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第两千九六章 武氏姊妹 房俊与妻妾一并起身,来到门口弯腰搀扶着母亲卢氏的手臂欲迎入堂内,孰料一贯对房俊极为宠溺的卢氏却拍掉他的手,眉毛倒竖、怒气冲冲,厉声质问。 “你到底又给你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每一回你们爷俩在书房之内长时间相处,你爹便会连续多日茶饭不思、神思不属,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准旁人靠近……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结果你一回来便又故态复萌!” 高阳、萧淑儿、金胜曼也都将目光看向自家郎君。 这一点不仅仅是卢氏感觉蹊跷,实则府中上下也都觉得稀奇,家主何等养人大家知之甚详,最是温润如玉、宽厚随和,平素最喜欢带着几个小孙子府内府外的溜达,然而每一回与房俊爷俩长谈之后便会迥然有异…… 这爷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房俊尴尬,小心翼翼道:“父亲是在钻研学问,不喜欢旁人打扰。” 后世的那些政治经济学知识,放在这个年代毫无基础之人身上实在是深奥难明,即便以房玄龄之智慧、见识,也要冥思苦想才能明白一二,最初之时单单“社会”这一个词汇,他深入浅出讲得口干舌燥,房玄龄也足足好几日才大致领会其意,遑论其他? 高阳与萧淑儿上前将卢氏迎入堂内、恭请上座,金胜曼奉上茶水,卢氏这才怒气稍歇,面色却依旧难看,训斥道:“往后你少将外头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回家来,更不许在你爹面前念叨,人老了精力不济,最怕思虑枯竭、耗费心血,你可让他多活两年吧!” 高阳公主忙道:“郎君、儿媳们对舅姑素来孝敬,惟愿二老长命百岁、松柏长青,万万不敢有任何不孝之举!” 见儿子、儿媳俱是惶恐,卢氏自知失言。 赶紧握住高阳公主的手,温和道:“是我糊涂了说错话,儿子、儿媳们自然各个都是好的,尤其是媳妇们温柔孝顺,实乃家门之幸!谁敢说半个不字,我跟他拼命!” 又转向房俊,叹气道:“你爹的性子你难道还不了解?任何事除非不做,要做就做最好,遇到难题从来不会躲避、推卸、更不会绕过去,一定要弄得明明白白才行。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年岁大了精力难济,不可过度伤神,否则有损寿元。” 房俊也无奈,为难道:“父亲虚怀若谷、求知若渴,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言说起一些较为稀奇的事物道理,他便沉浸其中……母亲放心,往后儿子自当注意。” 他并不认为老父亲钻研一些社会经济知识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老人若能“情之所系”对一些东西感兴趣是件好事,能够让精神更加充实、身体处于一个略显亢奋的状态,延缓衰老。 可是看着老母亲忧心忡忡的模样,也只能乖乖听命。 卢氏训斥儿子一番,又与儿媳妇聊了一会儿,托辞困倦便起身离去。都是过来人,知道儿子长时间不在家中妻妾们难免苦闷,自是不肯耽误时间讨人嫌…… 萧淑儿与金胜曼也一并告辞。 …… 夜里忽然下起雪来,北风裹挟着雪花掠过屋檐、树梢发出呜呜鸣响,将卧房之内渐趋高亢的求饶之声掩盖起来…… 待到侍女红着脸儿服侍两夫妻清洗完毕退出,房俊拥着怀中的娇妻,手掌婆娑着精致光滑的后背,感受着纤细柔软的腰肢,忽然觉得这时候若能抽一根事后烟定然舒爽…… “对了,” 高阳公主从郎君怀中抬起无限美好的上身,手肘支着,侧身居高临下看着郎君,一头秀发瀑布一般倾洒下来,窗外雪光映照之下双眸闪闪发亮。 “前两日顺娘姐姐来过府上一次,说是有事与郎君商议,请你回京之后过府一叙。” “没说什么事?” 房俊抬起手将一缕秀发捉住,用手指下意识的缠绕,略感奇怪。 武顺娘是很守本分的一个人,虽然与他早有私情,非但却从未因此讨要过什么好处,反而处处避嫌,唯恐被他认为是为了换取利益才委身于他,即便当初将贺兰敏之送入贞观书院都一再推辞…… 居然也能有事来寻自己? 高阳公主目光炯炯:“没说……诶我问你,你当真不打算给顺娘姐姐一个分明?贺兰越石那个死鬼都死了好几年了,荷兰家那些人对待顺娘姐姐母子又很是不好,年纪轻轻的寡妇是很难的,不如由我出面与贺兰家谈一谈,直接将顺娘姐姐接入府中?” 虽然武顺娘是媚娘的姐姐,但若是想要嫁入房家为妾,却需要她这个正室大妇出面操办,若是由媚娘把人接进来,名不正、言不顺,连个妾都不是,只能归于“媵妾”之流,与丫鬟、侍女无异,半点地位也无…… 房俊意外:“主动帮着郎君纳妾,殿下居然这般开明大义?嘶!该不会是想着将人接入府中之后各种残酷手段予以折磨,甚至将人无声无息的弄死埋掉吧?” “放肆!” 高阳公主大怒,攥起粉拳在郎君健硕胸膛锤了一下,恼火道:“我知你是开玩笑,但这等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人有旦夕祸福,万一你这些个妻妾有个三长两短,我岂能洗脱嫌疑?我堂堂大唐公主落下一个善妒、歹毒之名声,你这个奸臣是想要休了我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房俊自知失言,忙伸手揽住纤细柔软的腰肢,将玲珑娇躯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夫妻两个肌肤紧贴、声息相闻。 赔罪道:“是为夫失言,给殿下赔罪!为夫焉能不知殿下之贤惠?即便为夫这般胡闹都能予以包容,能够娶殿下为妻,实是为夫之幸也!” 此言出自真心。 换一个人,与自己的大姨子、小姨子暧昧不明、纠缠不清,甚至闹得天下皆知,又事关皇室威望,早就在家中闹得鸡飞狗跳、阖家不宁了。 但高阳公主似乎对这些男女之事并不甚在意,只要自己的姐姐、妹妹们愿意,她不仅不予阻止、甚至乐见其成,譬如长乐公主之事,高阳便乐呵呵的里外张罗,终于使得长乐公主进了房家之门,虽然未有名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露儿早已入了房家族谱。 高阳公主扭了两下,肌肤紧贴、耳鬓厮磨,刚刚退却不久的潮水渐渐有泛滥之象,轻咬红唇、吐气如兰:“你这奸臣既然知罪,那该当如何赔罪呢?” 房俊讶然:“殿下过于霸道了,连男尊女卑、天地之数都忘记了?居然想要反客为主!” “哼哼!” 高阳公主哼了两声,红着脸儿,一手揪住郎君耳朵,咬着银牙,道:“我只知君为臣纲,我是公主,你是臣子,这才是上下尊卑!” 房俊手指动了动,笑道:“所以殿下为尊,就得在上面?” 高阳公主浑身发软,恼羞成怒:“你这个奸臣,快快闭嘴!” “微臣遵命!” 风雪更盛,吹得窗户咯吱响。 ***** 贺兰越石乃是这一支贺兰氏的长房长子,并无其余嫡亲兄弟,其病故之后只留下武顺娘带着一子一女,面对家中其余旁支越来越过分的谋求产业企图,可谓孤立无援、受尽诘难。 虢国公府这个时候也已日薄西山、权势全无,没有硬实的娘家撑腰,武顺娘在丈夫亡故之后那一段时日之遭遇可以想见…… 所幸武媚娘被太宗皇帝赐予房俊、嫁入房家,虽然只是一个妾侍却深受房俊宠爱,有武媚娘撑腰,贺兰家对武顺娘的咄咄相逼这才有所收敛,却依旧贼心不死。 等到市井之间有关房俊与武顺娘的谣言传出,贺兰家这才彻底偃旗息鼓,熄了抢夺长房家业的心思。 甚至对武顺娘的态度大逆转,希望通过武顺娘攀上房俊这个高枝,给家中谋求利益…… 武顺娘自是不肯。 与房俊之间阴差阳错做下苟且之事已经令她难堪,又岂肯为了贺兰家的利益去向房俊张嘴? 遂干脆带着儿子、闺女搬离贺兰家老宅,在靖善坊购买了一处宅院,长居于此。 房俊带着亲兵抵达宅院之外,管家忙不迭将房俊迎入门内,便见到两大一小三个身影从堂内快步走出,迎上前来。 武顺娘身段丰腴、容颜艳丽,见到房俊满是惊喜:“二郎何时回京?” 房俊先是弯腰将扑过来的贺兰烟抱起,笑着回道:“昨日回京,今日无事便过来瞧瞧。” 目光却是越过武顺娘,落在一旁一个纤细窈窕、容颜如画的女子面上,笑容温和:“三妹怎地在这?” 正是武家三姊妹当中的小妹武绣娘…… 武绣娘敛裾施礼,俏脸微红、声音轻轻柔柔:“妹妹见过姐夫……这两日正巧住在姐姐这里。” 嗯? 目光在武绣娘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武顺娘。 一个当家大妇出去亲戚家做客自是正常,但跑到寡居的姐姐家住了好几日,这就不正常了。 武顺娘温柔笑道:“二郎入内喝杯茶,再行叙话吧。” 房俊便知道武顺娘登门寻他所为之事,大抵便是武绣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遂点点头,抱着香香软软的贺兰烟迈步进了正堂。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两千九七章 郭家宿怨 进了正堂分别入座,贺兰烟从房俊怀中挣扎出来,落地之后噔噔噔跑到茶几旁,抓了几块干果放在手心攥着,又噔噔噔跑回来爬上房俊膝盖依偎在他怀里,小手将干果送入房俊口中,眼巴巴的瞅着,等待夸奖。 房俊嚼着干果哈哈大笑,不失所望,伸手在贺兰烟粉腻的脸蛋上捏了一下,赞道:“还是烟儿心疼我!” 贺兰烟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又有些娇羞,将螓首埋入房俊怀中。 小丫头年纪小小,但粉雕玉琢、眉眼如画,已经具备了武家高超的颜值基因…… 许是自幼失怙缺乏父爱,贺兰烟一贯对房俊极为亲近。 房俊搂着贺兰烟,看向武顺娘,笑问道:“你家那个小魔头最近可有闯祸?那小子跋扈得很,在书院里打打闹闹也就罢了,毕竟有我的面子在无人能将他如何,可若是在外头也嚣张霸凌,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定要看紧了。你若不能教训便将他交给我,一定给你修理得直溜溜,将来出人头地让你有个依靠。” 贺兰敏之那浑小子骨子里充满叛逆,桀骜难驯,若是不能好生教育,定是要长歪了的。 如今自己成了贺兰敏之“干爹”,自然也得尽到一份“干爹”的责任,否则将来闯下滔天祸事之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武氏姊妹? 提及自己那个操心的儿子,武顺娘一反常态,面露满意:“我也时常打发人去书院送一些吃食衣裳,听闻书院教谕之反馈,说是虽然不爱读那些经史子集之类,却很是喜好兵事,如今已经转至讲武堂在卫公班上学习,接受卫公亲自指导!” 昔日桀骜难驯、惹是生非之膏梁纨袴,如今立下志向努力学习,且能够出乎预料成为“军神”之弟子,作为母亲岂能不欢喜若狂? 贺兰烟也在房俊怀里扭了扭,瞪着澄澈明润的眼眸,奶声奶气道:“哥哥厉害!” 房俊笑着摸摸她的头,对武顺娘道:“敏之聪慧伶俐、天赋出众,只要沉下心跟着卫公学习不至于走了歪路,那日定然有所成就,你这个母亲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了。” 一句话,说的武顺娘又是怆然又是羞窘,瞪他一眼,面色绯红。 房俊呵呵笑了一声,又柔声询问武绣娘:“三妹可是有事?都是一家人,需要帮忙便可直言,天大的事情也可商量着来。” 武家上上下下那些不干人事儿的东西被武媚娘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武家的姻亲也没几个省油的灯,贺兰家如此,郭家也是如此。 听闻房俊询问,武绣娘抬起头看着他,秀眸很快盈满水汽,泫然若泣,复又垂下头去。 委委屈屈、凄凄惨惨之中,又似夹杂着几分幽怨…… 房俊:“……” 何以这般眼神看我?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不负责任之事! 他愕然不解,只得看向武顺娘,以目光问询。 武顺娘忙道:“还不是郭孝慎那个混账?如今长安城里里外外的人家都在拼了命的走通关系谋求封国官职,可郭家戴罪之身却是连前往吏部等候铨选的机会都没有,便迁罪于三妹,整日吵闹,害得三妹怀着身孕也不得安宁,只能跑到我这里来躲清净。” 虽是愤怒至极、面色涨红,但语气言辞皆软弱无力,没什么杀伤性。 武媚娘外柔内刚、大气霸道,可两个姊妹却俱是柔柔弱弱、逆来顺受的性子,倒也奇怪…… 遂点点头,表示了解。 当年郭孝恪贪功冒进、兵败龟兹,不仅自己死于乱军之中且损兵折将、招致大败,虽然太宗皇帝定性为“殉国”,但其所犯之过错亦不可饶恕,不曾迁罪于家族,却也使得郭家遭受打击、一蹶不振。 阳翟郭氏非是世家大族,起家皆因郭孝恪之功勋,等到家境中落,复起自是难如登天。 本来与房俊作为连襟,这也算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靠山,可当初郭孝恪在西域之时意欲侵吞房俊的酒坊而与房俊交恶,其后身死于乱军之中,郭家一直认为其中必有房俊之手尾,所以即便是连襟,平素却形同陌路、绝无往来。 房俊眉毛一挑,一股气势弥漫而出,先前还是一个亲切和蔼的亲戚,马上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位权倾朝野的权臣。 沉声道:“三妹有孕在身?那郭孝慎可曾动手?” 对他有所误会无妨,因此迁怒于武绣娘也情有可原,但若是在武绣娘怀孕之时动手打人,那便不可饶恕了。 武绣娘被房俊气势所慑,心底一颤,感受到对方的怒火,赶紧澄清:“并不曾动手!” 顿了一顿,解释道:“只是心内苦闷,年纪轻轻既不能为国效力、亦不能顶门立户,故而迁怒于我罢了。原本我只是打算躲几天,等到郎君消了火气便回去,孰料大姐非要去寻二姐夫……” 却是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垂下头去。 房俊挠挠眉毛,有些无语。 瞧着小姨子窝窝囊囊的模样本想教训几句,可对方有孕在身不好过于严苛,况且本性如此、夫复奈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几句话就指望她改头换面、在郭家作威作福? 只得轻叹一声,温言道:“我平素事务太多、忙碌不堪,不曾过多关注你们的家事,媚娘远在洛阳也照顾不周,使我们疏忽了。不过你也要记得,你既然是我的小姨子,天下间能够欺辱你的人几乎没有,更遑论区区郭家?咱们自不会仗势欺人,却也不能任由旁人欺辱。” 武绣娘垂着头,温温柔柔的“嗯”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 房俊没奈何,这小姨子面团一样逆来顺受,自己此时若是将其拽到屋里给祸害了,怕是都不敢反抗。 看向武顺娘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登门去寻自己,想来是有了解决之法。 武顺娘道:“郭孝慎虽然恶劣,但平素也还说得过去,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和离吧?三妹有孕在身呢……我是想二郎您能否出面给郭孝慎谋求一个官职,在长安也好、在封国也罢,总要将夫妻之间的关系缓和过来。” 房俊为难道:“你有所不知,我与郭孝恪当年龌蹉甚深,其兵败身死虽然与我无关,但两家怨隙不小,我固然可以出面,但郭孝慎未必接受。” 武顺娘却道:“他必会接受的,否则何必与三妹闹这一出?” 房俊略感诧异的看着武顺娘,平素一贯予人的印象多是“胸大无脑”“逆来顺受”,却不想也有精明聪慧的时候。 遂问武绣娘道:“三妹想要给郭孝慎安排个什么样的官职?” 武绣娘小声道:“倒也不求什么高官显位,只是让他有个差事、一展胸中所学足矣,最重要不让姐夫为难就好。” 她本意是不好意思求着房俊的,奈何大姐却执意如此,她也不好推却。 房俊蹙眉,他以往与武绣娘接触不多,这小姨子大抵是个“宅女”,串门子、走亲戚这种事极少,所以虽然知晓其性格略有窝囊,却也没发现是这般羞涩矜持、逆来顺受。 想了想,道:“明日我亲自去吏部一趟,看看有无合适之官职,你让郭孝慎巳时初刻去吏部衙门寻我。” 虽然他对郭家人并无太多好感,可毕竟小姨子求到头上,焉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加上京兆府及其下辖各县,长安城里里外外衙门林林总总,大小官职多如牛毛,每日都有几十上百的官员等待升迁、铨选,不求官职大小、具体职位的情况下,安插一个人轻而易举。 当然,这是对他而言。 “喏……连累姐夫操心,实在过意不去。” “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闲暇之时多去府上走走,房佑时不时便念叨你们两位姨姨呢。” “那……好吧。” 武绣娘颇感为难的答应下来。 若二姐在家也就罢了,可现在二姐跑去洛阳干着好大事业,她自己跑去房家算怎么回事? 虽然这位二姐夫素来对自己很是恭敬未有任何觊觎之兆,可毕竟名声在外,又有大姐前车之鉴,时常跑去房家的话万一被郎君误会了怎么办? 用过午膳,武绣娘便告辞离去,她得回去将消息告知郭孝慎,提前做一些准备。 贺兰烟被房俊哄着吃了饭,桌子收拾下去便打盹儿,由着府中嬷嬷抱着去了卧房午睡。 房俊喝了口茶水,抬头便见到武顺娘含情脉脉、水光粼粼的眼神…… 便笑道:“冬日寒冷干燥,让仆人烧水我要沐浴……大姐要不要一起?” 这一声“大姐”,喊得武顺娘面红耳赤、娇艳欲滴,垂下螓首、声如蚊蝇:“我来服侍二郎。” 房俊大笑一声,起身牵着武顺娘的手去往后堂。 …… 窗外风雪忽骤、雪花绵密,屋内温暖如春、雾气蒸腾,那一汪热水波浪粼粼、水花翻涌,听得门外侍女面红耳赤,待到声音渐歇、风平浪静,这才走入浴室之内清理收拾。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两千九八章 施政纲领 花信之年又兼久旷之身,自是干柴烈火、蜜里调油,躺在床榻之上任凭轻薄抚弄,良久才从失神之中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过神来…… 侧身依偎在郎君胸前,身体依旧充盈着余韵,声音轻轻柔柔:“能得郎君宠幸,妾身纵使死去也无所憾了。” 女人总是慕强的,只需于身心之上予以征服,自是温柔婉转、死心塌地。 反之,装出来的恩爱与共、琴瑟和谐终将如春日薄冰,随着河水滚滚东流、一去不复返。 房俊浑身舒泰,嗅着发丝间的清香,笑道:“既然满足舒适,那便是好日子,该当长长久久、幸福愉悦,如若就此死去岂非再也尝不到这滋味?” 武顺娘羞得说不出话,脸颊滚烫,只伸展手臂将身边的郎君紧紧搂住,嗅着那浓烈的气味,心神迷醉。 虽然没名没份甚至不顾廉耻,可哪一个女人不会沉浸在如此幸福的快乐之中呢? 世间毁谤谩骂、讥笑嘲讽,随他去吧。 ***** 昨夜大雪,京城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天色微曦,坊门开启,一队队兵卒、巡捕便在长安、万年两县官员带领之下走上街头,一边帮助坊卒清扫路面积雪、运出城外,一边走访各处里坊,查看有无房舍被积雪压塌、有无孤寡挨饿受冻,一经发现,即刻申请款项予以救援。 当年时任京兆尹的房俊组建的“应急衙门”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在全国各地普及开来,但是于京兆一地却一直延续,应急救灾之时往往冲在最前,由此得以受到救济、援助的百姓数之不尽,朝野上下一片赞誉。 马周继任京兆尹,“萧规曹随”,对房俊时期制定的种种政策全盘保留、且奉行不悖。 房俊出了靖善坊,沿着长街策骑一路进了皇城,直入吏部衙门。 刚刚上值不久的衙门内大大小小官员尚未正式办公,见到太尉驾临纷纷肃立两侧、执礼甚恭。 房俊一身棉衣、戴着貂帽,一路上微微颔首,来到吏部侍郎的值房。 …… 杜正仪放下茶杯,略感为难:“按理说二郎亲自前来,本官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面子,可郭孝慎毕竟未曾在吏部铨选之内,九品以下的官吏职位也就罢了,若是品阶再高,于理不合。郭家乃武勋之家,何不于军中为其谋一官职?” 虽然吏部官员之任免自需铨选程序,但堂堂太尉来要一个官职,又岂能没有运作之空间? 可听闻房俊是给郭孝慎运作官职,杜正仪有些为难。 毕竟郭孝慎乃是房俊之连襟,能够出面为其谋官,岂能品阶太低? 也有些不解,兵部乃是房俊的地盘,一言九鼎、无所违逆,给郭孝慎安排一个军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跑来吏部让他这个左侍郎为难? 房俊笑呵呵道:“叔父误会了,我此番前来并非为郭孝慎谋官,而是以亲戚之身份检举吏部玩忽职守。” 杜正仪眉毛一挑,大感意外:“二郎此言何意?” 他的兄长杜正伦乃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与房玄龄既是同僚、亦是好友,两家实乃通家之好。故而即便吏部做错事,也万万没有房俊前来检举的道理,其中必有说法。 “郭家之所以落出吏部铨选名册之外,盖因当年郭孝恪兵败龟兹、全军覆灭,这没错吧?” “正是如此,郭孝恪丧师辱国、兵败龟兹,其家族子弟不入铨选之名册,这是规矩。” 房俊反问:“当初郭孝恪何等罪责?” “嗯?” 杜正仪微微一愣,旋即恍然。 虽然郭孝恪兵败龟兹、丧师辱国,但毕竟堂堂正正战死于沙场之上,算是“殉国”,所以朝廷对其死后之处置争执不下、迟迟未做定论。而后便是太宗皇帝御驾东征,郭孝恪之事便搁置下去,自此无人再提。 对朝廷来说,郭孝恪大罪难免,可毕竟战死殉国、且已入土为安,一旦降罪便要推翻其丧葬规制,甚至要推翻其墓室、坟茔,将一应违制之处销毁、另行安葬……都是同朝为官,谁愿意把人往死里得罪? 对郭家来说,郭孝恪丧师辱国、罪责难逃,结果因为当时复杂的政治环境逃脱制裁未予定罪,已经是极大之幸运,与之相比,族中子弟未能入吏部铨选之名册、不能出仕为官,反倒是小事。 万一吵吵嚷嚷闹腾起来,最终反而促使朝廷给郭孝恪治罪、祸延家族,岂不是作茧自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当初郭孝恪兵败一事便搁置下来,既未定罪、亦未褒奖,大家默契的谁也不提…… “二郎之意,且将郭孝慎放入铨选之名册,试探一下朝中之反应?” 房俊摇头,道:“朝中不会有什么反应,陛下素来宽厚,何况是对待一个沙场殉国之名将?大概是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只要陛下不降罪郭家,郭孝慎以其兄之爵位、功勋,自然有铨选之资格。” 杜正仪思索一番,觉得事情最终大抵如此,但过程未必安稳,遂苦笑道:“御史台的那些獬豸们却不是好相与的,定要闹出风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房俊意有所指:“那就需要陛下来裁决了。” 杜正仪抬头与房俊四目相对,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 看来宫里传出陛下欲以“仁义”治国,彰显宽宏仁德,并非空穴来风…… 对此,杜正仪抚掌赞同。 谁愿意碰上桀纣那样的暴君? 忠臣也好、奸臣也罢,又有哪一个大臣不希望君王宽宏大量、仁爱宽恕呢? 太宗皇帝一代明主,待人以“宽”,却未必称“仁”,便已经令天下臣民感恩戴德、忠诚敬服。 若陛下能主张“宽厚仁爱、两者兼备”,天下之福也。 杜正仪点点头:“那就这么办……既然郭家可入铨选之名册,以往耽搁如此之多时间便是吏部之疏忽,正该特事特办,尽量缩短其铨选之时间……” 顿了顿,思量片刻,道:“卫尉寺正有一个缺额,主簿之官职如何?” 果然缩短了铨选之时间,一句话的时间而已…… 房俊笑道:“朝廷官职自有吏部主持,一切按照规章来办,我又岂敢僭越?叔父拿主意就好了。” 杜正仪赞叹道:“二郎此番煞费苦心,你那位连襟何其幸运。” 说到此处,心里忽然一跳,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可遏止的涌了上来……素问武氏三姊妹一样的国色天香、美艳出众,以往房俊与那位孀居妻姐之间的风流韵事流传颇广,这回如此替郭孝慎奔走卖力,该不会是为了那妻妹吧? 房俊自是不知其心中龌蹉念头,否则必定啐其一脸,侮辱我人品! 他摇摇头,道:“此非一家一姓之事,而在于陛下之施政纲领。” 杜正仪赶紧颔首:“二郎所言甚是!陛下宽宏仁爱,此天下之福也!” 先有长孙氏,再有郭家……这就意味着以往那些获罪之家族有了网开一面的机会,此乃陛下执政方针之风向标。 “此事暂且如此,小侄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 “二郎自去忙吧,我心中有数。” 将房俊送走,杜正仪回到值房喝了口茶水,仔细想了想,却是摸不准房俊的真正用意。 当真是配合宫里彰显陛下的执政方针? 亦或是为了讨其妻妹欢心,这才亲自出面为郭孝慎谋官? 不过对于吏部来说并无所谓,区区一个卫尉寺主簿从七品上的官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掀起太大风浪,大不了拎出一个下属来顶罪。以小小风险去试探一下陛下心意,稳赚不亏。 …… 衙门里从来都不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地方,房俊刚刚离去,有关其前来为自家连襟谋官之风声便迅即在官员、书吏之间流传。 唐承隋制,吏部归属于三省之中的尚书省管辖,房俊作为曾经的尚书右仆射是实打实的主管。如今虽然卸任,但是高升太尉非是贬谪,自然不可能“人走茶凉”,反而因为这个渊源分外亲近…… 所以等到郭孝慎来到衙门求见杜正仪,上上下下的官员们皆笑脸相迎、纷纷颔首致意,更有清吏司郎中亲自将其迎入衙门,送到杜正仪的值房…… 左右侍郎杜正仪、令狐修己皆在座,郭孝慎顿时紧张起来。 众所周知,吏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年迈多病,除非重要事务一般时候皆在家休养、甚少前来坐衙,所以吏部具体事务皆由左右侍郎处置,尤其是左侍郎杜正仪,实权在握、等同尚书。 且两位侍郎面色阴沉、气氛紧张,郭孝慎自是心中惴惴,难道房俊并未将自己谋官之事办妥? “在下见过杜侍郎、令狐侍郎。” “不必多礼,”杜正仪面色严肃,开门见山:“之前对于郭家子弟的铨选名额,衙门多有疏忽,如今查证之后决定恢复郭家子弟入吏部之铨选名册,程序启动之后若无作奸犯科之罪证,当准予授官……如今经由吏部铨选,决定授予你卫尉寺主簿之官职,自行前往清吏司领取告身印绶,即刻赴任去吧。” 郭孝慎心中狂喜。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两千九九章 心生疑窦 “铨选”是官员升迁任命之必要程序,有着一整套严禁之制度,杜绝私相授受。但其程序掌握在吏部之内,如何“铨选”、“铨选”之时间长短,自是吏部自己一言而决。 只要“铨选”之官员本身没有污点,“铨选”之程序、时间自然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免。 房俊清早登门,及至郭孝慎前来,在杜正仪这个吏部事实上的“无冕之王”主持之下,“铨选”程序飞速走完,当即授官…… 郭孝慎大喜过望,却勉强保持矜持,因为一旁的令狐修己脸色很是难看,似乎不大赞同杜正仪之决断。 令狐家与房俊恩怨颇深,杜正仪给房俊面子,令狐修己却未必,难道是想驳回杜正仪之决断? 吏部尚书在家养病,右侍郎挑战左侍郎之权威…… 郭孝慎有些头皮发麻,该不会卷入吏部权力斗争之中吧? 杜正仪一脸威严的看着令狐修己,冷声问道:“右侍郎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令狐修己与其目光对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脸上不忿、恼怒之色几乎掩饰不住,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杜侍郎主持吏部之公务,所做之决断等同于吏部尚书,下官岂能岂敢不尊?只不过郭孝恪之事朝廷未有定论,是褒是贬、是奖是罚,都存在变数,杜侍郎如此急不可耐予以定性,却是疏于考量,未免令人认为独断专行,且有私相授受之嫌。” 杜正仪目光逼视:“所以,右侍郎打算干什么?” 令狐修己不语,心中恼怒更甚。 你杜正仪把持吏部、一手遮天那也就算了,又何必当着外人的面这般折辱于我? 就为了向房俊卖一个人情?! 虽然畏惧杜正仪的气势,却还是梗着脖子:“杜侍郎自可做出任何决断,但下官会予以弹劾。” 杜正仪点点头:“悉听尊便。” 令狐修己坐不住了,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刻起,吏部左右侍郎的矛盾彻底激化,令狐修己退无可退必须正面迎战,若弹劾成功,他更进一步上位左侍郎主持部务,反之他在吏部颜面扫地,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杜正仪对走出门外的令狐修己视如不见,喝了口茶水,笑着对郭孝慎道:“郭孝恪当年战死西域,功过赏罚一直争议不断,很多人欲降以‘丧师辱国’之罪,只是迟迟未能达成共识。此番太尉为了你出仕而亲自出面寻我,我不能推脱,也感念郭孝恪殉国之功。无需在意旁人风言风语,老老实实为官、勤勤恳恳办差,莫要坠了郭孝恪之威名,也莫要让太尉失望。” “喏……” 郭孝慎躬身应允,不知说什么好。 谋个官职而已,居然如此大费周章,且将掀起滔天巨浪? 况且他与房俊虽然是连襟,但彼此非但不亲近,他还对其素来抱有怨隙,此番房俊担起莫大政治风险只为了给他谋官……怎地看上去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呢? 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 去清吏司领取告身印绶之时,郎中以及一众书吏俱是笑脸相迎,程序办的痛痛快快,没有一丝半点传闻之中“吃拿卡要”之意思,搞得郭孝慎很是不自在。 “实在是麻烦诸位了!” “诶,郭郎君说的哪里话?郡王与太尉乃忘年之交,关系最为亲近,郭郎君乃太尉连襟,到了吏部办事吾等岂敢不尽心尽力?日后但有所需,郭郎君直接前来便是,能办的最快速度办,不能办的也要想法设法去办!” “……实在是受宠若惊了!” 郭孝慎晕晕乎乎,如在云端。 郭孝恪死时,他年岁不大,在长安城内算是一介纨绔,不曾身在官场感受到兄长之官威权势。等到年岁渐长,郭孝恪已经战死西域,所遭受的未有讥笑嘲讽、人情冷暖。 认知之中的吏部衙门乃六部之首,主宰全天下官员之铨选升迁,权势滔天、睥睨官场,必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何曾想过旁人视如天堑之衙门,如今他一朝踏入、居然如履平地。 吏部官员笑容亲切:“郭郎君乃是太尉之连襟,不必如此谦逊。” …… 走出吏部衙门的大门,站在长街之上,郭孝慎仰头望天,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回到家中,坐在堂上将告身、印绶放在面前,神思却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堂的武绣娘闻听郎君归家,赶紧带着侍女来到正堂,见郭孝慎愣愣出神,心里一沉,忙上前问道:“郎君怎回来如此之快?难不成时吏部那些官员刁难于你?按理说不应该啊,姐夫说了他会亲自出面,吏部岂能不给他面子呢……” 话未说完,便见到茶几上的告身、印绶。 顿时一喜,上前拿在手中翻看:“卫尉寺主簿……这好像是从七品官职吧?嗯嗯,很是不错。” 如今国策乃科举取士,留给勋贵荫萌之官职已经越来越少,似郭孝慎这等从未出仕的世家子弟,出仕之时能够谋求一个从七品官职算是难得可贵,已经碾压九成功勋子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郭孝慎抬起头,看着妻子青春靓丽、秀美娇艳的面容,不知怎地一股邪火蹭蹭窜起。 “娘子有所不知,此番谋求官职甚至引发当年兄长战死之旧案,吏部衙门里意见不一、争执甚重。为夫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官职,说起来乃是太尉承担风险力求而来,搭上了大人情。” 武绣娘沉浸在郎君即将出仕的欣喜之中,并未察觉郎君神色有异,笑吟吟道:“自家亲戚,何必患得患失?只需咱们急着姐夫的好,日后有机会报答一二即可。” 郭孝慎神色幽幽,目光灼灼:“那该如何报答呢?” “如何报答……” 武绣娘微微一愣,略感疑惑:“姐夫既然帮了咱们,那便是认咱们这门亲,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岂是贪图咱们回报?咱们也没什么能回报他的,无非是平素多多走动,年节之时送上一份礼,如此足矣。” 在她看来,房俊之所以如此出力,完全是看在二姐的面上,世人皆知武媚娘在房家虽然为妾侍,但因房俊之宠爱故而地位极高,不仅把持房俊一众产业,甚至就连房玄龄都对其另眼相看。 即是如此,郭家从今往后与房俊之政见保持一致、鼎力支持也就是了,又何必非得明明白白的予以回报? 郭孝慎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实在是毫无根据,若闹将起来只能被人嘲笑无事生非、自寻烦恼。 心里留意着便是,往后仔细观察,若当真如自己所想,定然会有蛛丝马迹…… ***** 御史台。 刘洎处置公文告一段落,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没有喊书吏而是自己动手烧了一壶水、沏了一壶茶,来到值房里间靠窗的地席上跪坐,斟一杯茶浅浅呷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 昨夜一场大雪覆盖长安,虽然院落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但远处屋脊、近前柏树都积了一层雪,天气寒冷,尚未融化。 沉甸甸的积雪将柏树的枝桠压得弯下来,有风吹过,枝桠摇曳,积雪簌簌掉落、北风吹散。 孙处约敲门而入,来到刘洎近前弯腰递上一份卷宗,轻声道:“刚刚从吏部那边传出的消息,太尉早晨去往吏部为郭孝慎谋官,与吏部左侍郎杜正仪叙谈许久……” 刘洎伸手接过卷宗,对孙处约示意:“坐下歇歇,喝杯茶。” “喏。” 孙处约坐在对面,执壶斟茶。 刘洎展开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眉头蹙起、略感意外:“郭孝恪一案?” “正是。当年郭孝恪战死龟兹,几乎全军覆灭,开始的时候朝堂上多有治其‘丧师辱国’之罪,不过也有人认为毕竟战死殉国、并未折节投降,非但不应治罪,反而应当予以褒奖,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太宗皇帝询问英国公,英国公谏言以东征为重,如何处置郭孝恪容后再议,只是后来朝中几番变故,这件事搁置下去、无人问津。郭家子弟唯恐郭孝恪被治罪牵连宗族,故而并不催促、装作无事。” “郭孝恪……是英国公的人啊。” 刘洎放下卷宗,若有所思。 孙处约不解:“那又如何?即便郭孝恪是功是过尚未定论,但吏部私自应太尉之请授予郭孝慎官职都是失职甚至渎职,此正在御史台职权范围之内,若不予以弹劾,御史台何以自处?” 刘洎看向孙处约,道:“当太尉与英公联手保一个人的时候,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能动的了那个人?” 这话他只说了半句,下半句是:连陛下也不行! 孙处约不以为然:“动不动的了是一回事,动不动则是另外一回事,御史台监察百官、肃正纲纪,不能置枉法于不顾,若因惧怕权威而妥协,御史台也无存在之必要。” 刘洎点点头:“那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 孙处约慨然无惧:“下官领命。”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零章 推卸责任 御书房内,刘洎匆匆而来。 “陛下,御史中丞孙处约弹劾吏部枉顾法纪、私相授受,弹劾太尉插手授官、卖官鬻爵,弹劾奏疏刚刚送抵中书省,还请陛下定夺。” 将奏疏递到李承乾手中,刘洎束手立于御案一侧。 李承乾放下手中毛笔搁于笔山之上,接过奏疏先瞅了刘洎一眼,这才展开奏疏,一目十行。 放下奏疏,起身来到窗前地席跪坐,招手让刘洎上前,示意内侍奉上香茗。 呷了口茶水,李承乾问道:“此事,中书令怎么看?” 刘洎手里捧着茶水,道:“郭孝恪之事,当年的确未有定论,功过赏罚皆在帝心,并无不妥。可先有长孙家、再有郭孝恪,此事便脱离了个例之范畴,无论如何处置都会引起朝野瞩目,更会被视为陛下施政之纲领……陛下当慎重处置。” 李承乾喝着茶水,心底不满。 这就是刘洎与房俊之最大不同。 房俊接收到了自己的意愿,马上就能做出决断,无论长孙家亦或郭孝恪都是“先斩后奏”,但这其中非但没有半分嚣张跋扈、目无君上之意,反而主动承担责任。 宽恕长孙家也好、厚待郭孝恪也罢,都能体现一个“仁”字,这是李承乾意欲给自己贴上的标签。 但是自己主动提及,未免有设计之嫌,而被动处置,则更能彰显“仁爱”之本质。 主动与被动,其间差距有如天壤之别,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而刘洎看不出其中的手脚吗? 自然看得出的,帝国宰辅的智慧不容小觑。 但他还是选择置身事外、不背责任,将主导权交由他这个皇帝,从而使得房俊之手段几乎告吹。 心念电转,李承乾颔首,道:“愿闻其详。” 刘洎一愣,明白着的道理,何须“其详”? 但既然陛下询问,他也不能推脱,仔细斟酌着说辞,道:“郭孝恪兵败西域固然未有定论,却也从未有过‘殉国’之肯定,吏部于中枢尚未做出决断之前准许郭家子弟进入铨选名册,且快速通过程序授予官职,于理不合。” 李承乾慢悠悠喝茶:“那依从中书令之意,该当如何处置吏部?除去吏部之外,太尉又当如何处置?” 刘洎意识到不妥,这是要让他出面吗? 一个李孝恭主持的吏部,一个身为太子之师、大权在握的太尉……他本就不想掺和进此事故此才前来请求陛下的意见,意欲置身事外,可现在却被陛下逼近墙角、抽身不得。 他与房俊素来不和、明争暗斗,但一切都归于一定范围之内,算是政务分歧而非私人恩怨。 一旦牵涉到私人恩怨,真以为房俊不敢打他?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消弭恶劣后果:“吏部所为于理不合,但同样中枢也未予郭孝恪定罪,命其收回郭孝慎之任命即可。至于太尉……孙处约弹劾太尉卖官鬻爵,实属无稽之谈,以太尉之爵位、功勋、官职、更兼富甲一方之财帛,岂能通过售卖官职而获利?卖官鬻爵是断然不能成立了。只是其为了替亲戚谋官而悍然干涉吏部选官制度,此风不可长,陛下当降旨予以申饬,以儆效尤。” 言罢,眼巴巴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不置可否,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刘洎心中忐忑,知道自己的心思被陛下看穿,颇有些无地自容。 良久,李承乾才放下茶杯,点点头:“明日朝会之上,便由中书令当众宣读处置决定吧。” “……喏。” 刘洎无奈。 转了一圈,最终得罪人的活儿还是得他来干,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入宫跑这一趟呢? …… 回到值房,刘洎面色不豫、心底烦躁。 李孝恭也好、房俊也罢,哪一个是能轻易得罪的? 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也就罢了,这两人并非小肚鸡肠、对于政见之争都能有所包容。 但自己私底下向陛下谏言对两人予以处罚,这就相当于打小报告,必然将两人彻底得罪死。 他深知自己已经不得陛下之欢心,这个中书令也没几日可干了,绝对不想致仕之后遭受那两人的报复…… 刘洎左思右想,最终拿起毛笔写了一封书信,装入信封叫来亲信仆从,命其将信笺送去英国公府。 ***** 英国公府。 花厅之内,李积看着面前酒到杯干的程咬金,满脸嫌弃:“这酒被我在地下埋了十余年,火气全消、醇和绵柔,喝一口就少一口,正该仔细品味慢慢享受,如你这般牛嚼牡丹实在是大煞风景、暴殄天物!” 程咬金不管这个,不以为然道:“好酒赖酒不都是给人喝的?既然好喝自应多喝,英公不必这般小气!” 李积看着又一个酒坛子空了丢在一边,心里揪痛,不满道:“你说你堂堂卢国公,统兵大将、镇守京畿,要么回家歇息、要么坐镇军营,整日里往我这里乱跑个甚?真以为御史台那些个獬豸不敢弹劾你吗?” “我怕弹劾吗?就算再怎么弹劾,我的处境又能差到哪儿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程咬金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捋了一把沾染酒渍的胡须,满腔郁愤:“我也是贞观勋臣啊,当年为了这个国家出过力、流过血,追随太宗皇帝平灭群雄、征战南北……可现在呢?却只能守着一座军营夹着尾巴,连进城找老伙计喝顿酒都得小心翼翼!你来说说,这过的什么日子?” 李积苦笑道:“自作聪明说的就是咱们,至有今日,自作自受。” 瓦岗寨出身的一众豪杰之中,或智谋无双、或勇猛无俦、或用兵如神,皆性格鲜明、一时之选。程咬金看似粗豪,行事混不吝,实则胸有锦绣、最擅算计,且擅于洞悉时势、趋吉避害。 结果算来算去,却在陛下登基一事上算差了。 “不站队”的确是明哲保身之法,身为贞观勋臣、卢国公、左武卫大将军,事实上已经抵达个人仕途、爵位之巅峰,进无可进,并不需要冒险去站队明确立场。 这一点,他与程咬金一般无二、并无分别。 但是却漏算了人性。 陛下登基之后连续两次兵变,不仅长安城沦为战场,就连太极宫都遭受战火,陛下性命一度危在旦夕,在那个时候是几近于绝望之时,譬如人之溺水,谁上前拉一把、谁顺势推一把、谁站在岸边袖手旁观,溺水之人心中之观感可想而知。 而与自己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相比,程咬金跑去凉州也要耍弄脑筋、不肯安分,最终被困囿于长安一隅,名虽统兵大将、实则如同圈禁…… 自诩算计无双却接连遭受沉重打击,只能看着一个后辈呼风唤雨大权在握,程咬金心中之愤懑可想而知。 长子李震从外头进来,先向程咬金施礼,而后将一封书信递给李积:“父亲,中书令谴家仆送来的信笺,请您阅览。” “刘洎?” 李积蹙眉,接过信笺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一目十行。 看完之后,随手递给程咬金…… “吏部这事办的不妥,郭孝恪之死朝廷始终未予定性,吏部却为了卖房二面子擅自启动郭家子弟的铨选程序,且在各方未曾关注之时快速授官,御史台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程咬金看完信,只觉心情舒爽,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房二这小子嚣张跋扈、阴险狠辣,这回算是捅了马蜂窝!” 见着房俊倒霉,简直比自己捡钱还要高兴! 李积摆手让李震退下,这才呵斥道:“说到底二郎也叫你一声叔父,有些怨气可以理解,但这般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却是过分了!” “嘿!这跟叫不叫叔父有甚关系?我一直看好那小子,平素对他也极为亲近,与家中子侄并无区别。但这不妨碍我见着那小子便牙根痒痒,他做错事我怎么就不能幸灾乐祸?当初他联合萧瑀耍了我一回,指不定在家里怎么乐呵呢!” 李积道:“二郎虽然拿捏你的把柄,可那毕竟是你自己贪心不足予人可乘之机,但最终那些河西棉田不还是在你家?” 说起这个,程咬金顿时瞪着眼睛大声喊冤。 “你也这么看?你们都被他小子给哄骗了啊!那些河西棉田的确依旧在我家,可如今已经落到清河公主名下……爵位家业将来是要给老大继承的,老二尚清河公主必然要分家另过,棉田落在公主名下,你跟我说说我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开口让公主将棉田还回来?” 他不确定这主意是房俊早有预谋还是高阳公主临时发挥,总之,他在河西舍了面皮从萧瑀手里连抢带讹弄回来的万亩棉田,不仅被房俊狠狠拿捏、不得不拒绝陛下调他入京的敕命老老实实蹲在长安城外,还因落户于清河公主名下不好意思去讨要。 人家小姐妹发大财笑嘻嘻,所有的忍辱负重都归于他一人。 吐出一口气,这事儿已经掰扯不清楚,他也认了,遂问道:“郭孝恪这件事怎么办?人虽然死了,但当年的交情却不能忘,总归是要拉扯一把吧?”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一章 相互推卸 皇泰元年,瓦岗军领袖李密为王世充所败,遂西逃长安、归顺李渊。李渊大喜,当即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还将表妹独孤氏嫁给李密,称呼李密为弟。 当时,李密麾下大将李积、郭孝恪一并控制黎阳地区,见李密归降李唐,李积与郭孝恪商议之后联络了魏徵,决定一起投降,李积遂命郭孝恪奉表入朝。 李渊大喜,封郭孝恪为宋州刺史、阳翟县公,让他和李积经营虎牢以东地区,所得州县也委任他们选补官吏。 次年,窦建德攻陷黎阳,俘获淮安王李神通、李世积之父徐盖等人。李世积被迫投降窦建德,但仍忠于李唐,与郭孝恪商量脱身之计。 其后李世积便和郭孝恪率数十骑投唐,到达长安…… 故而郭孝恪在李积这一派系之中,交情匪浅、举足轻重。 刘洎之所以写信通知,也是算准了李积与郭孝恪的关系,认定他必然出面维护吏部之铨选,甚至迫使朝廷做出决断、追认郭孝恪之功绩…… 李积笑着摇摇头:“刘思道才具不凡、度量不足,堂堂宰辅何必以此等手段逢迎陛下?他这个宰辅怕是时日无多。” 宰辅之首、总摄百揆,不仅要能力卓着、允文允武,更要威望崇高、气量如海,否则何以服众? 遇事则躲、自珍羽毛,如何担负帝国重任? 程咬金好奇问道:“若刘洎他日退位让贤,是英公你顺势而为,还是马周顶上去?总不会是房二那小子上位吧?” 李积道:“陛下如今对于军政之平衡极为忧虑,唯恐皇权旁落、权臣横行,所以我与二郎绝无可能成为宰相,递补上位的只能是马周。” 也必须是马周。 作为贞观时期誉满朝堂之“能臣”“干吏”,不仅能力卓越还勤于公务,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资历、能力、地位皆上上之选,一众文臣之中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程咬金叹气:“马宾王素来与房二交好,等他成为宰相,房二越发不可制约,怕不是蹲在咱们头上拉屎。” 李积对此予以反驳:“马周公正廉明、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之所以与房俊交好是因两人政见相合、性格投契,岂能与房俊结党营私、公私不分?你要慎言。” 程咬金“Duang”的一声将酒坛子放在桌上,豹眼圆瞪:“如今连话都不让说了吗?想当年即便当着太宗皇帝的面我也是言谈无忌,太宗皇帝也从未因此怪罪于我,我程咬金一生磊落、无所顾忌,学不会放个屁都要夹着尾巴!” “好好好!” 李积气得快要冒烟,拍着桌子骂道:“你无所顾忌、顶天立地,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我李积放个屁都得夹着尾巴,入不得你这混世魔王的眼,那就请速速离了我这府宅,莫让我玷污了你的威名!” “嘿!” 程咬金脸皮极厚,给自己斟酒,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啊?酒没喝完呢,喝完了自会走,你留我我也要走。” “娘咧!” 李积火冒三丈,桌子拍得更响,怒目而视:“给老子滚蛋!” “嘿嘿!” 程咬金喝酒吃菜、怡然自得,对李积的斥骂充耳不闻。 李积气得不轻,却也拿他没法,只得温言规劝:“收一收你那一套吧,时代不同了。” 太宗皇帝在时,对于臣子并不以威严肃穆来提升威望,因为他本身之威望已经外溢。可现在陛下却严重缺乏威望,只能示之以“仁”、待人以“宽”,以此提升威望。 然而正所谓“越是缺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真正的“宽仁”何必一遍一遍的强调? 越是认为陛下“宽仁”,故而言谈无忌、行事无度,越是容易遭受反噬…… 程咬金拈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问道:“所以你就向房二摇尾乞降,指望得了善终、家宅平安?” 李积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气道:“我几时向房俊摇尾乞降?之所以与他一起是想要完成大唐军制之改革,在保证军队战力的前提之下杜绝军阀割据之可能!这是一心为国,非是结党营私!” “行吧,”程咬金啧啧嘴,不以为然道:“既然你能骗得了自己,我也再不多言。” 李积:“……” 娘咧! ***** 翌日,腊月初一,大朝会。 卯时天色未亮,黑漆漆的夜空洋洋洒洒的飘起雪花,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一道道由火把、灯笼组成的“火龙”自各处坊门而出,沿着纵横往来的街道穿行其间,向着承天门汇聚。 待到宫门开启,数以百计的官员按照官阶高低有序、鱼贯进入太极宫…… 临近年尾,朝堂上下事务繁冗,三省六部九寺各项事务堆积如山,都要在年前予以完结,更有年前、年后各项祭祀从现在开始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无论祭祖还是祭天,都意味着一个王朝的正统性,上承天意、下顺民心,重中之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更有外藩入贡,皆要逐一安排。 直至巳时三刻,诸般事务方才笼统安排下去…… 李承乾坐在御座之上,喝了一口浓茶提提神,天不亮便起来准备朝会,到现在几乎精疲力竭、精力难济,心底暗叹一声。 想要做一个贤明君主可不仅仅“文成武就”那么简单,更需要充沛之精力,否则难免疏忽懈怠、懒政怠政。 从这方面来说,“政事堂”“军机处”之设立,的确极大弥补君王精力不足之弊端,使得各项政务、军务都能在充分论证、指导之下予以实施,不会因为君王之疏忽而铸下大错。 当年隋炀帝若是能有这两个部门且遵照实施,何至于弄得烽烟四起、天怒人怨? 可“政事堂”“军机处”之设立,却又实实在在削弱了君权…… 又喝了口浓茶,收敛心神,环视殿上诸位大臣:“昨日御史台有奏疏呈递至御前,御史中丞孙处约弹劾吏部……诸位爱卿认为当如何处置?” 房俊跪坐于陛下右手边首位,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看上去好似睡着了一般。 刘洎则在陛下左手边首位,抬头瞅了瞅,缄默不语。 御史大夫刘祥道身后,孙处约站起身,朗声道:“铨选之法乃帝国选官之准则,务求公平、公正、公开,天下百官、莫不敬服。然吏部左侍郎杜正仪与太尉房俊私相授受,公然践踏铨选规则,致使吏部之公信力严重缺失,甚至有可能使得帝国选官制度一朝崩塌!臣请陛下予以严惩,以儆效尤,重新树立铨选规则之威信!” 李承乾瞅了房俊一眼,看向吏部左侍郎杜正仪:“杜爱卿,可有什么话要说?” 吏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照旧缺席,杜正仪跪坐在空出的位置之后,闻言起身,上前两步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御史中丞未能详细调查,出言有失偏颇。” 李承乾点点头:“准许自辨。” “喏。” 杜正仪直起身,道:“御史中丞之所以弹劾本官,皆因吏部通过郭孝慎之铨选、授予其官职而起。但问题在于朝廷既然始终未予郭孝恪功过之定论,那么郭家自然拥有铨选、授官之资格。吏部非但应准许郭孝慎铨选、授官,且应该对这些年剥夺其铨选资格做出道歉、补偿。” 不少人纷纷颔首,对这个说法予以认同。 所谓“疑罪从无”,既然未给郭孝恪定罪,那么便应视其为无罪;既然郭孝恪无罪,郭家子弟自然拥有铨选、授官之资格。 所以归根结底,郭孝恪到底有没有罪? 李承乾看向房俊:“太尉统管天下兵事,不知对郭孝恪战死西域有何看法?” 房俊似乎从睡梦之中醒来,揉了揉脸,道:“陛下明鉴,郭孝恪战死之时,是由尚书左仆射、英国公总掌兵事,想来对当时情况了如指掌,更能做出清晰明了之判断。” 刘洎:“……” 我以为自己已经最能推卸责任了,孰料房二居然比他更胜一筹! 整件事之起因便是房俊给自家连襟谋官,结果现在却将事情一并推到李积头上? 虽然事关郭孝恪之功过论断李积必然站出来,但主动站出来与被动背责任却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不管是谁来背这件事,不要牵涉到他就好。 遂附和道:“太尉之言有理,此事应询问英公,英公之意见足以决定郭孝恪之性质。” 面对这两个油滑之徒,李积无可奈何,只得起身,道:“郭孝恪虽然兵败西域、丧师辱国,但原因在于当时西域之复杂情况,突厥横亘其中、左右挑拨,又派出精骑暗中偷袭……郭孝恪之败,非战之罪也,当认定其殉国。” 一众大臣冷眼旁观。 “殉国”这个词听上去很是高档,但其间之差距却甚大,其褒贬、功过在于胜或败。 其战胜之,“殉国”乃无上荣光。 其战败之,纵使“殉国”亦视为耻辱,“虽死犹罪”实乃寻常,“殉国”也不能遮掩其过。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二章 做个奸臣 李积此言出口,殿上武将并未随声附和,却俱是目光灼灼、仰头看向李承乾,态度不言自明。 对于武勋集团来说,战死殉国已经是极致光荣之事,绝对不允许死后名声遭受玷污,李积之言代表了大家的利益与立场。 或许太宗皇帝在时,大家受迫于威压不敢反抗,这也是郭孝恪之死被搁置多年未曾定性之主因。 但现在,绝对不行。 李承乾端坐御座之后,自是清晰感受到这一股朝堂之上弥漫开来的威压,若是放在以往他定然怒不可遏,这意味着他没有足够的威望压住这群悍将,现在虽然心中依然不爽,却轻松的多。 因为他要走一条与太宗皇帝截然不同之路。 他明白任凭自己再是努力,也休想在威望之上有所提升,意欲压过这些贞观勋臣几无可能…… 但他不能服软,他可以做出妥协,却不能是在遭受臣子威压之下。 所以他默然端坐,缄默不语。 李积发言之后,朝堂之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气氛紧张肃穆。 许敬宗瞅了刘洎一眼,见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站出来说话的意思,心中有些不解,文武殊途、利益对立,这是当下朝局之表象,也是刘洎立身之本,按理来说无论郭孝恪是功是过,既然代表军方的李积站出来力挺郭孝恪之身后名,那么刘洎就该表示反对。 可为何刘洎默声不语、置身事外呢? 既然不理解,就意味着肯定有一些他尚未掌握的事情发生于朝堂之外,贸然掺和说不定就要吃亏…… 所以他忍耐住蠢蠢欲动的心,打算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闻不问。 却又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自己…… 眼珠转动之间,正好见到对面的房俊正盯着自己,似乎眨了下眼睛。 许敬宗:“……” 你是想用眼神示意我吗? 可我领会不到你这个眼神的用意啊! 虽然看不明白房俊向他示意个什么,但不出意外肯定是让他站出来说话。 可是说什么呢? 赞同还是反对? 如果是赞同李积,又何须自己出来说话呢? 那必然是反对吧……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英国公之言有些不妥!” 既然收到房俊之暗示,许敬宗自然要有做出回应,即便未能领会房俊眼神之意,也要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上几句。 “郭孝恪战死西域、丧师辱国,乃是铁打之事实,朝廷未予认定其有罪,却不能说明其无罪。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正是郭孝恪之写照,若非其后太尉率军支援西域,怕是整个西域都已沦陷于突厥铁蹄之下,自隋朝开始数代人、十余万军卒埋骨西域辛苦经营之局面一朝尽丧,如此大罪,其族人有何资格铨选、授官?” 说着说着,许敬宗逐渐领悟了房俊的意思,也明了当前之局面,越说越是顺畅。 为何刘洎、房俊都不说话? 陛下在等什么?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郭孝恪无论功过是非都已经过去许久,不可能对朝局造成半分影响,如何决断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如此简单清楚之事实,只需在御书房内签署一道诏书、明示天下即可,何必放到太极殿上来讨论? 多此一举。 可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说明其中肯定有人有着其余诉求。 是谁呢? 只能是陛下! 首先,既然是房俊出面为其连襟谋官,在无关大局的情况下陛下不会驳回,那就意味着陛下并不想将郭孝恪定罪。 其次,既然陛下不想将郭孝恪定罪,为何李积出言之后却并未予以认可?说明陛下也不想简简单单饶恕郭孝恪。 那么答案就清晰明了——陛下欲借此或是卖李积一个大人情,或是彰显其宽仁之秉性。 而无论是卖人情或彰显宽仁,想要做到极致,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反派来衬托一下…… 不就是做“奸臣”吗? 许敬宗毫无负担! 武班末尾,程咬金面色不豫:“许尚书此言差矣,说到底郭孝恪一事并未有朝廷定论,那么剥夺其家族子弟铨选资格便是违规之行为。” 许敬宗看都不看他一眼:“那现在就给郭孝恪定罪,丧师辱国、大败亏输,险些使西域沦陷于突厥之手,损毁帝国煌煌天威,多少兵卒因他埋骨西域,当褫夺其爵位、罢黜其官职,抄没家产充公,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太极殿上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许敬宗身上。 太狠! 太毒! 说到底郭孝恪也是为国征战,固然决策失误导致兵败身死,但华夏自古便有着“人死为大”传统,毕竟人都死了,即便降罪也可随意申饬一句、降爵一等意思意思就行了。 褫夺爵位、罢黜官职、抄没家产、三代之内不得入仕……如若这般,阳翟郭氏这一支就算是彻底沉沦、泯然于众,除非后代子孙能出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否则再无崛起之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程咬金大怒:“何至于此?若今日治郭孝恪之罪,他日还有谁能拼死征战疆场、抵御外辱?” 许敬宗毫不客气:“怕死就回家种田养娃,你们军人都是怂货,那就咱们文官顶上!怎地,你以为咱们这些文官就骑不得马、拎不动刀、杀不得敌?” 对程咬金,他全无半分忌惮,言语很是激烈。 “秦王府十八学士”岂是浪得虚名? 虽然“十八学士”之中居于末座,可排在他前头的老死的老死、致仕的致仕,硬生生将他给熬了出来。 虽然能力不如排在前列那些人,可只要活得久,早晚能成为硕果仅存的那一个! 满殿文武,论及资历还有几人比得过他? 此言一出,文官序列顿时炸窝,纷纷梗着脖子出言附和,群情汹汹、壮怀激烈。 隋朝以及唐朝初期,绝大部分官员都是从战乱之中走出,讲究的是“出将入相”,无论朝堂之上的文官亦或军队之中的武将,大多允文允武,上马提刀定乾坤,下马执笔安天下。 当真让这些文官披挂上阵、驰骋疆场,半点问题都没有! 程咬金气得不轻,大怒道:“旁人或许能提刀上阵,可你许敬宗素来贪生怕死、毫无勇力,一旦上阵怕是挽不得弓、杀不得人,一个冲锋便被敌人生擒活捉,丢尽帝国颜面!” 许敬宗一点儿不生气,淡然道:“那我也死在冲锋路上,虽死犹荣!而不是如郭孝恪那般刚愎自用、毫无谋略,惨死于乱军之中丧师辱国!” “娘咧!你这老贼着实可恶,老子要打碎你这满口牙,看看还能否颠倒黑白、口出恶言!” 说着,撸胳膊挽袖子,就待冲上去拳打许敬宗。 左右郑仁泰、梁建方等人急忙将他拉住…… 面对其如此猖獗,太极殿上公然叫嚣,文官们同仇敌忾,纷纷出言斥责喝骂,大殿之上乱成一团。 等到负责殿中秩序的御史连连呵斥、将场面稳定下来,文官们已经全盘胜利,喷得武将们面色涨红、说不出话。 李承乾坐在御座之上,用镇纸敲了敲桌面,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他面色唏嘘,喟然叹气:“郭孝恪丧师辱国、兵败西域,其罪难恕。但其力战而死、壮烈殉国,并未在敌人刀箭加身之时畏死求饶、苟且偷生,无论如何都是一条好汉!” 继而神色感慨:“其以一死洗刷其罪责耻辱,如今事过境迁,朕又怎忍心与之加罪?朕连长孙家都能赦免,又怎忍让郭孝恪之族人、子弟永无入仕之望?为君之道,在于赏罚分明,但为人之道,在于宽恕仁爱……朕不仅是大唐皇帝,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纵使郭孝恪千万罪名,可朕每每思之那些为了帝国慷慨赴死之英烈,皆潸然而泪下……治郭孝恪之罪,朕不忍也。” 言及此,面色慨然、泪光盈盈、悲怮不已。 群臣皆受陛下情绪所感染,一时间唏嘘之声不绝…… 刘洎正欲起身,忽然对面房俊矫健弹起,一大步来到殿中,面对陛下一揖及地,大声道:“陛下宽恕仁爱,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君!许敬宗心思歹毒,欲置陛下于苛虐之境地、损仁君之威名,当予以严惩!” 刘洎:“……” 我预谋半天的词儿,都让你说了? 许敬宗:“……” 是你暗示我当一个“奸臣”啊! 我听你的话当了“奸臣”,你又喊打喊杀? 不当人子! “诶,太尉不必苛责!” 李承乾摆摆手,笑着道:“许爱卿之初衷亦是为了维护朝廷纲纪,与御史台之弹劾异曲同工,岂能因此见责?正所谓‘武死战、文死谏’,此帝国之所以兴盛之根基也。” 房俊再次一揖及地,恭声道:“陛下宽宏大量、胸怀仁恕,此江山之福,万民之福!” 不少终于弄明白今日朝堂状况的大臣纷纷暗骂房俊无耻,如此歌功颂德、谗言媚上,还有没有一点操守? 继而,便纷纷出言变着花样的赞美,硬生生将李承乾夸得好似一朵花一般。 自是君臣相得、一片和谐。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三章 仁君仁政 朝会散去,郭孝恪不功不过、不奖不罚的消息旋即传遍朝野,毕竟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了许久,并没有太多人在意郭孝恪的死活,但是陛下在太极殿中的话语却引发了极大舆论。 谁还能永不犯错呢?身在朝堂,多做多错、少做少错,除非什么都不做才能不做不错,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国家要你何用? 所以随着陛下此等宽恕仁爱之言论流传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感慨得遇明主、心怀大肠,歌功颂德之声形成风潮。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贩夫走卒,谁不愿碰见一个宽厚仁和的君主? 无论这份“宽仁”是否发自真心,都殊为难得。 即便是演的,那么也请陛下一直演下去,若能演上一辈子,真伪又有何区别? …… 下朝之后,房俊并未第一时间出宫,而是随同马周一并出左延明门来到门下省官廨,进了马周值房。 两人刚刚坐下,马周烧水沏茶又让书吏送来点心,许敬宗便寻了过来…… 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两口茶水,许敬宗反身将门关好,重新入座抱怨道:“陛下此番过于做作、有失真诚,虽有我及时帮衬却也过多瑕疵,应当再仔细缜密一些。” 马周则看向房俊,问道:“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房俊摇摇头,道:“并不是,大抵是陛下自己意识到威望浅薄、难以服众,故而打算另辟蹊径。” “宽仁”之风格算是李承乾即位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特质,但是如今日这般正式将其视作“标签”,却是第一次。 喝口茶水,道:“做作也好、虚伪也罢,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确定了执政方向,这是好事。且是‘宽仁’这种上古未有之风格,有利于朝局之稳定。” 乱世当用重典,不重不足以重整乱局、树立秩序。 反之,盛世之时便应当轻徭薄赋、施政宽和,准许国家各个阶层自主发展。 马周点点头,认可陛下“宽仁”风格,却提醒道:“既然陛下并未与你商量便施行此事,你要注意一些。” 一直以来,陛下对待房俊之态度都是彻底信任、甚至言听计从,任何事都要问询房俊之态度、意见,而后予以施行。 但这一次却自作主张,顶多对房俊有所暗示却并未与之相商,或许意味着陛下与房俊之间的关系有所转变。 当陛下信任房俊之时,任凭房俊如何权倾朝野、势力庞大,那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些都是为了陛下稳固皇权而服务。可一旦失去陛下之信任,皇帝与权臣之间便天然对立,不可弥合。 许敬宗看向房俊,有些紧张。 一旦房俊与陛下之间的关系真正决裂,相互之间必然展开斗争,而他这个房俊的“马前卒”必然被卷入其中,首当其冲。只要想想两股帝国最为强大的权力对冲,自己于夹缝之中将会是何等凄惨,许敬宗便胆战心惊…… 房俊摇摇头:“倒也未必,陛下终究只是陛下,并非太宗皇帝。” 话未说透,但马、许两人却都听得明白。 说到底,陛下性格软弱、魄力不足,做不到太宗皇帝那样的杀伐决断、舍我其谁。 或许就只是意识到因为威望之不足,难以接近甚至超越太宗皇帝之功绩,故而另辟蹊径,以前所未有的“仁主”之姿君临天下,博取生前身后名。 毕竟在以儒家为主体的当下,“仁”乃无上之姿。 普通人想要做到“仁”之一字尚且不易,遑论君主? 而一旦陛下能够将“仁”之一字贯彻始终,其生前身后之评价不说后无来者,最起码前无古人。 盖棺定论之时,或许便是秦皇、汉武、唐宗之下的第四人…… 许敬宗感叹道:“仁主在天、万民之幸也!” 古往今来,老百姓对君主之期望其实并不高,少折腾一些、少享乐一些、多关心一下国计民生、多施予一些宽厚德政,足矣。勤劳的百姓自会老老实实的从土里刨食,养活自己的同时还心甘情愿的养活皇帝、宗室。 所以当下无论官员亦或百姓,即便是那些世家门阀都一并鼓吹太宗皇帝乃“千古一帝”,施行暴政的秦始皇、“寇可往吾亦可往”的汉武帝并不受人待见,这两位固然功盖古今、睥睨当世,但太能折腾。 一个并吞六国一统寰宇,一个兵出塞外封狼居胥,光耀千古的功勋背后,是整个国家的财政枯竭。 国家不能一日无钱粮,国库空了怎么办? 只能苦一苦百姓…… 房俊表扬道:“刚才大殿之上,许尚书之表现堪称完美。” 许敬宗咧嘴,怨气满满:“奸臣不好当啊!你喊出那一句的时候,我都害怕殿上那些个杀胚一拥而上来个‘清君侧’,活生生将我给撕了!” 马周莞尔。 这许敬宗油滑奸诈、毫无道德底线,实实在在一个“奸臣”胚子,若非有房俊之压制,怕是早已凭借其资历、能力一飞冲天、祸乱朝纲…… 吃了块糕点填填肚子,房俊问道:“连日大雪,京中以及长安灾情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马周道:“天气虽坏,但灾情不重,得益于二郎你当初筹建的‘应急救灾衙门’,京兆府上下官吏、驻京各处军营都能随时接受调动抢险救灾,六部衙门皆在调控范围之内,确保各项救灾物资最快发放至受灾百姓手中……再加上这几年大笔投入的基础设施建设,关中可谓物阜民丰、国泰民安。” 他兼任的京兆尹官声极佳,下辖百姓感恩戴德,皆得益于房俊所留下来的这些“遗产”。 相比于他的“萧规曹随”,当年房俊担任京兆尹之时的“开天辟地”尤为难得。 房俊点点头,淡然道:“关中形胜,自古便是华夏源头,可如此多年经营下来,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却越来越贫瘠,严重阻碍帝国发展,脱离关中、经略中原必然是帝国未来之方针,所以关中的基础设计建设要有的放矢、更要有所节制,将更多的资源节省下来用以经略洛阳、深耕江南、开辟岭南。” 关中已经不能为帝国之发展壮大提供资源,反之还需要以天下之资源输入关中,粮食这一项便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单只是一个三门峡便如同掐住关中命脉。 历史上大唐皇帝带着文武群臣、功勋权贵去往洛阳“就食”,便是此等景况之下的写照。 说到底,关中在战争年代凭借地势形胜确保了隋唐两代一统天下,但是到了太平年节,关中反而成为限制帝国发展的桎梏。 而“洛阳形胜、天下之中”,那才是能够承载帝国更进一步的天赐之地。 许敬宗心中一动,上身前倾,小声问道:“我若谋求河南尹之职位,可有胜算?” 如今魏王李泰已经就藩倭国,成为“扶桑国主”,之前“洛阳留守”一职自然卸任。可这个职位乃是陛下单独为了安置魏王李泰而设立,李泰卸任,旁人却是无法胜任。 毕竟洛阳与长安并称“东西二京”,放眼朝堂,又有谁可以与陛下东西并立? 而掌管河南大权的“河南尹”便顺势接手营建东都之重任。 马周不齿于许敬宗之为人,但很是钦佩其能力,闻言想了想,摇头道:“难如登天。” 房俊解释道:“张行成其人才德兼具、风评甚佳,之前配合魏王营建东都很是顺遂,岂能无缘无故予以贬谪左迁?再者,山东世家虽然羽翼受损、一蹶不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再是厌恶世家门阀也必须平衡其间之关系,而张行成作为山东世家的领袖人物,先前已经被逐出长安。放逐洛阳,再不适合轻动。” 世家门阀经营了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除非如同黄巢、朱温那般无差别的屠杀,否则极难将其根绝。 事实上即便是黄巢、朱温那般惨绝人寰之屠杀,也并未真正断绝世家门阀之根脉,真真正正断绝世家门阀的,还是宋朝之时改革完备的科举制度…… 放在当下,连英明神武、文成武德的太宗皇帝都不得不对世家门阀徐徐图之、循序渐进,更遑论是李承乾? 打压世家门阀的同时,也必须予以优容,掌握好其间的平衡。 否则顷刻之间便是天下大乱之局面…… 许敬宗喟然一叹:“礼部尚书这头衔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整日里务虚并无太多施展之处,等到天下田亩丈量完毕我便无所事事,上进无望啊!” 他又岂能不知张行成的位置不可擅动? 之所以有此一问,就是要看看房俊与马周会否支持他而已,若是这两人支持,河南尹的位置也未必不能憧憬一下…… 若能坐镇洛阳营建东都,他朝功德圆满回京之时,必是三省长官、实权宰相。 房俊自然看出他的野望,建议道:“与其去往洛阳与那些世家门阀斗争不断,还不如留在长安。你是礼部尚书,主管科举考试,若能不断改革科举政策、将其一点一点推行至天下,达成真正的‘科举取士’之成就,何止主掌三省?便是青史垂名也不在话下!”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四章 故伎重施 科举考试之本质就是在革世家门阀的命,将其所垄断的教育资源彻底打碎分摊至整个天下,让所有人都有一个进入仕途、跃升阶级、改变命运之机会。 所以施行过程之中必然遭受世家门阀层层阻碍,想要真正推行天下难如登天,其过程之中要经受无数挫折,得罪无数人,甚至与世家门阀不死不休。 这种事一般人干不来,也就许敬宗、李义府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才有做成之希望。 即便未能最终做成,似这等“千古奸臣”丢出去平息众怒也算是废物利用,不心疼。 有些时候,太在乎个人之声望、太在乎大局之稳定是很难做事的,反倒是那些自私自利、任他洪水滔天我自毫无顾忌之人,才能做成一些千秋伟业。 最好的例子,便是隋炀帝,但凡注重一下名声、国家,又岂有大运河之贯通? 许敬宗捋着胡须,面有难色:“自曹魏施行九品中正制作为选拔官员之纲领,至今四百余年矣,早已根深蒂固、近乎永例。莫说魏晋隋唐这样的大一统王朝,即便东晋偏安一隅、南北朝杀伐盈野,也始终未曾动摇此等政策。撼山易,撼世家门阀难也!” “九品中正制”之根基,便在于世家门阀。 只要世家门阀存在一日,彻底废黜“九品中正制”、推行“科举考试”便绝无可能。 当下虽然科举已经进行了几届,但所选拔之人才最低也是寒门子弟,连一个真正的平民子弟都不得见。 数百年之永例,早已将教育彻底垄断,又岂是普及几本便宜的书籍、多建几座县学、乡塾便可予以推翻、取缔? 只能说科举考试动摇了世家门阀之根本,但距离真正的取而代之,却还是艰难险阻、路漫漫其修远兮…… 马周一脸正色,肃然道:“若无排除万难、坚韧不拔之意志,如何能够成就大事?更遑论推行科举考试这等注定要名垂千古之煌煌大业!许尚书且放心,在下定然全力以赴予以相助,吾等携手共进、锐意进取,何愁大事不成!” 房俊瞥了义正辞严的马周一眼,摸不准这位是真的想要全力襄助许敬宗,还是故意采取激将法,别看马周平素看上去正直严明、公正无私,但能将官职做到这个位置的,又怎会是一根筋的夯货? 门外脚步声响,有书吏敲门:“内侍总管奉陛下口谕,召见太尉。” 许敬宗离门最近,赶紧起身开门,便见到王德站在门外。 王德先向许敬宗施礼,继而分别向马周、房俊施礼,最后道:“陛下口谕,召见太尉。” 房俊起身与马周、许敬宗颔首致意,而后随着王德走出门下省,前往武德殿。 ***** 天色阴沉,风吹雪落,不少内侍正顶着雪花清扫甬路、院落,太极宫内宫人来来往往,倒是少见的热闹。 两人行进之间,王德略微落后一个身位,耳畔听到房俊问询:“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王德低头走路,轻声道:“是为了晋王就藩一事。” “陛下打算将晋王安置于何处?” “晋王自己请求远走天南,去往爪哇之南的大岛。” 房俊一愣。 随着大唐水师船队的航海经验越来越丰富,造船技术也越来越好,几乎抵达了风帆航海技术之巅峰,所行之处自然也越来越远,远远隐藏于天南之海的澳洲也已被发现。 李治居然想去澳洲? “陛下心意如何?” 鉴于李治“前科累累”“劣迹斑斑”,将其放出长安、前往澳洲,极有可能导致“放虎归山”,对于李承乾来说,未必不会防着一手。 王德这才抬头,与房俊对视一眼,道:“陛下宽厚仁爱、千古未见。” 房俊便明白了,李承乾居然愿意放李治去往澳洲?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召见自己? …… 御书房内温暖如春,有内侍上前恭敬的为房俊扫落肩头雪花,引着进入里间,便见到一袭赭黄色常服的李承乾正与蟒袍加身的李治跪坐在临窗的地席前,相对饮茶。 “微臣觐见陛下,见过晋王殿下。” “二郎不必多礼,过来喝茶。” 李承乾笑意吟吟,随意招招手。 “多谢陛下!” 房俊上前打横跪坐在一侧,笑着道:“陛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至于茶水就不喝了,刚在门下省都快喝饱了。” 话虽如此,李治还是执壶给他斟了一杯茶。 房俊忙致谢道:“多谢殿下!” 李治笑容温暖:“姐夫不必这般多礼。” 李承乾则好奇道:“二郎去门下省作甚?” “今日连场大雪,关中各地白雪皑皑、河道冰封,文人骚客趁雪游览关中胜景,呼朋引伴、挥毫泼墨,多有文章传世。然而对于百姓来说,此等大雪却是一场灾害,房屋濒危者有可能墙倒屋塌,孤寡困苦者有可能冻毙而死……” 李承乾面色肃然:“情景如何?” 李治也收敛笑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房俊笑道:“陛下不必多虑,京兆府在马周主持之下公正廉明、爱民如子,又正缝盛世昌隆、明君在位,早已联合多处衙门前往各处救灾,更备好应急物资一一下发,整个关中数百万百姓生活安稳、康乐富足,处处皆歌颂君王贤明、众正盈朝!” “那就好!” 李承乾吐出一口气,感慨道:“你当年那首诗写得好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华夏百姓最为勤劳、朴素,每每于废墟之中再建家园、自力更生……可凭什么要让勤劳的人这般辛苦?我不在乎什么‘贤君’‘明主’之类歌功颂德,惟愿帝国昌盛、百姓富足!” “陛下仁德,苍生之福也!” “行了!你我之间何须这般虚伪客套?这等话语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当真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千古圣君,那才是愚不可及!” 李承乾摇摇头唏嘘一番,然后瞅了李治一眼,问房俊道:“二郎可知天南之岛?” 房俊颔首:“略知一二,是水师于爪哇附近海域剿灭海寇之时穿越海峡一路向南,无意之中发现的一处大岛,其岛辽阔,人迹罕有。” 李承乾点点头,目光直视房俊,道:“雉奴即将就藩,我本打算许其林邑之地封邦建国,永固南越、世代为帝国之藩篱……他却执意将自己放逐于天南之极,为帝国开辟那处荒凉之地,你以为如何?” 房俊毫不迟疑,干脆利落:“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此事万万不可!” 李治拈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眼睛眯起,看向房俊。 李承乾则略感错愕,问道:“二郎何出此言?” 房俊跪坐一侧,挺直腰杆,正色道:“那处岛屿虽然地处天南,距离大唐万里之遥,且人烟罕见、丛林与沙漠并存,但其地辽阔无垠,面积不逊于半个大唐,临海之处雨水充沛、土地肥沃,沙漠群山之中矿藏丰富,只需足够之人口,百年间便可发展成为一方强国,独霸天南……若旁人前往就藩也就罢了,可若晋王去往彼处封邦建国,朝堂上下必然反对者众。” 他没说朝堂上下因何会反对,但言中之意却十分明了。 放任一个有着造反前科之人去往天南大岛,势必挣脱朝堂之掌控,假以时日强盛壮大之后岂非养虎为患? 说不定哪一天,晋王的后代便开着战船打回大唐,争夺帝国之正朔…… 李治急忙放下茶杯:“据我所知,那处岛屿烟瘴遍地、野兽横行,岛上土着更是凶残暴戾,仅只是沿海稍许地方可以居住,绝大部分都是沙漠戈壁。我此前犯下大错,若非不愿玷污陛下之威名早已拔剑自刎、以死谢罪,如今只想远远的前往贫瘠之处以辛劳困苦赎罪,绝对没有任何不臣之意。” 他并不知晓天南之岛的具体情况,只听说土地贫瘠、荒无人烟,便认为最适合自己之去处。现在听闻房俊说其岛也有肥沃之土地、丰富之矿藏,心中有些喜悦,毕竟谁又真正愿意贫贱困苦呢? 只要离着大唐远一些,以往种种便不会被人屡屡提及,自己的安全便更加稳妥几分…… 至于重操旧业、造反谋逆,早已没了那个心思。 一则陛下对他宽厚仁恕、既往不咎,他又非是铁石心肠,焉能不知感恩戴德? 再则如今之水师天下无双、横行七海,自己即便当真在那岛上骑兵造反,怕是刚刚下海便遭遇毁灭打击…… 最重要那处岛屿距离大唐太过遥远,根本不会有太多人随同自己前往,既然没有足够的人口,又何谈造反反攻大唐? 房俊依旧摇头,肃然道:“殿下莫怪微臣小人之心,只是许多事情务必防范于未然,我既是陛下之臣,自当忠言直谏。” 李承乾略有迟疑,道:“雉奴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我这个兄长什么,如今想要去往天南之岛,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房俊心中哂然,这是从郭孝恪那件事上学到了,打算照葫芦画瓢、故伎重施? 之前是许敬宗当奸臣,现在则是他房俊做坏人,然后李承乾自己展现“宽厚”“仁爱”之风……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五章 心思莫测 对此,房俊颇为无奈。 陛下好像玩上瘾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陛下不作妖,老老实实配合施行各项新政,房俊只能陪着他玩…… “非是微臣不信任晋王殿下,实是形势如此,如之奈何?与其等到朝堂之上尽皆反对、吵得不可开交,还不如现在尽早放弃这个不符实际之想法,以免折损陛下天威。” 李承乾怫然不悦:“雉奴不仅是我的兄弟,更是太宗皇帝的儿子,谁敢不敬?况且雉奴不是在国内任意一处为官,天南之岛那等偏远贫瘠之地连大唐国土都不是,群臣何来反对之理由?” 他转头看向李治,神情略有无奈:“说到底还是雉奴你此前犯了错,我也不能力排众议、不听谏言。所以我准许你补齐禁卫,另外招募文武官员、组建幕府,去往天南开疆拓土、自己亲手去打下一片属于你的封国,你意下如何?” 李治极其聪慧,且政治天赋极高,可毕竟未能洞悉此刻李承乾之心态,不知其对展示“宽恕仁爱”已经上瘾,只当是为了他不惜硬刚满朝文武,心底感动至极。 其实房俊的话并无半点错处,以他这个劣迹斑斑有着谋逆前科之亲王,放在任何一个朝代能保住性命都是万中无一,更遑论放出长安、封邦建国? 千古帝王,没有任何一位能做到这般地步! 李治起身离席,跪伏于地,感激涕零:“臣弟乃有罪之臣,陛下不尊祖宗家法保臣弟一命已经招致非议,若再为了臣弟封国之事遭受朝野上下之攻讦,由此折损威仪,则臣弟万死莫恕其罪也!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弟便待在长安城内,此生不出城阙半步,愿意幽禁至死,以全陛下威望!” 房俊嘴角微微挑起,看了李治一眼,极其赞赏。 要不怎么说这小子精呢,口口声声请陛下收回成命,却又字字句句将陛下逼上墙角,此刻但凡陛下流露出半分收回成命之意,就等同于承认朝局皆在大臣掌控之中,他这个皇帝不过是个半点做不得主的傀儡而已。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皇帝,谁受得了? 果然,李承乾脸色涨红,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怒声道:“雉奴说的什么话?这天下乃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打下来,自然要有你这个太宗之子的一份,如今并非列土封疆、而是就藩于外,何人有资格指手画脚?二郎,雉奴也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说?” 房俊嘴角抽了抽,无奈道:“陛下若执意如此,且不管旁人是否反对,微臣必定全力支持。” 李治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房俊,很是感激。 李承乾道:“你就用嘴支持?” 房俊想了想,道:“臣让船厂那边准备几艘刚刚建好的战舰,低价卖给晋王,如何?” “就这?” “晋王出海之时,必定物议纷纷、朝野哗然,微臣不敢让水师辅佐晋王攻伐封地……但臣可以让苏定方抽调经验丰富的将校,对晋王组建的禁卫予以水战培训,等到晋王出海之时,身边必然是一等一的海战强军。” “雉奴此去天南,再想回长安怕是千难万难,你这个做姐夫的难道就那么袖手一旁看着?” 房俊瞪大眼睛,陛下,过分了嗷! 我配合你演戏已经很够意思了,被李治视作“恶人”半分好处没有不说,还得再搭上点什么? 这一刻,房俊很想开口“送晋王殿下火枪、火炮若干”,也不知李承乾这番“宽厚仁恕”还能否表演下去? 但他到底是个厚道人,既然已经决定当“坏人”,自不会搅合了李承乾的“戏台”。 “晋王并不在乎钱帛之物,我若送那些也没什么意义,就让水师单独有一支船队常年绕过爪哇附近的海峡,于天南之岛沿海游弋巡逻,以此来支持殿下。” 李治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支持? 分明是监视! 从小到大你就针对我,不与我亲近,现在我即将远渡重洋奔赴天南,今生今世再无回归长安之希望,你居然还不放过我? 他在长安城内,无论陛下真心亦或假意都必须保证他生命安全,可一旦去了天南之岛,生死则完全操纵于房俊之手,即便将他弄死,怕是三五十年之后大唐也未必知晓…… 只能挤出一抹假笑:“姐夫果然深情厚谊。” 房俊笑道:“你我郎舅一场,这又算什么?殿下还请放心,我一定叮嘱水师那帮人,让他们时时刻刻关注殿下之动向,以便于殿下有危险的时候能够及时出手。” 李治:“……” 你才是最大的危险! 这一刻,他甚至后悔前往天南之岛,还不如留在长安混吃等死…… 李承乾抬手拍拍他肩膀,似乎看出他对房俊之忌惮以及恐惧,闻言安抚道:“雉奴不必担心,我会派遣几个心腹内侍跟随你南下重洋,除去保护你的安全,还会定期使其中一人回来长安禀报你那边的情况,任谁也不敢对你下黑手。” 李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双重监视呗? 很好,我这条小命怕是早早就被你们玩没了…… …… 等到李治忧心忡忡、神思恍惚的告退离去,李承乾沉声问道:“二郎似乎并不反对雉奴封国于天南之岛?” 虽然房俊先是激烈反对,继而种种限制,但这些都是在配合他演戏,是真是假他一眼便看得出来。 若房俊当真如他所言一般担心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便不是现在这般反应了…… 房俊轻声道:“正如陛下所言,晋王也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出海封邦建国、镇守一方,于公于私都算是有了一个交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早已得到天下认可,皇位稳如泰山,与其剪除隐患做下狠辣之事遭受骂名,还不如放晋王离去。天南之岛极其偏僻,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即便晋王心有悖逆之志,想要反攻大唐也力有未逮,纵然一切顺遂,拥有反攻大唐之能力也需数十代之功。更何况世家门阀从古至今都遵循‘分散危机’之信条,一旦有机会,必然让家中子嗣开枝散叶、扩散血脉。” 李承乾点点头,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数十代人便等于几百年,到那个时候大唐能否存在、李唐能否延续都是个问题,何必去担忧那么长远之事? 再者,李治身上毕竟流淌着太宗皇帝的血脉,且是嫡出之子,万一大唐最终难逃王朝兴灭之轮回崩毁于残垣废墟之中,李治那边还能留存一条李唐的嫡出血脉。 天南之岛想要反攻中土不易,同样中土想要将其毁灭也不容易…… “唉!” 李承乾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惆怅:“其实说心里话,做出封建天下之决定我亦很是彷徨,将血脉手足一个一个送出去今生怕是再难相见,心情何等悲凉不舍?可若是将他们圈在长安城内做一个膏梁纨袴混吃等死,我亦不忍。” 至于将诸王封建于国内,莫说他肯不肯,朝堂之上那些个大臣必然是要群起反对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西汉前车之鉴,隐患重重。 大臣们的利益与他这个皇帝是一致的,谁不想太太平平的当官、稳稳当当的生活? 房俊喝了口茶水,默然不语。 他现在已经摸不准李承乾的行为了,有时真、有时假、有时真真假假…… 譬如此番“封建天下”,他摸不透李承乾的真正用意。 李承乾没意会到房俊心思浮动,自顾道:“让苏定方派人去天南之岛打一个前站,将那处的土着收拾一下,开春之后由工部派遣官员去给雉奴修建王宫……等到雉奴去往彼处,定要有水师兵卒坐镇确保雉奴之安全,不能容许出现半点意外。” 房俊颔首。 所以水师到底是去保护李治的安全,还是对其进行彻彻底底的监视? 先前更说了还要派遣宫里的内侍随行,内侍又是否有什么隐藏的任务? 万一李治在澳洲发生什么意外,这个黑锅是不是要他房俊与水师背起来? 思来想去,房俊都觉得李治情况不妙、小命难保…… 斟酌片刻,低声道:“陛下明鉴,天南之岛虽然领域辽阔,但适合居住、开垦之土地并不太多,人口稀少乃是最大的制约,纵使百年、千年,也不可能对中土构成威胁,陛下大可放心。” 李治之死活早已无关大局,但他不想因李治之死而背上黑锅。 李承乾看着房俊,少顷,展颜一笑:“二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微臣惶恐。” “倒也不必惶恐,此人之常情也。”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剖露心迹:“若我当真容不下这些兄弟,大可将其封建于国内,恢复太宗皇帝之时‘世袭刺史’之旧制。青雀也好、雉奴也罢,亦或是其他兄弟,定然不肯安分的,我想动手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诸多借口,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之所以将他们封建于外,就是为了彻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 房俊听懂了这番话语之中隐藏的含义:若是离得近了,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不下死手,所以远远的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六章 兄妹情深 从武德殿出来,雪花纷纷扬扬,远近屋脊皆白雪覆盖,那个相熟的女官又已候在门外。 “殿下听闻太尉尚未出宫,许是未曾用膳,故而命御膳房备下了简便酒菜,命奴婢请太尉移步淑景殿。” 房俊看了一眼漫天大雪,点点头:“前边带路吧。” “喏。” 女官转身,在前引路。 房俊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一把油纸伞撑开,所幸雪落无风,便踩着路上一层尚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穿行于宫墙殿苑之间,直抵淑景殿。 在殿外将油纸伞交给宫女,任由宫女掸了身上落雪,又换了鞋子,这才进入殿内,踩上光洁明亮的地板。 入眼便见到皇后苏氏、长乐公主、晋阳公主坐在一处。 房俊:“……” 又来?! 见房俊面色踟蹰、脚步迟疑,晋阳公主顿时乐不可支,笑道:“听闻上次在宫内饮酒回去被高阳姐姐训斥,姐夫这是心生畏惧,意欲夺门而逃?” 房俊走到近前,向皇后、长乐施礼,而后顺势坐在另外一张案几之后,正色道:“殿下岂可污人清白?我房遗爱一生铮铮铁骨,挺直脊梁从不弯腰,焉能受妇人之气?” “嗯?” “嗯?” 皇后苏氏与长乐公主齐齐发声质问。 房俊忙改口:“皇后母仪天下,诸位公主亦是端庄贤惠,只要建议言之有物,我一定会听。” “咦!” 晋阳公主笑弯了眼睛,问道:“那今日姐夫喝不喝酒?” 房俊断然道:“不喝!” 回答如此之快、语气如此之坚定,连皇后与长乐都笑出声来。 晋阳公主招手示意让宫女们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她则起身跪坐在房俊一侧斟酒布菜,丝毫不顾忌公主之尊,很是亲近。 皇后与长乐下意识对视一眼,皆很无奈…… 几样佳肴,分量不大但色香味俱全,一壶烫好的黄酒,房俊吃着可口,一旁晋阳公主素手添酒,很是惬意舒适。 皇后见房俊吃饭速度甚快但风度优雅,并无狼吞虎咽之感,心里啧啧称奇,开口问道:“方才陛下召见,可是问及晋王就藩一事?” 房俊喝口酒,一脸正气:“后宫不得干政乃历朝历代之训诫,凡是破此戒律者皆政局动荡、江山不稳,微臣劝谏皇后当好自为之!” 皇后苏氏:“……” 不由想起当初被这厮训斥一事,顿时恨得牙根痒痒。 装模作样! 长乐公主忙解释道:“并不是干政,只是雉奴先前说是欲往天南之岛、距离数万里之遥,咱们妇人居于深宫不知晓天下地理,故而想要问问二郎具体事宜。” 房俊接过晋阳公主斟满的酒杯,一口喝干,颔首道:“若是殿下这么说,那便不是干政。” 皇后苏氏:“……” 这么明显的双重标准吗?! 晋阳公主坐姿端正、纤腰笔直,闻言忍不住吃吃的笑,见房俊已经吃完漱口便递上手帕,摆手让宫女将饭菜撤走奉上香茗,亲手给房俊斟茶,问道:“我也很是好奇,所谓天南之岛,到底在哪里?”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见皇后苏氏与长乐公主也都好奇的看过来,遂道:“此地尚在爪哇、三佛齐之南,巽他人、达尼人、马来人皆称之为‘罗娑斯’,意为‘最末之岛’,实则‘罗娑斯’之南仍有未尽之处,大片陆地常年为冰雪覆盖,气候寒冷、不见天日、人踪绝迹,为地之南极也。其地男女异形,不织不衣,以鸟羽掩身,食无烟火,惟有茹毛饮血,巢居穴处而已。” 华夏与澳洲之间素无联系,但生活在印尼一带岛国的土着早已知晓澳洲其地,且两地之间的土着早有贸易往来,岛上之人“穿五色绡短衫,以朋加刺布为独幅裙系之”,“朋加刺”即为“孟加拉”,由古至今皆与华夏联系不断,而所谓的“朋加刺布”便是原产于华夏的布匹…… 后世陆陆续续自澳洲出土的文物证明,最迟于明代之时,华夏与澳洲之间便已经开始有直接或间接的商贸往来,西方鼓吹之率先发现澳洲实则荒谬至极。 蛮夷之辈,缺乏底蕴,总以“先行”“发明”之类哗众取宠,四处剽窃、各方强占,甚至伪造虚妄以充实其文明。 此强盗之徒,厚颜无耻至极。 晋阳公主俏脸上满是担忧:“那‘罗娑斯’距离大唐到底多远?” 房俊想了想,道:“准确数字自然无法测量,但以我之估算,其岛最北端与广州市舶司直线距离超过一万里,若依照海上航线绕过无数岛屿、避过险礁深海,实际路程有可能达到一倍以上。” “啊?” 晋阳公主满是震惊:“怎地那么远?若如此,雉奴哥哥想要回来长安一趟岂非千难万难?” 房俊点头,道:“难如登天!” 虽然当下航海技术不断进步,造船水平也不断改进,但想要穿行整个南洋绕过无数危险海域抵达澳洲,风险极大,一来一回风险等级自然翻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途中各种危险并存,船覆人亡的可能性极大…… 见她满怀担忧、泫然若泣,房俊温言宽慰道:“‘罗娑斯’虽然距离太远,但其地之存在一些土着部落并未建成国家,以大唐之武力轻而易举便可占据该岛。岛上沿海区域雨水丰沛、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况且物产也极其丰饶,非苦寒之地可比。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晋王素来胸怀大志,与其困囿于长安城内郁郁而不得志,何如扬帆出海、搏击风浪,在海外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晋阳公主的泪珠终于垂落下来,神情郁郁,低声道:“可那便再也见不到雉奴哥哥了。” 虽然知晓出海封邦建国乃是李治最好的归宿,可毕竟从小一并在太宗皇帝身边长大,兄妹两个的感情与别不同,如今生离、恰如死别,怎能不满怀悲伤、一腔愁绪? 皇后苏氏与长乐公主也首次知晓“罗娑斯”居然是如此遥远之存在,面上都浮现出忧虑之色。 长乐公主咬咬牙,道:“要不我去劝劝陛下收回成命,就近为雉奴安排一处封国?” 皇后苏氏也道:“确实太远了一些,如魏王那样就挺好。” 虽然当初李治谋逆差点攻入武德殿害得她夫妻几乎丧命,但时过境迁心中怨愤略微缓解,也不忍李治远去数万里之遥与野人为伍茹毛饮血,性命朝不保夕…… 房俊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今日陛见之时,我已坚决反对晋王前往罗娑斯封邦建国,但并无用处。这回是晋王心意坚决,纵使陛下不同意,也很难劝其回心转意。” 殿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良久,晋阳公主问道:“雉奴哥哥几时离开长安?” “大抵在年节之后。” …… 等到房俊离开,晋阳公主又坐了一会儿,听着皇后与长乐公主唏嘘着聊着晋王之事,沉默无言,天色将暗之时便起身告辞,回去自己寝宫。 在窗前坐着喝了茶水,目光望着窗外纷纷落雪,发呆了片刻,忽然将女官叫来。 “明日一早,将所有钱帛、一时间用不上的东西都用箱子装起来,然后一并送去晋王府。” “啊?” 女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殿下这是……日子不过了? 晋阳公主抿着嘴唇,道:“我在宫内锦衣玉食,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干系?雉奴哥哥远涉重洋于蛮荒之地封邦建国,艰难险阻难如登天,我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女官不敢违逆:“奴婢这就去办。” 当夜,整个寝宫所有内侍、宫女便都接到任务,几个女官则连夜将寝宫内的钱帛物品清点成册,翌日一早便拿去给晋阳公主过目,哪些是日常所用必不可少,哪些暂时用不上可以装箱。 然后整个寝宫都活动起来,一件件物品归拢、整理、装箱。 因着从小多病体弱极得太宗皇帝、文德皇后之宠爱,一众兄弟姊妹对她也多有怜惜、溺爱,所以这些年来赏赐、赠送的物品多不胜数,皆是价值连城的珍稀之物,如今归拢起来,着实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而晋阳公主却毫不吝啬,全部装起来运出宫去,自己坐车全部送去晋王府…… 如此大张旗鼓,半个太极宫都被惊动了,自然瞒不过李承乾耳目。 他询问王德:“兕子在做什么?” 王德道:“昨日陛下召见太尉之后,太尉去往淑景殿用膳,席间被问及天南之岛的种种情况,太尉如实相告,晋阳殿下哭了一阵,回去寝宫之后便命人将库房之中钱帛物品整理归拢,绝大部分都装车运出宫去,赠予晋王。” 李承乾:“……” 沉默半晌,轻叹一声:“兕子到底还是与雉奴更为亲近。” 无论是当年李恪去往新罗为王、还是不久之前李泰前往扶桑建国,晋阳公主虽然不舍却并未流露太多悲伤。如今李治即将前往海外封国,却将自己的家私财产全部相赠…… 兄妹情深,殷殷切切。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七章 求生于外 自从晋王起兵失败、圈禁于府,晋王府上下便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虽然陛下宽厚仁爱既往不咎,可晋王以及府中上下又怎能当做那些事没发生过? 陛下固然宽厚,念及手足之情不予追究,可朝堂上下盯着晋王的眼睛不知有多少,以往可以放过,但若是以后被揪住把柄,谁还能保证晋王安然无恙? 一旦晋王被落实谋逆之罪,阖府上下都将遭受牵连,谁也活不了…… 而如今,除去那依旧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之外,更多了几分悲伤、凄凉。 陛下准许诸王就藩于外、封邦建国之时,阖府上下虽然极力忍耐、却各个满心欢喜,只觉得这等朝不保夕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只要跟着殿下去往封国,岂不鸡犬升天? 封国之主虽然与大唐皇帝相比天壤之别,但是对于府中这些仆从、内侍、禁卫、宫女们来说差别并不大,即便晋王谋逆成功、当了皇帝,他们这些人所能享受的也极其有限,总不能区区一个管事便去往六部当差吧? 狐假虎威、颐指气使,大抵也就这样了。 所以在这些人眼中,晋王到底是做大唐皇帝还是封国之主实则差距不大,只要是在晋王做主的地方,大家便足以享受荣华富贵。 然而等到殿下向陛下自请封邦“天南之岛”,阖府上下全都懵了。 “天南之岛”? “罗娑斯”? 那是什么地方?! 晋王府上下再也忍不住了,赶紧四下打探,等到知晓“天南之岛”的具体情况,用一句“如遭雷噬”才能形容上上下下之心情,都认为晋王殿下大抵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自我放逐了,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或者,是陛下暗中施加压力、逼得晋王不得不去往那等南天之尽头? 毕竟谋逆造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是死路一条,唯独陛下对晋王施与宽仁、既往不咎,简直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是否有可能陛下如此只是做给天下人看,谋求一个“宽厚仁爱”之美名,实则心底里的怒火一直藏着,如今借由“封邦建国”之机会将晋王贬谪天南荒岛,或是自生自灭、或是暗中下手…… 无论晋王以何等方式薨逝,他们这些人必须阖家跟随晋王前往封国之人,哪一个能活? 绝望的气息笼罩整个晋王府。 …… 婴孩的啼哭在晋王府后宅响起,好一阵不曾停歇,几个奶嬷嬷赶紧轻手轻脚的进入卧房,将两个抱着襁褓的婴孩抱起,一边安抚,一边解开衣襟喂食。 好不容易将两个婴孩的哭声安抚住…… 外间,李治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两眼愣愣的望着窗外,对婴孩的啼哭置若罔闻。 一旁,晋王妃王氏欲言又止,踟蹰良久,才忍不住轻声问道:“殿下何必自讨苦吃呢?似魏王那般就近寻一处海岛封邦建国倒也不错,起码离着大唐近一些,安全上有保障。如今去往那天南之岛路途遥远不说,其地烟瘴遍布、荒凉贫瘠,我们或许受得住,但两个孩子怕是挺不住……” 虽是深宅妇人,却也知航海之辛苦,由大唐前往天南之岛路途迢迢何止万里?于大海之上动辄航行数日不见陆地,各种疾病是最大的危险,健壮的兵卒都未必受得住,何况襁褓之内的孩童? 即便顺利抵达天南之岛,那处荒凉贫瘠之蛮荒又岂是宜居之处? 届时疫病孳生、野兽横行,怕是活不下来几个人…… 而东海之外除去倭国,尚有吕宋、林邑、三佛齐、“武岛”、“晋阳公主岛”等等海岛,岂不是比那“天南之岛”强得多? 李治回过神,听着王氏的埋怨,哼了一声道:“妇人之见!” 抬头见到王氏面色苍白、神情憔悴,许是觉得自己之决定拖累家人跟着一并吃苦且要承担巨大风险,语气便软和了一些,解释道:“魏王可以偏安于倭岛,甚至四哥、五哥他们都能在东海、南海之处安置,但唯独我不行。” 王氏不解:“殿下是担心陛下暗中下手吗?” 如今朝堂之上、市井之间多有传言,说是陛下对晋王以往之谋逆依旧怀恨在心,只是为了彰显“手足情深”“宽厚仁爱”而隐忍不发,一旦晋王出海,必将清算旧账。 李治摇摇头,神情郁郁:“我知晓陛下之性格,既然已经宽宥了我来彰显他的‘仁恕之道’,断无悔改之理。时至今日,皇位早已稳如泰山,我之生死对他并无威胁,与其斩草除根,何如宽仁示人?” “那是何人欲害殿下性命?” “陛下皇位虽稳,宗室里那些人动摇不得,却未必愿意看着陛下的威望日甚一日,甚至经营出‘仁爱’之名望。而想要打碎陛下经营出来的这些,最好的办法便是朝我下刀……正如你所言,只要我暴卒而亡,必将引起天下舆论纷纭,陛下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治叹了口气。 他知道陛下皇位稳固、不可动摇,已经熄了那份心思,但是对于宗室里那些个蠢货来说,却未必死心,总是怀着侥幸之心隐忍不发,等待时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都是从武德、贞观两朝走过来的,见了太多皇室争斗、同族搏杀,焉能死心塌地的效忠于陛下? 面对皇权之诱惑,那些人一日未曾死绝,一日便心怀不轨。 而他李治却正好可以被那些人用来攻击陛下,只要他李治暴卒而亡,顷刻之间所有的污水都会泼到陛下头上,将陛下营造出来的“仁德”彻底击碎。 以陛下之能力、威望,若无“仁德”这样一个保护,如何镇抚天下? 东海也好、南海也罢,因着如今海贸之兴盛与大唐的联系越来越多,唐人的足迹遍及各处,若那些人当真想对他下手,轻而易举。 王氏心惊胆战,道:“那咱们求求陛下,就在长安哪里不去可好?实在不行,圈禁在这王府也不是不可。” 李治摇头,苦笑道:“这府中难道就是安全之所在了?” 就连太极宫都四处漏风,太宗皇帝死的不明不白,遑论区区晋王府? 王氏面色惨白,几乎绝望:“如此说来,只要他们想,殿下便活不成了?” “所以我才自请封地天南之岛……天南之岛距离大唐万里之遥,我就算死了,大唐谁会知道?即便知道也难辨真伪。” 既然他李治的死亡丧失了最大价值,自然没人愿意对他动手。 而陛下之所以答应,大抵也是看出了这一层隐患,走得越远,他这个弟弟活下去的希望才越大…… 王氏面容灰败,沉默不言。 王府管事从外头快步而入,施礼之后,道:“启禀殿下,晋阳公主来了,还带着一大队马车,现在已经从侧门进入府内。” 李治奇道:“兕子前来作甚?” 管事摇头,道:“晋阳公主只说有礼物相赠,马车已经到了库房门外,请殿下前去相见。” “这丫头搞什么鬼?” 李治一头雾水,赶紧起身,招呼王氏道:“一并前去看看吧。” 对于晋阳公主这个妹妹他一直宠爱,也任由她胡闹…… “喏。” 王氏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跟在李治身后出门,去往跨院的库房。 …… 雪势小了一些,李治与王氏在数名家仆簇拥之下来到跨院,便见到十余辆马车与雪中停在库房之前,晋阳公主那一辆宽大奢华的四轮马车则停住一旁,见到李治夫妻到来,晋阳公主便打开车门在侍女搀扶之下跳下马车。 一身雪白狐裘裹着纤细娇躯,滚着红边的毛领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侍女在身后撑起油纸伞挡住簌簌落下的雪花。 晋阳公主俏生生立于雪中,笑靥如花,娇声道:“雉奴哥哥,我给你送礼来了!” 李治上前两步,上下打量晋阳公主一番,蹙眉担忧道:“你身子骨弱,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办?快快随我去正堂,烤烤火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不急!” 晋阳公主先冲晋王妃施礼,而后伸出纤纤素手拽住李治的衣袖,笑吟吟道:“快看看我给雉奴哥哥带来了什么!” 说着,便拽着李治来到库房门前。 库门已经打开,一辆辆马车正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运入库房,李治仔细一看,丝绸、绢帛、毛皮、甚至整箱的金锭…… 李治吃了一惊,忙问道:“你哪来这么多东西?” 晋阳公主仰起脸,秀美的面容含着笑,明眸之中水汽氤氲、泪光点点,轻轻柔柔道:“都是我的东西啊!皇帝哥哥与姐夫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所以雉奴哥哥要前往天南之岛封邦建国、建功立业,延续我李唐皇家之血脉,妹妹自然要帮衬一把,便将府中值钱且容易携带的东西都送过来,赠予雉奴哥哥。” 李治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只觉得眼窝一热,泪水不受控制的猛然涌出。 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恐惧、愤懑、埋怨,顷刻之间全部释放出来。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八章 兄妹情深 自从在长孙无忌蛊惑之下起兵篡逆、及至兵败,李治便一直处于极度惶恐、惊惧之中。纵然陛下念及手足之情对他予以宽宥、赦免、甚至既往不咎,可李治却未有一时半刻放下心中戒备。 因为他知道以陛下当前之威望,不仅无法慑服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门阀,甚至就连李唐宗室内部亦不能做到言出法随、一言而决。 无论为了展示“仁德”也好,亦或不能将宗室斩尽杀绝也罢,事实就是无论连续两次兵败、之后的“昭陵”大案,最终都只能不了了之,除去领头几人之外,绝大多数曾经参与叛乱、贪墨的宗室都安然无恙。 陛下不能斩草除根,以免动摇社稷根本,但那些宗室也如李治一般因犯了大罪而彻夜难眠,不将陛下推翻,他们岂能安寝? 彼此之间看似一片平和,陛下宽厚、宗室感恩,实则斗争都在水面之下,潜流汹涌、无处不在。 时至今日,李治不知陛下是否有杀他之心,但宗室那些人是一定要用他的性命来抹黑陛下的。 放眼望去,腹背皆敌,命悬一线、危若累卵,内心之中该是何等煎熬? 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深深藏在心底。 此刻,当晋阳公主将全部家当装车搬到晋王府的库房,牵着他的手笑中含泪的说一句“我支持雉奴哥哥”,李治彻底破防,眼泪夺眶而出。 …… 回到正堂,晋王妃让人送来糕点、坚果,又亲自斟茶递到晋阳公主手中,抚着对方鬓角,笑容温和亲切。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听闻李治即将封国于“天南之岛”,就连府中这些仆从、奴婢都各个心生埋怨,遑论他人?可晋阳公主却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所有家资装车运来、慷慨相赠,这份心意着实令人感动。 李治收拾心情,笑着道:“要不卸一半就好了,其余的拉回去?说实话在‘罗娑斯’那等地方再多的金银钱帛也没什么用处,都是一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土着,哪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买?” 钱帛再多,还不如多几柄钢刀,即便看上什么也无需去买,抢来就是了。 晋阳公主摇头,神情坚决:“送给雉奴哥哥的怎能收回呢?再说我已经问过姐夫了,天南之岛虽然偏僻遥远,但与南洋一些国家也有贸易往来,只需钱帛充足,想买一些东西还是买得到的……对了,雉奴哥哥此去天南之岛,姐夫送了些什么?” “呃……倒是并未有赠予。” “啊?他怎么这样!” 晋阳公主听闻房俊一毛不拔,顿时急了:“他当初送给青雀哥哥几十上百万贯,更是亲自率领水师护送青雀哥哥去往倭国就藩。一个大舅子、一个小舅子,岂能区别对待?” 晋王妃握着晋阳公主的手,有些担忧:“这就不必了吧?太尉与魏王素来交好,赠予一些东西实属应当,但我家殿下与他并无太多交情,又怎好开口讨要呢。” 虽然对于房俊厚此薄彼的做法也有不满,但现在对于晋王府来说稳定高于一切,有没有房俊赠予钱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横生枝节,总要顺顺当当出海、顺顺当当抵达封国才行。 任谁都知道陛下只是陆地上的皇帝,出了海,那便是房俊的天下,还敢跟房俊讨要赠予? 恨不得能送给房俊一些钱帛让他网开一面才好! 晋阳公主笑着道:“嫂子放心,我自出面去向姐夫讨要一些好处,钱帛就不必了,让他偷偷摸摸送给雉奴哥哥一些甲胄火器用来防身,毕竟天南之岛过于遥远,情况未能熟知,有一些底气总是好的。” “这……” 晋王妃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即便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前往封国之后必然面对当地土着之反抗,钱帛多少尚在其次,军械甲具才是重中之重。 可大唐对于军械之管控极为严格,除去配给的军队之外,想要多一副甲胄都难如登天,更别说操控简单、威力强大的火器,以晋王之前科,想要多一颗震天雷都无可能…… 但这些对于房俊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不仅是兵部所有军械作坊都在他影响之下,水师更是他的嫡系部队,随便报上一些“损耗”,对于李治来说都是极为强大的补充…… 李治对此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为兄前往罗娑斯固然前途叵测、危险重重,但也算是求仁得仁,脱离牢笼海阔天空,无论结局如何都能慨然相对……唯独对你的婚事却放心不下,你到底怎么想的?” 晋阳公主的婚事,早已成为皇家“老大难”的问题,及笄之年已过,正是许配婚事的年纪,却左一个瞧不中、右一个看不上,一门心思全都系在房俊身上。 劝之不听、骂之无用,可想要下嫁房俊,无论人情还是法理都绝无可能,令人既是恼火又是担忧…… 晋阳公主眨眨眼,道:“我想嫁的时候自然便嫁了,若不想嫁也自有我的道理,雉奴哥哥不必为此烦忧。” 李治气得不轻:“你今年都多大了?若是依旧这般犹犹豫豫、举棋不定,恍惚之间三五年便过去,到时候十八、九岁的老姑娘了还怎么嫁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民间嫁娶十八、九岁的大有人在,甚至二十余岁尚未成婚的女子也有不少,但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女子及笄、天葵已至,那便要嫁人了,最起码也要将亲事定下,更遑论皇家? 见晋阳公主笑吟吟一副温婉模样儿却不说话,愈发愤愤不平:“那厮若当真有心便应给你一个肯定的说法,这般拖拖拉拉语焉不详必是没安好心,兕子你莫要自误!” 晋阳公主笑着道:“好的,我知道啦!” 李治摇头无语、长吁短叹,这个嫡亲妹妹聪慧伶俐、主意极正,当年太宗皇帝都拿她没法,如今陛下也只能一味宠溺,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见李治喋喋不休,晋阳公主赶紧起身告辞,让马车卸万东西自行回府,自己则坐着四轮马车去往升平坊玄清观,并派人去往房府送信,邀房俊雪日游观。 ***** 房俊正在家中哄孩子,怀里的房静人如其名,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漂漂亮亮,眉目之间蕴含着一股淡雅如菊的气质,被父亲抱在怀里揽住父亲的脖子,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时不时抬眸与父亲宠溺的眼神对视一下,泛起一个甜美的笑容。 可是将老父亲一颗心彻底融化了…… 与之相反,房菽、房佑两个儿子则淘气得厉害,拎着不知府中哪个家将给雕刻的木刀,“乒乒乓乓”从正堂一路打到卧房,又从卧房打到院子里,嘴里还呼呼哈哈叫个不休,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滚得满身泥雪,被金胜曼拎着脖领子去沐浴更衣。 高阳公主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这两个混账最是怕这个‘四娘’,也很敬重,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拼命挣扎,甚至呼喊家兵前来相助。” 新罗公主本就是个爽利的性格,且对于大唐的礼仪不甚了解,在孩子们面前从来不摆长辈架子,每一回孩子们缠着她求教兵刃拳脚的功夫都耐心指导,在孩子们心里反而很是有威信。 房俊不置可否,在闺女脸蛋儿上香了一口,逗得闺女咯咯直笑,反过来亲了老父亲一下,喜得房俊眉开眼笑:“那俩浑球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性子,老二看上去文静一些,实则心眼儿太多、最是傲气,将来指不定给我闯什么大祸呢,根本指望不上……只有我闺女漂亮又懂事,是我的心尖尖。” 对此,高阳公主有些头疼,埋怨道:“闺女固然好,可你也别宠溺太过!依我看啊,咱家两个儿子将来未必就成了纨绔子弟,反倒是这个闺女被你宠得无法无天,跟她小姨似的眼高于顶。” 所谓“小姨”自然是指晋阳公主,当年不仅太宗皇帝视如掌上明珠,陛下等一众兄弟姊妹也都各个喜欢、宠溺,结果养成其心高气傲的性子,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有管事从门外进来,禀报道:“刚刚城里疯传,说是晋阳公主将寝宫之内所有家私全部装车送到晋王府,数十万贯的家资皆赠予晋阳,以供其出海建国之用。” 房俊一愣,赞了一声:“晋阳殿下有气魄!” 然后笑眯眯对着闺女说道:“你大娘说你小姨被宠得无法无天,但其实要让爹爹说啊,该当向你小姨学习!有情有义有气魄,实乃奇女子也!” 高阳公主没理会他胡说八道,蹙着黛眉道:“雉奴出海建国,咱们是否也要送上一份程仪?” 房俊摆摆手,道:“咱家与旁人不同,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礼物。” 话音未落,又有侍女快步而入:“启禀二郎、公主,晋阳公主派人前来,说是邀约二郎于玄清观赏雪品茶。” 高阳公主一听,顿时眉毛便竖起来。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一零九章 身娇体柔 “风雪漫天、孤男寡女,去什么玄清观?那是赏雪品茶吗?臭丫头跟谁学不行,非得跟巴陵学?”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语气忿忿。 房俊失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就算晋阳殿下有那个心思,我也断然不从!” “呵!” 高阳公主冷笑,斜觑某人:“你还断然不从?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白璧无瑕的小姨子送到嘴边,你能忍得住?怕不是连汤带水一口给吞了!” 房俊无语:“那我不去还不行?” 转头冲着怀里的闺女抱屈:“你爹我行得正、坐得直,却为流言蜚语所累,实是天下之冤屈!” 房静自是不懂自家老父亲说什么,但见他脸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便将头拱在父亲胸口,蹭了蹭。 如此善解人意,着实令房俊一颗心都快化了,搂住闺女仰起头哈哈大笑,那一副志得意满之神情,仿佛拿整个天下来换都不肯。 高阳公主也稀罕这个闺女,但不知为何却从未在她面前做出过如此姿态,顿时心里酸酸的,没好气道:“兕子特意让人前来邀约,想来也不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怎能不去?速去速回,别在那边过夜!把闺女给我!” ***** 天色晦暗,风雪漫卷京师。 房俊换了一身衣裳,坐着四轮马车从崇仁坊出来,向南直驱升平坊。 乐游原位于曲江池以北,汉宣帝“神爵三年,起乐游苑”于此,因苑而得名,整个黄土塬由东至西延伸至城外,无论城内城外的部分皆为长安高处,乃游玩之胜地。 升平坊以南、芙蓉园以北的黄土塬上植被茂盛、泉水淙淙,所有权贵别苑兴建于此,而泉水流经之一处林木葱郁之地,便是晋阳公主于长安内外多处御赐道观之一玄清观所在。 马车沿着白雪覆盖的黄土塬缓缓而上,行至玄清观外,早有等候在此的皇家禁卫一边上前迎接,一边飞快入内通禀。 都是晋阳公主的禁卫,对于自家殿下与房俊之间的亲近关系心知肚明,故而即便是私下相会,却也毫不惊诧…… 稍许,两名侍女快步而来,迎着房俊进入道观,马车则被禁卫引领去往一旁的马厩饮水喂料。 玄清观建于前朝,规制不大仅有三进院落但极其精致华美,从正门进去便是一座高大的“老君殿”,由一侧的抄手游廊绕过进入后进,便见到十余座修建精致的房舍整齐排列,正房有抱厦、厢房有游廊。 随着侍女在抱厦处脱去大氅、换了一双鞋子,房俊抬脚入内。 正房内铺着光洁的地板,地龙烧的很旺,墙角两尊飞鹤造型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冒着青烟,淡淡的檀香味氤氲开来。屋内装饰简单,正中铺着地席、摆放茶几,一旁靠墙处有书柜,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迹书册…… 晋阳公主已经换了一身青布道袍,满头秀发用玉簪绾起,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整个人身躯纤细、容颜如画,正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充盈着一种天真质朴之美。 长乐公主的名字倒是很适合她——天生丽质。 晋阳公主正将一个小小的银质水壶从一旁火炉上取下,一边将沸水注入茶壶,一边冲着房俊招手:“姐夫快来,茶水刚刚好!” 屋子里一个侍女都不见,房俊便也省却那些礼节,一身圆领胡服身姿挺拔,迈步上前跪坐在晋阳公主对面,看着对方笑靥如花的俏脸,又抬眼张望四周,赞道:“殿下这座道观不错,地势绝佳、精简奢华,既无闹市之喧嚣、亦无荒岭之枯燥,闲来居于此间三两日,赏雪听雨、日出日落,确能涤荡心神、陶冶情操。” 晋阳公主笑吟吟的将茶水沏入杯中推到房俊面前:“若是姐夫喜欢,那便时常来此小住几日,我也能一尽地主之谊。” 房俊啧啧嘴,这话没法回,只能低头饮茶。 晋阳公主又将茶几下的坚果、糕点取出摆好,目光湛然、眼波流转:“方才去了雉奴哥哥府上,原本好心好意赠予他一些钱帛,孰料却被问及婚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当真讨厌得紧。” 房俊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将家私全部赠予晋王,固然尽显情义,可往后这日子可怎么办?寝宫之内一日三餐、吃喝用度,还要加上对内侍宫女的赏赐,仅仅依靠你那些庄园之产出未必够用啊。” 晋阳公主眉眼弯弯、步步紧逼:“若当真过不下去,那便一并搬去姐夫家中,姐夫该不会不要我吧?” 房俊头疼了,后悔应邀前来,小公主今日攻击性极其强烈,令他猝不及防、难以抵挡。 略作沉吟,觉得有些事情的确不好继续拖下去,应该做出一个了断…… 喝了口茶水,目光直视晋阳公主,缓缓道:“殿下钟灵毓秀、金枝玉叶,乃世间第一品。年幼之时病痛缠身应是连上苍都嫉妒于你故而降下磨难,如今沉珂尽去、身康体健,正是享受大好年华之时,焉能误入歧途?” 晋阳公主端坐对面,秀美如画的面容恬静美好,语气幽幽:“若非姐夫当年寻来孙道长为我诊治,许是早已被病痛折磨得离了这人间。姐夫听闻孙道长说海中之物对我的病情极有裨益,遂顶着满朝骂名常年从东海运回海鲜,我一直记在心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唤我一声姐夫,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使出太宗皇帝对我宠爱有加,我自当投桃报李,对殿下更好一些。” 晋阳公主抿了抿粉润的唇瓣,目光灼灼:“当真就只是如此?那丘神绩又怎么说?” 房俊头疼:“丘神绩之死是个意外。” “姐夫只需如实相告,丘神绩当真不是为你所杀?” “……” 房俊叹气,无奈道:“丘神绩的确是我所杀,但杀他非是为了殿下。” 当年丘神绩之死早已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但朝野上下、市井之间皮鞭公认凶手是他房俊,杀人动机则是因为丘行恭向太宗皇帝提亲,以其子丘神绩尚晋阳公主。 所有人都认为房俊是为了达到“霸占”晋阳公主不许旁人染指,这才杀害丘神绩,既能去除后患、更能以儆效尤…… 自那以后,果然长安城内无论勋贵亦或门阀,绝大部分都熄了求娶晋阳公主的心思,唯恐遭受房俊打击报复。 晋阳公主果然不信,眉梢一挑,追问道:“姐夫还请如实相告,你杀丘神绩当真与我无半点关系?” 房俊不想说谎,故而无言以对。 他之所以刺杀丘神绩,除去早早将这个酷吏铲除之外,也有担心太宗皇帝一时糊涂将晋阳公主下嫁的事情发生,毕竟丘行恭曾对太宗皇帝有救命之恩,而太宗皇帝一贯乐意用闺女去笼络功臣…… 时至今日,却是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晋阳公主俏脸泛起得意笑容,倏地起身,宽松道袍之下娇躯曲线玲珑,从对面来到房俊身边跪坐,香风扑鼻。 房俊只觉一只小巧纤细的柔夷握住自己宽厚手掌,侧头看去,晋阳公主微微仰头看向自己,眉目如画、吐气如兰:“我之心意,姐夫自是明白。” 房俊无奈,叹气道:“伦理宗法一概不容,如之奈何?” 晋阳公主美眸之中眼波流转,一改往昔柔弱清纯之相,很是坚定强势,不容躲避:“我又不是非要嫁给姐夫,伦理宗法与我何干?” “嗯?” 房俊讶然。 如此半天在此剖白心迹,合着是逗我玩呢? 晋阳公主笑靥如花,语气轻柔却坚决:“我又不要什么名分,只要能陪在姐夫身边就好了。两情若是长久,何必在意一纸婚约?我不入房家,一样可以做姐夫的女人。” 房俊喉咙发干,当真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感叹太宗皇帝千古奇人也,生下来的儿子、闺女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 莫说是在这大唐,纵使千年之后,如此女子又有几人? 房俊无话可说,只能喝茶。 因见房俊并未断然拒绝,晋阳公主眉目灵动、笑容甜美,一边替房俊斟茶,一边随意说道:“雉奴哥哥此去天南之岛,行程艰难且不必说,即便顺利抵达岛上,也要面临当地土着之威胁,姐夫与雉奴哥哥乃是郎舅,该不会作壁上观吧?” 房俊奇道:“殿下该不会是为了我给晋王一些援助,这才故意做出一副心有所属甚至以身相许之模样吧?” “咯咯!” 晋阳公主开心的笑起来,俏脸泛起红晕,既羞涩、又主动,附在房俊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声音轻轻柔柔有如猫儿一般:“若我以身相许,姐夫要是不要呢?” 房俊叹了口气,娇女近在咫尺,吐气如兰、温香软玉,一副身娇体柔唾手可得之模样,何人能够抗拒此等考验? 可他毕竟非同常人,以无比坚定之毅力起身,道一声“微臣告辞”,在晋阳公主得意的娇笑声中落荒而逃。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