 收拾完咖啡店的残局,周疏意主动出资给朋友赔了点钱。 她倒是好说话,只眨眨眼告诉她:“快去后厨拿点冰,给你女朋友敷一下。” 周疏意感激不尽。 那一巴掌打得可不轻,谢久脸上都有些肿。 周疏意一时半会儿嘴笨,也说不出什么话,只默默给她敷脸。 “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捏了捏周疏意的脸。 “疼。” “挨打的又不是你,你疼什么。” “心里疼。” 她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样一来,我倒感觉心里轻松不少。” “那徐阿姨她……没事吧?” “我跟我爸都太纵容她的脾气了,让她自己想想清楚也好。” 这事渐渐翻篇,留下的阴翳随着春天的到来慢慢淌走。 而苏乔的微信,也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发来一个好消息。 【阿意,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今天跟小雨就去瑞士了,你那笔钱我会还给你的,谢谢!】 周疏意只回了两个字:【祝好!】 原来她跟婧婧都猜错。 苏乔已经变了,即便知道那份心意来自她,也会学着坦然示弱且接受了。 * 在青岛与杭州之间往返多次后,谢久还是忍不住嫌麻烦了,索性在青岛另外租设了一小间工作室,方便工作。 看样子似乎打算长期保持这种相处模式。 可周疏意始终惦念着杭州。 她说不准为什么对杭州总是有好感,便悄悄筹备着线上烘焙店的事宜,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盘算着有朝一日回到杭州,这便是她的立身之本。 谢久适时给出建议:“单做线上还是有点不稳妥,你最好盘个店铺。” “再等等吧。”周疏意摇头,“得先攒些本钱。” 全身上下五万块的积蓄,在杭州这样的地方,不过杯水车薪,设备都不够她买的。 她心心念念想在小区附近开店,这样早起也不遭罪。可那地段金贵得很,终究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念想。 回杭州那天,天朗气清。 一到家,看见阳台上那一盆盆长势很好的盆栽,周疏意扔下行李就凑过去,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它们怎么没死啊!我以为你都扔了……” “平时在家我都照料着呢。”谢久倚在边上,目光溺爱,“不在的时候我都会请人上门护理。” 周疏意起身,将她紧紧抱住,气都喘不过来。 “姐姐,你不是说不会种花吗?” “为你学的呀。” “呜呜,好感动,鼻涕泡都要哭出来了……” 本想着回家第一天,一定要跟谢久好好温存一番。 没想到她径直带她去了街角一家咖啡店。 那铺面离她们家不过百步之遥,坐落于小区外最繁华的街口。 一株老泡桐在店后亭亭如盖,真好是花期,淡紫色的花朵个个垂立,还飘着点清香。 这个位置很好,从她家落地窗往下,正好能俯视到这家店的一角。 “这儿什么时候开的店?”周疏意诧异地打量,“我才半年没来呢。” 暖黄色的装潢,不算特别大的店面,但十分温暖。 带着一点童话般的梦幻。 谢久搭腔:“最近新开的,她们家面包很好吃。” “但店门关着呀,现在不是营业时间。”周疏意冷哼一声,“好吃,有多好吃?有我做的好吃吗?” “这倒难说。” 话音刚落,一串冰冰凉凉的钥匙忽然落在了她的掌心。 周疏意愣住,“这是?” “给你的,”谢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老板娘,你该开张了吧?” *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关于谢久性向的闲言碎语,如野草在这郊区别墅渐渐长开了。 这里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虽不懂什么同性之爱,却最擅长将别人的家事嚼个好几月。 闲言碎语让徐女士颜面尽失,跟谢久彻底闹僵。 只有谢父几番调解,偏生谢久语气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任他想如何怪罪都没个理由。 父亲常常打来电话,语气无奈地跟她讲:“入春了雨水多,你妈常常犯风湿,腿疼得厉害。” 谢久嗯了一声,“那我下周跟小周一起,带她去医院看看。” 父亲还没答话,电话那头徐女士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 “别回来!我死了算了!” 谢久情绪毫无波动:“既然您不愿意,那我不回了。” 她果然没回。 不论是来年端午还是国庆,谢久都是这样说。 徐女士照旧咬死说不愿意见她,背地里却常常坐在门口流泪,“这丫头好狠的心啊。” 谢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劝了。 没几个月徐女士便气倒了,谢父说她是血压高,又不吃药,就得住一阵子院。 谢久只好去医院里看看她。 临上楼之前,周疏意坐在车里,主动道:“我就不跟着上去了吧。” 谢久牵住她的手,语气沉稳:“都这样了,他们只能接受。” 其实没必要让周疏意非得上去这一趟。 但谢久存了点小心思,一步步往她的目的靠近一点,次数多了,便能渐渐脱敏。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但这场闹剧总得有个赢家。 不能再退步了。 好在见到周疏意,徐女士也没多大反应,好不容易见一次女儿,她也不想把人赶跑了。 周疏意倒是也不记仇,主动帮着谢久忙前忙后,又是倒开水,又是去买饭。 走廊里,谢久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很晚了,你不用做这些的,先回车里休息吧,我忙完就回去。” “等你一起吧。”周疏意摇摇头,“而且我不是为了你妈妈,我只是心疼你。” 谢久苦笑一声,“我妈都没你这么心疼我呢。” “那你是有舍必有得。” “……” 一门之隔,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徐女士听到这话,眼睛忽然就湿了。 她望着门外两个笑容满面的丫头,最终叹了口气,转头回到了床上。 又一年春节,三十六岁的谢久依旧是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那些闲言碎语,再难在徐女士心里激起波澜。 她老了,也听腻了。 即便她看淡许多,这破裂过的母女关系终究难以复原。 谢久回来的次数比以往少了很多,每次回来,也都会带上那个丫头。 她心底空落落的,甚至想着,只要多回来几次,带着那小丫头也不是不行。 再春节,徐女士看她一个人回家,欲言又止,不自觉慌慌张张操心她们两个的感情。 难道是分手了? 那谢久这么大年纪了,以后一个人怎么办?在她们那个圈子里,还能找到合心意的人吗? 踌躇再三,她还是开口:“小周怎么没来?” “店里新出的网红款卖得太好,抽不开身,她爸妈也来杭州了,跟她一起过年。” 徐女士哦了一声,可算放下心来。 知道这店是她盘的,徐女士淡笑一声:“那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谢久夹了一筷子菜,沉默良久,才声音平静地开口。 “也可能是沾了您的光吧。” 妈妈,要不是你给予我来到这世界上的机会。 我又怎么能在这人海里与她撞个满怀。 这不过是个最俗套的童话开场,一场蝴蝶效应。 我毫无预兆地爱上了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此为止啦,小情侣甜蜜日常和if线会放在日更的番外里~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剧情可以许愿!! 另外,我打算从番外里[随机出现的物品]抽几个回馈给全订的宝宝们! [狗头叼玫瑰]到时候正式完结了会在微博发起活动,新文的开文预告也会发在vb,谢谢宝贝们的一路追文。 这是我从写字楼离职以后gap一年里鼓起勇气的一次尝试,没有工作确实很令人焦虑,但有工作只会令我发狂。 当我真正投入写作时,你们的支持和我自己xp的发挥让我十分有成就感,我突然意识到码字才是我最喜欢做的工作。 即便我身体素质一般般,只要加更就会腱鞘炎发作,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痛并快乐着!一开始一天只有四五块钱,虽然现在也不多,每天一杯奶茶钱,我女朋友都从震惊我怎么坚持下去的到“宝宝好厉害”进化了,[狗头叼玫瑰]她也超有成就感的! 所以真的很谢谢读者老师们,我能报答你们的只有不断更,和尽我所能写出鲜活的人物、精彩的故事! 我会继续努力,也希望能在下本文里再见到眼熟的id! 还要谢谢妈妈,谢谢我的狗,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飞奔上床给我一巴掌拍醒我让我被迫自律[爆哭] 想说的太多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总之非常非常爱你们,遇到你们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亲亲][亲亲] ——同类型预收年上攻年龄差《倒淌河》—— 好友意外去世,钟见带着女儿去参加送别会。 刚进门,便看到她那年轻的女友跪在遗像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友父母问她身份,小姑娘嗫嚅半天,只结结巴巴说出几个字。 “我们……是朋友。” 散场时,没人关心那个落寞身影魂不守舍,差点摔倒在地。 只有钟见过去扶了她一把,低声安慰:“节哀。” “谢谢。” 她慢慢抬起头,认出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眼睛一亮,“钟见姐姐?” 对上那双潮湿且红肿的眼,钟见有些恍惚。 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荒谬的想法。 假如,她爱的是我呢? 1.年龄差十五岁,年上攻 2.攻缺爱,且暗恋,且单身带娃(并非跟男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