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与小娘子》 1、天崩开局 天刚破晓,早春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窗纸渗到屋内,苏禾被冻的有些发抖,又缩着将身子往被子更深处埋去,但也没什么用,半旧的薄被根本抵挡不住森森寒意。 清早微弱的光线让人能勉强看到屋里的大概轮廓,是间卧房,房间极小,靠着窗户底下是张细腿高脚的桌子,上面放着个笸箩,里面约是放了些针线。靠着桌子边上摆着一张椅子,上面搭着几件半旧带补丁的衣衫。 一朝穿越,苏禾自觉幸运又倒霉,前世一场车祸让她不良于行,外婆为了不让自己意志消沉,咬牙买了个二手电脑,让她通过那方小小的屏幕去见天地,后来自己迷上非遗技艺,又学了书画,聊以慰藉。 现在倒是有了健全的身体,不过瞧着实在有点病弱,这几日,苏禾卧病在床,大约也摸清了这户人家的底子,亲爹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后娘是个伶牙俐齿的私媒,还有个弟弟,应当是后娘带过来的,估摸着约十岁上下的年纪。 看这屋中陈设,便知道原主在家中的日子过的很是艰难,东西一概是修修补补勉强凑合用的。原主的衣服几乎都是打了补丁,层层叠叠的。昨日蹿进卧房的那个弟弟倒是穿的倒是齐整,也养的肥胖,拉着苏禾就要往地下拖,嘴里也嚷着要陪他玩,一看便是十分溺爱养出的贫家太子。 因原身马上要出孝期,后娘便迫不及待的给讲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刽子手,愿意出三十贯钱的聘礼。如今男子娶妻聘礼不过十贯,女子陪嫁才要三十贯。这三十贯的聘礼当真是出到了后娘的心坎上! 亲爹顾虑着对方的活计实在损阴德,有些个犹豫不决。 后娘便直接撂了脸子,张口便道:“那张大虽是个刽子手,前头也是娶过婆娘的,可也没见带累岳家,要不是他那婆娘不守妇道,让他给浸猪笼了,你当这门好亲事能轮到咱们大姑娘不成?他前头婆娘就留下一个小娘子,咱们大姑娘过门立时就能当家作主,难道还不比在公婆手底下过日子快活?” 说着便唱念做打起来:“这门亲,面子上瞧着是不好,可是实惠都在里子呢,可怜我这一片心啊,竟不想都喂了猪狗了!”说着便拍起大腿,要嚎起丧来。 亲爹嗫嚅半响,最后说道:“你让他从咱家门前走一趟,让禾丫头隔着窗户瞧一瞧,若是瞧中了,那就定下,若是没瞧中,这门亲事便别再提了。” 苏二见自家婆娘还有话要说的模样,只低声道:“当年你我的事,禾丫头她亲娘是没叫嚷出来,她娘一走,不到两个月,我便迎你过门,她娘为何走的那么早,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敢赌她娘当年没告诉她这事,若逼急了这丫头,叫嚷出来,你我姑且不论,你让咱儿子以后怎么见人!” 苏婆子面上虽不以为然,凭苏禾这丫头片子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有这等本事。可一旦涉及到宝贝儿子,心下到底惴惴不安,便也同意了苏二的提议,只是说道:“没事从咱们家门前走什么,你也不嫌晦气,明儿一早,我陪着禾丫头去王家肉铺割二斤肉,给你们爷两打打牙祭,就在王家肉铺那打个照面就行”。 这苏婆子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在官宦人家做丫鬟的。虽是三分样貌可却有七分风流,趁着那家主母有孕,背着主子爬了床,不过三两次便被丢开手了。后来那家主母便给她配了个酒鬼,那酒鬼酒后失足跌进了池塘里,一命呜呼。那家主子便嫌弃苏婆子命里带不详,给了身契,打发了出来。 后来不知怎的就流落到这清安县,又吃不得苦,便赁了间屋子,做起了皮肉生意,后来年岁渐渐上来,思虑着迎来送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便勾了苏二的脚,做了胎,等苏禾的亲娘一过世,苏婆子就过了门。搬离了原先的屋子,如今又做起了私媒,早年的风流账便也没多少人知晓了。 苏婆子打起笑脸走进了小北屋里,进门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看着坐在窗下椅子上打络子的苏禾,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脸上堆着笑意,眼里全是算计:“大姑娘这络子打的可真好,你爹每日走街串巷的能卖不少,到底还是大姑娘有本事。”这话说的酸溜溜的。 苏禾抿抿嘴,上下翻飞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抬头看了苏婆子,低声说道:“我再多打些,家里多些进项,供弟弟将来读书进学。” 苏婆子又朗声说道:“到底是姑娘会心疼人。只是姑娘大了,我虽不是亲娘,却也要为姑娘的将来做打算,过了三月,姑娘便是彻底除服了,我给姑娘寻摸了门好亲事。”说到这,声音却低了下去,“隔着咱们屋子三四个巷子那家的张大郎,生的一表人才,家中不说钱财万贯,可也富足,人家那屋子可是自己置办的。上面又没公婆,你一过门那就是自己当家做主了。虽说前头娶过娘子,到底也就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待到你生了儿子还怕拿捏不住个小丫头不成?” 苏禾只低垂着个脑袋,半响才说了一句:“我都听娘的。”就再没言语了。 “姑娘别说我不疼你,明儿一早,我陪着你去王家肉铺割斤肉回来给你打打牙祭,瞧你瘦的,可怜见的。”苏婆子看这丫头呆愣愣的好似没头脑一般,便觉得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稳了,一想到那三十贯钱,心下更是火热,对着这个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继女,言语间竟带上了三分谄媚:“你也去瞧瞧那张大郎,若是你不满意,这门亲咱们就算了,绝不委屈了姑娘。只是等姑娘将来出息了,可千万别忘了扒拉扒拉你那不成器的弟弟。” 瞧着苏禾还是木愣愣的不说话,苏婆子拿起帕子假意抹起了眼泪,嗓音黏腻的说道:“若是姐姐还在,瞧见姑娘如今出落的这般好,又有立身的本事,还不晓得有多高兴呢!也不枉我养姑娘一场,全了咱们的母女情分。” 苏禾一听这后娘提起了亲娘,倒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她晓得亲娘当年死的蹊跷,可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若是闹将起来,她也讨不了好。 这些年,她小心过活,没娘的孩子日子总是艰难些!苏婆子面甜心苦,她那跟着过门的儿子,亲爹疼爱如同亲生的一般,她这个亲闺女还不如后儿子! 苏婆子觑着苏禾的脸色,立马转哭为笑,还轻轻打了两下自己的脸:“瞧我!这张没把门的嘴,还惹得姑娘也跟着淌眼泪了。若是姑娘同意,那我这就去跟苏大郎说了?” 苏禾止住了眼泪,面色微微泛红,轻轻地点了点头。苏婆子再也耐不住,嘴里还忙不迭的说:“那姑娘先歇着吧。” 扭着身子就出了门,她十分瞧不上苏禾这幅木样子!心下暗骂道,亏的不是老娘亲生的,养这么大,也没学到老娘的半分灵巧,就这锯嘴葫芦样,十成随了她那死了的娘。 几步便绕出了大门,不晓得去忙什么了,直到傍晚才面色带笑的回来。 2、王婆子半路截亲事 第二日一大早,苏婆子拿了身半新的衣服,叫苏禾好好梳洗打扮,收拾齐整了。便带着她去了王家肉铺。等到见了那张大郎君,苏禾一张脸吓的煞白,几乎要晕过去。那人生的高大是不假,可是一道刀疤从左额上贯穿到下巴,端的狰狞恐怖;满身的煞气,寻常男子见了都要心惊不已,更何况她一个小娘子。又听苏围人恭维着说上次菜市场那死囚的头斩的好,一刀便下来了,干脆利落;不像钱小子,到底是生瓜蛋子,斩个半截,瞧着不爽快。 苏禾回来便吓病了,苏婆子心下不满,觉得这门亲事要保不住,更是三十贯要飞走,整日里摔摔打打,冲着小北房嚷嚷,说媒的婆子,嘴里总挂着三言两语的肮脏话,指桑骂槐的。苏禾这小娘子哪里见得这阵仗,日夜思虑又偷着哭命苦,再加上倒春寒,夜里不当心就这么命丧黄泉了,等再一睁开了,就是穿来的苏禾了。 苏禾刚到这,又接着卧床将养了三四日,苏婆子在外头骂骂咧咧她也不往心里去,养到今日方才下床。 瞧着天色大亮,苏禾穿了衣服,推开了小北屋的门,扑面而来的寒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从厨房拿了个木盆,到屋子角落的水井边上,打了半桶水,用来洗脸漱口,冰凉的井水让苏禾打了个激灵。 匆匆洗漱一番,苏禾到厨房就瞧见锅里空空,只得忍着饥饿回到北屋。翻翻原主的家私,亲娘还在时,原主打络子挣了钱,亲娘总是给个两三文,这么攒下来竟也有小二百文;后来亲娘过世,后娘进门,原主打络子就再也没得过钱了。 这笔钱除了自己就在没人知晓了,原主藏的有些深,在加上这卧房从面上瞧,实在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故而这点钱才能留下来。 苏禾拿起原主的笸箩,瞧着她打的络子,配色只是寻常,样式也不出挑。还有几个荷包,料子摸着倒是还不错,上面绣着梅花、桃花的样式。原主成日里就在这间小北屋里做这些活计。平日里还要照顾家里的一日两餐,时下还没有一日三餐。病的这两日,饭菜都是苏婆子做的。 苏禾叹了一口气,拿起络子准备按着原主打的样子接着往下打。至于苏婆子找的这桩婚事,还要想法子搅黄了。 刚往下打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听门外一阵嚷嚷,那便宜弟弟冲了进来,嘴里喊着:“不好了!娘和王家婆子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苏禾被拉的一踉跄,拽着到了打架的地。苏围还围着一圈看闹热的,那为人轻浮的嘴里还不干净的说着别拽头发啊,拽衣领子也让大家饱饱眼福。 苏婆子自觉年轻时颇有些颜色,即便如今年岁上来了,那也是这些婆子里的一枝花,为了保持身段,有别于那些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平日里便吃得不多。 往日里,同旁人调笑时,倒是真能称得上一句半老徐娘。不过这到了拼身段粗壮,力气大的时候,苏婆子显然是吃亏了,叫那王婆子压在身子底下打。 撕捋着嘴里还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货,真当自己是朵花呢!也不撒泡尿瞧瞧,还同我争,也不瞧瞧自己这三两家财配不配!” 苏婆子虽被压在下面,嘴上却是半点不落下风,若不是此刻被压在王婆子身子底下,恨不得是要跳起来叫骂着:“你个老虔婆,瞎了眼的狗东西,就你那姑娘生的那般粗壮,也就能配个杀猪挑柴的!我们姑娘生的俏丽,你们家的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我呸!”王婆子一口浓痰重重的吐在了苏婆子的脸上,眉头倒竖,喷着重重的鼻息,浑圆的膀子压得苏婆子一动不得动:“就你那浑身骨头没二两重的骚模样,真当自己是块香肉了?前两日还同钱家老头子拉拉扯扯,不要脸的骚货!你家苏二郎还不知道吧,不然有你好看!” 两人说着又撕了起来,直到一个相熟的妇人上前将两人拉扯开,嘴里劝道:“都邻里邻居多少年了,拌两句嘴就拌两句,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倒是真不怕旁人看笑话呀。”那妇人是这几条巷子唯一的读书人赵童生的媳妇,因着是童生娘子,素日里大家都颇给几分面子。 赵娘子看着围观的媳妇小子,嘴里笑骂道:“还没看够呢?还不散了啊?”众人见没什么热闹瞧了,也都散了去。只留下苏禾、苏小弟还有一个身段结实的姑娘。 那姑娘颇是不好意思的瞧了一眼苏禾,扶起王婆子就往王家肉铺的方向走了。苏禾心下疑惑那姑娘的眼神,不过此时苏婆子还躺下地下哼哼唧唧的,便也忙将苏婆子扶起,往自家屋子里去,便宜弟弟瞧着没事了,又同巷子里其他孩子玩去了。 苏婆子一路手扶着腰嘴里骂骂咧咧的,直到进了家门,在屋里坐下。苏禾此时才明白苏婆子瞧好的女婿竟是让王家肉铺抢了去,苏禾按下心中喜悦,面上不露声色,学着之前的样子,只低着头不说话,端的一派懦弱拿不起事的模样,苏婆子瞧着更是火上心头。 现在到嘴的女婿飞了,三十贯也没影了。苏婆子也不装那慈悲的后娘了,朝着苏禾的胳膊用力拧了一把,嘴里叫骂道:“没用的小娘皮!好好的一门亲,让你给生生作没了,我看你啊!生来就是下贱的命!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苏禾抱着被拧的胳膊站在边上,咬着牙,忍着满腔怒火,听这婆子满嘴喷粪。苏婆子叫骂了王婆子一会,一时咒人家铺子倒了,一时骂王家那个独女拴不住张大的心,又瞧着苏禾站在跟前扎眼,喝道:“还不滚去屋里打络子,病了这些日子,家里的银子可没少在你身上花!还杵在这干嘛!” 苏禾忍着气,回到小北屋。乱糟糟这几天里总算有一件好事了,苏婆子心心念念的这门亲终于是让人搅合黄了,也不必苏禾在费心神谋算了。 这件事本是好好的,可惜苏婆子以为这桩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在王家肉铺里就同王婆子多炫耀了几句,让王婆子意识到张大是个入赘的好人选。 这王家肉铺开在这南北巷子也有十多年了,王老汉和王婆子统共就生了一个闺女,早年倒是给闺女定了门亲事,只可惜那家小子十五岁上一病走了,亲事没了不说,带累着王小娘子的名声都有些不好,街坊四邻碎嘴的婆子们说她克夫。 王家心一横便决意给姑娘招赘,从十四岁寻摸到了十九岁,也没有个合心意的。王小娘子原生的不过是比旁人结实些,这些年为了能像男子那样顶门立户,肉铺的生意一日也不曾落下,渐而就养的粗壮了起来。亲娘夺了苏婆子瞧好的这桩婚事,她心里晓得对不住苏禾,当年在绣坊时,苏禾还帮过她。可是她不能在等了,翻年她就要二十岁了,再不定下婚事,那便是官媒给配,最后能讲到什么人家就由不得她了。 王家肉铺那。 王婆子坐在后屋临窗的椅子上,拉着王小娘子的手,眼中不是压过王婆子的得意,而是一种愧疚:“娘晓得,你从前和禾丫头要好,自打禾丫头亲娘走了,苏婆子那没心肝的老货进门,拘着禾丫头日日做活,你们也就渐渐不在一块玩了。这桩婚事是我对不住禾丫头,可是当娘的,总是先给自己的闺女打算!” 王小娘子看着王婆子鬓边的丝丝白发,心中有对昔日好友的愧疚,也有对亲娘一片心意的感动,一时竟有些哽咽:“娘,我晓得…我都晓得!这些年,为着我的事……娘一日都不曾安心!” "那张大是瞧着有些吓人,可我家小娘子绝非寻常的闺阁女子,自然是不怕的!"王婆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得意,自家姑娘的本事她自然是晓得的,拉着闺女细细说起了张大的情况。 苏婆子越想越是气不过,终日打鹰被鹰啄了眼,想着先前张大许下的聘礼。一时间,钱壮人胆,怒从心生,推了门就直奔张大家。 “张大郎,你这办事可不厚道,才见了我们家小娘子,转头就同旁人定亲,你当我苏家没人呢?” “哟,苏大娘,您怎么上门了?您家小娘子都吓病了,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亲事不成倒是无妨,可别吓破了小娘子的胆!” 张大郎心里也是颇为不痛快,若是这么不经事,那就别见面,见过了面又闹病了这遭事,还有脸上门讨说法,真当他张大是泥捏的不成!言语见也捎带上了不客气:“寻常结亲,聘才不过十贯,我出三十贯,不知苏大娘能给苏小娘子出多少嫁妆呢?” 苏婆子一时语塞,捏这帕子一扬,干巴巴的笑道:“那自然是尽力给准备!”瞧着张大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苏婆子也偃旗息鼓了。 心里却怒骂道这杀才,有人不嫌晦气愿意嫁就不错了,若不是看在三十贯的面子上,谁乐意跟这么个晦气东西结亲,苏禾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可别带累了她儿子! “苏大娘,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奔着结亲不是结仇去的,若是苏小娘子有个半点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待到成亲时,还请苏大娘赏脸来吃杯酒水!我这还要去趟县衙,就不同大娘多说了。”张大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苏婆子。 3、初见庄引鹤 南北巷子是清安县出了名的破落户住的地界,这里鱼龙混杂。 既有像赵娘子夫婿那般考了多年都不曾中秀才而家业没落的,也有像王家肉铺那样在此地扎根多年的商贩人家,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轻浮浪子。 今日苏二走街串巷卖的东西不多,苏婆子先是因着三十贯钱飞了,又被她素日瞧不上的张大抢白,两下火并一处,出言语讥讽道:“呵,一日里就能挣这么点铜子,难不成还要饿死咱们儿子吗?” 自打晴娘走了以后,络子和荷包的样式就总是老几样了,起初卖的还行,现在生意是愈发难做了!禾丫头当年不过才学了她娘的一两分功夫。 如今外头的东西愈发精巧起来,荷包胜在料子好,绣技也还过的去,一日里也能卖上两三个,但是络子只能当搭头半卖半送了! 苏二心里也不大爽利,任谁走街串巷一整日,嘴皮子都磨干了才做成生意,回到家里婆子连热水都不曾端一碗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当下便冷哼一声,道:“我是个不中用的卖货郎,到底供不起你苏娘子穿金戴银的富贵日子!若是嫌我无能,大可做回你的老行当呢!我也不拦着苏娘子吃香喝辣!” 苏婆子叫苏二一顿刮斥,脸上挂不住,也不管街坊四邻能不能听着,当即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捏着帕子干嚎了起来:“现在嫌弃老娘了?当年钻老娘裤/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硬气!我拖着儿子在外面遭人白眼的时候你在哪呢!只怕是温柔乡里乐的早不记得我们娘俩了吧!!” 苏二一听这婆子又听当年的风流旧账,当即脸色铁青,抡起臂膀就要重重打下去!栓子一见亲爹要动手,立马从堂屋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苏二的大腿,哭道:“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 苏婆子瞧着苏二的样子,更是了不得,用头顶着苏二的腰腹,哭嚎道:“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打死我再把你那勾栏里那相好的娼妇娶过门!给咱儿子磋磨死!你就称心如意了!” 苏婆子原只是假装号丧,骂着骂着倒是真有几分伤心了,也不顶着苏二了,只瘫坐在地上,哭的抽抽噎噎! 小院子里一片混乱,隔壁邻居隔着墙头瞧了两眼,见不过是在拌嘴,并不曾动手就不再理会,径自忙自家的事去了。 苏禾透过小北房的窗纸看着外面,心里盘算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她前两日就瞧过苏二卖的货,也就是针头线脑、柴米油盐、首饰零嘴这些家常惯用的倒还好销些,到络子荷包这样价格略贵的,便不大好卖了。 推开小北屋的门,先把便宜弟弟拉起来,又去扶后娘,嘴里劝道:“爹爹走街串巷一日了,也累的慌。娘怎么还和爹爹置气呢!” 接着又道:“爹爹收拾一下,饭已经好了,在锅里热着呢,我马上去摆饭。爹爹消消气,娘也是心疼爹爹!” 苏禾利落的在堂屋摆好了饭,叫了三人来吃。后娘也觉得今日闹的有些过了,见苏禾难得灵巧几分,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苏禾道:“我瞧爹爹这几日络子和荷包卖的都不怎么好?是咱们家的东西不好吗?” “唉!禾姐儿你这络子现在已经不时兴了,清安县里卖不出,爹爹只能挑着往周边的村镇卖!一走就是十多公里,累就不说了,还卖不上价!”说着重重拍了下大腿,“荷包样式寻常了些不过胜在料子好,只是村镇的媳妇姑娘得攒许久的钱才能买上一个。清安县里,绣坊花样多,咱们价格便宜些也不好卖!” “爹爹,我瞧着弟弟大了,将来若是要进学读书,笔墨纸砚那就要费不少银子,更别提还有拜师礼,平日里年节的孝敬也不能少!若是爹爹的生意不好,怕是弟弟读书就更没指望了!” “我的儿,难为你能为你弟弟这么着想!若不是王婆子那老虔婆使坏,你得个好郎婿也好扒拉你弟弟!”苏婆子到底念念不忘这有钱女婿,更气王婆子暗中抢人。 "爹爹,我是这样想的,明日里我去永宁街巷的绣坊里瞧瞧现下都流行什么花样的荷包络子,买一两样回来,我仿着做些,若是能卖出些价,也是贴补家用!" “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多少钱呀?你前几日病了,光是请医吃药就花了不少银两,如今家里余钱实在不多!”苏婆子一听要钱,立马哭起穷来。 她也不是真的穷,就是不愿意把钱给苏禾。她对苏禾的娘有着天然的敌意!! 即便晴娘早已经是黄土枯骨!可若不是她娘当年拖拖拉拉的就是死不了,她也不至于叫隔壁的徐小娘笑话那么许久!都是开门迎客的暗门子。 她凭本事生了儿子!苏二虽不是城里富户,可是她年岁也大了,容貌也不比当年鲜嫩,能熬死了原配当上正头娘子,已然是花娘最好的出路,当初谁不羡慕她! “我许久不出门了,也不晓得外面是什么行情,爹爹瞧着给呢?到底是弟弟将来进学要紧,哪怕不能像咱们南北巷子的顾家郎君一样考个秀才,搬离了南北巷,一家子将来还愁什么!就是识得些字,将来托关系学门本事,以后当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岂不是让他一生都有着落。”苏禾不慌不忙的给这一家三口画着大饼,一副我全都是为了这个家的模样,倒是真把苏婆子说的心驰神往! 苏禾抬眼将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亲爹后娘多少有点防着自己,索性再添一把火:“若是爹爹和娘信不过我,那我还是按着往常的样子打络子,只是要辛苦爹爹跑到周边的村镇上去卖了。这一日往返辛苦不说,还卖不上价。只是我瞧着这南北巷子里的孩子,有谁能比咱们家栓子聪明机灵?若不能读书进学那真是要耽误他了!” “对对对!大姑娘这话说的在理!我瞧再没有比我栓子聪明的孩子了!当家的,若是进来栓子读书出息了,咱们也能当个老封君!”苏婆子满脸喜色,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仿佛苏贵已经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了!而她也已经是前呼后拥,众人诚服的老太君了。 苏二心下一合计,看着苏禾道:“如今市面上一匹绢便要一贯钱,布嘛倒是便宜些,一匹三百文。明儿你先拿六十文去各色都挑捡些!再买些打络子的线。若是将来卖的好,倒是可以多做些!” 六十文,寻常人家大半日的收入,也不算少了,看来为了这个便宜弟弟,亲爹倒是很舍得下血本!苏婆子也不言语,六十文压到了她的心尖上,如今儿子还在饭桌上坐着,她当娘的不好在掰扯,免得儿子以为她不舍得给他花钱。 既然挣钱是为了她亲儿子的前程,她苏婆子自然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不过这六十文若是打水漂了!她定要苏禾好看! …… 永宁巷子在清安县里虽不是顶顶富贵的地界,但也是小媳妇大娘子常常爱逛的。 不为别的,这条街上,大小绣坊、茶馆、酒楼、小食铺子、杂货店还有摆摊做买卖的,若论热闹程度,当真是十个南北巷子都比不上一个永宁巷子! 南北巷子与永宁巷子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也不是十分的近,走路也要些时候。 这是苏禾来了这么些时日第一次走出巷子,她瞧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古人的穿着打扮,有一种好像在横店演戏的感觉,可是她心里清楚,这已经不是她的世界了,她莫名其妙穿到了这儿,取代了原本的苏禾。 她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活在最底层的女子,看破亲爹后娘的提防,她将来的命运几乎可以预见!后娘重钱财只要对方聘礼给的多,她一定怂恿亲爹将她胡乱嫁了。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亲娘一病丧命后,随即苏二就迎娶了苏婆子,还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她算了算苏贵的年龄,又瞧见苏二对苏贵近乎无底线的宠溺,或许这苏贵是苏二亲生的吧,只是相貌上更像苏婆子。所以这些年,苏婆子进门也没再生育,苏二也不曾在这事上啰嗦过。 要知道这可是没有儿子就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古代。王家独女是王婆子向来悍勇,王老汉不敢与媳妇争辩,故此才只有一女!如今王小娘子招赘,待到生下儿子,王家的门户立时又能有儿子承继。 苏禾心里思量了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不妨就到了永宁巷子。迎面就看到一件小绣坊,苏禾想着先问问价格,便走了进去。 “小娘子想买些什么?咱们这有夏布、飞花布、三梭布还有粗布,若是小娘子买来做衣裳,这粗布一匹才三百文!咱们素绣坊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大伙都知道!”店小二满脸笑意的介绍着。 “小哥客气了,我不过是随便瞧瞧。”苏禾许久不曾这样同人打交道了,有些无措。 “那小娘子你慢慢看,若是有合心意的,只管叫我,我给您介绍!”店小二颇有眼色,一扫眼看了苏禾的衣服料子,就晓得这位小娘子适合买什么价位的料子。 “我……”苏禾鼓足勇气才开口,却不想那店小二就被其他人拉去了。 苏禾有些泄气,也有些生自己的气,哪里就这样胆小了,人家是能吃了你还是怎样! 苏禾打量了店里一圈,学着其他小娘子那样,挑拣着看些料子,觑见那店小二闲了下来,忙凑上前去。 “小娘子可是瞧好了?”店小二笑呵呵的问道。 “奴家想问问小哥儿,你们这可收络子荷包?”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自然是由不得她腼腆不好意思! “收的!收的!小娘子若是有好的,咱们自然是收的,可否请小娘子拿出来瞧瞧?”店小二的服务永远满面春风,让人宾至如归。 店小二将苏禾领到后间,又去将掌柜的请了过来。 掌柜的瞧了苏禾带来的络子荷包,开口道:“姑娘这络子样式已经不时兴了,清安县如今的络子花样不少,收了姑娘这个我也卖不出呀。这荷包虽然样式寻常,不过料子倒还可以,若是姑娘要卖,我们这愿意二十五文收一个,若是姑娘有新奇的样式,送来咱们也是收的。价格也好商量。” “谢谢掌柜的,奴家晓得了。”苏禾点点头,她还要再去其他铺子问问。 苏禾出了素绣坊,决定再去香云坊瞧瞧,一个是中等偏小的绣坊,一个是永宁巷子里最大的绣坊,若是两边价格差不多,那她心里自然也有数了。 香云坊 苏禾一样将样品拿出来,店小二只撇了一眼,便摆摆手,打发道:“这东西太寻常了!我们香云坊有自己的绣坊,专门养的的刺绣娘子!小娘子这东西实在入不得眼。” “那我要是能有样式新奇的络子荷包,你们这儿收吗?” 那小二吊着眼角上下打量了苏禾一番,嗤笑一声:“不是小子说话难听,小娘子你这一身衣服只怕都不足一百文吧!我们店里专供的绣娘难不成还不如你?” “小娘子许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不妨去瞧瞧我们店里和荷包络子,清安县不可能有比我家更时兴的了!” 苏禾叫店小二挤兑的脸色泛红,将要开口时,二楼的走下一位娥眉檀晕妆、带着山口冠身着石榴裙的的女子走了下来,抢白道:“你这小二说话好生难听,怎么?寻常女子就入不得你香云坊的大门了?”后面陪同的是一个身量颇高,肩膀宽阔,腰腹劲瘦的男子。 那小二满脸堆笑,谄媚道:“庄都头!魏行首!您二位今儿怎么赏脸来了?小子说话嘴上没个轻重,行首教训的是,该打!该打!” 说完便佯装着朝脸上打了去,逗的魏行首噗嗤一笑。 “行了,小娘子若不嫌弃,可能给我瞧瞧?”那行首走到苏禾边上,声音轻柔的说道。 “谢行首不嫌弃。”苏禾递上荷包络子,便垂手在一旁站着。苏禾一开口引得庄引鹤看了一眼,这把嗓子当真是不错。 “样子是不时兴了,不过东西倒是花了心思的,我买下了!”还不等道谢,转头就朝那男子说道:“都头~今儿出来都不曾簪花,不如在这都头替我挑一支?”声音当真是要酥道骨子里去了。 “我哪懂你们女儿家的打扮,你只管挑,若有喜欢的,买下便是。” 魏行首瞧了瞧样式,伸手选了一枝颜色艳丽的芍药花,往鬓边比量了一下,眼眸含笑,言语娇媚:“都头,这枝如何?” 庄引鹤颇有些兴趣的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你今儿穿了大红的石榴裙,再簪一朵艳红的芍药花,瞧着顺色了。” 庄引鹤此时就站在苏禾的对面,她有些好奇,迅速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都头,原以为是个虬髯大汉,却不想生的风流倜傥。虽不像读书人那般儒雅,但是也能称的上是俊逸不凡。 只不过她这一眼正对上了庄引鹤看过来的眼眸,苏禾心里暗道这男人绝不是凡夫俗子,眼睛又黑又沉,目光凌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苏禾在两人眼神对上的那一瞬,就立刻低下了头。庄引鹤玩味的牵了牵唇角。 魏行首还在挑着堆花,有些犹豫不决。庄引鹤挑了挑眉:“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叫这位小娘子帮你选一支?” 魏行首眼神闪了闪,道:“还没来得及问小娘子的名字呢?” 苏禾低声道:“苏禾。” “你既会绣花打络子,想来眼光必定是好的,不如你替我选一支?算是谢我买你的荷包络子如何?” 苏禾手指拂过那一堆各色的花,从里面选出了一支栀子花,递过去道:“这枝花衬今儿姑娘的打扮。我替行首簪上吧。” 魏行首略微欠了欠身子,好让苏禾将花簪上。 庄引鹤暗自点头,眼光倒是不差,他刚一扫眼过去,便瞧见了这支栀子花,花朵扎的精致别致,配色也好,不免又将眼光放在了苏禾身上,刚刚帮着簪花,抬起胳膊,袖子滑落,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正落在皓腕上,端的妩媚动人…… 4、庄引鹤起心念 魏行首对庄引鹤甜甜一笑,道:“都头说奴家带着如何?”庄引鹤摩挲着腰间玉佩,调笑道:“兰叶春以荣,桂华秋露滋。行首带上,倒是衬的这花更清艳了,当真绝配!” 魏行首以帕掩嘴,笑的眉眼间都是喜色,道:“都头莫哄奴家瞎欢喜一场呀~~奴家哪里比的上扬州万花楼里的明月姑娘呀。” “这话可是含酸了。”庄引鹤微微皱眉,有些不耐。他向来愿意宠哪个女人还轮不上一个妓女指手画脚,含酸拈醋。 苏禾在一旁听的耳垂泛红,心想就是读过几本书,能念几句诗,也只是个轻浮浪子。 魏行首瞧出庄引鹤的不耐,也不敢言语放肆了。今日能引着他出来陪自己逛银楼绣坊,自己也是颇得脸面,若是惹的他不耐烦倒是不美。 庄引鹤的余光扫过苏禾,虽怯生生的垂着头,却让人一眼瞧见了泛红的耳垂。似是察觉到了庄引鹤的眼神,不过瞬间,浅淡的粉色便覆上了瓷白的肌肤,荆钗布裙也难掩清艳容色。不觉间多瞧了几眼。 魏行首素来是脂粉里的翘楚,能冠行首之名的,哪个不是人精。见这堆花里一支垂丝海棠甚是别致,拿起来伸手在苏禾的鬓边比量端详道:“谢你的好眼光。这支花便赠予你了,年轻的小娘子,哪有头上光秃秃不簪花的。”又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将装了铜板的荷包递给苏禾。 苏禾忙叉手行礼,道:“谢行首的花,这堆花名贵,荷包络子若行首不嫌弃,奴家便赠予行首了。” “无妨,你小女儿家出门不易,这钱你且安心收下。日后若有新鲜样子,可送来永宁后巷的魏宅,若是东西好,往后我这里的荷包络子就托给你了。” 苏禾不禁大喜,魏行首既说了这话,那她日后便能攒下私房,若将来亲爹不可靠,那她还有银钱保护自己! 有道是钱是人的胆,她来到这陌生时代的迷茫恐慌,竟因魏行首的两句话便略有消散。苏禾按下脸上喜色,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荷包,也不曾打开,略一掂量便猜到这荷包里的铜板绝不少于六十文。 苏禾叉手行礼道谢后,就缓步走出了香云坊的大门,正是阳光刺破云层,如屡屡金丝纵横交错,洒向苏禾,她一身素净到极致的青布粗衣,鬓边的垂丝海棠愈发衬的一张芙蓉面瓷白清艳,在日头下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来,纤细的背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竟让庄引鹤一时之间挪不开眼。 魏行首掩着嘴角,轻笑出声调侃道:“怎么?我们都头稀罕这小娘子?” 庄引鹤倒也坦荡,笑道:“虽不如你,倒也生的白净。” 魏行首抚着鬓边栀子花,嗤笑道:“都头怎么也说起这样的场面话了?难不成在都头眼中,奴家竟是拈酸吃醋的人不成?若是要认真吃起醋来,奴家这宅中一年四季都不必采买了,只把奴家泡在醋缸子里也就尽够了。” 庄引鹤边笑边走出香云坊的大门:“行首这嘴,愈发促狭起来了,当真是让我爱的紧。” 魏行首跟着庄引鹤一起上了马车,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缓缓驶过街巷,朝着永宁后巷的魏宅去了。 …… 这头苏禾出了香云坊,倒出了荷包里的铜板,一数足有七十文!转头又进了素绣坊,招来店小二,垫着手里的铜板,略有羞涩的问道:“我想买些打络子的丝线、还有做荷包的绢布,有能堆花用的纱吗?” “小娘子要的,小店都有。只是不知道各色东西,小娘子预备要多少?” “这是什么?”苏禾手指着一匹花色清雅的布匹问道。 “天香绢,小娘子若是用来做荷包也使得。天香绢一匹作价一贯钱。” “这堆花的纱呢?” “若是普通红纱,一匹作价一千五百文;若是要绫,那便贵了,一匹作价要纹银二两,姑娘要的各色丝线,那就便宜许多了,十文便可选十条!” 苏禾听着小二的介绍,心下略一计算,道:“绢布要三尺,要些不同的颜色样式的,你各样都给我裁一尺下来。绫要一尺,颜色要那胭脂色的。我在挑些丝线。” “好咧!一共六十文!谢谢您赏光小店!”店小二声音清亮,听着便十分讨喜,难怪着素绣坊在这条巷子里并不如香云坊那样夺眼,却也是客似云来。 苏禾将绢布这些东西包好,又将头上的堆花取下连着荷包一并藏在怀中,这才抱着东西朝南北巷子走去。 …… 魏宅 魏行首扶着小丫鬟下了马车,进门转过门前影壁,又从旁边的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到了后院,宅院不大,倒是颇有几分古意,一路行来曲廊绕堤,湖石峥嵘,倒有几分江南庭院的韵味。 到了后院正房,院中伺候的婆子早已将茶水搁在了桌上,魏行首挥退了小丫鬟,又将鞋袜褪去,半卧在美人榻上,纱衣略松,端的一副美人垂卧待君怜的模样,看着身侧的庄引鹤,暧昧软糯的问道:“都头今儿怎么巴巴的瞧着那小娘子出神呢?难不成奴家还不如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 说着纤纤玉手就勾上了庄引鹤的脖子,好似今天不问出的结果就不依。 “生的倒是有几分颜色,不过到底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娘罢了。若论起旁的事,那可远不及你知情识趣,这小女儿家哪懂这闺房乐事。故,本公子了了差事连日奔波连家门都还没进就直奔你这来了,不见着你,我这觉都睡不踏实,可见了你,这觉就睡的更不踏实了……到底还是行首勾了我的魂呢。” “都头别拿话哄我,你若真瞧的上,也是她的造化。” “怎么?你还晓得她的身家底细不成?” “虽不十分清楚,但也听我娘略说过。她那后娘年轻时原是勾栏里的花娘,亲爹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两人不知怎么的就搭上了,那姑娘亲娘过世不足两月,亲爹就迎了这花娘进门,还白捡了个现成的儿子。瞧她今日一身粗布衣,都洗的褪色了,想来家中日子难捱,到底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都头想正经纳进门,倒是好办,她那后娘估计早就容不下她了,前些日子听着说要给这小娘子配个刽子手,想来只要聘礼给的多,她后娘什么人都许。若都头只想露水一场,我倒是不好应承,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好这般轻薄她。” 庄引鹤一听,倒是有了几分兴致,伸着胳膊将人搂进怀里:“想不到我们行首倒是个心地良善的。” 魏行首心里是有几分酸楚的,她当年被卖给了妈妈,只当亲生老子娘死绝了!吃尽苦头才在这清安县落下脚,置办了宅院。可是这迎来送往的生意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她使尽浑身解数才勾住了庄引鹤的脚,若是能进了庄府,就是当个伺候枕席的通房丫头也强过如今。 庄引鹤两年前到的清安县,一来就是清安县的县尉,县内上下官员对待这位都头十分客气,她能攀上这位大人,还是半年前县大人在会春楼宴客,着人去请她入席弹琵琶凑趣,才有机会认识这位都头,当晚就是她伺候了枕席。 这魏行首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么些年,一打眼就瞧出这位都头不俗,故而在云雨一事上更是放下身段,伺候的庄引鹤颇是满意,趁机又说了些海誓山盟的情话儿,勾得庄引鹤包下了她。后来又让妈妈仔细打听了,这位县尉大人在清安县置了座四进宅院当歇脚的地,只有两房妾室作陪,听府上伺候的婆子说原配在几年前一病去了,后来也不曾续娶。 魏行首见庄引鹤不接话头,也拿不定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头,就丢开手不提,只引着庄引鹤到内室去伺候了一场,等到再出来时,外间已经点上了蜡烛,耳房里婆子也早早预备好了浴桶,魏行首伺候了庄引鹤沐浴更衣,出来时,内室床榻早已收拾干净,外间也收拾妥当,两人却舍了这处,只将酒菜置在内室的榻上,叫了个会弹琴唱曲的小丫头在榻下弹唱取乐。 魏行首见他半日都不在提苏禾,只当是公子哥儿一时兴头罢了,不曾想撤了饭菜和唱曲的丫头,又给他捧了茶吃下去,将想勾着他今儿宿在此处时。 庄引鹤却牵过她的手,只将袖子略往上提了些,摩挲着,道:“若是这小娘子送了荷包络子上门,你都收下,顺道问问她会做不做汗巾子,若是会,就叫她做几条送来,我这几条来回系,瞧着腻歪了。” 魏行首听完,娇嗔一笑,道:“都头何必在奴家面前弄鬼儿呢,若都头要想将她正经收房,奴家自然想法子成全都头的心意,不用同奴家打这些马虎眼儿。” 庄引鹤却道:“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娘子,总不好吓着人家,便是纳妾,也没有强要的道理,总要她自己乐意,不然强了她,也没什么趣儿。若传出去,也坠了我庄都头的名声。” 魏行首面上有些酸:“能给都头做妾,这清安县里谁家姑娘能有这个造化?要是传出去,只怕她那后娘要屁颠屁颠的上赶着把闺女送来伺候都头呢?只盼都头到时候可别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呀。” “这话倒像是醋缸里泡出来的……”庄引鹤笑着勾住她的脖子,亲了一口,轻浮道:“放心!若是有了她,都头只会更爱你……” 5、苏禾挨打 苏禾到家后,见家并里没有人,快步走回小北屋,将今日所得的银钱一并归拢藏好,又将垂丝海棠放在枕头里侧,再将今日采买的东西整理好放到笸箩里。 苏禾决定先用这六十文试试水,若是亏了,反正是本钱不是自己的;若是能卖的好,那她就能拿些私房钱出来买些料子丝线,将东西卖出去再攒些私房钱,她不得不防着苏婆子再卖她一次。 刚到晡时,苏二便挑着货担回来,刚进门歇下喝上茶水,苏婆子带着苏贵也一起回来了,估摸着是踩着饭点进的家门。 苏禾在堂屋里摆好晡食,苏贵瞧着桌上不过一大碗杂烩,里头丢了些蔬菜、豆腐、干货。 “怎么又是这些!我不要吃!娘,我要吃肉馅饼!桂花糖糕!还要喝香饮子!”苏贵立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这架势摆出来真有几分苏婆子的真传,不愧是亲母子,一脉相承的好唱功。 “吃什么吃!整日里逗猫遛狗的,改日送你去学里好好改改毛病!”苏婆子觑了一眼苏二,挥着胳膊就朝苏贵的屁股去了,瞧这力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样,恐怕担灰都比这有力道。 “行了,家里饭菜不合口,自然就不爱吃!你打他做什么?栓子不哭,来,到爹这来,一会爹带你去买好吃的,先对付两口。”苏二呵住苏婆子的动作,又把儿子搂在怀里:“他才几岁?你就要这样打他?” 转头又瞧着苏禾,气不顺的道:“你也琢磨琢磨,连个饭都做不好!将来嫁出去了,要让婆家赶回来,你也别进我这家门,我这张老脸丢不起!” 苏禾低着头,深深吸了两口气,将满肚子的火压了下去,低声道:“爹爹,我晓得了,下次我注意!” 待到用过晡食,苏禾收拾清洗完,前脚才踏出厨房门,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后脚脸上便被重重刮了一耳光,力道大的让苏禾几乎站不住脚,身子直打晃。 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苏婆子一只手拿着垂丝海棠,另一只手狠狠地拧着苏禾的手臂,嗓门奇大,将在卧房逗弄儿子玩的苏二都闹出来了。 “好你个小娼妇,竟然还敢偷藏东西!说!这堆花你是从哪得的?” “怎么回事?”苏二瞧了一眼垂丝海棠,“你偷家里银两了?”说着就要上前抬脚踹人。 “没有,爹爹,我没有……” “那这东西你哪来的?还不快说!” “姑娘别是眼皮子浅,为了枝堆花儿,同什么人相好?做了有辱门风的事吧!”苏婆子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苏禾,面上是压不住的喜色。这么多年,可算是捏着这丫头片子的错处了。 苏禾冲进小北房,看到被翻乱的床榻,也顾不上,端出笸箩,眼中含泪道:“今儿我去了先去素绣坊瞧荷包络子的样式,又怕样式少,爹爹不够用,就又壮着胆子去了香云坊,那店小二打发我的时候,撞上了魏行首,行首瞧我穿的素净,便赏了我这枝垂丝海棠。爹爹,女儿不敢私藏,我今儿还裁了一尺绫,店里要价二十文,想着照着垂丝海棠的样式堆一个出来!爹爹你瞧,绫锻的花色我都选了胭脂色。” 苏禾举着绫锻,苏二点了点头,又道:“剩下的钱呢?” “女儿还裁剪三尺绢布,颜色不一样,预备着绣着新样式,一共三十文,剩下的钱都买了丝线,不曾有余钱。” 苏二心里一盘算,就晓得苏禾没有昧下铜板,冷哼一声:“行了,去,洗把脸,你娘不过打了你一下,有什么好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死了呢!” 今儿院子里闹的动静大,又是晡食以后,家家户户都有人。王婆子带着王小娘子要去夜市逛逛,买些精巧玩意送给张大的小闺女。路过苏家门前,院门敞着,瞧见苏禾脸上的巴掌印,王婆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话头,高声呛道:“到底是后娘,瞧这脸上,没个三五日只怕是消不下去。苏二你还是不是亲爹?姑娘叫打成这样,你也不拦着?” 苏禾听出了这声音是那日在巷子口与苏婆子打架的人,迅速抬眼看了一眼,又听到这话,刚刚极力憋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管天管地还管的上娘老子教训孩子了?我说,王婆子,从老娘手上讨巧夺了门亲事,就真把自己当颗蒜了?也不瞧瞧这抢来的东西守不守得住!!”苏婆子剔着牙吊着眉梢,叉腰支腿,一副你算什么东西的样子。 “哼!苏二,你可别亏心,你就算在怎么气不顺,也不能拿孩子撒气,你也想想晴娘,她到底就独留这么一点血脉!要我说,那后带进门的儿子,你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苏婆子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二也不能扯着嗓子嚎说是亲儿子!是亲儿子!只能盯着王小娘子挽着王婆子越走越远的身影,将这股气憋回腹中。 “行了,没完了?哭够了就滚回房里去,去弄些新样式的络子,若是老子明天卖不出去,白糟蹋了钱,你仔细掂量掂量!”苏二厌烦的看了一眼苏禾,眼神里满是打量和警惕。 他对这个女儿起初也是疼爱的,也只是自从晴娘去了,他渐渐开始不待见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云,晴娘的死,她到底知不知道底细…… “是,女儿知道了。我这就去。”苏禾极力压下颤抖的声音,忍着惧意,恨不得贴着院子墙角回小北屋,那个小小的、能让她有片刻安宁的地方。 “欸,等等,我还得在瞧瞧姑娘房里藏没藏不该有的东西,到底姑娘大了,虽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得盯着不是?要是一个错眼,姑娘放了男人的什么鞋子汗巾子的,那岂不是我这个当娘的没做好?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苏婆子今儿拿了苏禾的错,必定是要好好发作一番的。鞋子汗巾子不过是个借口,她今儿就是要翻翻这死丫头有没有藏私房!若是能翻出来,必能将这丫头拿捏的更死! “行了,快去看看,儿子还等着去夜市吃宵夜呢!”苏二一扫眼就知道苏婆子藏的什么奸。他一向就是放纵,由着苏婆子去,赖名儿也不到自己头上。 苏婆子闻言更是得意,眼神不屑的瞧着苏禾,快步走过去:“姑娘别挡着门呀?难不成还真藏东西了?我就随意看看,也是安你爹爹的心。” 一边说话,一边扭着身子将苏禾挤到一边去。进门也不看床榻,床榻今儿里外都叫她翻透了,直奔床尾放着的小小衣柜,打开柜门,打眼瞧去,就两身归置好的冬衣并几件夏天的粗布裙子,苏婆子将衣服一一抖开,冬衣有些厚,又用手捏了几把,等到她翻的心满意足,衣柜已是空了,衣服散落在地。 “姑娘没藏私就好,姑娘也别瞪我,我也是怕姑娘一时想岔做了不该做的事,岂不是叫你爹爹和为娘白养活一场?”苏婆子得意洋洋的,“行了,姑娘自己收拾吧。”就扭着腰出去了。 苏禾站在小北屋的门口,看着他们三人亲亲热热的出了门,仿佛刚才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好在那衣柜的异处,并没被发现! 呼~~~苏禾深吸一口气,放下戒备缓过心神,才察觉手掌有些刺痛,刚刚握紧的手,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印迹,好在没破。她将院门合上,回了小北屋,轻轻吹了吹掌心…… 6、各怀心思 那衣柜用了已有近十年,漆面早已斑驳脱离,而门道在柜底,有一暗层,十分窄小。 晴娘病重已久,或许早就看出了苏二的异心,只能赌苏二念在夫妻多年,许她为女儿留个念想。 好在,她赌赢了!打柜子的木匠的孙女跟她有几分师徒情谊,木匠应了她的请求,在柜底做了夹层。天意弄人,不曾救下女儿魂,却是救了女儿身。 苏禾重新将衣服整齐的叠放好,合上柜门,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就这么背靠着柜子,两手把脸一捂住,泪水从指缝向外涌流。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 哪怕在心底自我劝说无数次,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健全身体,魂穿这里也不是全无好事! 可是,今天毫无缘由的巴掌彻底打碎了她内心的自我安慰! 她害怕!这个父权至上的时代,她!毫无人权,如同待宰的羔羊! 哭完一场,苏禾心里压抑已久的恐惧被释放了出来,胡乱的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 努力平复下情绪,苏禾知道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 拿起笸箩,挑出丝线,她今日看见魏行首腰间系着丝带下端坠着玉佩,有些像压襟。普通百姓只是腰间系丝带,不曾挂玉环。 今日街上所见所闻,苏禾估摸着时人不拘男女,爱簪花好打扮,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是腰间挂丝带编制而成的丝绦,只是样式简单些罢了。 拿起单根丝绳,心里盘算着,可打些方胜、双蝶、平安、同心的样子,在结头处留个口,即可寻常佩戴,也能像玉环那样挂在丝带下,当作压襟。 况且一根丝绳就能编成,不过一文的本钱,若卖不出去,还能拆了重打。至于她的功夫,呵,在苏二眼里,不值钱。 她会的那些繁琐样子如挂饰、摆设,只留给自己单独挣私房用。 看些笸箩里的丝线,苏禾不在多想,挑出五六根,十指上下翻飞,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得一个花样,知道编一个新样式的络子大概需要的时间,苏禾放慢速度,慢慢打着。 一更天刚过半个时辰,苏二便推门回来了,苏禾拿着编好的新样式,迎到院中:“爹爹,弟弟和娘呢?怎么没回?这是我今儿在香云坊和素绣坊瞧见的样式,编的不如店里卖的精巧,爹爹明儿拿了试试?” 苏二接过,拿起一个方胜,仔细瞧了一眼:“你小弟还在夜市上玩耍,你娘陪着呢。这要几根丝线才能打出一个?费时多久?” “唔……”苏禾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真假参半,道:“一根丝线就能得一个,因是新鲜样式,大约两盏茶多才能得一个,这四个样式我各打了一个,要一个时辰左右。” “也行,你把这四个样式的在打些出来。明儿我看着好不好卖。荷包和堆花你抓紧时间也做出些来,家里银钱不多,你在辛苦些,就当是心疼阿爹了。”苏二的嗓门突然柔和了起来,要打感情牌? “爹爹,我晓得了。我还有件事想和爹爹商量呢?”苏禾盘算了一个时辰,要争取能自由出门,她知道时下小娘子并不是足不出户的,只是这些年,苏婆子苛待的狠,从不给苏禾银钱,只将人拘在屋里做活,说是女儿家,养的娴静些才好,一个小娘子硬生生成了苏家的长工。 “什么事?”苏二今儿也有些话头想打听,早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女儿想三五不日的去绣坊瞧瞧,成日里在家打络子,竟也不知时兴什么样式了,瞧瞧绣坊的东西,虽不能仿出原样的,也能仿个四五分。咱们也不是要和绣坊争生意,爹爹你看行吗?” “自然,难得你愿意出门,自打你娘走了,你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能想明白了,是好事。” “爹爹,我手中无银钱,爹爹瞧着给我些?我也能买些丝线、布料子,要是能多挣些,家里也宽裕点。爹爹也不用劳心栓子进学的花销了。”不提他那宝贝儿子,等他主动给钱,那真是太阳要打西边出了呢! “行,若是卖的好,我和你娘商量商量。”苏二突然语重心长起来,道:“禾丫头,爹爹知道你委屈,你亲娘没了,我也伤心,病了好些日子。我晓得今儿你娘打你、翻你衣柜,是她不对。可是爹爹也过的艰难,你别同你娘计较,到底是一家人。” 是啊,病一好就迎了花娘进门,乐病的吧!苏禾心里暗暗吐槽,眼里却带出了泪光:“不敢怪娘亲,是我今儿做的不好,不该自己将堆花放起来。” “你娘走时,可曾叮嘱过你什么?若你娘还有什么未了的念想,爹爹也好替她了了。”苏二话头一转,眼神打量着苏禾。 “爹爹,你这话问过许多遍了,娘亲只让我好好照顾爹爹,娘临走时,最放不下的就是爹爹了。” “这样啊!行了,没事了,你回屋忙吧,爹爹也去歇着了。”说完,苏二背着手,踱着步,回了东屋。 苏禾回房,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她早将原主的记忆反复回忆过,这句话,在原主的记忆里,苏二问了许多遍,不像是担心晴娘有什么遗愿,倒像是……担心原主隐瞒了什么! 可,原主到底隐瞒了什么?记忆里为什么没有这段? 苏禾手上打着络子,脑子却一刻不停地回想着…… …… “打听到了?”庄引鹤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送到嘴边。 “打听到了,都头。”堂下一年轻男子恭敬的拱手作揖。 “哦?说说?” “苏小娘子今年十七岁,去年二月里,祖翁去世,如今还在孝中。不过前几日,她那后娘、就是苏婆子给说了南北巷子的张大,都头,就是咱们县衙的刽子手。” “定亲了?”庄引鹤皱了皱眉,抢手底下人的婆娘,他还没干过这事呢。也不是不行,只是要麻烦些。 “没成,苏婆子以为板上钉钉了,心里得意,就嘴快说给南北巷里卖肉的王婆子听了,便让王婆子抢了这门亲。苏婆子不忿,还上张大家闹了一场,不过也没怎么敢闹大,让张大给打发了。” “哦?这张大当个鳏夫,倒是抢手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这刽子手,一般人都避讳着呢!张大原是许了苏婆子三十贯的聘礼,还说不计较苏小娘子的陪嫁,苏婆子一听,哪有不愿意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闺女。” “哟,他到有些家底。寻常人家结亲,聘礼不过十贯钱,陪嫁才要三十贯呢。那怎么又叫王婆子抢去了?” “说起来,这事也有意思,王婆子家的姑娘翻年就要满二十了,王婆子急的眼珠子都红了。苏婆子嘴快,说张大无父无母,师父也没了,如今就带着个女儿过活,又颇有些家私。王婆子一听立马找了南北巷子另一媒婆上门打听,那媒婆同苏婆子还有些过节,一听是从她手上抢亲事,当下就直奔张大家,将王家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还说王家许诺若张大愿意入赘,聘礼三十贯。将来他姑娘出门,王家准备嫁妆!” “一下从自己掏三十贯到别人给自己三十贯,听着是让人有些心动。张大就这么愿意了?” “他本就是个孤儿,师父也没了,又没个亲族,哪有不愿意的?更何况张大自十七岁开始到如今,已经累积行刑三十二次,砍下人头八十七颗。”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都头有所不知,刽子手这行的规矩是砍到九十九颗头就不许再动手了,张大每次行刑完都自己记着数,生怕超了。他原本还担心退了做什么营生呢?这下倒是不用愁了。” “王家不怕?” “王家原就是个屠户,一开始不过是卖猪肉的小摊贩,后来生意好了才盘了店。王家又只有一个闺女,养的有些粗壮,这些年招女婿也是艰难,索性谁也不用嫌弃谁了。张大一过门,媳妇营生都有了,岂不比更苏家结亲更好?” “这话也在理。王小娘子未定亲就好,倒是省去爷再费事了。” “都头,我还打听到苏家另一庄事。颇有些蹊跷!” “说说看,怎么个蹊跷法?” “苏婆子过门以后未在生养了,那苏二也不曾计较,倒是把这继儿子疼的如同亲生的一般,亲生的姑娘叫后娘磋磨也不做声,哪有男人不想要儿子的?故,小人又细细打听了一番,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苏家的一庄旧事。” 那年轻男子左右瞧了瞧,站在一旁的女仆立即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见人都退了出去,他走到庄引鹤身侧,俯首贴耳,吐出了这桩让苏二悬心已久的旧事…… 7、再拾社交 这六七日,新样式的络子卖的好,连带着苏婆子的脸色都好瞧了许多。昨儿晡食时,苏二两口子终于商定了要将苏贵送到赵童生家继续读书,苏禾趁着二人心情不错,提了要些银钱再买些丝线,只说这几日从早到晚都在忙活,所以打的多,剩的丝线不够了,怕爹爹那边断了货。 苏婆子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苏二一听,抬眼瞧着苏禾,只说:“我跟你娘商量一下!你收拾好了再回屋忙活!” 说完就拉着苏婆子进了正屋商量,苏婆子一进屋,等不及的开口道:“上次不是才给了六十文,怎么又要了?那绢布和绫纱可都还没动呢!我瞧着真真的!” “她打的新样式确实卖的比前些时候好,卖了也有六七日了,一个络子不过一文的本钱,咱们能卖八文!她一日能给我约莫二十五个,我算了一下,若要打完这些,怎么也得要四个多时辰。因着价儿不贵,我一日也能卖出去二十多个、咱们就算二十个,算下来,络子这上面,咱们一日就能挣一百四十文铜板!” “就络子上,就能挣这么些?”苏婆子倒是真有些惊了,苏二向来是将一日所得全部都交给自己,至于昧不昧私房,她不在意。只要交回来的银钱差不离就行,所以并不曾细算过每一样到底能挣多少,只晓得这几日交回来的家用确实多了些。 “自然,若是能再有些新鲜样式的荷包、堆花儿,兴许在清安县里就能卖完!赵童生那放消息了,说是有学生不念了,下月要收八个学生,也不过七八日的时间了,咱们这次可不能心软,就是栓子撒泼打滚,也要叫他好好念书,若是将来能出息,也是光宗耀祖了!” 赵童生如今也有三十七八了,年年考秀才年年落榜,读书最耗银钱,这般经年考下来,家业也逐渐败落了,前几年许是想开了,在这南北巷子上开班收学生,只教启蒙,学生年纪不能过十二岁,交了束脩就能上学。 因是每月一号至三号开班,所以束脩是按月收的,一月束脩三百文。且赵童生一次最多只教授二十人,若是满员,则不再收人,直到有人退学,才会补收学生。 “咱们还得给栓子做两身新衣服,他小时进学的白襽衫实在穿不下了,都是要读书进学的人了,自然不能如同泥猴一般由着他混了!正好,明儿我带着她一起去瞧瞧。” “也行,那你去同禾丫头说声,我也歇歇脚,累的慌。” 看着苏婆子出了房门,苏二迅速掏出怀里的私房钱藏了起来。那堆花儿和荷包,等禾丫头做出来,他在悄悄昧下一个,送给勾栏里相好的安小娘,等私房在攒多些,也给安小娘买个银簪子带带,总归是跟了他的女人,也不能让人家头上光秃秃,瞧着也不好看。 苏婆子推开苏禾的门,瞧见苏禾还在打络子,丝线确实不剩几根了,想着这络子挣了不少钱,脸上又挤出三分笑意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就假:“姑娘还在打呢?也把烛火挑亮些,年纪轻轻的,眼睛可不能坏!” “娘怎么来了?可是有事?”苏禾心想,两人许是盘算完了,看样子,这些络子让苏二没少挣呀。 “你爹爹同我说,你这些日子早起晚歇的打络子,人都累坏了,明儿娘亲自陪你去绣坊买丝线,也买些料子,你弟弟要进学了,还得要你费心给你弟弟做两身衣服呢。” “那是自然,弟弟进学我也开心,那娘明日同我一起去吧。”说完垂下头,也不说话了。 苏婆子看见苏禾这样,也不在意,只说:“那姑娘继续忙吧,晚上早些歇下吧!”说完就扭身回了正屋。 苏禾瞧见正房的灯灭了,又打了两个络子便也吹了烛火,和衣而睡。 次日刚过巳时,苏婆子收拾整齐,比起苏小娘子的青布裹头,脸上不施粉黛,一身粗衣;苏婆子就耀眼了许多,她向来是不喜素色衣服的,故,抹胸是墨绿色的,里面穿着印花窄袖罗衫,外着绯罗褙子,下身的长裙比抹胸颜色略微淡些,梳着流苏髻,鬓边还簪着从苏禾房中抢去的垂丝海棠,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似富家奶奶带着小丫鬟逛街似的,又觉得走去累,去叫了一辆骡车,自己上了车,却将苏禾落下,嘴里还说道:“姑娘年轻,我老天拔地的走不动道了,我先去逛逛,在绣坊等你。”说完,那骡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苏禾毫不在意,臂间挂着一个小菜篮,路过王佳肉铺时,王婆子突然将她喊着:“禾丫头,等等,大娘找你有事呢。” 苏禾冷不丁叫人喊了一嗓子,抬头看见王婆子放下手里的活计,顺手在腰裙上抹了把手,随即将苏禾拉到后头偏房里,王小娘子也掀了门帘子进来。 王婆子一时好像有些无措,拉着苏禾来回转圈的看着她,眼里隐隐有泪光,王小娘子笑着说:“娘,你有事快说,禾妹妹还有事情呢,光转悠不说话是算什么?” “一时高兴糊涂了!”王婆子拉着苏禾的手,抑住情绪,满脸笑意的道:“好孩子,别怕,王姨见你这小半个月出来了两回,心里高兴!你平日都叫那老货拘在屋子里做活,一刻也不得闲,如今你大了,自己立起来了,好事好事!你娘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要多开兴呢!” 苏禾不说话,只冷眼打量着,满眼的警惕防备,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这王婆子和亲娘是有来往,她在绣坊学习时,王猛女也一起,她娘算和王婆子有些交情,原主只是帮着王猛女绣过几个帕子,论交情,也谈不上吧。 瞧着苏禾的防备,王婆子快步走到后房,翻出了几张帕子,又回到偏房里,递给苏禾看:“你瞧,你娘当年送我的帕子,我一直好好收着呢。” 苏禾接过来,瞧着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晴字,泪水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禾妹妹,别哭!”王猛女看着苏禾泪如雨下的样子,手轻轻搭上肩膀,低声安慰道。 “禾丫头,好孩子,你听王姨说,如今你自己立起来了,王姨打心眼里高兴,王姨也跟你道个不是,抢了你的亲事。” 王家婆子在苏禾小时候也是上门打抱不平过几次,奈何每次走后,苏婆子就更加苛待苏禾了,她也无奈,渐渐也就不在上门了。她同晴娘要好不假,可也没有日日打上门的道理。 如今瞧见苏禾慢慢立住,她心里是真的高兴,街坊邻里十多年了,这丫头如今也出落的愈发好了。 “王姨,你别这么说,这门亲事,就算你不替猛女姐姐打算,我也要想法子搅黄了的。我是打心眼里怵张大郎君。”苏禾苦笑,那满身煞气的样子,她就算是接受过义务教育,也不敢同这样的人生活。 “那我也不啰嗦了,你姐姐的婚期定在了今年九月里,如今还有七个月的时间,我要请你帮忙。你知道的,你姐姐的手,卖肉掂数是一点没问题,若要捏针绣花,那可真是个棒槌!” 王婆子说着还忍不住拿手戳了戳王猛女的额头,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娘!我那是随了你!” “哼,我可没叫针扎哭!” 苏禾听到这,噗嗤一笑,记了起来,大约是七八岁的事了,那时候她们同在绣坊,王猛女总是学不会绣法,老被绣娘数落,那时年纪小,又羞又恼急的直哭,自己瞧不下去了,便悄悄替她绣了几回帕子,就渐渐熟悉起来了,一晃竟也好多年了。 “王姨要我帮什么忙?” “等到你姐姐要绣嫁衣时,你过来帮忙,王姨不叫你白做。给你一贯钱。” “我当然是愿意的,只怕后娘不肯!”苏禾要重新捡回自己的社交,她不能像原主一样,只把自己圈在家里,以为多干活就能有好脸色,却不知小人一向畏威不畏德。 “无妨,到时候我同苏婆子两说,请你来帮四天的忙,每日未时来,申时走,一天两个时辰。报酬三百文,她必定愿意!” “谢谢王姨帮我!”苏禾感激的朝着王婆子鞠躬拜首。 “你这是做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你出了孝期,我便上门找你帮忙!你若有事,只管来寻王姨,但凡我能帮得上,一定帮!” “好,王姨。那我先走了,后娘还在绣坊等我。”苏禾又看向王猛女,笑道:“姐姐,今日我不得空,等明儿我出了孝,再来寻姐姐玩!” “好,那你先忙去吧。”王猛女同王婆子看着苏禾的背影越走越远,感慨道:“大了,性子也活泛了些,不像去年,只闷在家里,人瞧着就死气沉沉的。” 苏禾加快步子,终于赶到了素绣坊,远处一个盯着绣坊的小子,瞧见苏禾,当下头一转直接跑了,并不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8、试探苏婆子 那小子一溜烟跑到了魏宅的后角门处,抬手敲了敲,门开了一个缝隙,就侧身进去了。 婆子将人引到前院的敞厅里,又给奉上茶水,才说:“官人稍坐片刻,我去请了娘子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这人连忙放下茶水,起身作揖道:“行首吩咐的事,小人过来回禀!” 魏行首挥挥手,不在意的让他坐下,又叫妈妈坐在自己身侧,捧着茶杯,吹了吹,饮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来听听。” “小人去绣坊打听了,估摸着这两三日,苏小娘子必定会再去,今儿虽是等到了,却有些奇怪。” “奇怪?” “苏小娘子穿的……”他顿了顿,又道:“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穿的富贵,我瞧两人好似母女?可却是一前一后来的,那婆子坐的骡车,苏小娘子是自己走去的。” “我知道了,多谢你打听,我这也不方便留你。妈妈,看赏!”魏行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魏妈妈,伺候的婆子早在奉茶之后就退出了敞厅。 那人接过魏妈妈打赏的荷包,拢在袖子里一掂量,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拱手作揖道:“谢行首的赏!若有事,尽管吩咐小人,自当尽力给行首办好!” 说完就跟着引他进来的婆子退出了敞厅。 “我的儿,什么苏小娘子?我怎么听不懂话了?”魏妈妈见人走了,马上开口就问。 “庄大官人瞧上了个小娘子……我不得不想法子了。妈妈你瞧,大官人说江宁府有要紧差事,走了有七八日了吧,连个消息都不曾递回来过。” 魏妈妈一听这话,不由叹了口气:“娘子别嫌妈妈说话不好听,庄都头往咱们这递什么消息?咱们算他什么人?” 魏行首一听这话,眼泪更是要掉下来:“所以,我只能想别的法子叫大官人纳了我。” “娘子,你跟着庄大官人这么些日子,可瞧见他动了抬你入府的念头?” 魏行首知道妈妈的话不假,可是庄引鹤性情霸道,包了她,就也不许她再有别的恩客了;况且自打跟了庄引鹤,论权论势论家资,寻常男子更是入不得她眼。她还能青春几年,不如争一回,万一就成了呢? “妈妈,我没法子了,我算什么行首,不过是跟了都头,旁人给的三面颜面罢了,别人不晓得,妈妈你还看不明白吗?” 魏妈妈也有些发愁,虽是买来的姑娘,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倒是真有了几分母女情谊,拉着魏行首的手,道:“我的儿,妈妈可能帮上什么忙?” “妈妈,那苏小娘子的后母你也晓得,就是早些年勾栏里的周小娘,后来嫁给了苏二那个货郎,做起了私媒的营生,妈妈你还当闲话说给我听过?忘记了?” "竟是她啊!我晓得她当年从良了,嫁了个姓苏的货郎,具体的底细,还真是不晓得。你是有什么打算?" “不急,妈妈,大官人到底只是露了个意思,那日在香云坊,我说了,小娘子若是有新鲜样子,尽管送来,想来也不会太久。咱们做个两手准备,妈妈可还能跟苏婆子搭上话?” “她既是私媒,那送上门的买卖,自然不会往外推,我寻她给花丫头找个夫家,自然也就能搭上话了。”魏妈妈想到这丫头,眼里忍不住就冒火,嘴里狠狠啐道:“这个贱蹄子,好吃好喝的供着,竟还将脸划了,要去城外道观做姑子!呸!做她的春秋大梦去!老娘就是贱卖了她,也不能叫她如意,不然将来个个都有样学样,当我这是什么地方!” “妈妈也别动火,剩下几个不都在老实学着吗?想来见着花丫头的下场,咱们又好吃好喝的供着,也能叫那几个小的学乖些!” “我的儿,她们若能有你一半伶俐,我哪里还要这么下死力的盯着!你既有了主意,我这会叫车夫套了马车,去苏家走一遭!” “为着我的事,叫妈妈费心了。将来我若真进了府,妈妈的养老也就不用愁了!” 一时送了魏行首去后院,魏妈妈也不招摇,只捡了那青布简盖的骡车,先让马夫驾到南北巷子去,再问问南北巷子的人苏婆子家在哪。 …… 苏家小院。 苏婆子将买来的细白布并着丝线一起交给了苏禾,今儿虽是花销多了些,可店小二吹捧的苏婆子浑身舒爽,满脑子都是苏贵金榜题名孝顺自己的样子,倒也不曾给苏禾脸子瞧。 只吊着眉梢叮嘱道:“将你弟弟进学的衣裳先赶出两身来,若是不合身了,还能改动改动。那络子,你抽空再打,栓子的事要紧!若是耽误了我儿进学,仔细揭了你的皮!” “是,那我先紧着弟弟的衣服做,等晡时弟弟回来,我给弟弟在量尺寸。”苏禾斟酌着开口道:“从明儿开始,爹爹那的络子,我先停一下。” “没叫你停!你就再辛苦些,正年轻呢,怕吃什么苦?”苏婆子一听这话,眼睛立时狠狠剜着苏禾,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 “弟弟的事,我自然要放在第一位。不过昨儿晚上我梦见我娘了,她吐着血,好像要跟我说些什么似的,我想着等忙完这阵子,去城外寺庙里给我娘上柱香?”苏禾前后思量了这些日子,决定先探一探苏婆子,她是个外强中干的,若论心狠,绝不是苏二的对手,不如先诈一诈她! 苏禾说完,眼皮微微垂下,像是害怕只敢盯着地上,而眼角的余光死死觑着苏婆子。果不其然!苏婆子一听这话,身体僵住,好像是晴娘在青天白日里显灵一般将她死死束缚住,无法动弹!手中的帕子一瞬间被攥住,苏禾就是眼睛再瞎,也瞧出了苏婆子不对劲了。那就是晴娘的死,是真的有鬼! 苏婆子是跑不了干系了,想起苏二那次问她的话,这二人只怕都是害晴娘早死的凶手,好一对豺狼,就是不知道谁是主犯,谁又是从犯了。 苏禾不打算在此时跟两人硬碰硬,她一无钱财二无背景的,若是起了冲突,吃亏的只有自己,反正试探到了,她自然不打算僵着,忙将手上的布匹丝线搁置到桌上,上前一步扶住了苏婆子,温声道:“娘这是怎么了?额角怎么还冒汗了?可是今儿逛累了?”说着还拿帕子给苏婆子擦了擦。 “不妨事,就是累着脚了。”苏婆子稳住心神,这死丫头片子,今儿怎么提起了她那早死的娘!晴娘真托梦了?心里越想越慌张,青天白日的,就是大日头照着,她也有些不敢回屋了:“也行,你明儿就去一趟吧!”说着还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一百文,递给苏禾,“拿着,给你娘上柱香,她若是看到你过的好,魂魄自然就安息了。” 苏禾接过铜板,面上满是感激:“谢谢母亲,若是我娘泉下有知母亲对我这般好!便是梦里也不忘感激您!” 苏婆子一听,恨不得跳起脚来骂,可又害怕晚上真梦见晴娘,只敢支支吾吾的:“你抱着东西回屋吧,今儿打些络子,明儿一早就去海兴寺给你娘上完香再回。”说完,又假意骂道:“这臭小子,整日不着家!天天就在外头疯玩,我去瞧瞧你弟弟又去哪了?你歇着去吧!” 说完屁股后头好似有鬼撵一般,不过两步就蹿到了院门口,刚将门一打开,迎头装上了魏妈妈。 “哟,这就是苏媒人吧?可叫我一通好找呢!”魏妈妈下了骡车就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顺势挽上了苏婆子的胳膊,好似经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你是?”苏婆子有些疑惑的瞧着这打扮甚是富裕的妇人,只觉得有些眼熟,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当年勾栏里的魏小娘嘛!后来自己做了暗门子,又买了女儿调教的! 苏婆子一把将人拽进了小院里,这门口虽不是人来人往的,可让人瞧见一个老鸨上了自家的门,她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干净了! “你来做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早已从良,若有什么不干净的事,别来带累我!”压低了嗓门,恨不得钻到魏妈妈的耳朵里说。 苏禾听见院子里苏婆子的声音,推门道:“娘,是谁来了?”魏妈妈抬眼一打量,好俏丽的丫头,虽是穿的简单,可只瞧皮肉,就知道养的细腻,再瞧身段,袅袅婷婷,怪道迷住了庄大官人。 苏婆子是真要喊冤,她当真没想怎么精细的养。可她一打这丫头,街坊四邻就要上门讨公道,尤其是王婆子,杀猪卖肉的老娼妇!她出身又不干净,也怕叫人揭了老底,渐渐的也不敢打苏禾了,只将人拘在屋里多做活,这才养了一身好皮肉。 “没谁,忙你的去吧!”打发了苏禾,苏婆子将人拉进了正房,丝毫不客气:“你来干什么!我这里简陋,若无事,就不招待了!” “呦,怎么还有往外赶人的媒婆?我还想请你替我说一桩媒呢。谢礼这个数!”魏妈妈比划着两个指头,在苏婆子眼前晃了晃。 “当真?” “自然!我那有个容貌毁了的丫头,不拘什么样的人家,你随便挑拣个就行,彩礼嘛,三贯钱!陪嫁一分没有!” 9、又见庄引鹤 苏婆子同人在房里嘀嘀咕咕了约两盏茶的功夫,眉开眼笑的将人送到院门口。 魏妈妈却不急着走,看着小北门,语意不明的说:“听说你家小娘子络子、荷包做的鲜亮,若有什么新鲜样子,只管送到魏宅,若是我家姑娘瞧的上眼,以后你还愁什么?” 苏婆子听完更是喜的打抖,再不见刚刚满脸不耐烦的样子,扶着将人送到骡车上,才道:“谢谢魏妈妈照顾生意,若是有好东西,我亲自领她上门给行首过过眼!” 看着骡车越走越远,今儿虽有些晦气,可又搭上了一庄生意,谢媒钱还给的这般高,她在从男方那要一笔,一桩婚事,她能得两处好,美滋滋的扭着腰回了回房盘算着。 酉时刚过,苏二提溜着苏贵回来了,苏婆子迎出门,瞧着苏贵灰头土脸的,一把将儿子搂到怀里,道:“这是去哪混的?怎还满身灰回来了呢?”边说还从头到脚的摸着:“可打到头了?” 苏贵挣脱出来,满眼不在乎:“哎呀,娘!我怎么可能受伤!那小子跟柴火棒一样,只有我压着他打的份!” “哎呦,我儿可真是太厉害了!娘今儿给你买了布,一会让你姐姐给你量量尺寸,过两天咱们就能穿上新衣服了!也好叫先生瞧瞧!我儿聪明伶俐!” “谢谢娘!让那死丫头给我做快点!我要早点穿上,好去虎子他们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好好好!我儿说什么都好!” 用过晡食,苏禾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又给苏贵量好尺寸,裁剪好衣服,已经一更天了,苏婆子带着苏贵去了夜市玩耍,而苏禾在魂穿这里后第一次敲响了正房的门。 “进来!” 苏禾推门而入。 “什么事?” “爹爹,娘说,弟弟进学要紧,叫我先紧着弟弟的衣服做,那络子我打的慢,爹爹那可还够卖?” “既是你娘说的,那你就听她的。络子不急了,你日常带着做些,那荷包和堆花儿,你把衣服做好以后,先做这两样。” 苏二见苏禾还没走,有些不耐烦的道:“还有事?” “爹爹,我昨儿梦见娘了……明儿要去县外海兴寺给娘上柱香,已经跟母亲说过了,母亲也同意了还给了我一百文。” 苏二原本是有些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的,听到苏禾说起了晴娘,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死死的盯着苏禾,语气却像是在怀念发妻:“你梦见你娘了?” “我梦见娘吐血了。”苏禾原本是垂着头的,说到这话时,将头抬了起来,神色悲伤:“娘那时病的很严重了,帕子上时常带着血迹,只是没想到我会梦见她,我许久没梦到过了……” 昏暗的烛光下,苏二的眼神落在了苏禾的身上,他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女儿了,不想一晃神竟出落的和晴娘愈发像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好像透过了女儿瞧见了曾经那个总是面带笑意的女子。 “爹爹?” 苏禾一声轻唤,将苏二拉回了现实,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闭了闭眼,道:“爹爹今天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们是年少夫妻,当年喜结良缘,他心里爱重发妻,是想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晴娘绣活做的好,一副便能卖上不少价,他们一起置办了这小院,生了女儿,可她为什么不能再生!别怪我,晴娘,我不能叫我的儿子父不详。若你魂魄不定,下辈子……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 辰时刚过,苏禾就在县门口花了两文钱上了骡车,后面没有车棚,想来也就是给路远的村户人家用的,苏禾坐在边沿上,等了不过一刻钟,又上了些人,男女都有,驾车的车夫见人差不多了,晃晃悠悠的驾车往前走。 刚走出不远,她还有些昏昏欲睡,却听旁边的人互相说道:“瞧瞧,咱们后面跟着驾马车呢,真气派,你说是哪个大户人家呀?拉车一匹马,怎么边上还跟着一匹,这马可真是奇怪,身上都是黑的,四个蹄子倒是雪白的,” “拉车的马倒是寻常,边上跟的那匹才是真宝贝,那雪白蹄子的我在军中见到过,说这种马叫骓,一匹之价不下千金呢!” 车上沉默了一瞬,随后此起彼伏的恭维着这说话的男子,大赞还是李哥有见识,不像我们一辈子只怕就是在这清安县里打转了呢,车后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众人大声的说着自己去哪见识过什么。 苏禾被吵的清醒了许多,正准备问到哪了,却听驾车的老汉喊她:“小娘子,我这到岔路口了,你要下去啦,你往那头走,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海兴寺了。” 看着老汉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瞧了瞧:“谢谢老丈。”便挎着小篮子朝着海兴寺走去,那马车也打转跟在后面,驾车的小厮将马慢慢驱到苏禾身边:“小娘子可是去海兴寺的?” 苏禾略略退后了两步,轻声道:“是。”抬头扫了一眼,这才看清那个李哥口中的千金之马,当真是俊逸非凡,在看马车的顶盖和车帘,俱是上好的料子,也不知同她搭话做什么。 “那可真巧,我们也是要上海兴寺的,路还远着呢,小娘子不如上车,我捎带你一程。” “谢谢好意,奴家自己走。”既不曾认识,又不见车厢里是谁,谁敢上他的车,这人难不成是傻子,就这么直愣愣的张口相邀。 庄引鹤心里暗骂来喜儿这蠢货,连请人上车也不会,只好自己掀开了车帘:“小娘子,是我,咱们在香云坊见过,可还记得?” 苏禾看着他露出来的脸,想起了,那日香云坊,魏行首喊他都头的男子,更加觉着惹不起,也不敢随意得罪,叉手行礼:“谢都头好意,海兴寺也并不十分远了,奴家在走一会也就到了。” 庄引鹤心下有些恼,这小妮子是软的不吃,要来硬的?当即停了马车,三两步走到苏禾身边,折扇一开,当真是公子风流。这幅孔雀开屏的模样,魏行首吃不吃的下苏禾不知道,反正她吃不下,还惧着人家大小是个官,只敢心里暗骂,这是脑子不好使吧!你不怕冷,没看见我粗衣粗布不抗风嘛,拿个破扇子扇什么扇! 只快步走去,想离这神经病远些,刚加快步子,却被庄引鹤一把拉住:“小娘子怎的这样怕我?爷又不是凶神恶煞,不过是想请小娘子上车歇歇脚罢了。” “谢过都头的好意,实在是不妥。” “哪里不妥了?小娘子不妨说给我听听,若有道理,我自然放你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里妥帖,也请都头说给我听听!”苏禾暗自用劲,也挣脱不开被庄引鹤拉的死死的手腕,当真是有些生气了,努力压下因气愤而微微喘息的声音,言语里带上了几分薄怒,瞧着庄引鹤眼里,愈发爱的不知怎么才好,好像他年幼时豢养的一只小奶猫,生气时也只能用乳牙咬着他的虎口不放,让人看着愈发怜爱。 “这个好办,我骑马就是,小娘子坐在车厢里,包管无人知晓。”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诱哄的样子,“这里人来人往的,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跟我拉拉扯扯?岂不是叫更多人看见?” 苏禾闭了闭眼,心里劝自己,势比人强!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清安县的都头,一根指头就能碾死自己的存在,忍了!当即头一扭,掀了帘子就坐进去了,坐进去才发现这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边上还放着貂皮的搭盖,暖和了许多,搓了搓手臂,将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庄引鹤翻身骑上追风,拉着僵绳,就跟在马车侧边,来喜儿看着爷这么乐滋滋的样子,心里也不明白,他承认这苏小娘子在清安县来看,是有几分颜色,可要放到扬州去,那离万花楼的明月姑娘可差的有点远了,爷这么放下身段也没给也个好脸子,心里虽疑惑也晓得,以后还得敬着这位姑娘,说不定哪天就是他们爷心尖尖上的人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海兴寺门口,苏禾下了马车,叉手对着庄引鹤行礼:“谢都头送这一程,就此别过了。” 庄引鹤看着苏禾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就往寺里走,心里也纳闷,自己不过是瞧见皓腕上的一点朱砂痣,怎么就忘不了呢,要说在江宁府办差,没有人伺候枕席那是虚话,可他一翻开袖子瞧不见那点红痣便觉得心里不舒爽,不过草草了事;紧赶慢赶的了了差事,就赶回清安县,也是老天都觉得他心诚,居然被他碰上了。 “爷?咱们这是回去?还是?”来喜儿看着庄引鹤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寺门,小心翼翼的问。 “瞎呀!”抬脚就踹在了来喜儿的屁股上,“没瞧见爷在这等着了么?”眼珠子一转,“你附耳过来,爷有事吩咐!” 10、当真狗脾气 来喜儿听完庄引鹤的话,脸色当即变的有些苦兮兮,恨不得要哭出来:“爷,这……这追风它也不听小的话呀!” “先不急,我也去寺庙里转转,你守在这!”说完就直奔寺庙门口去了,待到大殿外时,远远就瞧见了那小丫头虔诚的跪在佛像前右侧的垫凳上,看着她恭敬的头面贴地,翻掌接佛后又翻掌平贴地面,三拜以后,方才缓慢起身。 “愿此香火,上达天听,下通神灵。信女祈求亡母魂灵安息,来世顺遂;祈求此身病重亡故的小娘子,来世一生无虞,长乐未央。” 若是前世,叫她拜佛,她也就是看个热闹,虽敬畏佛祖,却并不是信仰!你要问她信仰什么?那多半告诉你是财神爷!虽然还没发过财,但是万一呢!可现在,她莫名其妙的魂穿此处,心中时常不安,总觉得原主的亡灵还在,还在远处默默瞧着她…… 拜完佛祖,苏禾忽而觉得很安静,许是大殿内僧人诵念经文的声音、还有袅袅的香火气息,让她有了片刻的宁静,即已求得心安,又添了香火钱,苏禾转身欲离开大殿,不料却叫身后的大和尚叫住:“姑娘留步。” 苏禾转过身,肃立合掌,略略低头,恭敬的说道:“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我是本寺方丈,法号明心。我观姑娘礼佛前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脚步虚浮;礼佛后却好转许多,姑娘与佛有缘。”明心说的很是笃定,“姑娘有些来历,虽非此间人,然,既来之则安之。” “大师!我还能回去吗?我…我…不是我要来这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苏禾见这方丈说出了她的来历,当下就激动了起来,若是能离开,她愿日日沐浴焚香,叩谢佛祖慈悲。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明心方丈说完这话,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又回到了大殿中间的拜凳前参悟佛法。 苏禾按下满心疑惑,心里拿定主意,必要找个时间再来海兴寺,问问方丈到底是何意思!既然说她与佛有缘,自然是要多来参拜的! 刚迈出大殿,准备回去,却看见庄引鹤还在大殿前打转,苏禾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准备离的远些,再贴着边走。可惜,人就是为了堵她才蹲在这的,哪可能叫她就这么轻易跑了,当下就被喊住了,“苏小娘子,我见那方丈喊住你说话,怎么唬的你脸都白了?他同你说什么了?” “方丈说,我与佛有缘。” “他放屁!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同佛能有什么缘分,这和尚当真是见人就胡诌!”庄引鹤素来不信这些,故而陪长辈上香礼佛时,一向是不进大殿的,只到后院香客歇脚的地方等着,要他说,这世上的事,若是磕头拜佛就有用,他估摸着他亲娘能给他拜出个宰相出来做做? “都头,佛门清净地,还请嘴下积德。”苏禾不欲搭理他,又见这话说的实在放肆,不得不开口止住话题,“都头怎的还没走?” “自然是等你,哪有送人只送一半的道理。” “谢都头好意,我自己能走。” “苏禾,爷的耐心向来有限,若是不识好,那也只能叫你见识见识爷的手段了!”风流才子不是拿把扇子就能装的,庄引鹤在怎么也是清安县的县尉,素来与人来往,还不曾被人一再下面子,故而也不再温声细语,只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是!只是确实不方便与都头共乘。” “自然不是共乘。” 两人你来我往的言语间就到了车架处,来喜儿原本是靠着马车门休息的,一见到自家爷带着苏小娘子过来,忙跳下来:“爷,苏姑娘。”说着就要打起车帘,叫人进去。 “不急,今儿爷来驾车,你牵着追风回去。” “爷,追风是真不听小的话呀!一向追风都只听爷的!” “蠢,你拿马褡裢里的胡萝卜喂喂它。光喊,它就能理你了?” 来喜儿乐颠颠的去掏马褡裢,拿出来喂追风,都递到嘴边了,追风头一昂,明确表达它不吃!追风自幼就是庄引鹤亲自喂养的,寻常人喂的东西那是眼睛都不带瞥一下的。 来喜儿无法,只能苦着一张脸,要哭不哭的看着庄引鹤:“爷,追风一向机灵,只有您同吴老汉喂的东西它才吃。”吴老汉是府里专门伺候马的老仆,爷不在府时,就是吴老汉来伺候追风。 “你给苏小娘子试试。”庄引鹤眼睛一扫来喜儿示意把吃的给苏禾。 “都头,这不合适吧,追风连都头的人喂的都不吃,我喂的更不会吃了。” “拿着!叫你试试就试试,害怕?来,爷牵着你的手喂。”佯装要去拉苏禾的手,也不知在心里肖想了多久。 苏禾看他这样子,一把夺过了来喜儿手上的胡萝卜,递到了追风的嘴边,追风的眼睛盯着苏禾看,又好像是在嗅味道,竟真的张嘴吃下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苏禾的手,吓的苏禾脚一歪,人就要往后倒,庄引鹤一把将人扶住,像是被逗笑了,道:“别怕,追风这是喜欢你呢。难得你喂的东西它肯吃,”又摸了摸追风的脑袋,“好孩子,当真是随了爷的眼光。” 追风有些兴奋,轻轻扣前蹄,还打着响鼻,看样子是不可能叫来喜儿牵回去了,不如自己就还跟在马车边上,一同回县也成,当即问道:“苏小娘子是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哪里逛逛?我叫来喜儿驾车送你。” 苏禾原本以为今天要花不少时间,绣坊不一定来得及去,虽带上了私房钱也只是以防万一,这来回车马倒是真省下了不少时间,想了想:“还请来喜儿将我送到县门口,我自己逛逛再回家,劳烦了。” “不敢当,小的不过是听爷的吩咐。”来喜儿恨不能将身子弯的更低,嘴里忙道不敢不敢。 庄引鹤也不耐烦了,翻身上马,“即我在这,姑娘不自在,那我便先走了,来喜儿,将人好好送到县门口,若有半点闪失,爷揭了你的皮。”说完,也不等二人是何反应,便飞奔而去,马蹄扬起的灰尘,叫苏禾呛了两口。 什么狗脾气,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是在好好说话嘛,谁又得罪他了不成?苏禾也不做声,直接坐进马车里,叫来喜儿到县门口停下,也靠着车壁不再说话。 …… 魏宅 苏婆子今儿拿出历年所攒下的金银首饰,下足了力气,打扮的好似个移动的珍宝阁一般,同魏妈妈在后院小花厅里闲聊。 “我也不曾有什么贵重物件,我家那丫头片子打的络子,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就各拿了一个,外面买一个可不便宜呢!”苏婆子心里都要滴血,那可是足足三十二文呢,又不好将价格说的太明白,叫人看低了。 “难为妹妹还惦记着我呢,哎呦呦,”魏妈妈拿着络子一一看过,又随手交给了边上奉茶的丫头,道:“将这络子收进外间我常用的梳妆盒里,”又堆起笑,仿佛诚心赞道:“打的可真精致,也难为你舍得!” 奉茶丫头原本低着的头悄悄抬了一下,趁着接过络子的机会,扫了一眼苏婆子,心里咋舌,好富贵的打扮,怎生送的东西却这般小气,外间的梳妆盒放的都是魏妈妈常常用来赏人的东西,真正的好宝贝都锁在内室里呢,除了身边常年伺候的女仆,寻常丫头是不许进的。 苏婆子一听,努力压下要扬起的嘴角,大手一挥,十分阔气:“不值些什么,能叫姐姐喜欢,那就是这物件的福气了。”自觉这话说的漂亮,只等着魏妈妈开口再互相恭维一番,却不想人家虽是打扮的简单,不代表没见过好东西呀。 “今儿怎么没见你带着你家姑娘过来?到底是我这门户低贱,妹妹不肯将女儿带上门吧?”魏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婆子,又故意自贬一番。 “哪里?那丫头昨儿说梦见她娘了,今儿一早就去海兴寺上香去了,我心里惦记姐姐托我的事情,”苏婆子真没看不上魏妈妈的意思,她一路进府,看这小湖假山,院子不大,可处处摆设精致,寻常人家当个宝贝的物件,在这也就是随意摆着,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立时也能住上这样的院子,“姐姐是要放这丫头的身契?给她配个人家?” “她做梦,我也直接了当的告诉妹妹,这丫头是我拿来杀鸡儆猴的,人户你也不必寻好的,只挑那下等人家,能出的起三贯钱就行。”魏妈妈说起这丫头,脸上再不见喜色,只剩下阴狠毒辣,“妹妹寻好人,将人带来魏宅,我亲自将那丫头的身契给他,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好叫下面心思浮躁的丫头们瞧瞧,划了脸就能当良民了?我要她这辈子就在烂泥里待着!” 11、歹婆子说亲 苏婆子看着她阴狠的脸色,忽然打了个寒颤,心里居然有些害怕了起来,仲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将人吹的汗毛倒立,她忽而想起了那年她也是就这么配了人,一个酒鬼,只要给酒吃,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应的,好在死的早,后来她辗转颠簸流落到清安县当了花娘,再后来跟了苏二从了良,一晃也到如今了。 “妹妹这是冷了?怪我不周到,咱们去暖阁说话。”说着就要起身,将人引到花厅边上的暖阁。 “不碍事,不过是吹了一阵风,有些寒意,吃口热茶就是了,我晓得姐姐的意思了。”苏婆子手中捧着热茶,转了转,突然想到一个人,当即开口道:“我这倒是有个人选,能让姐姐好好的杀鸡儆猴,不过不晓得出不出的起这三贯的彩礼钱。” “说来听听?若真是个用的上的,便宜些饶他一个丫鬟又有何妨?”魏妈妈丝毫不在意,那丫头本就是主家犯了事,被抄家发卖了的丫鬟,许是在主家姑娘身边伺候过,颇有些清高傲气。本就是看她颜色尚可,价钱不贵,这才买来调教一番,想着立时就能接客。不过既然划了脸破了相,那就是废人了。 “姐姐晓得我住在南北巷子,住户大都是清安县里的穷苦人家,那巷子最里面有一户破败人家,如今专干倒夜香的活计呢!这人选,姐姐可还满意?” “哦?听着倒是个好去处呢!想来也能叫那丫头满意,这么个清高傲气的美人坯子以后就要当夜香妇了。只可惜我了这白花出去的两贯钱。” “姐姐不知,这夜香郎是个跛子,我算算、今年怎么也有二十四五了,要是得了这么个美人,还不得叫他欢喜坏了?” 这世间,有人良善,就有人恶毒。苏婆子同花容不曾见过一面,却了能为了讨好魏妈妈,将一个妙龄女子推进火坑,两人围坐在花厅里,言语谈笑间,就这样潦草的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既是妹妹特意提的,我也不好拂了妹妹的这番心,你同那夜香郎说好,至少要备下两贯钱,亲自上门来,将人领走。”魏妈妈想着事情已定,有意要打发人走,脸上故作疲态。 “姐姐若是方便,也叫我瞧瞧这丫头,我也好同人说,这相貌到底毁成什么样,我也得有数呢。” “倒也是,我领着你去,也叫你看看这丫头的烈性。”说着就起身,带着苏婆子并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七拐八绕的,就看一间屋子,窗户全部用厚木板钉的死死的,门上还挂着大锁,魏妈妈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光线很暗,隐约就见屋里的圆柱上好似捆着一个人。 “这……”苏婆子,“怎么还将人捆在柱子上?嘴里还塞着东西?” “妹妹这就不懂了吧,这人啊!想寻死,自有千百种法子,单捆着手脚有什么用?一头碰死也不是难事。嘴里塞的粗布,防着她咬舌自尽。”魏妈妈本是一双笑眼,此时却透着森冷,如来自阴间的索命厉鬼。又挥手让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解了捆着的粗布,好似拖着一块破抹布,就将人压到了屋外。其中一婆子见她低着头,又一把拽住头发,将人狠狠向后拉着,迫使花容抬起了头。 苏婆子此时才看清花容的长相,倒吸一口凉气,这…左侧脸颊上一道皮肉翻开的伤口,从眼下直接划到了下巴上,足见当时下手有多狠绝!这容貌是彻底毁了,就算来日养好,也不可能消了伤痕的。这样貌寻常人家也不能要,夜半睡醒借着月色一看还以为身侧躺着个勾魂厉鬼呢! 苏婆子上前走到那花容面前,伸出食指,轻轻划过另一侧完好的脸颊,“姑娘当时下手这般狠,想来要是存了死志,怎么只划了脸?不敢寻死呢?” “一个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玩意,差点坏了老娘的名声,行了,妹妹也瞧过了。咱们就回吧,我多瞧一眼这晦气东西就要多动一分气。”也不管苏婆子应不应承,只示意那两婆子将人重新捆回去了。 “既不想寻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妹妹再去跑一趟夜香郎家,替姐姐早日了了这桩麻烦事。” “那就多谢妹妹了,事成之后,姐姐答应的谢礼,必定全数奉上。”魏妈妈叫小丫鬟将人送出了宅子,转头又去了魏行首的房中。 两人都不曾听见身后花容嗓子里要挤出来的字眼:我……不能……死! …… 苏婆子一出魏宅就叫了骡车,自打苏二的生意好了起来,苏婆子的身子便也娇贵了起来,寻常远一些的路必定要叫骡车的。给了驾车老丈两文钱,不多时,就到了夜香郎家门口。大门紧闭,这院子破败,营生又不好,夜香郎与周围邻里鲜少往来,平日里就紧门闭户的过日子。 苏婆子上前扣了扣门,不多会,夜香郎跛着一条腿,将门打开,一看是同在巷子居住的苏媒婆,有些疑惑,这婆子一向嫌弃他腌臜,就是远远瞧见他,也是要用手帕捂住鼻子远远避开的,今儿怎么到主动找他了。 “苏媒婆,是有什么事么?”夜香郎微微撤后两步,示意她进来说。 “田大郎,我这有桩顶好的婚事,我头一个想着你了,大娘虽同你不常来往,可到底咱们同住一个巷子里,有好事哪能不想着你呢?”苏婆子进了小院门,也不乐意进屋去,只在院门口同他说。 “多谢大娘想着我了,只是我家贫,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娶妻的开销我只怕承担不起,大娘还是另寻他人吧。”田大郎两三岁上被拐子卖到这儿的,他爹就是清安县之前的夜香郎,一生也没曾娶妻生子,为了晚年不至老死家中无人知晓,便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他,权当做儿子养着,日子虽说不是多富裕,但也不曾短了他的吃穿。 这条腿,当年也是叫人打断的,他还记得那年他十一二岁吧,因是夜香郎的儿子,巷子里的孩子向来是不带他一起玩的,他也不在意,他自己跑到了街上闲逛,却瞧见镇上李员外的儿子指着家丁拿着鞭子打他爹玩,他年幼,哪里能见到亲爹叫人这么被欺负,当即冲过去,扑倒了那小少爷,却被下人拉开好一通打,右腿当场被打断,那员外的儿子随手丢下了五十两,带着家丁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的腿虽说救治及时,但是走起路来,还是能明显看出是个跛子,所以也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就学他爹,等到四十来岁,也买个孩子养着将来给自己送终,这辈子也就算了了。 “别呀!你听大娘说,那姑娘呀,彩礼就只要两贯钱!虽说没有陪嫁,可人家相貌不俗!据说当年是在官宦人家做过差事的,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姑娘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疤,疤痕有些重,怕是消不下去了。”苏婆子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田大郎,看他毫无心动的意思,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要是能成,这桩婚事,大娘只要你二百文的媒人钱!如何?” 若不是为了能长久的搭上魏妈妈,她何必出这么大的血!而且有魏妈妈那应承的两贯谢媒钱,她怎么着都不亏,只要说动这夜香郎,以后她就能借此事搭上去,若能常来常往,叫苏禾那死丫头包了魏宅的络子荷包,那她不就能坐在家中数钱了!哪里还需要整日里东奔西走的替人说媒!苏婆子心里算盘打的哗哗响,却不见田大郎应承,也顾不得,拿手推了一下:“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没啥不好意思!大娘面前,用不着害羞!” 田大郎只笑笑,还是咬死了说:“这姑娘若是真像大娘说的那般好,嫁了我,岂不是糟蹋了人家的一辈子?我也不想将来娶进门,这日子过的鸡飞狗跳的,还不如就这么清清静静的好!” “哎!你这个榆木脑袋!成日里一个人,清锅冷灶的过日子,有什么意思?”苏婆子暗恨,怕不是真是个穷鬼吧,再一扫他在这屋,撇撇嘴,还是没忍住说道:“大娘晓得你日子过的艰难,我当真是为你好!这门亲,虽无嫁妆,可彩礼如此少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你可别犯浑错过了!” 田大郎依旧笑笑:“大娘说的我都晓得,只是我实在没钱,娶个媳妇两贯彩礼是能拿出来,可是这后面的日子艰难啊!将来要有个香火继承,只怕是要一家子去要饭了。” 苏婆子急着钉死了这事,好早日去魏妈妈面前邀功,真是要咬碎了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大娘晓得!这样吧,谢媒钱,你给我一百文,那一半就当是大娘给你们小两口的随礼了!你若还是不行,那我就去找别人问问了!” 12、庄引鹤吃瘪 似是犹豫了一会,田大郎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呵呵地干笑着:“那大娘能否容我些时日?我去凑银两。”说完又低下头不敢看苏婆子的眼睛。 苏婆子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中的厌恶,烦躁地摆手道:“大概要几日?若是太久了,那这桩好亲事可等不着你了!” 当真穷酸,不过两贯钱,还要东拼西凑? “两日!大娘给我两日的功夫,若是大娘手中有余钱……”田大郎窘迫的搓着手,欲言又止。 “我老婆子哪里还有钱了!那就这么说好了,两日后,我带你上门去领老婆!大娘还有事,就先走了!”苏婆子也不再等他说什么,捏着手帕急着要走出去,不妨却被田大一把拽住:“大娘?我上门领人?这是怎么说?莫非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那我可就不要了!” “呵!”苏婆子被气笑了,说话也不再客气,“不是大娘看低你,远的不说,就咱们这南北巷子里可有人家愿意同你结亲?我也不同你说虚的,那丫头要不是容貌有瑕,你以为能轮到你娶?你若不肯,自然有的是人愿意!” 田大一听这话,心中自有计较,那姑娘容貌上只怕有大问题,不过苏婆子说的也对,若非这样,自己一个跛子哪里能娶上媳妇?当下不在顾虑:“那两日后,大娘过来,我定准备好聘礼,小子多些大娘照顾了!”说要便附身作揖。 “哼!算你懂事!两日后,我再过来!你只管备足银钱就是!”说完这话,也不再等田大反应,当下就走出了小院! 若是她回头看一下眼,就能瞧见田大郎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孤苦了这么些年,如今能有个媳妇,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不管那老婆子打的什么算盘,能用两贯钱得一老婆,总归是自己赚了!这院子先不管,将内屋收拾收拾,也叫自己老婆来时,瞧着顺眼些,自己是真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 不过两盏茶不到的功夫,来喜儿驾着马车就要到清安县门口,苏禾一直半掀车帘瞧着外面,眼见快到了,忙叫来喜儿停下。来喜儿眼尖,老远就瞧见了自家爷骑着追风在县门口来回转悠,有意将马车往那边驾,奈何小娘子叫停,他也不敢违拗,只好将车缓缓停住。 苏禾见车架停稳,打开车门,一掀帘子,轻轻一跃的跳了下来,待站稳脚,转身就朝着来喜儿微微欠了欠身子:“多谢小哥儿送我!”来喜儿不妨她这一躬身,忙不急的要蹿出八丈开外,只敢虚虚的一笑:“姑娘若真要谢,就谢我们爷!若无他的吩咐,我也不敢用爷专用的马车送您呐!” 来喜儿心里当真是要给这位祖宗跪下了,他就是听吩咐办差事的人,朝他行什么礼,没瞧见他们爷的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色嘛!上次瞧他们爷这表情,还是李员外的儿子不知死活的言语冲撞了他,他爹奉上了杨柳胡同的一座两进小宅院,又添了不少宝贝,这事才算是过去。 庄引鹤在县门口就看着那小丫头同来喜儿絮絮叨叨半天,再也按捺不住,打马就凑了过来,翻身下马:“小娘子若有什么事,不如同我说呢?同他一个小子有什么可絮叨的?”来喜儿一瞧他们爷来了,急忙小跑退到了二十步开外,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即然都头过来了,”苏禾将臂间的小篮子放在了车轼上,掸了掸衣袖,双手合十于胸前,然后朝着庄引鹤轻轻的鞠躬,头部微微低下,“多谢都头叫来喜儿送我。”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作揖,却莫名让庄引鹤舒爽了起来,他看着她微微低头露出的白皙细腻的后脖,竟然品出了一丝臣服的味道,之间被一再拒绝的心情居然就这么好了起来。 想着就伸出手,要将她扶起,刚接触到衣袖,苏禾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里带上了慌张与警惕:“都头?” “呵~”庄引鹤笑的颇有些轻佻,“怕什么?这光天化日的,爷还能吃了你不成?怎的就这般胆小了?先前冲撞爷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这话说的轻浮浪荡,苏禾也不应承,只将小篮子重新拿回:“既已谢过都头,奴家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庄引鹤看着她因为慌张而显得急色匆匆的背影,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心里忍不住责怪自己难不成是越活越过去了?还同个小丫头认真计较不成?她才多大,能这般懂礼数就已经很好了。也不再多想,抬手一招,来喜儿便小跑着近前:“爷,有何吩咐?”来喜儿虽离得远,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这边防止都头有什么吩咐。 “你把马车驾回府,爷还有事,今晚就不回了。”话音刚落已翻身上了追风的背,刚要扬鞭,来喜儿却问道:“爷,要是府上两位少妻问起呢?” “怎么?你当真叫红俏那丫头勾的脑子都没了?替她主子办起差了?”庄引鹤眼神就这么清凌凌的看过来,眉头轻挑,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实体,压得来喜儿瞬间跪了下来:“小人该死!一时猪油蒙了心!”一边说着还朝着马的方向磕起头,“还望都头饶过!” “今儿爷心情好。若有下次,你就去林支婆身边当差吧,我瞧你跟红俏打的火热,不若爷成全你们,叫你两团在一处,可好?”庄引鹤语气冰冷,好似真的在替来喜儿考虑。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再不敢有下次!”来喜儿将头磕的飞快,沁出一脑门的汗,心里暗骂自己昏头了,这位爷什么时候同府里妾室交代过行程了,也就大娘子再世的时候,才偶尔能得爷的只言片语! 庄引鹤也不言语,只调转马头,瞧着方向,好像是魏宅的方向,来喜儿这会起身,拿袖子擦了擦满脑门的汗,也不再多想,只将车马驾回府中马厩,交与吴老汉后,才回了偏房见着哥哥来福儿也在,又将刚刚的事说与哥哥听,不想叫来福儿一巴掌拍上后脑勺,骂道:“你是真昏头了不成!一个破烂货,本就不是个清白身子,前头还不晓得跟过几个!你还真拿她当回事了?玩玩得了!蠢!” “哥,我晓得!”来喜儿满脸后怕的拍着自己脑门,“当真是鬼迷心窍了!还好爷没计较!还要谢谢那苏小娘子呢!” “你冷眼瞧着,这位苏小娘子,爷是真上心了?”来福儿到今儿也还没见过这位勾的他们爷心神不宁的人物! “我说不上来,不过今儿她一再拒绝爷,爷先前还有些生气;可后来到了县门口,那小娘子不过同爷说了两句话,爷又高兴了,咱们爷何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两人若有所思,这位苏小娘子,以后怕是都头后院妾室里拔尖儿的了。两人正琢磨呢,不妨门叫人叩响,来喜儿一开门,就瞧见红俏穿着俏粉色的薄衫,里头的抹胸都透出来了,又将胸脯子勒的鼓鼓囊囊的,一抹雪痕让人瞧的清清楚楚。 这丫鬟原是扬州府上花房的女仆,因生的妖娆,又颇有些颜色,叫林支婆看中,就将人调进她的院子里,本想好好调理一番,等着自己将来失宠时再用来笼络庄引鹤,却不想庄引鹤同妾室行房时多不避着丫鬟们,若是兴致上来,还会叫些会吹拉弹唱的丫鬟们隔着屏风助兴,这丫鬟也见过几回,本就不是个安分人,又被林支婆防的紧,根本挨不着庄引鹤的身子。 这次林支婆同另外一个小妾斗赢了后院一众妾室,才有机会跟来清安县,却不想如今爷是一多半时间都不着家,那丫鬟见过男女欢好之事,哪里还忍的住,又赶上府里爷要修整园子,虽然已叫后院女眷避开此处,时常传话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那丫鬟却自己寻了个空,巴巴的过去传话,却瞧见匠人们光着膀子,一个个赤裸、粗壮、肌肉结实,当下红了脸颊,却动了春心。 负责众工匠的是一个外面的,红俏不曾见过,虽是羞红着脸,却不住的拿眼睛去瞟着男人,将话交代清楚后扭着腰身卖弄风情的走了,勾的一众男人眼都直了。红俏自此常寻着机会就要出来,同那汉子眉来眼去的,终于寻着一个晚上,叫人按住身子成了好事。 待林支婆晓得她破了身子,气的直发抖,红俏却不怕,她的身契又不在支婆手上,要罚也得主家罚,一个支婆能拿她如何!林支婆无法,后来见她性子浪荡,外院的小厮不拘是谁,给她些尺头簪子,就能拉进屋里寻乐子,就专门用来笼络爷身边小厮,也好打听打听爷的去向。 “喜爷儿~~奴家都等你许久了,”红俏又将抹胸往下扯了扯,拉着来喜儿的手就要往上放,软着身子就要歪过来,若是平常,来喜儿必定搂进屋子里笑纳了,今儿叫爷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当下就回绝了:“红姑娘还请回吧,咱们哥两还有事。”挡在屋门口,连门都没叫人进。 红俏急巴巴的过来,还想着与来喜儿受用一回,再套了爷的去处回去领赏钱呢,即有钱又有乐子,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 13、泪眼生情谊 红俏原本仗着与来喜儿如今正在兴头上,才在林支婆面前将胸脯拍的震天响,满口应承这差事,却不想叫来喜儿就这么堵在了门口,脸色立马难堪了起来,却也不敢甩脸子,风月事里混惯了的女人,说起话来,嗓音带着天生的勾媚:“喜大爷~奴家在前头办差呢,一听你回来了,忙丢了差事,换了衣衫,奴家想你想的心肝都疼呢!不信,你摸摸~~” 说着还拿一双桃花眼瞟着来喜儿,见他不为所动,便又凑上两步,拿着身子贴了上去,一只手牵住来喜儿的手放在那雪痕上,另一手伸了出去,嘴里含着蜜糖一般:“我不信喜爷儿不想我~这不、也挺想的嘛!” 来喜儿到底是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经得起这么明晃晃的撩拨,当下就叫人握住了把柄,脸色涨的通红,屋里的来福儿见着不对,三步并着两步,将来喜儿拉倒身后,心里暗骂当真是个婊/子,屋里还有个人呢,瞧不见啊! "红俏姑娘还请回吧,我们兄弟还有事呢。"说完话,也不等红俏什么反应,直接将门一把关上,拉着来喜儿道:“你若真想娶妻,就去求爷给你赐个老实本分的,这红俏,玩过就过了,你还真要跟她认真过日子?怎么?喜欢当王八?” “哎!哥,我没那个意思,就是一时兴头上呢。这娘们放荡,从不扭手扭脚的,弄起来别有滋味,我不信哥你没上过手?”说着还朝着来福儿挤眉弄眼,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也就你不挑口。”来福儿一巴掌甩到了来喜儿的后脑勺上,他是真没瞧上,他只比庄引鹤小了一岁,是正儿八经打小就跟着爷的贴身小厮,故而庄引鹤走马章台风流放肆时,他也没少跟着享艳福,红俏这样的艳俗姿色,他在红绡帐里早不知受用多少回了,“爷晓得这她不安分,正打算将她配给全旺儿呢,你离她远些才是正经事!” “那可便宜那兄弟两了。”来喜儿也不在意,转头又与来福琢磨着爷最近这出事。 那红俏就这么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敢再敲门了,一甩帕子,回了屋子,将衣衫重新换了回来,才到梨蕊院回了差事。 “哦?这么说,来福儿连门都没叫你进?”上座的女子浑不在意的听着红俏的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帕子,指甲上染着胭脂红,满头青丝盘成高椎髻,带着珍珠碧玉步瑶,鬓边簪的一朵今早刚采的栀子花,香味清淡却很是好闻。穿着鹅黄暗花抹胸,里面是一件豆绿如意窄衫,外面套了一件水红对襟半臂,下着一件鹅黄石榴裙,虽是家常穿着,却也颇为精致,想来是以为庄引鹤今儿能回呢,“难得也有我们红俏姑娘办不成的差事呀,可真是奇了。” 红俏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讥讽,若是平时,定是要抢白两句的,可今儿差事没办成,到底气短几分,也不做声,由着林支婆讽刺几句。心里却暗骂来福儿是个榆木脑袋,不识风情的,便是他们两个一起又如何,她又不是没伺候过兄弟两个的,当真是孬货! …… 谯楼报响,鸡人引唱,午时已至,苏禾瞧着时间还早,今儿也是占了庄引鹤的便宜,否则回来还不晓得要到什么时辰了。她也不着急回家,在巷子口拐到了王家肉铺,此时铺子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了,只有王婆子一人还在看着,瞧见苏禾过来,王婆子脸上立时堆满了笑意:“禾丫头,今儿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说着起声朝屋子里吼了一声:“掌柜的,你过来支应会!”拉着苏禾就往后头院子里去了。 “王姨,今儿我是来找姐姐的,我想请她帮个忙,还不晓得她方不方便呢?”苏禾抿嘴很是腼腆的笑着。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王婆子将苏禾拉到王猛女的卧房前,拍了拍门,“闺女,禾丫头来了,找你有事呢!” “娘,你直接推门,我这撂不开手呢!”王猛女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你这做什么呢?你妹妹来了也不晓得迎迎!”王婆子一看王猛女手上拿着根丝线,看这架势是要打络子?当即笑开了:“我的姑娘诶,你这手还能打络子?你还不如去钱箱子里拿些铜板去永宁巷子的绣坊买两个?岂不比你在这白费力气强?” 亲娘的嘲笑总是大声且毫不顾忌,王猛女也有些挫败,今儿一早铺子不忙,她就回屋忙活这个了,这小半天了下来,竟还没打成一个,又叫亲娘毫不顾忌的嘲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嘟囔着:“我还不是想亲自打些送给张小娘子,不然何必费这个力气?” 苏禾一听,就晓得是王猛女想做些小玩意送给以后得继女,也不客气,直接绕到了坐榻的另一侧,拿过丝线,手指上下翻飞的编了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条单色手链就好了,苏禾将口收好,递给王猛女道:“既然还是小姑娘呢,比起络子,应该更喜欢这样的手绳,姐姐可以在手绳间放几颗珠子,想来张小娘子一定喜欢。” 王猛女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苏禾三两下就搞定了她折腾了小半天的事,真是打心底里佩服:“妹妹这双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能这么灵巧?”说话间还拉过苏禾的手来回翻看,又将自己的手放在一旁对比,虽不及妹妹手指修长,但大家都是五个指头啊!怎么就能差这么多!王猛女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你当都是你呢!那双手捻针拿线就跟棒槌似的!”王婆子端着一个茶点盒子进来,将它放在坐榻上小炕桌上,才对着两人道:“你们小姊妹聊着,我去把你爹换下来,禾丫头,茶点拿着吃啊,别跟姨客气,家里还多呢。” “哎,晓得啦!王姨去忙吧!”苏禾声音清亮亮的回着话,在这里,她是真觉得心里轻松,不拘束。 “姐姐,我私下想打些络子,你能帮我送去素绣坊卖吗?我问过了,他家是收的荷包络子的,只要样式好就行!”苏禾脸有些泛红,自己囊中羞涩,第一次来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我不叫姐姐白帮忙,若是卖出去,姐姐也得一份钱!” “你问过荷包络子是什么价了吗?我不要你钱,苏婆子那般刻薄,你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哪里还有余钱了,自己好好攒着!”王猛女摇摇头,不过是个小事情,哪里还需要给她一份钱了。 “我问过啦,荷包我若是做的好,素绣坊愿以二十五文一个收下呢!络子,上次我带的样式不好,素绣坊没给价,我今儿过来时,随便买了十文的丝线,我就在姐姐这打好,只是要劳烦姐姐帮我问问了,若是素绣坊能给到六文一个,那姐姐就帮我同荷包一起卖给绣坊!荷包每个我分姐姐三文的利钱,络子一个分姐姐一文的利钱!”苏禾声音越说越小,“就是请姐姐别嫌弃利钱少。” “别别别,我娘要是知道我收了你的钱,只怕是要把我的皮揭了。”王猛女连连摆手,“不过是些捎带手的小事,妹妹不用这么客气。” 苏禾很认真的看着王猛女,神色郑重,眼中隐隐有泪光,鼻头还有些泛红,嗓音带着哽咽:“不是…不是小事,很麻烦的…姐姐要一直帮我送东西,还要帮我瞒着……”苏禾努力压下微微颤抖的声音,尽力平复着情绪:“姐姐要是不收下,我也不好意思叫姐姐这么来回的白跑!” 她晓得王姨、王猛女是好人,可她们不知道,她们惦记的那个小娘子早在一个深夜里撒手人寰了,所以她不能仗着原主母亲和原主结下的情谊去胡乱挥霍,她们本可以袖手旁观,但却愿意不求回报的帮她,她沾了原主的光!她就不能辜负这份情谊! 王猛女自从要招婿起,王屠夫和王婆子就有意像教养儿子一般去教养她,所以她许久没有像小娘子一般哭过了。 通常她爹刚将棍子举起来,摆出一副要开打的架势,她早就溜的不见影了。今儿突然见着幼年好友在自己面前眼中含泪,鼻头红红,好像个小兔子一样,她是真有些手足无措,朝着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个帕子,一拍脑门,当真傻了,她身上何时带过帕子了,又忙不迭的将自己的衣袖递过去,放缓了声音:“妹妹擦擦,我收!不过我不能收这么多。这样吧,每样我收一文钱!若是将来你不需要我帮忙了,那就在跟我说。” 苏禾看着王猛女伸到面前的袖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就在姐姐这打好再回去,也给姐姐编两个,好拿去给张小娘子顽!”眼泪还挂在眼中呢,手里已经忙活上了。 王猛女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她是真有些招架不住美人落泪啊! 14、苏婆子上门 苏禾在王猛女这快手快脚的打完络子,统共也就十个,攒心梅花、一炷香、象眼块、方胜和连环,一样两个,一看还没到半个时辰,“劳烦姐姐若有时间,帮我送去素绣坊,谢姐姐帮我的大忙!” “你别这么客气呢,我记着了,今儿或明儿我就去素绣坊。只是卖到的钱,要怎么给妹妹呢?” “先放姐姐这,我信姐姐。那日你也看见了,我那后娘……”苏禾苦笑着摇摇头,面上尽是无奈。何况,那衣柜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牢靠,铜板本身就有分量,若在多塞些,万一那天底部的夹层掉了,那她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毒打呢。 “我还有件事想拜托姐姐呢,不晓得姐姐这能不能拿铜板兑银子?若是不方便也没事。”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我们家一段时日也要去抵当所存钱的,你若攒足了一贯钱,我就直接给你兑成银子,你收着也便利。”王猛女拿着攒心梅花络子把玩着,还是忍不住赞叹道:“啧,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手巧就好了,这喜服还好请了妹妹帮忙,不然我还不晓得要绣到哪日去呢?”脸上还露出了庆幸的神色。 “这算什么精巧?等姐姐成婚时,我定奉上更别致的!”下巴微微扬起,言语落落大方,眉宇神情疏阔,与从前那个总是低垂脑袋,声若蚊蝇,畏畏缩缩,死气沉沉的禾妹妹相比,当真是判若两人,王猛女不禁道:“妹妹好像变了许多,这样才好,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就该是这样的!” “我以后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苏禾笑的明媚灿烂,就算在这个女子无权的社会,她也会拼尽全力,好好活着。老天爷给她一副康健的身体,一定不是要她自暴自弃的。 “姐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今儿的事,就麻烦了!”王猛女晓得苏婆子一向将她盯的死紧,今天能绕来王家一趟还不晓得用的什么法子,当下也不说再坐坐的客气话,将人送出门时,握了握苏禾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好!” 苏禾回了苏家的小院,果然家中无人,当下回了小北房,先将那便宜弟弟的襽衫赶制出来,防着苏婆子又拿她做筏子。待到晡时,又匆匆忙忙的准备晡食,今天除了遇上那个行事不拘的都头麻烦了些,倒也算顺遂。 …… 魏宅院子。 “都头一走就是这么些时日,奴家还以为都头早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魏行首半支着身子,凑到庄引鹤的耳边,轻吐幽兰,如娇似媚;本就轻薄的外衫因着微微起身而滑落,香肩半裸,脖子上还挂着小衫的半截红带子,更衬的肤如凝脂,秀色可餐。 “怎会?行首如此知情识趣,爷怎舍得丢开手呢?”庄引鹤就这么半靠在罗汉床上,因喝了两杯酒水,有些发热便半裸着胸膛,壮硕的肌肉看的魏行首身子直发软,娇媚更胜从前。 “当真?”魏行首端起炕桌上的一杯酒水,指若削葱,奉到庄引鹤眼前,微微俯下身子,将腰身塌的低低的,更显身段窈窕玲珑,凹凸有致,“还请都头满饮此杯~~”红唇微启,媚眼如丝。 庄引鹤只用轻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拿过酒杯仰头饮尽,随即手一甩,将酒杯丢了出去,径直将人拉入怀中,“自然,瞧爷一回清安就直奔你这儿了!看来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行首当真是想我想的紧呐!” “爷~~”魏行首叫人这么一拉,顺势将那件本就薄透的外衫就这么褪去了,“难道爷就不想奴家?” 一时间,原本隔着屏风吹弹助兴的丫鬟也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室春意。过了许久,内室传来魏行首唤人伺候香浴的声音,这才有丫鬟进内服侍,两人沐浴后上了床榻,又叫丫鬟沏了一杯清茶端来,魏行首伺候着庄引鹤吃了两口,刚准备熄灯歇下。 “苏小娘子这些日子可曾来你这了?”庄引鹤半阖着眼睛,好像是极不在意的提起。魏行首却听的心里一紧,从午后到现下准备就寝,这大半日都不见他提及,还以为不过是一时新鲜,一个青涩稚气的小丫头罢了,虽有几分姿色,可庄引鹤什么天仙国色没见过,哪里还会惦记,冷不丁听他又提起,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奴家听妈妈说起,苏婆子的儿子下月要进学,如今苏小娘子被拘在家里给她那个弟弟做襽衫呢,若要上奴家的门,恐怕还得有几日功夫呢。”魏行首站在下首,笑着道:“明儿苏婆子怕是要上门,不如奴家叫妈妈再敲打几句?” “苏婆子上你的门了?” “妈妈要给宅里一个小丫头寻门亲事,想着苏婆子如今做着私媒,不若叫她挣了这笔媒人钱。”魏行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想照顾照顾苏婆子的生意而已。 庄引鹤听完也不再搭话了,只说了熄灯,就要睡去。魏行首这才吹了灯烛,两人方才歇下。 次日一早,庄都头叫魏行首伺候着用了早膳才打马回府,喜的府上两个妾室也不做斗眼鸡了,只互相盼着谁能勾住庄引鹤的脚,先将人留在府中再说!两人就是要斗,可府上男主子一月里倒有大半时日不在府中,斗赢了也是独守空房的料,倒没意思,故而两人倒是消停了许久,可惜庄引鹤只进了前院书房拿了东西又走了,待到两人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到时,早已人去屋空,问伺候的小厮,也没得个言语,只说不晓得,许是有要紧事,都头不说他们也不敢多问。两人也不敢真为难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悻悻回了后宅。 “真没意思,早知这样,还不如就留在扬州府里呢!”打扮的十分俏丽的女子抱怨着,“这地方穷酸的很,连个正经像样的银楼绣坊都没有,想逛逛都没个好去处!” “妹妹慎言,咱们陪着爷来这,可不是为了享福玩乐的,自然是要将照顾爷放在第一位的。”林支婆说的深明大义,好似这家的管家奶奶,言语温和的教训不懂事的妾房。 “得了吧你,爷又不在府上,装什么样呢!我说,你要真有本事,将爷留在府里呀,还照顾爷?爷如今十日里能有两日在府上就算不错的了。姐姐你可别照顾错了人?”那俏丽女子说话夹枪带棒的,又朝着林支婆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带着丫鬟婆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最烦林支婆天天一副正房奶奶的样子,都是给人当妾的,装什么相呢! 林支婆听的额角直跳,恨不得叫人去掌这贱妇的嘴,咬着后槽牙将气忍下,一甩帕子回了梨蕊院,贱人!咱们走着瞧! 这头才消停下,那头魏宅的大门又叫人敲响了。 苏婆子一早便盯着时辰,刚过巳时,就叫了骡车直奔魏宅,才将将坐下,还来不及喝茶,就急忙道:“姐姐交代我办的差事,我已经办好了!”神色颇为自得,也就是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几乎全然符合魏妈妈要求的人。 “那我真是要谢过妹妹了!”魏妈妈语气更加亲热,今儿一早庄都头离了魏宅,女儿就告诉她,这苏小娘子八成是要被庄都头收房的,叫她招待苏婆子上再用些心,保不齐将来还要叫苏婆子帮忙呢! 魏行首和魏妈妈都晓得苏婆子待这个继女刻薄,但那又能如何?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不能反抗,她就不信苏小娘子敢不听苏婆子的话!如今瞧这光景,庄都头大约是真有些稀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那就趁着她的枕头风还有用处时,将她也吹进魏宅里。 “妹妹一大早就亲自过来,当真是辛苦了,快用些点心,都是洪家酒楼里定的,寻常可吃不到呢!”说着就从点心盒子里捻起一块,递给苏婆子,“妹妹尝尝可还合口?” 苏婆子忙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倒去了半个,吃相实在有些粗鲁,魏妈妈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皮掩过眼中的嫌弃,这样粗鄙的婆子,不过是得了个好继女,若是那丫头得宠,这婆子将来在清安县只怕是能横着走了。心里虽瞧不上,面上却是十分的关心,又端起茶盏,送到苏婆子眼前:“妹妹慢些吃。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我叫丫鬟攒一盒给你带回去,也叫我那外甥和外甥女也尝尝。” 瞧着苏婆子噎的有些翻白眼,忙将茶盏塞到她手里,又站起来走到身侧,想替她顺顺背,可这一瞧,又有些下不去手,只能用帕子覆住手掌,轻轻替苏婆子顺了顺。 苏婆子端着茶盏,大口饮了半盏,才将点心顺了下去,自觉失了态,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有些讪讪道:“妹妹一时贪嘴,倒叫姐姐笑话了。” “这有什么?你爱吃,才不枉我备下的心意呢。”魏妈妈还想拍拍苏婆子的手以示亲近,想想又算了。只言语亲近的道:“外甥进学要紧,可也不能天天将我那外甥女拘在屋子里?我可是备好了礼,就等她上门了啊!” “姐姐哪里的话?不过再忙个两日,衣服裁剪好了,谁还天天拘着她不成?姐姐若是想见她,等这几日事情忙完了,我再叫她制些荷包堆花儿来?” “那就谢过妹妹了。外甥进学是大事,恭喜妹妹了,将来可是要当老封君了!”说完还站起来开玩笑的朝着苏婆子行了礼,却不想苏婆子就这么稳稳当当的坐在凳子上,受了这一礼。 15、魏妈妈探话 魏妈妈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叫她瞬间收回了神色,抬起头朝着苏婆子笑吟吟的嗔道:“妹妹还不快说与我听听?” 苏婆子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点心,捧着茶喝了一口,才拿姿作态的用帕子擦擦嘴角:“姐姐的事,妹妹怎敢怠慢呢?昨儿我离了这儿,就叫了骡车直奔那夜香郎家去了,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叫他答应下来。” 魏妈妈顺势坐回绣凳上,仿佛真信了她的这番言语,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衣袖,才开口道:“哦?他还不愿?那真是辛苦妹妹这番功夫了。” “男人嘛,就是穷的兜比脸都干净,说起媳妇来,便觉得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英明神武连公主都娶得!嫌弃姐姐的丫鬟容色不好呢!不过,叫我一通臭骂,要不是姐姐要拿那丫头作筏子,还能轮到他个夜香郎挑三拣四?”苏婆子说起这话,倒真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世间男子多是负心薄情的货色!当年要不是她生了儿子,苏二早就不晓得将她甩到哪里去了,拼着撒泼一场,最后才如愿以偿进了门! “可不吗?不过花上几个铜板就能娶个媳妇,叠被铺床、延绵子嗣都齐全了,还要心痛的好似割肉一般。”魏妈妈更是语气含冰,苏婆子好歹是从良上岸了,她却在这烂泥地里打滚了一辈子,年轻时也不是没想过寻个老实人,生养个子嗣,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可这些薄情寡义的臭男人,红绡帐里海誓山盟一个比一个说的情真意切,可最后都将她弃如敝履! “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叫人生气!姐姐,那夜香郎昨儿已经去凑银子了,明儿就能上门领人,姐姐可准备好了?”苏婆子摇摇头,当年再怎么难过,如今她也算好过了,没得想这糟心事来堵心。 “不过两贯钱?还要凑?”魏妈妈倒是有些惊讶,她平素花钱不说如流水一样般,可这两贯钱都拿不出来,她早已过了那种窘境,自然也忘记了两千个铜板放在手里是何种分量。 “若是他一下就能拿出来,岂不是便宜了那丫头,要得就是身无分文的才好,明儿姐姐将那群不规矩的小丫头片子都喊到正厅好好看着,好吃好喝的浪着不要,生出些没用的骨气来,就是这个下场!” “我正是这样的打算呢!不过如今她们瞧着花容的下场,倒是安分了许多,明儿在敲打一番,保管以后都老老实实的了!” “还是姐姐有手段,定能叫那群小丫头们服服帖帖的!”苏婆子还不忘恭维魏妈妈几句,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到底还是说了:“姐姐,若是……若是能看上我家那丫头的针线活计,以后能不能叫我家包了?” “那是自然,若是东西轻巧别致,那就专门给我那大姑娘用,伺候的丫鬟婆子还不配用这么好的呢!说起来,你们家姑娘多大岁数了?”魏妈妈虽听了几句街头巷尾长嘴婆子的闲话,到底也不曾细细问过。 “今年十七了呢!我还发愁,如今也没个婆家!她爹心里也急,只是女儿家,他也不好当面直说,只能同我嘀嘀咕咕,叫我拿个主意,寻个好人家呢!”若是要说起这事,苏婆子那话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上次我替她找了个顶顶好的人家,生的高大,家资又足,嫁过去只坐等着享福,谁承想,她竟也没这个命,想来穷苦出身,自然是配不上这福气了!” “哪户人家呀?怎么就错过了?”魏妈妈心里叹道,真不愧是媒婆的嘴,就那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真是叫人打心里“佩服”,要不是她晓得那男方是干刽子手的,还把前头的婆娘浸猪笼了,还真要以为是个顶好的门户呢。 “总归不是我亲生的,后娘难当,想着叫她同男方见一面,若是合适就定日子了,谁知道她竟这么没胆气,不过一个照面,回来就病了。人家是结亲又不是结仇,当下就撂开手了!”苏婆子也不说个具体,只挑挑拣拣对自己有利的,絮絮叨叨地说着。 “那你可打算给你这姑娘寻什么人家?我瞧那可是个好模样的,身段也好,若是配个寻常人家,倒是有些可惜了!”魏妈妈捻起一块小巧别致的荷花酥,用帕子托着,缓缓送入口中,只浅浅咬下一点,比起苏婆子一口半个的模样,可不知雅致了多少。 “哎呦呦,姐姐这话说的轻巧,我和她爹都是常在下九流里打滚的人,来往的不说是破落户吧,家底足的那也有限。不比姐姐,来往的不是达官贵客,就是豪绅富商!”苏婆子突然灵光一闪,随即笑开了:“瞧我,竟是个瞎子,有姐姐这么个富贵人在眼前,我竟不晓得求姐姐帮忙寻户人家!真是蠢了!” 魏妈妈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当下也不满口应承,只面露难色,故意推脱道:“倒不是姐姐不肯帮这个忙,我这来往的贵人多是不假,可家里多数都有正头娘子的,你舍得将你那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去给人当小不成?” 废话,当然不介意!当小也是要看给谁当小的,若是给贵人当小,那可是福气! “虽是舍不得,可总比叫她穷苦一生来的好吧!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是一家子穷困潦倒,便是正头娘子又如何?难不成能当饭吃?”苏婆子说这话时,神色真切,一双吊梢眼还生生挤出了两滴泪来,“若真有那好的,还请姐姐帮我留意留意。” “这事倒是简单,只是你不问问那丫头的意思?你家当家的又是什么个意思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来如此,我还没见过哪个小娘子是自己选夫婿的呢!她才多大,能懂什么?我自然是为了她好!便是说给我家当家的听,他也是没话说的。” “那正好,你今儿回去也问问,得了准话,明儿告诉我。我也好替你留意着。”魏妈妈说话间,便站了起来:“我今儿还有旁的事,明儿咱们再好好说说话!”说完又吩咐了小丫鬟将今儿的点子各色挑拣些,攒一个点子盒子叫苏婆子带走。 苏婆子也心急要回去同苏二说这桩事,当下也不在意魏妈妈的逐客令,只拿上点子盒子喜滋滋的叫了骡车回了小院。 …… 待到一更天时,苏禾将襽衫拿到堂屋,敲了敲正屋的门,道:“爹爹,弟弟的衣衫做好了,给他上身试试呢?”门应声而开,苏贵一下子蹿了出来,一把夺过了衣服,叫嚣着要苏禾服侍他穿。 苏二和苏婆子只满脸慈爱的看着他闹腾,苏禾无法,只能服侍着苏贵穿上了新衣服,虽是紧赶慢赶一天半裁剪制好的,但是却很是合身,苏贵穿上说什么也不肯脱下,只叫嚷着一更天了,夜市都有人摆摊了,要穿着新衣服去玩,苏二和苏婆子今晚还有事要善良,自然不肯,只哄着他说明儿再带他的,苏贵当即在地上打滚哭嚎着:“我不管!我都同虎子他们说好了!我今儿肯定要去玩的!都说了,谁不去谁是大王八!我不当王八!不当!” “好好好,娘给你拿钱,你自己去玩行不行?只是不许跑太远,半个时辰里要回来!”苏婆子一看儿子这架势,立马妥协,忙哄着苏贵,要什么都许他。 苏贵二话不说,总地上爬了起来,拿过苏婆子手上的铜板就跑出去了,一刻也没带停的。 苏禾只默默看着,这时才说道:“爹得,娘。那我先回屋了。” “等等。”苏婆子想起魏宅的事,忙喊住苏禾,道:“你明儿做些荷包,还有堆花儿。你把这支垂丝海棠的拿去比着做,要是做不好,我揭了你的皮!”苏禾伸手接过这花儿,应声好,就转身回屋了。 苏婆子将苏二拉到正房里,有意亲近,将身子凑的近些,不妨叫苏二一下子躲开了,面子上又些挂不住,当即嘲讽道:“我人老珠黄,自然比不得那勾栏院里的娼妇鲜嫩,当家的不爱近我的身,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话就说话,扯什么乱七八糟的!”苏二一瞧苏婆子一张老脸皮,就觉得腻歪。两人早已不是当年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时候了! “我今儿去了魏宅,那里的妈妈应了我一件好事,只是我不好做你闺女的主,只能先问问你的意思。”苏婆子也懒得歪缠,直接了当的说了。 “魏宅?那个暗门子?你跑去那干什么!”苏二后来开始嫌弃苏婆子,不是良家出身,每每行房时,就能想到这身子上还不晓得睡过多少男人,就觉得膈应的不行!这男人嘛,偷香窃玉的时候不觉得肮脏,娶回家当正经老婆了,自然就要百般挑剔了。 “你叫什么?那宅子里要给一个丫鬟寻个夫家,这才叫我帮忙的。我求了里头的当家妈妈,给你姑娘留意个好人家。不过,是进门做小,你若肯,我明儿就叫她帮忙留意着。” “什么人家?” “魏宅里来往的自然没有穷酸人,你放心。”苏婆子晓得他心动了,随便搭上哪一个,他苏二以后都是好日子! “那随你安排吧!终归她也叫你一声娘!” 16、花容得新生(上) 两人在卖女求荣这事上达成一致后,难得的一同沉默了,苏婆子也不耐烦对着苏二这张老脸,只说一声出去逛逛顺便把栓子带回来,一扭身子就出了门。苏二这段日子的心思全在安小娘身上,自然也不在意苏婆子去哪儿。 次日清早,用过朝食,苏婆子回房中换了身十分喜庆的装扮,她一向爱鲜艳颜色,这满身暗红配深紫的装束她素来是不喜的,又好好的描眉画唇,鬓边还别着朵大红花,瞧着时辰不过刚过巳时,就将田大郎家的门拍的震天响! “我说田大郎,你也换身干净能见人的衣裳吧?就穿这个?”苏婆子等门一开,瞧见田大那满身补丁的粗布衣,撇了撇嘴角,虽说是奔着他穷酸才找的,可到底是要她领人上门的,这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啊! “大娘,这是我最干净的一身了,特意留着出门穿的!剩下的破衣服还没找浆洗婆子补呢。”田大挠了挠后脑勺,晓得自己这么穿有点磕碜,又不好意思的问:“若是能借苏老丈的?” “他也没甚好衣裳。寻常走街串巷卖货郎,穿的那么好作甚?”苏婆子直接打断了田大的话,她又不是疯了,苏二便是有衣服也不能借,若让个夜香郎穿过,就是还回来也不能要了。 “两贯钱可准备好了?还有你大娘我给你四处张罗的茶水钱也备下了?”苏婆子吊着眼角,叉着腰,支着腿,一副先把事情交代明白,我才领你去的意思。 “自然备好了,苏大娘如此照顾小子,也不能叫您老人家白费心。”田大虽是夜香郎,可论起察言观色,他也是丝毫不差,见苏婆子摆出副刁钻刻薄的样子,当即将怀中的谢媒钱双手奉上,“这是大娘照顾小子才少收的,不管成不成,都是小子的一片心,还请大娘先赏脸收下。” 这话说的苏婆子心里慰贴不少,也不嫌弃田大浑身上下散不去的臭味儿,直接接过了铜板塞到怀中,故作高深的提点道:“魏宅规矩重,住的都是贵人,伺候的小丫鬟们个个绝色。你进去以后,管好自己的眼睛,别到处瞎看,要是叫人拿住了,挨了板子,可别说我没跟你讲。” 田大又深深作揖。恭恭敬敬的道:“小子谢过大娘提点,一定管好自己的眼睛,不给大娘惹事!” “行了,那咱们走吧,你叫个骡车,今儿要娶新妇了,回来也叫人家坐车回来,也显得你有面子不是?” “这过了门,坐不坐车也不耽误生死都是我田大的人,大娘等我去叫个骡车,也省的大娘费脚劲了。” …… 魏宅前厅。 魏妈妈昨儿与苏婆子通气后,今早用过了朝食便让婆子把这些日子里不规矩的小丫头们统统叫到前厅候着,自己却不现身,只在后院房中细细收拾好,等着苏婆子带人上门。 不多时,苏婆子和田大便被婆子领到前厅,那婆子请了苏婆子落座,只奉上了一杯茶水,就道:“两位稍等片刻,我去后院请了大娘子过来。” “哟~妹妹这么早就来了,当真是辛苦了!”魏妈妈人还未至前厅,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苏婆子忙将茶盏放下,起身相迎,笑着道:“若能成了这桩婚事,叫我前一夜守在你这魏宅的大门口,我都高兴!快瞧瞧,我替你家小丫头寻的新婿如何?” 魏妈妈打一进这前厅,就觉得花香里掺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又瞧见那群小丫头们一起缩在了前厅的角落里,心里满意的不行,再看这田大,衣衫褴褛,还有些跛足,心下更是一百个满意,用这人来敲打,效果是再好不过了! “你的眼光,我自然是放心的!怎么没给这位公子奉茶?”说完还故作凶狠的横了一旁服侍的婆子。 “多谢大娘子,小子今儿带足了银钱来接人的,茶不茶的,实在不敢劳烦。”田大进了魏宅的门,就晓得这户人家不是做正经行当的,他眼睛虽不敢乱看,可再瞎,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到前厅角落里挤挤攘攘七八个小丫头,年纪不大,穿的却是薄纱衣服,他是不曾踏进过花街柳巷,可他又不是傻子。 “瞧瞧,到底是新郎官,就是急!”苏婆子打着圆场,“姐姐,也别把你那宝贝丫鬟藏着掖着了?快领出来,也叫我们新郎官见见新妇才是!” “那是自然!”魏婆子朝着身边的婆子低声吩咐了句,看着那婆子出了前厅,又转脸看向前厅角落里的一群丫头,嘴角带笑,语气温和:“你们这群没规矩的小丫头,躲那么远做什么?你们花容姐姐好志气,要嫁出去做正头娘子,妈妈我最是个慈悲心肠的,也不好拦着她的好前途,还不快过来给你们姐夫见礼?”说完,手中的盖碗不轻不重的碰上了茶盏,发出了青瓷相撞的清脆声。 那群小丫头只推搡着不肯近前,她们其中有穷苦家的姑娘被娘老子卖来的,也有被抄官宦家里发卖出来的,还有些原就是下九流的路子来的,只是有些轻佻不服管教,故而就一起拉了过来。 “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莲儿,就从你开始。”魏妈妈也不耐烦了,直接点了其中一个,嘴角带着笑意,可眼神射过去,好像一条藏匿于阴暗角落里的毒蛇,若被它盯上,只有亡命的下场。 魏妈妈的话音刚落,那群小丫头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由莲儿带头,一个个过来向所谓的姐夫见礼,等挨个见完,田大早已经涨红了脸,一直蔓延到脖子。等两个粗壮的婆子将花容架着到前厅,那群小丫头们是彻底老实了。 她们这些小娘子被买来的日子都差不离,有人早几日,有人晚几日。买来后,都分在一起住,花容她们也是见过的,虽不是国色天香,可也能称一句小家碧玉的,如今这满身馊味,瘦骨嶙峋的模样,叫人看着都不敢认! 其中一个小娘子,怯生生的喊了一声:“花容姐姐?” 花容抬起脸,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醒了,只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是到了阎罗殿了吗? 这些日子,她被关在幽暗的屋子里,为防她自戕,又捆在屋里的柱子上,一日里只供一碗清水、一碗薄粥,魏妈妈吩咐留口气就行了。她出恭时,也有婆子在一旁盯着,她们不必如此谨慎,她如今就是想上吊,也没有力气将绳子甩过房梁。 那群小娘子被花容脸上扭曲蔓延的伤疤彻底吓住了。 那日,府上来了客,她们被叫去在席间端茶奉水,也学学姐姐们是如何伺候人的,魏妈妈吩咐了,谁敢出岔子,就别怪她心狠。她们见了席间那群贵客不羁的样子,眼争争看着一个肥胖如猪的男子将手伸进了一个姐姐的裙摆中,后来席间的一个大官人笑侃了一句,不多时宴席就散了。第二日一早,她看着花容坐在她们梳妆的铜镜前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同屋的人催促她。她好像下定了决心,拿起了一支簪子,将它抵在眼下,刺破了血肉,闭上眼睛,泪水混着血液随着簪子的滑动一起流了下来。同住的妹妹被吓到,惊叫出声后,闯进了一位婆子,将花容姐姐拖拽出屋子,自此,她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魏妈妈朝着田大道:“瞧瞧,新郎官可别后悔了?不然我只能将这丫头发卖到下等妓院去了。” 田大是被花容脸上的伤吓了一跳,可心里却只有敬佩,一个姑娘,想要在这样的死路里挣出一条活路来,是要何等的勇气,他看出来今天魏妈妈是要拿他和她作筏子,面上颇有几分嫌弃:“小子是听苏大娘说过,容貌有损,可这损的也太严重了!”言语中的不满就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苏婆子将手中帕子一甩,堆着满脸的假笑,道:“你这小子,还挑三捡四起来了?不过是两贯钱,怎么?还想娶个天仙不成?这长相嘛,别嫌大娘说话糙,这灯一吹,上了坑都一样!” “你要是愿意?我就将这丫头的身契给你,咱们银货两清,若是不愿意,今儿就作罢了。”魏妈妈也不催促,只看着那群小丫头,老实了?老实了就好,好好看看花容的下场,若还有不老实的,她自然也有别的手段对付!一群小丫头片子,也配跟她玩心眼子。什么东西! 田大上前握住花容的一条手臂,瘦的吓人,将人拖拽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好似买牲畜一样验看牙口,故意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道:“妈妈,她这般瘦,可别有什么病吧?就这样的,也不晓得能不能给我生儿子!”说着,将捏着胳膊的手松开,走到花容的身侧,又用脚轻轻踢了踢。 “这个你放心,就是瘦了些,病是绝对没有的。” “那行吧!两贯钱,虽叫我欠了些债,不过屋里有个娘们,欠就欠吧!”田大好似下定决心一样,依依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两贯钱,顺势就要走到魏妈妈身前递给她。 17、花容得新生(下) 魏妈妈见他三两步就要跨到自己面前,脸上也不复淡定惬意的神色。一边用帕子掩住口鼻,将身子努力往后缩;另一只手恨不得将身旁的婆子甩到自己身前,忙喝住:“行了!不用走这么前来。”又一扭头,看着身侧的婆子,“你去接过来,呐,把花容的身契给他。” 那婆子将手帕摊在手掌中,示意田大将铜板放在自己手上,又将花容的身契给了他,才转身连着帕子带着铜板一起搁在了桌子上,这银钱,一会叫大娘子拿主意处理了吧,她也不想沾手。 田大接过了花容的身契,折吧折吧就塞怀中了,朝着魏妈妈作揖道:“谢谢妈妈宽厚,折价送我一个新妇。”不待魏妈妈反应,又转身冲着苏婆子行礼,依旧是温言笑语道:“谢谢大娘费心,帮我牵了这么一桩好姻缘!” 魏妈妈也懒得搭话茬,这样的腌臜人,若非有花容这桩事,就是再投几辈子胎也没福气进她魏宅的门,苏婆子因是同住南北巷子,倒是没有魏妈妈这般傲气,只满脸堆笑的说:“街里街坊这多年了,大娘有什么好事,自然是不能忘了你的。如今娶了新妇,可要好好过日子,万不可花钱没个节制,以后若有了儿子,你这辈子也有盼头了!” “行了,你也拿了身契,我这也不方便留外男,你将花容带走就行了。”魏妈妈端起茶盏,送到嘴边,略碰了碰茶水,做出送客的姿态。又看向苏婆子道:“妹妹先别走,我还有话要同妹妹说呢!” 田大也不多言,只将花容一把提起,横腰抗在肩膀上,早有婆子等在厅外将人带出魏宅。 魏妈妈看着田大越走越远的身影,让前厅里的小丫头们都聚到中间来,这才训话道:“妈妈我晓得你们中间也不少心思浮动的。良家子出生嘛,学不来狐媚讨好的身段,妈妈也不强逼着你们,毕竟也有大官人就爱那孤高清傲的。但是要想学花容,自以为划破了脸,就不用伺候贵人!那就打错了主意!花容有志气,妈妈我也愿意成全她,特意寻了清安县的好媒婆,给她寻个夜香郎当新婿;不过若再有想伤着自己个的,可就不是配人了,清安县最下等的窑子里可还缺人呢,若再有哪个姑娘有志气,妈妈我也只能狠狠心了!” 阴森的眼神好似厉鬼一般刮过每个小娘子,看着她们抖抖索索的恨不得团在一起,魏妈妈这才满意些,又开口道:“你们只要好好听话,妈妈何曾亏待过你们?自你们进了我魏宅,山珍海味供着,绫罗绸缎穿着,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说,可比以前的日子过的要好?你们放心,妈妈绝不会作践你们,等你们到了年岁,自会为你们寻一户好人家。可都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明白了。”厅下这群小娘子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尤其是那几个是被娘老子卖来这儿的,瞧见了花容的下场,又被魏妈妈连敲带打的一番话彻底驯服住了,她们只是这世道里最普通的女孩子,大字也不识一个,只是看见花容的挣扎,心里才悄悄起了反抗的念头。 魏妈妈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摆摆手,示意婆子将人带到后院去学规矩。看着桌上帕子里放着的两贯钱,心里做足了准备,才捻起帕子的四个角,将铜板完全兜住,笑呵呵的送到苏婆子面前:“妹妹,这谢媒钱,还请收下吧。” 苏婆子虽然嫌弃田大腌臜,但是绝不嫌弃铜板腌臜,只美滋滋的伸出手将帕子接了过去,又用帕子将铜板彻底包裹住,一把塞进了怀中:“姐姐今儿可还满意?” “在满意不过了!” “姐姐,咱们昨天说的,姐姐帮我留意贵人的事,可还作数吗?” 上钩了,这蠢婆子。 “自然作数了!怎么?你家当家的竟也肯?”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爹有什么不肯的?再说了,给穷苦人家当正头娘子,还不如给贵人当妾室呢。自己过的锦衣玉食不说,若是得宠,还能扒拉家里人呢!她可还有个弟弟!那才是她将来的指望!” “那是自然,既然你们家舍得,那我也就帮着留意留意?可有什么要求没有?”魏妈妈心中暗哂,一个后娘带来的弟弟,能有什么指望,若不是为了她家行首,这样蠢的婆子,也不晓得当年是怎么能搭上苏二,还从良了。 “姐姐肯帮着留意,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姐姐的眼光,我是最信的!” “那、以后你常带你们家姑娘过来,若能哪一日撞上个贵人?妹妹,那你们这下半辈子可真就掉福窝里了!” 两人各怀心思,却又聊得无比和气。一个畅享继女给贵人当小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子;一人想着女儿成功入了庄府的门,下半辈子她就能在清安县横着走的日子。 那头,田大将人抗出了魏宅所在的巷子,转而将人背在了身上,找到了一家小药铺,进门就喊:“老大夫,快来瞧瞧我妹子!”说着将人对准椅子轻轻放下后迅速转身扶住了花容向前倾倒的身体。 那老大夫慢悠悠的走过来,脸皱的都跟老树皮子一般,也就没什么男女大防可言了,直接拿起花容的一只手,放在桌上,按住脉搏,半响道:“你虐待你妹子了?怎么能把人饿成这样?” “啊?我…我…我没有,今儿才接到人!”田大低声道,这上哪说理去,那恶婆子干的事,还连累上他了,“我妹子身子可有哪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就是饿太久了,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其他的倒没什么。”老大夫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颇有一种隐于小县的神医模样。 “那大夫你开个药方?不拘什么人参燕窝的,小子虽不富裕,但一两贴药还是吃得起的。”田大怕大夫看着自己衣着“质朴”,不肯给开好药,慌忙的展示着自己并不雄厚的财力,再配上满身补丁的衣服以及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娘子,怎么看怎么穷酸啊。 “不必费那些事,虚不受补。她饿了这么许久,要吃些软烂好克化的。你回去,给她熬些白粥、软面条,一次给个半碗,两日后再渐渐多进些,四五日下来就没事了。”那老大夫摆摆手,面上不显,眼中当真是质疑这小子说瞎话,好在他这妹子确实没什么问题,好好养着就成。 “那这也不用开药了?”田大看着花容奄奄一息的样子,总觉得还是来些人参燕窝才能好起来,“大夫,诊金多少?” “不用不用!赶紧走吧!哪里要什么人生燕窝的,若是四五日后,你这妹子还没好,你来找我,老夫赔你!”老大夫不耐烦同个傻小子多絮叨,只用手指着大门口,意思十分明显,滚蛋吧! 田大得了话,也放心了,将花容重新背在身后,抬脚就出了药铺,还嘀咕了一句,您瞧着都要六十的人了,赔给我也无什么用!好在声音小,老大夫也不曾听见。 等两人到了那破落的小院内时,一向不在乎的田大破天慌的有些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向来自己住,也就不曾注意收拾打扫,若你瞧着不舒服,我一会把院子里收拾干净!” 见背上的花容并没有搭话,田大有些急切的将人放了下来,靠着院墙,一回头瞧见她脸上毫无血色,自己也是傻了。那歹毒的婆子想来是不叫她进水米的,嘴上都干裂了,进了院子,也不讲究了,一把将人横抱起来,用脚轻轻踢开了正屋的门,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拿过一侧的被子盖好。 花容许久没有这样安稳了,忽又听见耳畔传来一个男子雄厚的声音:“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熬些米粥,大夫说了,你这几日只能吃些容易克化的东西。” 说完,帐子被放了下来,眼前好像暗了一些,她在昏暗发霉的牢房里待了许久,又被关在黑屋里折磨了数日,她有些怕黑了,强行撑开眼皮,看着头顶的帐子,她是不是得救了,这被子上竟然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她都不记得多久没闻过了,心神一松,人就这么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到田大端着半碗米粥再进来时,轻手轻脚的拉开帐子,就看见花容睡的香甜安稳。他静静地看着这张睡颜,他想,也许是老天爷看他吃了许多苦头,才给他赐下一位新妇,他一定好好待她。 “醒醒,花容姑娘,醒醒。”田大轻轻喊出声音,看着花容的眼皮微微抬起,忙将人轻扶起来,拿着枕头垫在了身后,又将碗捧在手中,拿勺子舀起半勺粥送到她嘴边,闻着米香味,身体的本能叫她张开嘴,就这么迷迷糊糊间吃了一多半,意识才清醒起来,这一上午,她意识混乱之间,只晓得自己被魏妈妈转卖了,“你就是买我的那个人?” 声音嘶哑,十分难听。田大却觉得犹如天籁,这一日下来,终于听见她开口了,“是,魏妈妈将你的身契给我了!你别怕,我带你去看了大夫,大夫说了,你没什么事,就是饿太久了,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花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出了虎狼窝,即便前路迷茫,可姑娘说过,事在人为!她一定有法子找到她们! “你别哭,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你先将身子养好,我晓得你来历不凡,也是我自己想多了,你要是不愿意,”田大有些不甘心,可也晓得强人所难没什么意思,“咱们就当兄妹处着,你一个小娘子,遭了难,一时间也没个去处,不如先住我这。” 听着他的话,花容扬起脸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人。好在,老天爷仁慈,不曾叫她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18、苏禾入魏宅(上) 等南北巷子的人晓得田大家里住进了个小娘子时,已是三月头上了。原本田大将花容藏在家中,也无人晓得。只是苏婆子嘴碎,在这巷子里大肆宣扬了一番,众人才晓得那个夜香郎居然有了新妇,不过也就在街坊四邻的嘴里热闹了两日就没人在意了。 这头,苏禾看着笸箩里已经制好的荷包、堆花儿,想起前几日里苏婆子同自己说,她搭上了魏宅的当家妈妈,若这些东西能叫魏行首看上,以后堆花儿就专供魏宅使,荷包也叫那头先挑了好的,剩下的再交给苏二拿去兜卖。 苏禾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苏婆子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搭上了魏宅?她深怕那日在香云坊中发生的事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到苏婆子的耳中,直到巷尾田大的事情传开来,她才明白这里头还有这桩事。 苏禾心中盘算着魏宅被苏婆子把持住了,银钱自然也没机会落在她的口袋里,看着笸箩里不多的丝线,她得寻个时间去一趟素绣坊,再给自己添置些东西,如今苏贵顺利进了赵童生的私塾,家中的开销日益增加,她虽比以往更忙了些,但是也有了更多出门的机会。 砰!苏婆子一把推开了苏禾的房门:“收拾好了没?今儿可是去贵人府上,将东西再查验一边,可不能出岔子!” “是,我都收拾好了,并无遗漏。”苏禾将东西都放在小篮子里,跨到臂间,看向苏婆子,示意可以过去了。 苏婆子今儿也不吝啬刻薄了,舍得多花一份钱叫苏禾同她一起坐着骡车去魏宅,到了魏宅被带进去的时候,还忍不住提点:“这宅院的当家妈妈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了,你可别失了礼数!” “哟!今儿妹妹怎么舍得将姑娘带出来了?”魏妈妈瞧见苏婆子终于将苏禾带来了魏宅,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切了几分,不再透着一股虚假的味儿。 “姐姐回回都念叨我家这姑娘,前几日是紧赶慢赶的将东西赶制出来了,今儿特地带来给姐姐掌掌眼,若能过得去,还请姐姐照顾照顾我们小本生意~”苏婆子满脸堆笑,回过身,拿过苏禾臂间的篮子,顺带还瞪了她一眼,这榆木脑袋:“还不给妈妈行礼?” 苏禾哪会正经行礼,只能叉手轻蹲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道:“见过妈妈,妈妈万安!” 魏妈妈略过这个不伦不类的礼,附身向前一把拉住了苏禾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这才开口赞道:“难怪妹妹要把你家这姑娘藏的这么深!这样的好容色好身段,若是给我,只怕比妹妹藏的还要深呢!”说完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苏禾的手:“你第一次上我家的门,没有叫你空着手的道理,我最爱你们这样的小娘子了,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魏姨也是使得的!”说话间就拔下了发间插/着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欲往苏禾的头上戴去。 苏禾见这妈妈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热切,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见她要相赠这样的重礼,忙道:“您太客气了!这般贵重,请恕奴家实在不敢收。”她撑死了也不过一个卖货的小女娘,当然不值一个鎏金的步摇,说什么都不能接受。 “可是嫌弃魏姨的东西不好?”魏妈妈故意摆着脸子,也不顾苏禾的推让,直接将步摇插到了发间,这才满意道:“长者赐,不可辞。这么年轻的小女娘怎能穿戴的这般素净呢?” 苏婆子在边上看的眼珠子都红了,这可是鎏金的!若不是在魏宅里,她在魏妈妈面前多少还端着些,真是恨不得一把夺过这步摇自己收下了,又看着苏禾百般推却不肯收,心里暗骂,这小娘皮,当真是没见识,这样的好东西,赶紧收下就是,装什么清高!给谁看呐! 苏婆子见东西最终还是落到了苏禾手里,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等家去,就让她把东西交给自己收好,只要不戴来魏宅就行。苏婆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朝着魏妈妈道:“姐姐别光顾着看人呐,也瞧瞧你外甥女的手艺如何?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魏妈妈这才将目光转到了小篮子中,当真是有些惊讶,想不到一个整日里被拘在屋里埋头做活的小娘子竟也有这般好手艺,原先不过是为了搭上苏禾,想着东西只要能过的去,那就收下,做个长久的买卖,常来常往下去,机会自然是能慢慢等到的。 她挑出了那支苏禾仿做的垂丝海棠,满脸惊叹,看着苏婆子:“我原想着,你不过是替你家姑娘撑场面才说的话呢!竟不想真是这般的好手艺啊,这堆花是做的真好。瞧着就同真的一般。” “可不光是堆花儿,你在瞧瞧荷包呢?我保管姐姐爱的很。”苏婆子将头昂的高高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这死丫头总算是叫自己长一回脸了!也还算是有些用处! 魏妈妈听了苏婆子的话,又将荷包捡了一个来看,与寻常的样式有些不同,荷包上的图样一打眼就晓得是个有底子的绣娘的手艺,巧就巧在这底部坠了流苏,漂亮别致不落俗套,她们这行当就需要点新鲜装扮才好长久的留住恩客,当真是从心里发出的感叹:“你这丫头,好巧的心思!” “妹妹这女儿教养的实在是好,我都有些眼热了!”魏妈妈这次真不是虚情假意了。这女子立世,能有一门手艺才是长久之计,她要有这么个女儿,只开个小铺子,卖这些荷包堆花儿就混个温饱了,何必在这红尘堆里打滚到如今,“好孩子,你带上这些东西,去见见你姐姐,她要是瞧中了,以后呀,你这荷包堆花儿可就不愁卖了。”说完就示意身侧伺候的仆妇将苏禾带到后院花厅去。 “怎么?你也要跟去不成?她们小娘子说说笑笑的,咱们就不去讨这个嫌了。”魏妈妈一把拉住了想跟去的苏婆子,“妹妹陪我在偏厅说说话,正好,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苏婆子也不好直白的说,她要盯着银钱,不能叫苏禾这死丫头暗中昧了去,只支支吾吾的道:“她第一次来府上,我怕她不懂礼数,冲撞了行首,岂不是她的罪过?” 魏妈妈哪里看不出苏婆子的心思,不过,她闺女要和苏禾交好,这小女儿家聚在一起,自然是说些私房话才能拉进关系,冷不丁的叫一个后娘挡在中间算什么事,像是宽慰似的道:“我晓得你的好意,小娘子们一起说说话,能有什么冲撞?待我女儿挑好了东西,我再把银子算给你,放心,我一概按市面上的价收,绝不叫你吃亏!” 苏婆子心里当然是乐意的,只是她晓得这生意不能这么做,如今儿子进学,这花销就是长久的了。她一早就在家中算过本钱了,荷包只要二十五文就有些赚头了;堆花儿市卖价贵,可人家也穿了宝石珠子,阳光一照,那堆花儿都发亮。她这个不过是绫锻堆出来的,堆花一枝能要价九十文足够赚不少了。 这下苏婆子清清嗓子,挺直了腰板,端的大气豪爽,好似跟魏妈妈是掏心掏肺的亲姐妹似的:“姐姐要照顾我,我自然也不能叫姐姐白花这么多钱,我想着,这荷包,我大外甥女要是有看中的,一个就给二十五文就行,堆花儿嘛,料子好,堆的也精巧,要价贵些,一枝九十文,也算是我占尽了姐姐的便宜。” 两人且在偏厅里商量着,这头苏禾在仆妇的引路下,到了花厅,瞧见一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坐在里头喝茶,正是那日替她解围的魏行首,当下便行礼道:“见过魏行首。” “哎,咱们是见过的,我还想着你能早些来我这呢,不想一拖竟到了这个日子才来。”魏行首看着苏禾,面上眼中俱是和善,放下手里的茶盏,朝着苏禾招了招手,“妹妹快过来,让我瞧瞧带了什么新鲜东西?” 苏禾将篮子放在桌上,由着魏行首翻看,“呦,你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来人,上茶!”说完就挑起了那支垂丝海棠,“这堆花儿,不是那日我送你的吗?” “行首好记性,不过这支是我自己仿着堆出来的,不比香云坊的别致,一打眼看去倒也能混过关。”苏禾抿嘴一笑,她对魏行首不似对魏妈妈那般防备,想来也有那日香云坊里解围的缘故。 “这荷包做的也精巧,我也喜欢,禾姑娘,你这心巧手也巧,我竟都爱,就都留下吧!”魏行首将小篮子递给仆妇,“你去回了妈妈的话,问问都是什么价,告诉妈妈我都要了,以后我这里日常佩戴的东西,就劳烦苏小娘子了。” 苏禾心中并无喜意,苏婆子不会叫这银钱过她的手,她算白出一份力。不过东西得了认可,也就是说,王家姐姐那,她能搭些荷包卖了,也能再多些进项。因此面上也无甚表情,却看见魏行首很是俏皮的对着她,眨了眨眼。 19、苏禾入魏宅(下) 心中疑惑,魏行首这是何意?不过,她也不好多问,只挨着凳子的边缘坐着,端起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瞧妹妹好像不爱喝茶呀,绿枝,你去端杯热热的牛乳来。”魏行首看她不过就浅浅的沾了沾唇,就将茶盏又搁回了桌子上。 “啊?不用这么麻烦,我……奴家不用,有茶水就极好了。行首不必费事。” “不麻烦,我素日里也爱喝牛乳,养颜滋补最好不过了,故而小厨房是常备着的。妹妹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魏行首眼神柔和的看着苏禾,好像在看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那……那就谢谢行首招待了。”苏禾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抬眼看这个艳若桃李的女子,只有耳边微微泛红,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仔细款待。 绿枝捧着牛乳来时,正巧前面的问话的婆子也回来了,苏禾接过热牛乳,上面还点缀着几片花瓣,抿了一小口,很香甜,杯盏温热,捧在手心里温度刚好,就听见那婆子回禀道:“妈妈同苏婆子商量了,荷包一个二十五文,堆花儿一枝九十文,若是行首喜欢,妈妈就同苏婆子结账了。” “嗯,你去告诉妈妈,我这里的小物件以后都劳烦苏小娘子做了。若要再做别的东西,我自己同小娘子说。”那婆子听完行礼告退。苏禾心中盘算着,这荷包的价儿就同素绣坊给的一样,那堆花儿也差不离是一样的价了。王家姐姐那她送了三次络子,扣去给她的利钱,还剩下一百二十文,再加上自己前面的私房,这拢共才三百二十文。虽不多,但也不算少了。 “妹妹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呀?”魏行首看着苏禾好像在发呆,突然将身子凑近,歪头看着苏禾的脸。 “啊,没什么呢,在想姐姐喜欢什么花样的?我下次好做了送来。”苏禾随便找了句话搪塞了过去。魏行首自然也看出来了,心里暗道,也算是个有脑子的小娘子,有脑子就好,能明白事。挥手示意绿枝走的远些,这才将苏禾拉近些,好像姐妹间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一样:“我晓得妹妹艰难,那荷包我算三十文,堆花儿就一百文一枝,妈妈那边给你后娘结,多出来的,我这里给你算,你可要自己收好了。” 苏禾看不破魏行首的意思,只羞涩的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行首是良善人,不过这东西都定好价了,我不好多收行首的钱,还是要谢谢行首照顾我的生意,若是行首还要做别的物件,只管同我说,我一定好好琢磨。” 魏行首拿着手指点了点苏禾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个死心眼的小丫头,那也罢了,你那后母刁钻的狠。不过,这多出来的钱你不要,我给你的赏钱就不许推了。好好攒着,这姑娘家大了,总要有点自己的私房钱。别傻愣愣的都交了家用。” 苏禾面上有些难色,今天苏婆子必然是要搜她身的,她那后母心眼子忒多,她能几次到王家去,还真要感谢王姨碾压苏婆子的那场架,自打完以后,苏婆子是再没登过王家肉铺的门,平日里想要割肉添菜,也只是拿了铜板叫苏禾去跑腿。 “噗,怎么面色苦大仇深的?我晓得你的难处,今儿的赏钱不给你,我先替你留着,等哪日你方便了,再给你。”魏行首轻轻一笑,当如桃花盛开,端的貌美心善,难怪那日会仗义替她说话解围呢。 “谢谢行首替我周全,我……我……一定好好用心!”苏禾心中感激,只能等苏婆子放松警惕时,她将赏钱带到王家,直接换了银子,再藏到衣柜下面的夹层里。 “不必这么谢我,我不过是虚长你几岁,看你过的辛苦,就好像看到那个时候的我一样,捎带手的事,你要是这么战战兢兢的,我反而不自在了。”魏行首不在意的笑笑,不过白饶些铜板罢了,她如今又不缺几个铜板,能叫一位小娘子将来死心塌地的帮她才是最要紧的。 “行首,曾经也过的艰难嘛?”苏禾在口舌上实在算不上机灵人,比起主动倾诉,她更喜欢听别人说。不过魏行首好像在等她的回应,为了不让场面冷下来,苏禾斟酌了一下,决定顺着行首的话说下去就是了。 “嗯,我应当是七?八岁那年吧,记不大清了,祖翁生了一场大病,我爹原本是想将我卖给官宦人家去当丫鬟的。”魏行首的眼神忽然飘的很远,看着花厅外面的天,一如当年卖她时一样啊,“即便是卖了死契,所得的银钱也不够填补家里的亏空的。他们又想将我妹妹一起卖了,我拼死不肯。” “所以,他们听了你的话?” “怎么可能呢!卖了我们姐妹两个,既能填补上亏空还能多出些铜板来。我顶着一口气冲到堆柴的地方,拿了砍刀,挺重的,也不晓得我是怎么撑住的,”好像是想到自己当年的稚嫩,魏行首就这么笑了出来,“就这么指着那人牙子,说要是带走我妹妹,咱们今儿都别活了!” 苏禾看着魏行首笑的勉强,安慰道:“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我祖翁的三个儿子都有子女,为什么偏偏就只卖我和妹妹?我爹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我们可是他的亲骨血啊!”被卖曾经是她过不去的梦魇,她会因时常梦到自己又被卖到别处而惊醒。 “不是儿子,亲骨血又如何呢?”苏禾冷眼看着苏二掏心掏肺的对待苏贵,也觉得荒唐,她是亲骨肉也不能叫苏二高看她一眼。却对着一个继子百般疼爱,她总是忍不住揣测苏贵其实是苏二的亲儿子,可偏偏两人的脸廓眉眼非要东拉西拽才能勉强说上一句相像。 “苏小娘子年纪小,看事却明白。我发了狠,说要是妹妹也被卖了,我一刀抹脖子也不能叫你们如愿!”魏行首笑的十分得意,为当年自己不过幼龄却能震慑住那群畜生而高兴。 “你亲娘呢?难道她愿意?” “那个时候她有七个月身孕了吧,接生的稳婆说必定是个儿子。她前头生的两个女儿,叫她受尽了委屈白眼。如今不过卖了她们就能挣回颜面,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魏行首语气凉凉。 苏禾还欲再问下去,却看见苏婆子同魏妈妈一起过来了,慌忙起身,向着二人行礼,道:“可是我耽误事了?” “偏你这样谨慎,不过陪着我女儿说两句话,哪里就耽误事了?是你妈不放心你,同我磨叽了半晌,我只好将她带过来。”魏妈妈笑着拉住苏禾,示意她不用行礼,又朝苏婆子调侃道:“还不拉着你家姑娘仔细瞧瞧,可叫我女儿吃了去?” 苏婆子不关心苏禾死活,这么催命似的要过来,无非怕两点:一嘛,苏禾一向嘴笨,人又呆蠢,要是说错了话,得罪了行首,失了这桩买卖,那真是剜她的心;二嘛,怕这位魏行首心善,私下给了赏钱,叫那死丫头昧了去。 只讪讪笑道:“我们家这丫头实在不是个灵巧人,若是言语不当,哪里得罪了行首,还请行首大人不记小人过。” “怎会?我观妹妹东西做的灵巧,人必定也是不差的,苏大娘过谦了。”魏行首稳坐绣凳上,随意客气两句,她需交好苏禾,却犯不着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老婆子。 “我看今儿时辰也不早了,我把这些荷包、堆花儿的钱结给妹妹,妹妹也早些好家去。”魏妈妈看着苏禾篮子中的荷包,“荷包一共五个,堆花儿一个,一共二百一十五文钱。妹妹,可是这个价?没错吧?” 苏婆子心里一算,道:“是这个数,谢姐姐照顾了。” 魏妈妈转头吩咐身侧一个仆妇去她的内室钱匣子里数好铜板串好了拿过来。四人就在小花厅坐等。魏行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苏禾的手道:“妹妹可会做汗巾子?” “会。”苏禾在苏婆子面前从来都是呆板无用的,所以只回了话就不做声了。 “行首想要什么样的汗巾子都使得,只管吩咐了她。”苏婆子急忙补充道,生怕苏禾口齿粗苯的叫人嫌弃。 “我用的东西料子好,也不放心叫你带去家做。苏大娘,你家这小娘子我能唤到家里来帮忙么?”魏行首原本只同苏禾说话,心下又想着要是次次都叫苏婆子跟着,那也不方便,需得寻个理由支开她才好。 “这……”苏婆子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魏宅说到底是暗门子,小娘子一人上门影响名声;而是怕苏禾背着她私藏钱财。 “即不行,那就算了。”魏行首倒是干脆利落。 “行,当然行!都听行首安排!只是,我……这……”苏婆子吞吞吐吐的,有心要说账款等她来结,又觉得这样在魏妈妈面前气短。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她的意思,苏禾想着魏宅的钱终归落不到她的口袋里,不如让出去,能叫苏婆子对她的看管松懈点,王家姐姐那边她才能有机会多走动,便站起来道:“不如这样,每月一日,娘亲自上门同魏姨结款,也不用叫我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带在身上。” “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姐姐你说行么?”听了苏禾这么识趣的话,苏婆子脸上的笑模样遮都遮不住。 “你家姑娘办事周全,我这里自然行。”魏妈妈笑眯眯的从仆妇手里接过铜板递给了苏婆子,又打发了人套车送两人家去。 “我瞧,这苏小娘子心思灵巧,咱们真能叫她听话?”魏妈妈看着两人越走越远,转头看向魏行首。 “若敬酒不吃,那我也没法子了。”魏行首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20、庄引鹤前事 “爷,魏宅那送了拜帖过来,您要过目吗?”来福儿站在书房下恭敬的呈上拜匣,庄引鹤在清安县内只有两房妾室,便是谁家有心想巴结,后宅夫人也不会特意下帖邀妾室听戏看曲。 故而与各家来往走动的拜帖一概交由前院来福儿整理,挑出有用的回呈。寻常喜宴丧仪、贺寿问安这些则由前院管事按照份例打发人上门送礼即可。 “一个小娘,还往我这送上拜帖了?”庄引鹤似笑非笑的看着来福,“你也昏头了?” “小人不敢,只是来送拜帖的婆子同门下提了一句苏小娘子,小人想着,也许这份拜帖与此有关,所以才呈给爷过目。”来福儿心里暗骂自己那个蠢货弟弟,钻女人的裤/裆把脑子掉里面了吧!还带累爷质疑上他了。 “哦?她倒是个有胆量的,爷还没摸上的人,她倒是先惦记上了,拿来我瞧瞧。”庄引鹤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寻常,让人察觉不出喜怒。不过来福儿若有胆子抬头看去,就会看到他家爷微眯着眼睛,眉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来福儿低着头将拜帖呈上,庄引鹤随手拿过来翻看看了眼:“呵,还真叫她搭上了,请爷过去吃酒?” 他这几日得了扬州主宅大哥的来信,正为手头上的事忙活呢,这几日里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忙的脚打后脑勺。后院两个还时不时送些汤汤水水的补品,前两日才叫他连人带汤一起踹了出去,这才消停两日。一个暗门子倒还拿起事了,心下一转,既然不想在风月娼门里讨生活了,他也不介意帮她寻个好去处。 魏行首起初也不想写拜帖,可是庄引鹤自上月底来过一次便再没登门。她这才急着同苏禾搭上关系,原本想着徐徐图之,姑且先当个说说话的姐妹,等诓了她交心,再推心置腹的说出自己的打算,两人若能一起,将来在庄府的后院也能互作臂膀,不至于孤立无援。可眼下这位爷似是要将她丢在一边,她心里晓得庄引鹤的手段,他看上的女子,还没有上不了手的。 若等他自己成事了,那还有她什么事,故而她思量了两三日,小心再小心,也只敢在拜帖中婉转提及,苏小娘子已上魏宅,且应承下了魏宅里的一些针线活,若爷想要什么样子的汗巾子,不若亲自过府同苏小娘子说。 “你去告诉她,爷这几日公差多,去不了。不过,爷要借她的前院摆酒请人,要她入席作陪,再寻些人陪着席中贵客,问她能不能办?若是应了,就叫秦嬷嬷去亲自安排;若不能,就寻个雅致些的庄子。”庄引鹤随手将拜帖往书桌上一丢,朝着来福儿吩咐道。 来福儿应下后随即退出了书房,叫吴老汉套车去魏宅,将爷的吩咐说给魏行首听,魏行首这里也没少替庄引鹤置办一些小宴席,倒还是第一次叫庄府的人过来安排。她朝身边的绿枝使了个眼色,绿枝心下了然,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就要塞给来福儿。 来福儿佯装连忙推拒,只笑着说:“行首哪需这般客气?小人不过是替爷跑一趟罢了。” “福大爷,我这里还需你多照顾呢。不知这位秦嬷嬷是什么身份?平日里可有什么忌讳?若我们能知道个一星半点,也好叫嬷嬷舒心些。”魏行首极客气,这种自小就跟在庄引鹤身边伺候的小厮,不是她能开罪的起的,况且她还念着进府,更是万般的小心。 来福儿想了想,决定还是斟酌着挑了些说:“这位秦嬷嬷是打小就伺候爷的,最是和气不过的了,行首只用在前院单独布置一件偏房,叫嬷嬷午间有个地歇歇脚即可。其余事情,照秦嬷嬷吩咐的去办就行。” 这位秦妈妈是他们爷的奶妈妈,不仅管着爷的后宅,而且颇得府上夫人的倚重;平日里去寿安堂老夫人那回话,也是能得赐座的。虽在主子跟前十分得用,但却是个谨守本分的。性子也确实和气,不过要看是对上谁了。行院里的小娘,只怕是不能叫这位嬷嬷和气了。 魏行首听了这话,按下心中喜色,对着来福儿道:“多谢福大爷提点,还请回去告诉爷。我今日就叫人将前院收拾出来,爷什么时候派嬷嬷来都使得!” 来福儿应承下了,当即告辞回了庄府将事情禀报清楚。不过也只得了庄引鹤一句,还算她识趣。也就再没别的话了。来福儿拿着眼角的余光去瞥庄引鹤,却看见他们爷一脸春意的摩挲着手腕处,心里起疑,爷啥时候有这习惯了? 魏行首送走了来福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抓住了绿枝的手,嗓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绿枝,若……若我能得这位嬷嬷的青眼,你说,我进庄府的机会是不是能再大些?” “那是自然,听福大爷的意思,这位嬷嬷自小就在都头身边伺候,那分量自然非同一般,行首你这次拿出掌家的手段,将咱们这宅子前后都收拾干净!定能叫那位嬷嬷刮目相看!”绿枝比谁都盼着她能进庄府,只要行首能进府中,她的下半辈子也有盼头了。给县尉妾室当丫鬟听上去怎么也比给行首当丫鬟光彩些。 “你去开了我的库房,前院秦嬷嬷休息的屋子,我要亲自布置!对了,你吩咐婆子去一趟苏小娘子那,要她明儿就过府一趟,就说我有东西要托她做。”魏行首没得庄引鹤的准话,心念一转,不如先将东西准备好,等他上门那日,她在将汗巾子穿戴上,欲拒还迎间告诉他,岂不是更有趣。 绿枝得了话,刚准备转身,却又被魏行首叫住:“等等!” “行首?” “不必去了,这事暂时搁着。若是我能得秦嬷嬷的青眼,苏小娘子那,就不必再费力气了。”魏行首还是决定先将期望放在即将到来的秦嬷嬷身上,左不过这几日的功夫。若真不行,再朝苏小娘子那使劲,她那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是,那我去开库房,行首也去挑拣挑拣?” “走。”魏行首带着绿枝当即去挑拣东西了。 庄引鹤的这一番安排引的魏宅里忙乱不已,他自己却稳坐书房内,叫来了秦嬷嬷,也不多说,只和气道:“这件事,就交给嬷嬷亲自办了,旁人我不放心。” 秦嬷嬷晓得事情轻重,她一个老婆子是管着后宅事,可后院里不过两个妾罢了,便是私下里有些龌龊但也不敢闹到她的眼皮子底下,夫人叫她跟来清安县,主要还是照顾爷。既然爷过两日宴请的贵人要紧,但又不便带来府上,借一个小娘的院子,也使得。不过她心里嫌弃不干净,也不愿留宿,只道:“不知爷要我过去几日?” “随嬷嬷自己的安排,将前院宴客的地方布置好就行。过几日就辛苦嬷嬷了,我叫来喜儿给你赶车,不过午间就得委屈嬷嬷在魏宅休息了。”庄引鹤自然看得出秦嬷嬷不愿意住在魏宅,他也能理解。秦妈妈自小跟在自己亲娘身边,论见识手段,这些年早就熏陶出来了,自然是瞧不上那种地。他一向荤素不忌也确实不大在意这些,但是对自己的奶妈妈是真有几分敬重的。 也不晓得扬州府上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人手中,旁人倒也罢了,那陈子明却要小心应对,这人心思深沉,当年不过是个一穷二百的小子,一个三甲末流的同进士,却能哄着一个六品官嫁女,靠着岳家混的风生水起,如今竟也坐上了录事参军,虽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可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何况此人官声不好,向来睚眦必报。虽喜好黄白之物,但却更爱女色,又偏偏装得极正经,只是每每喝醉了酒,就拉着边上伺候的小娘行事,丑态毕露。故而他不乐意将席面摆在庄府,在叫一群小娘在席间伺候,把他这当成什么地界了。 庄引鹤想了想,提笔写了请帖,邀了他,也不说别的,只含糊其辞的说春日里百花盛开,请他五日后过府来赏花。一群男人,能赏什么花?封了帖子,想了想,吩咐来福儿今日就驾车,从扬州买两个调教好的但未曾破身的小娘直接送去魏宅,等席间再送给他赏玩。 心下定了定,搁了笔,向后仰着身子,抬手揉了揉眉头,早知官场如此烦闷无趣,还不如舍了武举人的身份去做买卖呢,他庄家虽不说位高权重,但是几代延续下来,也算小有所得。他长兄次兄如今官居四品和五品;亲姐嫁的极好,乃是勋贵之家;庶姐当初虽嫁商户之子,可家中运作数年,如今也是皇商了。 不过想想也就罢了,他是家中正房幼子,两位兄长俱已成才,他才落地,因自小就生的十分俊朗,又是个嘴甜能哄人的,整日里把老太太哄的见牙不见眼的,就一直养在老太太房中,这般宠溺下来,自然就养成了一副霸王脾性,整个扬州庄府都无人敢触这位爷的霉头。 庄家科举起家,从老爷子到他亲爹以及两位兄长,都是苦读数十年,才中举做官。他自开蒙时叫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拘着脾性都了几年书,中了个秀才就再不肯读了,只缠着祖母要学骑射武艺,气的他祖父险些动了家法,无奈老妻护着,又想着好歹是中了秀才,也不算睁眼瞎了,故而也就丢开手由他去了,只教训说不许出去闯祸带累家里。 不曾想这庄引鹤学了好几年,瞒着家中报了武科,一朝中举,喜得老爷子直吹胡子,原本还担心这个小的叫老妻宠成纨绔,却不想还有这份际遇,便寻了门路,给他在兵部寻个缺,面子人情都卖出去了,这小子就支个脖子说不干,要去个穷酸小地界当个县尉,说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在外头待过,老爷子思来想去就叫他来了清安县,离扬州城近,若有急事,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21、街头再相遇(上) 苏禾那日在魏宅主动要求让苏婆子月初上门结款,这事的好处这几日是慢慢显先出来了,原本还日日防贼似的防着她的苏婆子这几日也懈怠了不少,许是觉得苏禾无私心?又或是想着将来若真能攀附贵人,到底也要顾虑些。 昨儿晡食时,苏禾才道:“爹爹,绢布和绫锻都耗费完了,魏宅的钱款都交给了娘收着了,络子的线也不多了,我想着明儿一早去采买些?” 这下都不用苏二发话,苏婆子就抢在前面,满脸堆笑道:“那是自然,你先拿一百文去,明儿早些去看看,那堆花的绫锻多裁两尺来,咱们先往魏宅送些,这东西这样好卖,再留些叫你爹单卖,咱们价儿也能定高些!” 苏二看了一眼苏婆子,心里觉得奇怪,这老婆子倒是大方起来了,又看着还埋头苦吃的儿子,想想又说:“老婆子,你再多给三十文,咱儿子这些时日念书辛苦,人都瘦一圈了,我今儿回来,顺路听王家铺子说明儿一早有新鲜羊肉,割半斤回来给咱儿子补补。” 苏禾听了这话,实在没忍住,偷摸着瞧了又瞧,说实话,她是真没看出来苏贵哪里瘦了?只不过是自三月头便叫夫子拘着读书,再不能跟从前一样到处疯玩,人有些蔫巴罢了。苏贵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带着些可怜巴巴的口吻道:“爹,赵夫子实在凶,我背不出书,给我打的手都肿了,你别叫我读了,行不行?” 苏婆子一听,当即一巴掌就拍在了苏贵后背上,怒骂道:“你个混账东西,我跟你爹牙缝里省出钱来叫你去念书,一月三百钱,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老娘告诉你,死了这条心!” 苏贵何曾受过他亲娘的打骂,当即就不干了,将碗一推,嚎哭起来:“他们都笑我笨,书背不出,字写的也不好,我不念了!就不念了!不行娘你就打死我吧!”一边假装嚎哭一边拿着眼睛偷瞥苏二,指望他爹站出来发话。 可惜在念书一事上,这两口子是铁了心了,苏禾那日的话叫他们忍不住期盼起来,若是儿子读书出息将来光宗耀祖,他们也就再不是泥腿子了。南北巷子能出一个顾家小郎君,凭什么不能再出一个苏家小郎君!这世上啊,多的是老鼠想生出金凤凰来的。 苏贵嚎的凶,苏婆子嗓门更大,指着苏贵的鼻子骂道:“你不读书?将来能做什么?啊?难不成将来像你爹似的,整日里走街串巷,风吹雨淋当个没出息的货郎不成?”在苏婆子心中,她从没瞧上过苏二,若非她当年人老珠黄,怎么也不会叫苏二得了这个便宜去。 苏二听了苏婆子的话,也不言语,要不是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娶个小娘,他看着苏贵,很是慎重的说:“我同夫子商量过,你若能将启蒙的书本读完,我就不再叫你念书,送你去学个账房,将来也有个傍身的手艺。”这话自然是诓他的。 “爹,我真读不进去,夫子留的功课我都做不完。”苏贵抽抽噎噎的,他是真觉得自己不是读书这块料,再加上虎子每日里东逛西玩的,总能同他讲清安县里最新鲜好玩的事,可原本这些事都是自己先晓得的! 苏禾见苏婆子又要抬手打他,连忙拉住,她这几日看着苏贵的样子,就晓得这便宜弟弟是个坐不住的,现在的书文晦涩难懂,若夫子只会照本宣科,自然叫人心生惧意。赵家时常传出朗朗书声,周围人路过时都放缓脚步,压低声量,生怕扰了这书香门户。苏禾也路过几次,说实话,赵童生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夫子,每日里只压着这些孩童背诵,也不讲解其中意思,正经想叫家中子嗣走科举路子的,是从不来这的。 “娘,你别生气,这读书辛苦,弟弟年纪还小,若无人陪着,自然坐不住。要不您每日里陪着他,看着他读书做功课?” “这……”苏婆子当然不愿意,她大字不识一个的,听见读书声只觉得头昏脑涨,叫人迷糊,“我哪能听明白这些!况且开春天气暖和了起来,这男婚女嫁的喜事也多了起来,你娘我整日里跑完张家跑李家的,实在不得闲啊!” 苏二听了,突然道:“禾丫头,以后等你弟弟下了学堂,你将活计都拿到你弟弟屋里做,就当是陪着他了,况且他房中灯也亮堂,也省了你房里点蜡烛费钱。” 苏禾还没说话,苏婆子就先拍手叫好了,这样她儿子有人陪,还能再省点蜡烛钱:“这样好,还是当家的想的周全!”说完也不管苏禾应不应,只跑进房里数了一百三十文叫苏禾拿上。 所以从昨儿开始,苏禾就将笸箩放在了苏贵的房里,不得不说,苏贵的屋得有她的两间大,朝向也好。苏禾一早就想着得识些字,正好借这个机会,虽不能上手写,但是能认识会读也好啊! 今儿一早她等天蒙蒙亮,就跑去王家铺子,新鲜羊肉难得,苏禾去的已经算早了,居然还有人到的更早,想着铺子上人多口杂,她也不多说,只叫王家姐姐割了半斤肉,递过来时朝着她眨了眨眼,王猛女也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到苏禾提着羊肉回去时,苏婆子居然等在堂屋里,羊肉价贵,寻常一月都不舍得吃一次,若非要给儿子补身子,她是再舍不得买的,自然不能叫苏禾那丫头的厨艺糟蹋了好东西,她接过手里的羊肉,先将东西锁在了橱柜里,又顺带着将早饭做了出来。 苏禾见他们都出了门,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估摸着人都走远了,这才将房门掩上,从衣柜夹层里拿了一百文,用手帕包裹严实放在了怀里,提着小篮子出了门。 …… 庄引鹤收到陈子明的回帖,将宴席定在五日后时;也收到了扬州次兄的来信,信上告知因他管教不严,庶子闯下大祸,叫陈子明捏住了把柄,如今上下俱已打点妥当,只是不好在扬州城内宴客,恐叫人拿住话头,又道如今正是长兄升迁的紧要关头,万不能出了差池,若叫这庶子坏了此事,他也留不得了。还言明了此事所耗银钱皆从他的私账上走,只拜托弟弟了。 庄引鹤看完信件就将其引燃丢在了小铜盆里,正想着此事如何应付时,后院里林支婆的贴身嬷嬷却来前院通传,道支婆身子不适,还请主君去后院看看,庄引鹤闭了闭眼,本就烦躁,后院还要再生事端,实在烦于应付。 “去,叫秦嬷嬷去看看,该请大夫就请大夫,顺便告诉她,若是在这待的不安生,也可套了车马回扬州府里待着!”庄引鹤看了一眼来喜儿,示意他去处理。 秦嬷嬷二话不说,先叫来喜儿去请了大夫,随后就带着大夫直接杀到了后院,一番把脉问诊,最后也不过开了个安神的方子。秦嬷嬷浸淫后院多年,打眼一扫就晓得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争宠手段,又想着最近爷忙的头疼,后院还不消停,当下心火更胜!她虽是个奶妈妈,但要教训一个未曾生养的支婆还是站的住脚的,当下也不留颜面,冷声道:“嬷嬷我是个下人,许多话也不好说!” 秦嬷嬷一句下人,直接叫林支婆躺不住了,忙支起身子,脸上带了些慌乱道:“爷素来敬重嬷嬷,我也是,嬷嬷不必自谦。”林支婆哪敢应这话,爷的后院没有正房奶奶,一应都是秦嬷嬷管着的,要是在大娘子跟前说一句谁不安分,那下半辈子就擎等着吧。 “既然支婆这么说,那老婆子我今天也就托个大。爷公事繁重,原本支婆来这也是照顾爷的起居,要是连自己个的身子都照顾不好,不如回了扬州府上好好养着,来日才能为爷添上个一儿半女的。” 林支婆叫秦嬷嬷说的头也不敢抬,她在清安县府上都沾不上爷的边,要是回了扬州,还不晓得何日才能见上一面。如今庄引鹤膝下还没有子嗣,她当然想拔得头筹,可爷不吩咐留子嗣,谁敢留!昔年倒是有个胆子大的,偷倒了避孕药,背着人硬生生坐满三个月才吱声,可纵是有大娘子亲自护着,也被爷叫人掰开了嘴灌了药,打发去了庄子上,去年一病没了。 “有劳嬷嬷费心了,我不过是有些不适,身边伺候的人一时慌了神才惊扰了主君。”林支婆一个眼神使过去,那贴身嬷嬷连连告罪。秦嬷嬷见林支婆还算能听的进劝,便吩咐了伺候的丫鬟尽心些,才带着来喜儿才回前院。 庄引鹤心里烦躁,自己出了书房,也不许人跟着,叫门子开了角门就在街巷四处闲逛了起来,这么漫无目的的瞎晃悠,竟然走到了永宁街巷,心里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怎就对个小丫头念念不忘上了。 不过随意朝着素绣坊里一瞥,还真看见这小丫头眉开眼笑的同店小二说着话,脸上的喜色带着他也有了些许笑意,他本想进去逗逗这丫头,可脚才伸出去就又收了回来,他晓得这丫头面子薄,最不爱在人前同旁人拉扯,便在素绣坊对门随意寻个墙就这么斜倚着,满脸笑意的看着她生机勃勃的样子。 他想,他是想要她的。 22、街头再相遇(下) 庄引鹤的视线就这样穿过来往的人群,直直的落在了苏禾身上,细细打量了起来,她一向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皮肤细腻白净,衬的旁人都黑了三分,眉如柳叶,眼含秋水,明明是杏眼,可眼波流转间却能瞧见眼中的狡黠,好像个小狐狸。似是比前两次更成熟了些。 第一次见她时,她是怯生生的,皓腕间的那颗朱砂痣,让她在懵懂里又带着几分勾人;第二次见她时,她好像长大了点,会使小脾气了,咬牙切齿的小声反抗,看的只叫人觉得鲜活,叫他心中慰贴。 这次看着她在绣坊内挑拣东西,一时皱着眉头、一时会心一笑,挑拣了许久似乎才满意,拿着东西去掌柜的那结账,依庄引鹤的眼力,这些许丝线并着几尺的布头加在一起,绝不超过一贯钱。就这么点东西,就能叫她挑上这么许久? 苏禾对比琢磨了半天终于定下了,两边分开买不同样式的绢布、绫锻和丝线,苏婆子和苏二都是走街串巷时常要与大姑娘小媳妇打交道的人,素绣坊的东西价格公道,就是寻常人家,偶尔也能买上些。虽说是王家姐姐再帮她把东西卖给绣坊,但是她也不能不防备着家里这两人。 买完了东西,苏禾挎着小篮子准备去王家姐姐那,心里盘算着荷包、堆花儿可以先放放,将络子全打出来,她自己的手艺她晓得,今儿在素绣坊里没见自己的东西,想必俱已售空了。 正埋头走着了,突然身侧并行了一个人,苏禾微微抬头朝着身侧看去,那个都头!心里暗骂,真是大白天撞鬼了,怎么还能在这遇上,只将头迅速撇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加快了步子。 庄引鹤那眼神就没从苏禾身上挪开过,见这小丫头片子又要装不认识,心里突然觉得好笑,当下忍着笑意道:“怎么?小娘子又要装不认识了?” 苏禾听他又没点名道姓,走得更快了,当真是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你若再不慢些,我可就要同你拉拉扯扯了?”庄引鹤看着苏禾一味的埋头只管走,心里也纳闷,难道他就这么不受待见?也不能呀,万花楼、明月坊里的姑娘谁见了他不是眉开眼笑的?就这丫头打从香云坊第一次照面到今儿就还没赏过他好脸色呢。 苏禾一听这话,也不敢快走了,暗自顺了顺气,堆起假笑,道:“都头,不知叫住我是有何事?” “别笑了,丑。”庄引鹤哪里瞧不出来她这是在敷衍自己,“哟,你还晓得爷是同你说话呢?我看小娘子走的这般快,还以为后面有什么歹人呢?” 可不就是有歹人嘛! “都头说笑了,清安县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从没听过有歹人宵小出没。”苏禾这会脸上倒是有几分真意了,清安县带着周边村镇估摸着人户不少,她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民风淳朴了,说明本地的大小官员应该还算不错。 清安县靠着扬州,鱼米之乡,水路四通八达,当地主管的官员油水捞够了,自然也是要做些实事的,毕竟这大锅里面有东西,大家才能分着吃,若是把锅掀了,谁也得不了好,何必呢? 庄引鹤听着苏禾的话,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原以为是个大字不识的丫头,听她说的这句话,倒还真是个灵巧聪慧的。 “你这小丫头,看不出来,还挺有几分见地的。” “都头见笑了,我一个小门户人家的姑娘,不过是随意胡扯了两句,能有什么见地?”苏禾还是决定把嘴闭闭牢些! “慌什么?我还能因为一句话压你见官不成?”庄引鹤见她推脱,也不在意,只笑了笑。 苏禾见他一直跟着自己走,看着越来越近的南北巷子,心里有些急,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知都头找我何事?我这要到家了,都头跟着我,怕是不大方便?”这快到巷子了,来往的四邻熟人也多了起来,要是被人瞧见她同一个男子同行,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风波呢。 “没事,就是……就是瞧瞧你,自那日县门口一别,许久不见了,有些……”庄引鹤顿了顿,还是决定将话隐去,眼下不好说的太明白,他能看出苏禾并无攀附的想法,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整日里粗衣粗布,面上却不见苦色。他的穿戴,扪心自问,只要不是傻子瞎子都能看出他家资丰厚,这姑娘不说主动贴过来,反而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态度让他即有些挫败又有些欣喜。 “那,都头,我还有事,就此别过?”苏禾不太敢抬头看眼前这人,只站在一侧,眼神看着四周,生怕遇上哪个熟面孔,他的话更不敢往深里想,萍水相逢,算上今日,一共三次,什么叫瞧瞧她? 他流露出来的意思叫她有些害怕,人生多苦难,她前世是蜜糖掺着玻璃渣,甜的划破喉咙。今生只求过的安稳些,即便是亲爹不慈,后母心苦,她也努力小心的好好活着。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终归是要嫁人生子的,她无意与这个时代抗衡,但家中若真要为了银钱将她胡乱配婚,她能做得抗争也不过就是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明心方丈不是说了嘛,她与佛有缘。 庄引鹤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她是害怕叫人看见:“嗯,回去吧”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苏禾得了准话,挎着小篮子头也不回的就朝着巷子走去,却不曾瞧见庄引鹤回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半点也不记得那日同行一场的情分。 苏禾一路就跟后面有人撵似的,待进了王家的门,鬓角处都有些薄汗了,王猛女早就在后院房里等她了,看苏禾这样子,顺手将桌上搁着的帕子递了过去,很是亲昵的说道:“你走得这么急做什么?看这满头的汗,先擦擦。这天虽是暖和起来了,可你这一身汗再叫风一吹,保不齐要生病的。” 苏禾的身子其实没那么弱,这只是苏婆子为了常年将她拘在家中想出来的借口,因街巷里的人听的多了,又见苏禾确实不怎么出门,慢慢也就当真了,觉得苏家这个小娘子身子骨有些弱,但是又有门好手艺,南北巷子里的媳妇婆子多少都买过苏二的货,自然也晓得那些个荷包络子是出自苏小娘子的手。 苏禾接过了帕子就擦了起来,也不好同王猛女细说,只笑着撒娇:“姐姐快别说我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我今儿又买了丝线绢布还有绫锻,等我制好了,劳烦姐姐帮我连同络子一起卖到素绣坊去。” “行,我不过跑个腿的事,你前些时候托我卖的络子,加加上这一次的,估摸着能有一贯钱了,回头我给你换了银子,你带回去自己收好了。”王猛女看着苏禾放下帕子就开始整理丝线打起了络子。 “嗯,姐姐帮我收好,等攒够了就换成银子,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曾问过姐姐呢?”苏禾眼睛看着王猛女,手上却不曾停下,眼中还有些调笑的意思,促狭道:“姐姐别整日里看着我打络子呀,姐姐的嫁衣绣的如何了?可要小妹帮忙呀?” 王猛女难得脸红了起来,当下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朝着苏禾走过去,佯装要去捏她的脸,嘴里还不服软:“好你个小丫头,如今这脸皮子是厚上许多了,竞也好意思开口闭口嫁衣的了?看我不撕你的嘴!” “别,别,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不过话说回来,虽看着时日还长,到底也没多久了,姐姐要是采买好了布料,叫王姨去同我那个后爹说,我也好日日过来帮忙。”苏禾一边笑着左右躲闪,一边求饶还拿着眼打趣她。 “你这丫头的嘴,愈发刁钻起来了,什么后爹不后爹的,也不怕叫人听见了。以后不许这么说话。”王猛女不赞同的看着苏禾,跟这丫头接触的越久,就能看的出她最是个活泼爱撒娇的,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显。 “我知道啦!姐姐到底是要当娘了,这嘴呀,愈发啰嗦了起来。”苏禾朝着王猛女邹了邹鼻子,一派小女儿娇俏的模样。她晓得王家姐姐同张小娘子相处的不错,她也会帮着做些有趣的小玩意让姐姐送给张家小娘子,故而这一家子虽还没住到一起,却先处出了几分真心。 王猛女拿手虚虚的点了点她,又故意拿话打趣苏禾,道:“这女大当嫁,妹妹就不想找个好郎婿?可有中意的,我也替你把把关?” 两人在闺房里自然无话不谈,不过,寻常人家的手帕交也不敢大喇喇将这话说出来,王猛女不过是想羞一羞她。 可苏禾底子里不是真正听着三从四德长大的小娘子,对她来说,这个话题实在寻常,都不如她前世在村口听得八卦刺激,这天上地下,她最服村口老太太的语言能力,张家媳妇跟李家大郎钻玉米地都能描述的栩栩如生,不晓得还以为她在后面看了全程呢。 苏禾停下手中的活计,故意沉思了起来,好像这真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嗯——姐姐叫我想想呢?” 23-30 第23章 魏行首讨好苏禾故意顿住,看着王…… 苏禾故意顿住,看着王猛女不由自主倾斜过来的身体,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怎就这般好骗?我故意逗你呢,我都没见过几个人,哪里能想出来什么样的才叫好郎婿呢?” “你这丫头,怎么还学会作弄人了!”王猛女看着苏禾笑的开心,这才反应过来是叫这小丫头给诓了。 苏禾同王猛女来往的这些日子,自然能看出这位姐姐是个没心眼的,故而在王家也越发放开了脾性,苏家拘谨,她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苏婆子或者苏二找茬。 “我娘本想着,再过些日子就将你邀来,不过如今看你出门的次数多了不少,我娘也放心了许多。”王婆子心里盘算着三百文怕是不够填苏婆子的胃口的,可是要再往她口袋里送钱,也不情愿,更何况,请苏丫头帮忙原也是她私心想贴补这丫头,没得叫那老婆子占了便宜去。 “如今苏贵进学,念书的开销可不低,更何况家中二老还盼着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再加上之前的东西卖的不好,我借口说去绣坊瞧瞧如今时兴的样式,也仿些拿去卖,总归不能耽误了弟弟念书。”苏禾说这话时,眼神冰冷,脸上的讥讽之意藏都不屑藏。 王猛女对苏婆子后带进门的儿子倒是印象颇深,毕竟南北巷子整日里到处疯玩的孩童虽多,但是能养的如此肥胖的却极少,而且这小子极得苏二的宠爱,时有闯祸,也有人在身后为其收拾烂摊子,相比之下,苏禾这个亲女儿倒像是捡来的一般。 “总归能叫你自由了许多,也勉强算的上是一件好事了。”王猛女心里犹豫了许久,正愁如何开口呢。苏禾看出来了,浅笑着说:“姐姐愁面苦脸的做什么?可有什么难事?” “我……”她怕苏禾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子薄,可想到亲娘交代的事,最终还是决定提一句:“我娘吩咐我,叫我同你说,那魏宅不是什么好门户,你一个未成婚的小娘子尽量别去。” 苏禾大吃一惊,她只不过上门一次,还是跟着苏婆子一同去的,这就传开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问问:“姐姐,王姨是怎么晓得我去魏宅了?我拢共也不过才去了一次。” “这事说来也巧,这巷子里住的都是十几年的街坊邻居了,谁不晓得你后娘待你一向刻薄,可那日竟舍得花钱叫你一同坐车,刚好被咱们前面巷口的钱嫂子看见了,她这个人,谁不知道最是个爱操心的,就悄悄跟在你们车后跟了一路,回来就传了话,我娘也是在铺子上同人闲聊时听到的,还好那日有你那后娘在,不然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王猛女素来不爱同这些婆子们碎嘴,她家放出招婿的消息时,不知多少赖头赖脸的懒汉上门,她不肯,街巷里背着说的难听话,她只当放屁,从不往心里去。 “我也明白告诉姐姐,去不去,由不得我。”苏禾苦笑,“我那后娘搭上了魏宅的当家妈妈,又将她家的小活计包了下来,我若是敢弄丢了这门生意,只怕她不会放过我的。” “你爹也肯?我不信他不晓得魏宅是做什么行当的!”王猛女皱着眉看向苏禾,有些不敢相信,她在肉铺上抛头露面也有几年了,有些不该小娘子听的荤话也听了个遍,她娘同她支支吾吾的说这事得时候,她就明白过来了。 “反正没说不许我去,不过,魏行首对我倒是还行,言语间也不曾为难我。那魏妈妈我看不出来,总觉得有些太热心了。”苏禾对魏行首有些先入为主的好感,对魏妈妈因为是苏婆子先搭上的,她对苏婆子带着忌讳,自然对上魏妈妈也有些防备。 “总之,你来往避着些人。”王猛女也无法,她也是个未曾婚嫁的女儿家,就算平日里在强硬,对上这样的事,也只能无力的劝一句小心。 “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我记下了。”苏禾心里有数,她对魏行首没什么偏见。古代女子生存不易,若有去处,谁想流落红尘,朝不保夕呢。 苏禾说话间也不曾停下手里的动作,贝齿咬了咬唇:“姐姐婚期是在九月里,如今不过才三月中不到,姐姐待到五月上才来邀我,即便是三百文,我那后娘也不可能放弃的。” “我娘也是这个意思,原想着早些请你过来,是能叫你松快些,如今,你家中依仗你的手艺供养苏贵进学,辛苦了许多但是也能叫你四处走动了,也不全是坏事。”王猛女长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要是有难处,只管过来,别自己一声不吭的硬抗着。” “我晓得啦!姐姐这话说了许多次了。”苏禾歪着头看着她,一双杏眼满是笑意,眸中好像盛满了星辰,亮的叫人欢喜。 …… 庄引鹤本是满腹郁气出的门,待到回来时,脸上居然还透着丝丝喜色,角门的小厮心里纳闷,爷这出去一趟,遇上什么美事了? 当然高兴,本是心中烦闷出去闲逛,谁能想到还有偶遇佳人这等好事,言语间又觉 得这丫头还有几分见地,更叫他惊喜了,心情舒朗眼角眉梢自然也带上了些许喜意,秦嬷嬷一早候在前院,看着庄引鹤眼角含笑的回来,爷这会心情好,便行礼道:“爷,林支婆那已请过大夫了,开了药方。” 庄引鹤面色瞬间平淡了下来,只随意问道:“没事了?” “无事,吃几贴安神的汤剂就无碍了。”秦嬷嬷如实回禀,一个年过二十未曾生养,眼见着就要失宠的支婆还犯不着叫她忌惮。“也将爷的话,告诉她了。” “哼,打量爷看不出她这点小伎俩呢。”庄引鹤原本就是看在她听话懂事不闹妖的份上才将人带来的,如今这一出算是犯了他的忌讳,又有些好奇:“她今儿是昏头了不成?我还以为她会支使另一个来折腾呢。” “丁支婆没少在她手上吃亏,如今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只避着她走,林支婆没法子。”后宅里的事,庄引鹤能瞧出个大概,晓得谁是个没心机的,谁是个有心眼的;那秦嬷嬷就更清楚了,之前大娘子着急三郎君膝下无子,她也托大劝了两句,郎君的后院实在是没有个出挑的,也不怪他不肯留。 “对了,席面定在五日后,嬷嬷你从我的库房里挑些俗气的摆件,书画不必拿,只选些笨重的金银铜器,一眼瞧上去,务必要富贵。”庄引鹤略过后院,不再多谈。 “啊?”秦嬷嬷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一下子是真没收住,她也是帮大娘子操办宴席打过下手的,这谁家摆席面,不仅精巧别致还要透着文雅,若是被客人说落了俗气,那是要被笑话的,“这?” “嬷嬷,这次嘛,同母亲摆的席面不一样,你办的文雅,旁人还不一定瞧的明白,只照着我的吩咐去办就行。东西别用魏宅的,情愿叫咱们府上人自己运过去,总归离的也不远。”庄引鹤也不在意秦嬷嬷的失态,扬州城里贵妇人办的雅宴是好,可惜这里用不上。 “是,那我这今儿就去一趟魏宅,看看地方大小,回来在开库房选东西。” “行,叫来喜儿给嬷嬷驾车。”两人正说着话呢,来福儿却从扬州城里赶回来了,看见秦嬷嬷在内,来福儿便候在一旁,等嬷嬷事了,再给庄引鹤回禀。 “行,郎君。那我就先去办了。”说完就出了书房,去偏厅喊了来喜儿就走。 “爷,人采买好了,也送到魏宅去了,魏行首晓得事,只说叫爷放心。”来福儿看着秦嬷嬷走远,这才躬身回禀。 “行。”事情俱交代明白了,只等陈子明赴宴。 …… 秦嬷嬷带着来喜儿到了魏宅,来喜儿上前敲了门,守门的老汉识得他,赶忙要将人往里面请,来喜儿不进,只说庄府的嬷嬷过来了,请魏妈妈过来。那老汉一早就得了吩咐,若有庄府的人过来,一定要速速通传。 秦嬷嬷看着那老汉有些忙乱的就跑进去通传,不消片刻,魏妈妈就带着魏行首过来了,两人不过一个照面,魏行首便朝秦嬷嬷行礼,语气很是恭敬:“给嬷嬷请安。” 秦嬷嬷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也不伸手去扶,只微微欠身,语气平淡道:“行首客气了,我实在受不得。” 魏妈妈打着圆场,笑的有些夸张:“嬷嬷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还请进来。我家行首晓得嬷嬷要来,早就在前院给嬷嬷留了一件屋子,嬷嬷也瞧瞧可还合心意?”说话见就将人往里迎。 魏行首也顾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提着裙角也跟了上去。魏妈妈身侧的婆子将门一把推开,入眼就瞧见这屋子布置的十分清雅,魏妈妈原本是要放些富贵物件进来的,魏行首只说这样出身大族的嬷嬷,什么好物件不曾见过,不如清雅些,倒还显的没那么庸俗。 其实魏行首想的没有错,只是清雅往往比富贵更难,你以为舍了金银就是风雅了?殊不知有底蕴的人家用的字画、摆件随意一件都是贵重到极致,绝非寻常物件,可不是放些素色杯盏瓷器就能叫清雅了。 “行首费心了,不过是午间小憩的地方,不值这样费神。”秦嬷嬷也不说合不合心意,语气却很是疏离。“还请魏妈妈带我去瞧瞧地方,我也好看了回去回禀。” “嬷嬷请。”魏妈妈也不敢纠缠,只恭敬的将人引到正堂。随后就有人奉上茶水,秦嬷嬷也只叫人搁在桌上。打量了一下正堂,在心里估摸好四处的摆设,心里有数了,这才客气的对着魏妈妈道:“今日叨扰了,我已看完,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哪里?哪里?嬷嬷有事,那我就不虚留了。”魏妈妈的话音刚落,秦嬷嬷就带着来喜儿出了正堂,示意一旁候着的仆妇引路。 魏行首心中忍了再忍,第一次叫人这般无视,一甩袖子将奉给秦嬷嬷的那盏茶扫落在地,怒气冲冲道:“妈妈,你看那老妇!竟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 魏妈妈苦笑一声:“她这样的出身,哪里能看的上我们,我的女儿啊,她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出身?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贱籍罢了!也配在我面前装清高?”魏行首许久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了,一时间怒上心头。 第24章 人心不如草秦嬷嬷回去就将库房开…… 秦嬷嬷回去就将库房开了,选了一个描金牡丹长屏风、一对双鱼兆瑞二色玛瑙花插、一整套的白玉高足杯、还有成窑五彩小盖盅,原想着这些也尽够了,但又想着没有金银器物,便又选了一个錾寿字纹金执壶和镶宝石金盘,这些东西扬州府上大娘子的私库里不知堆了多少,但即便这样,秦嬷嬷还是回禀了庄引鹤。 “嬷嬷,我的私库里可有女子佩戴的东西?步摇、发梳都行,务必要金的才好。”不过是些黄白俗物,若能换他长兄仕途坦荡,多少东西都无妨,这些挑出来就没打算往回收。 “我想想,库房里倒是有一对垒丝镶红宝石蝴蝶型的金步摇,那上面镶嵌的宝石品相倒是不错,只是配上金子未免俗气了些。” “无妨,嬷嬷你寻个妆匣将这金步摇一并带上。” “是。” 因宴席是在五日后,秦嬷嬷也不急,只将这几样东西先归拢出来,等过两日在送去魏宅也就行了。 “爷,席面上的菜品,魏宅只怕也是做不出来,咱们可要请人?” “嬷嬷放心,已经叫来福儿请了福兴居的大厨,也叫他们尝尝这清安县的特色。”这事庄引鹤一早就顾虑到了,魏宅整治些精致小菜是没问题,稍大的席面就不够看了。 秦嬷嬷得了准话也就不再多说,转身退下。她虽不喜魏宅这样的门户,但也不至于叫她放在心上,只将爷吩咐的差事办好就是。 …… 清早,巳时刚过,魏宅的小车就停在了苏家小院的门口,苏婆子心里原还七上八下的,想着上次一别,魏妈妈可再没请过她了,夜里思来想去,那天也无甚错处,一概应对也不曾冲撞了她,怎么几日里都不见消息。 这一早就过来候着的车架才叫她这一颗心回了肚子里,也不在意这是魏行首单请了苏禾过去。 苏禾将这几日做好的荷包、堆花儿都摆放好再装到了小篮子里,苏婆子一边催促一边叮嘱道:“说话办事也灵光些,若是行首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应下,万不可得罪了咱们家的财神爷!” “是,我晓得了。”苏禾倒不曾为魏宅这门生意烦心,王姐姐提醒的不无道理,她虽觉得行首心善仁慈,但是人言可畏,由不得她不多想些。 “我告诉你,要是得罪了行首,丢了生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苏婆子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苏禾。一转身又满脸堆笑的同候着的婆子道:“我那姐姐这两日可还好?我本想着上门,但又怕叨扰。” “谢苏大娘子的惦记,我们妈妈这几日实在是忙,说是有贵人登门,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呢!”那婆子言语间颇有些得意,她 看魏妈妈这几日开库房、理宅院,忙的不可开交,又将下人们拢到一起训话,只说是过几日有贵客,都小心伺候着,要是哪个坏了规矩,可别怪妈妈不顾念多年的情分;但要是谁差事当的好,自然也是有赏的,像她这样积年的老仆,自然是要拿一等封赏的! 苏婆子一听贵人两个字,心里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连带着面上都泛起了红光,心里暗想着,这魏妈妈果然靠谱,先前应她的事,也不曾敷衍,这样的好事,还记得扒拉一下她,她那些东西果然是没白送! "快些,磨蹭什么呢?"苏婆子朝着房里的苏禾又是一声怒骂,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 苏禾这才挎着小篮子从房中出来,只朝着那婆子欠欠身子,带着歉意说了一句:“叫妈妈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说完就随着那婆子一起上了骡车,魏宅的骡车即便是最简陋的,车后座也是带了车厢顶盖的。 待到了魏宅,苏禾直接就被引到了魏行首的小院中,如今春暖,院中的花也开了许多,满院飘香,魏行首也不叫人进屋子里去,只拉着苏禾的手,将人引到院中的小花亭,又命人端了香饮子来,亲自接过杯盏,奉到苏禾眼前,言笑晏晏道:“妹妹快尝尝,这是我这小厨房新想出来的,看看喜欢嘛?” 苏禾站起身,接过杯盏,凑近鼻间,轻轻嗅了一下,有些惊喜:“这花香可真好闻,清雅素淡,姐姐这里面放了什么花?” “你猜猜?如今花开满园,你若猜对了,我就送你个小玩意。”魏行首挑着眉毛,俏皮的看着苏禾,脸上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风尘女子,更像是个爱玩爱闹的闺阁女儿家。 “嗯—?”苏禾也有些起了玩心,这下不仅将杯盏轻轻托到鼻前认真嗅了嗅,还轻抿了一口,细细品着:“有——有桂花?行首,我可就能尝出一味,其余实在是尝不出来呢!” “你这舌头,也还算刁钻嘛,也没想着叫你尝出这里面的所有东西来。”魏行首很是亲昵的用手指点了点苏禾的额头,转身又向绿枝说道:“去,把我妆匣里那对小丁香花的银耳钉拿来。” 苏禾一听这话,惊的站起来,连连推拒:“行首,我这无功不受禄,还么帮你做什么呢?怎好受这么重的赏赐,万万使不得。” “重?赏赐?”魏行首小脸一板,嗔道:“好呀,我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说完,眼眶微微泛红,眼中的水色要落不落,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的苏禾更是连连告罪。 “不是,行首,我当真没有这个意思,我——我是羞愧,我都还不曾帮行首做些什么,怎好拿这样的厚礼。”苏禾连忙将帕子递过去,恨不得替她擦泪,心中感慨,这美人垂泪,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啊! “你要是真没这个意思,那你就收下。不过一副银耳钉罢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上次我娘赠你的见面礼,是不是叫你后娘私吞了?”魏行首的脸色瞬间雨过天晴,拉着苏禾又道。 “嗯——这——她是怕我弄丢?” “哼!你也不用遮掩,你那后娘藏着什么心思,我不用瞧都能猜个七八分准,偏你是个死心眼的!” “到底是我后娘,终究不好彼此撕破脸面,她喜欢就给她收着吧,我的衣衫也配不上那步摇。”苏禾苦笑,那步摇她当着苏二的面要来,亲爹都不曾反对,她要是执意不给,只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所以,这次我才给你银耳钉,你便是不带,也好藏匿;若是哪日缺钱了,也能当银子使。”魏行首拉着苏禾,面上尽是心疼的神色:“我晓得你的为人,收下这个,我也就不在给你另外的赏钱了,不过是换个样子给你罢了。” 说完就拿过绿枝手中的小银盒,取出里面的耳钉就往苏禾手中塞。 “既然行首这么说,那我就厚颜收下了,谢谢行首!”苏禾站起身子双手接过,又向着魏行首深深行了一礼,魏行首却半侧身子,只受半礼。 “倒不是厚颜,我今儿叫你来,就是让你帮我做些汗巾子,我那些都带腻了,你能不能想些新鲜的?”魏行首原有意叫苏禾在汗巾子上绣些花样,可又顾虑时日太短,若是来不及,倒也没得坏了意思。 “若说新鲜样子吗?无非也就是再寻些不同的花样子绣上去?”苏禾想了想,这时下的汗巾子分大小,大汗巾不过就是系在外面的腰带,小汗巾倒是贴身的,要系住内衣裤这样的贴身物件,过于私密了,魏行首应当不会叫她做。 “我要的急,绣花怕是费功夫呢。妹妹素有巧思,再替姐姐想想呢?” 苏禾将眼神移到带来的络子上,灵机一动,道:“若是将这络子同汗巾子放在一起呢?不过这样,可会失礼?” “还是妹妹的脑子好使,我要的急,能有新鲜东西就不错了。”魏行首其实并不在意什么新鲜样式,她要的就是不耽误后日的宴席上的打扮,故而叫仆妇只拿了雨过天晴和银红色的软烟罗来,示意将东西摆在桌上。 “今儿就耽误妹妹一些功夫,咱们就在这儿做吧。一样颜色先做两条出来,绿枝,再去端杯香饮子来,捡盒点心来。” 苏禾拿过桌上的软烟罗,忍不住叹道:“这料子当真好,颜色又鲜,上手轻软。” “这有什么?妹妹要是喜欢,我赠一匹给你。” “谢过行首,便是我再厚颜些,拿了家去,也是委屈这纱了。倒不如用在行首身上上,方才不失颜色。” “好伶俐的嘴!也是,你要真爱,拿块布头去裁剪个手帕子,也能留得住。” 苏禾只笑笑,也不应这话,将自己带来的络子拿了出来,一一比对给魏行首看,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四条汗巾子拾掇出来了,仰了仰头,笑道:“行首也上身试试,可还喜欢?” 绿枝接过汗巾子,先将一条银红一条雨过天晴的收起来,将剩下的两条,看着行首今日的装扮,选了银红,两人避进房中更衣,再出来时,魏行首走到小花亭,双手提着裙边,匆匆两步就到了苏禾身前,笑的明媚:“妹妹,看看,如何?”语气里满是期待。 “好看呢!行首这样的美人,衬的衣服都有三分明艳了。”苏禾赞道,魏行首的容貌在苏禾如今见过的女子当中,实是首屈一指。 眼看着魏行首满意,苏禾也起身告退了。 “妹妹再坐会,这么走的这么急?”魏行首真心有些不舍,她许久不曾这样单纯地快乐过了。 “若在不家去,只怕我那后娘就要借机上门了。” “也是。那我也不虚留你了。妹妹把东西好生收好!绿枝,你去送送。” 绿枝将苏禾引到角门处,吩咐了驾车的老汉将人好好送到南北巷子,便回了头。再回院中时,就看见行首在花亭里坐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春色满园,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已不再年轻,还能经得住几人攀折?人心污浊,她,别无选择。 第25章 万事俱备魏宅这两日真真是折腾的…… 魏宅这两日真真是折腾的人仰马翻,因明日贵客临门,秦嬷嬷今儿一早就叫来喜儿带家下人将东西从庄府运到魏宅,先将描金牡丹长屏风摆在了入门处,不至于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堂中众人,又将一对双鱼兆瑞二色玛瑙花插摆放在长条案的两侧,又颇为客气的请魏行首将白玉高足杯和成窑五彩小盖盅收好,明儿奉茶、吃酒俱用此。 魏行首从那日就明白秦嬷嬷打心眼里看不上她这样的女子,也不过分小意讨好,没得更叫人看不上,只摆手示意身侧的两个粗壮仆妇将东西收下,朝着秦嬷嬷微微点头,道:“嬷嬷放心,东西都收拾在耳房,必不会出岔子。” 秦嬷嬷听了也只点了点头,又问道:“行首府上可有存冰?” “这倒不曾有,如今虽是阳春中旬,但距夏日用冰的时间还早,我们往日里也都是现采买的,不曾储藏。”魏行首被这话问的有些难堪,清安县里除了官眷、富商,鲜少有人家中能直接存冰,就是她这样夏日里能现采买的人家也不多。 “无妨,明儿一早我叫人送冰过来,可有冰鉴?”秦嬷 嬷也不在意,不过是白问一句,若是有,也省些麻烦。 “只有两个一样大小的小冰鉴,嬷嬷可要看看?” “一样大小?取一个就行,明儿定是要饮酒的,这酒性上来最是燥热,到时就劳烦行首在这屋角放一个小冰鉴即可。” “是,嬷嬷吩咐的,我记下了。” “我看前院的小厨房不常用,一概东西可都采买齐全了?还是福兴居的大厨自行安排?” “回嬷嬷的话,我们行首昨儿就吩咐人去福兴居问过了,周大厨说了明儿的东西他自己带,席面上要用的鸡鸭鱼羊肉,咱们已经跟肉铺都定了,明儿一早只管派人去拿。”绿枝觑着自家行首面色不愉,也顾不上规矩,只抢着替行首回了话。 “既如此,我去小厨房看一眼。”秦嬷嬷压根不在意是谁回她的话,又朝着绿枝看去,道:“那就麻烦姑娘带个路?” 绿枝面带犹豫的看了一眼魏行首,见行首轻轻颔首,这才朝着秦嬷嬷道:“嬷嬷,请随我来。”说完就引着人出了堂屋,朝着侧边的小厨房去了,魏行首眼神阴森的盯着秦嬷嬷的背影。 前院的厨房算是比较大的,一共三个大灶,三个小灶,常用的也就两个大灶,供应着除了魏行首和魏妈妈以外几乎魏宅所有下人的饭食,往日里并不太打扫,这两日才得了吩咐,将厨房擦拭的恨不得一尘不染。 秦嬷嬷看着厨房的台上放置着各种做菜的香料,寻常的柴米油盐也都归整好了。上手翻看查检了一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看着绿枝,嗓音温和:“居然能备的这样齐全,难为你家行首费心了。咱们出去吧,我还有些事要麻烦你家行首呢。” “不费心,不费心,行首说了,都头的差事必要办好才行,不许出半点差错。”绿枝听了秦嬷嬷的话,连连摆手,哪敢应下谢意,咬了咬嘴唇,有些后悔,刚刚应该拉着行首一起来才是!看着秦嬷嬷出去的身影,又急急的跟上去。 秦嬷嬷看着在堂屋坐着等她的魏行首,径直走了过去,含笑温和道:“行首费心了,听说我们爷提过,行首院中花开的极好?” 魏行首这下真有几分惊喜了,这是去了一趟厨房就转性了?但也不敢带到面上,只浅笑道:“是,我素来爱这些,故而院中也栽种了不少,虽算不上名品,但花开满园时,美不胜收。嬷嬷可要一观?” 这不过是魏行首的自谦之词罢了,她院中名品繁多,旁人巴结不上都头转而送她的就不知有多少呢。总算有一样东西能叫这老妇开开眼了!别以为是扬州城来的,就高人一等! “我就不叨扰了,明儿要是行首舍得,便摘些来再拿花瓶插/上,摆在屋中,好看又别致。”秦嬷嬷不屑去一个小娘的后院里闲逛,什么名贵的花,她没见过?当年随着大娘子去勋爵府上探望出嫁的大姑娘,那场面才叫花开满园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还是嬷嬷想的周到,明儿我就采些,摆出来。”魏行首转晴的心情一下子又阴沉了下去,这老东西当真是丝毫不给她颜面啊!一个下人,装的如同主子一般,若她将来进府得宠,必要整治一番,也叫她学学什么叫眉眼高低! “那就谢过行首割爱了,这、我也看齐全了,府上还有差事,便先回去了。”又示意一直跟在身边的来喜儿将手中捧着的钱匣子递给魏行首身侧的粗壮仆妇,笑道:“这匣子里是三百两银子,爷说行首操劳了这些时日辛苦了,采买东西的钱自然不好叫行首出,还请收下。” 恩情是恩情,钱财是钱财,魏行首浸淫风月数年,向来分的清楚,更何况这送上门的的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再说了,这些钱本就不该她出,当下也不客气,只示意仆妇接了过来。 “嬷嬷,这午时也过了,不如就在府上小憩一会?屋子一早就收拾好了。”魏行首晓得她不会应下,不过是白客气两句罢了。 “行首都陪我老婆子一上午了,也该歇歇了,我怎好再叨扰?何况,府上确实还有事。明儿一早,我还要过来呢。”秦嬷嬷人精一个,哪里看不出来她不过是随便客气两句的话,况且,她也不想歇在这。 “那我也就不虚留嬷嬷了,咱们明早再见吧。绿枝,你去送送嬷嬷吧。”魏行首今儿又叫她拂了面子,也不乐意再说什么了。 秦嬷嬷带着来喜儿跟着绿枝出了宅院,便驾车回了庄府。 “三郎,魏宅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前院要紧处我也查检了,俱已办好了。”秦嬷嬷回了庄府就同来喜儿到了前院书房,先同庄引鹤回禀。 “辛苦嬷嬷这一趟了。嬷嬷先去歇着吧。我还有些事要问问来喜儿。” “是。”秦嬷嬷回了话,也就不再留在书房了,转身出了屋子又将门掩上。 “银子收下了?”庄引鹤似笑非笑的看着来喜儿。 噗通一声,来喜儿直接跪在了书桌前,这声音,听的人牙酸,来喜儿心里慌的直发抖,怎会叫人看见呢?明明——明明周围没有人啊! 来喜儿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也不敢拿袖子擦,只用脑袋死死的抵住地面,才磕磕绊绊的回道:“爷,小人不敢收!上次红俏的事,小人的哥哥已经狠狠责罚过了,小人是再不敢犯浑的!” “行了,起来吧!”庄引鹤也不过就问问他,这小子还未及弱冠,女色上有些把持不住,他也能理解,但若是将他的事透露给后院,便是来福儿的弟弟,他也不能留着这小子的命了。 好在,还不算浑,晓得事情轻重。庄引鹤心里有数后,摆摆手,示意来喜儿退下,才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信翻看,次兄前日到信才说,他那庶子酒后纵马游街,伤了一个老丈,不仅没赔礼,还当街用鞭子将人抽的皮开肉绽,原本想着仗势压人,却叫监察御史撞了个正着,叫人认了出来。 那老丈看着伤的重,好在都是皮肉伤,不曾伤了底子,他已经亲自带着庶子上门赔钱赔礼过了,监察御史那也打点好了。就是陈子明有些麻烦,他岳家的上峰本就与庄家不和,如今落了这么一个把柄在他手上,若是用来参大哥一个管家不严,包庇亲侄纵马伤人的罪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总归麻烦。 庄引鹤算是晓得内情的一个,陈子明叫岳家压在头上数年,早就不耐烦了,只等有朝一日翻身,必是要出一口恶气的,这人胸量狭小,但好在弱点也明显,贪财好色,万事俱有备齐,他即要来,自然也是有六七成交好的意思。 正想着事呢,门外突然传来来喜儿的声音:“丁支婆,爷正有事呢,您不能进!” “我不叨扰爷,不过是送些后院小厨房的香饮子,不如来喜儿你去通传一声?” 丁支婆实在算不上一个聪明人,曾经觉得这样活泼天真的,瞧着心里亮堂,素来也有几分宠爱,如今再看,不过一个痴长年岁、不长脑子的蠢人罢了,林支婆叫秦嬷嬷敲打过,如今也老实了。这个呢,还是他亲自将话说明白些的好。 秦嬷嬷是典型的后院做派,说话恨不得打十个拐,只叫你猜她话里的意思,林支婆聪明,说话听音,秦嬷嬷的敲打自然有用;丁支婆就不行了,若不将话说的清楚明白,叫她去猜,十有八九是要会错意的。 “进来。” 庄引鹤话音刚落,丁支婆就推门而入,也不顾及外面还候着人,声音娇柔:“爷,您都许久不去后院了,奴家实在惦记。”说着,还将手中的提篮盒放在书桌一侧,端出里面的香饮子,十指纤纤,双手奉上,又故意微微塌腰,身体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声音缱绻:“爷,还请用~” 庄引鹤就这么抱臂靠在太师椅上,眸色凉凉的看着她,丁支婆端了半响不见他接过,便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庄引鹤冰冻一样的神色,瞬间慌了神,直接跪 了下来,这才察觉到害怕,嗓音都带着抖:“爷,奴再不敢了!” “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好好记着。这前院,若没有爷的允许,不许再来。你素来愚笨,就看看林支婆是怎么做的,也学学。带上你的东西,滚回后院去。”丁支婆一听这话,连忙将东西放回提篮盒,拎着就回了后院。面上尽是不解,这怎么好端端的还生气了? 庄引鹤如今半颗心在苏禾身上,另外半颗那就是为了明儿的事。后院、魏宅都不想去,就这么在书房歇下了。 第26章 东风已至临近午时,魏宅门口陆陆…… 临近午时,魏宅门口陆陆续续的停了几驾车马,其中落在后面的两辆瞧着低调质朴不起眼,但看其规制,便晓得是清安县的县令张大人,另一位则是今日的贵客陈子明。余下的自然是今日作陪的富商,有清安县本地的、也有特意从扬州城赶过来的。 来福儿一早就站在魏宅门口,远远就看见有车架过来,忙进了堂屋通禀庄引鹤,其余人迎不迎自是无所谓,但陈子明他亲写了拜帖,主动相邀,人家应邀而来,他若再摆上庄府公子哥儿的款也没什么意思,当下就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一身浅绿色长袍,长袍袖口处还绣着几竹翠竹,肥胖臃肿的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玉带,观其面容,一张发福的脸上嵌着双似绿豆大小的眼睛,眼下青黑,面色淫/邪,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子早已让酒色掏空。 才一进屋,入门处的描金牡丹长屏风,就叫他看直了眼,腆着肚子,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忍不住赞道:“都头,你这屏风当真是好东西,这边框看着可不俗呢!” “子明兄当真好眼力,这屏风的边框用的乃是黄花梨。更不俗的是这屏面,出自名家之手。”庄引鹤微微弯腰,附在陈子明耳边轻声道:“若是子明兄不嫌弃,待宴席过了,我命人亲自送去你府上?” 陈子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屏风,只见屋里候着两个手抱琵琶的貌美妓子,还有三四个穿戴轻薄的小娘,并着一些奉茶断水的小丫头们,瞧着年纪不过十四五,当真水葱一般俏嫩。 庄引鹤引着众人互相见过,又吃了茶,庄引鹤擎茶笑道:“今儿来的都是自己人,大家可别拘谨了。”众人连连摆手,县令张大人更是摸着胡子笑道:“庄都头的席面,自然是要来的。” 庄引鹤嘴里谢着,又将众人依次引入座。便就有丫鬟们摆上酒来。那三四个妇人只避开了陈子明依次陪坐在其他人身侧,陈子明邹眉不解:“都头,你这是何意?我怎么有些看不明白呢?” 庄引鹤听罢,轻挑了一下眉,端起酒盅笑道:“子明兄,急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要留给你的。” 陈子明肥胖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意,魏行首抬手示意两个弹琵琶唱歌的妓子给陈子明敬酒,两杯下肚,只拿眼见觑着二人,拉住其中一个妓子的手笑道:“叫什么名?可会唱什么曲?” 那妓子愿从扬州赶来,自然是要搏个好前程的,自然不做忸怩的样子,只拿纤手勾住陈子明的袖口,娇滴滴的道:“奴家贱名怜儿,大官人想听什么曲子?奴家都能唱得~”说着也不避讳,只将胸脯子紧紧贴着陈子明的手臂,一双媚眼看的人发软。 陈子明一双豆大的小眼睛就这么盯着那处雪痕,也舍不得抽开被紧紧依着的手臂,只用另一支手轻浮的捏了一把,面上的贪/欲遮都遮不住:“爷爱听十八摸,怎么?小娘子也唱得?” 那妓子立起身子,一支纤手端起酒盅,另一支手托在下面,将酒盅举至眉齐,声音娇柔:“还请大官人满饮此杯,奴家独为大官人唱这一曲~” 陈子明颇为豪迈的仰头一饮而尽,偏偏粗肥的身子做起来有些猥琐,那怜儿回了位置,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席面众人面色如常,都是风月红绡帐里打滚的人,谁要是没听过点小艳曲,说出去是要招人笑话的。 庄引鹤素有酒量,也不过在魏行首的侍奉在才喝过一杯,此时看着陈子明同那妓子调笑完,这才举杯,眉眼风流:“为弟敬子明兄一杯,不知这番安排,可能叫你满意?” 陈子明在扬州城内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微末小官,寻常谁会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又是岳家提携上来的,如今到了这清安县,猛地被人当成座上宾招待,心里的得意无以复加,当下又亲自斟酒,举杯回敬道:“好酒、好菜、还有美人弹唱,弟弟这安排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张大人挟了一口菜,虚虚的点了点陈子明,笑道:“哟,可见是叫咱们子明老弟满意了,咱们这些陪坐的就不好了?”说完又招呼着其余陪坐的富商,起哄着说:“这不行,老弟你得自罚一杯才是!” 末座陪客的富商们谁人敢说,只有一个偏年轻些的,相貌倒是有几分俊朗,笑道:“张大人说的是,不过也叫咱们陈大人吃口菜吧,这三四杯下肚了,可还没吃上两口呢。” “孙老弟说的对,子明兄尝尝这道山煮羊,可是炖了近一个时辰呢,可还能入得口?” “那我得尝尝,如今羊肉难得。”陈子明这话一出,那姓孙的富商轻轻挑了挑眉头,羊肉其实不难得,只是价贵。 “好鲜,老弟,你这席面可是花了大功夫啊,这蟹酿橙、东坡脯、水晶脍可都是极费功夫的。老哥领情了。”陈子明虽品阶低微,但是官场数十年也不白混的,即来了,彼此都明白,他也不是真要拿这个把柄怎么样,于他而言,这是个搭上庄家的机会;于庄家而言,解决自己虽麻烦些,但也不是办不到。 “能得老哥一声赞,那我这心思可就没白花了。来,我再敬老哥一杯!”说着就要提杯。 “哎哎哎,等等、等等。”张大人一手环住身侧美人的腰身,另一支手却举了起来:“庄老弟,你是不是忘了子明老弟先前可还欠着一杯呢?”说完,转头四处看了看,朝着刚才那妓子喊道:“就你,来,给陈大人斟酒。” 怜儿弹唱完,便静候在一侧,又将同行的妓子挤到了身后,务必叫人第一眼先瞧见她,好在另一个也无意要争,就安静的站在怜儿的身后侧。怜儿听着那大人唤她,便扭着腰就过来了,握住那执壶,倒满一小盅,一双含水眸就这么勾着看陈子明。 张大人有心叫陈子明带一个走,自然变着法子的劝酒,指着怜儿道:“还不喂你家大官人喝下?” “怎么喂?”孙青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勾着身边小娘的肩头,勾着唇,倚在椅背上,眼里的浪荡丝毫不收敛,就这么笑着问张大人。 “那就要看怜儿小娘子了,这小曲儿唱的好,想来这嘴巧的很呀。”张大人意味深长的看着怜儿,又将眼神转到陈子明身上,冲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何曾像个一县县令。庄引鹤看着张大人,突然想起了那日苏禾的话,她以为颇有才干、还算不错的县令大人,私下里也不过是个玩风弄月的俗人罢了。若是她知道,也不知要拿什么话呛他了。 怜儿一听这话,双颊飞红,星眼如波,捧着酒杯,缱绻娇媚的喊了一声:“大官人?”陈子明心里火热,恨不得直接将人拉倒怀里好好搓揉一番,只是还顾及着在席面上,不愿太过纵情。 魏行首看着陈子明面上并无不悦,拿眼看这怜儿,双眉一挑,朝着陈子明的方向努努嘴。这也是原先就说好的,若是她们两人席面上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看着魏行首的面色行事。 怜儿心里明白过来,当下一口就酒喝进嘴里,凑到陈子明身边,要以口渡酒,魏行首怕陈子明脸上不好看,又站起身来,软语说道:“怜儿妹妹年岁小,还是头一次服侍人呢 ,还请大官人赏我这妹妹一个面子,也叫她好好服侍大官人一造,才不枉来这一回呢。” 陈子明见有人递了话头,也不再故作正经,一把拉过怜儿,将人抱坐在腿上,见这妓子满脸俏红,殷桃小嘴里还含着酒,当下就衔了过去,亲的啧啧做声,桌上围观的人一见此状,更是连连叫好。怜儿渡完酒,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更是娇柔:“奴家不善饮酒,叫大官人笑话了。”咳嗽间还带的泪光涟涟,惹人更加怜爱了。 魏行首却有些心急,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庄引鹤却仍就不似从前那般同她狎昵,只吃菜喝酒,手也不过就虚搭在她肩上。她无法,又端起一杯酒,轻轻依了过去,好似带着万般委屈:“爷,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周到?” “怎会?这安排的妥当,陈大人也玩的尽兴。”庄引鹤捏住魏行首的下巴,轻佻的用大拇指揉了揉红唇,漫不经心道:“一会也给各位大人们敬杯酒。” “是。”魏行首不死心,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爷,奴家今儿系的汗巾子,还是苏小娘子做的呢,爷瞧瞧,可精致?”说着就要牵过庄引鹤的手放到腰间。 庄引鹤突然眼神凌厉的看了一眼她,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若非面上敷粉,只怕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面色惨白,这下也不敢去拉庄引鹤的手,不过勉强笑着自饮了一杯。又依着他的话,给在做的各位大人们一一敬酒。 此时陈子明醉意明显,丑态毕露,一只手早已摸进了怜儿的裙底,嘴里更是荒唐起来:“这天气还不算太暖呢?你怎生穿的这样单薄,里头连个底裤都不穿,就这么光溜溜的出来了?快吃杯酒暖暖,若是冻坏了,岂不是叫爷心疼?”抬手就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酒盅递到了怜儿嘴边,亲自喂了人吃下。 庄引鹤看着席间众人都有些恣意,拉着身边的小娘亲昵了起来,只孙青渊还算有几分清醒,另一抱琵琶的女子侧坐在他身边,他也不过就是叫人亲自喂酒与他。 眼见已经申时初了,庄引鹤示意怜儿先扶着陈子明退席,就在魏宅前院偏房歇下了,另外几人在清安县内自有住处,孙青渊领着另一妓子,道:“她这手琵琶弹的好,都头可否割爱与我?”庄引鹤点头同意,左右陈子明没瞧上的人,给了旁人就给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既喜欢,就带走吧。身契明儿你打发人来取就是了。”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桌上众人也都散尽了,庄引鹤正欲抬脚回堂屋,来福儿此时凑了上来,眼神示意着偏房,道:“爷,里头已经叫过水了,现在睡着了。咱们回府?还是?” “我也歇会,你就在这守着,要是他醒了,来通报我。还有事没完呢。”说完也进了后院。 第27章 事毕这一歇,再睁眼就已戌时了,…… 这一歇,再睁眼就已戌时了,陈子明看着身侧穿着抹胸小裤睡着的怜儿,欲有心再行一次,手才覆上温软的身子,却又想起这并非自己府邸,翻身下床,看着散落在地的衣物,有些为难。 来福儿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里面动静,壮着胆子,提声问道:“大人,您可是醒了?我叫丫鬟进去服侍您更衣?” “嗯,进来吧。”陈子明只穿着贴身衣物,等着丫鬟进来服侍更衣好后,迈出门,看着来福儿问道:“你家都头呢?” “大人,我先引您去书房?我家爷吩咐我守在这,怕你醒来无人使唤。”来福儿打着千,小心翼翼的问着陈子明。他跟在庄引鹤身边多年,看人的眼光虽比不上爷毒辣,但也能看出来此人需小心侍奉,不然爷不会特意叫他守在此处。 “行,你带路吧。”陈子明点点头,席面、美妓,他虽笑纳了,但是此番赴约又不是为了这些,先将事谈妥帖了再说。 “是,您随我来。”前院的书房不过几步路,来福儿将人引进书房,又命人奉上今春新茶,这才作揖告退。出了门,就朝着后院快步走了过去,来福儿站在垂花门外等里头的仆妇通禀。 “爷,陈大人醒了,在书房等您呢。” “哦?面色如何?” “小人瞧着,并无不悦,见您不在,也不曾发难。” “同你发难有什么用?呵,这美酒美妓都享用了,自然也没什么叫他不满的。” 说话间,就到了书房外,来福儿刚推开门,庄引鹤就拱手笑道:“叫子明兄久等了!” 来福儿见仆妇奉上茶水,便一同退了出去,掩上书房门,人站在十步开外守着。 “哪里?这一觉睡得舒爽,难为老弟这般费心。” “都是小事,我请子明兄来,想必子明兄也晓得是为何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侄子这事,可叫子明兄为难了?”庄引鹤开门见山,他心里明白陈子明多半是要借此事搭上扬州庄府。 “为官者,若是不等为百姓申冤做主,还有什么意思?不是为兄托大,老弟这侄子是要好好管教了,当街纵马伤人,便是我有心包庇,也不能再众目睽睽之下啊!”陈子明放下茶盏,一手握拳重锤掌心,满脸皆是我也想帮,可有心无力啊! 庄引鹤见他调子起的高,也只笑笑,看着书桌上的紫檀多宝格方匣,一只手打开,里面是一对垒丝镶红宝石蝴蝶型的金步摇、一个镶宝石金盘,下面还压着一千两官交子,看了一眼,无甚差错,随即合上。一手拿着方匣踱步到陈子明身前,笑道:“弟弟备了些薄礼,若是子明兄不嫌弃,还请收下。” 说着就将方匣递了过去,陈子明一看匣子便晓得里面都是好东西,也站起身子,伸手接过,贼眉鼠眼的笑道:“真叫弟弟破费了,不过是点子小事。” 刚接过手,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看见里面的东西,那绿豆大的眼睛好似睁的更开了,若说先前的话,有几分虚假,现在倒是真叫这银票砸出几分真心了:“这——这也太贵重了!当真是小事,弟弟备上如此重礼,倒叫我的话不好开口了!” “子明兄出一趟远门,又是应我的邀,我怎么也要给嫂夫人备件礼吧?不然岂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懂事了?”庄引鹤看着陈子明脸上的贪色,有弱点就好,不过是些金银俗物,庄府还不至于穷酸到这点子东西都要心疼。 “老弟办事痛快,又备重礼又送美妓,我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放心,我保令侄无事!” “那我这番谢过子明兄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费心了。” “诶,老弟客气了,我也有事想求老弟呢?”陈子明这下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原想着用这事为自己换一个前程,虽不能十拿九稳,但搭上了庄府,又握着一个把柄,慢慢图谋也不是不能成事。可如今这姓庄的,出手如此阔绰,他这要求,提是不提? “子明兄尽管说来,若是我庄家能办,自然不会推脱。” “那我就厚颜了,老弟你也知道,我在录事参军这位置上也有数十年光阴了,如今实在想升一升,不知可否请庄侍郎——?”陈子明也不将话说尽,只半觑着庄引鹤的脸。 “子明兄既然开口了,我也不打马虎眼,我这官位,不提也罢,我兄长又远在东京,实是不便。这样,我书信一封,您亲自上门交由我二兄,由他定夺,如何?” “那就真是谢过老弟了。”陈子明这下更满意了,要是庄引鹤满口应下,他不免怀疑,毕竟这厮官居九品,比自己还不如。便是搭不上庄侍郎,他二哥就在扬州城里,也是个四品,若要提携他一把,岂不是更容易? “天色已晚,我命人准备了些吃食,要是子明兄不嫌弃,咱们一同用些?”庄引鹤也不是真的敷衍,也是当着陈子明的面,开始写信告知次兄,信中夸赞陈子明此人才华横溢十分稳妥,实乃埋没多年,还望次兄不要错失良才。 这一番吹捧更叫陈子明心中大喜,恨不得将庄引鹤 引为知己,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庄引鹤只笑道:“子明兄这是要冷落佳人?” 说的陈子明老脸一红,只讪讪笑道:“那怜儿、我实在可心,夺了老弟的美人,可不怪我吧?” “本就是特意为子明兄准备的,身契我也一并放进方匣里了。” 陈子明更是觉得这趟清安县之行,实在舒心,无一处不妥帖。等到来福儿扶着陈子明回房时,已经亥时末了。 第二日巳时初,庄引鹤亲自送了陈子明上马车,这才回了庄府,将此事从头到尾写下,命人快马加鞭亲自送往扬州庄府,亲自交到二哥手上。 陈子明上车就看见了錾寿字纹金执壶和一套宝石镶嵌的金酒盅,捻起一个放在手上把玩。这等心思之人,怎就谋一微末官职? …… 苏禾今天最是惬意,一早苏婆子就叫魏宅的车马接了去,来人说是魏妈妈想她这个妹妹了,喜的苏婆子冲进苏禾房里,挑了两个络子揣在怀里,就直奔魏宅去了。 反正无人盯着,想着前两日苏二给的买丝线布料的钱,拿着小篮子就朝着素绣坊去,她如今虽有私房钱,但也不敢招摇。刚出院门才走了不过十来步路,就听见有人喊她:“禾妹妹,等等!” 苏禾转过身子,看着来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小跑过来,忙又往回走了两步,道:“你?找我何事?” 田大许久不曾同花容以外的年轻小娘子说话了,有些支支吾吾的:“不知妹妹可是要去绣坊?能帮我稍带件东西卖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打开帕子才发现里面居然是插屏的绣品。 苏禾忍不住拿了过来细细赏看,忍不住赞道:“双面绣?!这实在精巧,你是从哪得的?” “花容,就你娘给我说的那个妹子,一手好绣技,虽不敢跟妹妹相提并论,但是补贴家用应当还是能行的。”田大挠头憨笑,觉得花容即便不给他当媳妇,当他妹子也挺好,自从她来了,家里干净整洁了许多。 “她这副绣品,论功夫,远胜我,你可别谦虚了。”苏禾晓得自己作为现代人,也许审美上有些不同现在,常常能想些新鲜样子来取巧;但若是真比绣工,这些自小就有天赋还苦练的人,是远超自己的,这又不丢人。 “那妹妹你看,这副绣品能卖多少银子?”田大叫苏禾说的也有些心热,忍不住搓了搓手,他在家就看花容成日里绣这么一块小东西,还不许他用手碰,说是他手糙,若是勾坏了,那这幅就白费了。 “我也说不上价儿,不过咱们能去永宁巷子问问,那边的香云坊店大,咱们先去他那;再去素绣坊,素绣坊给价公道,正好我也要买些东西。” “那真是麻烦妹妹了。”花容虽来南北巷子半月有余,但还不曾出门,她那日下了死力划伤的脸,她自己看了都害怕,更怕出门吓着别人。 “不麻烦,这样好的绣工,若是我来日上门请教,还请你帮我同花容姑娘说和说和。”苏禾自觉是绣技尚可,但是双面绣,实在非她所能及。 “这样,妹妹你走在前面,我落你差不多十来步,你一个小娘子同我走在一起,不妥当。”田大主动开口,他是光棍一个无所谓,但是不能叫人背后说禾妹妹的闲话。 “行,这绣品我也收着,一卖出价,我就把钱给你。” “不,不,还请妹妹帮我选几匹年轻小娘子喜欢的料子,我实在不会挑选,花容面容有损也不愿出门,如今还穿着我的旧衣改小的衣服呢,瞧着实在不好。”田大有些银钱,但挑小娘子的东西,他确实不会。只好厚着脸皮求苏禾帮忙。 “那行,那咱们走吧。”苏禾心里想着,这田大虽身有残疾,但心地却好。两贯钱买回来的小娘子也不曾苛待,苏婆子每每提及恨不得捶胸顿足,暗骂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叫那丫头享了福。 魏妈妈问到这事时,苏婆子也不过编些瞎话,说花容的日子实在难过,田大成日里对她非打即骂,她如今追悔莫及,听的魏妈妈眉开眼笑。 第28章 风起苏禾和田大就这么一前一后的…… 苏禾和田大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永宁街巷走去,她生平第一次对这位深居简出的花容娘子感兴趣了,她自来此处,一直小心谨慎,做事前思后虑,生怕哪里惹了苏二夫妇的怀疑。 但是,这是双面绣!双面绣啊!哪怕是放到现代来看也是最顶尖的水准。苏禾正好也借此机会打探一下这样的绣品,能卖上什么价? 香云坊。 “小二,你们店里这双面绣的插屏什么价?”苏禾指着一个大小相似的已经裱好的插屏问道。 “三百两。”店小二也不曾走过来,就远远隔着柜台扫了一眼,懒洋洋的报了个价。 “三百两?!打量诓我呢?就这一面小插屏?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苏禾早就不是刚来时那样怯懦了,这价格糊弄鬼呢。 “嘿,小娘子,你没有眼力,可不代表别人没有,我店里这样的小插屏还真是供不应求,你掏不起三百两,旁人可掏得起!”店小二看了一眼苏禾,就晓得她买店里的堆花儿都勉强,这样穷酸的人,还真是好胆气,也敢开口问,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去,去,一边玩去,别耽误我这做生意!” 苏禾看这插屏,边框的木材应该不俗,她刚刚凑过去的时候,能隐隐闻到上面带着的淡淡香味,具体是什么她分辨不出来,应当不是俗物。 也不恼,只走到柜台前,笑呵呵的问:“小哥,你这这样大小的双面绣什么价?我不要那边框。” “嘿,小娘子,不是小二跟你吹,就是没有边框,你也买不起这东西。” “买不起?还不兴问问了?” “行,你要是单要这绣面,一百六十两,小店不二价!” “那你们收这绣面多少钱?我也不藏着,我有块大小相似的双面绣,你们店里可收?”苏禾从小篮子里拿出包着的双面绣的帕子,放到柜台上,揭开帕子,双手轻轻拿起,来回翻面叫店小二看的仔细些。 “诶,看就看,可别上手摸。要是哪里勾坏了线,小哥你怕是跟我一样,买不起。”苏禾眼见店小二要伸手,连忙将东西撤回。 “这——小人估不准价格,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去请示掌柜的。”店小二这下恭敬了许多,也不复之前抬着下巴看人的样子。 苏禾正好趁这个功夫,朝着站在门外等着的田大看了一眼,示意稍安勿躁。 “您这边请。”店小二一出来就将苏禾请到了后面内室,里面是一个穿着明显富贵许多的中年男人。看见她进来,也不曾起身,只是一抬手,示意苏禾坐下,道:“小娘子的绣品可否给我看看?” 苏禾也不忸怩,当即就将东西放到了桌上,那掌柜也是极小心的用两手个捻起一边,细细赏看,好似意犹未尽般同苏禾道:“这东西确实好,双面菊花,绣的还是名品金万玲,不过嘛,是个半成品,便是我香云坊收下,也还需要用名贵木材裱好。” "掌柜的说的是,不过我便是裱好,只怕用的东西也不入您眼,还不如直接给你这绣品,您亲自掌眼,看看什么木材方不辜负这幅绣品。" “小娘子倒是坦诚,我香云坊便是要收,也只能作价纹银一百两,毕竟我这还要出料钱和木匠钱呢。小娘子意下如何?” “话虽如此,但若能送到东京城里只怕是作价不菲呢,在这里,就埋没了。这绣品并非出自我手,绣这东西的姑娘不便出门,托我代卖,我也不同掌柜的打哑谜,一百二十两。” “哎,姑娘,这价钱我们香云坊可就没赚头了,你也留些余地给我们?”这东西至少要送到扬州府,总归清安县吃不下。 “掌柜的,若是这东西真没赚头,我也不会要这个价,清安县绣坊 不算多,但是也不少。我谁家都没去,第一个来的就是您这,您有眼力,不会错失这样的好东西。” “小娘子好利的嘴,这样的绣品,若以后只供香云坊,我便是收的高些,东家那边也能交差,若是今儿给我香云坊,明儿给了别家绣坊,那可就不行了。” “这——不能做主,我那妹妹只托我代卖,还不曾说只供给谁家呢?”苏禾有些为难,田大啥也没说就将东西托给了她,这单独供给的事她也不好做主。“若是掌柜的不急,我可现在就去问问?来回也不远。” “那行,若是那位小娘子同意,以后每一幅绣品水准只要不低于这一幅,我就能做主以一百二十两一幅收下。”香云坊的掌柜很是自信,整个清安县不会有比他出价更高的了。 苏禾听完起身告辞,直接走出香云坊,拐进了一旁的街道,才问道:“田大哥,香云坊意思是如果以后花容娘子的绣品单供这,掌柜的愿以一百二十两一幅收下。若是不单供,那就一百两一幅了,不知花容娘子是什么意思?” “这,花容只说高于八十两就能卖,原来这绣品这么值钱啊?不单供,就按一百两卖就行了,这银钱也足够了。”田大并不贪多这二十两,花容有这手艺,再加她时时心事沉沉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在清安县待多久呢? 苏禾明白田大的意思,折返香云坊以一百两成交,随后又带着他去素绣坊帮着挑选了几丈布,又给自己添置了些东西,两人离开素绣坊就分开了。 …… 魏宅。 魏妈妈倚坐在抄手游廊边的长凳上,手里捧着小碗,里面放着鱼饲,随手捻了一些抛在小池塘中,看着里面养的几尾胖头鱼争先恐后的夺食,漫不经心的开口:“妹妹,我这有个贵人,看上了你家小娘子,欲纳为妾,不知道你可舍得?” “哪位贵人?”苏婆子学不来魏妈妈的倚栏而靠的雅姿,只搓着手,颇有些激动的询问。 “我能同妹妹开口,自然是清安县里顶顶富贵的人家,钱财只是小事,人家可是实打实当官有品阶的。”本欲徐徐图之,可昨儿的席面,自己姑娘急昏头了,一句话就得罪了庄都头,由不得她慢慢来了。 “当官的?姐姐莫不是拿我寻开心呢?”苏婆子拿不准,清安县里当官的?她一个升斗小民,哪里晓得? “咱们县的县尉大人,一表人才,关键是年不及而立,正儿八经的九品,这样的人品才干,不算埋没你家姑娘吧?”魏妈妈笑呵呵地看着苏婆子。 “哎呦!这样好的人家,竟愿意同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结亲?还真是老苏家祖坟冒青烟啊!”苏婆子一巴掌重重拍在大腿上,瞬间激动了起来,说话时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 “是纳妾,不是结亲。小门小户又如何?你家小娘子生的貌美,不过一面,就勾了庄都头的心,还是你有手腕,养的女儿有出息。” “这是在哪碰的面?怎么我从未听这丫头听过?” “似是有一次在香云坊吧?那时庄都头正陪着我女儿逛银楼绣坊呢,还送了你家小娘子一枝堆花儿呢。” 苏婆子想起来了,那堆花儿如今可收在自己的妆匣里呢。那死丫头果然是锯嘴的葫芦,这样的要紧事也不曾提及。 “姐姐,那大官人真看上我家苏禾了?不是哄我玩吧?”这天降的馅饼,砸的苏婆子有些不敢认,她设想里最好的出路就是魏妈妈给苏禾寻一清安县的富商,不拘年龄,比苏二岁数小些就成,能叫家中沾点好处,别的也无所求了。 “你若不信,我叫人把行首喊来?你细细问了就是,我便是诓你,难道敢拿一个九品官同你寻开心不成?”魏妈妈十分看不上苏婆子这幅没见过世面的做派,奈何人家有个好继女。 “是我糊涂了,姐姐说的是。” “我呢,也寻人细细的打听过了,庄都头在清安县置了个府邸,里面如今住着两房妾室,俱无子嗣。至于扬州府上,我也实在鞭长莫及,想来妾室也不会少?”魏妈妈将手里的鱼饲递给了一旁的仆妇,又接过茶盏,吹了一口,送至唇边。 “无妨,这样的大官人,就是妾室多些也不稀奇,大房不是个刻薄的就行。”苏婆子压根不在意这些,当官的,要是没几房姬妾?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坏就坏在,庄都头的大房几年前一病去了,他又未曾续弦,这府上的妾室们自然不消停。” “没有大房岂不是更好?我听闻那会磋磨人的大房奶奶,不打不骂,只叫妾室站规矩抄佛经,就能把人磋磨死!”苏婆子当面风流正盛时,也不是没寻思过,但是几番打听下来,那宅院里后角门运出去的盖着白布死的不明不白的女子,叫她生了怯意。 “妹妹到底还是想简单了,没有大房压制,下面的妾室们争斗起来,下手才更狠。我是有心叫我那外甥女去享福的,可不是要她平白妄送性命的。再说了,你那女儿,只有活着,才能帮到娘家;若是人没了,不过一杯黄土,过几年,还有谁记得?” “这?这可怎么办?我也不瞒姐姐,我那丫头,你也见过,实在不是个聪明的,若是进门没两年就折了,岂不是要剜我和她爹的心?” 只怕是烟消云散的锦绣富贵才更叫你心痛吧。 “庄都头也有意纳了我家女儿入府,只是那丫头不知怎么的,竟说错了话惹得都头生了气。若是你家禾丫头能替她美言几句,将来姐妹一起在府中也是互相有个臂膀,不至于轻易叫人算计了去。” “还是姐姐考虑的周全,我家那丫头就是攒成一把也比不上行首的一个零儿!”苏婆子倒是觉得这法子甚好,苏禾一脸呆像,别叫她还没享受到女婿的权势,就先被她给带累了。 “你也别满口答应,回去也问问你家官人和小娘子,这样的事,终究还是你情我愿的好。” “这样好的人家,她还有什么不满的?你放心,我家官人必定是愿意的!” “你回去也别说是我提起的,我也怕你家姑娘心里不乐意,回头再坏了她们小姐妹的感情,这倒不美。” “哎呦,姐姐你放心,这样的喜事,我也实在有些坐不住,不如我就先回去了?” “好,我叫人给你攒了一盒点心,你带走尝尝。若你家小娘子点头了,你也告诉我一声。也叫我沾沾喜气,将来可不许生分了!” “那怎么会?若是她们姐们两一同入府,将来必定还是要靠魏行首的,只盼姐姐将来不嫌弃我们一家子蠢笨才好!”苏婆子喜滋滋的接过盒子,头也不回地往家赶去。 魏行首从内室出来,有些不安:“妈妈,你说,苏禾能愿意吗?” “她愿不愿意不重要,她老子娘愿意就行。我的儿,若是能叫你进了庄府,叫妈妈做什么都行!”魏妈妈看着这个相依为命的女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声音冰冷,“这庄府,她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你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第29章 争执苏婆子兴冲冲地回了小院,一…… 苏婆子兴冲冲地回了小院,一头扎进了正房里,拈一块糕点配着散茶,独坐在房中,满脑子都是日后如何飞黄腾达,都不晓得苏二已经挑着货回来了。 “今儿有什么高兴事?”一进房门,就看到苏婆子乐得露出来的牙花子。 “你过来坐下,正是有件天大的喜事呢,保管你也高兴!”苏婆子一把将苏二拉到一侧的椅子上,从茶壶里倒了些散茶,又双手托着个破茶盏,扭腰作态:“还请老爷喝茶,老爷一天辛苦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话就说。”苏二看着苏婆子恨不得扭成一团的身子,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 “魏妈妈同我说,咱们县的县尉大人看上咱家禾丫头了,要纳她做妾呢,你说,你以后是不是老爷了?”苏婆子一脸谄媚的看着苏二,说到底,苏禾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若是低嫁,她还能摆些做母亲的款;若是高嫁,她底气自然就不足了。 “嘶——”苏二正 要将茶送入口中,冷不丁听苏婆子这么一句,不妨叫水烫着了,却也顾不上,忙搁了茶盏,“当真?她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还能跟县尉大人扯上关系?莫不是干了什么有辱门风的事了!” “胡扯什么呢?”苏婆子不满的推了一把苏二,嗔怒道:“有这么埋汰自己姑娘的么?” “栓子可还在读书呢!若真有个败坏门风的姐姐,叫他在书院如何抬得起头?”苏二满心满眼都是苏贵这根金贵独苗苗,县尉女婿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况且身份这样贵重,他将来如何摆老丈人的架子? “我算是看清楚,禾丫头那榆木脑袋感情是随了你啊!”苏婆子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蠢货,“你闺女能有这样的造化,才能帮一把栓子,若是咱儿子有个县尉姐夫,将来还用愁?就是她真是败坏门风才搭上的县尉大人,只要不传出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你这说得也是啊,不过魏妈妈没提别的?”苏二听了苏婆子这话,也转过心思了,如何搭上的不要紧,能叫县尉大人开口纳了她才是要紧事。 “什么别的?”苏婆子一脸不解的看着苏二,她当时喜的脑子发昏,也不曾问什么。 “聘才啊!县尉大人一开口,难不成叫我光身嫁姑娘不成!”苏二只问这最要紧的点,反正要他出嫁妆,那是没有的,最多留下一半的聘才,其余的叫苏禾带回去,也算是父女一场,他对这个女儿尽的一点心意了。 “这我倒是没问,魏妈妈只同我说了纳妾这事,别的也没提,只叫我先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魏妈妈自然不会说那么多,更何况这桩事里还有她的私心呢! “我的意思?这可是祖上冒青烟才有得好事,我还能不同意不成!” “我也是这么回的,可魏妈妈只咬死了叫我先回来问问,还要我问问禾丫头的意思呢。”苏婆子捧着茶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苏二。 “这男女婚嫁,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一个小娘子开口了?”苏二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婚嫁这样的事,历来都没有姑娘家做主的道理。 “终究是给人做小,要是叫禾丫头心里埋怨了,咱们才是白费力气。”苏婆子心里拿不准,那丫头面上是呆板,可难保心里如何想,要是不能帮扶娘家,就是嫁到官家也无用! 苏二欲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苏禾招呼用饭的声音,两人截住话头也不再提起。 苏禾看着苏二和苏婆子好像同之前大不一样,平日里晡食时哪有这样的好脸色,俱是一副死人脸,也就对着苏贵还能挤出点笑模样。 待到一家子都用完了,苏禾将东西收拾干净,准备拿着笸箩到苏贵的房中做活,苏贵近日里还是那般蔫了吧唧的模样,听他背书,应该还是启蒙的三字经和百家姓,她偶尔偷看他的描红,渐渐也认得些字了。 “禾丫头,你过来一下,你爹有事和你说呢~”苏婆子一脸慈爱的看着苏禾,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禾一瞬间汗毛直立,她从今儿晚饭时心里就发毛,她这对父母,亲爹窝囊,眼里只有苏贵;后母面甜心苦绝不是良善之人,她如今的亲事捏在这两人手中,怕是给她寻了一个好买家吧。 刚走近正房的门,苏婆子一把拉住了苏禾的手。 “禾丫头,你翻年也双九了,这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苏婆子想着还是先婉转些,这将来的荣华富贵都在她身上了,自然不能得罪。 “母亲这是何意?我在家中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既能照顾弟弟,又能做些活计贴补家里。”苏禾也不似从前那样低着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苏婆子。 苏二看着被拉住的苏禾,这丫头如今怎么变了?以前同她说话,就是一个脑袋顶,声音如同蚊子一般,不听的仔细些,还真听不着说了什么;如今也敢看着人答话了。她是从何时开始变的? “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咱们清安县的县尉大人瞧上你了,想纳你做妾,我和你娘都觉着这桩喜事实在是好。”苏二不必同苏婆子一样弯弯绕绕,他是她亲老子,生来就压她一头。 “爹爹,你觉得把女儿送给旁人做妾,是好事?好在哪里?”苏禾不可置信,也是啊!可不是好事吗,若是她得宠,自然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县尉大人还不及三十,正经的九品,在咱们清安县,那就是青天大老爷!家产丰厚,还有前途,哪里不好?”苏二说的情真意切,他从前就知道县令是青天大老爷!苏婆子一顿白话,他才知道还有县尉,都是当官的,那自然都是青天大老爷了。 “爹可晓得,当人妾室,是要被正房奶奶立规矩的!我知道爹爹心里都是苏贵,难道就半点不为我着想?”不知不觉,苏禾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又努力将眼睛睁的大些,似是要硬生生逼回这些眼泪。 “姑娘放心,我亲自打听过了,那大人并无正房,姑娘嫁过去,只要能得宠,那将来过的可都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苏婆子只恨当年自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不然凭她的手段,说不定早就混个二房奶奶做做了,哪里还用过现在这样穷酸的日子! “你闭嘴,我同我爹说话,有你什么事!”苏禾转过头,眼神狠厉的看着苏婆子,这是她第一次不再掩饰自己。 “你怎么同你娘说话呢?还不跪下!”苏二厉声呵斥。 “她?算我哪门子的娘?我娘的牌位如今还在我的床头摆着呢!”苏禾指着苏婆子,眼神凶狠,丝毫不让。 “姑娘只怕是还没想明白,这样的好事,当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若疑心是我这个后娘使坏,你满南北巷子去打听打听,只寻那有闺女的人家问问?看看她们愿不愿意?”苏婆子没太明白苏禾的抗拒。 她起初确实没想为她的亲事花心思,了不起寻个出得起聘才的人家嫁了也就是了,后来搭上了魏妈妈,也不过是抱着碰运气的念头,谁曾想,真撞大运了! “哼!若是能将姑娘卖到这样的门户去,谁不愿意?不过白舍一个丫头,就能博一场富贵,要是得宠,就以县尉岳丈岳母自诩,要是不得宠,自然是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她!” “我懒得同你扯,本就是告知你一声,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说话!”苏二看苏禾这态度,也不耐烦再多说什么,直接了断的下结论。 “轮不到我说话?你是还有旁的女儿能卖吗?”苏禾满眼嘲讽。 “姑娘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是,是给人当小,可也要看给谁当小,县尉大人亲自看上你,你将来入府定然是得宠的!若有机缘再得个一儿半女的,这后半生就有指望了啊!”苏婆子从来不曾这般苦口婆心,字字恳切的劝过这个她一向看不上的继女。 “他亲自看上我?他从哪里亲自看上我的!我怎不知道!” “你自己做了败坏门风的丑事,难道还要喊的人尽皆知?”苏二叫苏禾那句卖女儿刺激的不轻,抬起的手硬是叫苏婆子拉了下来。 “我败坏门风?呵呵,爹爹,你真是叫猪油蒙了心,生怕卖不成我,这样的瞎话也编的出来?” “不然人家怎么能和你母亲亲自提亲?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县尉府的大门都不晓得朝那边开,如何能认识这样的大官!” “当真吗?母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苏婆子本想直言,却突然想到了魏妈妈的叮嘱,决定还是先混过去,干巴巴的笑着说:“那是自然,不然就像你爹说的,我一个下九流的媒婆,哪有脸面替县尉讲亲?” “我不认识什么县尉,也不给人当小,爹爹最好也死了这心,既是人中龙凤,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我若将来不得宠也就算了,若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大人,恐带累全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既送我入火坑,那就一起下地狱吧!玉石俱焚,有何不敢? “你也不必拿话吓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真做错事,自然由夫家定夺,也带累不着我!”这话也就哄哄孩子,还没听说过出嫁女祸及娘家的呢,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眼看着苏禾还欲反击,苏婆子忙出声止住话头:“你既不愿意,那就是拼着咱们全家得罪大官人,将来在这清安县活不下去,我也替你回绝。你也别记恨你爹,这门亲,面子不好,可实惠在里子!你将来吃了苦头,可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不用这么看我,我确实是想叫你将来提拔提拔你弟弟不假,可你不愿意,那就是嫁到皇宫里去,我们也沾不上光。这南北巷子里没娶媳妇的人家多的是,你既觉得吃苦也要当正头娘子,我也成全你。”苏婆子打发了苏禾,叫人回房休息,时辰也不早了。 “当家的,你要是舍得丢了这门亲事,我就去回了魏妈妈。” “失了心的混账东西,就是绑也要给我绑去县尉府,这样好的亲事,她还不愿意?当真是三两轻的贱骨头。”苏二怎么可能放手,这关乎他儿子的将来的前途。 “哪里用的上绑呢,魏妈妈最会调教这样的倔丫头,你要是不心疼她吃苦头,我就去求求人家?”苏婆子自己也有调教的手段,只是不好得罪人,反正那老婆子还等着苏禾替她那娼妇女儿美言呢,这样的事就丢给她好了。 “随你吧,千万不能耽搁了咱儿子的前程。”苏二刚才叫苏禾顶的恼火,本就不在意她的死活,这下更不在乎了。 “你放心,明儿我就去求魏妈妈,必定叫这丫头乖乖入府。”苏婆子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阴森。 第30章 恶意苏禾心中恐惧,辗转反侧一夜…… 苏禾心中恐惧,辗转反侧一夜都不曾入睡,直到天色微微亮起时,才勉强睡去,苏二一早起来没用上朝食,气的破口大骂,唾沫四溅:“哼!还没飞上枝头当凤凰呢!就在家摆起姑奶奶的款了,还说不想去,一大早,饭也不做,水也不烧!这叫不想去?” 一边骂还一边拿眼睛看着小北屋的动静,看着里头一言不发,苏二顿时更火大,不管是被顶撞还是被无视,她都是在挑衅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 正准备上脚踹门的时候,苏婆子拢着外衫从正房出来喊住了苏二,朝着他挤眉弄眼的说道:“官人这一大早怎就这般火大?拿些铜板去买早点就是了,大姑娘日日操持家务,今儿叫她歇一遭,也无妨。” “哼!她如今不敬不孝,都是你惯出来的!”说完就挑着货担出了门,苏婆子不放心的推开苏贵卧房的门,看着睡眼惺忪的儿子,仔细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今儿没有朝食,娘在你床头放了十文钱,你自己上学时买些吃食垫垫肚子。” 看着苏贵半醒半睡的用手摸到铜板,又攥着钱缩回被子里,苏婆子笑了笑,点了点他的脑袋,宠溺道:“鬼灵精!” 说完才回了正房,时辰还早,她睡个回笼觉再去魏宅也来得及。 苏禾这觉醒来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暮春时节,她竟是一身薄汗,梦中的情境让她心悸,要如何自救?盘算着自己如今攒银四两,一对银耳钉姑且算作一两吧,汲汲营营一个月,不过五两家资,想想都觉得可悲。 她还在茫然自己的将来该如何是好时,苏婆子早就同魏妈妈诉上苦了! “这死丫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牛心左性,竟然还不肯上了!姐姐,你说说这叫什么事!”苏婆子说的唾液横飞,魏妈妈往后仰了仰身子,低头擦拭唇角时,眼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了。 “既如此,这桩亲事就算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什么意思。”魏妈妈故意拿话激她,她就不信,这老妇见着这宅院里稍微贵重些的摆件都挪不开眼,这样一场泼天富贵,她舍得放手? “别!别!别!”苏婆子一听这话,哪里还端的住,也顾不上刚塞进嘴里的半块点心,急忙想上前拉住魏妈妈,谁知人家端起桌上的茶盏,顺手递过去,笑道:“你先喝口茶顺顺,我就坐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慢慢说。” 苏婆子接过茶盏,一仰头灌进去一半茶水,好不容易才将这噎人的点心顺了下去,急急开口:“这事可不能算了,我和她爹都愿意着呢,她爹说了,婚嫁大事,哪有姑娘家自己点头的道理?” “话虽如此,可,终究还是要她愿意才行呀,她既心有志气,不肯做妾,我也不好强压着吧?我也不是那勾栏老鸨,可做不来拉皮条的事。”魏妈妈一早就看出了苏婆子拿腔作势的姿态,有意要压她一压,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 “姐姐如此会调理人,我将那丫头带来,你劝和劝和?”苏婆子心里暗骂你还不拉皮条?后院里整日咿咿呀呀唱戏的难道都是你亲闺女不成?面上却老实了,没有魏妈妈这条线,她压根搭不上县尉府的大门。 “妹妹可是没睡醒,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你劝和,那是当娘的心疼姑娘;我劝和,那说出去,叫什么事?”魏妈妈恨不得一口浓痰吐她脸上,还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啊! “姐姐,我一时急昏头了,你别同我一般见识。”苏婆子叫她一句呵斥弄得有些没面子,但这不是有求于人嘛,等她家苏禾进了府,那就是你这个老虔婆来求我了! “妹妹年轻时的手段都忘了不成?随意使出一样来,保管叫你那闺女乖乖听话!”魏妈妈用茶盖拨了拨茶水,轻轻吹了一口,也不喝,只笑眯眯的看着苏婆子,好似是真心提醒一般。 年轻时的手段?她要真有什么手段,能是今天这个局面嘛,这老娼妇,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这话又没法直说,要是说自己当年就是胜在年轻,好像她这个人没脑子似的,不能在她面前失了气势。 苏婆子挺了挺腰板,仿佛当年自己真是艳冠清安县,压得一众小娘抬不起头来一般,中气十足:“姐姐这话说的不假!若是遇到年轻时的我,还能叫她挑三拣四?做梦!”颇有气势的说完这句话,才有些气弱道:“可我如今从良多年,哪里还会什么手段?更何况,我将来说不准还得靠这个死丫头呢,到底也不敢得罪太深。” “妹妹这话说的心诚,咱们这样养女儿的人家,最是艰难,若是高嫁女,又怕真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要是低嫁了,帮不上娘家,这样的女儿要来何用?还不如掐死省事,还能省下些粮食布料呢。”魏妈妈说的轻描淡写,苏婆子听的心惊肉跳。 这些年,她唯有在晴娘一事上心虚,可也不敢真的杀人,只是教唆苏二换了方子里的一味药材,只等着那病将她生生拖死,若是晴娘康健,她是再不敢动这样的心思的!说到底,是她自己没福气! “是啊!我这正愁呢,你说,这山珍海味的日子难道还比不上吃糠咽菜不成?嫁一个穷酸门户,空顶着一个正头奶奶的名,还不得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不出三两年,再鲜嫩的花骨朵也要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苏婆子是打心眼里不理解苏禾的这股子犟劲,要是对方七老八十了,她不愿做妾,还能理解,毕竟这样的老家伙指不定都没两年活头,可县尉正值盛年,又前途似锦,那真是嫁进福窝里的好日子啊!还浪着不要? “你不懂,我那外甥女一门好手艺,嫁到谁家去,她都能立住脚。等开了怀生儿育女,熬上些年月, 婆婆一死,这家立时就是她说了算,难道不好?给人做妾,子嗣也低人一等,那是要熬一辈子的。”魏妈妈见过太多这样有志气的女子了,熬过去的,扬眉吐气;熬不过去的,一杯黄土,夫婿再娶,又是和和美美。 “我是真不明白,求姐姐给个主意,好叫这丫头想明白,是被人伺候的好,还是伺候人好?她进府了也才好为行首美言几句啊!” “这样的丫头是回转不了心思的,要想叫她乖乖听话,就断了她的念想,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了?”魏妈妈眼含深意的盯着苏婆子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你从了良,可那勾栏院里调教不听话的新人是何手段,我不信你忘了! 苏婆子一个激灵,死死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她当然还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记忆,她此生都忘不了!哪怕她只是无意间看到,但也足够刻骨铭心! “当真要这样?若是——若是她还是不肯呢?”苏婆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不敢!晴娘的牌位还在苏家,亏心事她就做过那一次,她要是敢这样害她的女儿,她怕夜半叫厉鬼索命! “你怕什么?又不要你动手,再说了,妹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经此一遭,还能不改的,放心就是了。”当真是个没胆色的蠢东西,这样的人,竟还能从良?当真是老天无眼,只叫蠢货沾尽便宜。 “我——我没想过要这样,姐姐,咱们要是这么做了,这丫头只怕是要记恨你我,行首的事也难办了啊。”苏婆子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当,一个满怀恨意的出阁女对她毫无用处。 “妹妹你啊,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我有说过我亲自来吗?这满院子下人,难不成都是死的?随便叫谁都行,事后绑了给外甥女出出气就是了,要杀要剐随她去。再说了,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也就不管了,了不起我女儿那,再想想法子就是了。只是妹妹失了一门权贵亲戚,将来外甥就要自己争气了。”魏妈妈晓得苏禾心中良善,顶了天也就是几巴掌的事,不会出人命的。 “那——那我何时叫她上门?”苏婆子心中合计,还是决意搏一把,一个迟早要丢出门的继女,一个金贵独苗亲儿子,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做什么要你喊她上门?我正要寻她做些东西呢,我亲自派车去接她,若事成,你只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过来就行了,这恶人都叫我做了,绝不叫妹妹同禾丫头生了嫌隙。如何?” “这可真是谢过姐姐了,待这丫头心思回转过来,我必叫她在县尉大人面前替行首多多美言,行首貌美又聪慧,可见姐姐调理人的手段实非旁人能比,有行首帮衬着,我这心里才算安定!”苏婆子毫不吝啬的称赞两人,总归是不要钱的好话,便是多说一箩筐,也就白搭些口水罢了,她还是出得起的! 苏婆子只装作不知道魏妈妈的心思,两人亲亲热热的闲扯了一堆,从头花聊到布料,从妆容聊到清安县的新鲜事,待到申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魏妈妈自觉手到擒来的一桩恶事,搅合的苏家家破人亡…… 30-40 第31章 春色醉人苏禾自从苏二起了卖女求…… 苏禾自从苏二起了卖女求荣的念头后,便一直想法子该如何自救?她才穿来一个月,掰着手指思来想去,来往算亲近的拢共就王家一家子,不得以只能上门求助。 王婆子觉得给县尉当妾房虽不好,但也比将来胡乱许了人家强,苏禾将来若是帮衬不上娘家,苏婆子那个黑心肝的东西定是不会帮她撑腰的,这样的娘家等于没有。可是子女婚嫁,终究是父母点头,她们是外人,能帮的实在有限。 原本以为苏婆子会因她拒为妾而恼羞成怒,不曾想人家还是同往日一般,即不曾过分苛责,但是也没给什么好脸子,也不曾限制她出门,魏宅那边的生意来往也是照旧。 苏禾虽觉得奇怪,但是心里也稍稍安定,待到五月中旬时,事情过去一月有余,也不见那个县尉大人有什么动静,想来她一个市井门户略有姿色的女子不过就是达官贵人的一时兴起,贵人多忘事,撂开手也就忘记了。 庄引鹤是真没忘,只是上次陈子明那打点好,他又接到父亲书信,此事还是让人听到了风声,毕竟当街鞭打百姓,谁晓得那日围观的人中,有谁是庄府的对头呢?虽是子侄祸事,但到底还是有人欲借此事妄图再起波澜,庄引鹤只能连夜到扬州府,拿了陈子明的手书,快马加鞭速去东京。 此事可大可小,但在关键时刻,就是一柄好刀,不至于叫庄家脱一层皮,但是能让长兄此次升迁变成泡影,如今朝中三党相争已是水火不容,等他带着陈子明的手书拜见父兄后,前后折腾了这些时日,终于返程,路过扬州时,还带上了被次兄一脚踢出家门的侄儿。 “既然你爹叫你跟我好好磨磨性子,那就别怪做小叔的下手狠了。”庄引鹤回程也不急,双手抱胸,慵懒的靠在车壁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庄明成,这孙子!叫他来回奔波了这么些日子,这也不算什么,要是真拖累了长兄,他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小叔,我那天真是昏头了,平日里我真不敢!”庄明成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哪还有扬州城里小爷的模样,他起初还有些嘴硬,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打了就打了,他父亲乃扬州府一方官员!还摆不平这样的小事? 直到被扒了裤子,压在祖宗祠堂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通家法,打的他半个月没下床,如今这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就被他亲爹一脚踹出门了。 “那你再同我说说,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怎就动上手了?”庄引鹤虽不敢说完全了解这个侄子,但是也晓得他乃是次兄中年得的庶子,长于后院妇人之手,养的嘛,说句不学无术都是抬举他了。要说好色是有的,但是拿着鞭子当街动手,他还没这个胆子。 庄明成一脸菜色的看着闲散潇洒的小叔,犹豫了半晌,才壮着胆子道:“小叔,你让我坐会呗?我这伤还没好呢。” “咻——”庄明成看着直奔面中而来的扇子,条件反射的抬起手挡住了,只敢嘟囔着:“不坐就不坐呗,怎么还动上手了?这可是玉扇!他爹还成日说他败家?真应该叫他爹来看看小叔!” “说!”庄引鹤面色冰冷,几乎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字,这样清新脱俗的蠢货,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出自自家,那真叫人气的肝疼! “我——我那天是歇在了万花楼,”庄明成苦着脸,拼命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本想着一早就回去的,但是不知怎么,又被人拉去吃了好些酒,迷迷糊糊的出来,等我酒醒的时候,就看到我自己拿着鞭子打了人!” “小叔!我那天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记不大清楚了,我是好色,看见漂亮小娘就迈不开腿,可是这样的事,我爹千叮咛万嘱咐,我真不敢犯啊!”庄明成这下是真欲哭无泪了,他就是出门睡个小娘,哪曾想就成这样了,他冤枉啊! 庄引鹤也不再搭理他,靠着车壁,将眼睛闭上,眼不见心不烦,叫人下了套,到如今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样的子侄,日后就守在扬州老宅吧! 来福儿听着车厢里的动静,这明成少爷——哎!他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蠢呐! 等马车到了魏宅,已经未时了。 盯着庄府动静的年轻男子看到车架,直奔魏宅去了,魏妈妈得了庄引鹤回来的消息,转了转茶盏,心中下了决断,夜长梦多,就今天吧! 苏禾这一个月每隔一日都要来一趟魏宅,这几日更是日日来,魏行首说六月初,扬州运河上有各家行首乘画舫献艺,她要做一套别致出彩的衣衫,也不必非要艳 压群芳,但也不能过于狼狈,叫人觉得她这个行首不过虚名。 苏禾一个月都忙于此事,今天一早就过来琢磨,如今内衫已经做好,想着时辰不早了,正欲辞别,魏行首却被魏妈妈叫去了,这里又是行首内室,她看着桌上空了的茶盏,有些干渴,想着喊绿枝,却无人应答。 忙糊涂了,绿枝自然是跟着行首走了,待到人回时,再讨一口茶水吃就是了,因着天气缓和起来,魏宅的小厨房研制了不少时令饮子,有些她极喜欢,有些就平平了。 “庄都头回了清安县,你可想好了?”魏妈妈面色严肃的看着她。 “想好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苏禾这姑娘秉性良善,我看她待绿枝这样的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即便我已经将她奉为贵客,也不见她抖落起来。”魏行首想,她要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一定是极爱同这样的小娘子相交的,可惜,她不是。 “那你回去吧,留住了人就行,其余事情,你不用管。”魏妈妈盯着魏行首的眼睛,你我既已下了决定,那就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那是我们的生路! 魏行首的眼神丝毫不避让,回看着魏妈妈,我没有别的选择,谢谢妈妈为我操持。 魏行首回到内室,看着苏禾还在埋头缝制外衫,拉着她的手,温和的笑着:“妹妹也仔细眼睛,歇一歇不妨事。” “想着早日替姐姐缝制完,也好上身试试,要是哪里不合身了,我再改动改动。”苏禾透过窗户看着外头,又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能讨姐姐一碗饮子吗?” “何时同我这般客气了?绿枝叫妈妈留住问话了,我叫旁人给你端一碗?” “谢谢姐姐。” “对了,昨天内衫缝制好了,你替我试试?我两身形相似,铜镜照不清楚,你们都说好看,我自己还不曾看过上身如何呢?” “这,这可不行,这衣服用料极好,姐姐身娇体贵,我怎好胡乱穿姐姐的衣服,不行的。”苏禾连连拒绝,若是寻常外衫,她随意穿一下也就罢了,可这身乃是行首为此次献艺特意裁制的衣服,她实在不能答应。 “没事,一会我同绿枝一起帮你穿,你叫我看看嘛~~”魏行首拉着苏禾的手,来回轻摇。 “姐姐,我这身上皆是汗,要是污了姐姐的衣服,我真是万死都不够赔罪的,实在是不能帮到姐姐了。” “哪里有汗了,我这内室,日头上来就叫人放了冰鉴,再说了,这衣衫待你都做完,我是要叫人浆洗的,便是有些汗也无妨,你若是再这般推拒,我可就真生气了!”魏行首歪着头,故意摆出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再也不同你好了的神色。 恰好此时绿枝也回来了,听到这话,也笑着同苏禾道:“苏姑娘怕是不知道,昨儿我们行首在铜镜面前来回看了两盏茶的功夫呢,铜镜不清晰,气的行首晡食都没用。”绿枝正说着话呢,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行首,苏姑娘的饮子备好了。” 绿枝出了外间的门,接过了婆子手中的托盘,看了一眼她,那婆子只拿手轻轻擦过绿枝的手,也不再有什么动作,转身就走了。 绿枝端着托盘回了内室,才又续起刚才的话:“我倒是有心想替行首试试,可姑娘你瞧我,比我家行首矮了一个头呢,实在是我这个当丫鬟的无用,才叫姑娘帮忙。” “哎呀,你都叫我一声姐姐了,不过一件衣裳,有什么不能试的,你就当帮帮我嘛~”魏行首一双含水眸,就这么俏生生的看着苏禾。 “好吧好吧,既然姐姐坚持,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苏禾无奈的点了点头。 魏行首一听苏禾点头,连忙叫绿枝服侍她换了衣衫,苏禾只害羞的不肯,叫两人去外间等着,苏禾换上衣服后,才打开内室的门,魏行首抬头一看,当即赞叹:“妹妹这样好的身段,平日里都掩在了宽大粗衣下,当真可惜!” 这内衫乃是水红色玉纱所制,有些轻薄透肤,苏禾肌肤胜雪,这样明艳内衫衬的她面容都带着艳色,魏行首端起一旁的饮子,双手奉上,故作玩笑道:“还请小娘子饮下,你最爱的豆蔻饮子。” 苏禾一遍笑嗔:“姐姐做什么怪样子呢?”一边接过饮子,触手微凉,应该是冰镇过的,苏禾将饮子慢慢饮下,却不曾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绿枝正死死盯着她,直到她将饮子都喝完,才不动声色的看着魏行首轻轻颔首。 “饮子我也喝完了,内衫我也替姐姐试过了,这下能放我家去了吧?”苏禾笑着看向魏行首。 “今儿谢过妹妹了,绿枝你去吩咐一下,今儿叫人送妹妹家去,确实有些晚了,”魏行首拉住苏禾的手,好像没看够一般,“妹妹转个身我瞧瞧?” 苏禾依言左右各转了一圈,忽然轻摇了摇头,素手抚上太阳穴,“姐姐,我怎么有点晕?可是转猛了?” 药效起了—— “我抚你去软榻上靠靠,妹妹缓缓呢?”魏行首将人扶上美人榻,见苏禾已经彻底不清醒了,又将窗户关上,看着去而复返的绿枝:“安排人去庄府通报了?” “安排了,想来一炷香的时间都头就能过来,行首,咱们要不要请个大夫?” “请个吧,毕竟是不小心送错了的饮子。” 等庄引鹤匆匆赶来时,推开内室的门—— 苏禾面色潮红的卧在美人榻上,神色迷离,水红的内衫在来回扭动的不耐中,早已松散了许多,听见有人推开了门,松松挂在肩头的玉纱在她努力支撑起上半身时滑落—— 绣着海棠花的翠色抹胸,起伏的雪色,仰起脸的无辜迷茫,一双眼睛里都是渴求,伴随着微微喘息的声音—— “砰——”内室的门关上了。 第32章 可怜的“吕洞宾”庄引鹤走上前,…… 庄引鹤走上前,先是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空盏,立马猜到她这是叫人算计了。 看着身陷囹圄的苏禾,忍着身体本能的欲望,冲着门口大喝一声:“去把垂花门外的来福儿喊进来!”魏行首还欲推开内室的门,想解释此事乃是意外,手才推开一条缝隙,庄引鹤拿起桌上的空盏狠狠朝门上摔去:“滚!” 不过几息功夫,来福儿的声音就在内室外响了起来,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粗喘:“爷?怎么了?” “回庄府架上我的车,直接从后门进来,带一件干净的斗篷,另外叫秦嬷嬷去杨柳胡同的小院,备好水,去请在清安县荣养的胡老太医,速去速回!”庄引鹤迅速交代完,又冲着外面厉声呵道:“端一盆凉水来,我希望这盆水别在出什么乱子了,可明白?” 魏妈妈此时也赶了过来,连忙示意身侧的仆妇去办,还冲着内室道:“都头,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光临寒舍?”说完便侧耳听里面的动静,悄然无声。 庄引鹤坐在美人榻边上,将苏禾凌乱的衣服拢到一起,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里都是掩藏不住的怜惜:“别怕,我一会儿带你走。” 门外传来叩门声,庄引鹤起身将门侧开了一点,接过水盆,又用脚将门踢上,将盆放好,帕子浸湿了水,稍微拧了拧,轻轻擦拭着苏禾带着薄汗的额头,发丝被汗水浸湿,就这么贴在额头上,看着无助极了。 苏禾被凉水一激,意识恢复了些,看着一个男子坐在榻边,吓得忙向一侧翻去,美人榻本就窄,又是着急躲避,这翻身的一下,险些掉落在地,还好庄引鹤眼疾手快的将人一把拽住,看着苏禾避如蛇蝎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好笑:“现在知道怕了?” 苏禾听着这个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也顾不上了,用手指着门口,道:“你出去!滚!”设想中,她应该是声如洪雷,气势磅礴,吓的对方落荒而逃。 实际上,她一脸绯红,眼角眉梢都带着她自己看不到的春色,这话出来,倒像是小女儿撒娇一般,庄引鹤本就是万分忍耐,逼的他闭了闭眼,随手拿起一旁她换下的旧衣,将苏禾的两只手都松松捆住,他心里气的不行,一面气自己不曾派人看住了她同魏宅的来往,另一面气这丫头是没带脑子嘛,魏宅这种地方,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女娘也 不警醒些! 事已至此,多说无意。 庄引鹤看着这丫头还在尝试挣脱手上的束缚,本来心疼她遭的罪,也不忍心真捆了她,可眼见这样了,还不老实?也不废话,直接将帕子彻底浸在凉水中,也不拧干,就拿着浸满凉水的帕子对着脖子就是一通胡乱擦拭,滑落的细水流浸湿了水红色的内衫,贴着嫩白的肌肤,带着几分勾人。 苏禾的意识被再次拉回来,这下她彻底看清楚眼前人:“是你,都头?救我!”说着,一把拉住了在她脖颈间擦拭的手,满眼的哀求,她晓得自己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浑身发热,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难受,她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饮子是魏宅备下的,行首亲自捧给她的,眼下这宅中人,她一个都不敢相信! “现在知道怕了?还敢信我?不怕她们设计你,就是为了献美于我?”庄引鹤看着榻上人稍微清醒了些,如今他就守在床边,自然也不会在出什么乱子了,才开始有闲心逗起了她。 脖颈上的凉意渐渐消失,苏禾的意识又再次陷入了混乱,庄引鹤心下觉得不对,中的是催情的药,这不难猜,可怎会叫人这般容易失控? 门外突然响起了魏行首的声音,仿佛是因为害怕,还带着些许颤抖:“都头,方才叫人去请的大夫到了,可叫大夫进去看看苏小娘子?也好叫我们放心。” “不必,这件事,行首最好能解释清楚,不然我便拆了你这行院!”这种药能掺进饮子中叫苏禾喝下,要说无心,蒙谁呢!这种搪塞的话敷衍鬼吧。 来福儿紧赶慢赶的将车马驾进了魏宅,提上包袱直奔后院去,等到他奔到院子中时,也不过才两盏茶的功夫,胸口都带着甜腥气,总觉得每一次的粗喘都带着血的味道。 “爷!东西带来了,秦嬷嬷也去了杨柳胡同,大夫也请了!”来福儿晓得里面大约是爷近些日子来心尖上的人,只站在门口朝着内室高声回禀。 庄引鹤侧开了内室的门,拿过来福儿手中的包袱,打开一看,是他的一件斗篷,直接蒙头盖住了苏禾,他的身量高出她许多,一件斗篷将人裹的严严实实,庄引鹤将苏禾打横抱起,朝着门外道:“来福儿,开门!” 魏妈妈还欲说什么,却被庄引鹤一记眼刀吓的不敢吱声,她有些害怕的看向魏行首,心里即恐惧又疑惑,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都送到他嘴边上了,怎的还不吃?素日里的庄都头也实在算不上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啊! 将苏禾抱进车厢中,将人抱坐在腿上,又怕她喘不上气,将盖住头的斗篷扯开了一点,满头乌丝早已凌乱,眼下看起来哪是什么绝色佳人,只是一个不慎中招的笨蛋娘子。 苏禾的头抵在庄引鹤的脖子旁,吐出的呼吸早已带乱了身下人的心,他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再怎么克制,也挡不住身体的原始本能,想将人丢在一边,可哪里舍得,只能微微向后倾些身子,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些。 “苏禾!爷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你要是在胡乱动,别怪我收拾你!”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说出来的话,苏禾不是什么行院勾栏的女子,他就是想碰,也要正式下了纳妾的文书,一顶小轿将人抬进庄府后院,才算是合了礼数。 庄引鹤还在跟苏禾拉扯缠斗时,“爷,我将车马驾进了后院,我先避去前院了,小人告退。”来福儿说完话,就从后院角门出去了,绕到前面正院,他就是再好奇这位小女娘是什么天仙美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肆,爷的窝心脚可不是开玩笑的。 听着外面的脚步身远去,庄引鹤抱着苏禾下了马车,将人抱进后院正房中,一进门就看到秦嬷嬷已经守在一旁了,看见了来人,忙道:“爷,耳房已经备好了热水,胡老太医正在小偏厅候着呢?可要将人请进来?” 这不过是个两进的小宅院,地方不算大,说是小偏厅,也不过两步路罢了。 庄引鹤并未答话,只将人抱进内室中,脱了鞋袜,将人放在了床上,放下帐幔,这才朝着秦嬷嬷道:“嬷嬷,现将太医喊来。还有,她这衣服领口都湿透了,这边可有衣服,先寻一件来?” “爷,杨柳胡同这边一向无主子居住,也不曾备下小娘子的衣裙,这一时半会还真寻不到?恐怕只能先用丫鬟的衣服将就一下?”秦嬷嬷也猜不透庄引鹤的意思,瞧着样子,爷的后院又要添人了? “先这么办,快去叫人。” “是。”秦嬷嬷扭身就去隔壁偏厅喊人。 庄引鹤又掀开帐幔一边,将苏禾的手轻轻牵出,在腕子处覆上一层帕子,看着床上满脸潮红的苏禾,道:“没事了,别怕。”又扯过一边的薄被搭在她身上。 胡老太医作为陪葬专业户,能在宫中平安到老,衣锦还乡;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医术确实不错,毕竟退休前也是正经的院判大人,只是宫中劳心多年,如今只想过个安静不受人拘束的晚年。 手一搭上苏禾的腕上,不过两息,突然眼神凌厉的看向庄引鹤:“勾栏瓦舍的脏东西,你给人下药了?” “我要是给人下药!我还请您来做什么!您老莫不是老糊涂了?”庄引鹤不甘示弱,回瞪过去,开什么玩笑,他好歹也是正经清流人家出身,虽混不吝些,可这样的下作事,他怎么可能干的出来! “都头年轻时走马章台过于肆意了,这名声也就差些,不然老夫也不能这么想,你说是不是?”他同庄家有些交情,庄母高龄产子,这小子自小有些体弱,还是他帮着调理的呢。 “您老别拿我开涮了,这还等着您救人呢!”庄引鹤急的都要火烧眉毛了,哪里还有闲心同一个老头逗趣玩笑。 “无妨,我开一副方子,勾栏里的脏药基本不能根除,不过吃下去也能消个七七八八了,要么叫这小娘子自己熬过去,要么就发散出来。”说完就提笔开药方,写完药童就递给了守在外室的秦嬷嬷,安排人去抓药煎药了。 “既无事,老头子我就先走了,你自己琢磨吧。”说完,很是潇洒的一挥袖子带着药童转身就走了。 “您老走什么?诊金还没给呢!” “今儿老夫看了热闹,免了。”老太医的声音中气十足。 抓药煎药,一同忙活下来,秦嬷嬷端着药进内室时,酉时三刻了。 庄引鹤一直拿凉水擦拭着苏禾的脖颈、手腕处,也不敢用冰,万一寒凉伤了身子倒是不好,他何时这样照顾过别人,一边擦拭一边念叨:“这样傻气,将来进了爷的后院可怎么好?” 秦嬷嬷帮着将人扶起来,就看见他们爷端着药碗亲自喂下,因不甚熟练,嘴角还溢出了些许,秦嬷嬷忍了忍,还是开口道:“爷,您扶着这位小娘子,我来喂吧?” 待药喂尽,秦嬷嬷出去去安排些夜宵,苏禾才清醒了些许,看着床幔好像不一样,身上似是没那么难受了,可怎么会有一张男子的脸,还离她这样近!她条件反射的抬手挥去! 啪—— 猝不及防,一掌下去,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第33章 第33章“呵——”庄引鹤叫…… “呵——”庄引鹤叫这一巴掌打的都有些发蒙,舌头顶了顶腮,硬是被苏禾给气笑了,他还是头一次叫人打在脸上,还真是新鲜啊。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不如就将你丢在那狼窟里呢,看你怕是不怕!”庄引鹤眼神故作凶狠的看着床上的人,奈何人家已经昏睡过去了。 胡老太医开的方子里放了凝神安眠的药材,苏禾刚刚那一下本就是强撑着的,现在力气耗尽,药效上来,自然也昏睡过去了。 内室的门被叩响,“爷,我寻了身干净的内衫,给小娘子换上吧?穿着湿衣衫睡,要生病的。”秦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她不晓得里面的这个又是个什么来历, 但看爷那紧张的模样,什么来历的都行。 秦嬷嬷想起庄母的吩咐,爷如今都二十有七了,膝下空空,早些年是不好叫妾室生在正房前头,可爷都这般年岁了,又死活不肯续弦,不拘正庶,还是先有子嗣要紧! “进来,嬷嬷你替她换上,一会在寻个薄被,丢在那边榻上,我晚上就守在这里。”庄引鹤说话吩咐间就走到了外室,顺手将内室的门掩上。 秦嬷嬷替苏禾换好内衫,从里侧又拿了一床薄被,摆放好,才出去。 庄引鹤起初是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的,可他身量高大,躺平下来,一双脚还悬空着,思虑了半响,走到床边,借着月色,看着她睡得香甜,微微敞开的衣襟,漏出了细腻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只是眉间总是皱着,仿佛有许多烦心事一眼。 庄引鹤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燥意,他虽浪荡,但也不愿趁人之危,眼神避着敞开的衣襟处,将人轻轻挪到里侧,看着空出来的一侧,毫无心理负担的躺下去了。 他也是忙了一个多月,上午赶回清安县,才琢磨着给庄明成那蠢货找点事情干,就被魏宅以禾姑娘有事喊了过去,前后来回折腾,也乏了,就是再有什么旖旎心思,这会也不剩什么了;就这么半敞着衣襟,睡了过去。 卯初,苏禾一向都是这个时辰醒过来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手自然的伸到床侧,准备换上衣服起床梳洗。 温热的身体——她身边躺着个人!本还有些睡眼迷离,这下"腾——"地一下,给苏禾惊的坐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看着躺在床外侧的人,怎么有些眼熟?都头?!怎么回事? 她昨儿替魏行首试完内衫,喝了饮子,就打算告辞了,后来……后来她好像很难受,然后看到了庄都头,在醒过来就是这般情形了。 苏禾的动静虽小,庄引鹤还是觉察到了,半抬起眼皮:“醒了?”苏禾本就沉浸在回想昨天的事情中,冷不丁的听到一道男子声音,几乎下意识的大脑反应带动了身体。 “砰——”落地声厚重而有力! 庄引鹤突然很庆幸,好在,杨柳胡同这边不曾有丫鬟值夜,不然他的脸,两天之内丢的干干净净。 “大清早的不睡觉,你要做什么?昨儿一巴掌我当你神志不清不计较了!今天你还想干嘛?给我踹地上去了!看不出来啊,瞧着也不粗壮,这般有力气?既然睡不着,行,陪爷活动活动!” “你怎么会同我躺在一处?是不是你趁着我神志不清时将我拐来的!你对我做了什么?!”先发制人,任谁想事情的时候被人惊吓到,都会这样的,又不怪她。 “好好好,爷头一回发善心当好人,还成吕洞宾了。”庄引鹤抱着手臂就这么站在床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苏禾,“做什么?!我要是真做什么,你这会还能活蹦乱跳一身牛劲的给我踹下去!你当爷这么没用?” 苏禾这时才反应过来,看房间摆设,这里不是魏行首的内室了,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已经被人带出去了,只是她中了药,为何魏宅第一时间来的不是大夫,而是他? 想到这里,苏禾也没忍住,直接问道:“我喝下的那碗饮子里,是不是被人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魏宅里?还能顺利带走我?” “那药,是勾栏院里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女子的。” “不行,我得回去!谢谢都头救我,救命之恩,日后必报!”说着就要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她趁着时辰还早,偷溜回苏家小院,这个点,除了苏二要早起卖货,其他两个还在睡梦中呢。 “你如今在我这过了夜,你还怎么回?”庄引鹤看着苏禾有点慌乱,又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了,既然睡不着,那你就想想,那掺了东西的饮子怎么就叫你喝下去了?魏宅伺候的下人做事就这么不当心?” “我自己会查的!”苏禾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究竟是怎么回事?魏行首亲自奉上的饮子,她知不知道,还是说她故意的? “你怎么查?你是有人听你调遣?还是有权势压人?还是有银子?就凭你一个人,能查到什么东西。”庄引鹤这话不是他看不起苏禾的意思,她一个小娘子,凭什么觉得能斗的过勾栏出身的魏妈妈和曾与达官乡绅来往密切的魏行首。 “我……”苏禾一时间被问住了,眼神无力,面色灰暗,声音里带着苦涩:“呵——你说的对,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自己还活的小心翼翼,哪有什么能力去查这样的事情。” 庄引鹤看着她垂下去的头,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丧气,不忍的安慰道:“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那碗下了药的饮子,应该是特意端给你的,可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害你?近期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你?” “一个半月以前,我后母突然跟我说,清安县的县尉大人看上我,欲纳我为妾。”苏禾不是死犟的人,自己的身子没有什么不适,也不像前世旁人说的女子第一次后如何如何劳累乏力;两人虽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但睡的楚河汉界,不曾逾矩。 “县尉大人”四个字一出,庄引鹤的脸色瞬间变了,合着魏家这是狗急跳墙才带累了苏禾,好胆量。 “我不肯,就同他们两个争吵了起来,奇怪的是,这次我后母在家中并不曾刻薄我,好像这件事真的过去了,起初我是不信的,但是她也不曾限制我的走动,我四处都能去得。”苏禾回想着这近两个月的发生的事。 “然后呢?” “后来,那个县尉大人一直也没动静。我想,这样的贵人什么样的燕瘦环肥没见过?许是早就将我抛之脑后了,我也就放心下来了。后来魏行首托我做衣衫,说是六月初的扬州河上,有各家行首献艺,所以我与魏行首来往便多起来,慢慢的也就亲近了,也就是这一个来月的事!”苏禾好像理顺了,魏妈妈与苏婆子早就牵连在一起了。 苏二那天有句话还真没说错,似苏家这样的门户,怎么可能会认识县尉大人。所以,这桩事里,大家都在不遗余力将她塞上大官人的床榻啊!好好好,当真是好极了! “魏行首故意同我亲近起来,叫我对她不再防备,悄悄给我灌了药,来的却是你,所以,都头你就是那个亲自瞧中了我的县尉大人吧?”苏禾原本隐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流了出来,呵呵,原来是这样。 “咳咳,我原本是想叫人亲自去你家提亲的,谁知公事繁忙,一时耽搁了,等我再回清安县,就成了这样。”庄引鹤此时突然觉得心虚起来了,苏禾这场罪遭的,无妄之灾。 “既然县尉大人就在我的面前,我便再说一次,多谢县尉大人垂爱,但我性情孤僻,实在不讨喜,不配高攀大人。” “这下恐怕是不行了,你夜不归宿,你家人岂有不找上魏宅的道理?他们若是知道你我共处一室,还同卧一榻,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庄引鹤不在意苏禾的话,只当做是一个小娘子被人算计后气急了的气话罢了。 “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叫人算计了去,我识人不清,自认倒霉;都头乃是一县县尉,就这么同我一起被人算计,难道县尉大人就能咽下这口气?” “若是美人计中的美人是你,爷还真乐意笑纳。”庄引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要收拾魏宅那两个,不过不急;眼前这个坐在他床上,绞尽脑汁鼓动他报复的苏禾,鲜活生动 ,才叫他更欢喜。 “你若心急,想发生点什么,咱们现在就行,我配合,都听娘子的。” “你!无耻!”苏禾很难对眼前的人生出什么惧怕的情绪,她原以为他不过是清安县富裕人家的二世祖,猛然变成了县尉,还真没什么实感,大约是在苏禾面前,庄引鹤还一向是好脾气的,最严重的时候也就是甩个脸子,自己先骑马跑了。 庄引鹤还欲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苏嬷嬷的声音。 “爷,来福儿传话,说前院来了一对夫妻,说是来要女儿的。还有魏行首两人,来赔罪。” “叫他们在前院偏厅候着。” 苏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苏婆子和苏二只会将她按死在庄府。 “求你,别说。” “我们打个赌?” 话音同时响起。 “求我?可以。不过你要是输了,那就只能任我摆布了。” 在此刻,两人居然心有灵犀,明白了彼此话中的意思。 第34章 第34章“不急,用过朝食在…… “不急,用过朝食在去就是了。”庄引鹤看着苏禾额角的细汗,随手用帕子替她擦了去,“一会我叫秦嬷嬷给你寻身衣服,你就坐在偏厅后面的暖阁里听着。” “嗯,多谢都头安排。” 庄引鹤也不在看她,走到榻边,拿了件外衫披上,又去打开了内室的门,就看见守在外间的四个丫鬟,眼睛扫过四人,冲着一个容长脸的丫鬟,抬了抬下巴:“你,去寻一身干净衣物过来,拿到内室服侍苏小娘子换上。” 那丫鬟同苏禾身量相似,身段却差了不少,能叫他一眼相中的女子,自然是容色身段俱佳,别看苏禾整日里穿着粗布宽衣丝毫不敢露于人前,可他万花丛中过,一双利眼还没看岔过呢。 又朝着另外三个丫鬟道:“打水来,爷要洗漱;再去小厨房看看,将朝食摆上。”庄引鹤吩咐完,正要转身回内室,身后却传来一个丫鬟捏着嗓子,矫揉做作的声音:“爷,奴婢服侍您和奶奶更衣。” 那丫头仗着比别人貌美些,一贯掐尖要强,就是院里统一分发给下人的衣衫,她也要将腰身掐的细细的,原以为将来顶天攀上这院里的管事,将来也能过上有一两个小丫头服侍的日子,却不想昨儿爷居然过来了,怀中虽抱着个女子,但是不碍事,只要爷踏进这院子,她就有本事能得了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 故而昨晚也不急着过来服侍,只翻箱倒柜的寻些艳色的衣服,一大早又支使同屋的其他小丫头们给她打水做活,她独坐在铜镜前描眉画唇,她一贯如此,又同管事有些拉拉扯扯的苗头,小丫头们也不敢得罪,只能任凭她差遣。 庄引鹤一开始没注意到人,直到听见这矫情的声音,抬头打量了一眼,那丫头似是察觉到了男主子打量的眼神,将头埋的低低的,漏出后脖一片细腻的肌肤,一个丫头能养一身的好皮子确实难得,只可惜,他不喜欢这样的。 “滚出去跪着。”苏禾能叫他怜惜几分,那是他心甘情愿,一个下人,主子还没发话,就想擅自做主,真以为他是什么色中饿鬼,来者不拒了? 那描眉画唇的丫头登时脸色惨白,她自诩爷的青眼没得上,却是头一个遭了白眼的,剩下的两个丫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贱货往日浪的都没边了,同管事拉拉扯扯不说,还总是拿腔作调的把她们当下人使唤,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还比谁高贵不成!狗仗人势的玩意,今儿才是你的报应。 另两个一出门,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廊下的容儿,又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俱是笑意,而后一个去提水,一个去厨房提饭;等那容长脸的丫头拿着干净衣服回来时,有些诧异,容儿向来是最得爷们喜欢的,今儿怎么叫罚跪在廊下了? 也顾不上多想,她手上的事还没理完呢。苏禾婉拒了丫鬟的伺候,自己穿戴洗漱好,再出来时,外间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吃食,环饼、胡饼、扁食、熬得糯香的米粥并着些爽口小菜,另外还有蜜饯樱桃、糖渍梅子馅千层酥。 苏禾一时间有些傻眼,这——朝食不过就他们两人吃,怎就准备这么一桌子了?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叫厨房都备了些,尝尝,可有合口的?”庄引鹤早已落座,身边还有一个丫鬟替他布菜。 另一丫鬟忙将绣凳挪开些位置,苏禾依言落座,抬手就止住了丫鬟的布菜,直接道:“我自己来,我这不用你伺候。”她平头小老百姓一个,实在没叫人伺候过,也不喜欢用饭时身边站着个人。 庄引鹤一抬手,示意给他布菜的丫鬟也退下,两人便立在门两侧,以防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我也爱自己来,这样吃得香甜,”说着又夹了一筷子的小菜,“这个味好,你也尝尝。” “谢谢,我自己来。咱们是不是有些晚了?”苏禾心里有些不安,从秦嬷嬷通传苏二来,到现在怎么也过去半个时辰了,看着庄引鹤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 “急什么?晾他们一会不妨事,不然,他来我就见,叫我这个县尉的脸往哪搁?你当谁都能见我呢?旁人又不是你。”说完,眼角带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苏禾。 这话说的暧昧,苏禾也不敢应,她又不是真傻子,纵然两世都不曾经历过男女情爱。可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看他这话里有话的意思,什么叫旁人不是她?若是她,又会怎么样? 他话一说完,这丫头的脸都恨不得埋进碗里,两人同塌而眠一整夜,早起时不见她害羞;不仅不害羞,还一脚给他蹬下了床,现在不过是言语撩拨两句,怎么还怕见人了。 “别埋了,再埋那碗也盛不下你,慢慢吃,又不急。要是吃饱了,咱们就去见见吧?”话音刚落,苏禾立马放下碗筷,看着庄引鹤,眼带期望地道:“我吃好了,咱们过去吧?” 饱不饱的不打紧,还是先离了这间屋子吧,这气氛实在有点诡异,她有些不想待着了。 “行,那就跟我去吧。” 苏禾跟着庄引鹤迈出外间的门,才一出门,就看见廊下跪着的丫鬟,那丫鬟原本是低着头的,眼角的余光瞥到苏禾的绣鞋,在她走近时,突然抬起头,眼中含泪的看着苏禾,哀求之意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苏禾只能无视这份哀求,她不明白庄引鹤要她跪在廊下是何用意,但是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主家责罚下人,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容儿求助不成,恶狠狠的瞪着苏禾远去的身影,心中诅咒,这样恶毒的女子,等将来失了爷的宠爱,看她怎么教训她! “你倒不是个心软之人,我还以为你会为她求情呢。”庄引鹤走着走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曾在马球会当众责罚过办事不力的下人,小娘子们为了彰显自己良善、温和,看到他责罚下人,温声软语好一番劝解,却被他驳回了面子。 事后母亲还好一通埋怨,说他当众也不给小女娘颜面,这样的臭脾气,日后谁愿意给他当续妻。他并未解释,只是笑着哄母亲,将来定为母亲寻一个品貌俱佳的好儿媳。 “大人责罚自己院中下人,不是我一个外人能置喙的。”她自己如今还稀里糊涂的,实在是管不上别人的事,更何况,看这丫鬟的装扮要比其他丫鬟更精致,谁知道是个什么身份的,她还是闭嘴为好。 秦嬷嬷早在前院等着了,看见爷过来,忙迎上去,犹豫的看了一眼苏禾,才道:“苏小娘子的父母只说女儿叫人诓骗了,如今要咱们给个交代呢。爷,您看这?” “不妨事,我去见见。暖阁布置好了?带她去暖阁歇着吧。” “ 暖阁闷热,放了个小冰鉴,小娘子跟我来吧。” 苏禾在秦嬷嬷的带引下,进了一道后门,绕过几个回廊,才走进这偏厅的后屋里。 秦嬷嬷捧上了冰镇过的饮子,才退出去。苏禾细细打量着此处,这偏厅很有些意思,只用一面木墙将偏厅后隔开了一个小小的暖阁,木墙上镂空的地方摆上些文玩器具并一些新鲜花朵,既将两边的视线隔开,又能听到说话声。 庄引鹤一进偏厅,原本同魏妈妈交谈的苏婆子也不吱声了,只拿眼瞥着魏行首如何行事,她也好照猫画虎的学着点。 魏行首看着庄引鹤面色阴沉的靠坐在太师椅上,也不说话,就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是他心情烦躁的意思,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直接沉了下去,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魏妈妈眼见不好,也一起跪了;直接叫苏二两口子傻眼了。 这跪吧,说不定还是自己的女婿,天下哪有老丈人、丈母娘跪女婿的道理?不跪吧,又太显眼,两人面面相觑,正犯愁该怎么办才好时,魏行首已经开始磕头告罪了。 “见过都头,昨儿府上下人办事不力,将掺了东西的饮子端给了苏小娘子,今儿特来给苏小娘子赔不是的。” 没看到苏禾,庄都头也还是不说话,魏行首只能拿手肘碰了碰魏妈妈。 “是是是,昨儿那下人头一次进后院伺候,一时不妨事,才叫这不干净的东西进了苏小娘子的口,便是要我们赔偿,我们魏宅绝无二话!”魏妈妈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不知苏小娘子现在何处?可否请都头将人喊出来,我们当面赔罪!” “这话不老实,不如二位在想想呢?” 庄引鹤想了想,又朝着苏二道:“苏老爷,你家女儿是在魏宅出的事,你上我的门也无用,不如你去报官?” “不能报官!不能报官!”苏婆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引的厅中众人都朝她看出。 “为何不能?” “我们家姑娘彻夜未归,若是报官,那她的名声就全毁了,还望大人三思啊!” “可苏小娘子并不在我府上,昨儿我是将人带走了不假,可是戌时初时,她瞧着并无大碍,我就放她离府了。” 苏婆子叫这话砸的头脑发蒙,也顾不得一早商议好的法子,一个猛扑,直接扯住了魏妈妈的头发,吐沫四溅:“你不是说苏禾在这的嘛!你诓我?” “哎呦!”魏妈妈被跩的一个后仰,原本还端跪着,这下直接歪坐在了一侧,拼命从苏婆子手中拉回自己的头发,还不住的给人使眼色,可惜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一个清安县的大官,一个行首院里的老妈妈;自然是大官的话做不得假,大官怎会胡诌?那必然是这个老娼妇骗了她,自己的养的婊子没出息,就嫉妒她家苏禾得了大官人的青眼!苏婆子心中一通分析,这下更是着急,这苏禾不在大官人府邸过的夜,如何才能赖上他? “她凭什么说苏禾在我这?”魏行首当真好大的本事啊,这杨柳胡同的二进小院,他几乎没来住过,居然也叫她扫听出来了,要么他身边有鬼,要么就是这院中伺候的下人不老实。 “魏妈妈说她昨儿就叫人盯着这宅子的前后门,没瞧见我姑娘出去啊!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平白没了呢?”苏二是真急了,苏禾就是攀不上贵人,那手艺补贴家用也能挣不少呢。 魏行首听到苏二吐出来的这句话,心里暗骂蠢货,当真是无用!只将头死死磕在地上,五月中的清安县在上午就已经有些晒人了,鬓边滑落的汗珠打在了地砖上,沁出一个小小的水晕。 “魏妈妈好胆量。私窥官员行踪,有魄力!” 魏妈妈听完这话,直挺挺的晕倒在了地上,这种罪名,能叫她扒一层皮,她担不起! “来福儿,去端盆水来,泼醒。” 魏行首膝行到魏妈妈身边,死死掐着她的人中,庄引鹤的话音刚落,魏妈妈悠悠转醒,这下也不敢卖弄什么心计了,她那点微末伎俩唬唬苏婆子这样的蠢货没问题,想哄骗庄引鹤实在是有些天真。 “县尉大人!小人说,小人说,小人绝无窥探大人行踪的意思!”魏妈妈将头磕的“砰砰”响,魏宅的那个温柔乡早就被都头给抛在脑后了,是她自己看不明白,痴心妄想,呵呵,是她活该! “是苏婆子妄想做大人的岳母,苏小娘子却是个有志气的,一直不愿点头,苏婆子不舍得失了这门好亲事,便求到我的门上,让我用行院里的手段调理调理小娘子。” “你放屁!明明是你先告诉我,县尉大人看上我家苏禾,若不是你,我家不过南北巷子的一个破落户,连县尉府的大门朝哪开,我都不晓得!大人,我真冤枉啊!”苏婆子这下不纠结了,当即跪下,也朝着庄引鹤喊冤。 “呵呵,我是说了没错,可你家苏禾不愿意啊!我早就说过了,这门亲事,须得苏小娘子自己点头了才好。牛不喝水强按头,便是勉强成了,也没意思。我说没说过这话?” 魏妈妈这会底气十足,她早就说了,要苏小娘子自己愿意才好,是苏家两口子舍不得富贵,他们自己贪心不足,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白饶一句话罢了。 第35章 第35章“我呸!你不个不要…… “我呸!你不个不要脸的老婊子,当初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话!”苏婆子在市井混迹多年,就是在怎么自持文雅,遇上事,叫骂起来自得泼妇真传,再说了这又不是在公堂上县老爷面前对峙,谁跟你来文绉绉的这一套!更难听的话,她还没骂出来呢! 魏妈妈多年不曾当面受过这样的辱骂了,便是清安县里外都晓得她那处是个暗门子,可平时来往皆是富商权贵,谁又敢真当着她的面如此羞辱她。 “我告诉你,你个老婊子,我们家小娘子是上了你家门才不见的!今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不把我姑娘还回来,咱们直接报官!” 魏妈妈瘫跪在地上,就这么仰着头看着苏婆子唾沫四溅的嘴,突然蓄力一个冲顶,将跪的笔直端正的苏婆子冲倒在地。 “你才是老婊子!真以为从良了,裤/裆就洗干净了?我呸!”魏妈妈养尊处优多年,在打架上自然比不得前两个月才跟王婆子在街巷鏖战一番的苏婆子,只会下手拧人;可惜指甲养的细长,又染了大红,拧起人来,实在用不上力。 苏婆子哪里是肯吃亏的人,王婆子五大三粗的,她被压着打那是情有可原。若再被一个暗门子的老虔婆得了上风,真当她是吃素的!当即出手一把拽住了魏妈妈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用力一扯:“你别跟我扯这些个没用的屁话,你只管将我家姑娘还来!” 两个市井老妇的撕撸叫骂看的庄引鹤有些傻眼,他虽是县尉,但清安县的大小案件一概是县令和师爷、主簿处理,他专管缉捕盗贼、押运官物、监管衙狱等,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站在一旁的秦嬷嬷显然就熟练多了,直接喊来偏厅外守着的两个粗壮仆妇,将两人分开。 “魏行首,既然你妈妈说不明白,不如你来说?” “大人,奴家真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奴家察觉到苏小娘子身体不适,便即刻请了大夫,”魏行首跪在地上,叩首至手,多说多措,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魏妈妈了。诓骗良家女子,罪大恶极,报送官府,黥面,没收家财,流放三百里,想来也是你罪有应得。”庄引鹤还真不是吓唬魏妈妈,诱骗良家子是重罪,处罚上也许重了些,可惜,权贵压权贵,她以旁人的势压苏家,自然也有被旁人压的时候。 “不是的!不是的!大人,我冤 枉啊!我是给苏家小娘子下了药,可是苏婆子和苏二都晓得,他们不点头,我何曾敢做这样的事!”魏妈妈抢天呼地,半生积累都要付诸东流,还落得个黥面流放的下场,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心有贪念,她的报应就是苏家这两个蠢得挂相的狗东西!可谁也别想将自己摘干净,苏禾是两家合力,共同将人送到庄引鹤的床榻上去的! 苏禾在暖阁中听到这话,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好似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她心中隐隐察觉,但还抱着侥幸,苏婆子是后娘,她不择手段,苏禾尚能劝解自己两句;可苏二是她的亲生父亲,不惜毁了她的清白,也要将她送到庄府,当真是她的“好父亲”啊! “我一早便同苏婆子商议过了,苏小娘子不愿也无妨,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便由不得她了,可谁知道——谁知道大人却将人带出了魏宅。”魏妈妈面如死灰,双眼无神的说道。 她一早便想好了,给苏禾吃下动情的媚/药,再在她女儿的内室点上暖情香,再诓苏禾换上水红透肤的内衫,待药效发作时,庄都头正好赶来;她不信,一个玉体横陈的貌美女娘,他能忍住?!便不是他庄引鹤心尖上的人,也能叫他消受一番;更何况,苏禾还是他如今心尖上的人。 红绡帐内,美人半/裸,面色潮红,吐气如兰,任君采撷;庄都头血气方刚,直接在魏宅成了这桩好事,那就由不得苏家小娘子不愿意了。一切都没问题,难道女儿房中没点暖情香,这事才没成的? 魏妈妈实在是没摸准庄引鹤的路数,这美人娇弱,正须郎君相助时,他一把将人抱走,还说将人放出府了。可她的人明明说了,杨柳胡同并无什么人外出,如今苏家这两个蠢货信了庄都头的话,既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抖落个干净,没得叫她一个人背黑锅。 “你可没说出清楚,我不过是以为你是要开解开解我们家姑娘,谁能想到你是要毁人清白?这样歹毒的婆子,大人罚你黥面流放,也没冤了你。”市井泼妇最擅长什么,翻脸不认人! “好好好,苏婆子,既如此,咱们索性说个清楚!我说若是苏小娘子能进大人后院,将来对苏贵的前程大有裨益,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怕是比我还着急吧?是谁三番两次上门,问我何时动手?”事到如今,魏妈妈总算是回过神了,蠢人不可怕,就怕装蠢还反咬一口的! “你敢对天发誓,若是你此言违心,那就叫你家苏贵一事无成,此生落魄,永绝后嗣!”此言实在诛心,从世俗上斩断了一个男子立世的根本。 “啪——”魏妈妈这话刚落,苏二就是一耳光打上了她的脸,并不曾收住力道,魏妈妈的脸瞬间肿胀了起来,嘴角还带着丝丝血色。 苏二心里确实想攀上这门亲,苏贵是他的命根子,他如今还能同苏婆子过下去,全看在这个儿子的面上,生怕再娶,后娘磋磨了栓子,如何能叫一个娼妇诅咒他的儿子! 魏行首见到自己妈妈挨打如此严重,拔下发间的珍珠流苏簪子,一手握住,眼睛死死盯着苏二,扬起手便要扎进苏二胸口,来福儿原是站在庄引鹤身侧,看情况不对,上前一把拉住了手,将人拖拽到一边,又退回到太师椅边上。 “看这情形,想来您二老也是同意的了?”庄引鹤只看着下面四人互相撕扯,不过半个时辰,就将此事撕扯明白了。 “大人,您看上小女,实在是我苏家祖宗保佑,我那女儿娇养在闺中,实在不懂事。辜负了大人的美意,小人无法,迫不得已才同意了那老虔婆的法子!”苏二看起来一副老实汉子的模样,可若是能舍一个赔钱货就能挣来儿子的前途,他只恨当年生少了! 苏禾这下全明白了,魏宅不清白,她的这一对豺狼父母更是不逞多让! “父亲,昨儿庄县尉亲自请了大夫救治我,女儿命大,一贴药剂服用下去,也无甚大碍了。只是时辰太晚,县尉怜我无处可去,便暂收我在府上住了一夜。”苏禾从后暖阁里缓缓走出来,缓行到苏二身侧,就这么跪在了她父亲的身侧,她要亲自确定一件事。 “那你是愿意了?姑娘,若是能给县尉爷做妾,你这后半生便有了依靠啊!你娘在天之灵也安息了!她生前最挂念你,生怕她早逝,将来带累你的婚事!”苏二激动的老泪纵横!苏禾进府,板上钉钉!他儿子的前程,有了! “我不愿。”苏禾嘴角带笑,眼神冰冷的看着苏二。 “你如今彻夜未归,清白不明,若是无人纳你;苏家门风清正,清白有失的女子,只能沉塘!”要么点头进府为妾,要么死;女儿啊,你要是不会选,只能叫县尉大人帮你选了。 “父亲,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可以为了苏贵前程而被随意抛弃的人。我曾闭口不谈我娘的真正死因,是为了顾全这个家,保住父亲,如今看来,父亲要置我于死地,是我自作多情了。”苏禾不怀疑苏二的这番话,平常南北巷子里没少听这样的闲话,她的父亲对她,生杀予夺,一言可定! “大人,我要状告亲父后母,我娘死因有疑,皆是这夫妇二人所为!”既如此,鱼死网破吧! 庄引鹤全然不理这话,只看着苏二道:“若是叫苏小娘子同你一起回去,那她这条小命可就难保了?哪怕本官未曾与她有任何事。” “大人,苏家容不下一个彻夜未归的小娘子,更何况街坊四邻也知晓了此事,大人若是网开一面纳了她,她就还能活。”苏家以为此事十拿九稳,故而今一早夫妻一同出门时,四邻问起,也照实说了。 “苏小娘子,看你要委屈你进我的门了?”庄引鹤笑意盈盈的将苏禾拉了起来,又将人一把按在了上座的太师椅,下面跪着亲父后母、魏宅两个,苏禾心安理得看着四人,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大人,我要报官,魏宅诱哄良家子,魏妈妈亲口承认了,那就捆了人送到县衙好好审审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苏禾前世只是困于轮椅,无法行走四方,但她从来不是蠢人。 “都听你的。”庄引鹤眉开眼笑的看着苏禾,不亏是他相中的小娘子,够狠心! “还请大人派人送我父亲归家,我如今是大人的妾室,又不是什么正经奶奶,娘家自然算不得正经亲戚,还是少见为好!” 她话音刚落,秦嬷嬷就带着人将苏家二老请出偏厅,另外两个自然就没那么客气了,连拖带拽的一起拉出去了。 “本朝律法,子可告母杀父,不得告父杀母,父母诬告子孙无罪。若是告实,杖一百并且徒三年。” “那我娘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自然不会,有别的法子。” 第36章 第36章“什么法子?”苏禾…… “什么法子?”苏禾微微仰起脸看着站在身前的庄引鹤。 “你亲爹后母素来对你不好,从前忍气吞声,现在怎么就想明白了?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庄引鹤的眼睛直白的盯着苏禾的眼睛,居高临下隐约有种压迫感。 “从前忍,是想着我让一让,勉强凑合的先活着吧,否则我一个人,能去哪里?说起来,若不是大官人您青眼相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苏禾原想着攒一些银钱,自己再留意可有合适的郎婿;若有,便让王家从中斡旋,再让郎君寻个媒婆上门提亲,苏婆子拿了聘才也不会为她准备嫁妆,她就用自己攒下的银两置办点东西;虽前路尚不可知,但先有个法子离开苏家也是好的。 “若无我的青眼,你还不知道会被他们送上谁的床榻。你这小娘子真是没良心啊!” “是啊,就是看明白了,才要去查我娘的死因。我这个进不了县尉府大门还不如去死的女儿,凭什么还要忍!”苏禾越想越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压住心中喷涌的怒意,将东西狠狠摔在地上,“是他们先想要我的命!我只是为了自保!” 她已经再三忍让了,是他们贪心不足!那就别怪她心狠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开头容易,结果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不如在考虑考虑?” “ 都要将我沉塘了,还要考虑什么?”苏禾冷笑出声,眼神冰冷,“难道临死前留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就有用了?” “我帮了小娘子这么多,预备拿什么回报我?” “若是都头能将我娘的死因查明,我愿意入府为妾,心甘情愿!”苏家两个老货想踩着她攀上庄府,好在清安县里作威作福?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好,咱们一言为定,不过,我要先尝些甜头。”话落,他的身子压了下来。 庄引鹤原本就站在苏禾面前,用一只手撑住太师椅一侧的扶手,看着端坐在太师椅上被气地眼眶微微发红的小娘子,一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用力逼迫她仰起了头。 由浅入深,她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偏厅的下人一早就避了出去,口中的空气被肆意掠夺,苏禾不得不抬起双手抵在了庄引鹤的胸口,猛地一发力,才将人推开些,呼吸到空气的苏禾大口喘着气,窒息让她的眼眶憋出了水色,在眼睛闭上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娇俏可怜,让人好不怜爱。 再睁开眼时,庄引鹤轻佻的抬起苏禾的下巴,视线相撞,他盯着她,挑了挑眉,眼中尽是明晃晃的得意,亲昵道:“没用的小丫头,不过几息,还哭上了。” “比不得都头万花丛中过,身经百战。”反唇相讥,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看来苏小娘子懂得还不少,这般伶牙俐齿,怎会一直忍受这样的日子?”庄引鹤不瞎,能看得出苏禾骨子里绝不是循规蹈矩的小女娘。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都头既然都尝过了甜头,不如先将这法子说与我听听?” “你那后娘的底细,你知道吗?你亲娘去世时,你约莫也有八九岁了吧?应该记事了吧?” 苏禾在继承原主的记忆时,回忆过这件事,是晴娘去世不久后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上午,小苏禾当时还住在苏贵的房间里,正坐在榻上,看着母亲生前留下的遗物,独自抹泪;父亲一早就挑着担子出去卖货了,出门时又将院门从外面锁上,她哪也去不了。 突然外面的院门好像有动静,小苏禾连忙将遗物摆放好,急冲冲的跑出房门,就看见父亲抱着一个男孩,笑的很开心,起码是她从未见过的笑脸,后面又跟进来一个女子,是年轻时的苏婆子。 那个时候的她,穿着大红洒金的裙子,眉毛挑的很高,大红的嘴巴弯着好像要吃人,头上还插着金银珠钗,很是温柔的朝她招了招手:“来,禾丫头,以后我就是你娘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小苏禾愣住原地,抬着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娘不是才过世吗?为何又来一个娘?眼见她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本来还朝上弯着的大红唇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后来又朝下弯了。 这个后来的娘住进院子里还不足十日,她就带着她娘的牌位一起住进了小北屋;小北屋常年阴寒,原主的身子一直算不上多好,直到现在的苏禾来了,才慢慢将身子养起来。 “不太记得了,只剩些模糊的印象。”苏禾半真半假的说着,她突然有些憎恶自己,若非苏二这次将她逼到绝路,她多半是不会反抗的。怯懦是她,无能是她,就算有了健全的身体,超出旧时代的想法又如何,她还是一样没用,不能为枉死的两人报仇。 看着苏禾眼中的自嘲和褪去羞涩后的苦笑,他以为是想到过去的事,叫她伤心了,也不再多问,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苏婆子原姓周,是从外地流落到清安县的,因吃不得苦,便做起了皮肉生意。你觉得那苏贵——真的像苏二吗?” “像不像有什么打紧的,他认这个儿子,那自然就是他的亲儿子。”苏禾怀疑过,街坊四邻的长舌妇们也在背地里说过闲话,她出门多了后也听到过几回。 “若苏贵的亲爹不知道他还有个亲儿子呢?”庄引鹤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踱步走到下首的太师椅,一摆衣袍,款款坐下,还不忘朝着苏禾眨了眨眼。 “儿子嘛,多了就不稀罕了。”时下讲究多子多福,像苏家、王家这样的异类几乎很难找出几个,南北巷子多的是穷的出门轮流穿衣服的人家,也还是照样要生儿子。 “不多,那人还没亲儿子呢,不过一个闺女,也是个想儿子想疯了的主。”清安县不大,多半都是熟面孔,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查起来没那么难。 苏婆子那个时候被苏二包了,是她自己贪心不足,又恋着那人的身子健壮,这才背着苏二偷偷伺候了几回。每次事毕,自己在偷偷喝下药,也无人知晓,直到有一次苏二恐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故意杀了个回马枪,唬的苏婆子心惊肉跳,那人是翻了窗子走的,她哄好了苏二后也忘了喝下汤药。 后来听说县里征兵,那人应征走了,就再没见过面。苏婆子后面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理由当然得认定了是苏二的。 “难道直接叫人上门夺子?要是苏婆子一口咬死不认呢?毕竟只有她才清楚苏贵到底是谁的儿子。” “不妨事,清安县就这么点大,放个风出去,很快就能传到他亲爹耳朵里,恐怕他比你还急,就看这根独苗,最后花落谁家了。”庄引鹤突然觉得这事有意思了起来。儿子就一个,这要怎么分? “那我就等着都头的好消息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海兴寺她跪在佛祖前为晴娘和原主所求,或许来生如何不打紧,先报了此世的仇,才能真正魂魄安息吧。 “行,咱们即约定了待此事水落石出时,你再入府;不如就先将就住在这院中?苏家你也回不去,我府上,想来你现在不愿去。” “好,说起来,我还从没问过都头的名字呢?”这是苏禾第一次真正平视着别人说话。 “庄引鹤。”这是第一个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问他名字的小女娘,他记住了。不在红绡帐里,不在暖情阁中,在一个冷清无人的偏厅里。 “庄引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咱们击掌为盟!” 两人起身,朝着对方走去,一大一小的手掌相撞在一起,奇异又和谐。 “对了,我暂住这里,平常出门应该无限制吧?”这事是要问清楚的,她的那些私房终于能带回来了,还有晴娘的牌位,等真相大白后,她就供奉到海兴寺去,还有那个可怜故去的小女娘。 “没限制,对了,一会叫秦嬷嬷给你安排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咱们也别干坐在这了,正好去后院,我今儿也住这边。” “不用这么看我,这院子虽小,但后院书房也一应俱全,我歇在书房就是了。”庄引鹤前脚话音才落,后脚就察觉到了苏禾不善的眼神,这丫头,防贼呢。 秦嬷嬷在前院不过待了一会就回了后院,看见廊下跪着的丫头,也不多问,只当没看见,那一身装束,可不像个老实安分的,这种不懂规矩的丫头,跪着也好明白明白,不是什么高枝都是你能攀的,也要看高枝肯不肯呢。 庄引鹤走到近前才想起来这人,随意问了一声:“秦嬷嬷,这丫头可有什么来历?”若是庄府派过来的,盘根错节的,那就不好随意打发出去了。 “爷,这是院中管事从外面采买来的,同咱们府上没什么关系。” “那就找个人牙子打发了吧。”庄引鹤听完这话,随意吩咐了一句,就进了正房的外间。 “对了,秦嬷嬷,以后你就住在这边,照顾苏小娘子的饮食起居。” 秦嬷嬷看着一起进了正房外间的苏禾,看来府上的没什么指望了,这才是真神。 第37章 第37章三合一 秦嬷嬷自庄引鹤五岁上搬至前院后,便被指来做贴身嬷嬷,一晃也二十多年过去了;除去有正房奶奶那几年,其余的日子都是她来操心爷的生活起居以及压制后院支婆们,这还是头一次叫她来贴身服侍一个小女娘。 不过,现下无论是谁,只要能给爷先留个子嗣,她就是把人伺 候的如同正房奶奶一般尊贵都行!秦嬷嬷心里估摸着不出一年,她大约就能见上小主子了,应承时声音里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是!我今儿回去收拾些衣服,下午就过来。” “不急,你先将后院所有丫头都叫到一起,叫苏小娘子自己选两个贴身伺候的。” 苏禾安静的坐在圆凳上,把玩着腰上系的络子,看着秦嬷嬷远去招呼人的身影,才道:“我今儿下午还要出门,待选了人。我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无奈留宿杨柳胡同,南北巷子其他人无所谓,只王家要紧,她要亲自去一趟,同王姨和猛女姐姐亲自解释来龙去脉,突然连个言语也不留一句,就成了县尉的小妾;王姨直爽又冲动,若是情急之下冲撞了庄引鹤,民如何与官斗?更何况她的东西都还在苏家小院,怎么着也得回去一趟。 “行,不过你出门至少需要带上一个丫鬟,另外,杨柳胡同有车马,出门时叫马夫驾车送你。”庄引鹤对这些不甚在意,出门带上人就行了。 “不用叫丫头跟着,我不自在。”苏禾想也没想就开口拒了,两辈子也没叫人服侍过,哪怕前世行动不便,大多数时候自己自力更生。 “别急着拒了,你去别处倒是无所谓,万一临时起意回苏家,还是带个人好些。”庄引鹤看了一眼苏禾,也不再多说什么,这姑娘打小就没叫人伺候过,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苏禾听了这话,沉思片刻,不得不说这厮的话确实有道理,虽想着王家要紧,但若临时起意去苏家一趟,要是没有个丫头跟着撑场面,苏婆子的嘴里刻薄些她也不往心里去,就怕苏二觉得她这是叫人赶回来了,再起了给她沉塘的心思。 “爷,苏小娘子,这院中的所有丫鬟都在外面候着了?小娘子您移步去挑挑?若没有中意的,再叫牙婆过来,小娘子亲自采买?”外面的动静极小,外间的门外还挂着竹帘子,秦嬷嬷掀了帘子进来回禀。 苏禾起身要往外间去,秦嬷嬷先一步掀开门帘,微微躬着腰,待两人都出去后,自己才放下帘子,门外站着的丫头们不算多,大约十多个,杨柳胡同这处并无主子居住,故而院中伺候的大多数都是中年仆妇,院中这些人小丫鬟们还是后来院中管事采买的。 廊下放着两把太师椅,秦嬷嬷才命仆妇摆上的,苏禾坐下看着台阶下的小丫鬟们,看着年岁都不算大,她也不细挑,只开口问道:“今儿一早,是谁给我拿的衣服?” 话音刚落,底下那个容长脸的丫头压着面上的喜色走到前头,行礼回道:“回小娘子的话,是奴婢。” “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秋桂。” “行,秦嬷嬷,就她了。”苏禾哪里会挑什么人,不过选一个早上已经说过两句话的就是了。 秦嬷嬷本以为苏小娘子是看不上这院中丫鬟的,就是照她自己的眼光来瞧,能做贴身大丫鬟的,一个也无;勉强做个三等的,这一拢共里也就能挑出个三两个来。 “再挑一个吧,一个丫头不够使的,秦嬷嬷以后就住杨柳胡同这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庄引鹤示意苏禾再看看可有中意的。 “我不大会看人,还是请秦嬷嬷给我挑一个吧。”她的确很难从一张张看似良善的脸上分辨出真心和假意,不如就让看的明白的人去选吧。 秦嬷嬷扫视了一眼众人,除去刚刚苏禾亲自选的秋桂,她看中了最后一排里一个面孔偏圆,五官周正的姑娘,在一众身量纤纤的丫鬟里显的有些粗壮,手一指:“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左瞧瞧右看看,似乎不相信秦嬷嬷指的事自己,有点傻愣愣的用手指了一下自己,满脸疑问的看着秦嬷嬷,见秦嬷嬷点了点头,这才挤开前面一众丫头,走到最前面:“奴婢叫大力。” 秦嬷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这叫个什么名字,也太粗鄙些了,才要开口,就听到苏禾带着笑意的声音:“大力,你过来,我瞧瞧。” 大力是个有些壮实的女仆,因有把子力气,时常被院中的其他丫鬟们使唤,她脾性好,也不同她们计较,在她眼中,提水、搬花虽是费力气的活计,但是院子里饭食供应的足足的,厨上的几个老厨娘都颇喜爱这个率性直爽的丫头,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偷摸塞给她。 苏禾看着大力一副憨直的样子像足了王猛女,心中不觉生出几分喜爱,“谢秦嬷嬷挑的这人,我是真喜欢。”秦嬷嬷瞧着苏禾是真心喜欢,也歇了叫人改名字的心思。 既选好了人,庄引鹤一个眼神看向秦嬷嬷,秦嬷嬷会意,立即对着其余人道:“都散了吧,各自上值去。” 等杨柳胡同的事了,也已经未时初了,苏禾带上大力,叫了车马先去一趟王家,庄引鹤也去了前院书房,来福儿守在书房门前。 “爷。”来福儿见人过来,躬身行礼后,将书房门推开,庄引鹤前脚迈进书房的门,后脚就道:“进来。” “我要你去办件事,给苏贵的亲爹放放消息,叫他晓得自己还有个亲儿子流落在外呢。” “是,爷。” 此事不难办,苏婆子当年能一气勾搭两个,那就说明本就是一处人,无非就是一个在县里一个在村镇罢了,爷当初看上了苏小娘子就已经吩咐了自己去查过底细,如今这是要放个人进来将苏家这潭水搅浑。 庄引鹤心中盘算着,苏二要是晓得自己疼爱多年的儿子竟是他人之子,这事只怕是没法善了了,要是苏二待苏禾有几分真心,也不至于逼得她不顾及半点父女情分,硬是要戳破苏二的死穴。 …… 王家肉铺。 苏禾穿的虽是丫鬟的衣服,但是明显也比在苏家穿的齐整大方,她没去王家肉铺的正门前,而是将车马停在了离南北巷子不远处的阴凉地方,又同大力吩咐道:“我有件事交代你去办,你能办好吗?” 她没要府上驾车的老汉,要了来喜儿,还记得上次她去海兴寺烧香,便是这小子驾车的;一会办事还得用这小子的脸呢,他同来福儿都是庄引鹤的贴身小厮,想必认识他这张脸的绝不在少数。 “能!姑娘只管吩咐!”秦嬷嬷前才吩咐没被选上的丫鬟们各自去当值的时候,她就看到好几个姐姐朝她翻白眼,姑娘身边定是个香饽饽,平时这些姐姐们只有要她去做些力气活的时候才正眼看她一下,不然连眼皮子都不朝她抬一下。 “你去衙狱一趟,去见一个叫魏妈妈的人,就说,魏行首打算卖了魏宅,卷了家私跑路,她既无官司在身,又不是贱籍,要走自然不好拦着。” “是,姑娘。可那个魏妈妈要是问我,是谁要我来传话?我要怎么说呢?”大力虽然憨直,但也见过院中的老厨娘是如何办差的,即便没学到几分真转,但也能照猫画虎的问一句。 “她要这么问你,你就回,你陷害良家子的事传的整个清安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妈妈昔年如此风光,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跌落,主子吩咐我来看看笑话,好回去说给她听。顺道给你递一个消息。其余的什么也别说。” “是。”大力有些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替主子传话,以往这样的事,都是其他姐姐们哄抢的,到她就剩些粗活了。 “来喜儿,你跟紧了大力,若是她有哪里说的不好,你再替她描补描补。”苏禾看着来喜儿,“一会办好了,还是到这处等我。” 她虽喜欢这个憨厚的丫头,但也不打算带人去王家。吩咐完了,看着车马走远了,这才在王家后门那叩了三下,苏禾就静静的等着王猛女来开门。 这会已是午后,前头肉铺早已收摊,王猛女今儿一早在肉铺时就听到巷子里的人纷纷议论说苏禾攀上了高枝,如今到县尉府上去当妾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一个个都是亲眼看见似的,她多嘴问了一句,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那人笑着说苏二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 王猛女正在房中焦心这事,突然听见后门口的声音,三声!是禾妹妹,瞬间一个蹿身,人 就闪出了房门,三两步跑到后门口,门一开,就一把将苏禾拽了进来,拉地苏禾一个踉跄,又刷的一下将后门重新栓好。 还不等进屋里,王猛女就急不可耐的问道:“我听街巷的人都说你去县尉府做妾了?还是你爹亲口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苏禾直到进了屋里,落了座,这才开口回道:“是去做妾了,魏宅的人算计的,也怪我自己不当心,这才着了道。”事已至此,就是后悔也没用了。 “魏宅那两个天杀的老——货!要是老天爷有眼就该叫她们倒一次大霉!”婊/子两个字都到王猛女嘴边又叫她生生咽了回去,禾妹妹不是街巷里说话不忌荤素的老娘们,她虽荤话没少听,但她常年抛头露面也习惯了,禾妹妹到底还是个小女娘,听不得这样的粗话。 “可不是倒大霉了嘛,那二位好胆量,连庄都头也敢算计上,仗着有几分交情,以为能轻飘飘的揭过去,不想这位爷是动了真脾气了。已经捆了那个老的去了县衙审问了。”苏禾冷笑,便是按她的法子,成了事又如何?她可以自己想不开寻死觅活,但是她的命绝不是由旁人来决定的。她是不爱计较,可也不是泥捏的! 她也好奇,若是魏妈妈晓得魏行首并无与她共患难的心,还能像现在一样,只是一味的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才是报应,这样的人,就该进衙狱好好吃一番苦头!这样丧良心的事也敢做!”王猛女恨不得将从市井泼妇的骂战中学来的粗话一并用上,可对着苏禾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硬憋回去了,狠狠吐了一口粗气,才觑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都头待你怎么样?可有受气?” 苏禾嘴角扬起笑,眼神温柔看着王猛女,摇摇头:“姐姐放心,都头大人便是有火,也不是冲我来的。而且这事也不全是坏处,大人并不限制我出门,以后我就能常来了。” 这是最叫苏禾开心的事了,以往为了防着苏婆子,她整日里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松,若是自己单独出门必要寻个周全的由头。 “禾妹妹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第一要紧事,先将钱攥紧。不是我说丧气话,这些年,我也听过许多,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趁着如今都头待你还算有心,先将往后的日子盘算好,千万不能过一日算一日!” “姐姐说的哪里是丧气话,明明是再贴心不过的了。可见姐姐是要做新妇了,如今说话都变得周全妥帖了。”苏禾打趣着她,事情又不是全无转圜的余地,更何况,庄引鹤这样的人,也许得了手就丢开了呢? “你啊你,正说你呢!怎么又绕到我身上了!”王猛女拿手戳了戳苏禾的脑袋,到底是个未嫁的小女娘,就是平日里再怎么不拘小节,那也是同一群半老徐娘闲扯两句,还有她娘在一旁看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说真的,姐姐婚期在九月头,嫁衣的料子可采买好了?如今我再不用受苏婆子辖制,咱们这两日就能忙活起来了,”苏禾一拍脑袋,“我也傻了,同姐姐说这个干什么!王姨呢?我该同王姨说才是。” 王猛女看她眉宇间并无忧愁,说话谈笑也不扭捏,一时也拿不住这姑娘是报喜不报忧?还是过的真的不错。 “我娘今儿不在家,去我外翁家了,我爹也去了。”也不过一些糟心事,不提也罢,“对了,你如今不住南北巷子了,攒在我这里的银钱也能拿走了,今儿就一并带回去。” “也行,说起来,咱们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我日后还是将络子送到你这里,咱们还是按往常的利来分。”苏禾如今还是缺钱,便是住到杨柳胡同,成了庄引鹤名义上的妾,她也不能就将这门生意丢开。 “那岂不是我占了妹妹的便宜?你现在自由了许多,就是没有我,这门生意,你自己也能支应起来了。” “话虽如此,但是我一开始身处困顿,是姐姐拉我一把,若非姐姐当时愿意替我来回的跑,我也攒不下这些钱,现在姐姐跟绣坊也熟悉了,不如就还是姐姐继续替我跑吧?若哪日姐姐铺子上的生意忙不过手了,咱们再商量分开就是了,行不行?”不过是每样让一文的利钱,她后面也可做些绣品,虽比不上花容的水准,但是也能卖上些价。 “说起来,姐姐可知道咱们这巷子里那家夜香郎家中添了一口人的事?”苏禾看着王猛女,料想她应该是晓得的,“那女子名花容,一手好绣技,若是姐姐不介意夜香郎家,倒是可以请这个姑娘一并替你绣嫁衣。” “苏婆子那段时间到处说,我肯定知道,你怎知道她的绣技好?” 这头聊起了花容,大力在来喜儿的陪同下,也到了县衙衙狱处。 衙役不认识大力,但是来喜儿实在是熟面孔,又见他带着个小女娘,几个衙役互相使眼色推搡着朝来喜儿挤眉弄眼,开口笑道:“来喜儿,你今儿怎么还带着个小女娘来这?这地界不干净,可别吓着人家。” 大力在这些五大三粗的衙役面前自然是瘦弱了许多,可惜这姑娘一根直脑筋,一门心思只有苏禾交代的事,拱手抱拳张口便直爽道:“几位大哥好!我奉主子的令,来见魏妈妈,几位大哥能否通融通融?” 她听的戏文上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也不知她学的像不像,这般做派逗的几个衙役乐开了怀,纷纷笑道:“来喜儿,你这妹子是哪里来的妙人?” 来喜儿故意擦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冲着其中一个小子点了点:“别浑说,确实是主子有吩咐。你们照办就是了,快点领路,要是怠慢了,当心你们的皮,咱们爷的脾气,谁还没领教过?” 庄引鹤素来都是公子哥的做派不假,但这人比寻常人更能吃苦,办起要紧差事来,弄的身边的衙役们在背后叫苦连连,偏偏当面谁也不敢抱怨,因着这位爷出手也大方,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清安县这群老油子们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任县令县尉了,偏生最服这位。 来喜儿这话一出,那小子轻轻拍了一下脸,告罪道:“小子嘴欠,姐姐勿怪。我这就领姐姐过去。”说完就问狱头要了钥匙,大力看了一眼来喜儿,道:“那你就在这等我?”,面上一脸严肃,唬得其他几人心里有些害怕,来喜儿是县尉爷身边的红人,衙门里谁不给三分颜面,何时见过一个小女娘这般铁着脸同他说话。 看着大力走进狱中,另外几人才朝着来喜儿谨慎问道:“咱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刚刚说话不中听,可有得罪了这位姑娘,若是有,还请喜大爷帮我们告个罪?” 大力在衙役的带引下,很快就看见了被关着的魏妈妈。她不晓得一个老虔婆该是什么富贵模样,但很显然不应该是这种落魄的样子,头上戴的钗环应是被人强行拔了去的,故而头发十分凌乱,看不清脸上,身上的衣服被剥的只剩中衣,呆呆的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姑娘,您有话就慢慢说,不急,小人就在外头候着,姑娘办完了差事,就喊一声,小人即刻就来。”说着就退了出去。 “魏妈妈?”大力站到衙役指着的牢门外,声音偏粗,不似一般小女娘那样娇滴滴的。 “你、你是谁?”声音含糊不清,好似拼尽全力才将这几个字说清楚。魏妈妈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她不认识。大力也看清了魏妈妈脸上的惨状。 魏妈妈一早被捆到这,起初十分嚣张,她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清安县同她交好的权贵门户也不少了,虽比不上庄府尊贵,但也是清安县不容小觑的存在,直到被人拔钗环时拼命抵抗,嘴里还叫骂着,几个狱卒的大耳光打过来,她的脸瞬间肿胀起来。若论起年纪来,她都能给这群狱卒人当娘了,自然无人有怜香惜玉之心。几个巴掌打的 她嘴角也破了,还渗着血迹。 “我家主子叫我来看看魏妈妈的如今的风光,顺便告诉魏妈妈一个好消息,您的宝贝女儿魏行首已经准备变卖家资,卷了金银细软离开清安县另立门户了。” “你放屁——嘶!”话说的太急,牵扯到了嘴角的伤,魏妈妈不信,她养了这个女儿十多年,绝不是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想挑拨我们母女,做梦!” 大力也不在搭话,就细细的看着魏妈妈,眼神从上到下来回看了几遍,看的魏妈妈心中有些发毛,她年轻时风光无两,勾栏瓦舍抢生意什么手段没用过,她得罪的人不知多少。 “魏妈妈的风光我也记在心里了。可这天下哪有银子敲不开的门呀?若是母女一心,妈妈今儿就不用吃这样的苦头了。一把年纪,叫人打破了脸又扒了衣服,我看了都于心不忍。” 大力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了,这话说的直白且诛心,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里面的意思,魏妈妈这样精明的人更是不用提了,可现在她一个老妇,在狱中吃了这些苦头,她的女儿又不是只认得庄都头,为何不寻人赶紧将她救出来!难道是真动了拆伙的念头? 要是从前的魏妈妈定然能想清楚,她是叫庄都头亲自命人捆了送来的,清安县里是有些有权势的人家,可谁会为了一个行首得罪真正的顶头上峰,真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再者说,行首——名头好听,可说到底也就是个伺候枕席的妓女,她被庄都头包下的这段时日,早同其他恩客断干净了,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为了进府下这番功夫。 难怪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样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一朝她落了难,竟也不想着救她一救,那她还死咬着将一概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用! 那贱人并不是贱籍,有权处置了她的家业,要是她一朝死在狱中,那就是连破土发丧的人都没有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想着就拍打起了牢门,也不顾脸上嘴上的伤,朝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叫嚷道:“草民要告发!草民要告发!” 守在外头当值的衙役听到这老婆子终于吐口了,也不急着动身,直到那老妇好似愈发癫狂的拍打着牢门,这才伸着懒腰慢悠悠的走进来,冲着牢门就是一脚:“叫什么叫!要告发什么?” “草民的女儿就是咱们清安县鼎鼎有名的魏行首,她诓害良家女子,若非她鬼迷心窍,我一个老妈妈做的好好的,犯得着去得罪一县县尉嘛!”说得这下魏妈妈是真恨起来了,她好端端的经营着她的暗门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是吃穿不愁,进出都有丫鬟奴仆伺候,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将自己给折腾进大牢里! “此话当真?要是对簿公堂时,发现你所言有假,杀威棒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那狱卒看着这老妇鼻青脸肿的模样,哪有还有先前趾高气昂的样子了。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就是一起见了青天大老爷,我也是这番话,绝不改口!”魏妈妈心中只恨极了魏行首,恨自己当年心软,不曾收下她的卖身契!叫她以良家子的身份跟在自己身边,现在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娼门卖笑的还敢卷了她的半生积累,做梦! “行,那咱这就去扣人。”衙役一早就得了庄引鹤的意思,若不是他的人,谁也不许来探监;要的就是逼这老妇自己吐口,清安县一气能买下魏宅的门户也不是没有,但谁敢买下那就是跟县尉爷公开作对了,什么好院子没有,犯不上。魏行首要是真动了心思,那宅院一时半会也脱不了手,就是贱卖,也不见得有人敢收。 原想着这虔婆人老成精,要是咬死口一力承担,还要再费些功夫,因此晚上还特意备了一场审讯,就在隔壁,用刑时的惨叫也够她提心吊胆一整夜了。不过还是都头有手段,只叫一个小女娘来说几句话,就省去了一番功夫。 既然是亲妈妈的告发,衙役当下就叫了一队人去魏宅,待到魏宅时,魏行首正在思量该如何是好呢?要说她一心与魏妈妈同患难共富贵,那是没有的;但是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一点母亲情分都没有的,总是要尽力救一救的,要是真救不下,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她昔日交好的恩客早就不来往了,院子中其他伺候过贵人枕席的,不过是用完就丢开手了,拢了一院子的小娘,竟无半个能使上力。就算递消息给那赎出去的,人家巴不得将这段过往抛之脑后,谁还愿意搭理,正是急的满院子乱走时,衙役敲开了魏宅的大门。 一队人直接冲到后院,看着一院子被吓得乱窜的穿红戴绿的小娘,也分不出哪个是要扣走的,只高声问道:“谁是魏行首?” 终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戴清雅的女子,走到衙役门前,行礼道:“不知可是妈妈请你们来的?”魏行首看着他们手里拿的枷锁,心里觉得不妙,但是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你妈妈告发你诓骗良家女,跟咱们走一趟吧。”说完也不听魏行首如何替自己分辨,直接用枷锁给人扣上,带着人就走了,这下院子里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有了,剩下的满院子的小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魏行首不比魏妈妈是被从杨柳胡同直接扣走了,直觉告诉她这次恐怕是不能善了;回到魏宅的第一时间就贴肉放了些银票,又换上了带夹层的贴身小衣,里面也塞了银票。另外腰间挂的荷包里也放了散碎的银子,就是为了来探监时打点衙役。 只是她想不通,妈妈为何要告发她?她在外头,还能想想法子寻些人,她都想好了,若是无法越过庄都头救人,那她就带上金银去求苏禾,只要苏禾高抬贵手,这件事就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倒好,什么也办不成了。 狱中空牢房许多,那狱卒偏偏将魏行首投进了魏妈妈那间,那老妇两眼喷火的盯着魏行首,早上去杨柳胡同时还是一件秋海棠色的褙子,现在换成了月白色的褙子!她亲妈投了监,她不赶紧想法子救人,还有空收拾自己!可见是真不想救她! 魏行首看着魏妈妈的惨状,还没来得及开口嘘寒问暖,迎面而来的就是响亮的一耳光,伴随着粗鄙的叫骂:“你个小婊/子!老娘为了你吃了这么多苦头,不想法子救我,竟还描眉打扮起来了?怎么,想治死了我,你给那群小娘当妈妈?” 又拿手去拽魏行首的头发,撕扯间,腰间挂的荷包散落在地,衣衫被拉开的一瞬间,魏妈妈看见了那件贴身小衣!更加确定了那个来看她笑话的小娼妇说的半点不假,这夹层的小衣还是她亲手替她缝制的。 “好好好!你老娘身陷囹圄,你还真想着卷了老娘的家财跑了另立门户啊!”魏妈妈保养的再怎么精细,也是上了年纪的,还想伸手拽住魏行首的头发,左右开弓的打脸。不妨叫魏行首推了一个踉跄。 魏行首一下子被魏妈妈叫破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这下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了,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起来:“妈妈,你是蠢到昏头了嘛!你这一攀扯,我也进来了,谁来救咱们?”到底是贵人身边伺候惯的了,一向自诩文雅,再粗鄙的话也骂不出口了。 “我呸!你诓谁呢?老娘亲自养大了你,你什么心思,我猜不透?你要是真要救我,连探监都来不了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 魏行首叫这一句话堵的心塞,她使了银子,是真没给通融,所以才觉得事情怕是要不好,若再不贴身带些银钱,要是庄都头勾结县令真判个抄没家产、黥面徒刑,难不成两人一路上吃糠咽菜吗?可现在桩桩件件都坐实了她要昧了家产跑路的意思了。 …… 来福儿得了庄引鹤的话,随即就在这街上找了两个同李家村沾亲带故闲汉,吩咐了几句,这样绿帽子的热闹便是不给钱都不能错过,更别说这位大爷出手阔绰,给了足足五两银子,事成之后,还有十两!这样的好事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两人当即割了半斤卤肉,又沽了酒,去县门口看看可有顺道去李家村的牛车,若是没有,雇一辆也不贵;好巧不巧正好有个老汉来城里给小儿子送菜,不过不是李家村的,是李家村前头些的村子,老汉收了一人二文钱,时辰不 早了,也不耽搁,当下一挥鞭子,就出发了。 李家村李伍家。 李伍今年是三十出头了,当年应征入伍,原是想搏个前程,不想战场刀剑无眼,叫他伤了根基,只有入伍前同妻子生下的一个女儿,便再没子嗣了,这些年为了要个儿子,夫妻俩苦药汁子不知道灌了多少,哪边的求子娘娘显灵,他们必定要去一趟拜一拜,折腾了这些年下来,别说儿子了,连女儿都没再添一个,夫妻两也死心了,只将来死的时候,从哥哥的子嗣中挑一个继承他的衣钵也就完了。 “伍哥!伍哥!有个好事!”两闲汉下了牛车一路小跑到李伍的院子外,冲着里面大喊道。 李家早已分家,李婆子听到外面的动静,才赶出来开了院子门。农家如今正是忙的时候,李伍两口子吃的这么早,也是觉得没儿子,这日子没奔头,地里打的粮食够交了税,余粮够吃也就算了。 “嫂子,我两是——” “我晓得,虽是不常见,也能认出来,快进来吧,正好吃饭呢。”李婆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他两人手上拎着的卤菜,还带了酒,不是上门吃白饭得就行。 “伍哥,我两在清安县听到个风声,想着哥哥你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两人也不是客气人,当下扯了一条长椅子到饭桌边,将卤肉打开放在桌上,有叫嚷道:“嫂嫂,拿酒杯来,今儿是哥哥的好日子,咱特意沽了酒来,要好好喝一杯!” 李婆子冲着灶房喊道:“来弟,快拿三个小酒盅来,这死丫头,半点眼力见都没有!瞎呀!没看见家里来人了?” 话音刚落,厨下蹿出一个瘦小的女娃子,一头枯黄的头发,拿着酒盅放到了饭桌上,看着卤肉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其中一个闲汉看着手指甲盖里的黄泥,嫌弃的皱了邹眉,先替李伍倒了一杯酒,道:“哥哥这样的汉子,要是没个儿子,才是遗憾呢!” 另一个闲汉夹了一片小小的肉片,递了过去,笑眯眯的道:“小丫头,拿去吃吧。”来弟迅速伸出手,夺了筷子上的肉片,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口,就匆忙吞了下去。 啪—— 李婆子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来弟的脑袋,呵斥道:“眼皮子浅的赔钱货,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滚去灶房,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来弟被打的一个踉跄,险些磕到桌子角上,不过她习惯了,今天能吃到一小块卤肉,就是挨她娘一下子也没什么。李婆子叫骂完,又冲着两人赔笑道:“丫头片子眼皮子浅,叫两位叔叔见笑了,你们吃,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走出了堂屋,回了房里歇息,李来弟是没有房间的,平时日就住在灶房,她冬天很喜欢住在这里,暖融融的,很舒服;夏天的灶房就太热了,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趁着天黑睡到院子里去,反正也没人知道。 “伍哥,咱两无意间听到一件事,当年清安县,伍哥可同一个姓周的小娘有过来往?” 李伍端着酒杯沉思,“是有这么一桩事,不过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两不至于拿这事来笑话我吧?” “那哪能啊!咱们兄弟能是这样的人?”其中一个捡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她如今从良住在清安县的南北巷子里,有个儿子,听说是她现在官人的;不过南北巷子里的人都说这父子两并不相像。” “伍哥你好好想想,你同那小娘是何时来往的,要是时间对的上,那儿子八成就是你的。” 李伍端着酒盅的手止不住的抖了抖,洒出了些酒水,多年夙愿,自己近乎绝望了,现在告诉他,他极有可能是有儿子的,这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大、大概也有十年了吧,不过也是那娘们自己贴上来的,白送的女人,哪有不睡的道理?”哪个男人说起当年的风流事,免不了都要夸大几分。 “那我估摸着年岁能对的上,那小子如今在南北巷子一个童生家读书,咱们偷偷打听过,约莫九岁。只是伍哥,你要是真带个儿子回来,嫂子那可得好好解释解释,都是年轻时的旧事了,要是坏了你们夫妻情分,那我们这趟过来,真就成罪人了。” “不能,这些年要不是她肚子不争气,也不能叫老子绝了种,便是抱一个来养,你嫂子也绝无二话!可谁家儿子不是宝贝一般养着,谁肯给?”李伍哪里还顾得上吃菜喝酒,恨不得插上两个翅膀,一气飞到清安县,亲眼瞧瞧才行。 “那咱明儿一早就去清安县,若真是老子的种,就是抢,老子也要将人抢过来!” “伍哥,不急,这事咱们得从长计议。”那个给来弟夹肉的闲汉将酒盅搁在桌上,看着李伍,笑了笑。 第38章 第38章“你这是何意?伍哥…… “你这是何意?伍哥这些年为了求个儿子,什么菩萨真人没去拜过,如今近在眼前的儿子,你又说要从长计议?”另一闲汉故意不解的帮腔道。 “并非叫伍哥看着亲儿子叫旁人爹,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行?”李伍哪里还喝的下酒,丢了酒杯就要拽起那闲汉的衣领,酒色浸染的粗犷面庞激动的泛红。 “伍哥,咱们明儿先去清安县里瞧一眼,悄悄地,不要打草惊蛇。” 三人在堂屋里商议着明日该如何行事,苏禾也从王家的后门出来了,来喜儿带着大力办完了差事就将车架停在了事先说定的地方,苏禾一掀帘子,坐了进去。 “苏小娘子,咱们现在可要去哪?”来喜儿隔着帘子问道。 “素绣坊。” 她拿走了攒在王猛女这儿的银子,苏家与她,不过还剩些粗布麻衣和一些针头线脑,以及晴娘的牌位。 等到再回杨柳胡同时,天色擦黑,来喜儿将人送到垂花门,就回前院歇息了。 “可算是回来了。”庄引鹤看着苏禾自己掀开门帘子,还撑着叫后面的丫鬟一起进来,眼中不悦之色浮现,呵斥道:“都是死人呐,还叫你们奶奶亲自动手?” 守在外间伺候的四个丫头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叫苏禾看着头皮发麻,忍不住道:“没事,大力拿着东西,手上腾不开,我不过捎带手罢了,你叫她们出去吧,屋里里围着这么多人做什么?” “既是你们奶奶慈悲,行了,别叫我看见还有下次,都出去吧。” 大力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同其他四个丫鬟一起出了外间。 “什么奶奶?庄都头莫不是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苏禾看着小丫鬟们出了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话里的称呼。 “不是是提前叫两声罢了,就这般不爱听么?”庄引鹤看着苏禾身上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他的女人何时穿过这样的粗糙的衣衫了,又道:“明儿,我叫香云坊的掌柜派人来给你裁衣,银宝楼的也叫来,你再挑些喜欢的首饰。女儿家,哪有整日里头上要么系个绳子要么包一块布的?也太难看了些。” “能借住杨柳胡同,已经是大人格外开恩了,大人实在不必费心,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又是做衣裳又是选首饰的,他这是要干什么?她还不算是他的妾室呢,这样的厚爱,她实在承受不起。 庄引鹤不爱听她说这样的话,才要驳斥,就听秦嬷嬷的声音:“爷,苏支——小娘子,小厨房的晡食都已经好了,可要摆上?” 秦嬷嬷一个囫囵把要吐口的支婆又咽了回去,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小娘子,里面眼见是要争执起来了,她也晓得刚刚爷训斥丫鬟,还唤了苏小娘子奶奶,又叫了人来裁衣裳选首饰,这明显是宠着这位小娘子呢,可人家开口就拒了。这算个什么事? 爷的脾气她是晓得的,说出去的话,谁敢当面驳回?这又是头一回亲自安排这些事,可人家偏偏还不领情,这两人之间现在到底是怎么算的?也同床共枕过了,这苏小娘子难不成还是清白身?应该不能吧,她家爷何时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这看着也不像呀。到底是她年纪大了,猜不透两人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了。 “摆上吧。”庄引鹤拉过苏禾的手,搓揉把玩着,漫不经心道:“爷给你安排的,你安心受着就是了。同我这般生疏,以后进府了难 道还这样不成?要改。” 语气温和笃定,不容有疑;苏禾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反驳了,他们是成长在两个环境里的人,她要借他脱离苏家,事成之后,她还要再找机会离开清安县,他们看似平等约定的背后,是他对她绝对的掌控。 “好,我记下了,会改的。”只要能顺利离开苏家,衣裳首饰,她选就是了。 “好姑娘,后日魏妈妈和魏行首对簿公堂,县令主审,她们敢给你下药,自然要承受的起后果;你是苦主,可要去看看?若是不想去也无妨。” “我要去。” “我听来喜儿说,你吩咐了大力去同魏妈妈说了片刻的话,魏妈妈就攀扯上了魏行首,你这样聪明的小娘子,一定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吗?” 庄引鹤用手将苏禾的衣袖向上推了推,看到那一粒朱砂痣,将手轻轻握住抬起,低头轻吻了一下便不再留恋,若苏禾能看到庄引鹤亲吻时势在必得的眼神,那么这次击掌为盟的约定,她一定会再三思量。 像是看出了苏禾眼中的惧怕,又温柔的安抚道:“别害怕,我还不至于连这样的小事都要细问,只是有些欢喜,小娘子这样的聪慧和明白。” 庄引鹤最喜欢苏禾这样有仇必报的小女娘,无用的善良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那日若是直言拒绝了魏行首的请求,那便没有今日同他坐在一起的场景了,要这么说起来,他还真该谢谢那蠢货的“苦心算计”,起码眼下这结果算是便宜他了。 丫鬟们在秦嬷嬷的指挥下,将晡食都摆上,又都退出了外间,她伺候过一次苏小娘子就晓得这位是不爱叫人近身服侍的,故而将东西摆好就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庄引鹤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苏禾面前的碟中,轻轻抬了抬下巴,道:“这鱼肉做的不错,我特意将府上的厨子喊了过来,你也尝尝,看看爱吃吗?” 苏禾吃下了碟中鱼肉,微微点点头:“味道极好,我很喜欢,都头不用照顾我,自己也用些吧。” 听了这话,庄引鹤撩下手中筷子,双手抱臂,微微侧身,眼睛盯着苏禾看,见这丫头又开始埋头装死,挑了挑眉,不悦的道:“你是属鹌鹑的嘛?爷亲自给你夹菜,难道就不想着也伺候伺候我?” 苏禾扯起一抹假笑,随手也夹了块鱼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声音好似灌了蜜水一般,娇柔造作道:“爷,这鱼肉确实好,你也尝尝。” “我替你捆了魏妈妈,又叫你离了苏婆子,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喂我一筷子?”她是榆木脑袋吗?若是往日里,那些小娘们早就将他团团围住伺候酒菜了,哪里还用他这样说一句,才不情不愿动一下的。 苏禾不欲同这厮攀扯,夹了鱼肉就往庄引鹤嘴里塞,什么温柔似水、柔情蜜意,统统没有!要不是那日香云坊相遇,她何来今日这些麻烦事。 待这顿饭吃完,已经是戌时三刻了,苏禾从没吃过这样不安生的饭,庄引鹤真同双臂残废了一般,一会要吃水晶脍,一会又要喂他鲍鱼鸡汁羹,若非惧怕他的权势,她当真是想将这碗鸡汁羹盖在他头上! 庄引鹤见她双颊微红,好似白玉染上了绯色,一双含水眸,端的妩媚多情,因这顿饭他总是变着法子的使唤她,贝齿轻咬樱唇,努力忍下满腹的怒意!外间烛火微暗,这样灵动鲜活的小女娘,才是他想要的苏禾。 看着她的忍耐似乎要到极致了,庄引鹤勾着笑,这顿晡食叫他吃得心满意足,拍拍屁股就朝外间道:“来人,都收拾了吧。” “你晚上就睡在正房,秦嬷嬷,”庄引鹤话音才起,人就掀开帘子进来了:“爷,苏小娘子。” “你带着她那两个丫鬟,伺候她安置,另外,内书房可铺好床了吗?” “爷,都收拾好了,叫了个没留头的小子守着呢。”秦嬷嬷看这意思,也不用安排什么丫鬟了,爷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这位小女娘身上。 “明日我有公务,要去衙门一趟。香云坊和银宝楼的若是过来了,秦嬷嬷你安排好,你多选些,不用顾虑银钱,放心,爷养的起你。” 秦嬷嬷心中一惊,爷何时主动交代自己的行踪了,这小娘子出身实在不好,顶天做个二房奶奶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可瞧爷这热络劲,再看看吧。 大力今儿跟着苏禾一整日,秦嬷嬷也只抓了秋桂,重新教起了规矩,这样资质的丫头,不是她口出狂言,放在扬州庄府上,能在主子身边做个三等丫鬟都是祖上积德了。 秋桂经过秦嬷嬷第一日的加紧再调教,看起来确实比大力从容了许多。二人在秦嬷嬷的带领下,收拾好,就退出了内间,苏禾在明亮的烛火下打着络子。 …… 这是哪? 推开房门,入眼便是轻纱红帐,层层交叠,他好像喝了酒,怎么觉得有些晕呢?拨开重重纱帐,绕过美人屏风,入眼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侧卧在玉床之上,以手撑住下巴,薄被盖住了大半酮体,只留了玉白的肩膀,还有一抹红绳挂在脖间,薄被搭上玉峰下,身段妖娆,说不出的销魂醉人。 “官人,你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叫奴家好等。”声音娇软,带着勾人的味道,美人起身下床,一双媚眼娇嗔的看着他,又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她,一时被迷住,被小娘子轻轻推倒在玉床之上,一切顺理成章。 不消片刻,小衣、薄裤、他的外衫、中衣,交缠一地。 庄引鹤夜半惊醒,猛的坐起身,看着腿间湿濡一片。 呵—— 他何曾这样狼狈过,梦中的苏禾,这般香甜可口,叫人恨不得拆吞入腹。 他,等不及了! 第39章 第39章庄引鹤自十五岁开始…… 庄引鹤自十五岁开始就没在这么丢脸过,昨晚的香艳梦境,此时回想起来,仍叫他回味无穷,什么时候那小丫头才能像梦中那般知情识趣呢? “小叔,你——这是在想哪位佳人呢?这么入神?”庄明成看着自家小叔眉眼带笑,一脸春意。 早上他不过是失手打碎了桌上的琉璃茶盏,就被呵斥了几句,这不明显是欲求不满么?别的他看不明白,可这万花楼、玉春阁他乃是常客,哪个不晓得他是庄府的散财童子庄小爷!一眼就看出他这小叔是拿他撒火呢,乖顺的挨了几句,这会子又死皮赖脸的缠了上来。 “今儿你就跟着孙达去守县门,盘查进县的百姓。庄明成,你要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别怪小叔我下手无情了,这衙门的苦差事多的是,你要是想试试,我倒是能一一给你安排上。”庄引鹤看着他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就晓得这小子不是个乖觉的,事先警告了他;以后收拾起来,自然就不必顾虑了。 “是,小叔,我知道了,绝不敢怠慢。”庄明成垂头丧气的拱手应下,他本想使些银子,叫衙役兄弟们替他遮掩遮掩,这清安县暗门子多的是,随便寻个地混一日也就算交差了。 “还有,你爹应该还没跟你说,日后你的一概花销,扬州府上不管了,我是你小叔不假,但也没有替哥哥养儿子的道理,衙役的月银一贯五百文,小叔再给你添个五百文,凑个整。” “小叔!小叔!我可是你亲侄儿!一个月两贯钱还不够我在会春楼叫一壶茶水呢!这叫我怎么活!小叔,你不能不管我啊。”庄明成这下不是丧气了,直接一下瘫坐到庄引鹤腿边,抱住了大腿,便声泪俱下的开始嚎哭。 他从会花钱开始,就没过过这样的穷酸日子,扬州府上,他虽是庶出,但是胜在 年纪最小,嫡母也不耐烦与他计较几十两银子的开销,又不是供不起,家中产业,她的亲子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大半的,这些银子就当哄官人开心了,免得叫人以为她苛待庶子呢。 其实衙役的收入绝不止月例这么点,平日里清安县哪个小摊贩不得孝敬些,只要不过分就行。你若是不收下,一来叫那些做生意的小老百姓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就被人掀了摊子,赶出县里;二则么,也与衙役们混不到一起,怎么,就你清高?他们都是贪财的? “凡事自己想清楚了再做,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就是。要是再犯老毛病,我亲自捆了你去见你爹,上次没打断的腿,这次一并补上!”庄引鹤邹着眉头看着眼泪鼻涕一把的亲侄子,颇为嫌弃的踢了一脚,呵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滚!” “小、小叔,这银子真不够花,”庄明成被踢了也不在意,只一味的争取再要些银两,抬头看到他小叔额角暴起的青筋,没戏了!“小叔,你消消火,我这就滚。” 也不哭嚎抹泪了,蹿起来拍了拍屁股,一溜烟的跑去找那个叫孙达的,小爷这般英明神武,就是一月两贯,也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 因明日要审理魏宅一案,庄引鹤今日都待在县衙,自魏妈妈攀咬了魏行首,两人在一间牢房中互相叫骂,衙役们嫌吵闹,又将两人分开了。 “都头,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魏行首被捆在架子上,看着面前的烧的通红的炭盆,还有一旁搁置的鞭子,清泪落下,娇弱可怜;只可惜,郎心似铁,温柔时叫你沉溺其中;绝情时,就能叫你生不得、死不能。 “本官问你,诓骗苏家小娘子一事,你可参与其中?”什么样的美人垂泪他不曾见过,这点道行,就不必在他跟前现眼了。 “奴家当真不知情!”魏行首说的斩钉截铁,神情倨傲清高,“都头,我从不曾起过这样的肮脏心思,我是想进府,可也没有拿一个无辜小娘子铺路的道理,我同都头相处的这些时日,难道在都头眼中,我就是那种龌龊不堪的人吗?” “嗤——”庄引鹤看她的神情,哂笑出声,这女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不是什么端方君子,也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从长案后的椅子中站起来,走到刑具前,用烧通红的铁钳子拨了拨炭盆中的红炭,火星子跃出炭盆,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炸开。 “我再问最后一遍,行首也说了,你我相处过一些时日,就应当明白,我实在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翩翩君子。”他审讯过的人无数,话里几分真假,一眼就能看穿。 “都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魏妈妈她自己盘算好,叫家中老仆偷偷下的药!她是失心疯了,这才故意攀咬我的,我冤枉啊!”魏行首恨不能字字泣血,泪水涟涟带着眼眶鼻尖都泛着粉意。 啪—— 长鞭破空而来,带着凌厉之意,精准的打在了右臂上。 “啊——!”魏行首痛苦惨叫,五官狰狞,再不复往日柔美,头上的虚汗滑落,她何时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长鞭撕裂衣袖,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衫,这一鞭,是警告。 庄引鹤看着她望过来不可置信的眼神,将鞭子随手丢在了放刑具的桌子上,转身坐回了太师椅上,一双长腿搭在长案上,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把玩着腰带上系着的络子。他昨儿半夜春梦惊醒,实在睡不着,翻窗探香闺,先偷一个来。 “去把她那个老妈妈带过来。”声音带着懒散,若非此事关联到苏禾,这样清楚明白的事,哪里还需要他出面。 魏妈妈瞧起来,可比魏行首凄惨多了,脸颊不过稍稍消肿了些,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他用鞭子警告魏行首时,是收着力道的,不然一鞭子全力打下去,足以要她半条命;魏妈妈挨打时,衙役们可没留手,她一见到庄引鹤,便吓得直哆嗦。 还没走到近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没来的及开口求饶,便被衙役们就这么拖到了魏行首前侧。 庄引鹤抬了抬下巴,那衙役瞬间心领神会,将魏妈妈一把拽到了魏行首的对面,两人一个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一个衣袖渗血,满脸虚汗的被捆着。 眼神交汇之际,都清楚明白的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灰败之意,她们母女栽了。 “魏行首口口声声说,是妈妈您失心疯攀咬了她,既如此,只好叫妈妈你亲自过来了。”拖着她的衙役看都头一言不发,只看着两人,神情嘲弄,他便开口问道。 “行首说这事她实在不知情,全是妈妈指使家奴所为,所言是否属实?” “不、不是的,大人明鉴,”魏妈妈看着她那丧门星一样的女儿都这般凄惨了,自己更不能有什么好下场,跪爬着转身朝向庄引鹤。 “大人,我老天拔地一把年纪了,便是搭不上您,我养的女儿们也同县中富户皆有往来,若不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魏妈妈哭的涕泪满面,她心中实在后悔,要不是自己也鬼迷心窍,今日何必遭这样的苦楚。 “那依着你的意思,诓害良家子一事,魏行首才是主谋?”这半路凑合的母女,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是!是!还有——”魏妈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还有意要撕出苏二和苏婆子,可苏禾如今做了都头的妾室,看样子如今还在兴头上,这苏禾待苏婆子自然无甚感情,可苏二是她亲爹,她猜不准。 那衙役看庄都头眉间一皱,脸上似是不耐烦,当即一脚踹在了魏妈妈身上,呵斥道:“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还有、还有苏家苏婆子,是她首肯的,不然便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犯下这样的错事。”魏妈妈决意还是不要扯上苏二,苏婆子这蠢货,便是最后不能将她如何,也要叫她难受一遭,否则难消她心头恨意! 庄引鹤扭头看向身侧的主簿,道:“都记下了?” “回大人的话,都记清楚了。”主簿原本在坐着记录,一听庄引鹤出身,连忙站起来,拱手回道。 “行,既然这事也八九不离十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吧,本官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就收起长腿,担了担衣服,转身就要走。 “庄都头——!”魏行首见他当真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声嘶力竭的喊道,“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都头好狠的心啊!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就要弃我于不顾!那贱丫头下的什么迷魂汤,叫都头这般痴迷,想必也是个放浪不堪的贱人!都头莫要被她诓骗了去!” “啊——!” 庄引鹤听到她这样辱骂苏禾,拿起长鞭,毫不留情的甩到了她的脸上,魏行首短促的惨叫后,脸上皮开肉绽一道血痕,血迹沿着惨白的面孔滑落。 “呸。”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魏行首还想叫骂,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张不开了,都将人得罪到这个份上了,索性说个痛快:“我一片真心待你,却被如此践踏。来日你也必定能尝到我今日的苦楚痛心!” 庄引鹤看着衙役,不甚在意道:“给她上个药,免得明日公堂之上说不出话来。”说完,便转身就走了。 什么蠢话,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笑!他若是想要一个女人的真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40章 第40章巳时三刻,杨柳胡同…… 巳时三刻,杨柳胡同。 “苏小娘子,时辰差不多呢,咱们可以出发了。”秋桂拿起帷帽准备带在苏禾的头上。 "这是什么东西?"苏禾稍微退后了两步,扭头避开了秋桂的动作,不解的看着她。 “帷帽,时下小娘子们出门都带的,本来 宅院中没准备这东西,我昨儿特意叫人去采买的。”秋桂言语真切,又暗含了几分邀功之意,她不比大力,得小娘子的喜欢,那她做事自然要更加细致才好。 “不必了,我不爱戴这个,有些累赘。”苏禾抬手拒了春桃的举动,又安抚道:“多谢你费心为我着想,我从前就没带过这东西,现在也不耐烦戴。” 秋桂还想再劝两句时,秦嬷嬷一个横眼看了过来,吓得她又缩回去了,低着头,声音极微小的嗫嚅了一声,也不曾听清楚说的什么话。 “苏小娘子,老婆子后院里还有些事想寻春桃姑娘帮忙,能否将这丫头借我一用?”秦嬷嬷收回要吃人的眼神,恭敬的请示着苏禾。 “秦嬷嬷客气了,我带上大力就行了。”她不是不喜欢秋桂,只是这丫头规矩刻板,恨不得她的一言一行皆符合贵族教养出来的小娘子那般才好。 等来喜儿架着车马赶到县衙时,外面早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她们母子昔年结下仇怨的小娘们,乌泱泱的一片,清安县一向无甚热闹可看,难得有这样的新奇事,大家自然奔走相告。 衙门的正堂中央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县令张大人身着绿色官服坐在长案后,两边是手执杀威棒的站班皂隶,手中杀威棒敲击着地面,口中高呼着“威武!威武!” 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呵道:“堂下何人?” 那日再魏宅设宴招待陈子明时,魏行首还同张大人言笑两句,如今不过数月光景,一个还是两袖清风,百姓口中父母官,而另一个却变成了阶下囚。 “草民是清安县永宁后巷魏宅的当家妈妈。”魏妈妈早被吓得战战兢兢了,大牢这两日的苦头,比她这一辈子吃得加起来都多,再没有风头无两的虔婆模样,现如今只是一个不停叩首,面容苍老的老妇人。 “草——草民是清安县永宁后——后巷魏宅魏行首。”昨儿的那一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后,便是庄引鹤吩咐了衙役上了药,不过一夜而已,只叫她勉强能说两句话罢了。 大力一只手护着苏禾,另一只手奋力拨开人群,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挤到了人群的前两排中,也顾不上擦一擦满头的汗珠,又将苏禾往前推了一把,道:“姑娘,你就在这看着,我在后面护着你呢。” 苏禾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瞧着正堂上狼狈跪着的两人,单薄的衣衫、凌乱潦草的头发,心中的恨意稍得缓解,既然有了害人的心,那就别想有好下场! “所犯何事?” “诓骗良家子、窥探县尉大人行踪。” 魏妈妈这话一出,堂外围观的人群更嘈杂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哎呦,这老娼妇好大的胆子,这样丧良心的事也敢干呐?” “诓的谁家小娘子?哎,”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粗壮女人用胳膊碰了碰身侧的另一个高颧骨厚嘴唇的纤瘦妇人,“你听说是谁家的没?” 那女人摇了摇头,又不死心的凑过来,挤眉弄眼道:“这上哪听去?谁家出了这样的事,不捂的死紧?要是被外人听了去,这小娘子只怕是活不成了,叫一个老虔婆诓了去,清不清白的,谁还能说得明白呀?” “可不是,现在遭报应了吧!这样的娼窝子,合该一锅端了才是!”后面一个梳着包髻的长脖子女人将头硬塞进两人中间,面上尽是愤恨之色。 “呦,我说王大娘,你家男人不回家,难道都怪外面的女人不成?你要不是五大三粗的,我王哥能不回去么?”前头一个闲汉听了这话,回头调笑道:“就王哥那点子铜板,也就配进那下等窑子。” 又朝着堂上一抬下巴,眼中尽是贪欲,“人家把门的老汉,得的赏钱那都是百文起。”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惊叹:“这给婊/子看门还是个赚钱的营生啊!” 啪—— “肃静!”惊堂木一拍,张县令话音刚落,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便消的七七八八,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 诓骗良家子、窥探官员行踪;后者可严重多了,只是寻常百姓哪里懂这个,还是诓骗良家子更有说头。 “苦主何在?” “大人,魏妈妈窥探的乃是我的行踪。”庄引鹤一直坐下张县令的左手下侧,听到询问,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堂中,他也是本县官员,自然不必下跪,只站直了身子,双手抱拳,上身微俯,拱手作礼。 魏行首自从她妈妈说完罪状后,彻底瘫坐在地,彻底说不出话了。她混迹在权贵中已久,明白什么样的罪可以轻轻揭过,什么样的罪一旦沾上,便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40-50 第41章 第41章听到庄引鹤的话后,…… 听到庄引鹤的话后,魏行首好似刚从梦中惊醒般,哭嚎着,忍着脸上皮肉撕裂的痛苦,朝着长案方向磕头求饶,道:“小女子一时鬼迷心窍,昏了头,这才犯下大罪,还请大人饶恕!” 似是觉得此番做派仍就不够,又膝行着转身朝着庄引鹤不住的叩头,也不敢说话,只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刚刚因说话牵扯到的伤口缓缓渗出血迹,魏行首只拿手一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潦倒狼狈,谁能想到曾经冠绝清安县的魏行首还能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堂外角落处,苏婆子也不复往日的高调阔气,只穿着粗布麻衣,一块方帕子包着头发,尽量不惹眼的缩手缩脚探头探脑的看着堂内,在听到魏妈妈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也不似刚才那般沉重,带上几分得意,心中暗想:哼!苏禾如今可是县尉大人的宠妾,就算不是从她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又如何?一声叫娘,一辈子都是她娘!便是借你魏妈妈十个胆,晾你也不敢拉扯我! “庄大人乃本县县尉,身居要职,窥其行踪,实乃大罪。”张大人用手顺了顺胡须,眼神却看着庄引鹤,等着他的示意,魏行首虽是个妓子,但到底跟过他一段时间,判重判轻,这分寸拿捏,还是叫庄都头自己看着办吧,他一把年纪了,得罪不起年富力强、背景强悍的庄大人。 “虽窥探本官行踪,倒也不曾叫她查到什么,若是夺其性命,倒有几分草菅人命的意思了,不如就没收家财,赶出清安县;石头营如今正缺人呢,将这两人送去吧,聊胜于无也好。”庄引鹤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她的命,若是她能安分守己,将来或许也会考虑到为她寻个出路,只是进他的后院,绝无可能。 “庄大人所言甚是,既如此,罚没其家产,徒百里至石头营充作营妓。”惊堂木拍下,在清安县风光无限的魏行首就这样落寞了,若无奇遇,这母女两此生再无希望。 苏禾听到张大人的判罚,一直崩着的脸一下子笑开了,眼泪却不受控制般落了下来,大力看着满脸不解,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苏小娘子怎么还哭上了? “好!”堂下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高声叫好,就该让这群不要脸的娼妇们都瞧瞧,什么行首不行首的,我呸!都是下作的贱人,惯会装出副可怜模样,骗尽男人口袋里的银钱。 随着魏妈妈和魏行首被站班皂隶押解下去,堂外看热闹的人群也三三两两的散去了,苏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堂中高悬的匾额出了神,大力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尽量替她家小娘子挡着日头,直到庄引鹤站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还不回去?身边的丫头是怎么伺候的?也不晓得给你带个帷帽,”庄引鹤不悦的看了一眼大力,“要是伺候的人不尽心,就换个用心的。” “是我自己不爱戴,跟她没关系。”苏禾制止住了话头,又扯着笑问道:“她们判的重吗?”她不了解这个朝代的刑法,不晓得这两人有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所以她要亲自问清楚! “很重,她们两人半生积累都折进去了,石头营那个地方——”庄引鹤顿了顿,复又道:“人生地不熟,不是那么好混的。”庄引鹤不会告诉她,若只是诓骗她,这事最多落个赔银百两罢了;只有牵扯上他,才会被重罚。 “那就好,是她们该得的。”苏禾点了点头,心中郁气散了一半,还剩下另一件事。 “既然看过了,就早些回去吧,外头热。”庄引鹤看着苏禾冒着薄汗的额头,有心替她擦擦,又不好意思在大厅广众下动手。 “小叔——!” 庄明成远远就看见了他小叔同一个女子说话,这两日他都没在县尉府上见过他小叔,原以为是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原来另有佳人啊! “何事?!”庄引鹤看着一脸傻笑,手舞足蹈跑过来的侄子,忽然动了想掐死他的念头,“你不在县门口守着,跑这来做什么?” “这是我小婶婶?”庄明成晓得自家小叔自前头那个原配走后,便一直都未曾动过续弦的念头,“今儿我休沐,想去酒楼吃一顿,这不是没钱吗?小叔,你请我去呗?带上小婶婶,咱们一起!” 话音刚落,庄明成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有些发蒙的爬了起来,毫无仪态的揉着屁股,满脸委屈:“小叔!我哪里又得罪你了?怎么动不动就踹我?” “都头,我先告辞,此事谢过都头。”苏禾屈身行礼后,转身就离开了,大力也慌乱的的朝着两位爷行了个礼,转身匆忙跟上。 苏禾从这二傻子出声开始,就侧过身子站着,边上又有大力挡住了一半,再加上庄明成也没太敢去看脸,故而第一次碰面,只留下一个这位小婶婶身量不高,应当还不到他的肩头;说话虽然冷清,但是音色绝佳的印象。 庄引鹤看着苏禾带着大力上了马车,驾车的是来喜儿,这才稍稍放心。转头看着这个傻子一般的侄子,忍不住闭眼捏了捏鼻梁,将一口气在心里顺了又顺,才道:“滚回家去,老实待着!” “小叔,清安县实在无趣,我就是找个酒楼吃个饭,惹不出什么乱子的,你信我!”庄明成将胸脯拍的震天响,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别叫我说第二次!”他将来绝不会像他二哥一般,中年得子,呵呵,得个傻子还不如不要! 苏禾并没有回杨柳胡同,而是叫来喜儿将车还是驾到南北巷子,要他们二人还是在之前说的地方等她,下了车,直奔王家后门,这次王姨在。 许是上次王猛女说的不够清楚详细,王婆子一见到苏禾,便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脸上的担忧遮都遮不住:“上次你来,王姨偏不在,你姐姐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我也没弄个明白,想上门,又不晓得你具体住哪里?急的我成宿成宿的想。” “王姨,我没事。”苏禾笑着拍了拍王婆子死死攥住的手,温柔的安抚着:“魏宅那母女两联手害我,不过这事,我亲爹也知情且点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在老天垂怜,我运气不错,那县尉大人不是个刻薄的。” “定是你后母撺掇的,那个黑心肝的老泼皮!”王婆子说的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恨不得生吞了王婆子。 “娘,你别吓着禾妹妹,我看妹妹过的比在苏家好多了,她在苏家日日做活,穿的破布烂衫的,苏婆子素来刻薄狠毒。”王猛女看着苏禾脸上没什么郁色,穿戴更比从前好上许多许多,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少放屁,你懂什么!给人当小的苦楚,哪里是你个未成婚的小娘子明白的!”王婆子呵住了王猛女的话头,疼惜的摸了摸苏禾的鬓发:“你是个心有成算的小娘子,多的话,王姨不说,唯有一句,凡事一定要想开,别往心里去,等你到了王姨这般年岁,就明白这世上的事,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王姨,我都明白。”苏禾含笑应承,又故作调皮的笑道:“我这次来,还是为了猛女姐姐,王姨可帮姐姐买好嫁衣料子了?我如今不受掣肘,能日日过来。” “买好了,买好了,我拿来给你瞧瞧。”王婆子快步走到另一间屋子,应该是开了箱笼,小心翼翼的捧着衣料,放到炕桌上,道:“这是万福绮,你姐姐手糙,我怕叫她碰坏了,特意另收起来的。” “姐姐如今婚期在即,好在这料子好,即便嫁衣繁复,这料子才更显贵重。”苏禾上手小心摸了一下,就放在了一边。 “对了,你上次同你姐姐说夜香郎家那个花容娘子也是个手巧的,我去磨了五日,她才点头应下了。”王婆子为了这次招赘,自然是要事事都办的周全,她王家就是招赘,也决不能叫南北巷子的人户看了笑话。 “那真是太好了!若有花容小娘子帮忙,姐姐的嫁衣只会更好!”苏禾好奇王婆子是如何说动花容的,正欲问时,突然听到前院传来王屠夫的朗笑,声音透过前面铺子传到后院中。 “老伍!咱们多少年没见过了啊!”王屠夫看着昔年旧友,忽的感慨:“今儿别走了,留下来,叫你嫂子置办桌酒菜,咱们兄弟两好好聊聊!” 看着李伍面露推拒之意,王屠户忙板着脸,斩钉截铁道:“可不许拒了,家里地方大,够住。当年咱们兄弟五个,老二当年就去了,老四后来也病死了,老三如今还不知去了何处,就剩咱们兄弟两个了。” 李伍和王屠夫是多年前的旧相识,曾睡过一个营帐,要说当年有多亲密,也不见得,不过是光阴虚度,年近不惑,再见面时,能谈论当年从军之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王婆子也从后院迎到了前头铺子,看着王屠夫问道:“官人,这位是?” “李伍,当年睡过一个营帐的兄弟!老婆子,你辛苦些,晚上置桌酒菜,我跟我兄弟好好聊聊。” “好,那你们慢聊,我去整治。”王婆子擦擦手,拿起菜篮子就要出门,就被喊住了。 “嫂子,我想跟你打听个事,这南北巷子可有户姓苏的人家?是做货郎的。”李伍还是按耐不住,本想着先去偷偷看一眼那孩子,这一下被旧时兄弟喊住了脚,还是忍不住开口打听了。 “有啊!怎么?他家卖东西以次充好,你这是要打上门去?”王婆子一下子好奇了起来,自从苏禾被苏家两个不要脸的害了,她愈发看这两人不顺眼,若是有他家的热闹,她必得第一个蹲到门口去看!再损两句,方解心头之恨! “不是不是,谢过嫂子。”李伍不欲多说,王婆子也不多问,直接出了门。 苏禾估摸着王家有客,便在后院辞别了王猛女,正欲回杨柳胡同,不想却跟苏婆子撞了个对脸。 第42章 第42章苏婆子自从杨柳胡同…… 苏婆子自从杨柳胡同一别,便再没见过这个便宜继女,如今看她穿戴齐整,头上的宝石珠钗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原本从衙门回来时还有些得意地脸瞬间暗沉了下来。 又见她周围并无丫鬟仆妇跟随,随即勾起一抹笑,讽刺道:“呦,姑娘这日子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啊?出门连个丫鬟都无,费尽私心替你谋一条好路子,还真是个不中用的玩意,烂泥扶不上墙!” 苏禾不欲同她争执,正想绕过她,擦肩而过时,苏婆子一把拽住了苏禾的胳膊,将人甩到身前,若论力气,苏禾自然不是苏婆子的对手,又毫无防备,当即便被拽的一个踉跄,好在及时扶住了一旁的墙壁,这才稳住了身形。 “哼!跑什么呀?既来了巷子,也不晓得回个家?我跟你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玩意!”苏婆子自觉占了上风,这天底下,当老子娘的骂骂自家没出息的丫头片子,天经地义,谁敢同她放屁? “滚开!看见你,还真是晦气!”苏禾如今不用在住苏家小院了,再不似从前那样只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听着她的叫骂。 苏婆子一愣,她拿捏苏禾是从嫁给苏二就开始了,便是这贱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也改不了对她非打即骂的习惯,这生平头一次被当面驳斥,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呆住了。 “呦呦呦,这是有靠山了,这样不孝的话,也敢当着你娘我的面说了?”苏婆子启能叫她压一头,回过神来,就拿出了市井叫骂的做派来,手也伸出去要去拧苏禾的胳膊。 苏禾一个后退,避开了苏婆子伸过来的手,瞪着眼睛看着她,语气好似冰冻般:“呵,我娘早就是一捧黄土了,你算哪门子的娘?你若想死,我赶明就去海兴寺上香,请我娘助你早登极乐!不对,就你这样的货色,也只能下阿鼻地狱,为你活着时造的孽好好赎罪!” 苏婆子当年做下亏心事,故而这些年最听不得生生死死这样的话,苏禾今儿敢当着她的面咒她,这还了得?真以为攀了高枝,她就不敢教训她了? 当即一个跨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拽苏禾的头发,市井泼妇打架无非就这么点路数,苏禾抬手一把拉着了苏婆子的手,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高高扬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啪—— 啪—— 啪—— 一连三下,每一下都下足了力气,苏婆子一瞬间被打蒙了,苏禾见状一下子甩开了苏婆子的胳膊,看着这老妇捂着脸,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 苏禾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婆子,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畅快,一字一顿道:“这三巴掌,是还你的,我想很久了!”那日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她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终于能加倍奉还,当真是叫人心中快意至极! 苏婆子何曾见过这样凶神恶煞般的继女,天底下再没孩子打老子的道理,苏婆子如同疯了一般厉声嚎叫道:“我今儿就是不要命了,也同你个小贱人拼了!”说完就要扑腾着去拽苏禾。 苏禾见状才要伸手去挡,就看见苏婆子被人拽住了后脖领,只剩下两条在空中上下扑腾的胳膊,大力从后面蹿了出来,伸手扶住了苏禾,担忧道:“姑娘这是叫疯婆子给缠住了吧?”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苏禾看向来喜儿,又扭头瞧了瞧大力,不在意的甩了甩手,刚才打的太用力,这会掌心还有点发麻。 “来喜儿见姑娘这么久还没出来,有些不放心,便想着过来寻一下,谁知道刚转过那个巷子,就看见这个疯妇要打姑娘。”大力忙不迭的将话都倒腾干净。 “是,小子得了爷的吩咐,出门在外,以姑娘的安全为第一;若是叫爷晓得今天姑娘差点叫人打了,小人只怕是要被罚的皮开肉绽了。”来喜儿一只手继续提溜着苏婆子,低头恭敬的回话。 “哎呀!姑娘,你这掌心怎么全红了?”大力看苏禾忍不住甩了两下手,觉得不对劲,一把捧起苏禾的手,看着白嫩的掌心红彤彤的一片,立马心疼的喊出声来。 又翻着白眼看了一眼那疯婆子的脸,苏小娘子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她有时候迷糊做错了事,小娘子也只是笑笑,温言软语的说下次注意也就过去了,从不曾认真责罚过她,能逼的脾气这般好的小女娘动手,可见这疯妇是有多恶毒。 大力的眼神好似要生吞了她一般的瞪着苏婆子,手上轻轻的揉着苏禾的掌心,嘴里忍不住有些埋怨:“姑娘,你的手这样嫩,能使出几分力气来?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带上我,我力气大,保管一巴掌就能把这疯婆子的牙打掉!看她还敢不敢纠缠姑娘了!” 苏婆子在南北巷子的妇人中不说是所向披靡,但也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还被自己从不曾放在眼里的继女给打了,心中如何能忍下这样的屈辱,哪里还顾得上被人提溜着的后衣领子,双手先是在身前合掌拍了两下,又分开拍上了大腿,尖声叫喊道:“不孝啊!这天下竟还有打老子娘的不孝女啊!” 声音之凄厉,吓的来喜儿的手都抖了一下,他年轻,又是庄引鹤身边的红人,来往打交道的婆子们说话素来温和,就是秦嬷嬷偶有训斥,也不过声音严厉些;更别提眉来眼去的小女娘们,那一个个温柔似水,端的柔情蜜意。 又听这疯妇嘴里叫喊的还是不孝这样的话,一个愣神便松开了手,他是没见过苏小娘子的双亲,可这老妇的做派还有长相,真能养出苏小娘子这样灵秀的人吗? 苏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嚎的更加大声:“老天爷啊!你们快来看看啊!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她,就算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半点不曾亏待过啊!养来养去,竟养出仇来了啊!” 苏婆子正全情投入的哭嚎着,就听到远处一声“噗嗤——”的嘲笑,抬头一看,就看到王家那个小畜生倚着后门角,咧着嘴笑出了声。王猛女听到动静冲出来的时候,苏禾身边就已经围着两个人了,她看了看,应当是伺候禾妹妹的,便也不着急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因是在离王家不远的后门处,大家又不是聋子,自然也有悄悄开了后门一条缝偷偷看热闹的,若是往常,定有好事的妇人上前规劝两句,不过就是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可自从苏二宣扬苏禾进了县尉府做了妾,以后苏家就要在这巷子里发达了,便再无人敢上前卖弄劝和了。 一个靠娘家养活的小女娘,谁都能仗着年纪,倚老卖老的说上两句;可一朝成了贵人的妾,那就不好说了,她们同苏禾本就没什么交情,这条巷子,住的都是老街坊了,苏婆子到底苛没苛待苏禾,又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来?若是这时候叫苏禾撅回来,多少年的老脸都要丢干净了。 苏婆子正欲叫骂时,王家后门探出来王屠夫的脑袋,一下又撤回去了,看着身边的李伍,道:“伍弟,外面坐在地上叫骂的那个就是苏家的婆娘,正好,你不是找他家有事吗?” 市井小户,自然是没有什么外男不进内院的规矩,不进主家屋子里就行了,王屠夫一贯又是个粗野人,这种在他眼里就是繁文缛节的破规矩,瞎矫情! 李伍将后门推开来,跨步出去,就看到穿着粗衣麻布,坐在地上哭的涕泪横流的周小娘,不,现在应该叫苏婆子了;昔年风情万种的小娘,言语娇柔,身姿曼妙,一举一动都是风流绝色;如今佳人还在,只是被磋磨的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粗鄙不堪,还不如他现在的婆娘呢。 要说李伍对苏婆子没有心存幻想,那是假的;昔年卧房软榻上恩爱缠绵时多少海誓山盟的话不曾说过?身躯交缠时,温热柔软的酮体好似还在掌下任他搓揉,被发现时狼狈翻窗而去时的心惊,至今还记得。 苏婆子看到了李伍,咽下了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叫骂,一下子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从袖中拿出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她不愿在曾经爱慕过的人面前失了颜面,即便如今的她早已风情不再。 但直觉告诉她,多年不见的老情人突然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她如今有夫有子,旧情早已烟消云散,李伍的出现,会让她早已沉寂的过往再次展现在众人眼前,她会沦为南北巷子里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她的儿子会被冠上小娘生养的名头,她不能接受! 想明白这些,苏婆子不再留恋,只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伍,转身一把推开了挡路的来喜儿,昂首挺胸的走另一条路家去,路上撞到了正要前往王家的花容,苏婆子一个擦肩,故意将人撞了个侧身,不客气的骂道:“瞎呀,走路不看道啊?没看见老婆子我嘛!” 田大可不惯着,将花容一把拉倒身后护住 ,冲着苏婆子回道:“苏大娘,这路这么宽,你非要往人身上撞,可见大娘你的眼神才是不好呢,寻个大夫瞧瞧吧!” 苏婆子还欲在争辩两句,田大已经拉着花容走开了,独剩她自己留在原地嘟囔着,今儿真是晦气到底了,都是什么人呐,也不怕遭报应,诸如此类,骂骂咧咧的朝着家走去。 田大见花容愿意出门,开心极了,他日日劝解,都不见她迈出家门一步,今儿愿意上王家的门,特意自告奋勇要送她过去,一来她对南北巷子的路不熟,二来也怕路上遇到多嘴的大娘,他也好挡一挡,果真是没来错、 “我一直劝你出门走走,都不见你点头,这次怎么肯帮王家小娘子绣嫁衣了?”田大心里好奇极了。 “我曾帮旧主做过一身,可惜只做了一半。”花容带着帷帽,声音很低,带着无尽的怀念。 “啊?为何?” 花容扯出一抹苦笑,为何?犯事抄家,也不晓得她的姑娘如今身在何方,她幸得脱离苦海,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她家姑娘平安康健。 那头苏禾见苏婆子推开来喜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只好奇的看了一眼李伍,这一眼,叫她定住了脚,这——太像了! “姑娘?姑娘?”大力看那疯妇走开了,也不做多想,刚想扶着苏禾也回杨柳胡同,就看着姑娘这么愣神的看着前方,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奇怪,有什么好看的? “啊。”苏禾被大力喊回了神。 “咱们回吧?” “好。” 李伍的出现,让她察觉到一丝危险,容貌这样的相像,苏二可能受得住打击? 第43章 第43章苏禾带着满腹的疑惑…… 苏禾带着满腹的疑惑回了杨柳胡同,她总觉得那个男子的出现绝非巧合,十有八九和庄引鹤有关,他不让她告父杀母,是想借旁人的手来翻出当年的旧账? 庄引鹤最近都不曾回府上,一直住在杨柳胡同,府上两个妾室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到处打听他的去向,只是前院来福儿口风素来紧,来喜儿上次吃了一顿排头,现在又被派去给苏小娘子驾车,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才好,哪里还敢多说话。 南北巷子看热闹的人瞧着正主都走了,这热闹自然也就散场了,纷纷掩上后门,各自忙去了。王屠夫抬手挠了挠后脖颈,不解的问道:“伍弟,你不是要找苏家吗?怎么不过去说两句?” 李伍被王屠夫的嗓门叫回了神,敛住心神,故作随意道:“我看那妇人神色不好,反正今儿住家王哥家中,明儿在上门叨扰吧,总归不是什么急事。” “都随你。”王屠夫不过多嘴问一句,也不是非要李伍说个缘由出来,两人问答间就将人拉到前屋,王家算是南北巷子里的富户,故而院子也比旁人的大些,堂屋平日里是不待客的,天好时便将铺子支出去,若是遇到雨天下雪这样的,就在堂屋外支上雨棚,堂屋内也会放些肉品,叫人进来挑选。 堂屋左侧的偏房才是用来待客的地,王屠夫将人拉倒这里,示意李伍随意坐下,又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两杯粗茶,将一杯端给了他,问道:“伍弟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混个温饱,到底比不上哥哥,家大业大的。”李伍带着一丝羡慕和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嫉妒,都是农户人家的出生,一起退下来的大头兵,人家在县城都混上饭吃了,自己还在地里刨食。 “伍弟别笑话我了,什么家大业大的,也就是混口饭吃,给我女儿攒份家业罢了。”王屠夫退伍时,王婆子还只是带着王猛女并着王家二老支个小肉摊子,因东西好,分量足,生意一直不错;真正置下家业,是王屠夫回来后,这些年慢慢攒出来的。 “女儿嘛,一份嫁妆打发出门就是了,哪有给外人置办家产的道理?”李伍摇摇头,抿了一口茶,言语间颇有几分劝诫。 “不瞒老弟说,我就一个女娃,如今招赘呢,九月头成婚,到时来吃一杯喜酒?”王屠夫笑笑,见过血的人,要么彻底看开,要么更加偏执,王屠夫早就想明白了,他入伍这些年,自己婆娘一力挑起这个家,累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不能就不能吧,他女儿也是顶顶好的。 “王哥也就一个女娃子?”李伍又仰头喝了一杯粗茶,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心里的那点子妒意稍稍平衡了些,挣下这偌大的家业,也不过同他一样是个绝户头的,将来这些东西都便宜了外人。 不对啊!没儿子的是他王屠夫,他可是马上要有儿子的人了!这么说起来,还是他李伍更有用些,将来也是有人摔盆发丧,料理后事的。 “女娃子怎么了?我瞧我闺女就好!乖巧孝顺的很!”王屠夫的确很喜欢这个女儿,不仅品性良善,还有他的豪爽仗义,便是生个儿子也不一定能这般合他的意。 王屠夫叫他这话说的,叙旧的心也去了大半,甚至有些后悔怎么不多聊两句再留人,浪费了他的好酒好菜。 “我倒不是说女娃子不好,只是哥哥不懂小弟的苦楚,我也是一个女儿,怎可能觉着闺女不好呢?”李伍连忙找补,他那闺女,同他也不甚亲近,说话做事又有些畏缩,一副小家子气,看的人就不讨人喜欢! “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要是没个儿子,将来的田地都没人继承,村里分的盖房的地基,等我死了,也要被收回去,除非我叫兄弟过继个儿子给我。”李伍满脸的苦笑,一副无奈的模样。 这话一出,王屠夫倒是有几分理解了,就是他搬到县城了,王家村的地可还留着呢!要是等张大入赘了,还要回去开祠堂,在族谱上添一笔。 “伍弟,我劝你也想开些,不行就将闺女养出来,同我一样,招赘就是了。”王屠夫从自身来讲,这个提议确实真心实意,可惜他不晓得李伍这次前来就是为了亲儿子。 …… 杨柳胡同。 庄引鹤回来时已经戌时三刻过了,才进了前院就看到秦嬷嬷候在一旁,似是等候多时,便问道:“嬷嬷怎么在此处?苏小娘子歇下了?” “还没有,是苏姑娘吩咐我在这等爷回来呢,说是有事要问爷。”秦嬷嬷住在杨柳胡同这些日子了,除了头一日那小娘子是叫爷抱回来的,两人同房一夜也不曾叫水,后来便是一次也无;若说爷对这位小娘子不上心,可日日歇在这后院书房,一天也不拉,她实在闹不明白爷的心思,只是伺候的更上心了。 “巧了,我也正好有事寻她呢。”庄引鹤心想,还真是心有灵犀,原以为她早歇下了,明日再同她说呢。抬脚就往后院去了,进了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就看见苏禾端坐在正房外间,坐下绣凳上乖巧的等着他。 好似这天底下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庄引鹤甩开脑子里的念头,迈进正房,就坐在了苏禾边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前些日子的那场绮梦,叫他有两日不敢过分唐突,实在怕夜里闹得自己不安生。今儿又握住了她的纤手,叫人心神荡漾。 “听秦嬷嬷说,你找我?”庄引鹤一贯就不是个手脚老实的,刚刚苏禾乖巧等他的模样,又不知戳到了那根神经,说话间将圆凳挪的更近了些。 秋桂奉上茶水,见大力还同傻子一般站在边上,一把拽着她的袖子,将人拉出了外间,又将门掩上。 “你拉我做什么?”大力拧着眉毛看着秋桂,主子还没发话呢。 “呆子!没看见爷同小娘子说话呢?咱们就在廊下候着就是了。”秋桂没什么爬床的念头,只想老实本分的伺候小娘子,将来请主家配个郎婿,便很好了。 “嗯,我今儿在南北巷子看到了一个人,和苏贵极相像。你安排的?”苏禾当时以为不过是巧合,上了马车就反应过来了,若是巧合,偏生之前怎么没事? “聪明的小丫头。”庄引鹤亲昵的刮了刮苏禾的鼻梁,眉眼笑的极是温柔,可吐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 栗:“别担心,就是闹出了人命,也同你没什么干系,左右不过是两家争一子。还是你——心软了?” 苏禾沉默了片刻,好像再次坚定了想法一般,微微仰起脸,眼中一片肃杀,语气冰冷:“绝不!我若心软,如何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故去的生母?” 那个无辜枉死在深夜的小女娘,被偷换了药一病不治的晴娘,还有差点要沉塘的自己,叫他们平安过活到今日,已经是她从前怯懦无能了! “好姑娘。”庄引鹤从来都喜欢这种爱恨分明的小女娘,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子是好,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是妇德妇容的典范,他庄府不缺这样的女子。他只想要一个鲜活肆意的小女娘,陪着他。 “对了,”庄引鹤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塞到了苏禾手上,“这里,一张是魏宅的地契,一张是房契;你好好收下,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合该叫她们二人赔你才是。” “别拒了,这东西放我手上没用,你有东西傍身,将来进府,胆子也大些。”庄引鹤怕苏禾多思,又道:“那院子里魏妈妈养的小娘,我已经全部处置了,现在就是个空院子,不老实的下人也都打发了,你改日去瞧瞧,若是还有不中意的地,同我说,我在寻些匠人改动。” “都杀了?那母女两个呢?”苏禾听到处置两个字,立马出生询问。 “你当爷是阎王爷不成?有些良家子出生,被逼来的都发还良籍了;还有愿意继续做小娘的,这清安县多的是暗门子,自己寻了下家也不是难事。至于她们两个,不过三五日就押送到石头营去。” 庄引鹤隐去了他叫人当众打死的两个仗着资历当众絮叨的积年老仆,看不明白主家换了,不妨见些血,也好叫剩下人的脑子明白些,也是免得她将来不好辖制这些老油子们。 “行了,东西你好好收下,至于如何处置,那就是你的事了。”庄引鹤还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东西,交代完后,便有些克制不住,看着烛火下,认真看地契的小女娘,带着笑意:“看的这样认真?你识字?” 苏禾老实的摇摇头,她只是没见过古代的房地契,有些好奇,这才看的认真些,庄引鹤看她这迷茫的神情,将人一把拥住,亲了一口脸颊,又拿过两张契纸,平铺在桌子上,道:“爷念给你听。” 庄引鹤手指着契书上的字,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苏禾看着认真,脑中记下这些字怎么念,不消片刻就念完了。 “可记住了?” 苏禾决意装傻充楞,只笑着摇摇头,这些东西她都放在妆匣下的小抽屉里,待到这事了了,庄引鹤的新鲜劲过去,她便自行离开,只要咬死不进府,便无人能限制她的去处。 “无妨,爷替你记着。”庄引鹤觉得要是她能识字就再好不过的,红袖添香也别有意趣,不过自己以后教她就是了,到底出生市井,能长大就不错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第44章 第44章李伍在王家心不在焉…… 李伍在王家心不在焉的吃着酒,王屠夫再如何憨直,这些年的市井生意打交道中也磨练出了几分看人脸色的本事,见他这伍弟心事重重的模样,到底还是开了口,问道: “老伍,咱们兄弟多年了,我看你这一脸烦愁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事?若是哥哥能帮的上忙,你尽管开口。” 李伍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杯闷酒下肚,到底还是漏了几分话头出来:“不瞒大哥说,小弟许是有一亲子流落在外。正忧心怎么将孩子带回家呢?” 王屠夫本是陪着提了一杯,听到这话,一口酒呛到肺管子里,就是一通捶胸咳嗽声,好容易缓下来,双眼都呛出眼泪来了,语气里诧异:“老伍,你可去瞧过了?此事当真?” “大哥!这样的事,我诓你作甚!”李伍眼见王屠夫似是不信,一下拍桌子站了起来,语气激动,甚至有些唾沫星子飞溅了出来,王屠夫下意识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脸。 “我晓得老伍你心里激动,都是男人,我明白你的念想,不过这样的事,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没个真凭实据,谁肯把儿子让给你?”王屠夫这话也不是胡诌,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你说是你的种就是你的种了?哪有这样没天理的事。 “大哥,在你跟前,我也不怕丢人了,不过是年轻时的荒唐事。入伍前,曾同咱们县里的小娘厮混了一段时日,后来我下腹受伤,军医诊断说子嗣无望的事,你也晓得了。”李伍说起那段往事,眼中还会不自觉的盈满泪水,他是叫人诓了的,就这一次,就叫他绝了男嗣! “唉,这么说来,那女子留下了你的孩子还抚养至今?”王屠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当年他这老弟听了旁人的谗言,贪功冒进受了伤,还是自己亲自将人背回大营的。 “是,我之前还不晓得有这事,是同村有人撞见了那孩子,说与我极像,我又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决定来看看。”李伍今天看见苏婆子如今的泼妇模样,心里是嫌弃的,可又感激她愿意借着如今的夫家养大这个孩子。 要是此事暴露,她被夫家扫地出门,他还是愿意收留她,带回李家村给他当妾房便是了,百年之后,葬在他李家的祖坟里,终究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也有资格进他李家的坟茔。 “谁家?我劝老弟,此事你还是慎重些好。”王屠夫不似李伍那样想儿子想疯了,他意识到这事有些不对,好端端的过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冒了个儿子出来? “如今那小娘就住在南北巷子,估计大哥你也认识。”李伍没有听明白王屠夫话里的意思,一个活生生的心心念念半辈子的儿子好似一块香肉吊在他的眼前,就算这事是旁人有心算计,他也顾不上! “啊?南北巷子的人家?”王屠夫一脸不敢相信,搁了酒盅,细细回想,这南北巷子他也住了许多年,要说将街坊四邻家底摸的透透的,那是闲扯淡。 这市井里闲话多的是,今儿哪家的老爷们钻了寡妇的门,明儿谁家的老娘们跟谁眉来眼去的,这样的话头,你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保管听个够,可也没听说哪家的妇人出身勾栏瓦舍啊? “不提这个了,今儿我陪大哥痛快喝一杯,明儿我偷摸去看看,要是我的种,那我肯定是要将人带回家的;要不是,咱们兄弟多年不见,今儿还能坐一起喝酒吃肉,也是美事一桩!”李伍见王屠夫想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处,便晓得这事周小娘瞒的死紧,便也岔开了话头。 等到月悬中天,李伍已经有些醉意了,王屠夫把人扶到客卧,脱了鞋袜,将人往床上一丢,如今天气也有些热了,夜间自然不用盖什么被子,就这么掩上了门。 等他自己洗了脸,冲了脚;回到正房时,才一上榻,就把王婆子吵醒了,翻了个身,半梦半醒迷糊道:“喝完了?我去收拾一下。”说着就要起身。 王屠夫一把将人按住了,道:“哪里用你,我捎带手收拾了,都搁在灶房了,明儿在洗就是了。对了,我有个事还想问你呢?”王屠夫酒桌上见李伍也不提这事了,自己也不好再多问,不然他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娘们似的爱说嘴,抓心挠肝了硬憋了一晚上,在自家婆娘面前自然不用装了。 “咱们巷子里,有那个妇人年轻的时候当过小娘?”王屠夫拿手肘碰了碰自家婆娘。 蹭的一下,王婆子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了,眼睛锃亮:“怎么?你那兄弟过来就是为这个?要重修旧好?” “也不全是,他意思是年轻时跟一个小娘厮混过,留了种,如今想认回这个儿子。我在这左思右想的,也没听谁说过咱们南北巷子有哪个婆子当过小娘啊?你知道不?” “你都说了出身不好,好不容易从良了,还不将以前的事捂死,谁还能大肆宣扬出去不成?当小娘还上 瘾不成啊?”王婆子翻了个白眼,这话问的,叫人怎么说。 “看来,咱们巷子是有热闹看了。”王屠夫见他婆娘也说不上来,倒头就睡下了,不多时,鼾声如雷。 王婆子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细想又记不起了,想着明日一早还要出摊,便也搁下不想了,翻身也睡熟了。 …… 第二日清早。 李伍睡醒后,看着桌上特意给他留的饭食,用过后出了房门,就见王家两口子忙的热火朝天,也不废话,只觑了一个空隙,同两人道了句叨扰,见两人点头示意晓得后,抬脚便走了。 南北巷子的住户虽大都不富裕,但这确是清安县最大的街巷,环环绕绕都是小巷子,赵童生的书塾和王屠夫家隔了一排人户,李伍在两个闲汉的带领下已经走过一遍了,那两闲汉招呼完便走了,是他自己闲逛才遇到的王屠夫。 赵童生的书塾开课并不太早,这巷子里大多送孩子过来的人家,是有些余钱,但要论正经科举,那是供不起的;故而能认得些字就好,不用做个睁眼瞎,将来能凭着识字谋个好差事就更好了。所以,开课时间在辰时一刻,李伍看看天色,就蹲在离书塾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顺手拽了根杂草叼在嘴里,两手往袖口一插,靠着墙角就蹲了下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看见有小孩子背着书箱子陆陆续续的进了赵家的门,他死死的瞪大眼睛,一个一个扫视着每个孩子的脸,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呢?不是说就这个时辰,他儿子就在这念书嘛!几乎绝望之际,远处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叫骂声:“你个臭小子!敢诓老娘?还生病?我告诉你!不想念书那是不可能的,你给我死了这条心!那学费可是不退的!” 李伍瞪大着眼睛,看着苏婆子拧着那男孩的耳朵,应当是下了力气的,那孩子垫着脚,一只手拎着书箱子,另一只手试图从他娘手里救回耳朵,嘴里还不忘念叨:“娘!你不说我姐给县尉爷当小妾了吗?那我还念什么书!” “别提那个赔钱货!如今攀上了高枝,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破落户!”苏婆子自那日叫苏禾三耳光打的发蒙后,便明白了这个继女早就不是她能拿捏住的了,也没了往日同旁人炫耀的心,只窝在房中咒她不得好死! “那我不管,她要是敢不管爹娘,我要她好看!”苏贵打小就看不上这个闷声闷气的姐姐,一向只把她下人使唤,“赵先生说了,子女不孝,乃是大罪!我要去衙门告她个忤逆不孝!” “这都是不是你操的心,老娘跟你说!这私塾花费不少,横竖你给我学点东西!听着没?”苏婆子不耐烦同苏贵扯这些,在她眼中,这个宝贝儿子是要走仕途科举的,就算不能像顾小郎一般争气;再不济,也要像赵童生一样!将来也叫她当一当童生的娘,说着手中又使了两分力气。 “哎!娘!疼!疼!疼!别拧了,都要掉了!”苏贵的叫痛声一声高过一声,李伍哪里还蹲着住,这小子的脸盘子一看就是他的种!错不了! 当下一个箭步冲到了两人面前,一把拉开了苏婆子的手,不见外的呵斥道:“拽什么拽!没看见孩子喊疼嘛!” 苏婆子被冲过来的李伍吓的一个愣神,这人怎么还在清安县?也顾不上苏贵,当下就转头看了看四周,幸好,今儿没人送孩子来,就她自己,刚准备开口,又顿住,冲着苏贵道:“还不快进去,迟到了当心先生罚你手板子!回头家来别哭!” 苏贵本来还有些好奇的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大叔,听他娘一说,背上书箱子就冲进了大门,赵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挨过几次,手都肿起来了。 看着苏贵走进去,苏婆子也不愿同李伍拉扯,转身就要走,不想李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疯了?这人来人往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苏婆子一甩手臂,试图甩开李伍的手。 “谢谢你!这些年,苦了你了。”李伍一心只以为苏婆子为了养他的儿子,吃了不少苦,这一声谢,发自肺腑。 “你要是脑子不好,就寻个大夫好好瞧瞧。咱两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要是没事,就麻溜给我滚开!别带累了老娘!”苏婆子压低了声音骂道,她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坦,不想见到那些晓得她过往的人,哪怕是李伍,也不成! 她早就不是什么为了情郎不顾一切的没脑子的小女娘了,这些年和苏二的日子确实过的磕磕绊绊,可有房有地,日子也能过下去,便是苏二在勾栏里有相好,哪又如何?该交的家用一分没少过她。 “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带你和儿子跟我回去的!”李伍看苏婆子这样的谨慎,心里涌上了一股豪情,是他亏待了她,只要回了李家村,他一定好好补偿她! 苏婆子叫李伍这话说的心惊肉跳的!什么叫带她和她儿子回去?去哪? “你是不是有病!我如今有夫有子!还带我和我儿子回去?姓李的!你撒什么疯呢!”苏婆子几乎要跳脚,这叫什么事! “我带自己儿子回家!天经地义!你要是和你现在的郎婿两相情好,不愿跟我走,那也随你!”李伍也有些火气了,他一心为她着想,怎么还不领情? “你放屁!什么叫你儿子!苏贵是我和苏二生的!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没儿子啊?” “呵,我确实没儿子!要不怎么会来找你呢?你扪心自问,他到底是像我?还是像你那个官人?”李伍现在明白过味了,合着她不晓得这是他李伍的儿子啊! “更何况,咱们那些日子,苏二不在时,咱两便腻歪在一处,老子这么多种栽下去,成了一个,也不稀奇吧?”李伍提起旧事,笑的轻浮浪荡,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打量着苏婆子,确实老了,脸上有纹,腰也粗了。 “不可能!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吃了药!绝不可能是你的!你就是个没儿子的命!你死了这条心吧!”苏婆子咬住了话头,根本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儿子想疯了! 啪——李伍从来就听不得别人咒他命里无子,听到苏婆子这么说,当下便是一耳光。 “哼!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那小子,只要不瞎,就能瞧出来是老子的!你就是不承认也没用!老子今儿就亲自去问问苏二,养别人的儿子滋味如何?” 苏婆子一瞬间脸色惨白,顾不上挨的打,一个用力推开李伍,转身便跑开了。 李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就是不承认也没用!那就是老子的种!” 一路不带停的跑回苏家小院,冲进院门就将门关上,背靠着院门,弯着腰大喘气。走进堂屋,倒了杯粗茶,大口灌了下去,喝的着急,还呛出了些许。 一下瘫坐在堂屋凳子上,苏婆子细细回想着当年的事,她打听到苏二的婆娘病了许久,是个费钱的病,估摸着活不太久,便费劲心思勾搭上了苏二,但她久经风月,苏二那点东西哪里能满足她。 李伍就是那个时候勾搭上的,一副健壮的好身板,干起事来,十个苏二捏在一起,也不及这一个,恋着李伍的身子,实在是厮混了有段时间,可是,每一次事后,她都喝了汤药! 不对!有一回!苏二听到了风声,上门捉奸时,李伍本不愿走,就是当面碰上,苏二绝不是李伍的对手。但是苏二是她从良的不二人选,一时畅快和一世畅快,她还是拎的清楚的! 好说歹说劝的李伍翻窗走了,趁着苏二进来前,她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下身,又接着伺候了一回苏二,这事才揭过去!只有这一次!可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想明白的苏婆子顿时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苏二对这个儿子的溺爱程度,就是她这个亲娘都要退一射之地,这么些年过下来,她明白苏二是嫌弃她出身风尘,只是不忍叫儿子在烟花柳巷长大,这才偷换了药,治死了原配,迎她进门。 他能容忍她苛待苏禾,也是看在苏贵的面上,可以说,她在苏家一切的地位都来源于这个儿子!她见过苏二在勾栏院那个相好的,和年轻的 晴娘有两份相像,但哪又如何?苏二不可能再娶一个勾栏院出来的女子,不过是仗着手上有两个子,玩起了怀念旧人的把戏罢了。 眼下要怎么样才能打消李伍的念头,她冲进卧房,翻起了箱笼,都是她积攒了这些年的压箱底,一件一件拿出来,带着心痛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挑拣了几样用布包起来揣进怀中,都送给李伍,只求他快点走,别来打扰她的安生日子! 将剩余的东西又重新放了回去,才故作镇定的往私塾走去,果不其然,那厮还在私塾不远处的角落里蹲着,她看身后并无人跟来,快步走过去。 “想明白了?”李伍看她鬼鬼祟祟的,也不在意,只轻浮的笑着。 苏婆子从怀中将包裹的东西拿了出来,一股脑塞到李伍手上,忍着割肉的心痛道:“你认错儿子了!我看你日子过的艰难,特意包了几样东西给你,或当了或送你婆娘,都随你!只求你别来搅了我的安生日子!” 李伍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四五枝珠钗,东西还算不错,不过,打发谁呢?将东西拢好塞进怀里,笑道:“看来你这日子过的还不错嘛,这样的好东西,随手就是四五件。” 苏婆子警惕的一挑眉,带着戒备,冷硬道:“这是我积年攒下来的,都给你了!快走吧!” “好。”李伍二话不说,果断转身走了。苏婆子就站在私塾门口看他越来越远的身影,不放心的又站了半个时辰,见人并未回头,这才放心的回家。 她却没没看到,李伍走远后,便环顾四周,寻了一棵树,三两下就爬上去,那个视角,能让他看到私塾门口的情况,就看到苏婆子像个傻子般站在那。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掂了掂,这蠢货,亲自送把柄到他手上!那小子定是他的,不然她送什么东西!心虚啊?儿子他要!这好东西也要!毕竟,养儿子费钱呐。 赵童生的私塾散学也早,不过申时末,就敲了下学的钟,那群小孩子如同撒欢般跑了出来,李伍瞅准了苏贵的身影,走到那小子面前,忍住激动,声音微有些颤抖:“小子,还记得我不?早上咱们才见过的。” “哦~你是早上拉住我娘的那个牛子,是不?找小爷什么事?”苏贵一扬脑袋,抬起下巴,双手抱臂,学着那些富贵公子的做派,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教养不足。 只是李伍初得贵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欢喜,也不在意他的话,只摸一把他的脑袋,这小子,养的真壮实,嘴里笑道:“爹——叔,请你去下馆子?不知这位小爷赏脸么?” “还有这样的好事?”苏贵将书箱子递给李伍示意他来拎着,李伍一把接过。 李伍有心讨好这个儿子,直接听他的话,去了清安县最好的酒楼,两个人洋洋洒洒的点了五六个菜,吃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苏家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苏二起初还以为栓子是贪玩,同巷子里的孩子疯玩忘了时间,也没在意。直到晡食都过了,还不见人家来,苏二哪里还坐的住,嘴里骂着苏婆子无用,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赶忙招呼四邻帮忙一起寻人呢。 街坊四邻平日里摩擦是不少,但大人之间的龌龊自然牵扯不上孩子,何况苏贵也算是众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大家也怕这孩子真叫拐子拐去了,摩拳擦掌的准备去找时,苏家的院门一把被人推开。 众人的眼神看去,见这小子吃得肚子滚圆,身后还跟了个极健壮的男子,苏二一下子蹿了过去,一把抱起儿子!以为是苏贵遇上好心的汉子,忙不住的道:“谢谢这位壮士!谢谢这位壮士!” 李伍一抹嘴,笑道:“客气了,我送自己儿子,用不着你谢!” 咚—— 身后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第45章 第45章院里众人乍一听这男…… 院里众人乍一听这男子说的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在三人中间来回扫视,又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气氛一时凝结,正不知如何打破时,苏婆子倒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院中尴尬窒息的氛围。 被喊到院中的街坊里就有隔壁的婆子,看这情形实在不对,一下冲到了苏婆子身边,蹲下身子,死死掐住人中,使足了力道,苏婆子一个大喘息,不得不睁开了眼,这场景,她此生都想不到! 院中众人见苏婆子也醒了,眼神不住的流转在四人之间,明晃晃的好奇打量,直到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子眼瞅着不对,忙招呼道:“既然栓子也回家了,咱们就不打扰了,咱们走吧?” 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前后脚走出了院子,只是路过李伍时,个个拿眼尾死命的盯着看了一眼,这——确实有五分相像啊! 苏二自听到了那男子的话,便放下的苏贵,捏紧了拳头,直到院中的剩下他们四人,再也忍不住,一拳挥向李伍,李伍一抬手便挡下了,他行伍出身又侍弄田地多年,一身腱子肉自然不是苏二能比的。 “怎么?要动手?老哥误会了,我上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带我儿子回家。”李伍扯着笑,眼神赤裸裸的盯着苏二,丝毫不让! “你放屁!你个绝了种的畜生东西!我家栓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儿子!”苏婆子清醒过来,嘴里凄厉的叫骂,低着头一下冲了过去,直直的撞向李伍的胸口,力道之大将李伍撞得倒退了两步。 抬起头,目眦欲裂,伸手就要去挠李伍的脸,叫李伍一把推了出去,摔倒在地,苏贵一把冲到苏婆子身边,哭喊着叫道:“娘!”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牛子要自称是他爹,不就是吃了一顿饭吗?怎么一回家就变成这样了?他不明白但也能看出气氛不对,冲过去就对着李伍拳打脚踢:“给小爷滚!我是你爹!” 李伍一把捏住苏贵的下巴,脸上的肥肉都聚拢在了一起,神色狠厉道:“欠教养的小子,等跟老子回了家,定要好好教教你规矩!”苏贵奋力挣扎,李伍也不是真要伤了他,就松开了手,脸上一片红印子。 今儿的一顿饭菜可不便宜,若不是苏婆子送给他的珠钗还值点钱,他还真舍不得,这小子再不济,也是个带把的,能让他在李家村挺直了腰板,那就值当。 苏贵一溜烟跑到了苏二身后,探出个脑袋,揉着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嘴里仍就叫骂道:“谁他妈的要跟你回家?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苏家叫嚣?我姐姐可是县尉老爷的宠妾!还不快滚,不然小爷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苏二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他看着苏贵和那汉子五成相似的长相,心里直打突突,听到栓子的话,面色难看的冲着李伍道:“这位小哥,你许是弄错了,我这儿子是我看着出生,好容易养到这么大的,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也不客气了!” 李伍一听,这苏家居然还有个高门宠妾,一时也有了些退缩之意,但临走前,还是摔下一句话:“老子要认回亲儿子,天经地义!便是告到衙门去,我也不怕!” 仿佛是强撑着丢下这句话,李伍转身就走了,不行,得去问问那两人,苏家这个女儿是个什么来头?只留下院中三人大眼瞪小眼。 苏二也顾不上苏贵,一直忍着的怒火瞬间爆发,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苏婆子脸上,清脆响亮,苏婆子的脸瞬间肿胀了起来,这一巴掌打得她有些昏头转向,捂着脸缓了许久。 “你同老子说说清楚,那贼汉子究竟是谁?”苏二一把揪住苏婆子的衣领子,拽的人踮着脚,苏婆子低头掩饰住面上的慌乱,又抬起了头,哭诉道: “官人,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这些年我安分守己,从不曾干过对不起你的事!” 苏婆子眼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只手无助红肿的脸,另一只手握住苏二的手,带着几分心酸苦楚:“官人,我晓得你嫌弃我出身不好,可自从跟了你,我当真就断干净!那人我真不记得了!就是对簿公堂,我也没有半句虚言!不然就叫老天让我不得好死!” “行,老子就信你一回!要是你们真有瓜葛,我苏二也不能真顶着一顶绿帽子!”苏二将 手松开,看着苏贵仰着的脸,平时必定要逗弄一番,今儿却是有些膈应,抬脚便走进了正房。 苏婆子晓得今天触了他的霉头,也不敢似往常一般颐指气使,自己去灶房打了热水,伺候了苏二洗漱,便自己独自睡到了小北屋,看着摆放在细腿高脚桌子上的牌位,吐了口浓痰,又唾骂道:“晦气东西!” 脱了外衫想躺下,心里还是觉得膈应的慌,便凑到了苏贵的屋子里,将就睡了一晚。 …… 苏二翻来覆去一夜,一早就去了杨柳胡同,将大门敲得砰砰响。 那守门的小厮伸着懒腰开了大门,就瞧见一老汉,不耐烦道:“你谁啊?大清早的,叫魂呢?” “我是苏禾的亲爹,你叫她出来见我!”苏二横着脸冲那小厮直嚷嚷。 “没这人,你找错地了!”看门的小厮哪里能知道苏禾的闺名,他是庄引鹤特意从府上调过来的,杨柳胡同门户虽小,但他住在这里,确实需要一个有眼色的小厮。 “放屁!”苏二看小厮要关门,连忙用手挡住,又道:“我姑娘前些日子才进的府,怎么就没这人了?” “行,那大爷你等等?我去通传一声?”小厮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也怕得罪了真贵人,毕竟不是随便哪个老汉就敢来敲门的。 “嗯。”苏二一撩衣角,就这么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那小厮一看,也停下了将人往里请的动作,转头便跑进了院中。 一路小跑到垂花门,禀告了守门的婆子,那婆子一听,转身就到正房,看着守在廊下的秋桂,堆着笑道:“秋桂姑娘,门外有个老汉,说是苏小娘子的亲爹,要见小娘子一面,烦请通报一声?” 经过秦嬷嬷这些日子不断地调教,院中伺候的下人们总算是勉强能看的过眼了,秋桂掀开帘子进去通传,苏禾正坐在外面打着绣球结子。 猛女姐姐新婚在即,她没什么别的东西拿的出手,便想着打一对石榴样式的结子,石榴多子,也是添个好意头;昨儿她翻了私房,还能打一对银耳坠。两样东西做添妆,也算拿的出手了。 “娘子,门外小厮说,姑娘父亲在门口候着呢,想见你一面。”秋桂恭敬的低头通传。 苏禾自见过李伍,又晓得这人是庄引鹤安排的,便打定主意不出头,手上也不停,只轻描淡写道:“就说我惹恼了县尉爷,叫他禁了足,这两日不许见人。” “是。”秋桂得了话,退到门口,转身掀开帘子时,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大力,平常苏小娘子总是使唤大力多些,不像她,一直只能在外间伺候着。 秋桂讲话交代给了二门婆子,也就低头忙活自己的事了。那婆子得了话,也去回禀了。 “老大爷,府上婆子说,说苏小娘子惹恼了爷,这下正禁足了,您怕是见不着了。”小厮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看着苏二。 “这个没用的东西!要紧时一点忙帮不上!早知道当年还不如溺死呢!”苏二丝毫不顾及眼前的小厮,张口就臭骂,那小厮吓得快步走开了。 苏二眼见指望不上苏禾,也不耽误时间,急忙赶回家里,这几日卖货不不打紧,他得守着这个儿子!接送都要他亲自跟着,若真叫那拐子带走,他当真是哭都没地哭! 苏婆子也准备亲自接送苏贵上下学堂,两口子不谋而合,苏婆子拎着苏贵的书箱子刚打开院门,就迎头撞上了苏二,苏婆子嗫嚅着往苏贵身后站了站,才开口道:“官人,你今儿不去卖货?” “哼。”苏二冷哼一声,一把拽住了苏贵的手,低头道:“今儿,爹亲自送你去。” 苏婆子背着书箱子一言不发的跟在两人后面,亲眼看着儿子进了赵童生的私塾,苏二这才开口道:“老子迎你过门,就是为着我儿子不能长在勾栏院里,你不打紧,不能带累了我儿子的前程。那贼汉子到底是怎么找上你的,我不管,但这事你要是摆不平,你就跟人家走吧。” “官人,我一定分说清楚,我绝不走,我儿子在这呢,我哪也不能去!”苏婆子心里恨毒了李伍,他怎么没死呢!如今来搅合自己的日子,自她进门,还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呢! 两人正要抬脚往回走时,就看到李伍站在不远处,手上好似拿了个东西,朝他挥了挥。 苏二眯着眼睛看了看,有些眼熟,又走进两步,这才看清楚。 晴娘的珠钗! 当年他偷出来送给苏婆子的!这东西,他绝不可能看走眼! 苏二的面容瞬间扭曲而狰狞,暴起的青筋,带着杀意看向苏婆子。 这贱人——! 第46章 第46章苏禾一早起来,只穿…… 苏禾一早起来,只穿着内衫坐在卧房内间打着结子,苏二上门求见的事半点不曾扰乱她的心思,正思虑着晴娘事毕,她该如何自处时,内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你没事吧?”庄引鹤一把推开了内室的门,面露担忧,大步跨进内室,一撩衣袍,坐在了美人榻上,盯着苏禾的脸仔细瞧着,生怕错过她面上的神情。 “都头,今日衙门不是有差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禾放下手中的丝线,抬眸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莫名出现的人,她能有什么事? “点个卯就行了,我听——听小厮来报,说你爹上门求见你,这不是怕你……”庄引鹤欲言又止,他本是害怕苏禾半道心软,后悔将苏贵之事揭开,再叫苏二说得想不开,小厮到苏二叫骂的实在有些不堪,他心中担忧这才匆匆赶回。 “怕我什么?我还怕都头日后觉得我这样的女娘,实在心狠;毕竟苏二纵有千般过错,但总归是我爹,就这么断了他此生的念想,实在过于狠毒。”苏禾眼中的不解化成了嘲讽,讥诮的笑着,叫他看得心中莫名的不爽快。 她在杨柳胡同住的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这个小女娘不像是市井门户里能养出来的,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处事却很有章法,不疾不徐;秦嬷嬷管着杨柳胡同诸多事务,也不见她眼热,同他要了管家理事的权利。 前段日子,他亲自吩咐了绣坊银楼上门为她量体裁衣,锻造钗环;他能看得出她的欢喜之意,但事后也不见主动讨好他,哪怕不能吹弹一曲,同桌用膳时,斟酒一杯也无! “自然不会,你这个爹,说句不敬的话,枉为人夫人父,算计拖死你娘,以沉塘为要挟,逼着我收了你;自然了,也是爷乐意。”说话间,身子又不老实凑近了些,“爷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就不想着报答一下我?” 苏禾见他凑了过来,丢下丝线,起身坐到了圆凳上,庄引鹤的眼神就这么带着欲望的盯着苏禾,因是内间,她穿的并不繁重,上身着嫩黄色暗花抹胸,下身着嫩粉色提花合裆裤,外套了一件直袖衫,简单清爽。 但纤腰丰臀,行走间婷婷袅袅,庄引鹤素了许久,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原本是双腿微开,倚在隐囊上,颇有些肆意的风流模样,身体喷薄而出的热气,带着气血翻涌,只能一条腿支起,掩饰住动情的身体。 庄引鹤还察觉到她并不喜欢时下女子的装扮,银楼打好送来的首饰,也就拿到那日见她十分欣喜,往头上比量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戴过, 总是盘个简单的发髻,带几朵小珠钗点缀;若是今日一天都无出门的打算,那就散着头发,能在内寝坐上一整日。 “我与都头的约定还未完成,届时的报答,都头一定满意。”苏禾自顾自的拿起茶水斟了一杯,嘴角勾着笑,手拿茶盏抬手示意,洒脱之余又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庄引鹤这段时间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一般,日日寻着机会就要往自己屋里钻,她原本没什么兴趣,以为不过是个空有脸蛋,早就让酒色掏空身子的样子货罢了。 直到那日,不慎闯进了耳房,这厮刚沐浴完,裸赤裸着上半身,蜂腰猿背,似是察觉到有人闯了进屋,随手披上一件外衫,就这么赤裸着上身转了过来,发尾带着水滴溅到了腰腹上,六块!她数了一下! 苏禾前后两辈子也没直面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红了脸,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腰腹处看,还算有点东西嘛,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事成,睡上一睡,也着实不亏,就当体验一把了;她从前看剧里说,男人,要挑有经验的好,如此方得闺房之乐。 庄引鹤握拳抵到嘴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这小娘子,怎就这般不知道羞,刚平复的身体心绪一下子又被勾了上来,也不掩饰了,直接拿了隐囊放在下腹处,用手撑在隐囊上,眼含深意的打量着苏禾。 刚想呵斥两句找回场子,就听到秋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带着几分急切:“姑娘,出事了!”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庄引鹤不耐烦的回到。 “二门婆子来报,说是苏小娘子家里闹出人命了!是苏老丈的街坊找来的,人还在大门外等着呢,说万请姑娘回家看一看!”秋桂平复好心绪,恭敬的回禀。 苏禾一听人命二字,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就要开门往外冲,庄引鹤也顾不上隐囊,一把拉住了苏禾将人拽进了怀中,用力过猛,撞的一个闷哼。 “别慌,有我呢。”似是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背,又将人松开,冲着外面道:“进来,替你家姑娘更衣梳妆。” 秋桂得了准话,这才推门进来,庄引鹤又坐了回去,就听苏禾吩咐道:“不必复杂,简单不失礼就好。” 知道苏禾着急,秋桂也不多话,手上迅速忙活了起来,盘好又让苏禾自己选出门带的珠钗,另从柜中寻出了一套外出穿的衣衫。 庄引鹤一看苏禾选的首饰,果然,银楼打的精美繁复的步摇、簪子都叫她丢在妆奁里吃灰,只选了小巧的珍珠发叉,并一对珍珠耳饰,确实衬的她肌肤莹润。 “我要更衣,还请都头回避。”苏禾见这人动也不动的靠在隐囊上,只能亲自开头发话。庄引鹤似是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出了外间。 等到两人带着街坊到苏家小院时,里面早已乱成一团。 来福儿、来喜儿对视一眼,迅速将聚在院中的人散了出去,笑道:“苏娘子要处理家事,还请各位回避。” 众人早就在苏二的炫耀中知道苏禾给县尉爷当了妾,听说还颇得宠,看她身边站的男子,器宇轩昂,一瞧就不是普通人,纷纷识趣的走了。 事情还要回到今早,三人相撞,李伍拿出了晴娘的旧物,刺激的苏二失了理智。那东西这些年放着早就失了颜色,但样式是雪掩梅花,晴娘最喜梅花,他那年为了讨佳人欢心,特意买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 后来又偷出来讨好了苏婆子,她在挑拣的时候,早就不记得这东西的来历了,只觉得分量轻,样式也不是她喜欢的,不如用来打发了李伍,谁知道就这么巧!四五样钗环,他偏偏选了这个! 苏二压根顾不上什么颜面,面发狠色拽着苏婆子的头发就往家中拖,李伍也不胆怯,就这么跟着一起来了。 当着李伍的面,苏二将苏婆子的头死死拽住,发狠般往墙上撞去,接连撞了三四下,苏婆子的哀嚎声响彻南北巷子上空,引得一众人前来拉架,发狠的苏二哪里是那么容易撒手的,生生拽掉了苏婆子一把头发。 苏婆子吓得有些神志不清,额头上的血迹顺着眉骨,眼眶流了下来,看的骇人的狠,众人瞧着不对,其中一个德高望重的示意人去找苏禾和苏贵,苏二瞧着不大对,他们是外人,这样的家事不好过多插手。 苏贵早就被这架势吓的呆在原地,苏婆子捂着额头,慌神道:“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 拽住了苏二的裤脚,一下子瘫跪在了脚边,放声哭喊着;李伍瞧苏禾既不劝解这两口子,也不叫人绑了自己,当即便有数了。 “若不是我的,你拿这珠钗给我干什么?可见是做贼心虚,拿东西堵我的嘴呢。”李伍将珠钗一把丢在了苏二的脚边,苏婆子的面前,苏婆子颤抖着手拿起,狠狠朝着李伍摔过去:“你这腌臜混账!偷了我的东西,还敢上门来!” 苏二一脚踹开了苏婆子,大步走到苏禾面前,忍住高阔的嗓门,道:“姑娘,你爹叫人欺负到门上了,你不能不管!” 又对着庄引鹤谄媚道:“好女婿,叫你看笑话了。” “爹爹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妾室,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周小娘出身不干净,当年为了进门,谗言拖死了我娘,如今这栓子出身有疑,许是报应呢?”苏禾眼神淡漠的看着苏贵和李伍。 “再说了,这二人确实相像,爹爹也不好一直帮人养儿子不是?”苏禾字字诛心,苏二气红了眼。 “苏老丈,既如此,不如就滴血验亲?这世上相像之人多了去了,还能个个都有血缘关系不成?”庄引鹤看着瘫坐在地的苏婆子,呆愣的苏贵和眼不错的盯着苏贵的李伍,提了个法子。 “对!对!对!滴血验亲!”苏二被点醒了,转身跑进了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清水,来福儿从堂屋中端了把椅子,就这么摆在了院中。 苏二一把拉过苏贵,从怀中掏出了刀,拿着苏贵的手指就是一划,将血滴进了碗中,苏婆子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椅子边,看着苏二也将手划破,滴血入水。 苏婆子死死盯着碗,又癫狂的将其打翻,绝望哭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会不相融!” 李伍看着也有些心惊,这婆子年轻时风流浪荡,自己也验一下吧,当下走到椅子边,先拉着苏贵的手重新滴血入碗,自己也将血滴入碗中,三人死死的盯着碗。 苏婆子捧起碗,递到苏二面前,又哭又笑:“官人!官人!你看,不相融!不相融!拴子不是他的!” 第47章 第47章这场面一下将几人都…… 这场面一下将几人都钉在原地了,苏婆子哭完反应过来时也傻了,栓子要么是李伍的,要么就是苏二的,绝不会有第三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段日子,她只同这两人都过肌肤之亲,怎可能都不相融呢? 庄引鹤也有些傻眼,这算怎么回事?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苏禾的表情,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面上竟半点不漏,倒衬的自己像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一般。 “你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李伍比苏二更恼火,他看苏贵的长相分明就是他们老李家的种!可滴血验亲的结果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唰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 苏婆子被揪住了衣领,也不嚎哭怒骂,失魂落魄的盯着那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就算拿不准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怀上苏贵的那段日子她伺候过几个男人,她还是晓得的。 苏禾神色淡淡的看着院中的这出闹剧,滴血验亲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毫无依据的法子,不过确实是古人奉为圭臬的方法之一了;苏贵的脸盘子活脱脱的李伍第二,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贱人!今儿要是说不清楚,老子就回了苏家庄,请族老将你们这对奸夫□□一并沉塘!”苏二用刀抵在苏婆子的脖颈处,刀口处冒出丝丝血迹。 苏贵这时才反应过来般,一把冲上去抱住了苏二的腿,满脸是泪,声音尖利:“爹,爹,你放开娘!”苏二低头看着这个他从小溺爱到如今的儿 子,哪里还有半分温情,一脚便将人踢开。 李伍有些心疼,冲着苏二喊道:“冲他撒什么火气!”又将苏贵从地上扶起,苏贵甩开了对方的手,一把爬起来又跪到了苏二的脚边,抽噎着。 苏贵这一嗓子,彻底惊动了街坊四邻,一个个围着苏家的墙头瞧着里头的情况,有人劝道:“苏老二,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呢?多少年的夫妻了,怎好下此重手?”话音刚落,就挨了自己婆娘一杵子并着个大大的白眼。 苏贵长的不像苏二这事,南北巷子里大多数人都在背后嘀咕过,只是等苏贵年纪渐长,苏二又没别的儿子,众人怕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给自家引来祸事,这才渐渐消停不说了,谁能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真有野汉子找上门来了。 “说!”苏二恨不得此时就千刀万剐了这个贱人,他能叫苏婆子骑在头上这么多年,就是看在她替他苏家生了儿子的份上! “官人,栓子真是你的,我怎敢骗你啊!”苏婆子被苏二这近乎癫狂的模样吓得手脚哆嗦,努力的将脖子向后缩着,尽力离刀刃更远些。 “放屁!那长相分明就是我儿子,周小娘,你怕是忘了咱们欢好的时候了吧?”李伍不在意苏婆子的死活,滴血验亲,苏贵跟他的血是不相融,可跟他苏二的也不相融啊! “你说,同你这个奸夫何时苟且的?一五一十的说!”苏二自己也在脑中回忆,苏贵是当年他独包她的时候怀上的,应当不能有假。 周小娘三个字一出,院墙外的众人瞪大了眼睛,互相心照不宣的对视了起来,难怪啊!不过谁也不敢开口,南北巷子谁不晓得苏贵是苏二的宝贝儿子,便是苏禾是前头娘子留下的唯一孩子,也不见他苏二厚待几分,也是报应! “我……我真没有……”苏婆子颤抖着嘴唇,头发早就被汗水浸湿,胡乱的贴在脸上,从李伍出现,她就开始心惊胆战的,一时也不曾安稳过。 “放屁!那年,老子翻窗走的,你忘记不成?”都当他李家村的人是吃干饭的不成?他说沉塘就沉塘了不成?况且当年两人欢好时,她还是个婊/子呢,开门接恩客,天经地义的事,他又不是在她从良嫁人后偷情的。 苏二一下子想到了,是有那么一回事,自己听到勾栏院里其他人闲谈时,笑他当了个绿王八,说周小娘勾上了个身体壮硕的男子,只等他不在时,上门偷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他不信,这才有了当年的捉奸,只是并没有捉到,还叫她大闹了一场,这才偷了晴娘的珠钗给她赔礼道歉。 似是觉得这一击还不够,李伍又补充道:“咱们在一起连着厮混了半月有余,看你官人那没鸟用的模样,能有什么用?” “你闭嘴!别说了!”若不是此刻脖颈在人刀下,苏婆子同李伍拼命的心都有了,她从不曾想过,当年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如今能叫她万劫不复。 到底是长辈年前时的风流事,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揭开来说,庄引鹤到底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低头在苏禾耳边,低声道:“可要我们回避?” “有什么可回避的?这样的丑事还是揭开来说明白了才好。我爹做了这么多年的冤大头,谁来同情我苏家呢?” 苏禾讥讽的看着这一切,忽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身进了小北屋,看到依旧放在细腿高脚桌子上的牌位,毫不犹豫的拿了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有细细的灰尘附在上面了,用帕子将灰尘擦去,就这样抱在怀中,又回到了院子里。 苏禾的动静引的众人看了过去,瞧见她怀中抱着的东西,还是没忍住,窃窃私语道:“哎,要说晴娘走的这些年,过的最艰难的便是禾丫头了,好在老天保佑,叫她给县老爷做了妾,也算是熬出头了。” “可不是,自从苏婆子进门以后,我就没见禾丫头穿过一身齐整的衣服,他苏家这样的有钱,能送苏贵去念书,难道连一身齐整衣服都不能给禾丫头置办?” “可不是么,瞧她整日里打扮的溜光水滑的,一副妖精模样,时常还同老爷们调笑几句的,原来是老毛病了啊。”那妇人似是不解气,又“呸”了一声。 “晴娘多好呀,人长得体面不说,一手的好绣技,待人又和善,咱们谁家上门去问,从来不藏着掖着的,恨不得手把手的教呢,可惜没个儿子,就这么一病去了。” 这世上,最利的便是人的嘴。南北巷子同苏婆子结怨的妇道人家不在少数,本就看她不顺眼,如今晓得她出生勾栏瓦舍,更是唾骂几句。 要说与晴娘有多好,也不见得,不过是去了数年的人,说什么自然是活着的人来定了。 苏二叫周围的话刺激的眼睛更红了,胸膛喘着粗气,好似个破风箱,捏着苏婆子的手愈发用力了,疼的苏婆子连连哀嚎叫痛。 李伍的眼睛一直盯着苏贵看,见他低头哭求他爹放了苏婆子时,那是—— 像是要给苏二一个了断般,李伍语气不明:“我李家子嗣,后脖颈上都有一颗凸出的黑痣,我亲自验过,若无,我即可就走;若有,长相并着这个特点,是我亲儿无疑,我定是要带他回家的。” 李伍大步上前,拽起苏贵,按住他的头,将那颗黑痣对准了苏二,语气笃定:“就是我儿!” 苏二一把甩开了苏婆子,刀刃上的血迹很少,但看着叫人害怕,看到了苏贵的后脖颈。 哄——苏二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气血上涌,眼中只剩一片通红,低着头又重新走向了苏婆子,一把拽起苏婆子,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猛然一刀,直接捅进了苏婆子的腹部,好似不够解气般,接连捅了两三刀,一片森然:“贱人!贱人!贱人!我真实瞎了眼,听了你的撺掇,眼睁睁看着你害死了晴娘!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来喜儿和来福儿看这情形,一下子挡在了庄引鹤和苏禾前面,庄引鹤试图用手挡住苏禾的眼睛,这样的场景,不是她一个小女娘能承受的,谁知刚覆上就被苏禾一把扯开了。 苏二像丢一块破布般丢开了苏婆子,看着人在血泊中抽搐,趴墙头的人瞧着不好,连忙跑去请大夫。苏二的身上沾染了血迹,提着刀走向苏贵,正欲抬手砍去时,李伍劈手夺过了刀,一脚踢在了苏二的胸腹上,这一脚下了死力道,苏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捂住了刚刚被踢的地方,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拿下!”庄引鹤一声令下,来福儿和来喜儿一把冲过去,将人按住,李伍不欲与官府作对,一把将刀扔了出去。 庄引鹤上前查看苏婆子的情况,怕是不好,这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先等大夫过来?再将人押到衙门去。” 庄引鹤的看向苏禾,似是在问她的意见,苏禾轻轻颔首。 “来福儿,你去衙门通知叫一班人来。”庄引鹤看苏二的样子,也无反抗之力了。 待大夫气喘吁吁的赶到时,苏婆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苏贵的哭声响彻云霄,苏禾有些不忍,当年的小苏禾也是这样吗? 大夫蹲下号了脉,摇了摇头,叹道:“准备后事吧。”便走出了苏家小院,好像一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苏贵止住了哭声,从地上捡起了刀,冲着李伍砍过去:“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娘!”李伍岂能叫一介小儿吓唬住,不过三两下就将苏贵死死勒住。 不多时,衙门就来了一班人,将人扣住带上了衙门,因是命案,当场开堂审理。 苏禾因是家眷便被一起请到了公堂上。 “堂下何人?所谓何事?” “回大人的话,草民乃是李家村李伍,欲接回亲子,同南北巷子苏家苏二有些口角;争执时,苏二动手杀了自家婆娘。” “你说。”张大人一个眼神看向苏禾。 “回大人的话,确实如此,苏贵本是我苏家唯一后嗣,李伍忽上门认领,还口口声声说是他亲子,我父亲悉心教养苏贵至今,一时受不得打击,这才出手伤人。” “你有何凭据就说旁人的儿子是你的?”张大人这些年也没见过两家争一子的事。 “回大人的话,草民家中不管男女子嗣,后脖颈中间都有一个凸出的黑痣,且苏婆子因心虚,贿以财物叫我速速离开清安县 ,若非心虚,何必要这样做?”说着还拿出了那根珠钗双手敬上,其余的都叫他藏了起来。 苏二看到雪掩梅花样式的银钗,再也绷不住了,哭道:“报应!都是我的报应!她害死了晴娘,罪有应得!” 说话间,苏婆子也被人抬上了公堂,只是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苏二捅的那几刀,又深又狠。虽有大夫过来,但也无力回天。 这样清楚明白的死法,都不用叫仵作查验。 “苏二,你可有话要说?” “回大人的话,我受贱人蒙蔽,袖手旁观见她害死发妻,又替旁人养子数年,我独独一子,叫我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激愤之下才动手伤人。”苏二将晴娘的死一并归到了苏婆子身上,反正人已死,多年前的事,自然凭他一张嘴罢了。 “既如此,事情也清楚。苏贵乃是李伍亲子,赔些银钱与苏家,就由李伍带回家中。苏二虽杀继妻,但事出有因,已失独子,得到惩罚。苏婆子蒙蔽亲夫,子嗣有疑,然人已亡故,便不在追究。”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将这一桩亲子案做了了断。 李伍喜不自禁,带着苏贵当天便回了李家村,开祠堂摆流水席面,好一顿热闹。 苏二由来喜儿搀扶着上了驴车,到家便病倒了,直叫嚷着要苏禾回来伺候,否则就去告她一个不孝,苏禾回来了一趟,将晴娘的牌位放在了苏二床榻的对面。 又以每日一百文的价,请了南北巷子的一个婆娘照顾,约莫十一二日后,看着苏二吐血不止,这才慌忙去杨柳胡同请了苏禾家来。 第48章 第48章苏禾带着大力回到苏…… 苏禾带着大力回到苏家小院时,大夫带着药童已经候在了堂屋外,看着人来,冲着苏禾拱手一礼,道:“苏小娘子,您父亲脏器破裂已有数日,若是一早救治尚可缓解,可事到如今,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说着还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回天乏术的神情。 “是,我知道了,谢过大夫。”苏禾微微欠身,大力忙从怀中掏出荷包付了诊金。大夫欲推却时,苏禾又道:“先生收下吧,没有叫你白跑一趟的道理。” 大力不由分说一把将碎银子塞进了大夫身边的药童怀中,便退到了苏禾身后;那大夫也不好同个小女娘继续拉扯,谢过以后,带着药童道了告辞就离开小院。 交代了大力守住了院门,不许叫旁人进来。苏禾就推开卧房的门,房中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坐在了床榻对面的凳子上,看着面色如金的苏二。 此时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四目相顾,一时竟都没了言语。苏禾两世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态面对一位父亲,她细细打量着,公堂一别,再见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毫无生气即将离世的病人。 “你过来,我有话嘱托你。”苏二硬撑着一口气:“我这身子就是叫李伍那个杂种踢坏了的,你要给你爹报仇!” 因情绪激动,面色瞧着竟有了几分红润,又大喘一口气,缓了许久才道: “我怕是要不好了,等我死后,这房子、屋子的契书,你一个外嫁女,也没拿着的道理,都交还族中吧;不过谁若是拿了我的东西,就要过继一子与我名下,为我这一支延续香火。” 苏二起初觉得不过有些疼痛,忍一忍就能好了,等到吐血不止时,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要照顾他的婆子去请了大夫和叫来苏禾。 “这房子,是我娘挣下的,自然该由我来承继。为何要交还族中?”苏禾似乎不解一般看着苏二。 “你——你不孝!”苏二颤抖着手,指着苏禾破口大骂。 “我若不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若不孝,就会在公堂之上揭穿你的嘴脸;这房契、地契我都要了。至于香火一事,有与无,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是要绝我的后嗣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生下来就溺死你这个贱人!跟你娘一样,绝了我苏二的种!咳、咳、咳。”苏二捂住胸口剧烈猛咳,眼神狠毒的盯着苏禾。 剧烈的咳嗽让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身体跌倒在床褥间,看起来虚弱至极。 苏禾走到床侧,看着奄奄一息的苏二,喃喃道:“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害死了自己的发妻和亲女,也不知如今这样的结局,你可还满意?”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苏禾的话,苏二居然有力气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眼神中居然有了泪光,望着苏禾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慈爱:“我造的孽,我都认,是我这个亲爹做的不好,才叫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女儿啊!爹要死了,就当是为了成全爹吧,叫我将来四时八节有个供奉香火的儿子吧。” 这是回光返照了?苏禾弯下腰,凑近了苏二的耳边,带着大仇已报的快意,一字一顿道:“苏禾早就同晴娘团聚了,我一个孤魂野鬼,占了她的身子,自然要为她报仇!如今,苏婆子已死,你怕是也熬不过今日,告诉你真相也无妨。” 说完便挺起了腰身,又坐回了凳子上,等着苏二断气。 苏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点一点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那明明就是他的孩子,他将她养大,断不可能认错!什么叫被别人占了身子?孤魂野鬼?是不是晴娘死不瞑目,替她报仇来了? 苏禾想到了什么似得,环顾屋子一圈,找到了晴娘的牌位,又被放回了小北屋,她重新将牌位带回了正屋,放在圆桌上,对着苏二的床,自己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半阖着眼,一人一牌位,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屋子里的时间好似凝固了一样,若非外头的阳光渐渐拉长了苏禾的身影,直到夕阳覆盖上了苏家小院。 苏二好像彻底想通了,这个端坐着的人不是他的女儿,是来索他命的厉鬼! “认——!”声嘶力竭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禾重新抬起眼,看着床榻上彻底没了气息的苏二,开门走了出去,摇摇欲坠,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庄引鹤伸过来的双臂,是她累傻了。 …… 待到苏禾回转醒来时。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大力激动地跳了起来,开了内室的门,满脸笑意得直接冲了出去。 “小娘子昏迷了足足两日,这下醒过来就好了。”秦嬷嬷温和的看着苏禾,声音轻缓平和。 这两日她一直都守在外间,听到大力这动静,先打发了她去二门外叫来喜儿去衙门回禀了爷,这才进了内室。 “娘子可觉得腹中饥饿?小厨房一直热着清粥呢?娘子可要用些?”说话间,又将苏禾扶起来靠在了靠枕上。 “嗯,是有些。劳烦嬷嬷了。”苏禾点了点头。 秦嬷嬷知道她一向不喜人进内室,也不叫秋桂进来,只自己出去亲自端了清粥并两三碟子爽口小菜和几样拇指大小的点心,放在了美人榻的炕桌上。 亲自服侍了苏禾起身用膳,苏禾不惯这些,昏睡了两日,人确实有些虚弱,笑起来都显得憔悴可怜,道:“嬷嬷,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好,那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间候着。”秦嬷嬷看苏禾能吃下东西,也放心了许多,这人呐,只要还有胃口,就能回转过来。 小娘子前后不足半个月,阖家就只剩自己一人了,孤苦伶仃的,亲眼看着亲爹断气,是何等打击!当天晚上就烧得浑身滚烫,爷急得亲自去敲了老太医的门,将人硬生生从被窝里拽到了杨柳胡同。忙活了大半夜,才退了热。 苏家的族老们得了消息,昨儿就到了南北巷子,叫嚣着要分苏家的财产。若不是爷亲自出面镇压了苏家那群人,小娘子一个人柔柔弱弱的,哪里能应付得来这群恶鬼!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真是可怜见的,以后进了爷的后院,终身也有了依靠了。 苏禾半勺粥喂进嘴中,也在盘算着苏家的小院子要如何处 置,苏家的族老们她没见过几个,钱财她可以舍出去一些,但是房屋地契她一定要握在手中!她要想想可有什么法子? “发什么呆呢?先好好用饭。”庄引鹤推开内室的门,就看到美人榻上发呆的苏禾,一身简单素雅的家常衣服,头发松散在身后,因发热昏睡了两日,瞧着都消瘦了许多,又心疼又责怪道:“大力是怎么伺候的!就让你一个人守在那屋子里!” “你别怪她,是我吩咐她守着院子门,不叫别人进来的。”苏禾搁下了勺子,看着庄引鹤一撩衣袍,在炕桌另一边坐下,皱眉看着桌上几个小碟子:“这群人怎么伺候的?就让你吃这些东西?当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就要冲着外间喊人。 “别,是我要的。别的我也吃不下,清淡些我的还能用些。”苏禾连忙止住了庄引鹤的话。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能否办?”苏禾的手在炕桌下无意识的搅着帕子。 “你说。”庄引鹤身子往后一靠,倚在隐囊上,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我想要苏家小院,可有什么法子?” “无,你如今是出嫁女,无权继承苏家的房契地契。” “若是我要立女户呢?你我并无肌肤之亲。”苏禾有些不敢看庄引鹤的神情。 “看来苏小娘子是打算过河拆桥了?我这疼惜怜爱之意,是自作多情了。”庄引鹤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禾,看她低垂的脑袋,毫不客气的伸手越过炕桌挑起了她的下巴。 “击掌之约,苏禾绝不敢忘。但是,苏家小院是我母亲用一幅一幅的绣品挣来的,苏家那群人凭什么坐享其成?”苏禾也不再避让,一双眼眸里尽是倔强。 倒有几分他当年违抗祖翁之意,宁挨家法也定要学武的模样,庄引鹤眼中的赞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收回长臂,嘴角勾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我已经满足了小娘子的要求,不想小娘子却层层加码,看着实在不诚心啊?若我帮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呢?毕竟小娘子说的也对,我们可没有肌肤之亲。” 苏禾从美人榻上下来,走到了庄引鹤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失落和不甘:“庄都头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便是将所有钱财家资都双手奉上,也入不得都头的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求都头,我别无她法。” 苏禾微微倾下身子,拉住了庄引鹤的手,带着哽咽的声音,眼中的泪将落不落,看她在床榻上昏睡的两日,他急的嘴里都起了燎泡,到底还是没忍住,站起了将人抱在怀中,轻抚着青丝,叹息道:“哎,都依你,只是这事难办,便是保住了房契地契,你苏家的家财恐怕也要舍出去些,总要堵一堵这些人的嘴吧?” “嗯,我都听都头的。”苏禾环住了庄引鹤的劲腰,活脱脱一个无依无靠惹人心疼的小女娘。 还剩两件事,苏家小院、还有将晴娘的牌位供奉到海兴寺。 ——小苏禾也供一个吧。 第49章 第49章庄引鹤有意亲近,趁…… 庄引鹤有意亲近,趁着将人搂在怀中的机会,贴着苏禾的身子,一副占足了便宜的浪荡子模样,几息之后,又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借着两人身高差距,躬着腰身,无奈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苏禾的脖颈间深喘了几口气,看着瓷白细腻的肌肤,他胸中突来一股暴戾之意,想死死咬住这块嫩肉,将人拆吞入腹! 压制住起伏的身体和心绪,意识到自己若再同她独处下去,只怕是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只能万般不舍的松开了怀中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对视道: “你先好好养身子,外面的事都有我压着呢,若需要你出面时,我会亲自同你说,你记得叫那两个丫鬟跟紧了你。时辰不早了,你用完这些,就早些休息吧。”说完就放开了人,欲转身离开这间充斥着暧昧的内室。 苏禾的耳尖微微泛红,她刚才察觉到了,见他主动避让开,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自己的事,又一把拉住了庄引鹤的手,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如今不吊着他将她的事办完,真等到叫他得逞那日,不过是新鲜三五日,往后再想做些什么,就难了。 “爷,苏二是要带回苏家庄入土为安的,这我不反对。但若是苏家庄的族老要争别的东西,爷也不必客气,尽管出手教训。” “你可知,若是惹急了他们,对你的将来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他们识趣,我愿拿出一半家财为苏家庄添置田地,地里的出息皆由族中支配。至于我的将来?不是还有爷为我支撑着嘛,我不怕!” 看着苏禾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满眼的天真与信任,庄引鹤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也是个法子;你这小女娘,也不怕爷把你卖了?” “那爷记得给我卖贵点,届时分我一些,我如今正缺银子呢!” 庄引鹤这狗男人,嘴上都是好听的,可防她的意思半点没减,锦衣玉食、珍珠钗环都备齐全了,只有一样,不给现银。 “你要银子做什么?姑娘家金尊玉贵的,别叫这些黄白俗物沾染了才好。”故意听不懂她话中的暗示,这小丫头,心眼子忒多,还是等真成了他的人,才给她银子吧,也不能多给。 “好吧,还有一件事,明儿我要去一趟海兴寺,将我娘的牌位供奉到寺中。”苏禾揭过玩笑,有些低落道。 “好,不过明儿叫两个丫鬟都跟着你,只大力一人,我不放心。”庄引鹤点头,对此没有意见,她要如何安置苏家故人,都随她的心意,到底还是个不足双十的小女娘,骤然间,一个亲人都没了,也是可怜。 苏禾看着庄引鹤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心中暗想:原身的苏禾,一个族谱都上不得的小女娘,族中好的时候,同她无关;不好的时候,倒要一群他们看不上的外嫁女一个个回来出钱出力。就是惹急了,又能如何? 次日清早,苏禾换上了素色衣衫,用过朝食,带着大力、秋桂上了马车,来喜儿如今成了专替苏禾跑腿办事的小厮了,来福儿原先有些不放心,这小娘子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还是跟在爷身边,才有前程可言;如今跟着爷料理苏家的后事,倒又觉得,来喜儿的前程怕是在后头呢,至此,也放下心来。 如今五月下,海兴寺又是一番景色,郁郁葱葱的树木掩住寺门,海兴寺的香火是出了名的灵验,便是苏禾来的已经够早了,还是能见到来往上香求签的妇人们。 苏禾并不懂寺中供奉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来喜儿机灵,叫住了一位大和尚,将人引到苏禾面前,笑道:“小子不曾经历过这些供奉香火牌位之事,叫了寺中的大和尚过来,娘子有什么尽管问。” 如今苏禾心中对这些愈发敬重,双手合十,有礼道:“阿弥陀佛!大师父,我这随从无礼,冒犯了大师父,还望大师傅见谅。” “女施主,无妨。”那和尚也合十回礼。 “我想在寺中供奉亡母灵位,不知道要怎么做?还望大师父指教。”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随我来。”那大和尚说完,示意苏禾跟自己过来后,便抬脚往大殿走去。 “住持,这位女施主想为亡母供奉牌位,不清楚要怎么做,我便带她过来了。” 须臾数月过去,大雄宝殿里,佛祖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形,半阖眼,俯瞰芸芸众生,香烟缭绕,苏禾闻到这个味道 ,忽然觉得很心安。佛祖法相庄严,一切如旧;而她,是否作了恶? “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否告知亡母生辰名讳?” 苏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身后跟着的大力、秋桂,道:“你们去外面等我吧,我有些私事想单独问过住持。” “是。”大力不假思索,一口便应下了。 秋桂看了大力一眼,有些无奈,爷明明吩咐了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娘子,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可就不会轻轻揭过了。 苏禾晕倒在苏家小院后,庄引鹤将人抱上了马车,又进去看了一眼苏二,死相嘛,他看着是不怕的;可她一个小女娘,就跟这么一个将死不死的人待了几乎大半日,回去当晚就起了高热,接着就是昏迷不醒。 急得庄引鹤当即就要将来喜儿和大力押出去打板子,好在秦嬷嬷劝住了,只道:“苏小娘子是个再心慈不过的人了,要是她醒来,晓得自己一向倚重的人,听了她的话却被爷赏了板子,只怕是不好,不如等小娘子醒来,要打要罚由她自己做主,可好?” 好歹劝住了爷,这才免去了一顿板子,大力这个不长脑子的玩意,也不晓得劝诫两句,就这么应下了。她倒是不好再开口了,只能行礼,又婉转劝道:“娘子身子才好,不要过分伤心了,供了牌位,有佛祖保佑,老夫人来世一定富贵安康。” 瞧着苏禾点了点头,又朝她温和一笑,这才略微放心拉着大力一起离开了大殿,来喜儿见两人出来,有些诧异,大力空有一把子力气,但是脑子一根筋,做事莽撞;秋桂以往是有些呆板,可叫秦嬷嬷调教了这段时日,变化可大了,怎么也出来了? 苏禾见两人都走了,道:“住持师父,不知方丈师父可在?我有一事,还想问过方丈师父,才能做决定。” “女施主,你稍等片刻。我去请了方丈师父过来。”住持双手合十行礼,绕过了苏禾,从后门处走出大殿。 “阿弥陀佛!女施主,别来无恙?”苏禾还在出神的看着大殿中来往拜佛的行人,就听到耳畔传来了方丈苍老雄厚的声音。 “方丈师父。”苏禾回神连忙行礼。 “数月未见,小娘子看着似有烦愁?” “我有一惑,正要请师父为我解答。” “供奉牌位之事?”方丈好似一眼就看透了苏禾的来意,“若是施主要为故去的那位小娘子立位,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方丈沉默了下来,初见这位小娘子时,她瞧着有些神魂不宁,他自作主张摇了一签,才晓得非此间人,又与这具身子融合的并不算好;这数月下来,如今看着却好上许多,怪哉怪哉! “只是什么?”苏禾急急追问。 “你与她——”方丈的脸上遍布着皱纹,眼神却十分清亮;岁月如白驹过隙,留下了一位精通佛法,解惑众生的“活佛”,“若这牌位供上,对那位故去的小娘子是极好的,但是,于你却算不上好事;这样,你可还要供奉?” “不算好事?想来也算不上多坏的事,一并供上吧,就放在晴娘的身边。”苏禾不在意方丈口中的话,如今掣肘全无,再不好,也好过在苏家谨小慎微的日子吧。 “施主倒是心胸开阔。”也许是香火熏陶,苏禾从心底里觉得这位方丈师父看着慈眉善目,瞧着便是有大神通之人。 苏禾还想再问一些事时,方丈却打断,道:“我见施主,已是泄露天机;若施主将来断却红尘,方可再见。”说完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从刚才住持走的那个方向去了。 苏禾看着住持命寺中一和尚在两块牌位上分别写下晴娘的生辰八字以及名讳还有她的,忍不住伸手指尖轻抚过那些字,似雷击一般,叫她浑身颤栗。 苏禾身上带的是自己攒的私房钱,添过了一年的香油钱,又跪拜了佛祖,这才出了大殿。 三人虽是闲聊,眼睛却都盯着大殿的门,看到苏禾出来,纷纷迎了上去,大力抢在他们前面,隔着几步就喊道:“姑娘,可是都好了?” 苏禾看三人到了跟前,才道:“都好了,咱们回去吧。” 待到晚间,庄引鹤直奔后房中,看着苏禾依靠在隐囊上,若有所思的拨弄着手中的帕子,神情里有些得意窃喜。 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帕子,塞到自己怀里,道:“这是在想什么呢?” “今儿,秦嬷嬷同我说,我要守孝九个月。我与都头的约定,只怕是要完不成了,不若我与都头换个约定吧?” 庄引鹤一早就想到了,只是见她是为这事窃喜,脸色铁青,道:“不必,我忍的住!” 第50章 第50章苏家家产这事,庄明…… 苏家家产这事,庄明成倒是帮上了些小忙,自领了盘查进出的苦差事后,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前去,他一个养在后宅细皮嫩肉的少爷哪吃过这种苦头,整日里逮着机会就要同他那位心狠手辣的小叔诉苦。 今日是叫愚民冲撞了,明儿是叫日头晒过了头,中了暑气要告几日假;起初庄引鹤怕这位小爷真有什么事,也还过问两句,到后来,便觉得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只要留口气在,那就算他对的起他二哥了。 庄明成的日子比起在扬州庄府上,那过的实在清苦,衙役的月银并着小叔的贴补一月拢共才二两银子,上酒楼都点不起两个肉菜。 他也不傻,晓得盘查进出的百姓是个能捞油水的活计,少则两三文,多的那能有小十文呢。只是他实在觉得这铜板拿的烫手,不过是一个个想进县城做些小买卖的,或是寻个力气活养家的穷苦百姓,穿的连他府上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一个个面黄肌瘦,晒的黢黑,一看就是腹中无油水的穷门苦户;他虽不似他家中兄长叔伯般个个读得圣贤书,考得好功名,但自幼也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晓得百姓艰苦,他庄府经营这些年,也能称得上一声书香清门第。 起初他有心不想收,一则看不上这点子铜板,二则也看不上同班的其他人;还是班头点了一句,“你若不收,叫收的人如何想?三五日无妨,长年累月下去呢?” 班头是个三十多岁的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原本以为是替庄都头收拾个不食肉糜的富家公子,还以为是个桀骜不驯难以调教的,不曾想心肠倒是不坏,想来是家中宠溺的厉害,故而也愿意提点他几句。 苏二离世的那晚,庄引鹤守着苏禾寸步不离,实在脱不开身,便吩咐了来福儿、来喜儿分别去叫了守城的班头和庄明成一起到杨柳胡同来,只告诉他二人,自己有事吩咐,速来。 这是庄明成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小叔金屋藏娇在这儿呢。他自留宿在县尉府的前院开始,晚上便没见过这位小叔,后院他是不便去,但是前院里小叔用惯的小厮也不在。 他便一直盘算着小叔住哪,定要搬去离小叔近些,好好尽孝,再求得小叔在亲爹面前美言几句,那他也能早日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回到扬州府上继续摆他庄小爷的款了! 班头和庄明成到了前院书房,丫鬟奉茶后便退下了。 庄明成忍不住端起一杯,放在面前,轻轻一嗅,忍不住叹道:“果然好东西都在小叔这儿呢!”又端起来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不过抿了一口,就似陶醉般赞道:“好香的茶,我在府上都不曾喝过这样的。” 班头看不懂庄明成一口一赞的模样,端起茶盏,仰头便牛饮了起来,解渴的玩意哪有他说的那么神神叨叨的。正在庄明成大叹班头实乃牛嚼牡丹时,庄引鹤推门而入。 “小叔!” “都头!” “嗯,都坐下吧。这么晚还叫你过来,实在是我有一桩急事。”庄引鹤看向班头,这人做事老成有分寸,当初把庄明成塞到他手底下,也是看中这点。 “是,都头。有什么事,您尽快吩咐,小人定然办好!”班头心里也有些火热,他年纪不小了,如今还只是个守城门的班头,若是能 将差事办好,将来也能混个三班中的壮班班头做做。 “不是什么难事,从明儿一早开始,盯紧了县门口,若是有苏家庄的人成群要进县城,先把人给我扣下来。” “小叔,那我呢?那我呢?”庄明成在一旁急的要上蹿下跳一般。 庄引鹤对苏禾说的话,对但也不全对;苏家遗产这事,若是苏禾自己去办,恐怕难于登青天,可要是中间掺和了一位县尉大人,那就简单多了,只一句:民如何与官斗? “是,都头。”班头也不多问,用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扣人,那是他的本事,庄都头只等着他的结果就行。 庄引鹤看向这个恨不得上蹿下跳的侄子,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嫌弃:“你听班头的吩咐就行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请班头照拂一二。”庄明成当着小叔的面,拱手躬身向着班头行礼,唬的人连连避开。 “不必让,这礼,你该受着才是。这小子呢,心不坏,就是没经历过事,跟在你身边,我放心。”庄引鹤又同班头闲聊了一会,直到第二杯茶盏中的水已见底,班头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小人就不打扰都头,先行告退了。” 来福儿将人送到了大门外,又不动声色的塞看一个荷包过去,眼看着他要推拒,来福儿笑道:“班头不必惊慌,这是爷吩咐的,要办事,手上总得有能支使的银子才行。余下的钱嘛,便是班头的辛苦钱了。” 看着班头被说服,来福儿这才又道:“时辰不早了,班头慢走。” 等来福儿进了大门,班头这才打开了荷包,里面是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不愧是庄都头,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前院书房中。 “小叔,你就让我住在这儿吧?我保证守规矩!”庄明成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扒着太师椅不放,面上一片凄苦。 “县尉府住的不好?那就搬去衙门后杂院去住吧?”庄引鹤头也不抬的回着他的话。 “别、别、别,小叔,那杂院实在住不得,十人的大通铺,一群老爷们整日里头不洗,脚不擦,脱了靴子就上床,那味……”庄明成好奇去过,一进门,差点叫熏了个跟头。 “就数你矫情,还不快滚!”庄引鹤一个眼神看过去,黏在太师椅上的庄明成晓得没希望了,老实乖觉的跟着来喜儿回了县尉府,一路上嘴里忿忿不平的念叨,听的来喜儿直摇头。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早,便有十多个苏家庄的人要一起进县,说是自家子侄死了,要进城吊唁。班头当机立断寻了个由头,说最近县城不太平,已有许多人家报官说是丢了财物,你们这样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城,实在有嫌疑。 不过既是吊唁,那先叫一衙役领着三人进去,若是核实了确有其实再放人进来,若是言语有假,统统押进县衙大牢里严惩不贷! 班头说完话,使了一个眼色给衙役,那小子心领神会,这县城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带人绕上那么一两圈,晾他们这群人也敲不出。 庄明成听到苏家庄三个字,又看班头扣人的样子,便悄默退到最后,趁人不觉转身便朝着县衙走去。待庄引鹤得了消息,亲自去苏家小院,灵堂早就支起来了,只是无孝子贤孙,瞧着有些凄冷罢了。 来福儿一早就雇人了响器班并着唱丧歌的人,小院子里来往吊唁的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看着苏家短短数日就落到这般田地,往日里再大的怨气也没有了。 难得见那日站在苏禾边上的男子也来了,终于有人鼓起勇气,上前问了一句,话里带着隐隐的责怪:“苏老二都去了,怎不见禾丫头过来?到底是她爹,就是有再大的怨,如今也该过来将一应都撑起来才是。” “老大爷说的是。只是苏老丈走的那日,她回去就发起了高热,接着就昏迷了两日,若非近身伺候的丫头察觉得早,只怕也要跟着她爹一并去了。如今还病的下不来床呢。”庄引鹤恭敬回着话。 苏禾既然要这个院子,那她在四邻里的名声便不能差,更何况,他说的也是实话。 “唉,你说这事闹得,好好的一个家,愣是叫苏婆子给作没了。”周围一个大娘听了庄引鹤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声,又道:“禾丫头也不是成心不来的,如今父母俱亡,她连个娘家都没了,哪里能承受这番打击?” “唉,到底是没儿子啊,你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那大爷也不好盯着个出嫁的小女娘说,还是个当妾的,只得叹气摇头,便也离开了。 等到那衙役带着转的晕头转向的三人到苏家小院时,庄引鹤早就等候多时了。 衙役上前道:“见过县尉大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苏二什么时候搭上了贵人,怎么不见带信回来? 三人连忙跪倒在地,口中也学着那衙役的话,道:“见过县尉大人!” 庄引鹤侧开身子,避过此礼,抬手示意来福儿将三人扶起,道:“三位老人家一路过来不容易,先喝口茶水吧。” 说着就有人端上了碗,里面不过飘着几根茶梗,庄户人家,也不讲究,也是真渴了,顾不上那些讲究,接过碗便一饮而尽。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擦了擦嘴,这才道:“还不曾问过,大人怎会过来我苏家?” “我来收地契、房契。”庄引鹤从袖子中抽出两张叠好的纸,冲着三人挥了挥,又重新放进了袖中。 “这、这、这大人,我苏家的房地契怎会在你手中?”他们一行人早早进城,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如今怎会在县尉老爷手中? “可是有什么误会?苏二无子,这家产我们族中是要收回去的。”那老汉颤颤巍巍的开口,这不少钱呢! “苏老丈原先有子,这房地契自然是用来买他儿子的前程的,我收下时,可是说的清楚明白,如今没儿子了,这东西嘛,我也是不能退的。” “就是!要不是苏老丈求着我们县尉爷收下,我们还不乐意呢,一间破屋子,还四处漏风!谁稀罕呐。”庄明成活脱脱的狗腿子,在一边叫嚣着。 “苏老丈好本事,还将亲女儿算计到我府上,逼着我不得不收下。若我真要计较起来,苏家合族都跑不了。”他瞧中苏禾不假,但是苏二的行事实在是叫他心中不快。 那三人被庄引鹤的神情吓住了,又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三人面色都难看了起来。 他们是来收家产的,可不是给他苏二擦屁/股的! 50-60 第51章 第51章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微…… 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微年轻些的,谄媚的笑道:“大人,我那兄弟确是狗胆包天,只是人死为大,便是房地契当赔罪赠予了大人,那总剩下些金银钱财吧?” 剩下两人只敢小心觑着庄引鹤的面色,他们在苏家庄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可到了清安县,不过就是地里刨食的下等人。 “金银钱财!老汉,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你那侄女,貌若无盐,我家爷是个心慈手软的良善人,不忍让她被沉塘,白白丢了性命,这才勉为其难纳进房中!”来福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狗腿子的样子看的庄明成一愣。 “这、”那三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苦楚之色,张口便是:“求大人给条活路吧!”说着又“砰砰砰”的磕起头来,本还准备进院子吊唁的人一看这情形,掉头便走了。 眼瞅着人要进来,响器班刚起的鼓声,唱丧歌才起的调子,一下子都哑火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庄引鹤嗤笑一声,由着三人跪在地上,语气里带着压迫:“苏家庄,我若没记错,也算是清安县下的一个大村落了,竟逼的你们没了活路?看来是里正办不好事啊,不如换个人?” “大人言重了!”三人见撒泼无用,又试探道:“大人既纳了我家大侄女,可否叫我们也见一见,她虽是个闺女,但亲爹丧事,不露面也 说不过去吧?” “既做了我家小叔的房中人,断没有再见外男的道理!你们还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啊!”庄明成心里暗道:不能叫来福儿抢了先,维护的可是他小婶婶!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禾支婆受不住打击,病得下不来床,倒不好强拉着人过来;故而这两日这里的事还要仰仗三位,若是办的好,自然有赏,若是办不好,三位也大可试试!” “是、是,一定办好!”三人打着磕巴应了下来,他们知道苏禾做了妾,但没想到并不受宠,白瞎了。 庄引鹤何时叫别人拿捏住过,交代完了事,看三人面上有惧意,这才笑眯眯道:“三位都是长辈,怎好一直跪着呢?来福儿,还不快扶着起来!我忙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 来福儿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嘴里忙应承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又弯腰去扶跪在中间的那位,三人哪里敢拿乔,自己一个个麻溜的爬了起来。 庄引鹤见人敲打住了,看了一眼庄明成,这小子也机灵,笑道:“小叔,衙门里还有事呢,您也不便多待,既然苏家来人了,那咱们就先回衙门?” “也行。”庄引鹤掸了掸衣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道:“有劳三位了。” 带着庄明成、来福儿就走了;三人恭敬的弯腰等人离开,见走远了,才低声咒骂一句:“狗官!”话音未落,年纪最大的那个一耳光便打了上来,呵斥道:“闭嘴!不要命了!” 那人捂住脸,也不敢在说话了。 …… 杨柳胡同。 “姑娘,这是爷让人送来的匣子。”大力双手捧着一个黑黢黢的木匣子,除了样式大了些,瞧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便伸手要接过来。 “别,姑娘,这匣子可沉了,你等我放下。”大力一个挪身,避开了苏禾迎过来的手,将东西轻轻搁在了桌上,嘴里还解释道。 苏禾有些好奇,大力一放下,她便打开了。 “姑娘!好多银子啊!”大力也只看见了白花花的一片,当即捂嘴惊呼,“怪道这般沉手了!” 苏禾也有些震惊,她还没这么直面见过一匣子银子,扭头就看着大力,道:“这真是爷让你交给我的?” “是的呀,姑娘。那人我不认识,看穿戴,应该是衙门里的人,守门小厮将人领到垂花门,喊了我去接的,当时那人说:县尉爷让我把这个匣子交给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大力一字一句的复述着。 苏禾听完也不说话,只叫来秋桂,吩咐道:“你去拿个称银子的东西来。” “姑娘,这里都是整五十两一锭的,咱们数数就行了。”秋桂倒是镇定,不过眼中也流露出了喜色,谁不想跟的主子越富裕越好。 如今姑娘住在杨柳胡同上,满院子就两位主子,伺候的人自然不敢絮叨什么,可姑娘总要搬去县尉府上的,那里头可还住着两位支婆呢。 秦嬷嬷一早便提点过她了,她的将来都可系在了苏小娘子的身上,小娘子越有出息,她的将来才越有盼头! “你说的是,我也是高兴糊涂了。”苏禾挽起衣袖,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缝,将盖子完全打开,才发现银子只装了一边,剩下的都是女子佩戴的珠钗首饰,这是——苏家的存银! 苏禾笑的更开心了,将匣子里的银子挨个拿出来,足有十锭!这是暴富了?苏禾有些不相信的又数了一遍,大力秋桂也跟着开心,这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现银呢! 苏禾又翻了翻苏婆子的珠钗,有两三件很是贵重,想来应该是银楼买的,余下的倒是一般,只占了个分量重,自然谈不上精巧别致了。 “你们两个,照顾了我这么久,各自选一样入眼的吧。”苏禾眼中带笑的看着两人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姑娘,这使不得,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姑娘脾气好,从不随意打骂,便是做错了事,也不曾有一句重话。”秋桂一下跪在了地上,满心诚恳。 “姑娘,秋桂说的是。”大力见秋桂的这样,也顺势跪在了一旁,只是不如秋桂那般嘴巧,急的额角都有些细汗了。 “你们别慌,本应该给你们些银子的,只是,我手中银钱实在少,这五百两也有别的用处,只能叫你们挑件自己喜欢的钗环,别嫌弃。”苏禾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言语温柔,又俯身将二人轻轻扶起。 大力、秋桂连道不敢,也不敢细挑,一人只随意拿了一件,苏禾见两人确实害怕,挑不过是最简单的银钗,连个复杂些的花样都无,便从中又选了两支,分别塞到二人手中。 两人又是跪着磕头谢恩,看的苏禾鸡皮疙瘩直冒。她虽住在杨柳胡同,但一向事少,也不爱作践下人;故而着院中都晓得这是位好脾气的主;便是有想冒头的,秦嬷嬷一番弹压,想想前头那个是什么下场!便也老实了。 “秋桂,你将剩下的这些都包好,叫上来喜儿去典当行,将这些东西都当了吧。”苏禾一向打扮素净,头上甚少带些繁重的首饰,这些东西她也不喜欢,不如换成银两,正好她有些事想做。 “还有,大力,你去请了秦嬷嬷来,我有事想寻她帮忙。”苏禾心里盘算着,她因苏二亡故,不得不守孝九个月,只能再寻两个能一起合作的女子了。 大力转身便出去寻了秦嬷嬷来。找到人时,秦嬷嬷正在房中休息,心里忍不住感叹:这真是再清闲不过的日子了,若在县尉府上,便是再清净,后院那两个也不消停,又是爷的人,轻不得也重不得。 忽然听得大力过来,说是苏小娘子寻她有事,心头一惊,这位小娘子嘛,心肠软、脾气好,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寻她呢,也不敢懈怠,忙起身跟着去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吩咐?”秦嬷嬷站在外厅,看着坐在圆凳上的苏禾,在杨柳胡同这些日子,不用提心吊胆的过,这姑娘的眉眼愈发柔和了。 “嬷嬷,你先坐,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嬷嬷帮忙。”苏禾脸颊微红,从前她就算不是什么高材生,但也是识字的,一朝变成了文盲,实在有几分羞愧。 秦嬷嬷也不客气,坐在了大力搬来的小凳子上,不过也只是微微挨个边,笑道:“姑娘实在客气,有什么事吩咐便是了。” “不知、嬷嬷可识字?”苏禾的话在嘴里绕了又绕,才有些害羞的说出了口。 “识得一些,我原是管家娘子,专管夫人的私库。后来爷到了年岁,便挪去了前院住,夫人不放心,便让我跟着过去伺候爷。”秦嬷嬷颇有几分自傲,这年头,男子能识字的尚且不多,她也是跟在夫人身边有心学的,后来也是因识字,会造册登记才分管了私库。 “我想请嬷嬷教我!”苏禾站了起来,恭敬的朝着秦嬷嬷拱手行礼,倒是唬的她从小凳子上几乎跳起脚来。 “使不得,姑娘怎么向我行礼,实在使不得!”秦嬷嬷避开了苏禾的大礼,心下有些佩服这个小女娘,都这般年岁了,竟还能想着读书识字,那便是心有成算了。 “嬷嬷若能教我,这礼嬷嬷自然能受得起!”苏禾在苏家听着苏贵囫囵念过些最基本的,三字经、百家姓,应该能认识一些,不过若要上手去写,那真是不行。 “姑娘有心上进,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过院子里并没有笔墨纸砚,若是要用,得去买些。”秦嬷嬷想着爷的书房倒是有,不过她不能随意进去。 “那就麻烦嬷嬷了。”苏禾拿起桌上的一锭银子就要朝秦嬷嬷手中塞去,她晓得古代读书贵,她那点私房钱,估计也就凑合买些 最不济的。 “姑娘不必给我钱,爷吩咐了,若是姑娘这边有什么额外的开销,一律从公中走,不用姑娘自己掏钱。”秦嬷嬷笑眯眯的摆手婉拒了苏禾;总归爷乐意,况且这院里也没别的主子了。 “有劳了。”苏禾有些惊讶,庄引鹤不给她现银,但也不限制她买什么?不过已经算是她占便宜了。 “那姑娘歇着,我这就去采买?”这样最基础的书,倒也不用特意等爷回来,庄家三代读书人,爷打小就是她伺候的,幼童启蒙该用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好。”秦嬷嬷行礼后,便出去了。 等到秦嬷嬷再回来时,正巧撞上了下值回来的庄引鹤,见秦嬷嬷身后跟着的小子抱着一沓子白麻纸和几本书,庄引鹤随手翻了翻,乃是幼童读物。 抬手示意秦嬷嬷起身,这才打趣道:“可是杨柳胡同过于闲散无事,嬷嬷这才寻了这些读物?” “爷别取笑老奴了,是苏小娘子想识字,托了我,我才去买这些的。”秦嬷嬷也是满脸笑意,虽说苏禾出身不好,但有这份心,那也能稍稍弥补此番不足。 “她倒是个明白人。”庄引鹤扇子一收,轻锤掌心,心中暗想:不爱绫罗绸缎、珠翠钗环,偏爱读书识字么?那还真是小瞧了她,竟还有这份雄心。 待到庄引鹤换了家常的衣服,踏进了正房,就看见这丫头满脸好奇的盯着书看,还时不时的翻动,边上两个伺候的,也站在一边傻乐。 “咳。”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丫鬟立马转身行礼后又退了出去。 “我今儿下值回来,正巧撞着嬷嬷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识字了?”庄引鹤坐在了她身侧,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禾的脸上看。 “我想做些事,自然还是识写字才好,这样才不会被人诓骗了去,也不会因为我是个女子而小瞧了我。”还有很多很多理由,随意说两个打发了他就是了。 “你是爷的人,出门顶着爷的名号,谁敢瞎了眼冲撞你,活腻歪了不成。” 苏禾抿嘴一笑,也不反驳,这样的话,反驳了没什么意思,她与他,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成长的环境更是天差地别,只要借了他的势,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总不好事事都劳烦爷,若真有不开眼了,我在求了爷帮忙。”苏禾挽袖替倒了一盏茶,递到庄引鹤面前,笑道:“爷,忙了一日,喝口茶歇歇。” “算你还有点良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掏出怀里的东西,放到苏禾面前,下巴一抬,邀功一般道:“瞧瞧!” 苏禾意识到这是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庄引鹤,手微微颤抖的打开了这两张纸,落款处空白! “爷,辛苦你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以后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屋土地!自己名下! “你回头按上手印,我在带去衙门存上,这样任谁来,都夺不走你的东西了。”庄引鹤不解的看着苏禾,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亲昵道:“傻丫头,哭什么?有我呢,谁敢欺负了你去。” 哭着哭着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禾想:我一切的底气都来源于此,有了房、地,将来便是再落魄些,也不怕有一日露宿街头了。 “不过,女户那事办不成了。”既然得了好消息,那也听一听坏消息吧,“我朝女户,需得夫、子皆死,家中无一男丁才可。你名义上已是我的妾室,这一条便不符合;我若放你家去,苏家庄的人今儿到了小院,来势汹汹,你一个女娘,如何要与宗族礼法抗衡?” 苏禾猜到庄引鹤不会放她立女户,能得到苏家的存银还有房地契,已是意外之喜了,也不在这上面抓着不放,只问道:“苏家庄的人来了?” “嗯,一行数十人,带苏二的尸身葬回祖坟是一回事;过来接手苏家遗产才是要紧事。不过叫我给吓住了。”庄引鹤不在意这群人,左不过一群泥腿子,收拾这样的人,权势即可。 “那,苏家的遗产,他们是怎么想的?”苏禾有些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全部带回了,这样的飞来横财,谁还推拒不成?”庄引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用他用的倒是顺手。 门外传来秋桂的声音:“爷,姑娘,可要摆饭?” “嗯,摆上吧。”庄引鹤回了一声,止住了话头。 秋桂掀开了帘子,后面的丫鬟鱼贯而入,端着的都是成套的杯碟瓷器,随着庄引鹤在院子里住的越久,这样成套的东西就愈发多了起来。 待到丫鬟们都摆好了,秋桂才行礼,道:“姑娘可要人伺候?”秋桂没有伺候过别的女娘,但按说书的话去猜测,她家女娘应当算是天下第一好伺候的人了。 “我这不用。”苏禾摆手拒绝,又看向庄引鹤,似乎在用眼神问他:“你呢?” “都退下吧。” 秋桂带着丫鬟退出了外间。 “你这不爱叫人近身伺候的习惯得改改。”庄引鹤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苏禾面前的碟中。 “爷是打小叫人看习惯了,我可不是。”苏禾笑着摇摇头,她没有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的习惯,这种习惯实在很难养成。 “求人的时候,嘴倒是甜;怎么如今用不上爷了?顶嘴也快了许多。”庄引鹤故意拿眼瞥了一下苏禾。 “是我说错话了,爷你吃这个,味不错。”苏禾礼尚往来,夹了一个脆茄子。 “你要读书写字,这是好事,一会用过了晡食,将东西都拿到书房去,我亲自教你。”庄引鹤故作随意的开口。 “爷公事繁忙,我不过是小打小闹,哪里能劳烦爷呢?”苏禾扯着假笑婉转拒绝,她又不是疯了。 庄引鹤就算有些离经叛道,可骨子依然是士大夫的那一套,她的想法、念头,他如今都不反对,那是因为她目前依旧依附在他的权势之下,出不了乱子。 “苏禾!爷的耐心一向不算好,对你,已经格外厚待了。”庄引鹤撂下筷子,眼睛微眯的看着身旁的女子,她就不能乖觉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宠爱,她还要往外推? “好,那就辛苦爷了。”苏禾看着他的眼神,微微笑着应下了。她心里明白,他给的,由不得她拒绝,好坏都要一力应承下。 “这才乖。”庄引鹤收起面上的阴沉,眼神温柔了一些,又动手舀了一小碗汤,放到苏禾面前,看看乖乖喝下,面上笑意更胜。 苏禾味同嚼蜡一般吃完了这顿晡食,看着丫鬟将她的东西都抱到了书房,苦笑一声,她还不是他的妾室,就已经不能反抗了,若以后真的成了他的妾,一身荣辱皆在他身时,只会更加身不由己。 庄引鹤像是丝毫不曾察觉到苏禾的情绪,牵着苏禾的手就到了书房,书房分内外两间,里间应当就是他晚间休息之处。 外间,博古书架前横放着一张红木雕花的长书案,一把红木太师椅;书案下,是六张如意椅,分放两侧,应当是供人议事所用。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烛台、香炉俱有,还放着一沓雪白的纸;墙上还挂着名家画作,瞧着不似凡品。 丫鬟将东西放在书案上,原本整齐的书案上多了两本启蒙读物,瞧着竟还有些有趣。 苏禾有些局促不安,这后院的书房,她一次也不曾踏足过,总觉得这是庄引鹤的私人领地,她进去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被人按坐在太师椅上,庄引鹤翻看了三字经,看着烛火映衬下显得乖巧无比的苏禾,心中顿觉满足,扬了扬书,似是逗她道:“既然做了我的学生,那便不能懈怠;若是走神了,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当年没少挨板子,如今一朝扬眉吐气,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读书,谁能不走神?这丫头挨定板子了。 苏禾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老师还不是他自己上赶着的,明明自己想找秦嬷嬷学的,如今还要配合他,只有气无力的敷衍道:“是,爷。” “这三字经、百家姓,你可会多少?” “三字经会读一些,百家姓不会;都是路过赵童生家的 院子里,听到里面读的,我便记下了些,只是不会写。”苏禾半真半假的胡诌;这些老本,都来是前世,跟今生着实没什么关系。 “你倒是好记性,那你念与我听听?”庄引鹤有些诧异,不过是路过听了几句,这也能记下,难不成还真是个被埋没的才女?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额……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只记得这些了。” 苏禾放在手上的书,却没有发现庄引鹤面上的神色,起初不过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头四句,朗朗上口不难,直到看到苏禾有些磕巴的一直念下去,这才惊讶了起来。 苏禾看着庄引鹤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轻轻推了一把,道:“怎么了?” 庄引鹤好似才回神一般,将脑袋凑过去,捧着苏禾的脸,喜的不如何是好,在额头猛亲了一口,朗声笑道:“还真是叫爷捡着个宝贝了!” 若是出生高门的女娘,连个三字经都不会,只能被人笑话这家子没远见,只教女娘针凿女红,当不起一族宗妇;可他的苏禾,只是一个出生穷苦的市井百姓,启蒙幼童的诵读,居然就让她记下了,可不是宝贝,是什么! “爷,我读得可对?”苏禾故意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发钗,不动声色的用帕子擦过刚刚被亲的那处,笑着问道。 “念的都对,你既然都会念,那我就教你怎么写,我写几个字,你跟着描红便是。”庄引鹤看她聪慧,也不从最简单的字教起,直接写下了三字经的头两句,标准的馆阁体。 苏禾学着庄引鹤的拿笔姿势,笨拙的也在白麻纸上写下“人之初”,头两个字还能勉强认出,“初”字只糊成了一团墨。 庄引鹤看着纸上的一团墨水,又瞧着她似乎有些泄气,安慰道:“你手腕没力气,自然成不了字,不必沮丧,我带你写一遍。” 说着便握上了苏禾的手,倒让苏禾吓的手抖了一下,庄引鹤拍了拍苏禾的头顶,亲昵道:“专心些。” 两人合力写下了完整的“人之初”三个字,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庄引鹤可耻的又起了反应,不得以拉开了一些距离。 一室暧昧中,他满眼柔情的看着她,她目光清明的看着白麻纸上的字。 第52章 第52章苏家的人,来的快,…… 苏家的人,来的快,去的更快,如今天热,尸身放久了便容易腐败,苏家最叫人惦记的东西已经被县尉大人收入囊中,直到出殡那一天,庄引鹤特意寻了四个彪形大汉跟在苏禾身边,又叫了秦嬷嬷一起跟着。 苏禾带着一位嬷嬷并着两个丫头出现在苏家庄时,惊掉一众人的下巴,这苏家的姑娘攀上高枝了?这排场,比他们里正都大!这已经是大部分乡下人能见到的最大的官了。 随即便有奉承巴结的妇人凑了上来,只不过才开口说了两三句话,苏禾在帷帽下轻声应承,秦嬷嬷便虎着个脸,阴沉沉道:“苏支婆,大人已是格外开恩,这才允了您家来,还是守些规矩吧。” 秦嬷嬷本就是高门大户当家奶奶身边伺候过的人,脸色一沉,自有一番气势。那妇人还没说话,苏禾便好似被吓住般,怯怯应道:“是,嬷嬷。我晓得了。” 身侧的大力和秋桂打扮得似乎比苏禾还尊贵,也一起帮腔道:“嬷嬷说的正是呢!苏支婆这样低贱的出身,也能得大人青眼,已经祖坟烧高香了。”两个丫头挤眉弄眼,一副刻薄模样。 待忙到了晌午,秦嬷嬷敷衍了行礼,道:“苏支婆,既然这边也忙完了,那咱们就启程回去吧,苏家庄偏远,马车还要跑一个多时辰呢。” “嬷嬷,我想跟家中长辈说两句话,就两句!您宽限我一盏茶的时间,可行?” “行吧,这样事多!”便悠哉的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茶水,嫌弃的瞥过去,“大力秋桂,你两跟着去,别叫支婆跟外男有接触!” 苏禾寻了一位婶子,这才见到了苏家族长,堂屋里外站满了苏家的族人,未语泪先流,抽噎道:“爹爹已经走了,我又进了县尉大人的后宅,半点不由我。” 说着,从袖子中抽出两张银票,隔着帷帽,递了过去:“爹爹生前惦记族里,我又是个没用不得宠的,这是家中所有的积蓄了,拢共二百两,您收好,给族里添置些好田地,将来地里的出息,或给孩子们读书进学,还是另做他用,都由您说了算。” 苏家族长半点不曾推拒,一把接过银票,这满院子的人都瞧见了,他也不好私自昧下,只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苏家拢共就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竟还叫一个娼妇算计了,难为你还惦记族里,苏丫头,你放心,这银子我定安排妥帖。” “时辰不早了,嬷嬷那边喊着要启程,您保重。”苏禾看着周围一圈族人,若无意外,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今儿一遭,苏禾不得宠的消息不过片刻间都传遍了苏家庄,有讥讽她傻的,既不得宠那手里的银子就更该攥紧些,白白撒出去,可会有人记她半分好?也有赞她心地纯善,一心向着族里。 不过闲话两三日也就不提了,更多人的眼睛还是盯着这二百两银子该如何花,那可是苏禾红口白牙说了给族中的! …… 苏禾难得有这样心无旁骛的时间,更是争分夺秒般埋头苦学,引的庄引鹤忍不住笑道:“学的这样刻苦,难不成竟是个男儿家托生的,还想考状元不成?” 苏禾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翻出第一次单独书写的大字,将两张放在一起比较,看这一月下来可有进益,看着写的越发端正的字,满意一笑。 这才抬起头,第一次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庄引鹤的眼睛,脸上带着郑重的神情:“都头生在富贵人家,幼年开蒙,进而进学,一切顺理成章,自然不会觉得能够读书识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庄引鹤被她说的一愣,不过细想下来,的确如此,他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开蒙、进学、科举在他看来实在是庄家子弟的必经之路,他已算是离经叛道的了。 又伸手拿起了苏禾刚刚放在桌上的两张大字,不得不说,一月里,能从一团墨写到现在端正清楚,叫人能看明白写的是什么已是不容易了。 拿过笔架上另一支笔,在苏禾新写的大字上,圈圈画画,半响又递了回去:“这些圈出来的,都是写的尚可的,你才刚刚拿笔,字无风骨也正常,能端正便是极好的。” 庄引鹤顿了顿,又道: “只是觉得你学的也太刻苦了些,这才一月而已,三字经便已通背了下来,日日在书房里练字,你一个小女娘,要学这些做什么?” 庄引鹤不明白苏禾这样苦学的缘由,便是他府上姐妹们启蒙后,也不过就是将《孝经》、《女诫》、《列女传》等通晓其意后就丢开手了,等再大些,就要跟母亲学着管家理事,人情往来等,他也见过府上姊妹闲暇之余捧着诗词文,不过片刻就又丢开手去忙别的了。 “三字经学完了,都头若得空,将百家姓也教于我吧?”苏禾避而不谈她识字的原因,于她而言,九年义务教育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今不为生存困扰,为了将来自然要将书本捡起来,况且又有现成的先生,不用白不用。 “我教你一月了,论起来,也算你半个先生了吧?”庄引鹤如今都有些后悔了,这丫头好似一头扎进了书海里一般,说话都像个榆木脑袋的呆书生,哪有以前有意思。 “自然是算的,都头教我这么久,当得一句老师。”苏禾站起来,向着长案前的男人拱手一礼。 “哪怎么不见你孝敬孝敬我?” “不知都头想要什么?若我能办到,定当竭尽全力。” 庄引鹤这下真觉得这个小女娘毫无眼色可言,这个时候,不应该她自己主动提吗?还非得等他亲自要?要论起懂风月识情趣,自然有更好的,偏偏他自己不争气,哪日不来,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拘荷包、扇坠子抑或是汗巾子、鞋子都行;你若有心,替我做身寝衣那自然是更好了。”庄引鹤晓得她针线活好,也不客气,将能想到的,都说个遍。 不跟她开口要银子就成,这些东西里,自然是荷包最简单了,到时候在绣个竹子上去,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好。 “那给都头绣个荷包吧。”苏禾一脸真诚,“ 不知爷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 “哼,你倒是会给自己找方便,荷包,寝衣!这两样我都要!”庄引鹤拿起书桌上的百家姓,一扬手,“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来赎!” 苏禾措不及防,只能看着庄引鹤的背影道:“五日,五日后,爷可别忘了!”这天杀的,她又不是不肯,拿她的书做什么? 庄引鹤心里又想,这些日子,他替这没良心的小女娘奔前跑后,一通忙活!真当自己看不出她的利用么?一件谢礼,还要自己张口要了才给,心里愈发气不过,今儿说什么也要叫她陪陪自己! 转头也顾不上苏禾口中的惊呼,直接将人拉出了后书房,直奔院中凉亭处,嘴里还道:“今儿天好,你如今身上戴孝,也不方便出门,就陪着爷在亭中闲谈也好!” 她如今守孝在身,庄引鹤也不敢轻易同她独处一室,他的身体总比大脑先一步反应出对她的渴求,如今他甚至夜宿前院书房,就怕自己那天控制不住,夜探美人香闺,犯下大错。 好在如今已是六月底了,天气炎热,夜间冲几回凉水澡也不怕,只是还有数月,他且有的等呢。说来也奇了,张大人在几回设宴,席中伺候的小娘不乏姿色上佳的,他却全然提不起兴致。 还被一众人暗笑,更有甚者,委婉推荐他去瞧哪个大夫,开几贴补药,好好补补身子才是,他也不好对着一群老大人喊老子身体好的很,夜夜笙歌不在话下!只捏着鼻子认下了。 “你说你给我下了什么蛊?”心中所想,口中便不自觉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都头你说什么?”苏禾不解的看着庄引鹤,她要是会下蛊,第一件事就是叫他放她家去!苏家小院成了她的陪嫁,现在还空在南北巷子呢,她隐隐有个模糊的念头。 “没什么,”庄引鹤也不晓得要与一个女娘聊些什么,她又不比楼子里的小娘,可随意狎玩,偏又是自己拉她出来的,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南北巷子那处,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个小小的绣坊。”苏禾见他问起,也不隐瞒,左右有些事还得劳烦他。 “怎会想开绣坊?”若不缺钱么,这样的院子空着也就空着了;再不济租出去也是一笔银子。绣坊?倒是叫他没想到。 “我出身贫寒,好在有个好娘亲,教我一手绣技,即便爹爹续娶,我也凭借这份本事不至于叫她挤兑的活不下去。南北巷子里有许多同我一样的小女娘,我借着爷的光,脱离了苦海,可那些女孩子们又能借谁的光呢?” 南北巷子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未长成的小女娘们,从会走路开始,便要学着喂鸡、晾衣、烧火,做一切能做的家务,吃最少得饭,干最多的活。 如果她们在幼年时也能学一门手艺,是不是可以稍微过的好些,从前她保住自身都要竭尽全力,实在无余力顾及旁人。 “恐怕难。”庄引鹤不看好,且不说这县城绣坊便有三四家,个个都开了数年,这行不是那么好挤进去的,就说那些小女娘们去学了手艺,家中事务谁来打理? “我知道,可,万事开头难!”不管如何,她都要尽力一试,如今她有庄引鹤这个靠山在,自己也有手艺,不过缺了个门面,她心中已有人选。 第53章 第53章因庄引鹤这厮不要脸…… 因庄引鹤这厮不要脸的抢走了她的书,这五六日除去上午练习大字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替他制荷包,裁制新衣。 待到两样东西都裁制好,苏禾才叫大力送到前院书房,这厮搬去前院的缘由她多少也能猜出几分,只能暗骂一句不要脸! 秋桂端着一碗荔枝膏水进了外间,如今暑热正盛,苏禾有些怕热,原本是在外间放了一个大冰鉴,不过两三日,便被秦嬷嬷叫人撤下了,只换了一个小的,还只许在最热的午时才给用。 “姑娘不可如此贪凉,我虽是个伺候的下人,也不得不规劝一二,姑娘可别嫌我啰嗦;若是寒气入体,将来于子嗣有碍,那才要遭罪呢。” 秦嬷嬷如今就指着苏禾的肚子呢,守孝是没法子的事,但她得看顾好姑娘的身子,最好出了孝就有喜! 苏禾本不耐烦搭理这话,就看见秦嬷嬷噗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以头抢地的模样,实在是将她惊住了。她又想着自到了杨柳胡同,多番得秦嬷嬷的照顾,实在是人情难还,便也默认了。 “姑娘,荔枝膏水,你尝尝?”秋桂自上次帮苏禾去典当了首饰,自觉也是姑娘心中能办事的人了,不似从前一般只晓得盯着大力。 “嬷嬷不知道?”苏禾接过冰碗子,舀了一勺,放进口中,碎冰都带着荔枝的清甜,当真叫人满足。 “嬷嬷今儿不在后院,我跟厨房的徐妈妈说是我想吃,她给我的。” "秋桂姑娘如今行事越发机灵了!" “都是姑娘教的好!” 两人说笑间,大力又捧着衣服东西回来了,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朝苏禾道:“姑娘,前院小厮不许我进爷的书房。” “唔,那也罢了,许是书房里有要紧的东西,他即拦住你,自有他的道理。”苏禾将荔枝膏水用完,才又说道:“大力,你去内室,将我那个桃枝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红布包着东西,拿过来。” “是,姑娘。”大力取了东西放在了桌上。 苏禾一边将布包的东西打开,一边道: “明儿,我叫来喜儿辛苦些,驾车送你们两个去一趟南北巷子,寻一个铺子,叫王家肉铺,将这两盆石榴花球并这对丁香花的银耳钉送去。只说是我有孝在身,不便亲自来给王家姐姐的添妆,还请她别嫌弃。” “姑娘,咱们两个一起去,你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了。”秋桂有些为难。 “无妨,我明儿也不出门,就在后院待着,你们不过就是去一会子罢了,不碍事的。”反正她现如今也极少出门,一大半时间都泡在了书房里。 “对了,你们明儿路过书坊,给我带些话本子,我现在出不得门,这日子实在无趣的狠。” 苏禾自己哒哒跑进了内室,从私房钱里翻出了十两的小银锭子,塞到秋桂手中,有些期待道:“你替我随便买两本就是了,别叫来喜儿看到,偷摸藏好了。” 若是不防着些来喜儿,都不用隔两日,晚上这事就该传进了庄引鹤的耳朵里。 “好,姑娘,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秋桂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下了。 好似想到了什么,苏禾又叮嘱道:“你帮我问一声王家姐姐,花容姑娘如今可愿意出门了?我有些事,想寻她们二人商议,不过不急,等姐姐婚事结束,咱们再做商议。” 南北巷子的小院子大小正好够开一个绣坊,她想从最简单的开始,将苏二曾经的货郎生意稳定在苏家小院里,这世道,富贵人家再多也比不过穷苦人家。可就是再穷的人家,这娶媳妇嫁闺女,多少都要添置些东西。 秋桂点头表示都记下了,又见苏禾有些乏累,这才道:“姑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宽衣歇会?” 苏禾这几日赶制庄引鹤的寝衣,确实觉得乏累,也不拒绝,便进了内室,宽衣睡下了。 等到再醒来时,朦胧间就看见有人坐在她的床尾,以为是大力或者秋桂,也不在意又想闭上眼,就听见一声低沉的男音,轻笑一声。 “怎就这般乏累?不许再睡了,夜里该睡不着了。”庄引鹤也无避嫌之意,掀开薄被一角,将人拉了起来。 苏禾就这么被拉坐了起来,意识尚且还 有些模糊,庄引鹤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因睡得时间太久了些,面色泛红好似醉酒般,忍不住捏了一侧的脸颊,嫩滑就似豆腐般,叫人爱不释手。 “都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苏禾这才彻底清醒,有些诧异的看着手脚不老实的眼前人,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疑惑。 “早?你这是睡迷糊了,这都酉时初了,我听前院小厮说,给我的谢师礼都准备好了?”庄引鹤进了书房就听小厮回禀说大力今儿过来送东西,只是没让她进。 便迫不及待的往后院走了,又见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就这么坐在床尾看着她的睡颜,只是见她醒来又欲睡去,怕她夜里睡不着,这才出声将人喊醒。 “都酉时了?”苏禾有些惊讶,她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吗?说完就要掀开薄被下床,才掀到一半,想起屋里还有个男人,现在天热,她睡觉时穿的也单薄,不像冬日那般捂得严实。 “都头,荷包和寝衣我都做好了,搁在外间的桌子上呢,爷亲自去看一眼,可喜欢?”苏禾随意找了个蹩脚的由头将人打发出去。 庄引鹤站起身,苏禾见他这么好打发,心里忍不住舒口气,庄引鹤弯下腰,猝不及防,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起,苏禾被惊的瞪大了眼睛,满脸无措的模样,看的人心中欢喜。 “从前不见你避着我,今儿怎么想着打发爷出去?怕什么?爷还能吃了你不成?”挑着眉头,嘴角勾着笑,言语轻佻,勾着苏禾的下巴,颇有几分浪荡子的风流模样。 “不——”苏禾话还没说完,庄引鹤便用手将苏禾的脑袋紧紧扣住,不容拒绝的吻上了她,唇齿交缠,喘气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她原本是用手撑住了床榻,庄引鹤强势的侵入,让她有些手软,欲跌回被榻间,却又被勾住了腰身,隔着薄衣,被孔武有力的手臂向前一送,腰肢不仅挺了起来,抹胸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 庄引鹤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又坐回了床沿,抱着怀中人不舍撒开,看着小姑娘似是承受不住,轻轻松开了,见她因窒息而大口喘息,那声音勾着他又重重的再次吻了上去。 苏禾不晓得是哪句话又刺激到了这位大爷,也不敢反抗,若是激的他野性上来,受苦的还是她自己,只忍住想推开人的冲动,默默应承着。 走马章台多年风月,苏禾这样未经世事的小女娘自然无法与之抗衡,外衫滑落肩头,庄引鹤伸手替她拢了上去,轻薄且透的外衫,上下滚动的喉结,因尽力克制而绷起的青筋,庄引鹤站了起来,走到圆桌旁,倒了一杯凉茶,又递了一盏给床上的人,半响后,苏禾的抹胸浸上了水渍,像是喝的急而溢出的茶水。 苏禾红着脸,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点伎俩,将自己迷得七荤八素的,脸上褪去了红晕后又带着些忿忿不平,将头扭向里侧。 庄引鹤也不在意,只当是小女娘害羞不愿见他,便又好声道:“你换好衣服,我命人摆上晡食,咱们一同用些?” 也不管苏禾有无回应,径直走出了内室,又掩上了门,怕房中的她羞恼。他时常觉得这女娘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或者说她既有世家才能教养出的品行,但同时又带着寒门小户的习惯,矛盾但又很不同。 苏禾在内室缓了会,用手贴着自己的脸侧,觉得不似刚才那般滚烫,这才出了内室的门,就看见原本放在桌上的东西被挪到了一侧罗汉床上,桌上摆满了吃食。 “还不快过来?” 外间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侍候的丫鬟们都出去了。 见人入座,庄引鹤这才道:“今儿午后睡得太久,晚上带你去逛逛可好?” “我这样,方便出门嘛?”苏禾闹不清古人守孝的规矩,只约莫懂点基本的,比如不能去吃喜酒或者上门拜访。 “有什么不便的?”好像明白了她话中未尽之意,这才笑道:“虽是守孝,不便嫁娶,也不许有房事;可寻常出门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还有我陪着你,无妨。” 苏禾面上忍不住带上了喜色,这里的生活实在匮乏,想寻些乐子都不容易,乐子!对了,今儿大力和秋桂还给她带了话本子呢! “能出去逛逛,就这样高兴?”庄引鹤看她不似刚才那般绷着小脸,也有些笑意。 “白日里实在有些无趣,能出去闲逛,自然是高兴的。”苏禾也不拿乔,若能多出去走走,那自然更好。 “不如,我叫秦嬷嬷将杨柳胡同的事都交于你来办,可好?”庄引鹤有心想让她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他续弦是必然的,她这样胆小,不如以后她的院子就叫她自己管,也能省去主母拿捏。 “不了,爷。我晓得爷都是为我考虑,不过如今读书习字已经叫我自顾不暇了,要是再加上管家理事,我只怕是半夜才能歇下。” 管家理事她没什么兴趣,况且一向都是秦嬷嬷料理,猛地交给她,办不办的好是一回事,回头别叫嬷嬷心里不痛快。 庄引鹤也不强求,不过是顺嘴一提,两人用完晡食,第一次携手共游清安县的夜市,好一番热闹。 第54章 第54章晚间回杨柳胡同时,…… 晚间回杨柳胡同时,庄引鹤死皮赖脸的一起跟着回了后院正房,苏禾起初还不明白,直到看着他就坐在外间的圆凳上,眼神盯着长案上的托盘,里面搁着的正是本要送去前院的荷包寝衣。 庄引鹤也不开口说话,只用眼神示意苏禾,要她主动些,苏禾今儿夜市逛的开心,也愿意卖他几分颜面,头一次懂得看人脸色。 冲着他,语气温柔道:“那爷你试试,看寝衣可合身?若是不合适,我也好改改。” 不合身才有鬼呢,她亲自量的尺寸,这厮趁着她量体时,恨不得脱干净了叫她瞧瞧。她还没开口,便脱尽了上衣,蜂腰猿臂,薄肌恰到好处,果然养眼,只是不要脸了些。 “你过来伺候爷更衣。”双手抱臂,冲着苏禾一抬下巴,“别躲懒。” 月明如昼,夜色朦胧,室内却是烛火通明,苏禾看着大爷一般支使她的庄引鹤,心里升起了些许烦躁,今儿逛的是高兴,可她也累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禾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很柔顺的替庄引鹤宽衣又换上了寝衣,这才柔声道:“很合身,爷可要换下来?” “不必,我套上外衫就是了。”一来一回的,也是麻烦,秦嬷嬷见两位主子一直在屋里,忍不住担心,叩门道:“爷,姑娘,时辰不早了。” 苏禾瞬间意会道嬷嬷的意思,俯身行礼道:“爷,那你早些回前院歇下吧。今儿逛的太久了,晚上叫来福儿给你打盆热水泡个脚。” “可见是越发懂事了,还学会关心人了。”庄引鹤满意的捏了一把苏禾的脸颊,才叫秦嬷嬷进来抱着他换下的衣物一并回了前院。 “大力、秋桂,你们进来一下。” “是,姑娘。” “可将我的话带到了?王姐姐怎么说?还有话本子呢?拿来我瞧瞧?”苏禾身体乏累,但是脑子实在有些兴奋,一股脑的将话都问了出来。 “带到了,王小娘子说,花容姑娘如今出门都带着面纱还有帷帽,她们相处的不错,偶尔也可闲聊几句。还说姑娘若是有事,尽管找她,不必非要等到她完婚。话本子一直捂在大力怀里呢!”秋桂一气将话吐个干净,又笑着推着大力站到苏禾面前。 “辛苦二位了,话本子没叫来喜儿看到吧?”苏禾拉着她们二人的手,颇有些俏皮的眨眨眼。 “我们说是姑娘练字的纸不够了,想着顺路买些,叫来喜儿在门口等着,没叫他瞧见。”大力将怀中的两本话本子拿了出来,递到了苏禾面前。 “对了,钱可够?你们又买纸又买话本子的,我再给你们拿些银子。” “没买纸,奴又说不晓得姑娘平日里用什么样子的纸张练字,不敢胡乱买。”秋桂一把拉住了要 起身的苏禾,满脸笑意的回道。 她自跟在苏禾身边,成了院子的一等大丫鬟,月例银子涨了不说,原本几个爱同她掐尖要强的丫鬟也不敢吭声了,见了她,一口一个姐姐,伏低做小的模样,叫她心里舒爽!就是给姑娘花些银子,她也愿意! "那就好,秋桂姑娘现在很有些急智嘛!大力如今也愈发聪明了!"苏禾故意吊着眼角,打趣道。 两人齐齐行礼道:“都是姑娘调教的好,多谢姑娘。” 三人在外间笑成一团,秋桂到底是秦嬷嬷调教出来的,玩笑两句,又正色道:“奴吩咐了人在耳房备了水,姑娘今儿在夜市里逛了许久,定是出汗了,不如洗漱一番?” “好。”苏禾起身进了内室,将话本子放在了床头。等她回到床榻上时,认真翻看了一遍,有许多字还是不认识,又很难依据上下行文来猜解其中意思,因为她还不会断句。 苏禾恨不得三更眠五更起,秦嬷嬷起初不觉,待发现苏禾房中蜡烛消耗过快,这才回禀了庄引鹤。 庄引鹤只道:“读书一事,贵在持之以恒;你现在才开始进学,月余便学完了启蒙读物,可见是个聪慧的。不过你到底不是男儿家,无需科举,若是为此熬坏了眼睛,得不偿失。” 自此之后,苏禾也不起早贪黑,只平日里学的更加用心,庄引鹤酌情又给她加上了《论语》、《孟子》,待到这本两也通读完,已经到了王猛女的婚期。 苏禾一早便吩咐了大力那日前去观礼,回来好说与她听。 …… 王家虽挑剔入赘人选许久,但绝不是刻薄之人。张大于八月中旬便退了房,带着女儿一起住进了王家肉铺后院,而王猛女则于张大郎君住进来的前两日去了外祖家。 等到正日子这天,张大郎君从王家肉铺出门,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一行人就这么朝着王婆子的娘家出发,待接了新人回来,一样的“跨马鞍”、“过平秤”热热闹闹到黄昏时分,这才双双拜了天地、高堂。 王家舍了银子,故而席面办的很是风光,难免有眼馋心热的,顾不得人家新婚好日子,张口酸道:“哼,招个刽子手,也不嫌晦气,还弄得这么张扬,真是有点银子狂的没边了!” 这说酸话的婆子一早就打过王猛女的主意,只可惜,她那宝贝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看见杀猪的场面,当即就软了腿脚,实在不争气,王屠夫头一个就没瞧中。 旁人吃席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垂着半拉眼皮,语气里颇有些嘲讽:“我说林婆子,这席面上也没陈醋,你在这倒什么酸呢?人家的大喜日子,你要是瞧不上,来这作甚?人家办的风光,那是人家有本事。又没叫你掏银子,你那点随礼,连这碟子猪皮冻都吃不上。” 那妇人只觉得被挤兑的有些没面子,还要争辩时,席面上其余人也挤兑了几句,王家做买卖一向大方,要是买的多,偶尔添些搭头,这街巷多少人都受过惠。 “吃吧,这样的好席面,还堵不住你的嘴不成?” “王家丫头终于成家了,这才好呢,我看那新郎官一副好身板,将来也能帮衬这顶门立户,再生几个儿子,这门户也就立住了。” “可不是,我看张大那个小闺女也懂事,将来也能帮着照顾弟弟们。” 那妇人见众人都聊开了,也没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就讪讪的闭嘴,便埋头吃着,只夹肉菜,好似这辈子没吃过一般。 其余人四目相对时,都撇嘴一笑,眼中满是嫌弃,便是家中肉菜一月不过几顿,但也没有在外这样丢脸的。 大力讨了一杯酒水,又在新房陪了一会新娘,便起身告辞了。 苏禾听的心满意足,又去了书房,看着自己写的计划,苦练这么久,这字终于能见人了,不是什么簪花小楷,只是一手端正但匠气十足的字。 她现在手上现银整数四百两,大头是上次剩下的三百两,死当的首饰一百二十两,苏禾只存了四百两整数;同素绣坊的买卖,因王家姐姐忙于婚事,也暂停了些日子;故而手上还有零散四五十两。 苏家小院要稍加修缮,将小北屋锁上,正房和偏房也尽够了,还有就是需要买布匹,就是用棉布学针脚,一匹单买需五百文,若是一次性买的多些,说不定还能同绣坊掌柜讲讲价。 若是能说动花容姑娘,那么刺绣的师傅就够用了,再加上她的缎带绣、络子、花球,这生意便是做不大,但也能混个温饱,她手上得一直有银钱进账才行。 王家姐姐新婚燕尔,先过了这个月,再叫大力去问问可得空闲。 谁知,王猛女新婚不过十日,便带着新得的小女娘敲响了杨柳胡同的门,守门的小厮不认识,只听她说是苏姑娘闺中旧友,也不敢耽搁,请了人坐下歇息,便小跑进去通禀。 大力将人迎进了垂花门,苏禾早在院子里来回徘徊,看着王猛女牵着小女娘出现时,忍不住迎了上去,两人抱在一处。 “姐姐,我可许久没见到你了。”苏禾松开了人,眼中带泪,好似埋怨一般撒娇,王猛女是她在这个异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可托付真心的人,许久不见,当真是有些想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起鼻子了,可别叫我家小姑娘笑话你。”王猛女一把抱起张小女娘,朝着苏禾笑道。 “咱们进屋说话。”苏禾拉住王猛女另一只手,将人带进了正房,又命人端上了饮子和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苏禾见这小女娘十分乖巧,坐在凳子上,也不随便乱看,就乖乖靠着姐姐,忍不住拿起一块点心逗弄她。 “姨姨,我叫张朵。”小姑娘仰着脸蛋,有些奶气的回话。 “真乖,拿着尝尝,看看可喜欢?”苏禾将点心递到张朵面前,看这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王猛女,直到她点头,这才从苏禾手中接过,还甜笑着道:“谢谢姨姨。” “姐姐,你这女儿可真乖巧,我看着都有些眼热呢!” “可不是,已经是我娘的宝贝疙瘩了,嘴甜乖巧又懂事,谁能不喜欢?” 看着王猛女脸上的笑意不似作假,苏禾这才有些促狭的笑道:“姐姐这婚事看来满意的很呢。” 王猛女面色一红,有些慌张的饮了一口饮子,岔开话道:“你是有什么要紧事?” 说起正事,苏禾也正色道:“南北巷子的院子,空着有些浪费,但是我也不想租出去,想做个小生意,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生意?” “弄个绣铺,如何?咱们也能招些学徒,就要县里的,这样每日往返家中也便利。” “清安县绣坊许多,你可有把握?” “价贵,咱们开在巷子里,用不上租子,卖便宜些,不怕没人买。若是花容姑娘能一起,那教人刺绣的师父,咱们也有了。” “花容姑娘,只怕是难;她容貌有损,不大出门,想要说动她,不是易事。” 两人商议许久,王猛女比苏禾更明白市井中的生意要如何才能挣钱。 “若是你能说动花容姑娘,那你提的法子便可行。”王猛女最后下了定论。 “那姐姐你可能帮我将花容姑娘约出来呢?或者带她来杨柳胡同也行。”苏禾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动她,不过凡事尽力,成与不成,便是天意。 王猛女带着张朵辞别时,秦嬷嬷端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将人送走后,苏禾满脸愁容的坐在亭中,正巧碰到庄引鹤今日无事,下值早,看她一脸愁苦,一撩衣袍坐在了她边上。 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悠着:“回神了。” 第55章 第55章“嗯?”苏禾托腮出…… “嗯?”苏禾托腮出神,冷不丁被人一叫,回过神便寻着声音看了过去,“都头?” “怎么了这是?为了那个空院子?你若真拿不定主意,依我看,还是托给中人,让他们给 你打理就是了。”庄引鹤觉得南北巷子那院子用来做生意不妥,一则位置不佳,二则绣坊已有旧店,想进来分杯羹,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心中已有绣娘师傅的人选了,若她肯点头,我这绣铺便可一试!”苏禾心中蠢蠢欲动许久,她第一次能真正去实践自己心中所想,若是还没开始便叫她放弃,那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的。 “你要是觉得租出去,银钱不多;你那院子虽破旧,好在有两间大正房,你租住给两户人,也能多些进项。”庄引鹤有心想从自己的私房中拨二两银子给她当月钱,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都头就当我是痴心妄想,不撞南墙不回头吧。”苏禾坦然一笑,他不会明白她的理想抱负,而她,也无意多说。 “你若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清安县里,还没我摆不平的事。”庄引鹤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苏禾的绣坊定是要扎人眼了。 “那我先谢过都头了。”苏禾站起身,朝着他行礼谢过,“现下就有一桩事想寻都头帮忙。” “你倒是快,说说吧。”庄引鹤端起饮子喝了一口,碎冰入口,顿觉浑身清爽。 “南北巷子有一夜香郎姓田,他家中数月前住进了一个女娘,名叫花容,还请都头帮我查查她的来历。”苏禾自见过那方双面绣,又听绣得是名品金万玲,多少也能猜到这姑娘自有来历,只是还要打听清楚。 她也能吩咐了来喜儿去探查这事,不过不出一天庄引鹤必然知道,左右都是用他的门路,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求到他跟前帮忙就是了,何必中间再绕一圈呢。 “一条松香汗巾子,我的报酬。” “好,那爷何时能给我消息?” “这个简单,今儿我叫人去查一下,要是没什么特别的,明儿就能给你信儿了。”清安县哪些要紧的人他都记在脑子里,花容,他连听都不曾听过,估计也不是重要的。 两人亭中闲话,苏禾便问起了《孟子》中不明白的地方,引得庄引鹤大呼无趣,不过也耐着性子为她讲解。 …… 王猛女自成婚后,王婆子便有意减少她抛头露脸的次数,肉铺上的生意也叫张大出去支应,她心里明白亲娘这是叫她好好养身子,早些开怀,张朵乖巧懂事,叫人恨不得贴着肉疼爱,她娘就更想抱亲孙子了。 只是她一向是忙习惯了的人,现一成婚就这么闲下来,当真是不自在;她就是再喜欢张朵,可天天带孩子也觉得心中烦闷,这才觉得她禾妹妹的想法可以琢磨琢磨,绣铺又不用抛头露面,她娘没理由拒绝。 不过她在这一道上确实是没有半点天赋,若要这铺子能开起来,的确还得寻花容,就看她帮忙绣的嫁衣,就晓得又是位个中高手,既然有这念头,事不宜迟,将张朵交给王婆子后,王猛女便朝着田大家过去了。 等王猛女亲自上门,苏禾这才晓得她日日去磨着花容,终于将这姑娘磨松了口,同意叫苏禾约了日子,三人一起坐下来谈。 “姐姐当真是一脉相承,俱是一样的好口才。”苏禾想到王婆子为着她的嫁衣,也是日日上门,终于叫花容松了口,不禁打趣道。 “哎,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王猛女显然也想到了,忍不住拍了一下苏禾的手,也笑出了声。 “不瞒妹妹说,我自成婚后,日子过的愈发没趣儿了。铺子上我爹娘都不肯叫我继续出摊,只让我带着小朵儿;张大能干,我爹现在带着他一起,这生意同我在时没什么两样。” 王猛女当了多年的顶梁柱,一朝闲下来,心中郁结,跟王婆子说,她娘还笑她是个劳碌命,这样歇在后院里,不必出去风吹日晒,抛头露面的,难道还不好了? 如今看着张大顶了上去,时常来的主顾们不过打趣两句,生意照旧挺好,心中难免不平、 “要我说,王姨说的也不错,”看王猛女一个眼神横过来,大有“你要是不站我这边,咱们再不来往了”的意思,“不是因为抛头露面,而是王姨当年没法子,迫不得已将姐姐当成男子一般,要你顶门立户、承继家业,你要是觉得姐夫靠的住,那你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王猛女想到自己看着健壮,但小日子总是疼痛难忍,几乎要躺在床上大半日才能缓过来,也沉默了。她娘也带她看过大夫,不过开几贴药,叮嘱不可操劳太过。 苏禾看王猛女低头不说话,将温热的杨梅渴水放到她面前,才道:“王姨和姨夫都不是傻的,能这么快叫姐夫接过你的活,一来有心让你好好养养身子,辛苦了这么些年,他们心疼;二来说明姐夫为人靠得住。” 王猛女想到张大,耳朵有些烧红,随即又有些愧疚,张大在巷子里名声并不好,本是苏婆子为着将苏禾卖个好价钱才寻摸到的,不想又被她娘截胡了。 “若不是我娘从中截胡,就该是你嫁给他了,张大这人,坏在名声上,其实人不差的。”王猛女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姐姐,这都是什么陈年旧账了。再说了,姐姐和他,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换了人,未必能有现在好。”苏禾说的真心实意,况且,她现在也忌讳这样的人。 “不说这个了,说说咱们开绣铺的事。”苏禾不欲在这事上多纠缠,忙岔开话头。 “好,如今我也闲的浑身难受,看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忙的。” “我是这样想的,若是花容姑娘愿意同咱们一道,那就由姐姐出面打理外面的事,她和我,都只负责教授收的学徒。” “那咱们铺子前面没进项可不行,虽没有租子,可禾妹妹你要是将院子租出去,那自然是有银钱进账的。” “我和花容姑娘,手艺娴熟,先做些简单的东西卖着。我的络子、花球、堆花儿都拿得出手,咱们也不用像香云坊那样富贵,简单些,寻常的大媳妇小娘子也能添置一两样就行。” “那收学徒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着,每月六十文,若是要咱们提供练手的布匹,那就每月八十文。要是有不愿出钱的人家,咱们也能免费教,不过出师后五年里,一概买卖只能专供咱们绣铺。” “这价,是不是太便宜了些,我听其他绣坊收人,每月一两二钱;咱们价低些也行,只是白教这个,我不不赞成。” “不过是我的一个想头,具体等咱们三个一起坐下来在商议。”苏禾想了想,她明白王姐姐心里的顾虑,决定先不反驳这事。 …… 等到苏家小院的铺子开起来时,地上已有了一层薄雪,最终花容点头同意了,不为别的,只苏禾的那一句:你这样,就是找到旧主又能如何?是能接济她们?还是能救她们出苦海? 这铺子最后算每月一千五百文的租子,另外三人各出十两银子先将前头的花销凑出来,王猛女占两成,苏禾和花容各占三成,余下两成先不动,若有各处孝敬打点,便用这个。 铺子的生意在立春时分渐渐好了起来,因东西样式多,价儿不贵,原本只是附近几条巷子的人喜欢过来,渐渐地知道的人多了,时不时便有人过来闲逛。 待到苏禾第一次拿到分红时,枝头柳叶又绿了,桃花也开了,王猛女如今一头扎在了苏家绣铺里,也是她第一个将张朵送来,当着众人的面,交了八十文,这才带得有些人家也将姑娘送来,一月才八十文,确实也能承受。 只是白收学生这件事,花容和王猛女都不同意,不过,也不曾将话咬死,只道等咱们生意稳妥下来,也有教出手的学生了,再酌情收些家境实在不好的。 苏禾点着匣子里的十五两银子,第一次捧着银子笑开了,道:“看来咱们绣铺的生意定然是不错的。” “那自然了,天好时,我将东西都摆到院子里,由着她们自己选,又叫学徒盯着,自然 没问题,我好歹也在肉铺历练多年,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半分年前的苦闷模样。 自然有人想浑水摸鱼,趁机偷个一两样,只可惜,王猛女一双利眼,结账时,只将东西说明白,若是银钱不够,多拿的再放回去便是。 “对了,我看你们这院子里,怎么都挂红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也没问呢,只是听丫鬟说,是县尉大人吩咐的,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大人了。”苏禾哪里敢说,庄引鹤过了年,便日日掰着指头数着她出孝的日子,妾室挂红本不合礼数,秦嬷嬷劝了两句,难得被他给撅回来了,如今嬷嬷看她眼神都不对了。 “哎,你这日子,凡事想开些,好歹咱们以后有银子傍身,便是没有男人,也无妨。还乐得清静呢!” “那是自然,对了,我还想问你,可有好消息了?”苏禾同王猛女说完铺子上的事,又闲话了这事。 “没呢,我娘急的直上火,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没事,叫我将身子保养好,定会有的。”王猛女也有些苦笑,成亲半年了,肚子还不见动静,家里都跟着急。 “秋桂,你去包两包燕窝,还有阿胶;姐姐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不行,那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王猛女晓得这补品昂贵,她娘也去问过,咬牙买了些,要是长久吃,实在有些供不起。 “无妨,我这还有许多呢,你带些回去,就当我为我分担了。”苏禾握着王猛女的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从前都是你照顾我,如今我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还请不要拒绝。 送走了王猛女,苏禾小憩了一会,让大力搬了一张摇椅,就搁在桃花树下,拿着话本子专心看了起来,微风拂过,吹动些许花瓣,落在了树下人的头顶、肩上。 庄引鹤进后院,入眼便是这一幕,忽而想到了那日她离开香云坊的背影,她一身粗布,在日头下好似会发光一般。 “爷回来了。” 四目相对,庄引鹤目光灼灼,眼中的欲求,张扬放肆。 第56章 第56章庄引鹤是在扬州老宅…… 庄引鹤是在扬州老宅过的年,祖母许久不曾见到他了,自然不舍他过完元宵节就要回清安县,便留住许久,他如今满心里想着的都是杨柳胡同的苏禾,哪有心思在家中长住,只推脱道衙门开年事多,她祖母竟驳道:不过一个九品的县尉,能有何急事?顶顶要紧的是先给我正经娶房媳妇回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一向公私分明的颇有“铁面”之称的祖父听到这话,也不驳斥老妻妇仁之见,庄引鹤乃是他最小的孙子,如今将近而立,膝下空空,总归不是个事;庄引鹤只能哄着祖母、母亲道:“想来祖母和母亲是有看好的人家了?” 两人对视一眼,他母亲捏着帕子道:“正是咱们扬州通判家的五姑娘,我和你祖母在赏梅宴上见过一面,端的一副好容貌,行事也大方,若人家瞧得上你,那我可真要去寺中还愿了。” “总归祖母、母亲都是为了我好,若是真那样好,那就听你们的。六品通判的女儿愿意给我当续弦,那自然是我高攀了。”庄引鹤不在意妻子是谁,长相也不重要,只要人贤惠、不善妒就行了。 “瞎说什么呢!我孙儿相貌、人品、家室,哪一样配不上?若非是续弦,这样的人家,也还不入我眼!”想起庄引鹤的头一庄婚事,她便来气,便是为着他的将来,寻个好岳家有助力,可也不该选个病恹恹的,害她孙儿当了鳏夫。 “你要是真愿意,我便着人去提亲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后院里一群莺莺燕燕,竟无一人能为你添个子嗣。”庄母很自然的忽略了若非她儿子亲自开口,谁也不许留的事。 “祖母问你,后院里可有你心爱的,若是没有,那祖母便做主打发一些,只给你留下两个老实本分的伺候就是了,否则人家女方来打听,看着也不像话。”通判府的五姑娘,虽说门第不如庄家,但到底是他家求娶,便是做做样子也要给她些颜面。 “都听祖母安排,孙儿没意见。”他自回家后,大哥那头需得过问,二哥那边也派人过来亲问了庄明成可有改过自新,他自己还有在扬州城里的交际要走,没有一日是消停的,故而为着方便,便宿在了前院,后院的妾室们盼星星盼月亮才将人盼回来,哪里能耐得住,今儿“莺莺”送牛鞭汤,明儿“燕燕”送炙烤羊腰;闹得满府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理一理也好。 待到他祖母开口放人,已经是三月中了,县尉府的两个带回扬州老宅,这次祖母替他清理后院,便也不用再带回了。他带着来福儿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半也就到了。 进了垂花门,一眼便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小女娘,就这样躺在摇椅上,在桃花树下悠闲自得,拿着话本子,身上还盖着薄毯,摇椅边上,放了一个小圆桌,上面是些果脯、点心,并着热奶茶;午间的阳光温暖明亮,日光透过树冠,星星点点的照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不真切之感。 庄引鹤原本以为自己即没有陪她过年,也不曾将她带回扬州,回来必然是要见到哭得双目红肿的小女娘,为此特意准备了一顶精致小巧但不逾制的珍珠冠和一些珍珠制成的钗环戒指,便是用来哄她的。 可见着苏禾没有因为自己不在而难过,反而过得更加悠哉,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怪异的不满,他在家中日思夜想,为着能早些回来,天天在祖母身旁彩衣娱亲,她倒好,信也不曾来一封,只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庄引鹤大步走近,在离摇椅不足一步的地方站定,道:“你倒是过得自在?”说完,端起盏中剩余的奶茶,一饮而尽,仿佛想驱赶心中的那股燥意,又觉不够,一把抱起苏禾,朝着正房内室走去。 “姑娘,你要的春水生——”大力的端着甜品才跨出小厨房,便朝着桃花树的方向喊去,话还没说完,就被秋桂拉住了。 秋桂本是站在离苏禾不远处伺候的,看见庄引鹤回来,便避开了,又听大力愣头愣脑的一嗓子,赶紧将人止住,朝着正院方向使了个眼神,道:“爷回来了。” 庄引鹤将人放到美人榻上,神色不佳,道:“我叫人给你送信,怎么不回?”他看祖母铁了心不放他走,又怕苏禾等的着急,便叫人送信回来,苏禾看过后,就隔着屏风对着那小厮道:“多谢你辛苦跑着一趟,你告诉爷,凡事以家中为重,我这里不打紧。”又叫秋桂封了一等的赏银,左右都是走庄引鹤的帐,也不必心疼。 “我不是叫小厮给爷带话了嘛?我字丑,实在不想拿出来丢人。若那日我的字能拿得出手,定日日给爷书信一封!”苏禾心中暗道失误,她看庄引鹤信上写着扬州事多,归期不定,叫她在家照顾好自己。还以为怎么也要到三月底呢,竟还提前半月回来了。 “可有惦记爷?”庄引鹤先是脱了鞋袜,又将外衫脱去,斜靠着隐囊,长途奔走,实在乏累,如今又在内室,自然放肆些。 “起初是惦记的,后来想的辛苦,便将爷给我留下的《孟子》批注日日看一遍,方解一二。”苏禾真假掺半胡扯两句,“秦嬷嬷怎么还没回?这院子里的帐,我实在理不明白,还是早日交给嬷嬷才好呢。” “她带着东西,还在路上,想来最迟明 天便能到了。”庄引鹤不在意的说着,临走前,祖母装了一车东西,母亲也收拾了一车,庄明成带着秦嬷嬷和管事一起押车回来。 “爷,耳房备了热水,您可要洗漱一番?”秋桂如今隐隐有大丫鬟的架势了,隔着内室的门,轻声询问道。 “嗯。”庄引鹤在客栈不过是凑合一宿,现下也嫌弃自己这一身的味,起身朝着耳房走去。 “姑娘,可要吩咐小厨房备些吃食?” “准备些软糯好克化的,在准备两三碟小菜,还有我的春水生,一起都放外间。” “来,给爷捏捏。”庄引鹤去而复返,衣襟松垮的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纹理结实的胸膛,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汗巾子,是她做的,不用有拒的将人拉进了耳房里,用脚顺便将门踢上。 当着苏禾的面,庄引鹤一把将外衫脱去,随手挂在了屏风上,长腿迈进浴桶中,热水漫过身体,又溢出了一些到地面上,抚慰一身疲惫,舒服的叹出声,抬头就看见她手脚无措的站在浴桶边,满脸通红,哪里还有之前那样泰然自若的模样。 “愣着做什么?给爷捏捏肩膀,赶路实在乏累。” 苏禾在庄引鹤大喇喇的将外衫脱去时,便已经看到了全部,等她反应过来,慌忙将眼睛闭上时,那场面直接浮现在脑海中,宽阔的肩膀,精瘦的腰腹,六块整整齐齐的腹肌,一看便很有爆发力,还有——叫人无法忽视的部位,耀武扬威的昂头冲着她。 “我吩咐人去叫来福儿过来给爷捏捏,他手劲大,定能让爷舒服些。”苏禾慌乱下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呵——你看来福儿不顺眼?”庄引鹤知道她这是羞怯了,双臂放在浴桶沿上,头朝后微仰,喉结滚动,挑着眉头,笑着看向苏禾。 “啊?没——没有啊!”苏禾叫这耳房中的水汽一蒸,更加晕头转向了,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叫他进内院?”庄引鹤有些不耐烦了,忽从浴桶中站起身子,晶莹的水珠沿着胸膛滚落,划过结实的腹肌,隐入那叫人不得忽视的地方,苏禾抬起手臂,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耳根一阵发烫。 “啊——” 一声惊呼,苏禾就这样被丢进了浴桶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打湿了地面,庄引鹤随手剥去她的衣服,又觉得裤子不便脱下,双臂肌肉鼓起,在水下微微用力。 “撕拉——” 精致的丝帛应声而裂,入手便是如玉脂一般细腻嫩滑的肌肤,银白的抹胸湿透了,隐约能看见冬日红梅藏于朦胧月色下,引人垂涎。 苏禾被庄引鹤炽热的眼神盯的心中发紧,双臂掩住胸口,好似这样便能隔绝那要吃人的眼神,无助的靠在浴桶下,狭小的空间退无可退,苏禾试图唤起眼前人的良知,语气微微颤抖:“爷,我——我还在孝期。” “放心,爷不动你。”庄引鹤勾起一抹轻笑,看着苏禾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 伸出手,牵着她的手往水中探去,直到手掌接触到了一个比水还要热的物件,庄引鹤欺身向前,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不容有拒,附在耳边,语气带着些许颤抖,好似隐忍很久后,终于可以开始享受盛宴一般:“他很想你。” 苏禾的手拼命往后缩去,奈何他的手好像铁一般紧紧束缚着她:“别挣扎,帮帮他。” 苏禾先前以为自己能应对这样的小场面,她再怎么样也不是古代见了男人的身子就要羞愤欲死的小女娘,事到临头,只能逼自己一把! 她——果断握住! 不就是先这样再那样嘛,有什么可怕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庄引鹤被苏禾这一下惊住,但随后便将身体向后靠去,一支手臂倚在浴桶沿上,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摩挲了两下,轻浮的笑道:“跟谁学的?” 第57章 第57章苏禾瞬间松开了手,…… 苏禾瞬间松开了手,有些无助的看向眼前人,双颊晕红,眼神中带着些许迷离不知,声若蚊蚋:“都头,什么跟谁学的?” “无妨,爷教你。”看着苏禾面红耳赤的靠着浴桶璧,他话音才落便拉住了她的手臂,一个巧劲,将人带入怀中,雪团消融,带起阵阵涟漪,撞在了他的胸膛处,低头便是梦中所见景色。 苏禾被困在他的怀中,两条手臂被反绞在背后,庄引鹤一只手便能牢牢控制住,被迫仰起的雪团好似在主动求他怜爱,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们的身体如此契合,当真是天生一对,庄引鹤埋下头去,看着雪团之上泛起的点点红痕,满意的笑了,日思夜想不过才得稍稍纾解,他正当盛年,隐忍许久,自然不是这样便能满足的。 苏禾大口的喘息好似溺水的人一般,或许是刚刚的冲动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此刻,庄引鹤赤红的眼睛,还有她腰腹间不容忽视的滚烫,都在告诉她,今天此事难了。 艰难挣脱开手臂,上身的抹胸已经被随手丢了出去,好在这位爷还有三分理智,出孝在即,他等了许久,这样的饕餮盛宴自然不能再一间小耳房草草了事,他要细细品尝。 浴桶中的水一阵一阵的往外溢出,庄引鹤禁锢中怀中娇花,额角暴起的青筋,汗水滴落,在苏禾细腻嫩白的肩上溅起一点点小水花,水波平静,桶中只剩一半水,苏禾双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体两侧,雪团红肿一片,整个人好像经历了一场围追堵截,只能无力的靠在浴桶璧上,头向后仰靠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像是一只无助小兽,轻轻一捏,便能掌控她的生死。 一番纾解,虽不能叫他彻底满足,但也颇得滋味了,看着她精疲力尽的模样,满意的笑着凑过去,在脖颈处亲亲一吻,声音中带着怜惜:“累了?一会爷伺候你,叫你也尝尝其中滋味?” “都头,我还并未出孝,此番已经是大不敬了。”苏禾摇头拒绝,她累极了,若是遇到他兽性大发,枉顾孝义,硬要成事,她恐怕也止不住。 “也是,只是辛苦你忍耐些,等出了孝,爷定然好好补偿你。”庄引鹤靠近她,手指在水中轻轻拂过,轻浮的摩挲着指尖黏腻,知道这是她动情的征兆。原想着再同她调弄一二,又心疼她累极的模样,只能作罢。 待到两人收拾齐整,外室都已经点起了灯,庄引鹤便叫两个丫鬟将吃食摆在了内室美人榻的贵妃桌上,满满登登摆了一桌,苏禾原是不累的,现在只觉得上头牛自己都能吃的下去。 也不顾不上其他,自己先端起小碗碧玉米配着五味杏酪鹅、水荷虾儿、雪霞羹、三色水晶丝等吃了起来,庄引鹤看着好似饿了三日一般的苏禾,忍俊不禁笑道:“哪里就这般饿了?不都是爷手把手带着你的么?” 苏禾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吃尽口中食物,才仰起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笑道:“那我该谢谢都头了?” “今儿算是老师白教你的,若是下次还要教,老师自然是要收些好处的。”庄引鹤也坐下,一同用了起来;他虽闹了小半日,但精神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容光焕发像是吸了苏禾的精气一般。 苏禾不理这话,先填满肚子再说,春水生应当是小厨房又重新做了两份送过来的,待到两人用完,苏禾看着大力和秋桂将碗碟都撤了下去,又见庄引鹤还是神情自在的靠在隐囊上,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行礼,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头,时辰不早了?” “确实。”庄引鹤坐直了身子,下了美人榻,拽住了苏禾的细腕将人往床榻上带,“陪爷睡会。” “都头,你今儿不宿在前院吗?”苏禾看着近在眼前的床榻, 面露难色,有些慌神,这厮今儿占足便宜,怎么还不走了? “还有三日,你便要出孝了吧?我就搬回正院,你也早些习惯了才好。”庄引鹤侧过脸,挑眉看着有些抗拒的苏禾。 “如今天热,为着我的身子考虑,秦嬷嬷不许我用冰鉴,爷身强体壮,定是怕热的,恐夜间睡不安稳。”苏禾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推拒的理由,忙不迭的说了出来。 谁知这厮的脑回路搭上了她话中的另一句,眼神不明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喜欢爷身强体壮?” 苏禾当即被闹了个大红脸,好像这次回来以后,庄引鹤便不再刻意回避了,甚至一度要将她也带偏。 “不——” “不喜欢?那刚才是我不够卖力?不能叫你满意?”庄引鹤截住话头,故意曲解她话中的意思。 苏禾还欲反驳,被庄引鹤剥去了外衫,只留着贴身小衣,就将人按进了床榻里侧,满意的眼神上下打量道:“既然热,那便少穿些。”又穿上靸鞋,刚走到内间屏风处,就听见床上不安分的动静。 回头一看,苏禾正往身上套外衫呢,不悦的开口道:“你若是今儿想不着寸缕睡下,就尽管穿。”看见床上人僵住的身形,这才满意的推开内室的门,吩咐了婆子抬了个大些的冰鉴摆在内室屏风处,既能保证屋内凉爽,又不至于真的伤着苏禾的身体。 看她乖乖的躺在里侧,身上也恢复了原样,这才满意的搂着人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庄引鹤用了朝食,便带上来福儿去了衙门,仰仗着家中权势,他缺值许久也无人敢置喙什么,只是人已经回了清安县,便是点个卯,也要去一趟。 果不其然,张大人看见庄引鹤,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谄媚奉承道:“贤弟这么快就回了?咱们衙门开年事少,还是贤弟的事要紧些。”张大人乃是最后一任了,他年岁也不小了,背景门路都差些,不为别的,就是为着家中子女将来的路能顺畅些,就是供着这位爷,他也半点不带眨眼睛的。 “张大人说笑了,我缺值许久,多亏大人不计较,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早些来衙门。”庄引鹤拱手行礼,十分客气,“我那不成器的侄儿还在路上,家中长辈心疼他年纪轻轻便不再身边,便多留了一日。” “那自然是的,我那小孙儿多亏了庄二爷的手信才能进白鹿书院,就是知道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我也时常惦记呢。”张大人一捋胡须,倒是十分能理解这种心情。 …… 庄明成带着风尘仆仆的秦嬷嬷和管家两人到了杨柳胡同时,已经是申时初了。待卸下了满满两车东西,点好入库又是近一个时辰,秦嬷嬷累的气喘吁吁了,苏禾命厨房先做了晡食,一份端到了前院书房送给庄明成,另外两份则给秦嬷嬷和管家端了过去。 伺候秦嬷嬷的是一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很是机灵,秦嬷嬷盘腿坐在榻上,端着饭,捡着炕桌上的菜吃着,听那小丫头就站在下面朗声回到:“嬷嬷,后院苏小娘子还是按着您的规矩来理事的,不过……” 秦嬷嬷看着这小丫头面上有些犹豫,但瞧着脸色,也不是要告状的模样,忍不住追问道:“不过什么?” “咱们院中原本没有过节放人回家的规矩,苏小娘子将前后院的人都喊到了一起,说:家中若有年逾五十五以上的老人,可在除夕、大年初一、正月十五这三日中择一日回家中过节,陪陪长辈,若有想法的,可报于她;由苏小娘子安排,若是想留在院子里陪姐妹们一起过,也无妨。” 那小丫头就是被父母卖进来的,家中也有长辈到了这般岁数,故而她选在了正月十五回家,足足热闹了一日,回来时,穿上了新衣,又背了满满一包袱的吃食,若不是她年纪小,劲儿不足,只怕还要再背些呢。 秦嬷嬷点了点头,有些赞道:“倒是有一番慈心。可有人趁我不在吃酒赌钱?还有节下赏银?可发足了?” “苏小娘子照着嬷嬷往日的样子,在睡前巡视一遍院子,只说:若是叫她发现了,一律将人捆起来丢进柴房,待年后嬷嬷归家时责罚。院子里的婆子都惧怕嬷嬷,除了除夕那夜要守岁,苏小娘子看着婆子们小玩了一会,其余时间都不曾吃酒赌钱。赏银都按照嬷嬷留下的旧例发放了,不曾增减。” “有慈心又不贪心,也会借势压人,还不擅做主张,倒是个好的。就是进了咱们爷的后院,瞧着也不是个兴风作浪的。”秦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次回老宅,夫人将她喊到房中细细问了爷在任上可有收房的女娘。 秦嬷嬷瞒下了苏禾的存在,一来为着三爷事先吩咐;二来,三爷与苏小娘子也并未圆房。 如今听着她身边丫头的话,心中自然更满意了,苏小娘子眼见是要得三爷厚宠的,三爷此番又要说了扬州通判家的五姑娘为续弦,一个新夫人,一个旧爱妾,自然是要妾室退让一步的。看着苏小娘子这样的好脾性,爷的后院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秦嬷嬷酒足饭饱,才要歇下,就听见门外传来叩门声,秋桂轻声道:“嬷嬷,您可歇下了?苏小娘子过来寻您了。” 秦嬷嬷忙系上腰带,打开了房门,大力抱着一摞账本跟在苏禾身后,这是要来交账? “嬷嬷一路风尘辛苦了,我原不该来打扰的,只是这账我不交清楚,心中实在不踏实。”苏禾脸上带着些许羞涩,秦嬷嬷将人迎进房中。 “姑娘管家理账做的极好,便是一直管着也无妨。”秦嬷嬷这话确实有几分真意,苏禾这样不爱弄权揽钱的,便是管着爷的应酬来往,她也没有不放心的。 苏禾敏锐的察觉到,秦嬷嬷一回来便找人打听了过年这段时间院子里的发生的事。 “我是个无用的,这些日子过的提心吊胆,没有一日是睡好的,生怕将嬷嬷定下的规矩管砸了。这不嬷嬷一回来,我就要将这烫手山芋还给嬷嬷了。嬷嬷可别嫌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啊。”这院子里走的都是庄引鹤的账,她还是少沾手为妙。 “大力,你将账本都交给嬷嬷。”苏禾示意大力将账本都放在了桌上。又道:“嬷嬷,你慢慢看,若是哪边有不清楚的,明儿过来寻我。我就不打扰嬷嬷歇息了。” 秦嬷嬷将主仆三人送出了房门,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随手拿起一本翻看了起来,心中忍不住叹道:脾性虽好却也是个滑不留手的。 但愿扬州通判家的五姑娘也是个聪明人吧。 第58章 第58章庄引鹤知晓秦嬷嬷将…… 庄引鹤知晓秦嬷嬷将扬州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后,从私库中取出了为苏禾置办的珠冠和钗环,晚间亲自送到正房中,看着苏禾财迷一样的数着钱匣子里的银子,忍不住带上三分欢喜,道:“你说你一个小女娘,怎就这般爱财?” “又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都是我辛苦挣的,我自然爱!”苏禾回的理直气壮,苏家小院的生意愈发好了起来,但也有人开始挑事了,买了东西家去,说是料子不好,还没佩戴两日便散了,要绣铺赔一个新的,要不就将钱款退回。 “那你看看,这些可还能入我们苏大老板的眼?”庄引鹤将漆器描金首饰盒放在桌子,抬手示意苏禾亲自打开。 苏禾不解的看了一眼庄引鹤,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一看,是珍珠串成的女子冠饰,苏禾双手小心翼翼的捧出仔细欣赏,将珍珠串在一起的应该是拉的极细的金银丝,上面不仅有珍珠,还有宝石珠翠,虽然小小一个,但一看便是十分用心。 “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我不过寻常人家的女娘,应无资格佩戴才是。”苏禾如今出门不受掣肘,银楼绣坊都曾去过,时下女娘佩戴的“山口冠”、“一年景”、“莲花冠”都见过,也好奇问过银楼,只说珍珠极难得,向来只有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才会佩戴。苏禾猜测这东西应当是按品级佩戴的。 “贵人们佩戴的比这顶可贵重多了,你这顶不过是 最简单的,若是家中富裕些的,都能置办的起,放心收下就是了。”庄引鹤看她眼不错的盯着珠冠看,自觉这件礼物实在送到她心坎上了。 “还有别的呢,我瞧你也不爱精致繁重的步摇,便叫匠人用珍珠制成了钗环耳坠还有戒指,你出孝在即,以后妆扮上要符合身份才是。”庄引鹤随手挑出一件嵌红宝双鱼比目珍珠钗,亲手为苏禾带上,又细细端详,赞道:“实在衬你。” “谢谢都头特意为我置办的首饰,我很喜欢。”苏禾站起身来行礼道谢,她拿起一枚珍珠戒指戴在手上,衬托的玉手纤纤,白皙修长。这样贵重但又精致的珠冠首饰,很难不喜欢,这声谢也确实不含虚假之意。 “我看你近身伺候的两个,梳妆打扮上实在不行,明儿让秦嬷嬷叫人牙子带着会梳头的娘子,你挑个喜欢的。还有香云坊,我也叫人送了料子过来,你挑些喜欢的,叫她们制成衣衫。要出孝了,总不好在这么素净了。”庄引鹤目光灼灼的看着苏禾,炙热的眼神让她无处可避。 “不过是出孝,一件小事而已,都头事忙,实在不必过于挂心。”苏禾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她躲不过也避不开。 “不是小事,你出孝以后,我便纳你为妾,这杨柳胡同虽清净,但地方实在狭小,你便同我一起搬回县尉府,也宽敞些。” “我能伺候都头,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不求名分。”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总归有我护着你呢。”庄引鹤不傻,这小女娘这些日子折腾铺子,想法子赚钱,就不像是个愿意安居后院的主;秦嬷嬷临走前丢了这么一块好饵给她,愣是一口不尝。 秦嬷嬷接回了账本,当晚便都理清楚了,第二日就告诉了他,他人虽不在清安县,但是过节各处富户乡绅送来的节礼可一样不少,这中间怎么回?回什么?谁亲近?谁疏远?便是秦嬷嬷和管家都留了话,能将分寸拿捏到这般也实在难得,她若出生再好些,当他的正头娘子都使得。 “都头,我愿伺候您,当日若无您救下我,这会我不知沉在哪个塘中呢?不若等都头日后正经娶了奶奶,在抬我进府?”苏禾不在意清白,但为人妾室,实在不愿,历朝历代,妾通买卖,就是此刻,满桌都是他精心置办的东西,可那又怎样? “你怕日后受磋磨?”庄引鹤的眼神带着些审视上下打量着苏禾,试探着开口道:“我若纳你为贵妾呢?这样便是日后主母也不能轻易为难你。” 苏禾像是察觉不到对方的审视一般,恭敬的站定,低下头,让人看不清面上的神情,语气慎重道:“我得都头庇佑许久,已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都头还未娶正妻,便先纳一门贵妾,实在是……” 苏禾顿了一下,心中无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何况我出身低微,只怕配不上贵妾之位。都头实在抬举我了。” 这样的自贬,她不喜欢,但她知道他会喜欢,喜欢她不争不抢,喜欢她安分守己。 “你既有这个心,不如我先纳你为良妾,待日后生育了,抬成贵妾也名正言顺。你意下如何?”庄引鹤压根不在意什么通判府家的几姑娘,便是如今膝下无子也不曾许了后院哪位妾室可留他的子嗣。 “都头实在抬举我了,苏禾福浅,只怕承受不住这般厚爱。” 苏禾的再三推拒,庄引鹤也冷了脸,见她这样的不识抬举,只冷冷丢了一句:“既如此,爷就随了你的心意。”转身就离开了正院,大力和秋桂看着面带冷意的男主子怒气冲冲大步离了正院,有些担心,掀开帘子进来。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满桌的钗环首饰,秋桂有些小心的开口:“姑娘,这是怎么了?奴瞧着爷似是生气了?” “没事,你将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放好吧。”苏禾褪下了手指上的戒指,一并放进了盒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露水一场,她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今儿庄引鹤不宿在后院,也无人来置冰,突然又觉得有些后悔,就是这厮在无礼些,她也应该忍下的,辗转反侧许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许是后半夜了,倒也不是那么热了,屋里还透着一丝凉意,苏禾睡得更沉了。 …… 巳时三刻,秦嬷嬷领着香云坊的女绣娘并着六七个丫鬟,手中俱抱着布匹,兴高采烈的进了后院。 “姑娘,爷吩咐叫您选选料子,若是都喜欢,那边全留下,您看看?”秦嬷嬷站定后,恭敬的行礼。 苏禾看着那些人手上拿着的布匹颜色,不是说古代妾室不许穿正红吗?那怎么会捧过来这样颜色的一匹布料?秦嬷嬷故意试探她? 苏禾理了理手中帕子,抿了一口茶,温柔浅笑道:“辛苦嬷嬷这般费心了,只是我一个小女娘,许多规矩都不明白,若是选了不合适的,倒是浪费了嬷嬷一番苦心,不如嬷嬷为我选两匹?” “姑娘多虑了,能送进来的,我都过目了,并无不妥,您只管挑选喜欢的就是了。”秦嬷嬷被这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苏小娘子话中的意思。 “那就要那匹大红和湖蓝的?”苏禾随意一指,又分了眼神特意去看了秦嬷嬷的反应,面色寻常,也不像是要出言劝阻的样子。那之前院中挂红,她为何生气?甚至还规劝了庄引鹤。 这院中传小话的丫鬟们背地里说的颠三倒四的,大力又是道听途说来的,传到苏禾耳中自然只是听个囫囵,秦嬷嬷不是为了挂红规劝,而是觉得苏禾将来不过一宠妾,不可太过张扬,以免坏了规矩,骄纵了她,将来持宠而娇,不敬主母,为此不惜得罪主子也要劝诫。 “两匹恐怕太少?姑娘再看看呢?”秦嬷嬷觉得苏小娘子总有一种她看不透的感觉,她自诩察言观色不说一等一,那也是不差的,偏偏这个小女娘的想法,她琢磨不透。 若说她不爱钱财,那苏家绣铺她也听府中丫鬟们提过,因东西好价钱低,如今生意好的不得了,数银子时眉开眼笑的,比见到爷笑的都开心;可若爱财,这院子里的油水居然一点不沾? 若说她温柔谦顺,可在讨好爷这事上,那真是一点心都不曾用过,便是守孝,不能亲近,可时常送些亲自下厨整治的汤水补品也好呀,从不进厨房,连个样子都不做;昨儿将爷气回前院,也不派个丫鬟来请,爷独自气了半晌,后半夜自己屁颠屁颠的又回去了,偷偷摸摸那个样子,她一个老婆子都没眼看。 “已经很够了,之前还做了许多颜色鲜艳的,都不曾上身呢。”苏禾摆摆手,笑着拒绝了。 “嬷嬷,都头昨儿说还要再买一个会梳头的娘子?” “是,爷吩咐过了,姑娘可有什么要交代的?”秦嬷嬷只拿余光看着苏禾,想听听这女娘可会挑人。 “没什么交代的,嬷嬷你选吧,只要老实本分就行了。” 又是她选?如今她身边就大力是她亲自挑的人,除了一身力气,也没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当真是不在意么? 秦嬷嬷按下心中疑惑,恭敬回道:“是,姑娘。既如此,那便由老奴选个合适的。” 等到重新量了尺寸,等苏禾收到衣服时,已经是第四日了,秦嬷嬷吩咐大力、秋桂以及新来的梳头娘子田娘子一起替她换衣妆扮。 庄引鹤心中虽气苏禾不识抬举,但是也不忍心真随意打发了她,纳妾文书可以先缓缓,但还是摆了一桌酒,请了同僚,小小的热闹一番,待回到正房时,已经戌时末了。 看着苏禾一身红衣,戴着珠冠钗环,一对红烛就在床头燃着,烛光隐隐,恍然间,好似再娶新妇一般,这夜还长。 第59章 第59章内屋中花香弥漫,和…… 内屋中花香弥漫,和红烛燃烧后散出的余香缠绕在一起,很是好闻。红绡帐下,美人垂首,待君垂怜。 苏禾不安的捏着手中的绣帕,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 大步走来的人,心中有些慌乱。 庄引鹤的长筒锻靴站定在她身前,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微微用力,看着她粉面含羞的模样,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细腻的脸颊,转身又拿起圆桌上的执壶,倒了两杯酒,坐到了苏禾身侧,含笑道:“喝了这杯合卺酒。” 红缎将酒盏连结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苏禾接过酒盏,送到他唇边,看着庄引鹤一饮而尽,便也学着一仰脖子,喝完忍不住呛了一声,就要将酒盏塞回他手中,庄引鹤笑着拒道:“合卺礼毕,还有一事要做,我教你。” 他牵着她的手,示意她将酒盏掷于床下,苏禾不解其中意思,便随手一丢,酒盏覆于地面,庄引鹤笑着拿回酒盏,眉头挑起,语气里带着些别的意思:“丢出去的时候,杯口仰上。” 见她这次做对了,庄引鹤也将手中酒盏掷进床下,杯口覆在地面上。苏禾不解的看着他,有些好奇:“都头,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杯口一仰一覆,不过是取男俯女仰、阴阳和谐之意。”庄引鹤搂住苏禾的纤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侧过脸,炽热的呼吸扫过苏禾的耳畔,果不其然,她好容易才平复下的脸,一瞬间红透。 庄引鹤勾起一抹笑,顺手将人扶起来,亲昵的捏了捏脸,道:“夫妻敦伦,人之常情。”将人扶到梳妆镜前,按住她的双肩:“我去叫人进来伺候你梳洗,咱们也早些安置吧。”转身便叫了秦嬷嬷进来,替她拆解首饰,又伺候了梳洗,才退出去。 原本的红衣被换下,苏禾散着头发,外面换上了红绸长裙,里头是鸳鸯戏水的大红抹胸,样式比家常穿的更放肆些,只堪堪裹住了顶端,苏禾有些不自在的将抹胸往上拽了一下,跳脱之间,更招人眼热。 下身穿着丝质红纱的薄裤,莹白如玉的双腿隐约可以窥见,因心中紧张害怕,双腿紧紧的合拢在一起,激起旁人一探究竟的心。 倒也不怪苏禾,女子初次,腼腆羞涩,顾及到小女娘的颜面,也为了让丈夫尽兴,洞房花烛夜,都会为新嫁妇准备一条开裆裤,两边用细绳系在一处,敦伦时,新郎官解开细绳便是。 好在还有一件外衫能遮掩一二,情况也不是那么糟糕,她挺起腰板,吸着小腹,将两边合拢到一起,努力遮住这一身看着便羞人的贴身小衣。 庄引鹤在耳房简单冲洗一番,听见秦嬷嬷出去的动静,这才转身回到内室,苏禾现在这身衣物,皆是他亲自挑选好了交给秦嬷嬷,让她伺候苏禾换上的。看着她用外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又不禁觉得好笑,这丫头,似乎不曾注意到,这外衫领口开的极低,她一双纤手拽住外衫就搁在胸下,将一对雪团挤的颤颤巍巍,惹人怜惜;纤细的腰肢,视线下移,浑圆饱满的臀部,修长的双腿,透过薄纱,在红烛下,别有一番风情。 他自己穿的就简单极了,赤裸着胸膛,下身不过一条中裤,阔步行走时,轮廓清晰,微微抖动。庄引鹤大刀金马的坐在苏禾身边,看着鹌鹑似缩着的小女娘,双臂一前一后环住腰身,肌肉微微鼓起,一个用力,便将人抱坐在怀中。 “啊——”苏禾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紧紧拽着外衫的手不自觉松开了些,顿时,身前一览无余,还未坐稳,便又伸手去拽外衫,试图再次拉紧衣襟。 庄引鹤一只手环住了腰身,将她的身体侧靠在自己身前,隔着鸳鸯戏水的抹胸,俯下身子,指尖逗弄鸳鸯,她被激的仰起脖颈,大口的喘息,呼吸急促,好似溺水一般,忍了许久,终于颤抖着声音:“都头,我——受不住了。” “晚上,秦嬷嬷可给你单独置了一桌酒菜?可吃饱了?”庄引鹤自觉不过是浅尝辄止一下,见她这般“无用”,便随意问道。 “都头,我,我吃饱了,都头在前院可吃好了?”苏禾被逼出了眼泪,只是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看着可怜极了。在他的怀中扭动着身体,像是坐的极不安稳。 “啪——”庄引鹤轻轻拍了苏禾的翘臀,带着些许不悦:“安稳些。爷喝的有些醉意了,也不见你备些醒酒汤,爷只能自己动手了。” 说完,又从外衫遮住的地方,拿出了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些潮湿,故意使坏的伸到苏禾眼前,戏谑道:“你可要和爷,一同尝尝?” 苏禾哪里能比得上万花丛中过的庄引鹤,她当然明白这指尖沾的是什么,将头扭向另一侧,赌气不去看他的脸,他也不在意,只将手指含进嘴中,又笑道:“好甜。” 大手扣住苏禾的脑袋,迫使他们再次面对面,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求,苏禾好像一只初次觅食的小兔子,被猎人虎视眈眈的盯上了。 由浅入深,她尝到了一丝酒味,比她刚刚喝下的合卺酒还要辣一些,刚才顾及到她从未饮酒,用了女子闺中爱饮的桃花酿,入口香甜醇厚,只有些许辛辣;渐渐地,她双手松开了衣襟,抵住了他的胸膛,脑袋因为缺氧开始有些发昏,腰身也松软了下来,房中只有暧昧的亲吻声,还有彼此的心跳。 今晚的内室,被装点的极美,庄引鹤不知从哪里运来了许多红牡丹,在暖房里早早催开了,此时好似处在花海中。 牡丹娇艳却是极难养成的,须得放在温室中,日夜呵护,小心灌溉,才能见到其盛放的一面。 外圈的花瓣许是缺水,有些发蔫了,小心剥去丢在红纱帐外,果然明艳了许多,似是不满这样的行为,花朵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只可惜,哪有半点摄人之意,只让人觉得这花娇贵,有些难养罢了。 忽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便是雷声阵阵,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空,带着这房中都亮了许多,红纱帐薄,自然抵挡不住,帐中风情一览无余,花儿娇怯,就要躲进被褥中,庄引鹤一把抓住了花枝,笑道:“躲什么?不过就你我二人。” 苏禾嘟囔着,满脸的抗拒,眼眸含着水色,瞪起人来毫无威慑力,只叫人觉得可爱极了,又不死心的扯过被褥就要朝身上裹去,又似生气道:“我冷!” “冷?那前儿为了不叫我在这屋里睡,不是说夜间闷热吗?现在又冷了?小骗子。”庄引鹤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被堵的说不出话的模样,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我——我那是——”苏禾自然是不服气的,还欲争辩两句,只是被人堵住了声音,再也说不出来了。 暮春的风吹得门窗吱吱作响,雨点急促的拍打着窗户,带着急不可耐的模样,红烛燃烧,留下红色的烛泪,那方小小的天地间,是断断续续的拒绝声和另一声低沉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小了很多,红烛也燃烧到了根部,苏禾只觉得这一夜好像到不了天明一般,她似乎回到了当年不死心的复健时的狼狈模样,满头大汗,咬牙坚持,起初还有些意识,到后来,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乏累,连手指都不想抬一下,只阖眼沉沉睡了过去。 苏禾看着贴身小衣换成了湖蓝色,看着身上斑驳的红印,胸前尤其,她躺在被褥里,无声的叹息。想要支起身子,胳膊也使不上力气,努力撑起上半身,好渴,想喝水。 两条腿也好累,将自己一点点挪下床榻,手紧紧抓住床栏,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子。 “哎呀——” 苏禾高估了自己,不过才松开手,慢吞吞的挪了两步,一个劲没用上,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内室的门被人推开,隔着屏风,苏禾不晓得进来的是谁,也不愿被人看见现在的狼狈样子,头一次厉声呵斥,道:“出去!” 庄引鹤置若罔闻,转过屏风就看见她狼狈的样子,赶忙将人抱起,放回床榻,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醒了怎么也不叫人?要弄什么,叫丫头进来伺候就是了。” “都头!我现在这模样,适合叫人看见?”因整夜的求饶,声音带着沙哑,苏禾指着自己的身子,因气急喘息而带动着上 下起伏,庄引鹤喉间滚动,克制住将眼神挪开。 他昨夜跟着魔了一般,翻来覆去折腾了她许久,心中自觉理亏,放软了声音:“你要做什么?别人你不好意思见,那使唤我就是了。” “水。”苏禾靠在软枕上,实在没力气跟这厮掰扯,只撂下一个字,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庄引鹤也不觉被下了面子,倒了盏茶,又亲自送到她唇边,嬉笑道:“昨儿奶奶辛苦了,今儿小的服侍您一回,赏个脸可好?”他这会正在兴头上,自然愿意伏低做小,博佳人一笑。 苏禾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这才解了渴,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初了。小厨房一直热着饭呢,起来吃两口?也不好再睡了,否则夜里该睡不着了。”庄引鹤软声哄着。 “嗯,是有些饿了,都头,给我寻个外衫,我穿上。吃食就摆在贵妃桌上。” 庄引鹤朝着外间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大力便端着吃食进来,只低着眼,将东西摆好,又退了出去。 苏禾端起碧玉粥小口吃了起来,腹中饥饿缓解,看着眼前人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不自在的问道:“都头,可要用些?” 庄引鹤摇了摇头,他找的这件外衫,就是昨晚那件一个样式的,不过颜色不同,穿在她身上,另有一番韵味,如今破了身子,眼角眉梢滋润的都有些成□□人的风姿了。 庄引鹤又转头看向了床榻,红绡帐薄,好像昨晚的肆意放纵还在眼前,看着身下的鼓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大,引得苏禾看了他一眼,道:“都头,怎么了?”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庄引鹤看着还未梳洗的苏禾坐在美人榻上,脱口而出便是这首《子夜歌其三》 苏禾若是没看见他身下的那一团,也许还会有些欢喜吧。 第60章 第60章庄引鹤这一月似是黏…… 庄引鹤这一月似是黏在了苏禾身上一样,衣裳首饰流水一般的送进了后院中,秦嬷嬷眉开眼笑的看着,这一月,除去苏娘子小日子那几日,三爷独宿在前院书房,余下的每一夜都叫了水。 照这般下去,小主子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秦嬷嬷就等着苏禾的好消息,好叫人送信去扬州府上,解一解夫人的心病。 这一月,苏禾实在累极了,每日沉睡到日上三竿不说,原本是隔三日便去一次的苏家绣铺如今变成了五日一去,好在绣铺里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头脑聪明,手脚灵活的小女娘,她又是教的打络子,不比花容姑娘,须得日日盯着她们的针脚。 今儿午后要出门时,秦嬷嬷站在后门处,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嬷嬷。你可是有事?”苏禾又不是睁眼瞎,耐心性子,带着笑意询问道。 “娘子,这话原不该老奴多嘴,只是娘子身边得用的人少,老奴只能冒犯劝一句。”秦嬷嬷打心眼里是喜欢苏禾这样的女娘的,虽出身不显,但是眼皮子不浅,要说三爷这段时间流水样送去后院的东西,便是正房奶奶都忍不住要得意三分。 这女娘倒也是笑眯眯的收下了,却只挑拣了几件样式别致轻巧的,余下的都压箱底了。她倒是无意间听到过爷问她,可是不喜欢哪些首饰?怎么从不见你带过? 她也只是笑眯眯的温柔回道:只是挑拣些轻巧别致的带上,不失礼就是了,何苦顶着那么坠脑袋的步摇做什么?你当是永宁后巷头顶大缸耍杂技的么?这话堵得爷也笑了,只说她嘴生的刁滑,又凑过去要尝尝,后面的动静,就是她一个一把年纪老婆子听了都脸红的动静,随即就吩咐大力带人烧水。 “嬷嬷只管说就是了,我一直多得嬷嬷照顾,心中感激不尽。”苏禾对秦嬷嬷,只是无感,晓得她能这样和颜悦色的对待自己,不过是因为庄引鹤如今对她的宠爱,若有一日,这份宠爱不在,也许她连秦嬷嬷的面都见不上了。 “娘子如今实打实的做了爷的房中人,这频繁外出还是少些好,外面人多腌臜,若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娘子,实在不好。”秦嬷嬷身居后院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妾室能三五日就出门一趟的。 许是苏娘子不晓得做妾的规矩,她得同她说明白了,若是日后仗着爷的恩宠,不将正房奶奶放在眼中,爷宠着时,一切都好说;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年老色衰那日,不还是要回到正房奶奶手下讨饭吃么? 她见过太多年轻时凭借三分容色张狂做作的美妾,容颜老去,色衰爱弛,又咬起牙厚起脸,重新伏低做小伺候起主母,可到那时,谁还会将她放在眼中? 苏禾帷帽下的脸色突变,心中暗想:还是来了,来教她做妾的规矩了。只是秦嬷嬷话说的客气,她也温声细雨道:“多谢嬷嬷为我着想,只是我那绣铺本是三日一去,为着伺候爷,已经改成五日一去了。这事爷知晓,只吩咐我将大力、秋桂和来喜儿带上。清安县里,没几个人不认识来喜儿。” “嬷嬷放心,爷交代了,叫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子,若有事,只让大力去衙门报信。”来喜儿上前,拱手行礼,秦嬷嬷是爷打小就跟在身边的,苏娘子是爷的新宠,两下对上,最好别起冲突才是。 “既是爷吩咐过了,那就是我多嘴了,该打,该打。”秦嬷嬷佯装用手打脸。 苏禾一把拉住了秦嬷嬷的手,笑道:“嬷嬷严重了,我晓得嬷嬷说这话全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将事情交代清楚,也不能就这么丢开手不是?”她不准备与秦嬷嬷起冲突,犯不上。 秦嬷嬷也笑着应承,又道:“那我就不拦着姑娘出门了。” 来喜儿驾车到苏家绣铺时,前院热闹极了,因着天好,院子里摆上了个架子,将东西摆上,由着众人挑选。大力提着钱匣子,来喜儿在前面拨开人群,秋桂护着苏禾进了北屋,如今的小北屋再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将原来那张旧床拆了放到灶下,摆上了一张圆桌并着三个绣凳,窗户下那个细腿高脚的长案也挪到原本苏贵的那间屋子里去了,摆上了罗汉床,还放上了小炕桌,显然变成了一间议事的小厅。 大力将钱匣子放在了圆桌上,就出去将门掩上,王猛女原是在院中招呼的,见禾妹妹过来,又去正院叫了花容,花容对着下面十多个小女娘丢下一句好好练习,也一起进了小北屋。 “妹妹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王猛女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了,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带了二百两现银,咱们绣铺上可有银票,我想直接兑走,银子的成色你放心。”苏禾先是拍了拍匣子,随后又将它打开。 “有倒是有,你一向不是最喜欢数银子的么?怎么想着要兑银票了?”花容打趣道,如今三人愈发熟悉了,同在小北屋议事时,她也不似从前,时时带着面纱。 “数够了,还是换成银票吧,带着也方便。”苏禾看庄引鹤欲迎她入府的心就不曾死过,他们二人早晚有一场冲突,还是未雨绸缪好些。 “那行,一会我给你拿上。”王猛女点点头,突然想道:“说起来,还得谢过都头,若不是他牵线,叫咱们跟知县张大人搭上,只怕清安县其他几个绣坊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咱们。” “咱们三人,只分绣铺收益的八成,剩下的,一成打点给了衙门,另一成单独打点了知县,换个清净,这钱花的值。”花容从前是官宦人家专门培养的绣 娘,日后是要陪嫁跟着姑娘出门子的,自然也有几分见地。 “说起这个,我还有件事要跟你们两人说呢,咱们这分成该换换了。”苏禾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她到底不比她们两个,几乎扎根在铺子上了,拿这么多分成,心里确实过不去。 “怎么了?”王猛女一脸疑惑的看向苏禾,这个分成有何问题么?花容面上带了些许紧张。 “我时常不能来,不似你们两个。所以我拿三成,实在不合理。王姐姐你先别急着开口,先听我说完。”苏禾看王猛女似是要站起来打断这话,连忙阻止,见她满脸的不赞同,又继续道:“我想着,我拿两成,王姐姐拿三成,花容不变。” “那不行,我不过是管个绣铺,又不像你们,能绣会教的,怎可拿这么多?”王猛女摇摇头,她如今能有个事做,每月到手的银子也不少,已经很是满意了,做人要知足,再多要就是贪心了。 “你先别急着拒了我,我本身还拿一份租子呢,姐姐难不成忘了?” “你们两个也别推来推去的了,要我说,禾姐姐这话倒也不假,王姐姐日日陪在院子中,一刻也不得闲,风吹日晒最是辛苦。但是这房子是禾姐姐出的,主意也是禾姐姐想的,不如就将这让出来的一成一分为二,两位姐姐各拿一半,可好?” “我看行,咱们两个也别推来推去的,我看着是累,可跟我在肉铺上时,可清闲许多了。”王猛女丝毫不觉得花容说的什么风吹日晒有多累,比起她这些年抡起又砍下的斩骨刀,实在轻松多了。 苏禾被这两人说的摇头无奈笑了笑,只得应下,又道:“我以后出入只怕是要更不方便了,索性,我教的络子,她们也学了七八分,也够用了。” “怎么?那院子里有人为难你?”王猛女立马皱眉看着苏禾,这才多久? “倒也算不上,且看日后吧。”苏禾含笑,不再多说了,花容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些心疼。这位都头的大名,实在如雷贯耳,但愿将来禾姐姐能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苏禾将薄薄的两张银票叠好放在贴身的荷包里,又拎着空匣子出了屋子,距离小北屋约十步,秋桂垂手站定,大力倒是欢欢喜喜的看着荷包络子,挨个拿起来比量,来喜儿因不方便,只守在灶房门口,眼睛盯着小北屋。 秋桂见人出来,忙上前接过匣子,又朝着人群里喊了一声:“大力。” 大力放下手上的荷包,急忙跑回了苏禾身边,欢喜道:“娘子这里的东西可真好看。难怪来的人这样多。” “偏你嘴甜,咱们今儿去一趟你最爱的那家甜果铺子?买一包——”苏禾笑眯眯的看着大力。 “糖渍梅子!”大力顺口接上,这家还是她无意间发现的,觉得十分好吃,便散称了半包,带回杨柳胡同同娘子和秋桂一起吃,三人都极喜欢这口。 来喜儿先是绕去了甜果铺子,秋桂各色果子都捡了些,一并称了,这才转道家去。 苏禾带着帷帽从前院角门进,又想到王猛女今儿说的话,便拿了一包果子,放到前院书房里,当是谢礼了。 才走近,正欲开门时,就听见里面传来来福儿的声音,带着些喜意:“爷,扬州通判府的五姑娘亲自给你书信一封,约莫是为了两家婚事。” 苏禾顿住了叩门的手,嘲讽一笑。 60-70 第61章 第61章庄引鹤接过信封,翻…… 庄引鹤接过信封,翻过面看到火漆封缄,封口处还加盖印章,上书“郎君亲启”,便随手丢在了书桌上,看着来福儿道:“这信,谁替她送来的?” “小的看来人衣着,估摸着是管事。”来福儿愈发恭敬了,爷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半点喜色。 “直接送到了杨柳胡同?”庄引鹤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来福儿一瞬间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只稍微抬起了头,眼神盯着书桌前的空地,道:“是,小的问过了送信的人,说是唯恐误了主家姑娘交办的差事,日夜兼程,才到了清安县便直奔咱们这儿来了。” “哼!还真是有手段。”庄引鹤皱着眉头,脸上尽是厌恶之色,拿了信纸,冷笑着写了几个字,将信纸封好,从书桌后绕了出来,将两份信一起递给了来福儿,吩咐道:“去找个人,将这两份信一起亲自送到我母亲手上。” “是,只是爷,宋五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来福儿跟在庄引鹤身边多年,这位爷对小女娘向来不是苛责的,何况还是要谈婚论嫁的女娘。 “谁告诉她,我住这儿了?”庄引鹤的眼中带着冷意,一进清安县,不跑衙门打听?不跑县尉府?跑这儿来了,还真是没少打听,是聪明,可惜他一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女娘,不守规矩。 “小的疏忽了。”得,这宋五娘子还有戏没戏可真难说。 等到庄母拿到这两份信时,一脸纳闷,亲自拆了庄引鹤写的那份,信上先是问安,然后便道:宋五姑娘亲自书信一封送到清安县,闺阁女儿家的东西,我实在不便看,又不能贸然交给旁人,只能请母亲代为处理。 不过三两行,庄母一眼扫过便都看完了,有些不悦,重重将信纸拍在了炕桌上,倒是惊着身边伺候的陪嫁嬷嬷了,小心翼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三爷信上说什么了?您还动上气了?” “你自己看!”庄母闭了闭眼,顺了顺胸口堵住的气,她儿子的意思不就是这姑娘规矩不好么。两家不过才通气,“三书六礼”一样没走,这宋五姑娘一封信就送到了她儿子那去,这原也没什么,可她这儿子不买账呀。 陪嫁嬷嬷拿起信纸,扫了一眼,放下犹豫道:“三爷这是看不上了?” “看不上?看不上他倒是亲自给我说一个中意的姑娘,就是天仙,我也想法子给他娶回来!”庄母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她养气多年,还能被气成这样,实在少见,陪嫁嬷嬷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还不替我想想法子。”庄母横了一眼,倒也不是同她生气,不过是气儿子。 “依老奴看,三爷这是没遇着可心的,那宋五姑娘,咱们说得跟朵花似的,终究三爷没见过呀。三爷又是个极重规矩的,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宋五姑娘一封信就巴巴送过去,确实有些冒失了。”不能从自家爷身上挑毛病,只能说旁人家的姑娘不好了。 “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奈何他都要三十了,还无子息,宋家门第也不低了。哪怕就是有个庶出的孙儿,我也认了!”说起这个,庄母就恨的咬牙切齿,外面的流言传的那样难听,他是拍拍屁股去清安县了,还不是得她来善后么! “夫人难道忘了那年叫三爷灌了药的那丫头了么?背着三爷作了胎,就是坐稳了,也没留住。” “哎,也不知是不是这事影响了他的子嗣,我年年替那孩子诵经超度,就盼他投个好人家。”庄母想到昔年之事,也忍不住叹气,当年作下的孽,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报应在这儿了。 “万事都要三爷自己愿意才行,老奴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若是他不愿意,就是说破天去也毫无用处。” “别说你了,他若是看中哪家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就是门户低些也无妨,我都认了!”庄母从前心气也高,自己的儿子,配个天仙那是说嘴了,娶个四品官的嫡出姑娘,那还是没问题的,如今被磋磨的哪还有这等心气。 “那这信可要怎么办?”陪嫁嬷嬷指了指炕桌上的另一封信。 “怎么办?我想想。”庄母瞥眼去看那信,手捏着帕子支起了额角,只觉得头疼。 …… “啪——” 宋五姑娘的脸被打的甩向一侧,因对方并未收着力道,姣好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还有清晰可见的指印。 “我权当没生过你这样的女儿!看看你教出来的玩意?还送信去清安县,你还要脸不要!谁替你送信的?你信里都写什么了!”宋通判指着宋五破口大骂,看着屋子里跪着的下人,气极而笑:“好!好!好!当真是我女儿养出来的忠仆!既然挑唆姑娘做错了事,那也不便留着了。那两个亲近的打死,剩下知道这事的,都灌了哑药,送去庄子上,看管起来。” 屋外候着的男仆手持碗粗的长棍,就要进来拖人出去,顿时,屋里哭成一团,不断的磕头求饶,望主君开恩。 “爹,你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便拿上苏家给我的书信玉佩亲上衙门,告你一女二嫁!”宋五顶着红肿的脸,眼中冒着火焰,时至今日,便是拼死,也要为自己博一回! “你以为你还能出的了这个门?”宋通判冷笑的看着这个女儿,“苏家那小子都病死了,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嫁过去就是望门寡。庄家,清流门户,那庄引鹤要不是死了原配,家中只有你适龄,你以为这桩婚事能轮上你?” “爹,那日赏梅宴,母亲送来锦缎华衣,又叫人替我好好梳妆打扮,我便猜到了,当日就书信一封,叫人送给了苏伯母。我是出不去,有人能进来就行。”宋五冷笑,平日里她这儿的东西不是这少了,便是那缺了,这样的好东西,何时来过她这个破落院子。 苏母立时察觉不对,扬州城里还有她苏家的买卖呢,自然能打听到些风声。 “五丫头,你可知这门亲事,你父亲花了不晓得多少心思才攀上的。你别看那他如今官小位卑,可他那两个亲哥如今都身居高位,将来随便拉扯一下亲弟弟,再简单不过的事了。”错失一门好亲事,宋母也有些急,她要不是女儿嫁完了,哪里还用再这苦口婆心的劝她? “恐怕是辜负母亲这一番美意了,我在信中将我与苏家订亲一事的来龙去脉都通庄郎君说清楚了。想必庄郎君已经看完信了。我虽久居深闺,不闻外事,但也耳闻过这位郎君的风流大名。订过亲的女子,他绝不会要!” 其实宋五姑娘压根不在意对方是谁,她认定了苏家,嫁过去守寡又如何?苏母答应了会从族中择一男婴,交由她亲自教养,将来如同自己的亲子一般,她何必嫁过去同一堆支婆争风吃醋? 宋父被五姑娘气的直喘大气,这个女儿当年就是酒后宠幸了一个贱婢才有的,这些年丢在这破落院子里也没大管过,当年为了攀上苏家,宋夫人才将她与那病秧子订亲,这事知晓之人甚少。 如今病秧子死了,苏家总不好叫她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女娘守寡吧,索性两家谈妥了,将亲事一退,她立时就能嫁进更好的人家,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玩意! 宋父凶狠的盯着宋五姑娘,语气阴森道:“想不到我还能有你这般女中豪杰的闺女,你既然这么会替自己盘算前程,将来出门子后,就当没这个娘家了,正好你也瞧不上。” 一甩衣袖便出了房门,宋夫人指着宋五,像是被气狠了一样,手指发抖,似是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啊、你!”便随着宋父一起出门了。 宋五姑娘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对峙罢了,看着手持棍棒的男仆也出了院子,才彻底软了脚,瘫坐在地上,无声的,一行清泪就这么瞬间流了下来,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跪着膝行过去,扑在自家姑娘身上,劫后余生般痛哭了起来。 “姑、姑娘,你这事遭的什么罪啊!老爷真能放过咱们吗?”一个丫鬟一边拿着帕子手忙脚乱的替宋五姑娘擦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不放心的问着。姑娘就是她们的主心骨。 “不放过,那就是一女二嫁了,苏家是不如从前了,虽接连被贬,但到底官身还在,爹一贯会做样子,绝不能叫这事发生。”这么多年下来了,宋家除了宋夫人生的那个嫁了个面子里子双全的,剩下的,不过都是样子货。 宋家儿女众多,她母亲既不受宠也无背景出身低贱,熬油似的在这破落院子里度过了小半生就一病呜呼了,好在这院子,又远又偏,宋家其他姑娘不爱过来,她才能落个清净。 庄家听起来是好,但是她同苏家相交数年,大约也摸清了苏母的脾气秉性,她又是打定主意要为子安守寡的,苏家不管是谁,都要敬她三分,那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不可怕;后院里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才叫人心惊。庄家不会比宋家好多少的,既然左右都是火坑,不如跳一个熟悉些的。 第62章 第62章当秋桂看到苏禾手中…… 当秋桂看到苏禾手中的那包果子蜜饯时,有些诧异,不过看了两眼,便埋头收拾起屋子了,倒是大力大咧咧的问了出来:“娘子,你不是给爷送过去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我听见书房里似乎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怕冲撞了,就先回来了。”苏禾将东西递给了大力,笑道:“他即没这个口福,也怨不着旁人了。”又进了内室,换上家常衣服,道:“今儿实在累了,我歇会儿。” 大力才想问娘子怎么了,便被秋桂截住了话头:“是呢,这一日可不清闲,时辰还早,娘子小憩一会也无妨。”大力被拽出内室时,不解的看着秋桂:“怎么了?” “你呀!也就是娘子好脾气,不然早就打发了你出去,没看见娘子脸色不好么?还问什么问!”秋桂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拿手指戳了戳大力的脑袋,这小妮子,没看到来梳头的宋娘子暗自鼓足了劲儿要将两人挤下去么! 大力这人,有时候说话叫人堵得慌但好在没什么坏心眼子,一概事情也不往心里去;可宋娘子,仗着手艺好,年纪大些,又看着老实本分,已经几次拿话想拿捏了大力,只是这丫头缺心眼没听出意思来。 苏禾见两人都出去,将贴身放着的银票拿出来,又翻了箱笼里的私房钱,苏家绣铺最近并无分账了,将原本的银钱归拢到一起,看着钱匣子的银锭子和手上捏着的银票。将钱匣子合上,重新又躺回了美人榻上,搂着怀中的银票沉沉睡去。 等到秋桂隔着内室的屏风叫她时,才过去半个时辰,“娘子,该醒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这般重复了两次,她才渐渐睁开眼皮,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顶,过了几息才缓过神来,冲着门口,应了一声:“好。我晓得了。” 秋桂见人似乎是清醒了些,这才隔着屏风,恭敬问道:“可要奴进来伺候更衣?再去叫宋娘子过来给你梳头?” “嗯,你进来吧。不必喊宋娘子了,今儿也不出门了,就挽个髻吧,我记得你是会的。”不得不说,在杨柳胡同的她是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秋桂闻言转过了屏风,看着苏禾已经坐到梳妆台前,忙从柜中拿了一套干净衣衫,伺候人换上,又松松挽了个发髻。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还是不会凭天色识时辰。 “申时末了,娘子。”秋桂站在一旁帮着大力摆上茶水,“娘子晚上可想用什么?我叫小厨房做去。” “没什么胃口,叫他们看着做些就是了。只是不许铺张。”苏禾现在有点明白这高门大户的日子了,这一顿就是只有她一个人用,小厨房也必定是要上四个菜的,大荤、小荤、新鲜时蔬、汤品一样不缺。就这样,秦嬷嬷还说她过于节俭了,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这点子东西还是供的起的。 “可要派人去前院问问爷要不要过来用饭?”秋桂觑着苏禾的脸色,比上之前好多了,才小心开口问道。 “不用了,若是都头想来自然会来,不想来咱们还去请,何必讨人嫌呢?”苏禾看着秋桂的眼睛,似乎一眼便看破了这丫头心底的念头,坚定又温和的 拒绝了提议。 “是,娘子。”秋桂闻言垂了眼皮,也不敢再多劝。她心中不明白,便是和爷闹了不愉快,正好借着晡食将人请来,若是爷肯来,那自然就没事了;爷不肯来,娘子在另想法子,总要哄得爷高兴了才是。可娘子似是一个台阶都不愿铺给爷,这可怎么是好? 庄引鹤并不知道苏禾来过书房,来喜儿一回院子里,就将马匹送到马厩,吩咐人伺候好,便回了下房。爷先前是交代过盯紧了娘子,现如今人都回来了,他自然是不方便继续跟着了,故而也不晓得苏禾去了书房。 将两封信交给来福儿去办时,角门小厮引进一人,是二哥身边的管事,带了一封信过来,亲自转交于他,意思倒也明确,他上任述职俱是优等,家中又出了些力,许是可以动一动了。又提醒张大人之子走了秦大人门下路子。最后又像是调侃道:总不好真叫你高攀岳家。 庄引鹤看完就将信纸燃尽,又吩咐小厮将管事带下去歇息,准备往后院去时,门下来报,说张大人设宴邀他赴宴,因实在唐突匆忙,故而才叫他的亲信亲自上门告罪。 “呵——老狐狸!”庄引鹤一挑眉,心中冷笑,就在前院换下衣服,带上来福儿匆忙去了。 席间红粉佳人曲意奉承,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已是深夜;张大人竭力请他留宿一夜,并道:“可是玉儿伺候的不好?不能叫都头满意” “自然不是,张大人这席摆的极好,只不过家中还有事要理,实在不便留宿。” 推拒再三,庄引鹤只笑眯眯的不接茬,最后才道:“张大人,令孙天资卓越,在白鹿书院很是长进,只怕书院耽误了他的前途。” 张大人被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都头带着小厮走远,摆手屏退了众人,才长叹一口气,儿大不由爹了。秦大人和庄大人不和,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偏生走了他的路子!如今弄得他里外不是人,若是两边都不得罪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左右逢源,那就只能弃了他。 庄引鹤坐在马车里,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那席中陪侍的小娘们个个浓妆艳抹,身上熏的恨不得离了二里地都能闻着味,他觉得被腌入味了。 一到杨胡同子,便叫人抬了水,就搁在前院洗漱一番。出来时还不放心的凑到来福儿面前,抬着下巴道:“爷身上可还有脂粉味?” 来福儿忍住笑意,深深吸了两口气,道:“爷,都洗掉了,奶奶闻不出来的。” “啪——”庄引鹤抬手就朝着来福儿的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骂道:“浑说什么呢!不过是味儿难闻,我不爱闻,同奶奶有什么关系!” “哎呦,是小的说错了话,该打!该打!”来福儿佯装着朝自己脸上打了两下。 “滚吧。”庄引鹤虚虚点了点来福儿,才朝后院去了。 推开门就惊醒了睡在外间罗汉床脚踏处的大力,就见她猛的一个起身,朝着动静处看去,像是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拿手揉了揉眼睛,这才道:“爷?您怎么过来了。” “行了,出去吧,今儿不用你上夜了。”庄引鹤朝着大力摆摆手,示意她出去时将外室的门带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内室的门,绕过屏风,将外衫脱了丢在美人榻上,上床躺下。 苏禾今晚睡的很不安稳,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下,睡梦间听到了外室外门的动静,本以为是在梦中,也不曾理会,直到身侧热了起来,鼻尖还飘着一股浓厚的香味。 这样的香,她不曾在院中谁的身上闻到过,忍下心中不适,将身体转向里侧,闭着眼装作熟睡的样子,又悄悄用被子遮住口鼻,努力摒弃身侧之人。 许是看习惯了苏禾整日里清淡妆扮的模样,他现在实在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小娘了,只觉得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淡香,清冽好闻,手便忍不住先是将人环进怀中,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摩挲一会又渐渐向上攀去。 苏禾见他不老实的动手动脚,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倦意道:“都头,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庄引鹤看她醒过来了,便一把将隔在两人中间的被褥扯开,贴着她的后背,缓缓道:“这几日事多,冷落了你。”说完又抬手将纱帐撤下,床榻立时被隔成了一个小天地。 苏禾忍住心中反感,蹙着眉头,语气平淡道:“都头公事要紧,我这边少来些也不打紧。”他的发间隐隐带着脂粉香味,身上却很清爽,可见是在前院梳洗过了,只是他熏香闻习惯了,一时不曾察觉还有未洗净之处。 庄引鹤不喜欢她背对着自己,按住她的肩膀,稍微一用力,将人掰到自己这边,风清月明,月色透过纱窗,泛着柔和的光晕,苏禾的脸在月色中带着一股清冷之意,好似月中仙一般,不可亵渎。 手臂环过纤腰,将她的上半身托起,更靠近自己,彼此的气息交缠,炽热滚烫,他看着娇艳欲滴的唇瓣,本能驱使他去追寻,他从不抗拒本能,低头便要吻下去。 苏禾闻到那股令她不适的香味,看着他凑近的脸,忍住要抬起抵挡的胳膊,只将脸向一侧撇去,因用力过猛,带着身子都微微倾斜了些。 “怎么还这样羞涩?外室没人,我打发出去了。”庄引鹤晓得苏禾这个怪癖,但凡房事,必定要伺候的丫头离的远些,事后也不许别人伺候,只肯自己洗漱。 “都头,你今儿是去楼子里了?沾染了一身的脂粉味,我闻不惯。”苏禾示意他放开自己,靠着枕头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就醋了?不曾去逛什么楼子,不过是有人邀我赴宴,席中有弹琴唱曲的小娘助兴,这才沾了味道,怕你闻不惯,我还特意梳洗了才来,你这鼻子,倒是灵敏。”庄引鹤拉着苏禾的手,笑嘻嘻的解释着。 “头发丝里都是脂粉味,满屋子里都是弹唱的女娘?”苏禾可以不在意庄引鹤的过去,但是同她在一处,便不许再沾染旁人,今儿这话是定要说明白的。 “怎么?爷还不能叫个唱曲的丫头伺候席面了?”庄引鹤也拉下了脸,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 “是伺候席面?还是伺候枕席?都头心里清楚。”苏禾见他这样,也不肯相让,最好是闹翻了,将她逐出杨柳胡同!冷声道:“我晓得都头是风流惯了的,我也不好拦着,若是都头有看中的小娘,只管抬进来,只一样,抬她进来便放我出去!” “勾栏瓦舍的小娘们迫于生计,不得以广接恩客,那是没法子的事。都头今儿亲香了勾栏里的小娘,回来就别沾我的身,不然好似我也接了恩客一般!”闻着庄引鹤发间散出来的脂粉味,苏禾心中腻味极了。 “呵,你这话什么意思?爷只要碰了你,便不许碰别人了?”庄引鹤沉下了脸,真以为他非她不可了?侍宠为骄。 “都头想多了,我只是怕脏而已。”看着苏禾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话,一把捏住了苏禾的下巴,语气森然:“爷脏不脏,你都给我受着!” 将苏禾的抗拒都堵了回去,庄引鹤一只手便制住了她,将她的细腕都攥在一起,举过了头顶,逼着她不得不承受。 第63章 第63章看到她眼角被逼出的…… 看到她眼角被逼出的泪,庄引鹤终于松开了禁锢,才想出言警告,却被苏禾一个蓄力,猛地推到了一边,刚想呵斥她是不是疯了,就见她俯身向前一扑,双手撑在床沿上,用力过猛而指尖泛红,上半身几乎探出床榻,接着便是一阵一阵的干呕声,好似要将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一般。 庄引鹤看她这样,连忙坐到她身侧,用手轻轻顺着苏禾的后背,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头,顾不上刚才的不快连忙开口道:“这是怎么了?晚上吃坏东西了?” 苏禾心中厌烦恶心,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因剧烈干呕而被呛出泪花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淡开口道:“不是吃坏了东西,这香味,闻着叫人恶心!都头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从今晚辞了张大人那处,连夜赶回来,怕扰了她好梦,又在前院洗净了才过来,折腾个倒仰还不就是为了回来陪她?这小没良心的东西,当真是要活活气死他不成,瞧着温顺乖觉,一张嘴那话便如同刀子一般扎他的心。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从了张大人 的美意,何苦回来讨嫌! “是这香味叫你恶心?还是爷叫你恶心?”庄引鹤忍住气,暗暗深吸了两口顺了顺被堵的发慌的胸口,下了榻,重新点燃了蜡烛,站到苏禾对面,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看着她双眸含泪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澈澄明,只是眼眸深处都是倔强不屈。 苏禾就这么闭上眼,不愿看他,庄引鹤见这情况,怒从心底起,原本捏住下巴的手滑到了脖颈上,微微扣住,纤细的脖颈,脆弱而美丽,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红痕而后香消玉殒。 “睁眼!”厉声呵斥道,他甚少挂念一个女人,却还这样不识抬举,手背上的青筋一跳,手掌渐渐用力收紧,庄引鹤看着她颤抖不止的睫毛上挂着泪滴,再也忍不住,俯身而下,叫人被迫承受他粗暴到近乎泄愤的亲吻。 在近乎凶狠的力道下,苏禾起初是闭眼忍受这一切,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渗出,而后却又觉得,凭什么要自己忍受这一切,她好端端在待在后院里,他半夜带着一身脂粉味进来找茬,怒从心底起,发狠一般咬住了他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带着甜腥味混入了两人的唇齿间。 庄引鹤吃痛松开了人,抬手一抹唇角,看着虎口处的血迹,冷笑一声:“下这么重的口?这是要咬死爷不成?” 苏禾怒目相对,心中并无半点惧意,一字一顿道:“若是都头有了可心的人,苏禾愿意自请出府,绝不碍了旁人的眼。”冷言冷语也激的庄引鹤起了脾气,当下便将苏禾按进了床榻间。 从前觉得她身子弱,一概行事都是先将她哄的舒爽了,他才能稍稍肆意一回,床榻之间,从未尽兴;如今叫她这话一激,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了,何况庄引鹤打小就是个霸王脾气,一向只有旁人迁就他的,他何曾顾虑过别人了? 脚踏处,两人的衣衫凌乱的堆叠在一起,庄引鹤由着自己的脾气难得纵情了一回,折着她的身子由着他的心意摆弄;这一通折腾下来,他倒是神清气爽了,再大的怒意也叫这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抚慰平了。 外头天色微亮,估摸着当是卯初了,低头一看,苏禾脸色惨白,嘴唇不带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眼皮微微颤抖,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庄引鹤伸手去向下探去,抬手便看到了血迹。 这才察觉到不好,想叫人进来服侍,又见她身上未着寸缕,记得她最不喜欢自己这样被人瞧见身子,连忙下了床,翻了衣柜,寻了一身干净的内衫,手忙脚乱的替她穿上,这才一叠声的叫人进来。 昨儿大力半夜回去,秋桂睡觉警觉,看人回来又问清了情由,这才阖眼睡去,后半夜听内室似有争吵,细细听来又不像,只是也不敢再熟睡过去,估摸着寅时末了,院中伺候的婆子们起床烧水了,秋桂看着睡熟了的大力,替她掖了掖被角,才穿好衣服去洗漱。 暮春的清早还不算十分暖和,她原本只能用冷水洗漱,如今成了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倒是能用得上温水了,横竖院子里就两个主子,婆子们一个都巴不上,自然退而求其次来奉承她了。 她收拾利落后,也不进外室,只收在廊下,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直到主子叫人进来服侍的声音不对,秋桂这才直奔内室而去,看见娘子躺下卧榻上面色如金,惊觉不对,昨儿后半夜只怕是起冲突了。 “你先去叫人提了热水去耳房,再叫秦嬷嬷带上来福儿去请胡老太医过来。快去!”庄引鹤见有人进来,也顾不上是谁,坐在床沿上就连声吩咐。 “是。奴这就是办。”秋桂得了话,眼瞧着娘子像是不好,也顾不上了,就连奔带跑的就出去了。 “让小厨房今儿备些清粥即可。”庄引鹤又高声补充。 “是,爷。”秋桂的声音从外间门口处传回来。 先去灶下叫人提热水去耳房备好,又跑回房中叫醒了大力,叫她赶紧穿戴好去廊下候着,免得爷另有吩咐。这才出了垂花门去了秦嬷嬷休息的地,叩门将人喊醒,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事,秦嬷嬷一听,心里察觉不对,连忙穿戴好,提上来福儿就直奔胡老太医处。 庄引鹤握着苏禾的手,心中懊悔万分,昨儿也是他不好,席面应酬上碰到个知情识趣的小娘,也不过就是叫人近身服侍倒酒添菜罢了,搁在从前,那就直接宿下了,偏生心里惦记着她,匆匆赶回来又没收拾干净,带出了痕迹,还被她闻出了味。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娘,怎就这么大的气性,愣是咬住了牙,一声不吭,任凭他折腾,若是稍微服软,他哪能舍得这般对她;看着她眼角带出的泪痕,又气恼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同一个小女子斗了半晌气,何苦来哉? 认命似的将人抱进了耳房,苏禾就如同一具尸体般任由他折腾,直到浴桶中温暖的热水包裹住全身,她的脸色才微微有些好转,庄引鹤撩起衣袖,就站在浴桶不远处,心中虽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嘴上却说不出软话来,只硬邦邦丢下话来:“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今儿这般轻轻揭过了。” 苏禾双臂环抱自己,背靠浴桶缓缓下滑,直到口鼻接近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个下滑,将自己埋进水中,眼泪融进水里,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原来没有么? 庄引鹤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怒斥道:“你这是要当着爷的面寻死不成!”他就一个错眼,人就这么沉进了水低,惊的他心都凉了半截,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也不敢在由她泡澡了,连忙将人抱了出来,擦干了水,换上了内衫,又将人放在了美人榻上,从床上拿了薄被盖上。看着自己内衫也潮透了,想就着她洗过的水囫囵收拾一下也行,只是不敢叫她独处了,冲着门外就道:“来人!” 大力闻声低头进来,秋桂叫醒了她又叮嘱她今儿小心些,怕爷心中有气,服侍起来不能像从前那样,娘子好脾性,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去将暖炉生上,将奶奶的头发烘干了。”庄引鹤不会伺候人,只能将她的头发用干净衣服包上。 大力听了吩咐,转身就开了存东西的屋子,搬出暖炉又放上了冬日没用完的好炭,拿到灶房,叫生火做饭的婆子点燃,盖上顶盖,这暖炉沿壁发烫,她叫了廊下洒扫的粗使丫头,两人一起将暖炉搬进了内室。放好了东西,那粗使丫头也出去了,大力替苏禾散开潮湿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才托着一缕头发,小心翼翼的烘着。 “看好你家主子!”庄引鹤撂下话便一甩袖子进了耳房,大力这才敢稍稍抬起头,看见苏禾脸色奇差,唇上毫无血气,她这个角度又能看到娘子胸口,青红斑驳,她听过宋娘子说这是奶奶受宠才会如此,但还是心疼极了。 听着耳房中水声响起,大力才弯腰凑到苏禾耳边,小声道:“娘子,可要喝杯热茶缓缓?奴给你倒来?” 苏禾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她昨儿到今早,都没怎么阖过眼,稍微眯一下,不多时便被折腾醒了,后半夜来来回回,起初还有力气反抗,到后面再也半点力气,由的庄引鹤发泄,只是自己不愿开口求饶服软。 如今头上暖暖的,烘的她舒服极了,只想沉沉睡去,大力看她闭眼拒绝,也不在多话,就分拨头发,替她仔细烘干,不过几息之间,就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大力抬头一看,娘子睡熟了,因肤色白皙,眼下发青更明显了,听到内室 的门有响动,抬眼看去,是秋桂。 庄引鹤沾水随手擦了两把,心中惦记苏禾,囫囵擦干了身子就穿上衣服,出来就看见她安稳睡去,也坐到了美人榻一侧,握住了她的手,忍住叹息,心中懊悔不已,待到大力两人将一半头发都烘干时,秦嬷嬷才带着胡老太医赶来。 庄引鹤看着只着内衫的苏禾,吩咐秋桂去取了干净外衫替奶奶换上,又将人抱进了床榻,放下了帐幔,这才叫人进来。 第64章 第64章胡老太医沉着个脸看…… 胡老太医沉着个脸看向庄引鹤,大清早的,这小子就叫老仆带着个人,“哐哐”砸他医馆的大门,吓的他那小徒衣服都没穿好,直奔后院将他喊醒,嘴里还直喊:“师傅,有人上门闹事了!” “老太医,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庄引鹤看着老头脸色阴的跟要下雨似的,自知理亏,拱手作揖小心赔罪。 “哼!这么一大早的,就将老夫折腾了过来,别磨磨叽叽的了。”说着就看向被床幔遮住的床榻,接过小徒手中的药箱搁在了圆桌上,从里面拿出了手垫和丝帛,朝着床榻走去。 庄引鹤连忙快走几步,凑到床榻前,将苏禾的手从帐幔中拿出来,胡老太医隔着丝帛细细诊脉,沉吟片刻,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神带着冷意看向庄引鹤:“可否让老夫看看这位娘子的面色?” “好。”说完就将帐幔掀开一角,胡老太医观她面相,便是睡去,眉间还是皱着,仿佛有无尽心事。 “胡老太医,您别光叹气呀,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也给我句话。”这一口气叹的庄引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由着脾性肆意一回,也不曾想闹到这个份上,心中懊悔不已,连带着脸上都露了几分痕迹。 “现在急了?早干嘛去了?从脉象上看,细弱而涩,素日里忧思过度,长久下去恐会伤其心脾,且其心火旺盛,神明受扰,我开贴凝神静心的方子照着吃就是了。另外——”胡老太医环视内室其他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庄引鹤跟着胡老太医到了外间,两人凑在一处,这才低声呵斥道:“你也节制些,你当那小娘子有你这样的体格不成!”又伸手去按住了他的脉,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身强体壮,半点事没有。” 听了这话,看着胡老太医满脸沟壑,庄引鹤难得红了耳根,想着老太医在宫里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才有些滞涩的开口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眼下发青,如今都四月头了,她盖那么厚的被子都不觉得热,这是畏寒喜热,肾精亏虚之状,必然是长期劳累,损耗肾精所致。”胡老太医将声音压的极低,这臭小子是个皮糙肉厚的,怎么说都无妨;里面躺着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 “那要怎么办?”庄引鹤这下是真涨红了脸,他是缠得频繁了些,实在是一日不见,就想的很,便是遇上她身子不适,不能行房,他也不愿意独宿在书房,孤枕难眠,他就乐意这么抱着人睡,安心。 “这事好办,你叫人歇一歇,我在开个补肾填精之方,叫她好好喝上两幅药,便能补回来了。” “还有一事,她身子将来在子嗣上可有妨碍?我也不瞒着您了,这圆房也有些日子了,日日都在一处,就是不见她身上有动静。”他年近而立,膝下荒凉,苏禾又实在合他心意,故而这些日子,行房后从未叫过避子汤,就是想着她一旦有了身孕,他膝下便也有了承继,日后抬做二房奶奶也有底气。 “她底子不差,只是在这么折腾下去,就是不差也不能有多好。”胡老太医见过宫中娘娘们为了求子,几欲癫狂的模样,哪个太医手上都有些保命的方子,他自然也有,示意庄引鹤附耳过来,将有孕的法子细细说明白。 “多谢您老人家了,只是不用开些药补补么?”庄引鹤作揖谢过,又不放心的问道。 “是药三分毒,就是补药也少吃些。我有几个食疗的方子,一会叫我那小徒抄录一份给你,照着上面日常饮食上注意些就行。”胡老太医难得见他这幅模样,抬眼看他一脸喜色,心中暗叹,这两人,只怕还有的磨呢。 “好,听您的吩咐。”庄引鹤虽有担忧,不过胡老太医的话还是定了定他的心。 看着老太医进去吩咐小徒抄录食疗方子,秦嬷嬷才近身回禀道:“爷,诊金备好了,可要请胡老太医两人留下用了朝食再走?若是要,我就叫人将朝食摆到前院偏厅里去了。” “要,想必他们也没用过呢,你去吩咐人摆上,我请他们两人过去。”庄引鹤点了点头,日后要麻烦老太医的时候还多着呢。不过一盏茶多些的功夫,那小徒就将两张纸交到了大力手上,叮嘱道:“姑娘请收好,按这上面的食材备好,隔三差五进一些即可。” 庄引鹤拦住了要走的二人,将人往前院带,笑道:“老太医一早就被我给折腾了过来,定是没用上朝食,我吩咐人在偏厅摆了饭,您吃完再回去?” 看着老头倨傲的点了点头,庄引鹤将人引了过去,又吩咐秦嬷嬷在一侧伺候,这才放心回了后院,守着苏禾。 直到日上三竿,腹鸣如鼓,苏禾被生生饿醒了,才睁眼,就看见大力和秋桂双双坐在美人榻上,秋桂手中做着针线活,看样子是做给她的寝衣,大力在边上眼不错的盯着,不过三五眼又转头看向床榻。 “娘子,你醒了?”大力脸上满是喜色,横不得蹦起来。秋桂也放下手中活计,倒了一杯温水,示意大力将人扶起,慢慢喂了两口水,才道:“娘子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小厨房拎些软糯好克化的。” 苏禾看房中并无庄引鹤的身影,心神稍缓,昨晚,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到这里,顿生无力。明明,明明她这般苟且求生,自以为庄引鹤腻了她,很快就能离开这院子,自力更生,可与虎谋皮,终得反噬,她真蠢! 任由眼泪直直的落在被褥上,她现在不过是一个玩物、禁脔,有了健全的身体又如何?以后,她恐怕连这院子的大门都出不去,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如今得到了也枉然。 苏禾突然手掌握拳,狠狠的砸向双腿,紧绷的心绪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般奔涌而出,哭的声嘶力竭,瘦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大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看着娘子哭得肝肠寸断,只能慌忙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若是有什么委屈,就跟爷说,他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的!”又拿帕子去擦拭苏禾的脸。 苏禾突然握住了大力的手,双眼红肿,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声音嘶哑:“我、我是不是走不掉了?” “娘子一定是伤心坏了,没事的,没事的。”大力虽憨傻,此刻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便岔开了话。 庄引鹤站在内室门口,听着里面近乎绝望的哭声,心中一阵酸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措。秋桂此时也拎着食盒过来了,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忙要出声行礼,却被制止,又伸手接过食盒,摆手示意人退下。 提着食盒绕过屏风,苏禾见来人是庄引鹤,又想起昨夜,将身子缩成一团,往床榻更深处躲去。看见她这样,披散着头发,双眼红肿,还抽噎着,抱着膝 盖,躲在大力身后,想着老太医的话,庄引鹤也不敢凑近,只将吃食摆在了小炕桌上。才转身软着声音道:“先吃些东西可好?” “娘子,我扶你过去可行?”大力瞧着两人之间似有不对,又瞥见爷那凌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开口。 “不用了,你下去吧。”苏禾察觉到了大力略有颤抖的身子,心中不忍,她一个奴仆,挡在自己身前,若是得罪了他,还不定要受什么责罚呢。她痛哭一场,心中郁气稍得发泄,目光冷静的看向庄引鹤。 听到内室的门关上的声音,两人一站一坐,似是僵持住了。 “你若心中有怨,尽管朝我发泄,别憋在心里,弄坏了身子不好。”看着她如今面色尚且,再不似昨儿那般毫无生机的模样,心中稍定。他一早就后悔了,如今这房中也没别人,伏低做小就伏低做小吧。 说着又将小炕桌挪到了床榻上,端起银耳莲子羹,舀起一勺,就往苏禾嘴边送去,嘴里还道:“小厨房一直温着呢,你尝尝?”看她嘴巴紧闭,长叹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昨儿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赔个不是。自从咱们在一处,我哪日在外面留宿过?昨儿是张大人邀的我,席间是有小娘伺候斟酒,天地良心,我是连手都没碰一下。” 庄引鹤有些自嘲,他何曾这样老实巴交的跟一个女娘交代自己的事,还说的句句恳切,恨不得指天发誓。 看她还是不说话,又自顾自说道:“你那话也太伤我的心了,哪有这样冤枉人的?”顿了顿,又道:“你把身子养好,待我的调令下来,若是赶巧,天气暖和,咱们去的路上,正好也看看风景。” “去哪?”苏禾低下头,目光闪烁,心中暗暗计量。 “估摸着是扬州。” “何时能出发?”苏禾就着他的手用了一点银耳莲子羹。 “最迟月底,若是快的话,月中就要启程了。不过扬州离的不远,咱们不赶时间。”见她愿意吃,庄引鹤又喂了一些。 “好,我这几日将铺子理好,再去一趟海兴寺为我母亲再添些香油火烛钱。”王猛女混迹市井,她早已托她打听明白了,时下户籍管制虽严,但远行才需路引,她先想法子离了这处,再找别处安置下来,待风声过去再回清安县,日后就是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好,都依你。”见她言语间有转圜,庄引鹤笑着应承下。 第65章 第65章苏禾次日一早便先去…… 苏禾次日一早便先去了钱庄,叫来喜儿提着钱匣子,将剩下的银子都换成了银票,看着沉甸甸的银锭子最后换成了一张一百两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心中也松快了几分。 等出来时,来喜儿讨示下,可要到处去逛逛,他也习惯了娘子每回出来办事,总爱上银楼、绣坊去瞧瞧可有新样式的东西,偶尔也买些;就是他也得过奶奶的赏。女人嘛,左不过就爱这些东西,还有书铺,娘子素日里爱看话本子,却不爱请人来家里唱戏或者说书。 “今儿不急,咱们去一趟南北巷子,我得回一趟苏家绣铺,还有些事要交代呢。”苏禾将银票收进荷包里,又顺手塞进了袖子里。其实,秦嬷嬷有意提点过她,大族奶奶们管家理账、料理内宅个个都是好手,但是自己身上是不放银钱的,一概都是交由贴身丫鬟管着,免得沾染铜臭。 她听明白了秦嬷嬷的意思,只不过,她终究不是高门贵妇教养出来女娘,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格;便是再投胎个百八十回,她也不可能把自己得银两交给旁人管,不算散碎银两,这四百两乃是她最后的依仗!南北巷子一户人家一年不过花销二十两左右,她只要不挥霍,她手上的存银足够她过活十余年还多。 “好咧,那奶奶您上车,咱们这就过去?” “行,咱们这就过去。对了,来喜儿,咱们清安县可有味道不错的酒楼?菜馆?今儿咱们也去尝尝。” 来喜儿得了话,转身从车架上拿起脚踏,等大力和秋桂将人扶上车厢里,这才回道:“有到是有,不过人多杂乱,怕惊扰了奶奶。” “无妨,咱们寻个包厢就是了,你跟着你家爷,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可怜我们秋桂姑娘,自打进了院子,就战战兢兢守着规矩,哪也没去过,可不是要带她去尝尝?”苏禾上车时,一眼就瞧见了来喜儿腰间挂的荷包,是秋桂的针脚。 来喜儿听出了苏禾话中的调侃,只摸着脑袋笑了两声,冲着车厢里道:“奶奶说的是。是该去尝尝。” 苏禾听了这话,忍不住瞥眼看了看秋桂,见她垂着头,耳朵根子都通红一片,一副愧于见人的模样,这才忍不住拉着大力偷偷笑了笑,倒也不敢出声,就怕这姑娘脸皮子薄,再羞恼了可不好,故而又扯起了别的话头。 “奶奶,咱们到了。”来喜儿叫风吹了一路,才散尽面上的红晕,下车时,大力这个憨货,先是扫了一眼秋桂,随后就转过头死盯着来喜儿看了又看,脸上全是不解,她和秋桂日日待在一处,怎么从未听她说起过这事?苏禾眼看着秋桂那红的发烧的脸,拽了一把大力,进了院中。 来喜儿守着马车,满院子女娘,他进去也只能窝在灶房里,还不如就在这等呢,苏禾叫她们二人先支应一下,就同王猛女和花容一起进了北屋。 “我今儿来,倒也没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想托给王姐姐。”苏禾须得安排好海兴寺的事,那里的香烛油钱是决不能断的。 “怎么这般郑重?有何要紧事?”王猛女看苏禾神色严肃,不似往常那般总是温柔带笑。 “我在海兴寺供奉了亡母的牌位,由寺中长老们诵经念佛庇佑她,只是我可能要离开清安县一段时间了,何时能回,还未有定数,只能拜托姐姐,可行?”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了?从前也没听你说起呀。” “许是庄大人升迁了吧?”花容提了一句,王猛女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了。 “那行,这事我应下了。只是可有说要去哪里?何时出发?” “没有呢,只是让院中的老嬷嬷先收拾着东西。”苏禾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含糊过去,知道太多对她们而言,并无好处。又看着王猛女道:“姐姐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海兴寺同住持说明,先交足了一年的灯油钱,若是来年我不得回,姐姐就拿我的分成去添香油钱。若有不足,待我回来,再给姐姐补上。”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记在心里了,一定办好。你要是走了,咱们这个铺子怎么办?”王猛女满口应下,又忧起绣铺的将来,说句私心话,这绣铺如今生意不错,她干的正好,银钱不比在肉铺上挣的少,自然是不想失了这来钱的路子的。 “我虽走了,但是咱们的顶梁大师傅还在,这绣铺便关不了。”苏禾满脸笑意的看着花容,又:“只一样,你们两如今都成婚了,子嗣也就是眼前的事了,还是寻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买下,签好身契,将来咱们也不愁没人用了。” “这话很不错,你离了清安县,铺子里就剩我一人,只怕是要忙不过来。我想着,咱们铺子上先收几个出挑的绣娘备上,至于正经收徒,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花容很早便想过这个事了。 “说起来,你成婚,不喊我去吃杯喜酒也就罢了,连份喜糖都还要我亲自来讨,该打才是!”苏禾佯装恼怒的看着花容,“对了,田大哥如今不做原先的活计了?” “看看,”花容手指着苏禾面却朝向王猛女,笑:“我说什么来着,她这个嘴皮子断不会轻饶了我,还好我一早就将喜糖备在了绣铺,不然还不定要怎么讨伐我呢!” 说话间,三人笑开了,也许,这样的热闹,将来很难再有了。 “还有,我谢过你一件事。”花容对着苏禾行了一个大礼,唬的她连连避让,“你别躲,当日我和田大哥成婚,庄大人送了一份贺仪过来,说是你的意思。这一遭,南北巷子里谁也不敢再给我们脸子瞧了。如今,他辞了夜香郎的活,我叫他收拾齐整了,先当个货郎,学学如何同人打交道。” 苏禾听了这话,脸上倒是有了几分不自在,她并未说过这样的话,庄引鹤却在背后替她周全了。 “那就很 好了,我这一走只怕是不能来同你们辞别了,等我安定了下来,定然托人带信回来,你们两放心就是了。只是,铺子的事,我便躲懒了,要你们多操持。”苏禾眼眶湿润看着两人,她在这异世难得的好友,等她躲了这一身的事,一定回来! 三人依依不舍的别过,苏禾走出绣铺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她掀开帘子,看了看曾经的家,还有这人潮拥挤、热闹非凡的南北巷子。 “奶奶,平安大街有一家酒楼,山煮羊、五味杏酪鹅、鲜虾蹄子脍、水晶脍乃是一绝,就是女娘们爱吃的点心、爱用的饮子也做的极好。”来喜儿一边驾车一边道,清安县好吃的东西多的是,不过有些地方破落腌臜,不适合奶奶带着丫头们去,还是选酒楼吧,楼上有包间雅座,既能叫她们吃的干净,也能全了她们的好奇心。 “那行,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去尝尝。”苏禾扭头看了看两个丫头,秋桂一向是不挑的,秦嬷嬷也对她愈发满意了。大力有些贪嘴,不过她很喜欢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女娘。 到了酒楼,苏禾带好帷帽,一进酒楼大堂,便有店小二满脸笑意的迎上来了。 “几位客官,可要用些什么?”店小二站的稍远,低头冲着中间的苏禾问道。 “楼上可有包间?”来喜儿冲着店小二抬了抬下巴,倒是有几分倨傲。 “有有有,几位请随我来。”店小二点头哈腰的将四人迎上了楼上雅间,苏禾指了指边角的那个包厢,店小二只道有人预定了,将她们引进了这包厢的隔壁,倒也是临街。 待苏禾落座,店小二才递上单子,道:"娘子以前可来过我们这?" “你只管说说,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招牌的?”秋桂不等苏禾开口,便抢先道。 “那可多了!咱们家,若姑娘不忌口,羊肉有山煮羊、鹅肉有五味杏酪鹅、鱼虾嘛,有鲜虾蹄子脍、燥子沙鱼丝儿、蜜渍豆腐、索粉羹等多了。不知道娘子爱什么口?”店小二一气报出一串名字,颇为自豪,不是他吹,要论规模、论菜色、论价格,他们家在清安县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声! “五味杏酪鹅、蜜渍豆腐、豉汁鸡、盐鸭子,索粉羹,三份饮子,你再上一份时蔬。一样的东西,楼下也上一桌,来喜儿,你一会就楼下坐着,这里不用你守着。”苏禾看了看菜单,点了几个有兴趣的,又对着来喜儿吩咐道。 “奶奶,这太多了,小子就是再变出一个自己来,也是吃不下的。”来喜儿将腰身弯的极低,他何德何能敢于主子用一样的饭菜? “那这样,看你自己喜欢吃什么,就自己点,只一样,肉、菜、汤都得有。”苏禾不太懂时下带小厮出来该如何安排,索性说清楚些。 “是。”来喜儿同店小二一起下了楼,点了菜,又寻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 楼上三人,苏禾还未开口,大力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这酒楼隔音不好,又是女儿家的私事,大力压低了声音噼里啪啦的一顿问,素日里都是秋桂提点着大力,现在看起来,变成秋桂气弱三分了,只嗫嚅的小声解释。 啪—— 隔壁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清脆响亮,接着就是一人重重跪下的声音。三人都叫这变故一惊,纷纷看向右侧。 “我就不信了,一个相貌平平的贱人就能缠住了他的脚!”里面是一个女子饱含敌意的声音。 “说起来也怪,从前喜大爷也跟着县尉大人进出办事,那是个愣头青,嘴里的话,虽难套,但也能问出两份意思来。如今跟着进出的一概都是福大爷,那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便是穗儿在床上摇断了腰,都套不出半个字来!”声音很是甜腻,想来是习惯了这么同人说话。 “我倒是听说了那贱人原就是南北巷子那货郎家的,继母也是风流出身,指不定把浑身的本事都教了她呢,不然一个貌若无言的女娘,凭什么叫咱们玉儿铩羽而归?”这声音同第一个说话的人很像,只是话语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穗儿,从前怎么伺候喜大爷的,往后就怎么伺候福大爷,你这身子要是留不住人,花楼里伺候贩夫走卒的花娘正不够用呢。把人给我留住了,我若能得县尉大人青眼,像楼中姐姐一般被张大人抬回家,凭他福大爷还是喜大爷,我都能给你做主。” 那丫头将头磕的砰砰响,磕磕绊绊道:“是,玉姑娘,奴一定想办法。” 秋桂的脸色在这声音中变得煞白难堪,身子摇摇欲坠似是要站不稳,苏禾一把将人按在了凳子上。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声音带着几分涩意和温柔:“别哭了,这个不好,咱们换个人就是了。” 大堂角落,来喜儿正喝着茶等菜呢,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刚想站起来怒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一抬头就看到来福儿,蹭一下站起来,道:“哥,你怎么来了?” “陪爷过来的,今儿爷有应酬呢,你呢?”来福儿在这快见着弟弟也觉得惊讶,自从跟着奶奶进出后,这小子日子清闲了许多。 “奶奶带着大力和秋桂在包厢呢。哥,今儿席间,可没别人吧?”来喜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问道。 奶奶前为什么请的老太医,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多少都咂摸出味了。 “坏了!”来福儿一拍大腿。 “可千万别撞到一起!”来喜儿心中暗暗祈祷。 可往往,事与愿违。 第66章 第66章苏禾看着秋桂脸上的…… 苏禾看着秋桂脸上的泪痕,又听了来喜儿往日里的风流事,心中担心这傻姑娘什么都交出去了,只能凑到耳边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秋桂侧过脸,看着苏禾意有所指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没有,他待我,温和有礼,并无冒犯之举。”就是因为来喜儿对她稳重又妥帖,她才愿意将一颗心托付到他身上,只是没想到他背着她还有另一幅模样。 门外传来叩门声。 大力对着门外说了一声进来,店小二将饮子和菜品放到桌上,向着苏禾恭敬道:“娘子,还有两道厨房还在做,稍后送来,您慢用。”说完便退了下去。苏禾端起一杯饮子放到秋桂面前,道:“先尝尝这饮子如何?”又看向大力道:“你也坐下用些,今儿不在杨柳胡同,咱们就别拘束了。” 苏禾拽着大力也坐下了,拿起公筷往她们面前的碟中都夹了鹅肉,像是闲聊般:“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外面的酒楼里用饭呢,还真有些新鲜。” 大力将鹅肉送入口中,先是赞道:“娘子、秋桂,这鹅肉不错,同咱们小厨房的厨娘手艺有的一比呢。”又乐呵呵道:“可不是,我还是跟着娘子才有机会来酒楼呢,要在以前,那可是真不敢想呢。” “是吗?我也尝尝。”苏禾自己夹了一块,只咬了半口,细细嚼了咽下,将筷子搁在一旁:“是不错,可见这趟没白来。秋桂,别傻愣着,先吃了东西要紧。”秋桂依言用了些,苏禾见她今儿情绪不好,倒也不勉强她。转头就看着大力道:“从来都没听你提过是怎么进院子的?” “我打小力气就比别人大些,吃得东西也比别人多些。”便是说起被卖,大力脸上还是笑呵呵的模样,“我们家养活艰难,那年又遇年景不好,家里还添了弟弟,我阿奶无法,只能叫人牙子来,将我卖了出去,不过,我运气好,进了咱们院子,又被娘子叫到身边伺候,就没再饿过肚子了。” “你现在还同家里有来往吗?”苏禾放下饮子,有些好奇。 “不来往了,去年托人来信,说是大哥成亲要盖房子,问我手上可有闲钱,我说没有,他们只是不信,说我要是不给钱,从此以后权当没我这个女儿了,可我是真没有,娘子没来以前, 我就是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月例不过一百文,我饭量又大,月例都填肚子了。”大力说起这事来,还是觉得十分委屈,旁人不信她就算了,她亲娘也不帮着她。 “你现在月例多了些,除去自己买的零嘴小东西,也要攒私房钱,女娘手上没钱可不行。”苏禾想了想,还是多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秋桂跟我说了,厨娘的妈妈也告诉过我。”她力气大,又是个没心眼子的,厨下的妈妈们本就喜欢她,如今见她到了奶奶身边,自然待她更好了些。 屋里正热闹的聊着,秋桂的情绪也渐渐回转了过来,店小二叩门送上最后两道菜,出去掩上门时,就听到门外一声厚重的男音:“今儿都头大驾光临,小弟不胜感激!里面请!”说着便躬身示意庄引鹤先进。 “孙老弟实在客气,咱们多年的交情,实在不必这样铺张。”这小子好灵的耳报神,他升迁一事,不过才露些风声,清安县里知晓的人不过一掌之数,从前还真小瞧了他。 作陪的还有清安县里同孙贺交好的另外两个乡绅,庄引鹤一进门就看见穿戴清雅的小娘们临窗而立,个个屏气凝神,垂手恭候。 此时苏禾的包厢在中间,右侧许是庄引鹤的老相好?左侧那个被定出去的包厢里坐着的正是右侧包厢里心心念念的男人? “好热闹。”苏禾忍不住笑出声,今儿这顿饭,当真是不白来。右侧好像也上了了酒菜,听刚才的动静,应当是两位小娘带着丫鬟出来闲逛,累了才来这歇脚顺便用饭。苏禾抬手示意两人别说话,轻声道:“今儿,咱们走大运了。” 左侧屋子里,响起吹弹之声,里面的谈话声被掩盖住。眼见听不到了,苏禾也不强求,只招呼着大力和秋桂先一起吃,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看戏嘛。楼下的来喜儿和来福儿分坐两侧,一边吃着一边用眼睛盯着二楼的两间包厢。 右侧包厢里似乎是两位小娘起了争执,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仔细一听,话里话外除了顾影自怜,剩下的都是咒骂南北巷子那个狐媚心机的贱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蔫坏的想法。 苏禾用完一碗羹,道:“你们两个先吃,我去叫人再加份饮子,这个味道,咱们小厨房没做过。”秋桂和大力哪里肯,双双站起来,直言让她们去就是了。 “秋桂,你那眼睛还不能见人,我一会问问有没有冰块,若是有,就要些来。我带着大力去吧。”大力不是敏感多思的性子,即便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太放心上的。 总归有个人跟着娘子,秋桂用手摸了摸眼睛,好像是有些红肿,心中暗恼,为着旁的事耽误了伺候主子,也就是娘子好脾性,但她却不能仗着这个张狂起来。 苏禾带上帷帽,大力护着前面,楼梯才到一半,来喜儿就蹿到近前了,打个千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眼睛往娘子身后偷偷一瞥,却没看见秋桂,心中起疑,秋桂觉得大力做事不够细致,出门在外,几乎都是她跟着娘子的进出走动,今儿怎么换了大力?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寻店小二再添三份饮子,若能打包带走最好不过了。”苏禾绕过来喜儿,直奔楼下,来福儿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若是奶奶发现了爷,他再出去;若是没察觉,他突然冒出来,岂不是要坏事。 大力一手肘挤开来喜儿,翻了个白眼就匆匆跟下去了,只剩他站在楼梯上摸着脑袋,这是没吃高兴?瞧着娘子的脸色也不像呀,那她这是整的哪出? 两人寻了店小二,说是要添三份饮子,苏禾又问道:“能否打包带走?对了,可有冰块?送些上来。” “自然是能的,我们酒楼还提供外送呢。有冰,二位放心,一会就打包好,给您送上去。” 事情交代清楚,苏禾转过身对赶来的来喜儿道:“你自去吃你的就是了,我这里不用你跟着,我同大力就上去了。”来喜儿点头,躬身示意她们先上楼,这才转身去了角落落座。 “大力,刚刚咱们是不是听见都头的声音了?”苏禾似闲谈一般扯起话头。 “娘子,我听着声音像,但是没看着人,也不敢肯定。” 两人走上二楼,苏禾觑见左侧包厢的门,直接推门而入,侧着头,对跟在身后的大力道:“不过,我刚才好像是看见来福儿了,他今儿在这有事吗?怎么没听来喜儿提起?”声音清晰,落地有力,确保这包厢里的人个个都听清楚了。 “哎哟,竟是走错了。是我莽撞了,几位姑娘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苏禾隔着帷帽像是才发现似的,嘴里连连道歉,将迈进门的脚撤了回来,顺手掩上了门,一手抚住胸像是受了惊吓,另外一手拽着大力,道:“走错门了。” 大力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又被娘子拽回去了,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直觉有些不好,但又说不明白。她随意丢下一句话,闹的隔壁两位小娘心神不宁。 “庄大人?来福儿?来喜儿?玉儿,我没听错吧?”那小娘挺起了胸脯,又理了理袖子,还好今儿出来收拾的齐整。 “静秋姐姐,没听错,我也听着了。穗儿,你出去,就倚着围栏瞧瞧,看看福大爷可在,他若在,庄大人八成也在。”玉儿朝着站在身侧的丫头吩咐道。 右侧商议着如何摸清庄引鹤是否在这,左侧的弹唱接近尾声,听这动静,应该是有谁喝醉了,拉着庄引鹤的袖子就高声道:“大人,我有一女,年方二八,生的温柔貌美,若是大人不嫌弃,就送给大人,做个叠被铺床的丫头!也是她的福气。” 庄引鹤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拉回,慢悠悠的拒道:“家中长辈正在为我议亲,叫我近期安分守己些。为着这个,将我后院的姬妾打发了大半,我可不敢在这个关口上忤逆长辈。”他那信送出去许久了,没没见他娘回,许是等他调任扬州当面说清楚吧。 隔壁听的一清二楚的两人小心用眼角去瞥苏禾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互相瞧了一眼,苏禾看这两个丫头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在意道:“都头续弦是迟早的事,你们两个弄什么鬼呢?” “娘子,你、就不担心?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女娘?”秋桂思虑再三,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不担心。这样的事,我担心也改变不了。”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逍遥自在呢,操这份心做什么。 左侧又响起声音:“这丫头,不仅是一把好嗓子,还能识文断字。我特意赎了身,送给大人,放在书房红袖添香,也是雅事一件。”随后就是一生娇滴滴的声音:“奴红香,拜见大人。”行礼时,一双媚眼,勾着庄引鹤,眼中春意撩人。 大力和秋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这会也不敢看苏禾,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底下去,左边是爷曾经的风流债,右边还有人现给爷献美;偏生还叫娘子撞个正着,这叫什么事啊! 苏禾端着饮子,慢悠悠的喝着,心中安想:不亏是万花丛中过的庄大人,当真是一块香饽饽。右侧的两位小娘叫了店小二套了几句话又商议了半天,寻摸清了,庄引鹤今儿确实在楼上包厢,不过也不敢硬闯,只能折中,道:“穗儿,你去门口守着,若是看见庄大人,就将门推开。” “你也跟着去,盯仔细了!”静秋也吩咐自己的丫头,两个丫头开了门,似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好在楼上包厢并不算多,两个丫头也盯的过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楼下的店小二送了冰和打包好的饮子,苏禾用帕子包着冰块,叫秋桂放在眼皮上消肿,不过才过片刻,右侧似是要结束了,庄引鹤瞧着红香也不过寻常,摆手拒了,如今正和苏禾在新鲜头上呢,眼中哪里能容得下旁的女子? 穗儿看见有一包厢门开,里面走出了庄大人,连忙将门推开,里头两个小娘虽在闲谈,心神却都在门口,见状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包厢门,稍稍追了两步,才款款道:“可是庄大人?” 庄引鹤回头看着:“两位是?”不怪他记不住,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小娘不知经手了多少,有些不过露水情缘,哪能个个都记下。 “奴是前儿陪坐给大人斟酒布菜的玉儿呀,大人好狠的心,一甩袖子就走了,可是玉儿伺候的不好?”说着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心中暗自得 意,静秋虽伺候过大人的枕席,可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嘴上叫的山响,一个照面,还不如她呢。 “嗯。”庄引鹤也不愿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小娘拉拉扯扯的,传出去像什么话,偏生里头的红香同玉儿一向不对付,岂能叫她当着自己的面抢人,冲出来就对着玉儿道:“玉小娘,庄大人今儿有事,恐不能同你闲聊了。” “大人,奴家去,叫妈妈好一顿刮斥,奴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扰了大人的事,还请大人收下香囊,解一解玉儿的相思苦。”从腰间解下香囊,双手奉上,言语间双眸蓄满了眼泪,叫人怜爱无比。 庄引鹤本想用眼神示意来福儿收下,却不想还没动手呢,红香一个箭步,夺了香囊就朝着玉儿的脸上砸了过去,这样的猫尿哄谁呢,当她不存在?庄大人不梳拢了她,这个贱皮子也别想! “玉小娘,你这香囊送了多少臭男人了?怎么还能送给爷呢,也不怕脏!” “红香,咱们是不对付,可是你也不能当着大人的面这样辱我的清白!”说着就拿手去拽庄引鹤的袖子口,嘴里还不依不饶的撒娇道:“大人,您给评评理,奴送您的香囊,她有什么资格砸了?” 两人说话间就这么拉扯了起来,庄引鹤脸色铁青,来福儿瞧着情况不对,才要制止两位小娘。 吱呀——中间的门打开了。 “呦,这么热闹呢?”苏禾拼命压住嘴角,就怕自己笑出声来,身后跟着的两人倒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庄引鹤暗道不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也放不下身段伏低做小,只冷声道:“你今儿怎么也在这?” “没在酒楼吃过饭,出来见见世面,确实不虚此行。”她虽带着帷帽,但庄引鹤也听出了嘲讽之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出来闲逛什么!” “大人教训的是。我看两位妹妹哭的实在可怜,大人不安抚一下?”苏禾看着在一旁小心擦泪的红香和玉儿,好心提醒道。 “这位娘子是?”静秋叉手行礼,温柔问道。 “我呀,就是你嘴里那位相貌平平却学了后母满身狐媚本事的贱女人,给你提鞋都不配的那位。可还记得?”苏禾笑眯眯的重复着刚刚听过的话。 静秋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她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你怕什么?又不怪你,要怪就怪咱们庄大人叫你们想的孤枕难眠,心心念念,到如今还不能忘却。我不过是个无辜受牵连的。”苏禾语气凉凉的描补着,“两位妹妹别哭了,庄大人不心疼,我该心疼了,快擦擦吧。” “你胡说什么呢,咱们家去吧。”庄引鹤忍住额角暴起的青筋,这场面叫苏禾撞见,实在始料未及,来喜儿怎么办事的! 眼神凌厉的看着周围的人,见无人再敢看此处,又扫了一眼站在两侧的乡绅,孙贺猜到了这位就是叫庄引鹤藏起来不见人的爱妾,心里暗道还真是不巧。就招呼着众人散去,连着作陪的小娘们也一起带走了。 大力、秋桂、来福儿、来喜儿先下了楼梯,庄引鹤这才凑过去牵上了苏禾的手,涎着脸道:“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还为这个酸呢?” 苏禾一甩手,挣脱开来,径自下了楼,他也不生气,只当是她害羞了。 第67章 第67章苏禾带着三人直接回…… 苏禾带着三人直接回了院子,庄引鹤也不敢多置喙,生怕再惹恼了她,大庭广众之下闹个没脸,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故而只等到了杨柳胡同,才将来喜儿叫来细细问了为何她们今儿在酒楼。知晓不过是凑巧,才放下心来,又听说苏禾将银两都换成了银票,为跟自己去扬州赴任做准备,心中更是慰贴。 直到晚间,庄引鹤估摸着人应当是消气儿了,先是叫人在后院摆了晡食,才从私库中翻了个小物件往后院赶去。他虽不觉得那些个陈年往事叫苏禾知道有什么问题,哪个男人年轻时不曾风流过?更何况是他这般才貌双全的男人!但是,心里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苏禾盘算好私房,摸清了清安县的城门关闭时间,三更闭,五更三点开城门,她不能在宵禁前离开杨柳胡同,一则这厮在清安县有些权力,若要强开城门,恐怕也能做到;二则,夜黑风高,这时候的治安她不敢保证,她是想走,又不是想送死,还是清早妥帖些。 她正想着如何脱身的事呢,就看见秋桂和大力将晡食一一摆上,有些诧异的问道:“今儿怎么就直接摆上来了?”往常,两人总是要过问一声,再吩咐了小厨房。秋桂觑了一眼她的神色,见面色尚可,才缓着语气道:“爷吩咐的,她们备好,就直接送过来了,娘子您瞧,爷最重您了。” 秋桂今儿见苏禾头也不回的叫上她们就直接回府,提心吊胆了一下午,连来喜儿的事都顾不上伤心了,生怕爷就此冷落了娘子。若是有了子嗣,爷来不来倒也不打紧了,可娘子膝下空空,如何敢跟爷甩脸子?有心寻人说一说,可见大力一副没心没肺万事不愁的模样,同她说了她也不懂!只自己内心愁的不行,如今见了这场景,才稍稍安定些。 “算了,你们两个摆完就去歇着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们伺候。”苏禾压下心中的不屑,温声对着秋桂吩咐道。这姑娘不比大力心思简单,兼之又不是她开口选的人,做事总是格外小心细致。 两人才将晡食摆好,庄引鹤似乎就是掐着点过来的一般,举着手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冲着苏禾乐道:“瞧瞧,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一准喜欢。”苏禾顺从的站起身迎上去,接过来一打开,一枚精致的嵌珠金戒指,三个莹白圆润的珍珠并排镶在金子上,珍珠清雅倒是中和了金器的厚重,又是活口,庄引鹤取出戒指,又牵起她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了中指上。 想起左手中指带戒指的含义,心里涌出一丝异样,他是误打误撞? “怎么这样瞧着爷?我晓得你不爱繁重的首饰,这清安县的银楼打的金器,太俗了些,实在配不上你,今儿秦嬷嬷替我收拾私库,我才想起来。”又举起她的手,十分满意,“这珍珠戒指衬的你这手更是莹润修长。”重重亲了一下手背,眼中的欢喜看的人有些心惊,还能看出他想做的更加过分,只是害怕唐突佳人。 “爷——可是定下了调任的日子了?”苏禾眼皮微垂,由着庄引鹤搓揉着她的手,眼神避开了他的眼睛,只看向了满桌的佳肴。 “是,约莫十号动身,我听来喜儿说,你将私房都换成银票了?”苏禾每每外出回来,庄引鹤是定要过问来喜儿的,从前是怕这女娘不安分,生了旁的心思;如今却是想知道她每日都去哪,做了什么,哪怕不能亲自陪同,只听人口述,心中都觉欢喜。 “嗯,我怕路上不方便,就想着先换了。再者,还不知道日后何时能再回清安县呢?我母亲的灵位还在海兴寺供着,香油钱必是要给足了一年的。”苏禾盘算着还未了的事。“明儿还要去一趟海兴寺,添足了香油钱才放心。” “是了,确实该去看看,可要我陪着一起?”庄引鹤将手上未尽之事一并都交给了县令,两人虽有不愉但总归不曾撕破脸,也犯不着在这种事上耍手段,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都头要动身离开清安县,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手上的事定然很多,我这里不过是小事,叫来喜儿去就是了。”苏禾言语皆为他思量,婉转回绝。 “确实也是,这调令来的急,是还有一脑门子的事要料理呢。”庄引鹤盘算了在清安县置办的一些私产,虽都是一些小玩意,但也要料理清楚也须得他亲自过问才是,又想着来喜儿跟着,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也就略过不提了。 “你尝尝,这羹汤不错。”庄引鹤伸手亲自舀了半碗,放到苏禾面前,“说起来,这 院子里,除了你近身伺候的两个,可还有其他合心意的下人要一并带走的?若是没有,那就遣散了,只留下一些打理院子即可。” “没有,我素来不喜欢丫头们近身服侍,大力和秋桂就够了。”苏禾夹了一块鹅脯放到庄引鹤面前的碟子中,“爷尝尝,这鹅脯做的不错。”十号动身,今儿是六号,明儿一早就要去海兴寺,她还有三日,不能出岔子。 “可见这戒指是送到奶奶心坎上了,难得伺候我一回,今儿是我不好,惹奶奶生气了,还请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庄引鹤有心哄苏禾高心,再说这屋里也没有旁人,他站起身朝着人躬身作揖,一副惧内的模样,真叫苏禾笑出了声。 见人脸上笑开了,庄引鹤也不再隔着一个身子了,直接贴着苏禾身侧坐下,将手搂到她腰间,殷勤的伺候着。直到两人用到了六分饱才叫人进来将东西撤走,庄引鹤今儿定是要留宿的了。 叫人在耳房备了热水,苏禾先梳洗一番,换上了寝衣,素白的中衣,青丝如瀑,散在身后,庄引鹤坐在内室的美人榻上,捧着一盏茶,看着她手抚青丝,坐到了梳妆台前,不曾分半个眼神给自己。 “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搁下手中茶盏,移步到苏禾身后,越身拿起梳子,捧起长发,一下一下的梳了起来,屋中陡然静谧了下来,屋中燃着的熏香悄然流动,香味清淡却很好闻。 庄引鹤抬头看向镜中人,铜镜磨的十分光滑,清晰的映出了她的面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柔缠绵反而带着一些审视和惊讶,他来不及去仔细探究是何意思,克制住身下的欲望,只轻吻了她的发顶,温柔道:“等我。” 苏禾看他进了内室的门,将戒指褪了下来,放进了首饰盒里,里面搁满了金银珠器,庄引鹤待她好吗?是极好的。不过寥寥数月,他成箱成箱搬进后宅赠予她的物件都要她单开一个私库收着了,连秦嬷嬷都忍不住在她的耳边时常说从没见过爷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娘子当真是头一个。 心中欢喜吗?是欢喜的。可是他们注定了不是一路人,若是要她有一天为了庄引鹤,在内宅后院去争、去夺、去抢,为了一个男人,可以无休止的谩骂诅咒另一个女子,她做不到。她不能想象自己变成那般模样,那还不如让她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也好过叫她变成面目可憎的人。 包袱已经收拾好了,就压在箱笼的最底下,里面装的是她被魏行首下药时换下的那身旧衣,那衣服有些破旧了,说来也好笑,她寻边了院中的布料,就是粗使丫鬟穿的衣服,料子也比这个强些,好在破损的是一小块,就寻了粗使丫鬟换下的不要的旧衣裁剪了一小块缝补上了。 “怎么还在这坐着?”庄引鹤心急,不过是粗粗冲洗一番,就拖着靸鞋进来了,鬓边还带着水汽,胸膛还有滚落的水珠,壁垒分明的薄肌,行走间肆意风流,论长相、论身姿、论家室,这都是一个极出挑的男人,也不怪风尘中的女子将他视为救命稻草,看着倒映在铜镜里的身体,苏禾突然想到,王婆那句“潘驴邓小闲”,当真是一个不缺,还加上了权势,更胜一筹。 “都头怎么不擦干了身子,如今夜间还是有些凉的。”苏禾的手搭上他的臂间,火热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 “凉么?”庄引鹤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略弯腰低下了头,先是吻了吻她的脖颈,又凑到她的耳边,轻佻的问她;另一只手环住了纤腰,热气扑面而来,熏的苏禾几乎要倒退,他却不给这个机会,弯腰横抱,将人放在床榻上,挥手落下了床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 苏禾在睡眼朦胧中被人喊醒,揉着眼皮,这厮昨儿嘴上哄着她,怜惜她今儿还要去寺中,故而只两回,她也是天真就这么信了,是两回,回回半个多时辰,她被逼出了眼泪,只能婉转哀求,才勉强让他收住。后来的洗漱,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他抱着弄完的。 “娘子,辰时三刻了,今儿还要去海兴寺呢,再睡就要过时辰了。”秋桂隔着床幔略微提了提声音,姑娘约莫是子时才睡下的,这才睡了几个时辰,难怪困乏。 “嗯,这就起!”苏禾一听时间,直接坐起来了。拉着帐幔就看到秋桂站在边上,“快,给我打水,我好梳洗。” 匆匆洗漱更衣用了朝食,已过辰正,苏禾又将压在箱底的包袱拿了出来,三人一同直奔角门而去。大力见状,直愣愣的问道:“娘子,这包袱里是什么呀?” 来喜儿一早便候在角门外了,苏禾被扶上车厢里坐定,才略微提起嗓门:“为亡母缝制的几件衣服,想问问寺中大师傅能不能烧给她,略表哀思。”车厢中安静了下来,苏禾靠着厢壁补觉。 来喜儿车架的极平稳,苏禾觉得自己才睡着就又被人喊醒,睁眼就看到大力摇着她的手臂:“娘子、娘子,醒醒,咱们到了。”说着,就伸手欲接过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包袱:“娘子,可要奴拿着?” 苏禾摇摇头,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她的旧衣,苏禾焚香拜过,才寻了住持,双手合十,道:“师父,阿弥陀佛,我即将远行,归期不定,不晓得这供奉一年需多少银两?” “阿弥陀佛,女施主客气了,若是寻常供奉,一年十两足矣,若是要供奉在大殿中,日日听寺中众僧诵经念佛,一年需百两。”住持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回道。 “师父,这是一百两香火钱,还请收下。一年后,我若未归,我有一好友,姓王,她会为我续添香油钱。”苏禾看着两个往生牌位,想了想,还是决定预防一:“若她要参拜祭奠,还请住持只让她参拜亡母灵位,另一个,就不要让她知晓了。” 王猛女若是知道她还为自己供奉了一个往生牌位,只怕会被吓出个好歹来,她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却在海兴寺为自己供奉了灵位,这事说起来都像是民间鬼谈,索性就彻底瞒着她。 “对了,还请住持为我留一间客房出来,我要放一些东西在这,三日后来取。”三日,就是十号,那天庄引鹤启程,朝廷亲下的调令,无故不得拖延,为一个走失的后院女子大动干戈,实在没有必要。 “好,施主放心。不知是放什么?” “不过一身旧衣。说起来,我见海兴寺香火旺盛,周围的村镇都过来参拜吗?”苏禾将包袱打开,翻捡了两下,住持见并无什么不恰当的东西,就点点头,道:“自然,远一些的青石镇、近一些的平安镇,都愿意来这,不过也是施主们心诚才能求得所愿。施主将包袱收拾好,我这就叫人带施主去客堂。” “也是住持费心打理的缘故。多谢住持。”苏禾将包袱重新合上,双手合十谢过。又吩咐大力去找来喜儿,告诉他今儿要在客堂歇息,午膳便在寺中用素斋。直到末时初,苏禾将包袱留在了客房的角落里,才带着三人一起离开。 晚间庄引鹤见苏禾眼睛还略有红肿,招来来喜儿问个底掉,晓得她今儿恐是思念母亲在寺中哭过,人之常情,没什么旁的事就好。 这三两日的功夫,行礼都装箱归拢好了,只等明儿一早即刻出发!苏禾死死压制住心中的激动,面上不敢露出一丝端倪。 第68章 第68章申时初。…… 申时初。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从内室传出,苏禾抱着薄被猛然坐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庄引鹤被喊声吵醒,朦胧中就见到身侧人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忙起身环住了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凉,忙下床点灯。暖黄色的烛光亮起,转身就看到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臂中,隐有啜泣。 “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庄引鹤叫外间守夜的丫鬟倒了一杯温水,接过就坐到苏禾身侧, “喝口温水,压压惊。” 苏禾顺势接过来小口饮了两下,泪珠滚落,将茶盏搁在了床头,虚弱的倒进庄引鹤的怀中,抽噎着开口道:“都头,我梦见我娘了,她说我不孝,要抛下她独自走了,说后悔生下了我。我心里不安,我是不是不该走?我想再去给我娘上柱香。” “这……禾儿,明儿一早,咱们就要出发,只怕是来不及,不如等咱们到了扬州安顿好,我在派人护送你过来?”庄引鹤思量下,还是觉得不妥,事出突然,随意变动恐有不妥。 “都头,我心慌的很,临行前一晚,梦见我娘,若不去祭拜,我害怕……我害怕。”苏禾素手轻按胸口,泪水涟涟。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如同一个寻常女子一般依偎在他怀中,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若要车队修整等你归来,恐是要迟了。咱们日子掐得紧,到扬州几乎是隔日就要去有司衙门报道了。”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将日子算的这样紧凑就是为了不必应酬,借着公事的由头拒了,也是合情合理。 “我明白,我想着明儿一早,咱们雇一辆马车,叫大力和来喜儿陪着我过去,清安县周边也并没有出过什么乱子,来喜儿认路,咱们在官道上碰头,左右不过是给驾车的人多添些银两。” “只是,我担心你的安危。不如我亲自跟着你过去吧,说来,你我都这般了,给你母亲上柱香,也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庄引鹤低头看着苏禾的表情,带着三分假意的试探。 “爷!”苏禾本是依偎在他胸口处的,察觉到他的目光所及,从怀中半立起上半身,跪坐着回身抱住了庄引鹤,满怀馨香,叫他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二人甚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候,“爷有此心,苏禾无以为报。” 苏禾抱着庄引鹤的上半身,眼神清冷的盯着床幔,调整好神情,才眼含薄泪的看向他,面露期待,又很是懂事道:“只是出发在即,事多繁杂,若无爷亲自盯着,可会出乱子?我这里不过是小事,爷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庄引鹤一时叫这温香软玉闹昏了头,顺着苏禾的话道:“不过,就大力跟来喜儿跟着你,是不是太少了?” “秋桂心细,我的东西虽不多,可零零总总也装了三四个箱子,金银器具、贵重布匹,爷为我置办的,样样都是精品,得叫一个我信得过的丫鬟看着,我才能放下心。”苏禾故意挑眉看向他,一副财迷的模样,倒是将庄引鹤逗乐了。“咱们的人手不多,个个都有用处,我带走两个,已是极限了。” 宠溺的点了点苏禾的鼻子,眼中满是柔情,似是要将人溺毙:“是啊,总不好叫院子里伺候的人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只是要委屈你了,等到了扬州,回了老宅,人手自然就够用了。” 庄引鹤不提带苏禾拜见父母亲的话,苏禾自然不会不识趣的提起,她若是进后宅,不过就是他在任上收用的一个家室平平的市井小户女,顶天了算个良妾,还不配见他的父母,除非是得他母亲亲自召见。 “可不是嘛,还望爷,别将我一个人丢在后院里,我、害怕。”苏禾的眼中带着期许和恐惧,恰到好处的情绪,叫庄引鹤心中舒爽自得,女子嘛,最终还是要依靠郎婿的,两人说话间,秋桂的声音隔着外间响起:“爷、娘子,五更了,该起了。” 苏禾越身攀过庄引鹤的身子,素手拨开床幔,有些惊讶道:“外头都有些蒙蒙亮了,城门还有一会便开了。爷,咱们洗漱收拾吧” 庄引鹤点头应下,苏禾见两人都着中衣,并无不妥才叫人进来伺候。庄引鹤一笑,也不晓得是哪里的毛病,就是不爱叫人贴身伺候。苏禾见大力进来,吩咐道:“你去找来喜儿,叫他去巷子里雇一辆车马,咱们要去一趟海兴寺,就你和来喜儿同我一起。” “是,娘子。我这就去办。”大力虽不解怎么还要去一趟海兴寺,但转身就出去办了,苏禾一回头就看见秋桂带着疑惑,才解释道:“我昨晚梦到母亲了,心中不安,还是决定再去一趟,你做事细致,替我看好咱们的箱笼,咱们得身家可都在里面呢。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我们在官道碰面。” 秋桂听娘子赞她,便是克制也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重重点了点头,轻快道:“娘子放心,我一定盯好了,一会我就将咱们屋里剩下的东西收拾好,保准不会落下一点东西的。” “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你是个财迷的性子,带的你的丫鬟也有些。只管将要紧的收拾好,剩下的就是落下了,也不打紧。”庄引鹤听着她们主仆说话,虚点了点苏禾笑道。 两人收拾好,又用了朝食,已经卯时初了,一众人等都已在前院门口等好了,来喜儿匆匆寻来的就是一个极简朴的马车,站在最后一个。苏禾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看着她的救命稻草!只是做戏,还是周全圆满的好。 “爷,咱们一同出城,在分开走;等我参拜完,就叫他快马加鞭送我去官道上。咱们一个时辰后碰头。”苏禾依依不舍的看着庄引鹤,拉着他的袖口,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怯。 “我送你上马车。”庄引鹤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苏禾的手,就朝着最后那个格格不入的马车走去。 “爷,娘子,实在是太急了,这已经是小人能找到的最好的马车了。”来喜儿行礼后,有些为难,这样的马车,下人坐坐无妨,要是叫奶奶用,实在是他无能。 “无妨,也是事出突然,你能寻来马车,就已经不容易了。”苏禾才不介意是什么样的马车,青布简盖又如何?能送她去海兴寺,就足够了。 “路上小心,咱们一会见。”庄引鹤将人送上马车,看着大力也一起上去,才转身叮嘱来喜儿:“仔细些,伺候好苏支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爷拿你是问!”这才转身骑上了追风,苏禾掀开车帘,冲着外面的庄引鹤一笑,璀璨耀眼。 两人出了城门,又同行了一段路后,才分开,庄引鹤又是再三叮嘱,看着苏禾点头如捣蒜的模样,也晓得自己实在有些儿女情长了,他心中有些不安,但又说不清究竟为何,只是有些忧心的看着苏禾渐行渐远的马车,才挥手示意众人启程。 苏禾看着愈来愈近的海兴寺,心中长舒一口气,看着大力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的模样,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这几日忙里忙外,大力的力气比别的丫鬟大些,秦嬷嬷从前还有些不满这姑娘做事毛躁,这几日用下来,倒是有几分满意。 马车停在了寺门外,苏禾扶着大力的手下了马车,转身对来喜儿道:“你就在这候着吧,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你也上车睡一会,这几日都累坏了,大力陪着我就是了。” 来喜儿一听确实也是,总归娘子如今是一门心思跟着爷去扬州过好日子了,自然不用像从前那般紧盯着了,躬身行礼道:“是,娘子。” 苏禾叫大力守在外面,独自进了大殿,焚香参拜后,寻了住持道:“阿弥陀佛,住持师傅,我是来取东西的,还请寻一知客僧带我去客堂。” “阿弥陀佛,施主稍等,我这就叫人带你过去。”住持招来一个知客僧,就要将苏禾带到客堂,“稍候片刻,我还有事吩咐丫鬟。”苏禾双手合十,恭敬的朝着僧人行礼。随后出了大殿,挥手招来大力:“大力,咱们刚才来的匆忙,我腰间的荷包落在马车上了,里面有我写的东西,要烧给母亲的,你速去给我取来。” 苏禾面色焦急,眉头紧锁,大力见状,直接道:“娘子在这等我,我速去取了回来。”说完,行礼转身告退,走的有些急。将人支开,苏禾转身快步进了大殿,催着知客僧道:“师父,我还要赶路,还请速带我去。” 知客僧将人引进客房,才道:“施主,这就是你那日要留的客房,这三日无人居住。”说完就要告辞。 “师父,咱们寺中可有后门,寻常香客能走吗?”苏禾进门就从角落里翻出了包袱,打开一看,旧衣还在。 “有的,出了这房间,走到尽头有一小门,寻常香客倒是不走这里。”见苏禾不在说话,那僧人也双手合十行礼离开了。 将门关上,不过半盏差的时间,苏禾就将衣服换好,又将头饰拆解干净,用一方青布包裹住,那一身锦绣华缎被塞进了包袱中,弯腰驼背的背上包袱,院中香火旺盛,苏禾念叨了几句罪过罪过,便从香坛边缘摸了一把香灰,朝着脸上一通抹,这下哪里还有被人娇养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妇。 苏禾直觉告诉她,寺中后门若是香客不多,反而显眼,海兴寺香客络绎不绝是不假,可正大光明参拜的,谁从后门离开?还是赌一把!驼着腰背,混在香客中,快要离开寺门时,就看见大力手中紧握着香囊,快步跑向大殿,连忙避开,心中默念,对不住了。 好在那丫头一门心思只想着给她送东西,并不曾在意周围的人,苏禾顺利的混出了寺门,已有香客参拜完,寻了牛车、驴车准备回去,苏禾缩在人群后,听着老汉招呼人。 “青石镇的!青石镇的上车!” “平安镇的!平安镇的过来!” 苏禾跟着人群挤上了去平安镇的牛车,被挤在了牛车最里面,好似馅饼一般。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声驾车的老汉:“老伯,咱们是直接回平安镇吗?” “自然了!要去县城的,走着去就是了,当然不必费钱坐车了。”那老汉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回了话。又站起身子,冲着寺门来往的香客喊道:“平安镇咧!回平安镇的来咧,咱们牛车坐满了就走啊!”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车板上挤满了人,实在塞不下了,老汉才一扬牛鞭,高声喊:“走咧!” 与此同时,一声女子的高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来喜儿!娘子不见了!”苏禾抬起埋在膝盖上的脑袋,朝着那处看去,大力的脸上,涕泪横流;来喜儿也是一脸惨白,但愿那香囊里的东西能护着他们二人。 第69章 第69章来喜儿顾不上男女有…… 来喜儿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拽住了大力的手臂,怒声道:“什么叫不见了?娘子不是在祭拜亡母吗?”神色恐慌中带着一丝狰狞,若是娘子出了什么差错,别说前程,恐怕小命都难保。 “娘子叫我回来取香囊,我再回去时,娘子就不在原地了,大殿、客堂,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找不到。”大力慌了神,一边举起手中的香囊向来喜儿示意,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 “你在这等我,我再进去看一眼,若是真的没有,咱们得回去告诉爷!”来喜儿如今有些信不过大力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跟丢了,这叫什么事!交代完大力,就朝着海兴寺狂奔,将里外寻了个透彻,有心拽住寺中的大师傅问问,可是他一个下人还是男子,从未直视过娘子,也说不上个一二来;无奈只能放弃。 转头也不叫那老汉驾车,只自己扬鞭赶路,一鞭子甩在了马臀上,那黑马吃痛,扬起马蹄狂奔起来,倒叫那老汉心痛的不行,瞧着来喜儿面色铁青,也不敢多话,只小声嘟囔了两句。 来喜儿握着马鞭的手颤抖不止,直到远远看见了庄家的车队,才放缓了速度,稍微靠近时,来喜儿直接从车架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朝着庄引鹤的方向狂奔。 噗通—— 来喜儿跪在了茶棚外,头在土灰的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颤颤巍巍道:“爷,娘子——娘子她不见了。”说话间,大力也跑了过来,一同跪在了地上。 “什么!”庄引鹤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三两步走到了来喜儿面前,抬脚就将人踹了一个跟头,大力虽是女娘,也不曾幸免。两人爬回去跪好,“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眼神使给了来福儿,来福儿立即叫人散出五丈外,将此处围住。 “娘子先是独自进大殿参拜,出来后告诉奴,香囊丢在了马车上,里面是娘子写给亡母的祭文,叫奴去取了来。”说完将香囊拿出,双手呈上,庄引鹤拿过香囊,“等奴再回去时,娘子就不见了。奴将寺庙来回都翻遍了,也不曾找到娘子。” “爷,小的也找了,确实不见了。”来喜儿心中恐慌,想偷偷抬头瞧瞧爷的脸色,就看见亲哥一脚踹了过来,肩膀一阵剧痛上,也不敢在有多余的动作,就听他哥怒斥道:“怎么办的事!爷信重你,才将娘子的安危交于你,你、当真是无能!” 庄引鹤拆开了香囊,里面确有一张叠好的纸,看厚薄不像是祭文,便拿了出来,约莫半掌大小折在一起,明明只要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此刻他的心却慌乱了起来,若这东西是留给自己的,那她出逃便是早就谋划好的,自己的一片真心,权当喂狗了!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纸条上只留了这么一句,当真是没白看那些个诗词歌赋,如今用来与他添堵! “放屁——我何曾心甘情愿!”庄引鹤气的后糟牙都要咬碎了,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口气咬死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硬是将这半掌大小的纸捏的皱皱巴巴,才想撕碎了解恨,手却是一顿,冷笑一声,将东西复又折好,装进香囊塞进了怀中。 “来福儿,你去将那车马买下,贵些也无妨,将秦嬷嬷叫来。”庄引鹤盯着地上磕头求饶的两人,按下杀心,眼见秦嬷嬷过来,才道:“大力和秋桂进马车厢去伺候,就说支婆远离故土,伤心欲绝,突发高热,病倒了。若再出岔子,爷也留不得你了。”语气森然,唬的大力直打抖。 “嬷嬷,你同来福儿守好车队,我去去就来。”庄引鹤一个飞身骑上追风,还不等旁人是什么反应,朝着海兴寺的方向飞奔而去,秦嬷嬷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只得蹲下身子,大力已经是哭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问来喜儿来龙去脉,听完秦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苏娘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随即明白过来,爷这是要保下她,暗叹一声孽缘,就开始善后,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官道上,况且此地回清安县,也算不上远,那驾马的老汉揣着五十两银票乐滋滋的往回走了,这连马带车置办好一共才三十两,今儿送贵人出城谈好了五两银子,如今还多得十五两,又能重买一匹好马,还有的剩呢! 庄引鹤许久被没人气成这样了,想起临行前又是换银票、又是交代绣铺、又是祭拜亡母,他以为她这是回转过来,愿意同自己回扬州老宅过安生日子,竟然全是糊弄自己的!料理那些事也不过是为她自己打算,好心计,好心计!他庄引鹤何时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她最好祈祷别叫自己找到了,否则必然打断她的腿,关在后院里,这辈子都别想见天日! 追风乃是千里良驹,不过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就出现在了海兴寺外,将马栓好,便直奔大殿而去,一眼便瞧见了方丈,若非是在佛门清净地,他真是要揪着对方的僧袍要人 ,还我娘子! 压下心中怒火,只装作十分有礼的模样,对着住持道:“阿弥陀佛,师父。我想同您打听一个女娘,今儿清早过来祭拜亡母,穿着葱白色外衫,下着葱银灰色长裙,带着珍珠钗,十分素雅。” “是有这么一位女娘,只是祭拜完,便走了。”住持一听这描述,便晓得是哪位。 “如今,这女娘走失,还请住持告知,她在这里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女娘名声要紧,还请住持不要声张。”庄引鹤面色焦急,眼中全是担忧之色。 “她一早过来祭拜完,便交了一百两银票,用作一年的香火灯烛前,又叫知客僧带去了客堂,前几日这位娘子在这里留了一件客房,说是三日后要取东西。后面知客僧带她去了客房,这位女娘拿完东西便走了。可要我将知客僧找来?”住持一听,连忙尽数告知。 “一百两?海兴寺供奉往生牌,寻常不过五两银子一年,放在大殿中日日听众僧诵经念佛也不过才五十两一年。”庄引鹤敏锐的觉察到不对,眼神狠厉的看向住持。 “是,这位女娘供奉了两位亡故之人,且都放在了大殿中,郎君请随老衲来,一观便知。”住持将人引向供奉之处,才又双手合十:“郎君可亲自查看,我这就去将知客僧找来。” 庄引鹤先是看到了晴娘的往生牌,眼神向边上看去时,先是不可置信的凑近了身体,看了又看,而后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顾不上忌讳,拿起了往生牌,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僵硬住的手抚摸过那红字的刻字,好似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心脏,粉碎了过往的自以为是。 “佛光接引考苏禾往生莲位”下方左右各书:往生西方听经闻法,周围镌刻万字纹。 庄引鹤被夺下手中往生牌位,那和尚将牌位重新放回,对其念了往生经: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别念了!”庄引鹤顾不上失态,揪住了那和尚的脖颈往后一推,她在这里供着她自己的往生牌,是什么意思?!苏禾到底是谁?! 住持扶起了倒地的和尚,对着庄引鹤道:“阿弥陀佛,施主怎么了?知客僧我已经带来了,施主有话尽管问。” “你说,一五一十的说,那女娘去后院拿了什么东西?拿完东西又去了哪里!”海兴寺一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女人究竟是谁,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庄引鹤就没有被人耍的团团转的时候! “那位女施主在三日前带着一个包袱,将它留在了客房中,言明今日来取。”知客僧将今日接待的过程一一道来。 “那包袱我曾查看过,是一身粗布旧衣,并无不妥之处,老衲便也同意了。”住持插了一句。 “后来,小僧带女施主去客堂时,女施主问了本寺可有后门,小僧告知是有的。而后就将人带到了客房,女施主便关门了。小僧也自行离开了。再后来便没见过那位女施主了。” 庄引鹤一瞬间便猜到了,苏禾更换了旧衣从后门离开了,海兴寺后门官道就一条,照她惜命的样子,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现下还有一件事,他要确认! “这苏禾的牌位是谁供奉的?”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死心罢了。 “是那位女施主供奉的。”住持有些不解,这往生牌位是有什么问题么? “呵。”一声冷笑,她果然有事瞒着自己,“今儿是我心急,无礼之处,还请师父谅解。”庄引鹤朝着住持双手合十,恭敬道:“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住持点点头,表示理解,将人送出大殿。庄引鹤快步出去,骑上追风,眼见车队还在原处,这件事拖不得,时间一长,山高水远,要找一个存心逃走的人,谈何容易!庄府车队人手不多,他只能先快马加鞭赶到扬州老宅,料理了上任一事,才能调拨人手。 心下拿定了主意,速速叫来来福儿秦嬷嬷,道:“我要先行去扬州,你同秦嬷嬷一起安排好车队,日夜兼程赶路。” “是,爷。”来福儿应下,又难为道:“那来喜儿要如何处置?”他这事办的,就是打死也不为过,可终究是他的亲弟弟,他不能不顾。 “先记下板子。叫他跟上我一起去扬州,他是见过苏支婆的,后面寻人还用的上,不过,若是再有差错,你是跟久了我的老人了,知道我的耐心!” “谢谢爷!小的明白,若是再出岔子,不用爷吩咐,小的第一个打死他!” 庄引鹤带着来喜儿连夜赶路,在亥时末到了扬州城外,随便寻了一家客栈,来喜儿累极了,囫囵睡去。庄引鹤看着窗外月色,一时恨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娘,一时又担忧的不行,竟是一夜未眠。 第70章 第70章苏禾缩在牛车上,一…… 苏禾缩在牛车上,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才见到平安镇的城门楼,与清安县相比,自然是差了不少,老汉将车停在了城门外,先是将挤成一团的人都叫下车,随后又招呼道:“要回张家村的上牛车咧!” 苏禾紧了紧头巾,将包袱跨到肩上,先是站在牛车边观察着进出的行人,又从袖口里摸出五文钱,畏缩着身子排队人后进了平安镇,这里管辖并不严苛,她的话音一听便是周遭的百姓,故而在五文钱的加持下,盘查路引的捕快也就抬手放过去了。 进到镇内,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身上银票二百两,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能去兑了,琐碎散银约莫二十两多些,腹中早已饥饿,先寻了个街角的小摊,要了一份馉饳(馄饨),热热的吃下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由了。 “多少文?” “十文钱。”老媪笑着回道,“娘子吃得可好?” “很好,这馉饳满口鲜香,实在好吃。”苏禾将十文钱给了那老媪,又道:“可否能向您打听个事?这镇上可有租房子的地方?” “有,有,有。”她的孙子便是房牙子,转头朝着摊位上忙活的老丈道:“老头子,你看一会,我带这位娘子去找小狗子。” “好嘞!去吧,去吧。”苍老浑浊的声音,那老丈佝偻着腰身,小心的洗着客人用过的碗碟筷子。 “不是老妪自夸,我那小孙子做房牙子三四年啦,保管能替娘子寻到合适的房子的。”老媪满脸皱纹,却笑的极开怀。 苏禾心中有几分防备,偷偷攥紧了包袱,这会天色还早,只要不往僻静处走,倒也无妨。不过苏禾也只是跟在老媪身后三四步,若有不测,也能跑的快些。 “谢谢老媪,若是有合适的,我定然租下。”她边走边观察着这条街巷,两侧开着杂货铺子、小馆子、还有书坊等等,热闹虽不如清安县,但已经是很不错了。 大约走了一盏茶功夫,一个杂货铺子边上,一间小门面,苏禾顿在门口,老媪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独自一人进去,叫出来一个身量瘦弱的男子,道:“小狗子,这位娘子想租房子,你替人家好好寻摸寻摸?” “婆婆,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叫我小名!说多少回了,叫我竹子!竹子!”那瘦弱男子似是不满的抱怨着,嘴里又忍不住念叨:“你和祖翁可吃过东西了?若是下午生意不好,咱就收摊子回家。” “吃过了!你婆婆开馉饳摊子,还能饿着不成?”老媪被孙子这通关心慰贴的眉开眼笑,又将苏禾拉到身边:“你替这位娘子寻个合适的房子,我这就回去了。” “好咧。”竹子看着婆婆走远才转过身来,满脸笑意道:“娘子,平安镇上,赁房子的人家不少,不知娘子想要热闹些的地段?还是安静些的?” “有什么说法吗?” “热闹些的嘛,像秋风巷,租户多、人杂,但是胜在价格便宜;安静些的,譬如青云巷,住的多半是读书人或是镇中的富户,不过价格就高些了。”按他的意思,这娘子若是一人,还是住在读书人的地 界好些。 “都是什么价?” “娘子租个一进的小院子即可。秋风巷,一进院子一月需要三百文;青云巷嘛,要价六百文一月了。这是最低价儿了,若是房子好,家具全,要价更高呢。”竹子报的倒也是实在价,平安镇附近的村落多,寻常不愿意去县里的,多半都是来这,村子里若是谁家能在平安镇置办家业,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小哥,可能带我各处看看?” “娘子客气了,那是自然的,若是娘子这会有功夫,那这会咱们就去看看?”竹子做房牙子三四年,手上也有不少房子,能早些定下,他也能早点拿到佣金。 “我还有一事,这平安镇租赁房子,可能月付?我手上银钱不多,若是直接起付一年,我只怕是租不起了。”声音很轻,苏禾垂下脑袋,似是因囊中羞涩而极不好意思一般。 “这倒是有些为难,这起码也要三月一付才是,不过,若是娘子真有看中的,咱们再跟房主商谈就是了。”竹子挠挠脑袋,面露难色。 “那多谢小哥了,咱们这就去看看吧。”苏禾心中盘算,能租在青云巷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三月一付,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还需再寻个营生,不能坐吃山空。 竹子先是带苏禾去了秋风巷,一连看了三户,看的她直摇头,且不说地方狭小,四邻也不是好相与的,见她独身一人,直接上来攀谈打听,她实在不喜这样的环境。 “小哥,秋风巷这样的,不必再带我去看了,直接带我去青云巷吧。”苏禾这一通走来下,实在有些疲累。 “那行,娘子跟我来。”竹子不好直接提出让这位娘子去青云巷,恐她误会了自己。 先去的是青砖瓦房的院子,四四方方,院中带一口水井,家具一概齐全,苏禾很是心动,就是价格叫人望而却步,一月租银一贯三千钱,并且半年起租,一点价不让,只能无奈去了下家。 路过青云巷尾时,一个身着粗布的妇人拉住了竹子,道:“小哥,可是要租房子的?我这有一间屋子想租出去。”她盯着这二人许久了,看他们在巷子中转了又转,才叫住了人。 “是,不过这位大娘,你家就一个二进的大院子,怎么租?”竹子将脑袋伸进门里瞧了瞧。 “我家就我同我儿子两个人,我儿子在清风书院读书,一旬才一日假,我将这院子隔开,便能租出去了。只是娘子得同我们共用一个水井了。”那妇人一脸笑意,似是十分好讲话的模样。 “您是秀才母亲呀,小的失敬的,您贵姓?”竹子一听,连忙拱手道不是。 那妇人叫一声“秀才母亲”哄的眉开眼笑,连忙道:“小哥客气了,你叫我赵娘子就是了,你们若是有意,也可进来瞧瞧。” 苏禾有些心动,开口道:“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月?可能叫我一月一付?不瞒赵娘子,我实在囊中羞涩,这租银付完,还要寻活计才是呢。” “你家官人呢?”见她头上是妇人发髻,赵娘子倒是有些奇怪,怎叫一个妇人孤身来寻房子? “我家官人才走月余。”苏禾穿的粗布旧衣,言语间眼眶一片通红,眼中滚下泪来,活脱脱一个新寡的妇人,眼泪流的很像那么回事。“我新寡,秋风巷也不敢住。生怕出了岔子,叫亡夫蒙羞。” “就没个孩子?”若没孩子,那日子就难捱了,有个孩子还有些盼头。 “官人身子骨不好,我本是进门冲喜的,官人一走,婆婆便将我赶出家门了。”苏禾也没帕子,就拿着袖口擦着眼泪,伤心欲绝。 “可怜见的,我想将这院子租出去,也是贴补家用,一月租银八百文,月付也行。你若是能付得起,咱们就叫这小哥帮忙立个字据了。”赵娘子暗道自己也是蠢的,有孩子还能被赶出家门,这妇人虽有些晦气,但她也不敢招有年轻小女娘的人家,她儿子可不能叫人带累坏了,八百文一月,也能给览儿割肉补身子了。 “我进去看看?”苏禾将包袱从腿间重又背回了肩上,遮掩着掐了自己好几把,也不知青了没有? “自然,快请进来。”赵娘子将两人迎进去。 这其实不算是正经的二进院子,倒像是两家一进的小院子并在一处,赵娘子指出想租的那处,只有一间坐北朝南的卧房,然后就是灶房和茅厕,中间隔着土墙正好将水井一分为二,两家都能用。不过并无大门,想要出去,水井边上是一个小门,通过小门就可到赵娘子住的这边。地方不大,但是价格却很合适。苏禾当机立断决定租下。 “赵娘子,这院子很好,东西也多齐全,一月八百文,我就租下了,只是我想在这边开个小门,将这道门彻底关上,后面就不用了。”苏禾想了想,还是决定改造一下。 “娘子愿意这么弄也行,只是我寡妇失业的,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不如姑娘先将就着住?”赵娘子自然不愿意掏钱。 “也行。竹子小哥,后面就请你帮忙跑了,我先将租银付了,天色不早了,想着今儿就在这住下了?可行?”苏禾看向赵娘子。 “行,行。”赵娘子接过苏禾从荷包里拿出来的一吊钱,数了二百文出来,剩下的都给了赵娘子。“竹子小哥,我全身身家都在这儿了,你这儿佣金多少?”苏禾苦笑一声。 “娘子付我四十文即可,你们在立个字据,以后若有什么,也好分辨清楚。”竹子接过钱,又提了一嘴。 “这,我不识得几个字,可否请小哥代劳?”苏禾有些为难。 “两位直接跟我去一趟,我叫店里的童生老爷拟好契书,你们两人按个手印就行了。” 三人锁门去了竹子的东家铺子,再回家中时,迎头撞上了赵娘子的儿子。 “览儿,今儿怎么回的这般早?”赵娘子看到坐在院中的儿子,惊喜喊道。 “今儿散的早,就早些回来了。娘,这位是?”赵览看着他娘身后跟着的女子,蹙眉问道。 “哦,娘将隔壁院子租出去了,这娘子就是咱们租客。苏娘子,你先回去吧。”赵娘子不欲让两人说话,这苏娘子虽守寡,但是长得好,她还是要防着些才是! 70-80 第71章 第71章赵览不在意的瞟了一…… 赵览不在意的瞟了一眼,只看到青布包裹住的头发,苏禾低头回了自己的院子,将柴门栓上。她需寻人将柴门加固,将水井围上,单做一个门,打水时将门打开即可。天色也不早了,灶房里什么也没有,明儿还得采买置办些东西。 “大娘。”苏禾站在水井旁,冲着对面的院子喊了一声。 “哎,怎么了,苏娘子?”赵大娘从灶房中走出来,双手擦了擦襜衣(围裙)。 “我想问问咱们附近哪里能采买东西?家里锅碗瓢盆一样没有,柴米油盐都要添置呢,”苏禾掰着手指头细数,“对了,咱们镇上可有绣铺?”她还需有个营生才行。 “你看我,都糊涂了,你初来乍到,自然是摸不清门的。”赵大娘一拍脑门,复又笑道:“这才申时三刻,时辰还早,咱们若是赶一些,也能采买些。”说着便解下襜衣,朝着灶房的方桌上丢去,“苏娘子现在有空?咱们这就去?” “多谢赵大娘,你等我放下包袱,这就来。”苏禾连声应下,匆匆走进正房,将包袱搁在了里屋床榻上,思量一瞬,又将包袱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珍珠戒指和钗环,用手帕包裹好,塞进了汗巾子里,才匆匆出了门。 申时三刻,日头也不似午时那般辣人,街上来往行人少了许多,赵大娘带着苏禾边走边道:“出了咱们青云巷,转手就是长青街,这里呀,各样东西都有,咱们家常能用上的东西,这儿都能买着。” 苏禾看着街道两边的铺子,确实各色都有卖:“大娘,若我要买米、面、油,该去谁家呢?” “其实,咱们应该去南街才是,不过今儿是来不及了,就在这买了先凑合用吧。”赵大娘心里惦记着儿子,带着娘子熟悉一下长青街就是了,再远她可不愿去了。 苏禾面上温和,点头笑道:“多谢赵大娘带我来,我自己各处逛逛?大娘家中还有事,我这恐怕还要许久呢。”先不说柴米油盐酱醋茶,薄被总要置办一床吧,这床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呢。 “今儿我儿子归家早,不然大娘定是要陪你好好逛逛的。”赵大娘甩着帕子,似是打探般问道:“苏娘子看着年岁小,别怪大娘多嘴,咱们置办够用就行了。这银子可不好挣,你一个新寡,更要盘算明白。” “多谢大娘提点,我针线做的不错,从前便能贴补家用,等我安定下来,自然是要找绣铺问问的。”有个活计遮掩,这银子的来路也能说个明白,庄引鹤去了扬州城,他们多半是 不会再有交集了,待她在这里避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清安县,到时候立个女户,有房子、有铺子,这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 “一看你就是心灵手巧的娘子,既如此,大娘也不跟着你添乱了,你自己逛逛?”赵大娘满脸堆笑,有本事养活自己,那她的房子便能一直租下去。 “谢过大娘为我带路,您先回吧。”苏禾自然也不乐意叫人一直跟着,她寻借口避开,自己顺水推舟就是了。 “咱们日后就是邻居了,用不着这般客气,那我先回了。”赵大娘拍了拍苏禾的手,转身便走了。 见人走远,苏禾这才进了杂货铺子,问了粮油米价,又问了盐糖价格,当真不便宜啊。一样都少来了一些,掏出一两银子,叫店家将东西送到青云巷尾姓赵的人家,那家有个读书的秀才,店家顿了顿,又确认了一遍,复又道:“好,一会便送过去。” 眼见着日头西落,苏禾才将东西买了个囫囵,总归今儿不至于睡硬床板子了,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着今儿的花销,柴米油盐这些灶上的东西花了一两银子,一铺一盖是是四两,锅碗瓢盆就便宜了许多,拢共买完才不过二百文。 平安镇上的绣铺丝线也是一文一根,不过满十根送两个,她采买了二十文欲打出一对花球来,再打些零散的络子;这绣铺里的东西比之清安县可要差了一些,想来是能混上一口饭吃得。 待回到赵家院子里,赵大娘一把拽住了苏禾,眼中放光道:“苏娘子今儿当真是采买了不少东西呢,我看那铺盖料子极好,不像是便宜东西。”这小寡妇这般富裕,若是品行不错,绣活也能拿的出手,这样的人可不能叫旁人捡了便宜,还是她慧眼如炬! 苏禾蹙眉叹气,才怅然若失道:“实在是没办法,这些已是全部身家了,这过日子,这些东西也不是能省下的。大娘你瞧,我还买了丝线,准备打些络子送去绣铺,问问收不收呢,若是不收,只能在想别的法子了。”说着举起了手上的东西,晃了晃。 …… 庄引鹤城门一开便匆匆赶往庄府,来喜儿将门敲的砰砰直响,开门的小厮揉着还没睁开的眼睛,怒骂:“大清早的,催魂呐!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来喜儿此时也是一肚子火,苏娘子走失,他便是头顶钢刀呢!听到这小厮的叫骂,哪里还能忍得住!抬脚便是朝着腿肚子踹去,将那小厮踹一跟头:“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三爷回来了。” 那小厮唬的肝胆俱裂,顺势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求饶:“三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庄引鹤心中装着事,也不耐烦同一个守门的小子计较,抬脚便进了府,也不耐烦去后院了,在书房拢着衣服就这么睡下了。 约莫辰时,书房伺候的小厮才敲响了门:“三爷,该起了。”两声过后,庄引鹤翻身下床,胡乱抹了一把脸,闻着自己浑身的汗臭,突然想到,若是苏禾在,她一向爱干净,多半是要捂着鼻子,将他赶到耳房洗漱的。这狼心狗肺的女娘,想她做什么! 匆匆穿过前院,到了垂花门,绕过影壁,这才到了他的院子,随即就高声吩咐人在耳房备水,又在正院叫人摆上朝食。 庄引鹤进了耳房,脱尽衣服,将身子浸入水中,这一天一夜赶路的乏累才稍得缓解,将浸湿的帕子稍稍拧干了水,盖在脸上,双臂张开倚在桶沿上,身子后仰靠在桶壁上。 一双素手搭上了宽肩,指尖透着微微粉色,将头枕在庄引鹤的肩膀上,吐气如丝:“爷,奴伺候您。”说话间,素手缓缓滑落,向更深处探去。 第72章 第72章庄引鹤一把按住了向…… 庄引鹤一把按住了向下滑去的手,挥手将人甩开,揭下覆盖在面上的帕子,眼神凌厉的看着穿着轻薄的林支婆,冷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这里是正院,妾室无事不得擅入的地方,他想来厌恶不安分的人。 林支婆只穿了薄纱中衣,被吓的跪在地上,眼角带泪,连连求饶:“爷,妾许久都没见过您了,今儿一早才听伺候的下人说您回来了,想着您不能无人服侍,这才斗胆擅作主张过来的,还请爷恕罪。” 庄引鹤有意续弦之事早就在府内传开了,虽不知相看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但是看着庄母大动干戈的料理后院,只怕对方来头不小。好在她消息灵通,一早就开始装乖卖巧,便是被其他支婆欺负,也一改往日里背后报复的做派,只一味的安分守己。巧在她又跟着庄引鹤去了任上,庄母问起爷任上之事时,小心对答很是得体,这才再这次的清理中顺利留下。 这样的伎俩哄哄庄母罢了,她也不要真的要彻查儿子的后院,只将平日里争风吃醋爱挑头的发卖了出去,留下了几个通房和两个老实本分的妾室伺候着就,一个是先头那位做主给纳的陪嫁丫头绿荷,另一位就是任上老实伺候的林支婆;伺候的人是少了些,不过等新妇进门,若有好的,再纳就是了。 “爷不在乎你用了什么手段,叫母亲留下了你。想来也就是装安分守己,既然装了,那就好好装下去,别叫爷亲自打发了你。”庄引鹤挑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曾经也是鲜嫩娇媚,如今也变成了后宅里心机深沉的女人了,还是他的苏禾好,不慕权势,不恋富贵。想到这里,不耐烦的丢下一句:“滚出去!” 林支婆狼狈起身,眼神幽怨的看了一眼浴桶中的男人,她已二十有五了,若是再无子嗣,恐怕今生都无望了,可是爷、爷怎能如此绝情!她从十六岁上便做了爷的房中人,近乎十年才熬成了妾室,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不配有个孩子么? 脚步轻巧的退出耳房,只是关门的那一瞬间,眼中的怨毒之色再也忍不住,直直的盯着那个她曾以为是她后半生依靠的男人。爷既不想要孩子?那这辈子都别要了。 庄引鹤毫无察觉,只是在脑中想着苏禾能去的地方。一早就准备好了旧衣,那也未必从寺庙后门走的,极有可能是换了衣服,遮掩些身形容貌,混在来往的香客里离开的,去海兴寺参拜的香客多半都是清安县管辖的地方,她还有个绣铺,兵分三路,一路留在清安县守株待兔,另外两路分两个方向去探查,挖地三尺,不信找不到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青天白日的下落不明了?庄引鹤突然又想到了海兴寺里的往生牌位,心中一阵发寒,朝夕相处同塌而眠了数月的女娘为什么要给自己供奉灵位?苏禾,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想到这里,一个起身跨出浴桶,拿起屏风上干净的浴巾擦拭了身子,一出内室就瞧见了外间摆好的朝食,匆匆吃完,便去了衙门挂印,好将公事料理完早些家去安排人手去处里苏禾的事。 待到酉时下职,同僚相邀庄引鹤去松鹤楼宴饮一番,既是迎他高升之喜,也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再聚之时。庄引鹤拱手拒道:“本不该辞,只是我连夜赶路,昨儿一宿没睡,今日一早就赶过来了,家中诸事还未料理明白呢,等小弟料理好了琐事,一定亲自邀请各位去松鹤楼。” “是了,老庄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那些个琐碎事确要亲自料理。既如此,咱们还是先等老庄忙完了再说吧。”李见山将手搭在庄引鹤的肩膀上,一幅哥两好的模样。 “是啊,还是等庄大人得空吧。”陈子明站在众人后面附和着,其他同僚见此也就纷纷散了,嘴里只说着下次吧。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我估摸着你这怎么也要明儿才能过来呢。”李见山放下胳膊,神色有些严肃,丝毫不见刚才放荡不羁的模样,“可是你那头出什么事了?” 庄李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他们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按李见山对他这位兄弟的了解,他绝不可能这么早赶到,这一路上不得游山玩水?能掐着点赶上都算是不错的了。 “没有,不过一个九品县尉,能有什么事?”庄引鹤不欲同他说后宅私事,敷衍了两句。一个妾室出逃,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也是要面子的人;若是叫李见山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那行,有事你张口,咱们兄弟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对了,我听我娘子说,伯母有意给你续弦?可有敲定是谁家姑娘?我好私底下帮你扫听扫听。”李见山想起好兄弟的亡妻,忍不住在心中惋惜,出身、样貌都不错,可惜是个薄命的。 “说是扬州通判家的姑娘,应当是行五。不过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我回府连我娘的面还没见上呢,也不晓得这事还有没有下文了。”庄引鹤隐去了宋五姑娘送信去清安县并且派人打听自己居所之事。 李见山一听是通判府上的,面色变了变,皱着眉头,他这兄弟没妻运呀。带着试探的口吻,道:“若是此门亲事不成,兄弟你可有中意的门户?”这暗示太过于明显,庄引鹤扭头看向他,有些诧异:“你这话是何意?这宋府还有什么不妥?” “还有?老庄,你远在清安县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宋大人这是丝毫不在意官场名声了呀,这拿女儿攀门户还成习惯了?名声都传到百里之外了? “你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呢?有话直说,咱们也就一二年的功夫没见,你怎么变得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 “我先走了啊,至于宋府的事,还是等伯母亲自跟你说吧。”李见山看着自家小厮牵着马车过来,连连摆手告辞,就这么钻进车厢中,叫小厮快些走,不用理会他。李见山的贴身小厮也是见过庄引鹤的,见自己主子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只能朝着他拱手作揖以示见礼,随后就驾车离开了。 眼见衙门口人都走完了,庄引鹤也骑上追风朝着庄府去,才一进门就见到了守在大门处的平嬷嬷。 “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叫你去慈安堂呢。”平嬷嬷是庄夫人身边的管家嬷嬷,当年是庄母的陪嫁丫鬟,如今也熬成了庄母身边第一人。 “平嬷嬷,许久不见嬷嬷了。母亲怎么叫我去慈安堂了呢?”庄引鹤看向平嬷嬷,面带困惑,有些不解。 “夫人吩咐的,说是有事要在那说。”平嬷嬷看着人高马大的小主子,一晃也这么些年了啊。当年她家娘子高龄诞下三爷,几乎是丢了半条命,还未出月子,孩子就被老夫人抱去了,说是算命的先生有卦,这个小孙子是个极旺长辈的命格,娘子不能不孝,只能含泪将挣命生下的儿子送去。 可从此,这婆媳二人之间便有了隐约不可说的矛盾,再加上小主子后来弃文从武,娘子心中恨极了,想她两家都是书香清流,若不是婆母宠溺偏爱,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变得这般荒唐?母子两一度也有心结,后来三爷婚事上,娘子抢了先可偏生那位又是个短命的,带累三爷成了鳏夫。再后来娘子年岁也上来了,不爱争了;三爷渐渐大了也懂事了,母子关系才缓和了下来。 可她伺候娘子多年,心里明白当年月子里就将三爷抱去是娘子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心结。如今老夫人做主挑的宋府又出了这档子事,娘子心中只怕是又恨又痛快。 庄引鹤朝着平嬷嬷点头道:“好,平嬷嬷。那咱们一起过去吧。”说完就抬脚朝慈安堂过去。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人过来,忙将帘子撩起,等两人都进了屋子才又合上。 “祖母,”庄引鹤进门就一撩衣袍跪在堂下,磕头道:“孙儿赶路回来,还未曾来拜见,实在不孝。”庄老太太见他说完,就一叠声的叫人起来,生怕多跪一下就伤着她的好孙子。 “见过母亲。”庄引鹤又转身朝庄母拱手行礼。 “瘦了些。回头娘给你好好补补。先坐下吧。”庄母一甩帕子,思忖着:“今儿叫你来,也是为着你的亲事。宋府怕是不行。” 老太太坐在上座上只低头端起了茶盏,撇了两下浮沫,饮了一口,并未插话。这事是她做主的,如今出了这么件事,在这儿媳面前,到底气短一寸了。 “为何?宋府出了什么事?”先是李见山扭扭捏捏的不肯说,现在又屏退了下人,这般要紧? “你那日送回来的信件,娘也不便拆,就又着平嬷嬷送了回去,还特意吩咐送到五姑娘手上。后来不过三五日,扬州城里就传出了宋五姑娘先前定过亲,只是那小子一病去了。但是宋府并未退亲,要宋五姑娘嫁过去守望门寡。”庄母说起这事就觉着恶心。 “有人故意陷害宋五姑娘的名声?”庄引鹤虽不喜这女娘,但女子名声岂可有损? “不是陷害,人家拿出了定亲的凭据。原本是宋家高攀,只不过那家这两年不得圣宠,贬了官职。宋大人眼见未来亲家有败落的势头,连退亲都没退好,转头就说要与咱们结亲。还好咱们没急,不然,我儿就要成扬州府的笑话了。”这最后一句更是堵的庄老夫人一口气顶在了胸口。 “那如今呢?咱们家与宋府也没什么干系了吧?”庄引鹤心中觉得庆幸,还好这事黄了,他也闹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只是突然想到了苏禾,若是亲事成了,那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同她无缘了? “我儿?我儿?你发什么呆呢?”庄母又说了两句,庄老夫人都搭话了,就看他在愣神。 “没什么。不成就不成吧。” “可不是嘛,我同你祖母又看了好几家闺秀,有些是真不错,你必须得给我娶个儿媳回来。你如今又回了扬州。这次,咱们慢慢选!”庄母觉得这一步走的太好了,儿子回来,万事有她盯着,儿媳不就是眼跟前的事了嘛。 “再缓缓吧。”庄引鹤决意还是往后拖一拖。 “缓什么缓?你都什么岁数了?这次必须听为娘的!” 庄引鹤想到今天接手的事,要不寻个机会,借着公差的由头亲自去找她? 第73章 第73章平安镇的日子平淡、…… 平安镇的日子平淡、悠闲,院子进出虽不大方便,但是隔壁的书生早出晚归,寻常几乎是碰不到;赵大娘有几分贪小便宜,虽是秀才亲娘,但在青云巷同街坊四邻的关系似乎是不大好,不过这些都同她无关,她只紧门闭户的过自己的日子。 这十日里,她将打好的花球和一些络子以一两银子的价儿卖给了镇上的绣铺,平安镇上绣铺少,多数人都是自己动手的,她只能选大家没见过的做。又因时人都爱喜庆吉利的意头,她便打了一对石榴模样的,多子多福。 络子还是清安县那些个样式的,正巧被镇上罗员外的管事看中了,罗员外替小女儿置办嫁妆,器具嫁衣压箱底的物件早就采办好了,正要寻一些新巧有 趣的。他家女娘又是高攀,更要寻一些新奇东西来彰显家族底蕴了,免得叫人说嘴,觉得罗家满门铜臭。 “这样新巧别致的物件可还有?要喜庆吉利的,若是还有,价钱不打紧,一概送到罗宅去。”那管家昂着下巴,冲着店小二道:“这对花球多少银子?我要了!” “哎呦,林爷好眼光,这对花球,小的拍着胸脯保证,咱们平安镇就这么一对,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两人心里却都明白,一个丝线做的东西能有多金贵?上头一样宝石珍珠都没有,不过是胜在这份巧上罢了。 “你少啰嗦,只告诉我,多少银子就是了?另外这花球是从哪得的?”林管家有些皱眉嫌弃,太素了。衬不出他们罗宅的阔气! “这一对花球要三两银子!林爷您先别嫌贵呀,”店小二略歪头看着林管事,止住了对方的欲出口的驳斥,“这做花球的娘子是新来平安镇的,只怕还不好找呢。”花球不值钱,可这位娘子的消息值钱呀。 “也是,你说的在理。”罗小娘子的婚期在即了,他也确实没工夫去打听,不过几两银子,罗家还出的起,随意从袖带中拿出银子丢在了柜面上,“说吧。” “哎,林爷爽快!”店小二喜滋滋的将银子收进柜台中,才开口道:“这位娘子姓苏,具体什么来头,我也不晓得。不过东西做的鲜亮有趣,林爷你看,还有这络子,都是这位苏娘子做的,都不是什么难的东西,可这位苏娘子做出来的,瞧着就是顺眼。” “不错。”林管事接过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抬头朝着店小二道:“那说起来,你也不知道这位娘子家在何处了?” 店小二满脸笑意道:“我也不好过问,不过苏娘子说了,若是在做了什么,一定还会送过来的。”苏娘子的东西是贵了些,可就是比旁人的好。 那林管事听了也无法,好在这石榴寓意好,也值这个价儿。只能拎着一对花球回去邀功了。 …… 苏禾看着到手的一两银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前后忙活了十余日,拢共得一两银子,她得把水井周遭围上,想着便走到院门处,稍微提了提嗓门:“赵大娘,赵大娘?你在家吗?” 连喊了两声,赵大娘才从正房里出来,看着苏禾道:“怎么了?苏娘子。” “可方便我过去?”苏禾想想还是过去说吧,总不能就这么站着对喊,叫人听了去。 “方便,览儿不在家,你过来就是了。”赵大娘很满意苏禾这一点,有自知之明,不惦记她的秀才儿子。虽说长的是有几分模样,可终究是个寡妇,她儿子将来可是要高中举人,娶官家小姐的。就算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那也都是暂时的。 “大娘,我想将水井周围用土墙围上,开一道门;先前那道门堵上,我再单开一道门。”苏禾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赵大娘皱了皱眉头,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苏娘子呀,不是大娘不愿意,只是你要这么弄,就算是土墙,没个三五两银子也是办不下来的。大娘前些日子才跟你说,这过日子要节省些,不能这么花呀!” “谢谢大娘为我着想,我将东西卖到绣铺去了,能挣些银子,攒个两个月,就能开土动工了。再则,我年轻守寡,大娘的儿子也正是年轻,一个院子里住着,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我是名声坏了的,可大娘的儿子是秀才公,前途可不能叫我带累了。” “哎呦呦,亏得你这样仔细,你这话也在理,那就这么办吧!”赵大娘一把拉住苏禾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打量,嘴里赞道:“好巧的一双手!大娘就只会缝补,再做不来你那精巧活。若是大娘日后找你帮忙,可不许推脱啊。”嘴上赞着,心里却在盘算,两月便能攒下五两银子,一月就是二两五钱,她一个寡妇几乎都能顶得上一个壮劳力了! 苏禾不自在的抽回了手,脸上挂着笑:“大娘既然同意了,那等开工时,我在告知大娘一声。”说完就匆匆回了院子,赵大娘盯着苏禾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晚间,赵览散学回家,用了晡食,赵大娘将灶房收拾干净了,就将儿子从卧房拽到了正院,屋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张四角方桌,赵大娘坐在长登上,手里端着个瓷白的茶盏,里面是散茶。 “儿啊,若是我为你聘隔壁的寡妇做新妇,你意下如何?”赵大娘觑着赵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她不过是个寡妇,如何能高攀我?娘,你是老糊涂了不成?”赵览嫌弃的皱眉拒了,要是给他当个妾室,看在她容色尚可的份上,还能勉为其难的笑纳,新妇?做梦呢! “你听娘说,这些年,你考功名开销不小,咱们得存银是越来越少了。现如今,你是秀才,后面还要考举人、进士,咱们家不能坐吃山空。”赵大娘转着手中的杯盏,她是个无能挣不来银子的,只能从别处想办法了。 “娘,你别瞎操心,我不喜隔壁的苏娘子。银子,我自会想办法挣的,我可是秀才,你怕什么?”赵览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同窗谁家不是娇妻美妾?他要是娶个寡妇,如何能抬得起头,他娘也是不懂事还跟着瞎操心。 “咱们家的银子,就够你下一回春闱了。如今隔壁的租子勉强能叫咱们偶尔吃一顿肉,地里的出息也只够你采买笔墨纸砚,平日里同窗交际就已经很勉强了。”好在秀才名下还有功名田,不然家里是真要揭不开锅了,“难不成,叫我同北街的浆洗婆子们一样,给人洗衣,一件衣服一文钱不成?” 赵大娘往日里对着这个出息的儿子都是小心捧着的,毕竟这个儿子叫她扬眉吐气,在赵家地位超然!今儿不晓得是从哪来的一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住,直接冲着赵览去了。 赵览极少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发蒙:“那娘,你是何意?” “我晓得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叫我儿子娶个寡妇,可你晓得她一月能赚多少银子吗?”赵大娘一把握住了赵览放在桌上的手臂,眼睛睁的浑圆:“三两!足足三两!你要是娶了她,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眼见赵览不说话,赵大娘更急切了:“等你日后高中,我寻个不敬婆母的由头休了她,这样咱们日子能好过起来,也不影响你日后再娶新妇呀!” “她能愿意吗?不是说新寡嘛?”赵览也有些意动,他如今手头紧的很,若是娶个寡妇便能解了困境,还有人暖床,何乐而不为? “我儿乃是秀才,我能叫她进门,她自然该感恩戴德!否则,就她这样的,便是再嫁,也不过是寻个三四十岁的老鳏夫!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男人自然不能同我儿相提并论!”赵大娘说的斩钉截铁,好像这件事对苏禾来讲,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等她过门,我叫她孝敬娘,日日给您站规矩,叫您也歇一歇。”赵览点点头,哄的赵大娘笑的见牙不见眼,直呼:我儿孝顺! 确实,他这样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她一个寡妇,已是高攀了。 次日一早,苏禾正准备打水洗漱,便听到隔壁一声男音:“苏娘子,打扰了。”赵览冲着苏禾作揖道:“小生这厢有礼了。我娘昨儿贪凉,今儿有些发热,还请苏娘子白日里帮忙照顾一二。” 赵览今儿一早便穿着白襕衣,带着书生帽,将自己打扮的水光溜滑的,原本以为能叫苏禾一见倾心,却不想对方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道:“好,我忙完便去看一眼赵大娘,你放心去学里吧。” 赵览心中十分不爽苏禾的轻视,一个寡妇,装什么清高傲气,不过压住心中不快,又恭敬的行了一礼:“那就多谢苏娘子了。”抬头时,看着苏禾闪进灶房的倩影,虽说是个寡妇,但这身子瞧着倒是风姿绰约,比之花小娘,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咽下口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才匆匆赶到学堂。 苏禾当真是瞧不上赵览这弱鸡般的身材,不过赵大娘既是邻居又是房东,苏禾便用木盘托着一碗清粥并着一叠小菜给人送过去了。看着赵大娘屋里也没比她好上多少,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多话,只将清粥给人送上,又劝慰了两句。 赵大娘今日瞧她的眼神十分奇怪,火热里又带着几分审视挑剔。难不成是自己送的吃食不太合口?苏禾心中不适,也不同她闲聊,只说病人要多休息,便辞了这处家去了。 第74章 第74章庄引鹤先是将衙门的…… 庄引鹤先是将衙 门的事料理的差不多,只有一桩有些棘手,恐怕还要同二哥商议。 趁着今儿休沐,便迅速安排了三队人马,留在杨柳胡同的许管事带一队人马到周边村镇打听,最近半月内可有生面孔出现,方圆五十里内的所有村镇都必须打听到。秦嬷嬷回杨柳胡同,每日同大力一起去苏家绣铺查看;来喜儿带着秋桂前往方圆五十里之外、百里之内的地界探查。 苏禾没有路引,走不出百里之外;况且苏家绣铺也没关门,他就不信她能放下这个铺子,天长日久的,不信她不回来看看。庄引鹤握着手中的帕子,眼神凌厉,冷哼一声了,喃喃道:“既有胆子跑,那就最好别叫爷找着。” 将绣帕揣进怀中,才对着下面跪着的四人道:“苏支婆生了异心,你们近身伺候这么久,竟然无人察觉,可见平日里多不上心,实该乱棍打死。不过,支婆有心,替你们求了情,爷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给你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再找不到人,就别怪爷不顾多年情分了。” 茶盏磕在桌上的响声惊地四人连连磕头嘴里还道着一定不负爷的吩咐,定然将支婆带回;就是秦嬷嬷这个伺候多年有几份脸面的嬷嬷都不曾例外。庄引鹤冷眼看着,心中满腔怒火,硬生生按下了,面色冷硬,语气含冰:“行了,把人给我带回来就行。今儿就出发,我等你们的消息。” 四人战战兢兢的起身告退,庄引鹤开口叫住了秦嬷嬷:“秦嬷嬷,你来告诉许管事,你是跟在我身边久了的,想来轻重你是明白的。” “三爷,您放心,我定然盯死苏家绣铺。”秦嬷嬷心中有了计量,苏支婆是个不愿依附的性子,进了杨柳胡同得了爷的青眼,第一件事不是缠着要宠爱、子嗣来稳固地位,而是开起了绣铺。从前觉得她是有些小聪明,不过爱财太重,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终究改不掉铜臭的毛病,虽有可惜,但也想着为人妾室嘛,倒也不必太出挑。 现下看来,苏娘子也许压根就没指望过三爷,否则跟来扬州,立时便能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当上半个主子,再有个一儿半女,看三爷的上心程度,只怕是未来主母都要避其锋芒,只可惜人无此意啊。 不过看着三爷的模样,恐怕以为苏支婆是觉得回扬州庄府要同一群支婆打擂台,心里害怕又吃醋,这才跑的。她虽有几分薄面,但也不敢说实话,只能盯紧清安县的所有绣铺,苏支婆出门在外,唯有绣活傍身。只要能找到她的东西,就能找到她在哪。 庄引鹤吩咐完,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这才扶着脑门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宋府的婚事黄了以后,他娘同祖母似乎是觉着对不起他,这些日子又寻摸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娘,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这次是将人家查了个底掉,才送到他面前的,再不会出之前的事了。可他如今心全然不再此事上。 “三爷,长青找您,说是二爷有请。”书房外,来福儿看着弟弟全乎的出了门,心中长舒一口气,好在爷还是顾念情分的,收起心神,朝着屋内高声回禀。 庄引鹤打开了书房门,看着阶下的长青,道:“二哥可说所谓何事?” “不曾,只是让小的过来请您过去。想来事情要紧,要同三爷亲自说。” “行,那过去吧。”摇着折扇抬脚便朝着那边走去。 …… 平安镇上。 “苏娘子,你这手是用来捻针绣花的,怎可做打水这样的粗活?还是我来帮你吧。”赵览看着井对面的苏禾,眼中垂涎之意都快要抑制不住了,伸出手就要去夺苏禾手中的水桶。 “赵郎君客气了,我自己能行。”苏禾看着对方直直伸过来的手,迅速避让开了。这些日子,很是奇怪,赵大娘原本严防死守自己同找郎君有接触,便是擦肩而过,一双眼睛都要瞪大了瞧。如今她都同找郎君都搭上话了,也不见赵大娘出来制止。 “苏娘子别同我客气才是,你一个寡居的年轻妇人,柔弱无依,这样的力气活,叫我一声就是了。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合该互相照应才是。”赵览的手想握住苏禾的细腕。 起初是不同意赵大娘的提议的,想他不过才二十,便已高中秀才,眼见那考场上,多少白发苍苍的读书人还在为一个秀才功名苦熬着,便知他天资过人,前途不可限量!虽定过一门亲,可那女娘一无样貌二无家资,半点忙都帮不上就不说了,进门三年,未曾生下一子!实在是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在他考上童生后,便寻了机会,让她彻夜未归,以名声清白有损,休弃了。 “赵郎君还请自重!”苏禾面带薄怒,呵斥:“我才丧夫不过月余,且无再嫁之意。便是有此意,也需为亡夫守寡三年,三年以后再谈嫁娶之事。赵郎君前途不可限量,可别走错了路!” “我不过是看娘子未成站稳,想扶一把而已,娘子过虑了。也是我思虑不周,想着娘子那日帮忙照顾我母亲,实在感激,只是不知从何谢起。便想着能绑上娘子一二略尽心意。”赵览后退一步,又抱拳躬身,文质彬彬的回道。 苏禾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合着是她自作多情了,可赵览这些日子的行为让她很不舒服,但想着两家比邻,只能客气回道:“既是我想多了,那就不打扰赵郎君读书了。”说完转身便回了正屋。 看着身姿绰约的苏禾,赵览隐忍的咽下口水,这样的娇花若无男人的滋润岂不是很快便枯萎了,这数十日的殷勤献了下来,眼见着人还在不温不火的,半点没有同他交付真心的意思,有些恼怒但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就不信,她一个寡妇能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苏禾在屋里左思右想,赵览这些日子愈发得寸进尺,还是尽早将院子里的门堵上?或者、再重新寻个租户?她要好好思量思量。 “娘,你说我这都围着她转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她有亲近之意啊?”赵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口便是埋怨。 “急什么?她这样有傍身之技的娘子,是不会轻易再嫁的。”赵大娘虽觉得儿子配个公主都使得,但那也是中状元以后才要考虑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娶一个有手艺能挣钱的。自从休弃了前头那个,览儿的名声不知怎么跟着坏了起来,她也眼热过镇上富户,只是人家连门都不曾叫她进。 贴上来的人户,她也看不上,什么穷酸破落户,也配给她当儿媳?就是给她提鞋,她都要考虑考虑呢!但是苏娘子就不一样了,一来是外地人,不了解他家的旧事,旁人也不会同她多嘴;二来,她断定了苏娘子嘴上说的可怜,手中定然有积蓄,否则头一日那四两的铺盖如何也买不下去,现下天又热了,随便铺些稻草便能凑合睡了,哪里要那么金贵的东西? 苏禾当真是打死也想不到是在铺盖上露了富,她穿过来时,苏家二位对她虽不好,衣服被褥都是补丁叠补丁,但是好歹那也是个被子。被庄引鹤养在杨柳胡同时,更不用提了,高床软枕,无一不是最好的。再者说,穿过来之前,虽然随着外婆过活,家中拮据,但也不曾睡过稻草铺的床呀。这一下,输在了不够真穷上。 “那娘你还叫我娶她?岂不是白费功夫。”赵览有些不解,他日日里读书,一向是不问家事了,只管拿银子,从不管银子是从何处来,世俗俗事是一概不通,全凭他娘操持。 “她话虽如此,可她才多大?青春正盛,又没个子嗣;若是不嫁,将来谁给她养老送终?她不是娘,你如今有大出息,前程就在眼前了,娘也有盼头。”赵大娘这话在理,“丧夫被婆家赶出来,不回娘家,反到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若不是娘家都死绝了,那便是回娘家也没好下场。” “娘,那你说,这样无依无靠的娘子,我就是当个妾,也抬举她了吧。”赵览一抹下巴,若有所思。他馋她的身子,但是只愿给个妾室的名头。 “我儿,你觉得她相貌如何?” “上佳。”赵览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他没见过绝色女娘,但苏禾已是他生平所见女娘中,容貌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那她若是舍下脸面,给谁做妾不是做?何苦给咱们家做妾?要的就是用正房的名头套住了她,叫她贴补家里,你若高中,那她可就是进士娘子了。”赵大娘虽没读过几本书,但凭借自己,在儿孙众多的 赵家,能叫赵览拔得头筹,就可见不是个蠢人,“我不信她不动心。” “那她前头死的那个丈夫,是个什么来头?”赵览有些酸,人虽不是他的,但一股莫名的占有欲却涌上心头。 “不曾打听到,我每每提及,她只是流泪,我也不好多问了。估摸着病歪歪的,不然怎会早亡?还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赵大娘同苏禾接触这些日子,深感苏禾实在嘴紧,不好糊弄,若非将来能拿捏住她寡妇再嫁以及无娘家扶持,她是不敢轻易叫这样的女娘过门的。 赵览的心中一阵窃喜,这样的无用之人,便是守着美娇娘只怕也无福消受,叫美人独守空房,死了也好! 第75章 第75章距离庄引鹤交代四人回…… 距离庄引鹤交代四人回杨柳胡同也有七八日了,许管家带着另一个曾在后院伺候过苏禾的丫鬟一直在周边村镇打听。苏禾相貌在清安县这个小地方那觉得能称得上一句清丽脱俗,故而都不必用画像。 “秋桂你说,苏娘子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就这么走了?”大力抹着眼角的泪,可怜兮兮的看着秋桂。她脑子笨,凡事都是听主子吩咐的人,这次娘子走失,她心中自责不已,这些日子人都跟着憔悴了许多。 “也许,苏娘子自己有事埋在心里没想开吧,等她想开了,说不定就愿意回来了。”秋桂约莫明白一点,只是她嘴上说不清楚,自从那日在酒楼里听到来喜儿的荒唐事,苏娘子不是要她委屈求全,也没有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只温柔的替她擦拭着眼泪,告诉她:这个不好,咱们换一个。又看着娘子素日里同爷的相处,她在心中盘算了许久,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一些明白娘子的意思了。 两人就坐在正院外廊下的围栏靠座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颗桃花树,三月时娘子树下看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不过个把月,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了,大力用帕子擦了擦沁出的眼泪,发出了“嘶嘶”的抽气声。 秋桂看着她肿的好似发面馒头一般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娘子不见了以后,大力日日在无人处偷偷流泪,她是亲自跟着娘子去海兴寺祭拜的,不像自己当日跟着庄家车队一起走的,心中是懊恼、后悔不曾察觉娘子的想法,但远不及大力这样自责。 “别哭了,若是娘子回来瞧见你这个眼睛,怕是要笑话死你。”秋桂手捏着绣帕,轻轻在大力眼眶前扇风,故作轻松道。 “秋桂,我是不是蠢的很?连娘子都能跟丢了。” “大力,娘子是有心想走的。咱们拦不住。”秋桂呆愣愣的望向天空,天空澄碧,纤云不染,暖风吹过,送着阵阵花香入鼻。若是娘子还在院中,这时候会做什么呢? 苏禾在平安镇上愈发焦躁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开春的原因,隔壁的赵览近些日子好似发情了一般,日日凑到自己跟前大献殷勤,若有似无得摆弄着肚中那点子墨水,她这两日又悄悄问了周便的人户,可有院子租。旁人只笑着摆摆手,说院子一早就租出去了。 为着一个月一吊钱的租金沾染上赵大娘这个泼妇,实在划不来。她那读书识字的秀才儿子倒是还讲几分道理,不过也不能忤逆亲娘不是?若是叫这泼妇打上门来,实在不好看。况且,谁会为一个生面孔,得罪平安镇上的秀才公呢? 苏禾今儿一早便气不顺,约莫巳时三刻时。她拿着一幅小炕屏的绣品要从赵家大门出去,却被赵大娘叫住了。 “苏娘子,这么早出去做什么?”赵大娘在屋子里替儿子纳鞋底子,听见动静才抬头,眼不错的盯着苏禾看。 “随便逛逛,大娘您忙。”苏禾压住内心的烦躁,面上笑呵呵的回着赵大娘的话。 “外面的日头晒的人都要化了,要是没什么正事,还不如回屋歇着呢。”赵大娘自从起了苏禾当她儿媳的念头后,看她的眼光明显带上了婆婆的挑剔,这苏娘子灶上手艺不过平平,又总爱出去瞎逛,有些不安分,怪道前面婆家不肯留呢,要是进了她赵家的大门,那必定是要日日站规矩,跟在她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的,再不许这样无事出门闲逛,一个寡妇人家,也没个避讳! “谢大娘提醒。对了,我正要寻摸人将两边封死呢,那水井我就不要了,若是日后要吃水,花钱叫人给我送便是了。”苏禾不硬不软的怼回去了。 起初以为是赵览剃头挑子一头热,也好言相劝过,只是赵览自己听不进去罢了。三五回下来,心里也回过味了,只怕赵大娘也是乐见其成,自然不管儿子日日想法子献殷勤的事了。 “哎呦,你这孩子,若是觉得打水吃力,叫览儿帮你就是了,何苦花那个冤枉钱!这要是日日叫人送水上门,一天不得要了十多文嘛!”赵大娘听着苏禾轻描淡写的话,一阵心痛,恨不得跳起来冲到苏禾屋里,将她的家私都揣到自己口袋里。这败家娘们!不会当家的玩意! “大娘可是怕我交不上租子,您别担心,您忙吧,我出去了。”苏禾懒得同她在扯下去,一甩帕子便出了门,直奔绣铺上,到了绣铺,她才将怀中的绣品拿出来,递给了柜上的掌柜:“掌柜的,你瞧瞧,可值些银子?” 她的绣技是比不上花容的,故而在苏家绣铺时,也曾多次向花容讨教过,在原有的基础上,自然更加出色了。这次绣的东西也简单,是她院中角落上的一株桂花树,她相像花开满树的样子绣出来的。 “娘子的东西是不错的,不够一幅太小了。只能用来做个炕桌这样的小摆件,卖不上价儿的。”掌柜的看了看手中的绣品,斟酌道。东西是不错,但是卖不上价儿也是真的。 “我晓得,掌柜的,我的东西一概都是卖到你绣铺里的,你看着怎么给价合适,只要价儿差不离,我也愿意。”苏禾见过花容绣的双面绣,自然也晓得自己的这幅不过平平,能挣上花容那幅的十分之一都算不错了。 “娘子话都到这儿了,我也不糊弄娘子了。这光秃秃的一幅绣品,后面还要我自己个找木匠寻好木材打成炕桌,花费也不小。实诚价,八两银子!”掌柜的将价格报低了些,这东西在平安镇上也能卖,不过肯定不如在清安县来的快。 “十两!”苏禾一听便晓得掌柜压价了。 “哎呦,娘子,你这张口便是十两,小店要是这个价收,那是一点挣头都没了啊。娘子,我至高给九两,要是不成,那也只能不成了。我不能叫东家做亏本买卖啊。” “行,那就九两。”苏禾也爽快的应下,她也不耐烦在掰扯这多一两少一两的事,她今儿就要寻人将院子堵上! "好嘞,那苏娘子收好银子。下次要是什么绣品或者其他新鲜东西,还请娘子一并送来才是。小店定不能亏了娘子。"掌柜笑眯眯的将银子递给了苏禾。 这块绣品,明儿就叫人送到清安县上,裱好炕屏,立时便能番一番卖出去了!苏禾接过银两,转身边去寻了竹子,问他可有认识这样的人,说话间还塞了竹子十文钱。 “娘子,若是要你说的那般,这堵死里头的院墙,再重新给您开个小门,那自然也要装上门,娘子要是信得过我,这是包在我身上,动能给娘子办妥当了!”这样的活计,他从村子上找人过来就行了,既能扒拉村里人挣口饭吃,也能听他指挥。 “那这么下来,五两银子可够?”苏禾眼珠子一转,将银子报低些。 “现在还不能给娘子一个确定的数,不过那日咱们一起看过,我估摸着也够用了,就是超些也不夸张。”竹子那次不过就是打个眼,具体还要等亲自量地才能晓得。 “那这事我就拜托给你了。要是你能替我办好,谢礼我自然是有的。”苏禾笑着看了看竹子,“你忙吧,我去你祖母摊子上吃碗馉饳。”说完就转身要走,背着竹子摆了摆手。竹子在青天白日下,耳根子猛然红了。 …… “陈子明只怕是有异心了,咱们的人递的消息。”庄引端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庄引鹤,“说到底,还是成儿没出息!” “好端端的,怪成儿做什么?”庄引鹤接过条子一看,随即就点燃丢在了香炉中,不在意的回着。 “若非这个蠢货叫人算计了,陈子明能同姓张的勾搭上?三弟,咱们也许是叫人算计了。”庄引端越想越觉得不对。 “二哥是事关亲子,自然有些看不明白。”庄引鹤哂笑一声,“就成儿那个脾气秉性,你要说他整日里就会遛猫抖狗没个正形,那没冤枉了他。可是当醉酒骑马狂奔,还挥鞭打人。不是三弟看不起二哥你这个亲儿子,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呵,你这话、倒也不假,明成撑死了也就是小打小闹,实在不比你当年的动静。”他爹、他大哥还有他自己,谁没替庄引鹤擦过屁/股,“他在清安县如何?”到底是中年得子,便是庶出,也难免挂心。 “挺好的,我看着小子就是在后院待傻了,在我那,虽有些犯蠢。不过从来没有将脸丢到外面去。”庄引鹤有些满意,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若是大哥二哥的嫡长子这样,那真是要日日吊起来打。可轮到一个庶子这般,只要改了,那便没事了。毕竟也不指望他顶门立户,能过得去就行了。 “说回正题,恐怕你得亲自回一趟清安县了。摸摸姓赵的底子。不亏是在那盘根错节的两任的县令大人,这遭不冤。”庄引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最近在找什么人?” 庄引端并没有点破,只顺嘴提了一句,也是怕伤了庄引鹤的面子。 “私事,不劳二哥操心。小事一件罢了。”庄引鹤的脸色瞬间挂了下来,比刚才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做二哥的,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没个子嗣,是该重新娶一房媳妇了。就这么胡闹着,合适么?”庄引端差事上同庄引鹤有商有量,但到这事上,自然是有了兄长的款。 庄引鹤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第76章 第76章秦嬷嬷回到清安县这…… 秦嬷嬷回到清安县这些日子,每日一大早就去县中所有绣铺一一闲逛,她揣测:苏娘子虽带了傍身的银子,但是以她的脾气性格来说,必然不会坐吃山空,想法子谋生是板上钉钉的事。苏娘子灶上功夫不过平平,从不见她为三爷洗手做羹汤。 唯有绣活拿得出手,三爷又说没有路引,娘子不可能跑远了,那大概率就是清安县下面的村镇,苏娘子绣技上佳,只要绣铺识货,得了娘子的绣品,多半是会送到清安县来的,能卖上价钱。绣铺是麻烦些,可谁还嫌银子烫手不成? 功夫不负有心人,秦嬷嬷就这么日日打转,真在一家小绣铺里看到一幅裱好的小炕屏,上面绣的是一颗桂花树,她拿起屏风,就听那店小二满口夸赞道:“大娘子真是好眼光啊!这是咱们才摆出来的好东西!黄梨花的木材,上好的东西呢!” “木材次了一点;绣工嘛,平平。”秦嬷嬷随手又将炕屏摆了回去,只做出一幅不喜欢的模样。那店小二瞧秦嬷嬷穿着简单但衣料不差,头发梳的整洁,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自然不肯错过,又堆起笑:“那大娘子,你在瞧瞧,咱家店面虽小,可东西齐全着呢!” “你们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绣娘制的?”秦嬷嬷又随手拿了一个荷包,只做闲聊模样。 “那倒是不敢夸下海口,咱们店小,不比香云坊家大业大,能自己个养绣娘。咱们家都是清安县接散活的绣娘供的,也有下面遇到好的,怕卖不上价钱,送来县城的,”店小二挠了挠头,一努嘴,“大娘子,你刚刚看的拿桂花树的小炕屏就是下面收上来的。” 秦嬷嬷心中一阵狂喜,这么些日子打听下来了,总算是有点消息了,感慨道:“那绣娘们当真是吃苦,来这一趟可不容易呀。”说着打量起了店里的东西,都是些散碎小物件,并没有能镇场面的大物件。心中也疑惑,若是娘子进城了,她不可能得不到消息的呀。 “哎呦,大娘子可是说笑了。大多绣娘家贫,哪有机会进城呀,不过就是卖给镇上的小绣铺,那小绣铺再挑了好的送来。”店小二摇摇头,一看这位大娘子就是富户人家,轻描淡写的好似进县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你这店里,满眼打过去,我还真没什么喜欢的。不过这炕屏虽一般,但意头却好,小二,多少银子?”秦嬷嬷挑挑拣拣了不少东西,最终好像是没办法似的才又拿起了那炕屏,颇有一副你要是宰我,那边不要了的架势。 “大娘子若是诚心要,二十两银子您拿走就是了。” 秦嬷嬷一听这话,当即放下东西,哂笑道:“你这也不是诚心想做这个生意嘛,这东西,二十两?我只能看到十五两,行就行,不行就不要了。” “大娘子一看也不是个差银子的人,十五两,我这小店当真是没什么赚头了。这样吧,十八两,您看行不?” “十七量,不行我就走了。”秦嬷嬷样装着朝门外走去。 “哎呀,行,给您了!”店小二哭丧着个脸,好似割肉一般将炕屏往前一推,带着万般无奈。 “你这炕屏,是打哪送过来的呀?”秦嬷嬷笑着打开银袋子,同店小二闲聊了起来。 “我看看,是平安镇的绣铺送来的,他们那地方嘛,还算富裕,也时常有好东西送来。”店小二笑眯眯的接过银两,随口就回了话。 秦嬷嬷得了消息,捧着炕屏就离开了。先是转道去了苏家绣铺,看里面生意尚且不错,稍稍放心,扭头就看见大力那个傻妞坐在地上眼不错的盯着后门,动都不带动一下的,直接将人拉了起来,小声道:“咱们先回去。” “嬷嬷累了?那您先回去休息,我不累!” 看着大力晒得通红的脸颊,豆大的汗珠子从鬓角滚落,也只是拿着袖子胡乱擦拭,到底还是心软了,隐隐用力按住了大力的肩膀,靠近她耳边,小声道:“咱们许是有娘子的下落了。” 蹭—— 大力一个起身,带的秦嬷嬷几乎要跌个跟头,一把拽住了嬷嬷的手臂,兴奋道:“真的吗?” “小声些!”秦嬷嬷站定,忍不住朝这丫头翻了个白眼,这般莽撞,以后娘子的近身侍候只怕是要换人了。“回去再说。” 等到日头西落,许管事才带着人马回来,这些日子到处打听,他累的都要虚脱了,准备随意扒两口饭就睡下,明儿还得赶早再去找,三爷一封又一封的书信过来,只问苏支婆的消息,他如今一听是扬州来信,腿肚子都打转。 “秦嬷嬷。今儿你怎么在这?”许管事才要去灶房,就看见秦嬷嬷朝他走过来。 “我许是知道娘子在哪了。”秦嬷嬷站定到许管事面前,眼中带着激动,扬州的来信,每一份都如同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砸在了她的心上,呵斥着她的无能。 “当真?!”许管事一下子精神了,甚至顾不上男女大防,一下拽住了秦嬷嬷的胳膊肘。天老爷,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是要结束了吗? “我今儿在咱们县上一家小绣铺里,买了一幅小炕屏,若我没看错,这八成就是娘子的 针脚。”女子绣技,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轻易变不得。 “在哪?咱们现在就去将娘子带回来,送去扬州城交给爷处置!”许管事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不待见苏支婆这样不安分守己的女人,只不过是爷的女人,还轮不上他说话罢了。 “平安镇上!那绣铺店小二说,这幅绣品是平安镇的绣铺送来的。” “明儿我就将娘子请回来!” “别,咱们别打草惊蛇。许管事,明儿我同你一起去,只要确认娘子还在平安镇,你留两人,不、要四个,将娘子盯住了,我马上叫人传信要扬州去,如何处置看爷怎么说。” 许管事不曾进过后院,自然也就没见过爷同娘子相处时的模样。这件事,还是等爷亲自发话吧,重了轻了,也不是他们下人能置喙的,不过,凭她的眼力,只要娘子低头认个错,在老实回来,爷这次八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往前闹的更凶的时候,也没见爷冷脸超过两日的。 “还是秦嬷嬷想的周到。”许管事以为苏禾是逃妾,自然就是绑回去交给爷处置就是了,只有秦嬷嬷晓得,苏娘子如今还是良家子呢,并不曾去衙门办理纳妾文书。 许管事同秦嬷嬷越好明儿辰时初就在大门口集合,一起去平安镇。 …… 苏禾这几日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她叫来了竹子亲自量了尺寸付了定金,她灶上功夫不好,也不愿意颠锅弄勺的给一群大老爷们整治饭菜,就叫竹子推荐个人,一日辛苦钱算三十文跟着工人一起供两顿伙食,竹子直接将自己老娘和嫂子带来了。 就这么忙活了四五日,才将水井处绕上封了墙,又把之前那扇门彻底堵上了,在院角处重新开了进出的门,昨儿是彻底忙活完了。苏禾晚上就坐上床沿上,数起了家当,银票是固定不动的,这次动墙也不曾花费她带来的散碎银两,就是她在平安镇上挣得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 得了,数完家当的苏禾将银票贴身收好,又将散碎银子放进了华服的袖中,将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然后搂住了包袱,安稳睡去。若不是银子实在硌的慌,她一定贴身带着。 清早,苏禾将散碎从华服的袖口中摸出一两碎银子,又带着一吊钱出门吃朝食了。 与此同时,许管事和秦嬷嬷带着四个人也到了平安镇城门外。六人进门之后,迅速分成了两组,许管事在路上便定好了法子:苏娘子若是真在平安县,那么她住在哪?客栈?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不会是客栈,苏娘子节俭,客栈睡了一两日,她定然会租个院子。”秦嬷嬷很笃定。 “秦嬷嬷,你看这样如何?咱们一进镇上,你带两个人去找赁房子的牙人打听;我带两个人去客栈打听。这样也能快些。” “行,只是动静要小,一定不能叫娘子发现了。对了,我再去绣铺问问。”秦嬷嬷想到了那个小炕屏。 “好。我明白。”许管事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兵分两路。 秦嬷嬷决定先去绣铺打听,这平安镇地方不大,绣铺自然也少,她走过两家都不晓得这绣品,直到第三家,那店小二才说,前段日子是有人绣过一个桂花树的小物件。 "大娘子,您打听的这个绣品呀,是苏娘子绣的呢。" “这位苏娘子,是什么人?”秦嬷嬷从袖中掏出了十文钱,塞到了店小二的手中。 “一个寡妇,好像夫婿才走没多久,婆家容不下她,将人扫地出门。苏娘子无法,只能来平安镇谋生了。”店小二看着秦嬷嬷震惊的模样,又道:“苏娘子也是可怜人。你是她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秦嬷嬷心中震动,寡妇?是不是找错人了?可偏生又姓苏,“不是,不过是觉得这娘子绣技实在不错,这才好奇问问的,这位娘子住在哪呀?” “这我倒是不晓得,她一个青春守寡的妇人,我们也不好打探人家的住所。”店小二随意糊弄了一句。 秦嬷嬷道了一声谢,出了门便打听了何处能赁房子,直奔房牙处。 第77章 第77章秦嬷嬷又费了一番功…… 秦嬷嬷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人住在了青云巷,平安镇不大,一条河流将镇划分出了南北,集市在桥南故而热闹些;桥北多住户,就冷清了点。河流之上,架起了三座桥,连接着南北的百姓们,秦嬷嬷同许管事在中桥碰了面。 “我从房牙子那打听到了,这些日子里,只有一位娘子单独租赁屋子,因而房牙子记得清楚,说是租在了青云巷一位秀才家里。”如今鲜少有女娘单独出来租房子的,多数是拖家带口十来号人挤在两三间房子里,灶房都得塞张床,苏禾就格外醒目了些。 “可问清了青云巷在哪?”许管事擦着额头的薄汗,他带着两个小厮看见客栈就进,这样清爽的天气,愣是跑出了一身汗。 “问清楚了,在桥南青云路,那个地方住的多是读书人,娘子租了一位秀才的屋子。”老实来讲,秦嬷嬷晓得苏禾租的是这处时,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了。 “那咱们这就去。”许管事一听这消息,招呼着秦嬷嬷就要过去。 “嗯,不过,咱们还是要分开,我是惯常伺候娘子的,若是被娘子瞧见,不妥。你甚少出现在娘子跟前,娘子不曾眼熟你,你带着两个人靠青云巷近些也无妨,我只离远些瞧着。” “好。咱们这就过去。” 苏禾来的这半月,几乎都是在外吃的多,一来她厨艺,顶天就是熟了,色香味,一个沾不上,何必为难自己;二来,平安镇的东西实在好吃,什么果子、蜜饯、胡饼的,样样合口,她来了这半月,脸上都圆润了些。 朝食是一碗清淡猪肉和鸡肉做汤头的“桐皮面”,苏禾小口吃着,解决了心头大事,往后只有交租子那日才要与隔壁打交道,心中舒畅了许多,这些日子她也猜到了赵大娘的心思,可笑荒诞之余又有些后怕,赵览是个秀才,顾及自己的名声,不敢明目张胆落人口实,若是换成旁人呢? 苏禾突然有些食不知味,她也许不能在这停留太久,否则魏宅里发生的事难保没有第二次。看着日头慢慢升了起了,苏禾也不在“连升面馆”里坐着了,只往青云巷走去。 面馆在距离青云巷不远的东花市街,青云巷周围环境清幽,又因读书人多,便是做买卖都沾染了几分雅致,书铺居多,便是做吃食的,也讲究好意头,什么“蟾宫折桂”、“一举糕粽”、“状元饼”、“及第粥”谁家没有这样的名号? 苏禾心中念着事,低着头往家中走,自然没有看到在不远处迎面过来的许管事并着两个小厮。许管事唬的只往边上的小巷子里躲,待到苏禾走过才瞧瞧跟上,直到看见人进了赵家的院子,才前去同秦嬷嬷汇合。 “娘子的确住在了赵家,只是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就娘子搬出来?这孤男寡女的,总归不好。”许管事同秦嬷嬷坐一桌,其他四个小厮另外坐了一桌。 “赵家秀才还有个寡母,孤男寡女也算不上,况且,若是打草惊蛇,叫娘子再寻了空跑了,咱们谁也担不起。”秦嬷嬷压根不在意娘子租了谁的院子,就怕叫爷自己查到娘子自称寡妇,娘子也真是胡闹,这不是咒爷死么! “那咱们就叫他们四人盯紧了?我们回去报信?”许管事不动后宅女眷的事,既 然寻着人了,剩下的一切都挺秦嬷嬷吩咐就是了。 “娘子的事,要快马加鞭禀告爷,但是这里也不能只留小厮,许管事,你留三个小厮同你一起盯住了,我带另一个日夜兼程回扬州。这样可好?”秦嬷嬷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娘子存了离心,爷偏生又不放手,这叫什么冤家! “好,后面的事,我都听嬷嬷吩咐。”许管事点点头。 “吃完东西,我就启程,便是慢些,估摸着明儿中午也能到扬州了。”现在不过巳初,备上好马,明儿消息就能送到爷的耳边,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还有,许管事,咱们还得叫一个回杨柳胡同递消息,别叫来福儿和秋桂在找了。” 吃完了东西,秦嬷嬷又将诸事交代清楚,直接就从平安镇的官道上出发,驾车直奔扬州城! …… 申时初。日头显然没有那么辣了,一两马车停在了扬州庄府的角门处。 秦嬷嬷稍稍收拾了一下,也顾不上满身的酸臭味,直接就奔着庄引鹤的书房而去。来喜儿看到秦嬷嬷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小弟的命是保住了,就是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应该的,叫他办事不牢靠! “爷,秦嬷嬷求见。”来喜儿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喜意。 “叫人进来。” 嘎吱—— 秦嬷嬷推门而入,进门不过走了四五步,就跪下了。 “启禀爷,娘子有消息了。”即便是在马车上收拾了一下,也能看出秦嬷嬷的狼狈,发髻松散,鬓角还溜出了几缕发丝,满脸憔悴,她做管事嬷嬷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没有规矩”。 “说!”庄引鹤的身子原本依靠在椅背上,风流散漫,一听是苏禾的消息,瞬间绷直了身子,手死死捏住了椅子把手,青筋暴起,眼中冷光乍现。 “娘子就在距离清安县约三十公里外的平安镇住下了。昨儿老奴同许管事亲眼看见了。” “为何不将人带回来?” “老奴怕娘子心中郁结,再伤了身子。此番娘子出走,究竟为何,还不得而知。便叫许管事带人盯住了娘子,只等爷的示下。”秦嬷嬷盯着身前的地砖回道。 “嬷嬷起来说话吧。” “谢过爷。” “那依嬷嬷的意思呢?”庄引鹤心中不安了这些时日,一朝得了消息,心也放下大半。他一直没闹明白苏禾这出究竟为何? “老奴拙见,娘子自幼在市井小户里长大,一朝要进高门大户,心中自然恐慌,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 “她怕什么?又不要她见我母亲,只安分守己的待在爷的后院便是了,有爷在,谁敢动她!”庄引鹤这话同苏禾说过许多遍了,可见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话虽如此。娘子一个弱智女流,如何能想到这些呢。” “对了,她在那个什么平安镇上,住在了哪?可有受苦?” 秦嬷嬷只是远远瞧着的,并不真切,但也只能说的严重些,愁眉苦脸道:“我怕娘子瞧见我,只敢远远的看一眼,瞧着瘦了许多。一个女娘,又是独自在外,娘子这次必然是吃了大苦。租了个小院子住着,比苏家绣铺都不如。” “她一个女娘,就不曾有不长眼的撞上去?”庄引鹤晓得苏禾那张脸,在扬州城里也许能被压下去,可放在清安县里,只怕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呃……老奴并未瞧见娘子身边有旁人。还有……”秦嬷嬷闻着这满屋子的酸味,苏娘子这事大概是要轻轻揭过了。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嬷嬷一梗脖子,眼一闭,心一横,张口就回道:“娘子以新寡自居。” 秦嬷嬷话音刚落,随即就是茶盏被用力摔在地上的声音,庄引鹤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好本事!当真好本事!从前还真是小看了她!这样的话,也能不顾忌讳的说出口!她真当爷死了不成!” 秦嬷嬷被吓的一缩脖子,她也不是故意编排苏娘子的不是。不过,她总觉得这事还是让爷先有个准备,真等听到的那天,也许就没那么生气了?庄引鹤突然冷笑出声:一个能把自己名字刻在往生牌位,还在大雄宝殿里听和尚诵经超度的人,自然没有忌讳! “我亲自去捉她回来!把人给我盯死了!”庄引鹤一字一顿,若是苏禾就在眼前,他还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将她手脚捆住,丢在密室里,此生都别想再出去一步! “是,老奴先告退了。”秦嬷嬷在扬州庄府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又回了平安镇。 庄引鹤想了想,正巧二哥也说了,陈子明同姓赵的勾搭到了一起,有意归顺朝中秦大人。如今,大哥在朝中处境不算太好,勉强明哲保身,若是能拿到字条中的名单,那就是给大哥加了一层保障。他要亲去一趟张府,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当机立断,直接找了二哥,商议好此事。二哥以公差为由,点了庄引鹤跟在身侧,名正言顺的替他在衙门里告了几天假,又一并将人带出了扬州城。出了扬州城外三十公里路,庄引鹤悄悄从队里离开。 临分别前,庄引端正襟危坐在马车里,严肃的看着他,道:“此事虽不算凶险,但你也要小心,万不可莽撞行事,便是拿不到名单也无妨。” 庄引端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幼弟的房中事本不该由他张口,只是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一把拽住了要下车的庄引鹤,多叮嘱一句:“二哥晓得你在清安县四处找人。凡事轻重缓急,你自己把握好。不可失了分寸。” 庄引鹤点了点头。 第78章 第78章庄引鹤心里盘算着二…… 庄引鹤心里盘算着二哥这次带着的都是亲信,便是有那么一两个不对付的,也不打紧。他也不着急先去清安县,骑着追风快马加鞭就直奔平安镇上,先看一眼苏禾,才能叫他放心。 秦嬷嬷到了平安镇就在青云巷不远的状元客栈住下了,这两日她也算是摸清了娘子的日常起居,辰时三刻左右,姑娘就会出现在连升面馆里用朝食,若是无事,用完就回院子;午时很少见娘子出门,如今天气愈发热了起来,娘子怕热,鲜少出门倒也是意料之中;夜宵时分,娘子几乎每日都会去逛逛,他们也只敢远远的跟着。 约莫是要到城门关闭前,庄引鹤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平安镇外,下马进城。先寻了一处客栈,将追风交给店小二牵去客栈后院喂草料。随后就出了客栈,在路上寻了一闲汉,塞了一两碎银子。 “青云巷在哪?” 那闲汉先是一愣,随后就张嘴用牙咬住了碎银,将碎银塞进怀中,满脸谄媚笑道:“哎,爷,您随小的来。” 快到时,秦嬷嬷眼尖,只觉得远处走近的人,看身板样子,像是三爷。便迎了上去,还真是! “爷。您这是?” “过来看一眼,明儿一早就走。娘子人呢?” “娘子正在夜市上闲逛呢,有四人跟着,老奴在这等娘子回家,亲眼见到娘子进了家门,再去歇息。”秦嬷嬷用上指着前面,“爷您看,那条青竹石路,往里走些,就是娘子租住的院子了。” “嗯,她日日都出去闲逛?就不想着回去?”庄引鹤心里有些不平,他提心吊胆的惦记了这么久,她倒是没心没肺的四处瞎晃悠! “也不是日日闲逛,爷,同我上二楼?这边二楼临窗的包厢能瞧见娘子回去。”秦嬷嬷俯身请示庄引鹤。 “走吧。” 直到苏禾回到了院中,将大门紧闭,庄引鹤扶窗的手才稍稍松开了些,他刚刚真的想冲下去,拽住她,质问:为何一声不吭就跑了?!海兴寺的往生牌位是什么意思?!待在他身边就叫她这么不舒服么?! 最终也不过就是一甩袖子,叫秦嬷嬷先回去歇着吧,自己就这么临窗而坐,看着远处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院子,只有正房还闪着烛光。想起往日的争吵、甜蜜,心中怅然:苏禾,待在爷身边,当真就这般叫你难受? 丑时初,估摸着人应当是睡熟了,到底忍不住心中思念,飞身进了院中,夜里已经有些闷热了,庄引鹤手脚灵活的打开窗户翻身而进,看着床榻上因畏热而将薄被踹在地上的苏禾,认命的将被子捡起,只给她盖住了肚子,又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 看着月上中天,现在回客栈,还能睡上一个时辰,明儿还有事要办。于是转身便离开了,只有床上的人好似从梦中惊醒一 般,苏禾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抚过额前薄汗,又按上了心悸不已的胸口,心中暗骂道:见鬼,怎么梦到他了?! …… 苏禾再次见到庄引鹤,是在那日梦后的第二天夜里。她刚准备熄了蜡烛睡下,就见窗户被人从外打开,一个男人姿势娴熟的滚了进来,她被惊在了原地,喉咙好似被人堵住了一般,根本叫不出声音。 庄引鹤那日寅时城门一开便出发了,此事绝密,清安县除了庄明成那个废物能信的过一二,剩下的人,他也不敢用。姓张的和陈子明勾结,又试图将陈子明拉进秦党中,事成之后,他得叫庄明成回扬州,免得姓张的狗急跳墙。 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是最后走时被护院发现,群攻之下手臂被人划伤了,庄引鹤飞身骑上追风,在夜色下疾驰,他本意是要去扬州的,只是此伤无法解释清楚,便转头奔向平安镇,快到时,先寻了一处水源,将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从里衣中撕下一块布将伤口包扎严实。在距离城门口不远处,叫追风自己先寻个地方躲起来,追风素有灵性,撂起马蹄就朝着扬州城的方向跑去。 “怎么?见到爷,很惊讶?”庄引鹤此时心神放松了下来,将窗户又关上,就这么依着窗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苏禾好似见了鬼一般,就想往冲到院中,直接被庄引鹤伸手拉入怀中,挣扎间牵扯到了伤口,血水渗出,她闻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眼中带着几分警觉,苏禾也不再挣扎,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庄引鹤低头看着她,目光炽热,今晚被护院围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幸儿追风乃是千里良驹,又是在夜晚,才能将追踪之人远远甩在身后。受伤的手臂死死环住她的腰身,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从额角到耳畔最后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在眼前渐渐放大的脸,苏禾闭上了眼睛。 吻重重落下,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好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凶兽一般,似是要将她拆吞入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吞咽声。在这寂静的卧房内,沉闷的扩散着,暧昧撩人。 苏禾感受到了抵在腰间的硬物,身子不由自主的想避着这块,血腥味愈发浓重,庄引鹤像是吃饱餍足的凶兽一般终于舍得将人放开,抬头打量了一圈屋中陈设。 “千方百计的要跑,就是为了住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庄引鹤抬脚走到了床榻边坐下了。这屋里哪有什么美人榻,一张床,两个凳子并一张饭桌,她倒是颇有雅兴,饭桌上还有个白瓷瓶插着一束花。 “与你何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便,还请庄都头速速离去。” 庄引鹤听了苏禾的话,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的开始宽衣解带,苏禾被他这般无奈的行径给惊在原地,这天下当真能有这般不要脸之人?也顾不上刚才的羞意,磕磕巴巴道:“你怎能这么不要脸!” “不要脸?那咱们两做过的不要脸的事可多着了。要我给你一一细数?”庄引鹤看着还在流血的手臂,蹙了蹙眉,“去打盆水来,给我擦洗上药。”看着杵在原地不想动弹的苏禾,挑眉勾笑,语气凉凉,带着一丝嘲讽和调侃:“怎么?当日爷救下你,还信誓旦旦的跟爷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涌泉嘛,爷是尝过了,那救命之恩?” “闭嘴!我去!”苏禾恼羞成怒,压着嗓门冲着庄引鹤喊道,这厮怎么不流血而亡!都这样了,还不忘占她便宜,就是多挨两刀也是该的!转身去了灶房,如今天热,苏禾也不留热水了,只是心下不忍,到底还是升起了炉子,将凉水烧到微热,才倒在盆中,端进了卧房。 “嘶、轻点。爷都这样了,也不见你心疼。跑了这么久,想爷了没?”庄引鹤看着坐在身侧小心上药的苏禾,心中莫名满足,只是嘴上还不忘撩拨两句。 苏禾将药粉撒上,又从衣柜中寻了自己的中衣,裁剪下一块,将手臂包扎好,这才抬头,面色冷清,语气淡漠:“庄都头,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药上完了,我看着也不流血了。不如就此离去?” 这番态度彻底激怒了庄引鹤,女娘身弱,一只手便能辖制住,将人推到在床上,一条大腿就这么直愣愣的压在了苏禾身上,叫她半分挣扎不得,苏禾双手用力去搬,也动不了分毫。 “你要是不困,有劲没处撒。爷还有点正事想办。”说完,朝着苏禾的腰臀处顶胯,轮廓清晰,欲念深重。苏禾只看了一眼,便迅速闭上了眼睛,只做出要入睡的模样,引得庄引鹤发笑:“非要这样,才能乖巧?”说完,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一天,他早已累极,不过是强撑着精神逗弄她罢了。 辰时三刻,庄引鹤率先苏醒,小心查看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一刀,伤口虽大但是不深,他身体又是极好的,一夜过来,伤口显然是好了许多。也许是动静大了一些,吵到了一旁熟睡的苏禾,见她迷糊的抬手揉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苏醒。 两人走出卧房,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惊怒:“苏娘子!你、你、你偷男人啊!” 赵大娘自从苏禾封上了院子后,心中不爽但又觉得这寡妇有手艺,将来贴补家用是不愁的,故而自觉一直为了儿子在忍让。今儿一早,端着个小矮凳扒在两家共用的围墙上,就等着苏禾从卧房出来,好叫她一起去北街逛逛,谁曾想,苏娘子屋里居然走出来个男人! “上回还同我儿矜持,说是什么要为亡夫守寡三年,便是嫁娶,也要三年以后再议,如今就这么等不及了?”赵大娘噼里啪啦就是连声质问,挑剔的看着庄引鹤,“我呸,就这五大三粗的野汉子,苏娘子还真是不挑啊!可怜我儿读书人,只会做学问。哪里玩的过你的手段!” 庄引鹤在赵大娘的叫骂中,一会开心一会恼怒的。一时喜:苏禾虽将他编排成亡夫,但是也要为他守节三年,还不算是彻底没了良心;一时怒:什么猫猫狗狗也配打他的女人的主意?合该将他的腿打折才是! 第79章 第79章苏禾的家私她一早便…… 苏禾的家私她一早便视为囊中之物,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坏了她的好事,真当她赵金翠是泥捏的不成!赵大娘扒着黄泥高墙尤嫌不足的叫骂着,一时说我儿见你妇道人家可怜,替你打水;一时说我儿怜你体弱力小,替你砍柴。恨不得引来青云巷众人围观才好。 庄引鹤不欲与一村妇起争执,没得掉价;但耳边好似有一群鸭子似的,眼神凌厉的看向赵大娘,掂了掂刚从地上捡的小土块,弹指间直奔赵大娘的门面,冷声道:“聒噪!” “哎呦!我呸、呸!”赵大娘张大了嘴数落,却不巧正被喂了一嘴泥,连忙开始朝外吐,又想叫骂,抬眼就看到了庄引鹤的眼神,只一眼就叫她闭上了嘴。她寡妇失业的还能扒拉着儿子走到今天,绝不是真的蠢。 只不过素来拿捏旁人拿捏惯了,尤其像苏禾这样年轻丧夫的小娘子,没经历过什么事,脸皮又薄,凡事不计较,拿捏这样的女娘当真是手到擒来。只是不巧,今儿撞上了铁板,那野汉子浑身气势一出来,就不像是凡夫俗子,讪讪爬下墙头,心中忍不住嘀咕:这苏娘子,她是日日盯着的。这 男人,她也从没见过,难不成,早就勾搭成奸了? 庄引鹤看着隔壁那蠢妇消停了,好似邀功一般的看向苏禾,眼神中明晃晃的:还得靠爷!眼见苏禾不搭理,直接开口吩咐:“爷饿了,你这有什么吃的?先端上来,叫我用些。” “没有。”苏禾干脆利落,灶房拢共就没开过两回火,她对古代通过风箱来控制火候大小一窍不通,只有生炉子是她研究了半日搞明白的,又怕夜间睡着了中毒,也只敢放在灶房里。 “就没人教过你?”庄引鹤蹙眉不满,就是他后院里最没用的支婆,也会洗手作羹汤来讨好他,便是做不来满汉全席,那也是有一两样拿手菜的,她倒好,半点没有女娘的模样! “我娘死的早,没学过。你要是责怪,叫我娘晚上同你聊聊?给庄大官人赔礼道歉?”苏禾挑眉回呛,半句不让。 庄引鹤心神一动,想到了海兴寺,话在口中转了又转,到底还是咽回去了。眼下时机不成熟,就是问了又如何?她是个惯会糊弄人的,不过随意编个理由诓骗敷衍过去,自己以后倒是不好再问。 “哼,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咱们还有旧账没算呢!”庄引鹤屈指,虚空点了点苏禾。他心疼她的夜半噩梦,临行当日调派人手送她去海兴寺烧香告慰亡母,她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半路支开大力,独自潜逃,当他是死的么! 院中情形一看便是有些不好,正巧,院门外传来叩门声。苏禾越过庄引鹤,将院门打开,抬眼就是秦嬷嬷带着四个小厮,个个手中捧着一个食盒。 “我看娘子都这个点还没出门用朝食,定然是饿了,老奴自作主张,随意买了几样,不知娘子可否叫老奴进去,给您和爷摆上?”秦嬷嬷满脸堆笑,若是从前她看苏禾,还有几分居高临下指点人的意思;那么这一场闹下来,再见面时便只剩下了主仆之间的规矩。 苏禾侧过了身子,让秦嬷嬷带着小厮进了院门。她站在一侧,贝齿咬唇,她一意潜逃,定然是带累了嬷嬷还有大力和秋桂。看着秦嬷嬷鬓边掺杂了几缕白发,心中顿生一股愧疚。她知道秦嬷嬷有些看不上她的出生,觉得她做事太重钱财,染了铜臭;但是自进了杨柳胡同,秦嬷嬷从未为难过她,反而有意提点了几句,虽叫她不软不硬的怼了回去,但是她苏禾承这份情。 秦嬷嬷看着屋中简陋,连个屏风也无,更别提内外间了。只好叫四个小厮再离门三步开外,自己端过食盒单独进了屋里,一样一样摆好,直到小厮手中食盒里的东西都摆好,才冲着苏禾行礼道:“苏娘子,爷。朝食已摆好,请两位主子用些。” 庄引鹤腹如雷鸣,一脚便迈进了正房,转身一看,那蠢丫头还杵在原地,又见她眼眶微红的看着秦嬷嬷,便晓得所谓何事。心中忍不住叹息,折回院中拉起苏禾的手,嘴里念叨:“杵在那做什么?你不饿爷还饿呢,还不过来伺候!” 先是递了一碗桐皮面放到苏禾面前,他何曾这样伺候过别人,自己还没怎么闹将起来,还得先舍下身段哄着她:“我看这面不错,用些?”苏禾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屋外秦嬷嬷同四个小厮一起候着。 “将这里的房子退了,行礼叫秦嬷嬷收拾好,咱们今儿就走。” “去哪?”苏禾再次见到庄引鹤时便晓得自己不会在这里待下去了,不过是重回金丝笼罢了。心中一早有准备,此时听他这么说,倒也心平气和。 “扬州庄府。” “我不去。”果断明了的拒绝,掀起了庄引鹤压抑许久的怒火,手一扬。 哗啦—— 瓷碗落地,碎片四散,声音悦耳。外面秦嬷嬷听着里面又是连摔带吵丝毫不让的架势,一颗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她也不知是造的什么孽,这把岁数了,偏生还摊上个不安分的主子,生生熬老了几岁。 苏禾眉毛都不曾挑一下,慢条斯理的用着桐皮面,以后估摸着是吃不上这个味了。 “苏禾,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庄引鹤沉下了脸,他是不是太惯着她了,将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才能这般驳斥自己。 苏禾的眼神一直看着面前的吃食,语气淡漠:“我不去扬州,我也不愿意进庄府。” “爷告诉你,你要是不去,我立刻就叫人去毁了你的绣铺。想来你敢这么跟爷挺腰板,是觉得回了清安县,守着你那个破绣铺还能过活?”庄引鹤捏住苏禾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做梦!” “你敢!”苏禾怒目圆睁,苏家绣铺不单单是她的依靠,也是花容和猛女姐姐的生计,更是许多走投无路的女孩们的生路。她不能因为她同庄引鹤之间的争执就置她们于不顾。 “为什么不敢?苏禾,也许是爷从一开始就没对你用过手段,叫你识人不清,是爷的不是。爷不介意叫你看看。” “我们各退一步。”被迫仰起的脸,眼角滑下一滴清泪,“我跟都头去扬州,但是我不愿进庄府。” “为何?”庄引鹤不解,他庄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能叫她退避三舍? “为何?因为我不懂高门大院的规矩!我出生低贱!比不得你的妾室!更不愿成为她们茶余饭后消遣的热闹。”起初是愤恨而后是吃醋最后苏禾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一个无助困惑的小娘子,招人怜惜。 “这是又怕又醋?你放心,有爷在,后院谁敢笑话你?活腻歪了不成!”庄引鹤松开了苏禾的下巴,转而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尖,颇为宠溺。 “庄引鹤,你在清安县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在扬州,只会更甚,你后院里数得上的被你沾过身子的那些丫鬟侍女们,你如今还记得她们叫什么吗?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模样吗?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东西?” 一时语塞,还真被她给问住了。他确如苏禾所说,这些年算上后宅贴身伺候的、外面养着的,零零总总也不少了,那些女子的容貌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记忆里。 “我以后也会变成那些人,可我不想。所以,爷,咱们给彼此各留一条退路好不好?若爷有一日也记不住我了,那我便回清安县,守着我的绣铺,老实安稳的过日子。”苏禾眼中含泪,双目含情的看着他。 “只要你怀上了,那就必须进府。现在,你可以住在爷在扬州的别院里。”庄引鹤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苏禾不是他见过的爱慕权势富贵的女娘,说来也怪,他自问洞察人心,观人入微,却一直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好。只要我有身孕,我便立即进府,绝无二话。”苏禾破涕而笑,又有些担心的问道:“我这一走,大力和秋桂、还有来喜儿?”欲言又止。 “你都留了字条。我也不好不给你的面子。先记下板子,若还有下回,两罪并罚!”庄引鹤目光炯炯的看着苏禾。 “再没有下回了,这次是我一时想岔了,下次若有什么事,一定同都头商量,绝不再胡来,叫你挂心这么久。” “你那隔壁是怎么回事?我听那老妇嘴里不干不净的。要不要叫人警告一番?” “无事,不必理会。” 庄引鹤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发酸,说话里都带上了醋味:“人家替你打水又替你砍柴的?想来书生风流,叫你舍不得吧?” "胡说什么呢,没有的事!"苏禾晓得这厮心眼也就针尖大小,连忙否认。 “那你说说那老妇嘴里那些事,是瞎编排的?还是真的?” “一半真一半假。那书生恐怕比我还文弱无力些,不过是打一桶水,一个失力,险些被水桶带进井里。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自然不比爷威武有男子气概。” “那砍柴呢?” “更别提了,我烧炉子要用木柴。原是买的集市上村户人家的。隔壁赵大娘家中也是村户,一向是家中人给送,也不知那书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叫家里人送没砍过的整根木头桩子,说是须得自己砍好送给我使才见真心。”想起来苏禾都忍不住嗤笑。 “就没半点心动?” “这就要心动?你当女娘的心动都这般廉价不成?这些东西,我使些银子自然就有人替我做好,用不着他殷勤,还一点没干明白。”苏禾不屑一笑,“不过是看上了我的银钱而已,爷也不必同个没脑子的计较。他们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确实痴心妄想。”庄引鹤看着苏禾满脸不屑的模样,也懒得酸了,只是那蠢妇的嘴实在不干净,便叫人洗洗吧。 是啊,我不也是痴心妄想么?苏禾头枕在庄引鹤的胸前, 又变成了从前那副温柔乖顺的模样。 第80章 第80章庄引鹤很是满意苏禾…… 庄引鹤很是满意苏禾的乖巧识趣,即便是嫌弃这院子破落狭小,也忍着脾性住下了。倒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隔壁那个痴心妄想的蠢物是何模样,趁着人散学归来时靠在大门处,一见赵览,当即嗤笑出声:“呵,就这孱弱的身子,还献殷勤挑水砍柴。二十有二才中秀才,可见天资平平,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读两本圣贤书,早日取了进士再痴心妄想吧!” 赵览虽二十有二才取中秀才,但在一众同窗前也是出类拔萃,时常被老师赞一句天资过人的,哪里能容忍得下这样的羞辱,当下就想反唇相讥却被赵大娘一把拉进了院中。 “娘,你这是做什么?看到儿子被人羞辱,也不替儿子分辨半句?”赵览满脸不愉,一把甩开了赵大娘的手。 “我的儿,隔壁那个咱们可得罪不起啊。”赵大娘今儿才被秦嬷嬷带人上门小惩大诫了一番,她倒是也想村妇做派撒泼打滚一番,但愣是被秦嬷嬷给吓住了,现下才回转过来。 “一个吃软饭的,有什么得罪不起!我堂堂一个秀才,见官不跪。还怕他不成!”赵览挺起胸脯,他起初并不算羸弱,村里散养大的男孩子打小就皮实,只是念书以后,他的书读得比堂兄弟们都好,娘便渐渐开始教他装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以逃避下地干活,这么些年,倒真养成的如同公子哥一般。 “你今儿去学里了,是没看见!隔壁乌泱泱来了一群小厮丫鬟,我瞧着比咱们镇上员外老爷的排场都足。娘估摸着,那男子定不是个平常人物,你念书到今日不容易,万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前途。左不过一个寡妇,让与他就是了。娘在给你物色好的!” 赵大娘这样出身贫民又能教养儿子跨越阶级的人是最懂生存的,赵览读书有天资不假,但是也有一个好亲娘在背后替他又争又抢,否者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上他呢。 “那我要与这位爷攀交情吗?苏寡妇在咱们这也住了半月余了,咱们对她也算照顾了。若是……”赵览面露期盼的看了一眼赵大娘。 “还用你说,娘今儿看有丫鬟仆妇上门就过去了,只是人家来历神秘着呢,不过三两句话就给我打发回来了。”赵大娘见秦嬷嬷慈眉善目的,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老婆子,自觉是秀才亲娘,挺着腰板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两招一过就被人撵回来了,随后秦嬷嬷又带着小厮上门,叫她吃了好大的亏。 小人畏威不畏德,赵大娘自觉心计谋算高人一等,只不过遇上了秦嬷嬷,一个照面便被探了底子,再带人上门自然也不是同她讲道理诉衷肠的,只吩咐了小厮将人压住,轻飘飘的一句:“大娘若是不想毁了孩子的前程,那就将嘴巴管好了。若再听到什么编排苏娘子的话,哼!”也不等赵大娘是什么反应,撂完话就走了。 “那就是没什么指望了?算了,我本来也不喜欢隔壁那个寡妇,还不是娘你一直念叨。”要是个青春未嫁的小女娘,赵览自然满心欢喜,一个残花败柳还不值当他挂心。 两人也只敢在离隔壁院子最远的灶房里小声嘀咕着,这边庄引鹤过了嘴瘾倒也不拎着不放了,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进了正房,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又看不顺眼苏禾那一身破布粗衣,蹙眉冲着人就斥道:“诚心丢爷的脸呢?” “啊?”苏禾手上打着络子,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满脸疑惑。 “把衣服换了!” “是,那先请爷回避?”苏禾也不想争辩,顺从的放下手上活计,从床尾拿出包袱,打开取出逃跑那日换下的衣物。 “你身上哪处是爷没看过的?有什么可回避的?”庄引鹤转身将门关上,大刀金马的岔着腿坐在了凳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闲暇的看着苏禾。 苏禾银牙咬住了贝齿,被这一句话羞的满脸通红,只能再度哀求:“爷,求您了。”耳朵红透了,脸上带着羞怯。庄引鹤最喜欢这样的她,既有女人的风情又带着小女娘的娇怯。 “要爷亲自帮你?”庄引鹤不为所动,只是言语里带上了几分不悦和隐隐施压的感觉。 “是。”苏禾背过身去,脸上露出无奈苦笑,玩物终究是玩物,那几分真心大约是还没有玩弄够吧,若有一日,他腻了她,便会弃如敝履。是不是只有等到那个时候,她才会真的获得自由? 苏禾的手缓缓挪到腰间,机械地解开了系带,外衣被丢在了地上,里面是一个素白中衣,白衣轻薄透色,青天白日里能隐约看着衣服下纤腰楚楚,一掌控之。翠绿色的抹胸只能看到背后那一节,衬的肤色白皙细腻。 庄引鹤摩挲着手指,神色不明静静地感受着欲望的叫嚣。苏禾褪下外衣后,又将下裙解开,里面也是素白的底裙,再也解不下去了,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床前,再无动作。 “继续,脱!”庄引鹤的声音不大,带着威慑,她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眼神似乎是要将她吞噬殆尽一般,炙热的让人觉得后背滚烫。 “是,都头。”声音颤抖不止,好似从嗓子眼中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带着几分无奈和认命。 素白中衣褪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一现真面目,当真是神妃仙子,叫人心神摇曳,欲念更甚。苏禾看着摆在床上的衣服,眼疾手快拿起外衫就想往身上披去。 “停,将外衫丢回去。转过身来,让爷好好看看你。”语气温柔,但却好像是在吩咐楼里的小娘一般,轻佻、下流。 苏禾顿住,身子微微颤抖,眼中蓄满了泪,微微仰起头,硬生生将水痕逼了回去。庄引鹤有意给苏禾一个教训,这女娘虽身在市井却也不知从哪长出一身傲骨,若今日不磨一磨这身傲气,来日只怕是还有大麻烦。 “别叫爷说第二遍,或者,你想叫秦嬷嬷带人进来亲自动手?”桌上放着影青瓷莲花盏,庄引鹤拿起青白釉刻花注壶倒了一盏清茶,也不着急喝,只是放在指间把玩。这东西自他住在这里第二日,秦嬷嬷便备一概起居器具送了过来。 苏禾面朝床榻背对着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话音颤抖:“都头,奴知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绕过这次吧!别叫秦嬷嬷进来,奴害怕。”口气软了下来,身子却分毫未动。 庄引鹤听她满口称奴,一气饮尽茶水,将莲花盏重重磕在了桌上,那破败桌子本就有些摇晃不稳当,还是苏禾拿了小土块塞进了桌角这才平稳不摇晃。被人这么用力一磕,寸劲下,桌子再也承受不住,桌腿断裂带着桌上的茶盏执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掰过苏禾的身子,看着她双手抱臂护着胸口,欺霜赛雪,又看她眼眶红红,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叫人怜惜。本是满腹怒气的庄引鹤,一瞬间就消气了,还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丫头呢,同她计较什么。况且这情形,还有旁的事要做呢。 “好了,都是爷的错,不该逼你,不哭了。”温热的手指拂过眼下,带走了泪珠,郎君温柔小意,将美娇娘拥入怀中,身体的契合让他长舒一口气,“下次可不许这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也就是如今太平盛世,才能留住你一条小命。要是路上出了岔子,爷恐怕是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话也不是全然恐吓苏禾的,清安县周围也有流匪,不过平日里都是偷鸡摸狗 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官府也时常派人清缴,这才不至于叫他们猖狂起来,也是她运气好没碰上,现在想想都叫人后怕。 “再没有下次了。”苏禾在他怀中小声嘟囔。 庄引鹤坐在床沿,将苏禾拉入怀中,搓揉着她的手,道:“今儿大力、秋桂还有来喜儿从清安县赶来,你们明儿一早就出发。秦嬷嬷也跟着,一路走官道,大约扬州城门关之前就能到。” “那你呢?” “还算有良心,爷有别的事,不能与你一起回。你既然不愿意住到府里,我在扬州还有几处别院,到时候凭你喜欢,选一处住下就是了。”庄引鹤看着怀中乖巧的女娘,心中爱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中。 “爷,外面有人,你……”苏禾垂下眼,她一向是不喜欢亲近时外面有人值守的,总觉得怪异,只能努力将身子向外挪。 “诚心撩拨你家爷呢?”庄引鹤被她这小幅度的动作磨的“嘶”了一声,轻轻一掌拍在了腰下处,倒撞得一手饱满。凑近苏禾耳边,戏谑道:“外面哪里有人?爷将正屋门一关,秦嬷嬷早就带着小厮守在院子外了,你当都同你一样没眼色不成?” “是是是,就我没眼色,爷别来找我就是了。”苏禾一扬脸,满是不服,庄引鹤偏生就爱她这傲娇的小模样,拦腰就将人抱入榻上,挥手放下床幔。 诱哄道:“爷胳膊受伤了,使不上劲,这回,换你来可好?”说完一个巧劲,便将苏禾抱坐在了自己身上,美人明珠高悬于上,让人垂涎欲滴。习武之人,腰腹素来强壮有力,一个仰起,便将明珠拆吞入腹,肆意享用。 屋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窗外日头高悬,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着,盖过了正屋里压抑的声音。这一闹,苏禾再度醒来时,窗外天色昏暗,身上也换了干净衣服。就着庄引鹤的手用了几块点心,便又沉沉睡去。 80-90 第81章 第81章这一觉睡的香甜,等…… 这一觉睡的香甜,等苏禾醒时,屋外已天光大亮,一摸身侧,床榻早已冰凉,只听见屋外棍棒凌厉破风的声音。睡眼朦胧间就看见床前跪着两个人,顿时吓清醒了,起身一看,正是大力和秋桂。 “你们两个别跪着了,起身服侍我更衣。”苏禾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纤手掩口,看着跪着地上的两人,声音扬起,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 “是,娘子。”二人不知跪了多久,起身时踉跄了两步,也不敢互相搀扶,只能忍着膝盖的疼痛硬挺着起身。 “大力,你去打盆水进来,我服侍娘子先更衣。”秋桂上前扶着苏禾,朝后吩咐了一句,眼神看向屋外,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好,我这就去。”大力忙不迭的点头,又退出正屋,门在开合间,苏禾见到了跪在正房外的来喜儿,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屋外的破风声依旧凌厉,苏禾歉疚的看了一眼秋桂,低声问道:“我可连累了你们?” 秋桂摇了摇头,余光朝着窗外瞟了一下,谨慎道:“娘子,没有。您留了字条,爷并没有责罚奴等。” “那你们跪着是为何?” “奴婢们伺候不好,心中有愧,娘子心善不愿责罚,奴婢们却不能猖狂,甘愿自罚。” 苏禾沉默一瞬,她密谋逃跑全了自己的意志,却将他们几人置于身后不顾,虽留了字条,可依着庄引鹤的脾气,又怎么可能一点不罚,终归还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只是她不后悔,人生在世,她总要先顾全了自己才是。 “是我的不是。叫你们三人受委屈了。”苏禾轻叹一口气,去了扬州,只怕是要更难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娘子千万别这么说,爷真的没罚我们三人。就是、”秋桂吞吞吐吐的有些犹豫。 “就是什么?” “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秋桂有些心痛,她们这样卖身为奴的,以后都是低人一等的贱民,她亲爹娘待她不过应景,若再没了银子,那日子可怎么过?还不如实实在在的挨一顿板子。 “还好,只是罚了月例。我给你们三人补上。没有挨板子吧?”苏禾松了口气,只要没受皮肉之苦就行,来喜儿是男子就是身上有些疤痕也无妨,可她们两个女娘要是留了疤痕,自己便是罪过大了。 秋桂摇了摇头,大力捧着热水进来,两人伺候着苏禾更新梳妆,屋外的练武声也渐渐低了下去,等苏禾穿戴齐整,庄引鹤推开房门,昨儿餍足,今儿自然就神清气爽,看着苏禾,道:“带上帷帽,爷带你出去用朝食。” “不是说今儿出发吗?这东西不得收拾?” “就你置办的那些破烂?都丢了吧。想来贵重的东西你也早就带上了身上。”庄引鹤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苏禾的腰间,那里贴身放着她的全部家当呢。 “那就听爷的,咱们一同去用朝食,剩下的事就交给秦嬷嬷料理。”苏禾走出正房,又对着地上的来喜儿道:“起来吧。” 来喜儿犹不敢动,苏禾横眉看向庄引鹤。 “你主子开恩,叫你起身听不见?聋了不成?”庄引鹤一声冷哼,今儿就是他叫几人跪着的,没打死已经是他格外开恩了;也是警告苏禾,若还有下次,她的丫鬟小厮可就不是轻轻揭过了。 “谢娘子恩典,谢爷恩典。”来喜儿冲着两人连连磕了两三个头,一脸欣喜。苏禾却有些头皮发麻,想要侧身避开,却被庄引鹤按住了肩膀,生生受了。 “你要习惯这些,不能丫鬟小厮一磕头,你就想躲。你是主子,保他们衣食周全,养他们后代子嗣,区区几个响头,怕什么?”庄引鹤附在苏禾耳边轻声说道。 “是,知道了,我会习惯的。咱们出去用朝食吧,我有些饿了。”苏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寻个由头离开。庄引鹤说得通通都不对,可她不能反驳,来喜儿劫后余生的欣喜刺的她心口发酸。 “行。”庄引鹤拉起苏禾的手,只丢下一句:“你们将院子归拢好,一会我和娘子回来,咱们即刻出发。” “是。”身后众人齐声应下。 …… 辰末,两架马车自平安镇使出,朝着扬州城的方向,前面车厢里坐着庄引鹤和苏禾,驾车的是来喜儿。后面挤着秦嬷嬷三人,驾车的是车行的好手,待到了扬州城,车行的人再返回,路途不远又是官道,一趟还不少挣。 车厢内,庄引鹤将苏禾环在怀中,细细叮嘱道:“你不愿住在府上,我也依你。爷在城中有一别院,你去住着也好。” “嗯嗯。”苏禾点头应承。 “爷事事都依你,就不见你谢我?”庄引鹤勾着苏禾的下巴,朝着她讨要。 “我既无家资也无权势,就是备了谢礼,爷只怕也瞧不上。”苏禾垂着头,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样聪明的女娘,会不明白爷说的谢礼是什么?”满怀馨香,叫人沉醉,他自诩自制力不错,奈何一见了她就…… 庄引鹤心中叹了一口气,垂眼看了一下不争气的玩意,认命一般捉起苏禾的纤手,朝着不可言说之处探去,骇人的尺寸,滚烫的温度;苏禾只想把手抽回,却被庄引鹤按在原地不得动弹,瞪大了眼睛控诉这人的无耻至极,忍了半响,才低声呵斥:“松开!” “谁叫你在人怀里都不安分?你当爷是柳下惠不成?坐怀不乱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庄引鹤像是放过苏禾一般,将手挪开后又轻佻的捏了一把苏禾的脸,男子体味重,又在那处按了半响,苏禾嫌弃的皱了皱眉。 “好呀,还敢嫌弃上爷了,”庄引鹤原本是想将人放下去,搂在怀中,实在有些吃不消。见她这样,立时改了主意,索性将人分腿横跨坐在自己大腿上,两腿分开,一副雷厉风行的姿态,苏禾就这么被迫敞开了自己。 因庄引鹤要求来喜儿赶在扬州城门关之前到达,一路上,马车疾行,官道虽宽敞,但时有小土坑,来喜儿即便努力平稳车马,但还是有些颠簸。 车厢里,苏禾愤恨的咬住了身下人的肩头,眼眶泛红,额头紧绷,豆大的汗珠滚落发髻间。 “咬紧些,若是出了声,可不能和爷闹脾气。”庄引鹤将苏禾的双臂锁在身后,既是防止她反抗又能揽住她,免得她后仰倒下;粗壮的大腿架着她也 分开了身体,便宜了他一手搅弄风云,一边在她耳畔调笑。 “你不要、脸。”苏禾松开了肩头,有些气喘道。 “我不要脸?”庄引鹤挑眉看向苏禾,眼中明晃晃的意思:爷还能更不要脸。说着又向探入更深处。 “爷,娘子。前面有个大坑,坐稳了!”来喜儿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接着马车在行过时,颠簸了一下,手指被迫向前探去,刺激得苏禾浑身紧绷。 “唔——”一声低到极致的压抑喘息,带着痛楚和娇媚。 “怎么了?”来喜儿有些害怕,他才得主子宽宥,生怕又惹恼了爷。 “无事,磕了一下罢了,你继续驾车,不用停。这是好马,晚间必定能到扬州城。”庄引鹤镇定自若的朝着外面吩咐好,又转头看着掉了眼泪珠子的苏禾,到底良家女子,没经历过事,脸皮薄。软声哄道:“是爷不要脸,爷最不要脸了。不哭了啊。” 有意放过她,却被锁在了原地,只能继续哄着:“放松些,也叫爷能出来。伺候你还不好?这眼泪掉的可真有几分没良心了。” 苏禾侧过脸不愿看他那无赖的样子,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绪,刚刚那下颠簸,叫她身处两难处。苏禾感觉自己好多了,也不愿意开口,只用眼神示意他:滚出去! 庄引鹤见她面带薄怒,也不敢真惹她生气,只得乖乖松开了手。 “哼!”苏禾不愿被他环抱,挣扎着就要下来自己坐在对面,省的他兽性大发,庄引鹤也如她意,只是不安分的将湿透了的手指放在她面前摆了摆,又放在鼻前轻嗅,犹嫌不足,勾着眼神,将中指送入口中,低声笑道:“娘子,好甜。” 轰—— 苏禾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车厢中无处可避,她现下有些想跳车了!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偏生还被她给遇见了。车厢中气温渐渐上升,眼见庄引鹤伸手过来又想将她搂入怀中,苏禾眼疾手快的打开车窗,将脸贴在车窗上,拿着帕子在脸侧拼命扇风,试图让脸上的红温消散。 庄引鹤看着身下的一团,又看着眼见女娘的做派,扶额低笑了一声,顺手也将自己那侧的车窗一并打开了,好叫自己也冷静冷静。 两人分做在两侧,苏禾有意不想搭理庄引鹤,只扭脸对着窗外。 “原本还想带着你一路游玩到扬州,偏生你不老实,现在只能赶路了。”庄引鹤看着苏禾的后脑勺,有些无奈,“等爷手上的事忙完,带你到处玩玩,扬州远比清安县热闹。” “我想家了。”苏禾情绪低落,她没有家了,她只是有些想王姨、猛女姐姐、苏家绣铺还有花容。 “无妨,清安县还有我的一些地产院子,也吩咐了许管家时常去苏家绣铺瞧瞧。若有事,定然不会瞒着你的,放心了吧?”庄引鹤一早就将这些事安排妥当了,只是他一向独断惯了,便也没同苏禾提及。 “真的吗?谢谢爷!爷最好了!” “刚才还同我置气,现在用的上我了,又成最好了?”庄引鹤嗤笑一声,“你倒是识时务。那群蠢货念书念迂腐了,还不如你一个女娘通透。” “什么?”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庄引鹤在喃喃自语,苏禾一时没听清。 “无事。”庄引鹤收住话头也不再提及。 戌时三刻,两架车马停在了扬州城外,庄引鹤将人送进了兰溪别院,便迅速出了城,追风早在城门外等候多日。 第82章 第82章兰溪别院位于扬州城…… 兰溪别院位于扬州城西北处,从通泗门进城,驾车快行过运思街,从天宁门牌楼进数第三个巷口拐进去赫然便是兰溪别院,是当年鹤三爷十二三岁时,庄老太君做主给了三爷玩耍之处。 三进的院子,处处精致,秦嬷嬷扶着苏禾的手立于二道垂花门处,对着来喜儿吩咐:“你先将外院收拾干净。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置的,整理出来一并交由我,等三爷回来,我在呈上去。” 来喜儿拱手称“是”,转身自去料理。 秦嬷嬷带着苏禾入了垂花门,影壁高耸,上雕刻着翠竹,俊挺笔直。绕过影壁便是内院,这别院自庄引鹤赴任清安县便再也没来过,院子下人以为此生无望,没曾想峰回路转还能见到秦嬷嬷亲自带着谁家娘子进来。 一个黄牙仆妇满脸堆笑的走在侧边,小心奉承:“秦嬷嬷,难得您过来,这位是?”进了二道门也不曾拿下帷帽,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一瞧便是蠢笨模样,尤其高壮些的那个,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半点不收敛。 秦嬷嬷斜看这仆妇一看没不搭话,只将人扶进正房,伺候苏禾卸下帷帽,对着黄牙仆妇吩咐:“田家的,去打盆热水来,娘子舟车劳顿,先梳洗安寝,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田家的原是在府上伺候的,只是她是外头买进府里的,为人不出众,在府里既无根基也无样貌,到了年纪配了小厮,并不得主子重用,直到老太君将兰溪别院赏给三爷,要从府里派几个人过来。别院这样的冷锅冷灶当然没人愿意烧,她便被排挤过来了。熬了这么些年,在别院里倒也是能说得上话了。 “是,我这就去。”田家的压根不在意秦嬷嬷的态度,人家论资排辈都不知能甩她几条街,看这秦嬷嬷伺候这女子的模样,这里又是三爷的别院,难不成,金屋藏娇了?这戏文里的事还叫她给碰上了。 大力和秋桂只觉得今儿才叫开了眼界,原以为杨柳胡同就已经是富贵乡了,再看这里的陈设,她们眼拙瞧不出什么名家大作,只能凭直觉,这屋里的东西:贵!两人对视了一眼,以后伺候更要小心,但凡碎了一样,就是卖身契签到下辈子恐怕也还不清。 “嬷嬷,不如同我说说庄家的事?”苏禾摸了摸袖口,看着秦嬷嬷。 “娘子进府以后,自然都会知晓。”主家的事,便是苏禾开口问,她也不能说,背后议主,打死不论。这里不是能口无遮拦的清安县,她在庄府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嬷嬷,我不是问庄家家事,只是想知道人丁几口,爷有兄弟姐妹几人,这也不能说?”苏禾弯眼一笑,看上去纯良极了。 秦嬷嬷心中思忖,这却是也不是什么忌讳的话,当下就要开口。 “嬷嬷坐下说吧,我舟车劳顿了一日,年轻尚觉疲惫,嬷嬷年纪大了,只怕是更受不住。” 秦嬷嬷也不推辞,坐在了小杌凳,眼睛垂看地面,说:“扬州庄府是祖宅,如今府上住着老太爷、老太君、夫人、老爷还有庄二爷和庄二夫人并几位小主子。” 能称得上主子也就这么几位,苏禾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自她逃跑后,秦嬷嬷说话做事谨慎更胜从前。她现在撑死算一个外室,还是个不安于室的外室,秦嬷嬷起初是将三爷后嗣寄托在她身上,说话做事顾及少些。她同庄引鹤圆房数月都不见动静,还生了叛逃之心,秦嬷嬷心冷之下,不愿多说也是人之常情。 “爷序齿行三?” “是,爷上头还有一母同胞的兄长两位和一位嫡姐。” “无庶出兄妹?” “一位庶兄,一位庶姐。”秦嬷嬷回了话,就看田家的同另一个仆妇掀帘而入,止住了话头。 伺候了苏禾洗漱就寝,秦嬷嬷将帐幔放下时,低声叹了一句:“娘子,庄府不比清安县 ,娘子要安分守己。” 苏禾逃跑这事,秦嬷嬷多少也看出来了,她也许是真不爱权势,就是三爷万般宠爱都在她一身,说抛下也就抛下了。自强过了头,便不是好事。端看三爷的态度,苏娘子将来入府是必然的,她一个妾室,如此不安分,那便是将来主母用来杀鸡儆猴的好把子。 清安县那几月的安生日子是秦嬷嬷这些年来最清闲的,苏禾不挑吃不挑穿,也不仗着三爷的宠爱将手伸到管家上,秦嬷嬷心中满意极了,如今看来,不是与世无争,是真没瞧上眼。这话是僭越了,就当是谢过苏娘子叫她过的几天安生日子了。 苏禾满腹心事也抵不过浑身疲惫,在满室馨香中沉沉睡去。 …… “这么说来,兰溪别院里住进了位美娇娘?既是昨儿戌时五刻才到,这一早就来回禀,想来你是见着人了?”庄老太君盖上茶碗,搁在了小炕桌上,她上了年纪有些富态,头花已然花白,带着松鹤暗纹镶翡翠的抹额,坐在镶云石雕葡萄纹罗汉床上。 “见着了,兰溪别院是老太君给三爷的院子,又大改过,轻易不带人去的,奴婢看着不对,这才一早过来回禀。”那人穿着绛紫色衣服,年纪约莫四是左右,一口黄牙,坐在脚踏上,一边给老太太捶腿一边回着话。 “相貌如何?”庄老太君不紧不慢,这事要紧也不要紧,她的小孙儿也是而立之年了,做事自有章法,上一桩婚事叫他们祖孙生了些隔阂,才回转过来,一个美娇娘,他愿意养着就养着吧。 “姿容不俗。老奴说一句大不敬的,若是三爷前头的夫人还在,尚在伯仲之间。如今三爷后院俱是妾室通房,这差的便远了些。”她不过是跟着田家的进去送水,那娘子眉眼间虽有疲态,但周身气势却足,人看着也比先夫人康健。 “这差事你办的好,回去仔细盯紧了。”庄老太君阖上眼。身侧的李嬷嬷见状,弯身扶起了人,封了一等赏银,送出了院子,见她从后角门离开才回了院中。 “老太太,三爷若有中意的,带回府也没什么,何必放在兰溪别院?”李嬷嬷看这空了半盏的茶水,又重新沏了一盏茶奉来。 “先前为了续弦,他后院妾室通房倒是放出去不少人。不乐意带回来就不乐意吧。”左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也不闹不成什么乱子来。 “老太太还是最疼三爷。”李嬷嬷笑了笑,到底是打小就养在身边的孩子,情分总归不一样,便是有隔阂又如何呢。 “随他去吧。放在兰溪别院也行,总归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看,宋家的亲事没了,老大家的倒是又寻摸起了未嫁女娘。若不是她娘家无适龄女子,只怕早就将人抬进来了。”庄老太君在庄引鹤的亲事上,也不像从前那般坚持了,她活到这把年纪了,指不定哪日就醒不过来了,放宽心就是了。 “大夫人也是无奈,三爷年纪不小了,膝下空空不说,后院也没个管家理事的,总归不像样子。再者,三爷同大夫人到底不比跟您亲近,若是能挑一个称心的儿媳妇,”李嬷嬷看着老太君靠在隐囊上,又说:“老太太只管叫大夫人去操办吧,您呀,就等着含饴弄孙就是了。” “叫人盯紧了别院,若那女子有孕,便带回府中,总不好叫咱们庄府的子嗣流落在外。”庄老太君看了一眼李嬷嬷,李嬷嬷颔首。秦嬷嬷是庄夫人身边出去的,大夫人还不晓得出了这号人,可见三爷将身边的嘴管的紧。她得吩咐明白了,若那女子有孕了再说,若是个没福气的,便在别院伺候好就行。 …… 苏禾在兰溪别院的境况不算好,庄引鹤将她丢进别院里,这些时日都没出现,她连院门都出不去。秦嬷嬷只管她的衣食住,要想出门,只有一句,爷没吩咐不敢擅自做主。 扬州城大,若是苏娘子再生逃跑的心思,她真就是大海捞针了。苏禾无奈之下,只能吩咐大力和秋桂出去逛逛,买些纸笔话本子来打发时间,也好过日日被困在兰溪别院里,看着这四方的天,像他的禁脔一般。 第83章 第83章六月燥热,日头毒辣…… 六月燥热,日头毒辣,院中花草看着有些蔫,树木倒是愈发茂盛了。 苏禾闲来无事,吩咐了仆妇在后院池塘边的树下搭了个竹架薄纱的凉亭。等着日头西落,凉风微起,便独坐薄纱亭中执杆垂钓。那池中肥鱼被养的蠢笨,放下饵料便咬饵上钩,不过一个时辰,就装满了半桶。 “娘子,今儿晚上想用些什么?”秋桂站在凉亭外,透过薄纱询问。 “不必了,这天气太热了,没什么胃口。你和大力自去用吧。”苏禾将鱼竿置于摇椅边上,仰身躺下,看着薄纱透过日光,慢悠悠地回话。 “娘子自来了别院,愈发消瘦了,若是爷见着了,定是要怪罪奴婢们伺候的不尽心。”秋桂“噗通”一声跪在了亭子外。 “别动不动就跪着,天气燥热又不是你的错。咱们来这多久了?”苏禾温声将人喊起。 “半月了,娘子。” “我有些想家了。”若有似无地叹息从薄纱中传出,带着无尽的愁绪。 “娘子是挂念绣铺了?等爷回来,娘子请示一番,就能回去?两地相隔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了。”秋桂劝解,她不懂苏禾的烦愁,这里虽然冷清了些,但是吃穿用度比之前又好上了不少,院子也大出一倍多。 “嗯,担心绣铺生意不好。别在这杵着了,去忙你的事吧。”苏禾从薄纱中探出脑袋,半旧的月白色褙子,又在后院里,便半散着头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一支白玉梅花簪插在发间固定。晚间的细风吹过,带起鬓角的发丝飘向远方。 秋桂觉得娘子自从来了扬州,总是郁郁寡欢的,人也消瘦了许多。爷自从那晚将娘子送进别院后,就在没出现过了。秦嬷嬷将别院事料理完,又将下人们都拢到了一起,厉声训斥后,经常隔几日才会来一趟。她说不上来哪里怪异,只觉得娘子好像变成了戏文里的金丝雀,只等着爷垂怜。 “娘子,起风了。不如奴扶你回房吧,前几日买的话本子还没看完呢。”秋桂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凉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来,好像娘子会消散在这夕阳中,随着太阳一起沉入地下一般。 “也好,将这些锦鲤都倒回去吧。”苏禾将鱼竿收回,看着桶中的胖头鱼,对着秋桂说,“过来搭把手。” “娘子钓了一个时辰呢,就倒回去呀?”秋桂不解,但快步上前,手往桶中伸着捞鱼。 “已经被困在这小小的池塘中了,再丢了性命,那该多冤。”苏禾扯了扯嘴角,“何况,本就是用来给人观赏的。” “奴听娘子的。”秋桂三两下就将桶中鱼都捞干净,“都放回去了。” 正院两侧都连接着耳房,其中一间被用作小书房,长案被摆放在窗下,推开窗户,外面便是院中景色,好看极了。苏禾临窗而坐,翻起了前些日子秋桂出门淘来的话本子,正看得入神,不妨伸出来一只手,将话本抽走。 “听伺候的下人说,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好好用饭?”随意翻了翻,不过是一次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都不值得多看两眼,便将话本子丢在了长案上,附身将人圈在怀中。 “天气燥热,又没到用冰的时候,吃的少些罢了。”苏禾没有回头,看着窗外的天,“爷,别院无趣,我想出去走走,可好?” “带你去扬州城外跑马如何?”庄引鹤捏着苏禾的下巴,将脸转向自己,“确实消瘦了些。” “我不会骑马。”苏禾心中有些期待,她若学会了骑马,以后出行就能方便许多。 “无妨,爷教你就是了。”庄引鹤将人拦腰横抱起,穿过正院,放在了内室的罗汉床上,“陪爷用些吧,这两日连轴转,饭都不曾好好吃上一口。” “好。”苏禾乖顺的点点头,像个木偶一般听话。 “怎么不问问爷去哪里了?”庄引鹤靠着隐囊,手里把玩着苏禾的长发,撩起一缕放在鼻下轻嗅。 “爷的公事,我不便过问吧。”苏禾捏着绣帕,不在意回话。 “那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庄引鹤拉着苏禾的细腕,将人带入怀中,“就这么憋屈着?” “秦嬷嬷被我母亲召回庄府,隔四五日才来这边一趟。这别院里能说的上话的老仆都是庄府调拨过来的。庄府的下人嘛,个个都生了一双富贵眼,你无银钱打赏。除了 初入别院,秦嬷嬷坐着添置了些东西,这半月,你所用一概都是通房的用度,心中不曾埋怨?” 庄引鹤虽兄长回扬州已有五日。这五日里,他狠下心来不管这边,原以为她会找来喜儿探听自己的消息,不曾想一次都不曾找过自己。今儿母亲晚间用膳时,又同他提起了续弦之事,他听的不耐烦,草草敷衍了事,就过来这边了。 一进门就瞧见她临窗看话本子,玫瑰椅宽大,衬得她小小一个人,安静又孤独。忍不住抽出书,原是想逗弄她闹着玩,解解心中郁气。却看见她比自己还不如,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花朵腐败的味道。 “通房是什么用度?与我有何干系?”苏禾突然侧身看向庄引鹤,“我同爷,到如今也只是露水一场,是爷贪恋,将我从平安镇带到了这里。叫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是爷的不是。不该将你一人丢在别院,连话都不曾留一句。”庄引鹤握着苏禾的手,“只是你这话,也忒伤爷的心了。之前你托我查那个什么花容的来历,我告诉你,叫你那小姐妹别惦记旧主了。” “怎么了?”苏禾心猛然一收,盯着他看。 “她那旧主,除了判斩首和充教坊司以外的,流放发配的基本都病死在了路上,俱是四五十岁女眷和十岁以下幼童,沧州路途遥远,又是寒冬出发的,哪里能吃得了这个苦楚。”庄引鹤没敢说,拘人的差事不好干,狱卒们又多是青壮年,女眷一路上难免受辱,若有心气高的,当场寻死的也不是没有。 “我曾听花容说,她的旧主序齿行五,最温柔可亲,对下从来都是轻言慢语的,哎,女子一生皆系在父兄身上,”苏禾感慨,“若是父兄犯了事,此生也就了无希望了。” “那你呢?”庄引鹤见她眼中愁绪,一时被笼住,试探地问她,“你父亲已亡,又无兄弟。” “我?爷,我只能靠自己。”苏禾对上庄引鹤的眼睛,丝毫不曾回避,一字一句,清楚明白,“便是我父亲在世,我也不曾沾上半点光。笸箩里只有永远做不完的丝线,点灯都嫌我费了烛火钱,我从前不曾靠过谁,往后也不曾。” “那你把爷放在什么地方了?”庄引鹤眼含薄怒,捏着苏禾的手渐渐用力,他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看不得她这无所顾忌模样。 “放在什么地方?”苏禾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笑了一声,“爷,容我想想呢。” 大力和秋桂在小炕桌上摆好了晡食,看了一眼苏禾,低声说:“娘子,这是您先前吩咐要温得酒。” “什么酒?”庄引鹤拎过酒壶,看着秋桂。 “是合欢花浸的酒。”秋桂答完话,“奴退下了。” “怎么想起来饮酒了?你酒量又不好,从前甚少见你碰,每次都是哄着才喝些。”庄引鹤抬眸看了一眼她。 “日日困在兰溪别院里,二门都出不去。爷若待上半个月,恐怕比我饮得还多。”苏禾将酒杯递过去,很是自然,“替我斟酒。” “空腹饮酒易醉,你先吃两口菜垫垫肚子。”庄引鹤接过酒杯,搁在桌上,忍不住笑了一下,“从前都是旁人服侍我斟酒,今儿爷亲自服侍你一回。” 苏禾挟了一筷子酒蒸鲥鱼,入口滑嫩,还带着淡淡酒香。起身要拿过酒壶,自饮自斟起来。 庄引鹤觉得今日的苏禾同往日比起来,大相径庭。兰溪别院这半月就叫她这般郁郁寡欢嘛,虽说不比在清安县自由快意,但也不至于此吧。 见她一杯又一杯,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脸颊带着耳坠都红透了,醉意已深的她倚在隐囊上,一头鸦发松散的垂落在胸前,微闭的眼睛带着几分神秘,月白色的褙子滑落肩头,带着几分撩人艳色。庄引鹤俯身拎回酒壶,一掂量,居然已经空了半壶。可见是喝多了,醉狠了。 “给我,我还要喝,这酒香醇,入口绵软,好酒!”执着酒杯的手慕然一松,白瓷酒杯滑落在罗汉床上,美人春醉,撩人心魄。 庄引鹤坐到了苏禾那侧,捡起白瓷酒杯搁在了小炕桌上,将人拢到自己怀中,理了理头发,问道:“爷是谁?” “不认识,你怎么会在我家,出去!”娇蛮的朝着门外一指。 “你母亲在哪?”庄引鹤低头看着怀中人,斟酌问出了这句话。 “我母亲……母亲早就走了,供奉在海兴寺呢!一年五十两!就在大雄宝殿里!我要让我娘亲日日听佛音,受佛光。来世能投一户好人家,圆满周全!”苏禾眯着眼,抬着头,拽住了庄引鹤的衣襟,嘟囔了一句:“与你何干!” “那供奉的‘苏禾’是你的什么人?”庄引鹤心中的疑惑盘旋了许久,今日趁着她醉酒,试探问,“怎么供奉在你母亲旁边?” 苏禾垂下头,向后挪了挪身子,俯身趴在了庄引鹤的腿上,嘴里念叨着“好困”,眼神中的醉意一散而尽! 第84章 第84章眼睛微微垂下,再抬…… 眼睛微微垂下,再抬头时,眼神迷离地看向庄引鹤,勾着他的脖颈,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模糊说:“是陪着娘亲的人……困。”素手掩口,秀气的打了一个哈欠,只作出昏昏欲睡的模样。 庄引鹤见状倒也不好再追问,只叫人进来将炕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吩咐人在耳房备水,良宵醉人,自然不能错过。况且,他们也许久未曾亲近了,这些时日在家中,夜夜独宿在前院书房,后院的支婆通房们变着花样的求见,一怒之下又打发了两个通房,这才安分下来。 秦嬷嬷既回了庄府,兰溪别院这边就叫旁人伺候吧。免得她受委屈了也一声不吭,长得温柔乖顺,偏又是一身倔骨头,凡事还喜欢闷在心里,问了也不肯说。恐她郁结于心,胡老太医的药还是得吃着才是,扬州多名医,这两日便请上门来,再号一号脉。 等他从耳房中出来,床榻上的人早已睡得香甜,庄引鹤坐在床沿边,看着她的睡颜,笑着摇了摇头,认命地替她擦拭了手、脸,凑近脖颈处轻嗅,满身酒气,当真成了小醉鬼一个。走出内室,叫了外间廊下候着的两人,伺候她家娘子更衣,忙活了半响,才搂着人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苏禾才在床褥间醒来,捧着被子呆坐了半响,才叫人进来。 “娘子,怎么有些睡迷糊了似的?”大力看了一个还出神的苏禾,偏头对着秋桂小声说道。 “不知道呢,咱们伺候娘子梳洗就是了。”秋桂心里也奇怪,昨儿晚间并未叫水,娘子晨间醒的素来早,今儿倒是睡过了,只是爷倒是吩咐了,没醒也不许进去叫。 “什么时辰了?”苏禾下了床,昨儿任性喝的有些多,好在没说漏嘴,夜里睡得也沉,以往半夜总会惊醒,昨儿倒是一夜睡到天明。 “回娘子的话,巳时初了。”大力一边从柜中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一边回着话。 苏禾沉默了一瞬,换上了家常衣服,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自己,比起在清安县上的状态,差了许多。清安县时,她有知己好友还有苏家绣铺,即便同庄引鹤之间有不快,但总有别的地方,能叫自己喘息,换个心情。 在兰溪别院,这院子就是再怎么精巧别致,她也看腻了,不知是不是庄引鹤有交代,院中有一管事嬷嬷盯自己盯的很紧,从前在杨柳胡同她还能进出前院,无人置喙。如今才到二门处,那老嬷嬷也不是从哪冒出来的,张口就是娘子乃是后院之人,前院皆是男仆,若是哪个不长眼冲撞冒犯了,就是死不足惜。还请娘子宽宥下人。 苏禾起初不服气,不能从前院出去,那后门也不是不行,可守后门的老仆死死把持着,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若是争执起来,那老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哀求娘子高抬贵手。她就是再怎么狠心,也没法看一个四五十岁的 老妇人跪在自己眼前磕头求饶,几次下来只能作罢。 “怎么呆坐着?”庄引鹤掀开内室的帘子,就看见苏禾在梳妆镜前出神,“外间摆了些吃食,用些?以后可不能这么让你这么喝了。” “我不饿,”苏禾看着镜中的自己,故作调笑,“都头,我不是你的禁脔,不想被永远困在兰溪别院中。这半个多月,我连门都出不去。这就是后院妾室的日子吗?那我可真过不下去。” “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庄引鹤走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抚上了乌发,挑起另一话头,“前些日子,我不得空,院中嬷嬷们怕出事,自然拦着不叫你出去。昨儿不是说,带你去扬州城外骑马么?”他极爱苏禾半散着头发的模样,总能轻而易举的就勾起他的怜爱之心。 “今儿,就叫扬州的万绣坊过来,给你裁剪两身骑装才是。”俯身握上了苏禾的手,将人带了起来,朝着外室走去,“别愣着了,先用些吃食。这才几日,就消瘦成这样了?” “我真的没有胃口。”苏禾甩开庄引鹤的手,定在原地,抬眸看着庄引鹤。他不过是在温水煮青蛙,让自己一点点适应被困住的日子,天长地久,也就成了他后院中不起眼的一位,“我想回清安县,我不喜欢扬州,不喜欢这里,我、是真的想回家。” 这两位祖宗,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才好了没一天的功夫。要是跪着有用,秋桂当真是想给这两位主子跪下了。眼见又要不好,她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那个脸面去劝和,只能退出正屋,顺便将门关上了。闹吧!闹吧!要是今儿这场闹完,两位主子能和好,她就守死了这个门,谁也别想进! “说什么胡话呢,”庄引鹤面上丝毫不见怒色,倒是亲昵的捏了一把苏禾的脸侧,“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安心待着。”复又拉起她的手,叮嘱道:“是不是别院哪个下人伺候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告诉爷,立即处置了她。” 说话间,就将人按坐在了圆凳上,亲自舀了一碗碧玉米熬的粥,“你尝尝,这米吃的可好?若是好,以后都叫你用这个。” 苏禾顿时只觉得满身的无力,庄引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却只是一味的曲解。大力和秋桂身契都在他的手中,说起来都不是自己的人,兼之上回自己逃跑,事后自己虽给三人都补足了月银,来喜儿在前院伺候,轻易见不得也就罢了,可近身的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话都少了许多。 大力原本是个大大咧咧有话藏不住的姑娘,如今也学会了三缄其口。秋桂心思原本就深,如今话更少了许多,便是同来喜儿都生分了许多,从前还能见她在廊下替心上人绣荷包帕子,自己也不好再多问。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只怕是要疯! 苏禾盯着面前的这碗米粥,叹了一口气:“都头,这米一听,便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可以用的,东西有高低贵贱,我只怕不配用吧?今日,我因得爷的偏宠,能用上一碗碧玉米熬制的粥,若来日,我不再得爷的宠爱,又该吃什么米熬得粥呢?” “不过一碗粥,到叫你生出这么多心思,若是不喜欢,那就不用这个了,你尝尝这个,仙客来的点心,扬州城一绝。”庄引鹤挟了一个牡丹样式的点心搁到了苏禾面前的玉盘中。 “我想回家,我讨厌扬州,讨厌兰溪别院,也厌恶你。你姬妾无数,我究竟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眼,叫你一直纠缠着我?”苏禾压根不想碰眼前的东西,她心中堵着许多委屈,今日一并发泄了才好。 庄引鹤撂下筷子,转身捏住了苏禾的下巴,带着三分薄怒:“厌恶我?那也给爷忍住了。我念你年幼,任性些也无妨。自己孤身一人跑去平安镇,爷还得给你小心遮掩,你可知,若是叫旁人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庄家的大门!就是做我庄引鹤的妾,也要身家清白干净!” 啪—— 苏禾一掌甩出去,庄引鹤的脸应声而偏,“清白?你也有脸和我提清白两个字?我到今日的地步,也多亏了庄大人抬爱!” “你是疯了不成!”庄引鹤一手捂住脸,抵着后槽牙,“若不是我,你那亲爹早就将你沉塘了,你能有今日这般锦衣玉食,该多谢了爷救你一命。这世间,恩将仇报一事,竟还叫我遇着了!” “待在这里,疯不疯有什么区别?”苏禾丝毫不惧,怒声将面前的碧玉粥扫落在地,玉碗碰撞青瓷地面,便是“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守在正屋外的秋桂推门才准备进去,便听见爷的一声爆斥:“滚出去!” “从清安县到扬州城,你用的哪样东西,我亏待了你?如今要是养的你愈发娇纵,不知天高地厚!”庄引鹤从前不计较挨的巴掌,不过是她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误伤而已。如今被人明目张胆的打耳光,当下连桌子也一并掀了。任屋里闹翻了天,屋外的人也不敢再动分毫,只在心里叫苦。 “我不要这些。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从来都不是我所求!我只想回到清安县!” “那一间破绣铺,就这么值得你挂心?既然闹的你不安生,我看这铺子还是别开的好!至于想回清安县,爷今日也明摆着告诉你,做梦!老实待在别院,只要有了身孕,爷立时抬你做二房!” “我可以乖乖听话,但是爷别关了绣铺,那铺子,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还是王家姐姐和花容的。”苏禾听到他这话,立刻冷静了下来,“铺子里,我走之前,已经开始招收女学徒了,爷若是关了,便是绝了这些女孩们的路。如今也不知是何境况了。我挂心的很。” “只要你安分守己,乖巧些。我自然不会管你的绣铺。你若是挂心,便书信一封前去问问,也安一安你的心。”庄引鹤见她似有冷静之态,晓得不能逼她太紧,给个盼头也好叫她老实些,又道:“我见你身上还无动静,可见是心中烦愁之事太多,明日便请扬州城的大夫再把脉看看。”又哄道:“爷以后便是有了正房奶奶,在爷心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苏禾硬逼着自己扯出了一个笑脸,曲身行礼:“谢过爷了。是我身子不争气。爷还不曾同我说过,庄府内,可还有什么姐妹?我将来总归要进府的,也想先摸清姐妹们的脾气,不至于得罪了才是。”忍住了内心的恶心,温柔的看着他。 她要寻个机会,将她在兰溪别院的消息送出去,自然会有‘姐妹’替她争。 第85章 第85章庄府后院。“三…… 庄府后院。 “三爷昨儿没回?”庄大夫人坐在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手中翻阅着画像名册,看了一眼秦嬷嬷。她如今上了年岁,就是保养的再得仔细,脸上的皱纹也无法消失,不过观其气势,便能想到年轻时,定然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回大夫人的话,是。”秦嬷嬷不复之前在杨柳胡同统管全院的气势,佝偻着腰身,只敢垂头盯着鞋前三步,恭敬的回话。 “我听闻,兰溪别院住进了一位娇客?”合上名册,将东西丢在桌上,“砰”地一声轻响,秦嬷嬷当即跪倒在地。纵使这议事堂中置上了小冰鉴,仍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回大夫人的话,是、是住进了一位、一位娘子。”秦嬷嬷战战兢兢。 “三爷任上收用的?怎么不见你说起这事。”庄大夫人心中暗恼,兰溪别院是老太太的院子,里面便是叫人清过一茬下人,保不齐也还有老太太留下的手笔,恐怕早就知晓了,偏生就显得自己如同蠢物一般被人瞒得严实,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货,心中更是平添了三分怒气。 “是三爷任上收用的,原是想回禀给大夫人的,只是三爷有吩咐,若有喜讯再报回家中,若无,叫老奴不许多嘴,这才没有回禀。”秦嬷嬷被庄母叫回庄府时,便知道这件事早晚是瞒不住的,只看大夫人何时能得到消息了。 “看这样子,是没好消息了?”庄母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那就别耽误事了。” “大夫人,老奴多嘴一句,三爷对这位娘子颇为上心,若是叫三爷晓得是您的手笔,只怕是……不好。”秦嬷嬷额角的汗流入眼中,刺得眼睛酸涩,也不敢动手擦拭。大夫人要为三爷再择一位闺秀,府中并未刻意隐瞒,故而她也是知晓的。 “那我问你,这女娘跟在三爷身边伺候多久了?” “约莫半年了。” “半年了,还不见有喜,可见身子骨便不行。想来也曾延医问药过吧?我想想,清安县上倒是有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庄母冷眼看着,“都说乡野长大的女子,养的粗壮也好生养,如今看来也未必么。我儿喜欢什么模样的,我大概也有数。这样的狐媚子,就是有孕,我也断不能要,免得将来闹的家宅不宁!” “行了,你下去吧。”庄母似是一副累极的模样。看着面如金纸的秦嬷嬷,摆了摆手,看人退出了堂外。平嬷嬷才开口道:“大娘子,这女娘恐怕也不是个安分的。” “多半是了。依着他的脾气,收用过的女娘怎会置于别院?他虽在女色上荒唐,但也不曾养过什么外室,如今倒是置上外室了!八成是那女娘撺掇的。我这里还给他相看闺秀娘子,若是叫人打听到他这般荒唐,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大娘子别生气,三爷如今年轻,玩心未收,一时没个定性也是自然的。待三爷将来有了子嗣,自然就沉稳了。”平嬷嬷替她抚了抚后背顺气。 “就他整日里捉鸡摸狗的,何时才能沉稳!文不成、武不就。当初就不该松口,你瞧他,被老太太养成什么样子了!” “大娘子,慎言。”平嬷嬷脱口而出,看了看四周,并无靠近的下人,“大娘子是为了孝道,能叫老太太享儿孙福。” “也是我、气昏了头。一时口不择言了。”庄母支手撑住了额头,苦笑一声。 “三爷如今也调回扬州了,大娘子也不必急在一时。至于别院的那位女娘,待三爷腻了,自然就打发了。”平嬷嬷心疼的看着自家娘子,小声的规劝着。 “还好有你宽我的心。” “我打小就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心里苦,老奴知道。”平嬷嬷重新将那画册展开,翻到了大娘子先前看的那一页。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小家碧玉,瞧着便讨人喜欢。 …… 苏禾临窗而坐,执笔沉思,心里纵有千般念头,落于纸上也不过寥寥几句。搁下笔,端过茶水抿上一口,透过窗便看见庄引鹤躺在竹架薄纱的摇椅里,垂钓消磨时间。阳光透入薄纱中,恍惚间,居然让她心头平添了一股岁月静好的荒诞。她大抵是真的疯了吧。 从前觉得南北巷子人多嘈杂,今儿张家长,明儿李家短。偶有婆子三五句对不上,便叫嚷起来。叫骂到激昂时,上手扯头花撕衣服定要决出高低。婶婶婆婆们说话时吊着三角眼,拖着长长的嗓音,十分刻薄,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扬州城很好,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回不去家了。人要自救,总要想法子。可眼下,她人无一个,钱财还剩百两有余,连院中垂花门她都靠近不了,大力和秋桂如今只要一个有事,另一个必然是要跟紧了她的。后角门的婆子,一班两人看守,她见过四张不同的脸,估摸着是两班老仆值守在此处。 “爷,门外有人求见。” “谁啊?”庄引鹤宽大的袖袍盖在脸上,鱼竿随意搁在地上,桶中一尾鱼也无,懒懒得出声询问。 “李大人。瞧着神色不大好。” “见山?他怎么跑来了。”庄引鹤起身半坐着,这摇椅宽大,他将腿支在椅子上,一支胳膊搭着,肆意至极,“将人请到前院偏厅,我速速就来。”侧首甩下一句,便冲着书房挥手示意。见房中人不理睬,便大步跨进书房。 “怎么不理我?”庄引鹤抱臂倚在门框处,看着书桌上平铺着一张信纸,不过三五行,简短的不行。 “没瞧见。爷这是有事?”苏禾低头饮茶,闲闲翻过一页书。 “嗯。”拿起桌上的信,一目十行,“就写这么点?也不问问旁的事?”庄引鹤蹙了蹙眉头,这信纸上就问了她那两个姊妹是否安好?绣铺生意如何?收下的女学徒可有出师的?便再无其他了。 “我挂念的无非就这么点事,还是说,我写上得空回去看看,爷就真能叫我回去看看?”苏禾低头看着话本子,脸上笑的讽刺,语气却很温和,“爷既然还有事,那我便不打扰了。爷自便吧。” “那行,我就不陪你了。说起来,你这字倒是写的比之前差了些。”庄引鹤将信折好,封进信封中,“万绣坊的人下午就到,给你制好骑装,爷就带你去扬州城外跑马。虽不能叫你回清安县,但也不会叫你一直待在别院里的。这信,我叫人今儿就给你送走。” “谢过爷了。”苏禾起身行礼。而后又目送他离开书房,消失在视线中。 “你小子怎么猜到我在这?”见到人,一把揽住肩头。 “我先是派人去了庄府,门下人说你不在。你小子扬州城里别院只有两个,也不难猜吧。”李见山拍了拍肩上的手。 庄引鹤就着坐在了边上的南官帽椅中,看着李见山,直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从前都是下帖子邀我,今儿怎么急匆匆的直接上门了,可不是你的行事作风。有什么事找我?”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手上有多少银子?我想借些周转。”李见山一手握拳,重重锤在另一手掌中。 “有是有,你要借多少?千八百两不成问题,要是多了,我这里也周转不开。再说了,你一向谨慎,是出什么事了?”庄引鹤不在意这几两银子的事,不过他得问清楚了才行。 “你附耳过来。”李见山苦笑着,脸上全然是无奈之色,庄引鹤俯首过去,听到李见山吐露的话,心中顿起一片巨浪。 “这样的生意你也敢做,不要命了?”庄引鹤隔着八仙桌揪住了李见山的衣领。 “鹤弟,是我酒醉后昏了头,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搭上这条线。我家中情况,你也知晓。”李见山说着,眼眶湿润,又站起身来,朝着庄引鹤躬身行礼,“现如今,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万请你搭一把手。” 庄引鹤起身避开礼数,又双手扶起李见山,将人按坐在南官帽椅上,一片诚恳:“见山兄有难,我这个当弟弟的一定帮,咱们多年的交情。只一点,你得断了跟那边的来往,一旦出事,你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需要多少两银子?” “一千六百两。不瞒你说,将这笔银子还上,我再不跟那头打交道了。实在是怕了。”李见山满脸菜色,能将眼前这个窟窿补上,他此生都不会碰这个生意了,都无须他兄弟多说。 “行,我叫人备下银两,明日便送到你府上去。”庄引鹤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些银子不算多,他也拿的出。 “别,我过来取,你嫂子还不知道这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都在后宅里,若是被她晓得,只怕是吓也要吓死了。”李见山看庄引鹤松口应下,提着的心也安下大半,眉间的郁色也消了大半,“你也早些娶妻才是,将来咱们还能结个儿女亲家。” “娶妻这事,交给我娘愁去吧。”庄引鹤一嘴带过这话,又道:“谁给你搭上这线的?能搭上这条线的,绝非凡人。” “说起来,也是七拐八绕的。清安县县令的儿子,张监察。”虽是正八品,品阶不高但却能监察百官。即便是在他好兄弟的府上,但谁能保证隔墙无耳呢?李见山用手指沾上茶水,在八仙桌上写了一个“秦”字,水痕随着书写的痕迹消失在桌上。 “他、非常人能及。若无意外,将来三师中必然有他的位置。”庄引鹤脑中想起了那份名册,惊觉:大哥和二哥当真如实相告了吗? “我也是吃足了教训。朝中水深,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掺和的。日后还是老实待在扬州吧。”李见山经此一回,彻底歇了财心,“鹤弟,这银子,我定然想法子还给你,只是要等不少日子了。” 庄引鹤看他兄长面露难色,一拍肩头,说:“无妨,咱们今儿俱是休沐,许久都不曾在一起吃酒了,正好我这别院有一好厨子,今儿就留下用饭。若是喝醉了,就歇在我这,空屋子多的是。” “兄长等我片刻,我吩咐人备酒菜。”寻个借口,出了偏厅,召来来福儿:“你去备下一千六百两的银票。另外,回府上一趟,去见二爷,就问一句,名册之事,可有瞒我。” 来福儿应下,转身便回了庄府。庄引鹤转身回了偏厅,继续同李见山饮茶玩笑。 第86章 第86章等王猛女和花容收到…… 等王猛女和花容收到苏禾的信时,已是两日后了,送信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来喜儿。自事发后,爷看在苏娘子的面子上,虽只是罚了月例了事,但也将他弃于兰溪别院,他几次求着亲哥将他调回庄府,也只是叫他耐着性子再等等。 好在苏娘子似有回转,爷也来了别院,两人像是和好了。听闻苏娘子有差事要办,他忙不迭接了过来,赶着就送了过来。 来喜儿站在苏家绣铺后门处,抬手叩门。过来开门的一看身形便知道是娘子闺中的那位姐姐。 “王娘子,这是我家娘子的信,还请您过目。”来喜儿站在后门处,双手奉上。 “是你,那个什么、什么喜儿的?我妹妹呢?怎么没来?”王猛女走出两步,满脸期待的朝着来喜儿身后看去,空无一人。 “小人叫来喜儿,娘子如今在扬州,还未曾安定好,害怕您和花容娘子担心,故而先叫小人送一份信过来。”来喜儿看王娘子满脸失望的模样,决意还是先扯个谎。 “哦,这样啊,你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说话,正好也问问你。”王猛女接过了信,她不识字,先将人招呼进来。 “院中都是女娘们,可会冒犯?”来喜儿犹豫了一下。如今娘子不在此处,他就一个人蹲守在人家后门处,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哎呦,这不是你们那个府里,规矩多。我这绣铺里,都是街坊四邻的大娘们,粗野惯了。谁还避讳着不见男人是怎么的?那连大门都不必出了。进来就是了。”王猛女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冲着里面高声说喊着,嗓门里都带着喜意:“花容,快来,快来!禾妹妹给咱们来信了。” “是嘛?”花容原在正房里教女孩们新绣法,听到声音,快步走出正院,看着快步走来的王猛女,“姐姐,你也当心身子才是,信上写什么了?” “不知道呢,”王猛女一手扶着腰身,另一只手将信高高举起,冲着花容摇了摇,爽朗道:“我不识字啊,妹子,你读给我听听。” 花容接过信,拆开信封:“我识字也不多,还全是在旧主家学的,要是写的太复杂,咱们还得去寻个识字的老童生才是。”两人说话间就走进了小北屋,将门窗大开着,这才唤了来喜儿进来。 王猛女就凑在花容身侧,带着三分急切,轻轻撞了一下花容的胳膊,“禾妹妹写什么了?”恨不得将脑袋扎进信纸里去。 “禾姐姐问我们两个可好,绣铺生意可好,还有咱们收下的学徒们可有出师的。”花容见信上不过三五行,心中暗道不对,心中半句不提她自己,可见过的并不如意。庄大官人要回扬州城时,她就觉着不安,这样的官宦人家,规矩最繁琐,一旦出半点差错,不说后宅里其他女眷的鄙夷疏远,便是下人们个个都要在背后讥笑讽刺。 “这就没了?怎么也没见她说自己过得好不好?”王猛女一把拽过信纸,翻来覆去的试图在多找些笔墨出来。 “姐姐信上没提,想来是过得还不错?”花容看着王猛女微微隆起的小腹,按下心中揣测,她知道禾姐姐在王姐姐心中的分量,拉着她的手安抚,“姐姐先坐下,禾姐姐初去扬州城,只怕是自己还糊涂着呢。也是怕我们担心,先叫人送了信过来。要是过得不好,哪能遣人专门给咱们送信不是?” “你说的也在理。”王猛女将信纸折好后又放回了信封中,看着站在门口处的来喜儿,带着些许审视:“你家大人没为难我妹子吧?” “哎呦,王娘子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呀?”来喜儿笑着打了个千儿,“娘子如今好着呢。只是小人常在前院,甚少能见到娘子。” “这样啊。”王猛女扶着肚子坐下了,她这一胎来的糊涂,若非她郎婿提及,她的月事都过了十多日怎还没来,她自己都没想着。请了郎中一把脉才惊觉有孕一月余了。王大娘不让她再操心绣铺的事,她自己不肯,绣铺生意还可,有一日便挣一日。“那你也不晓得后院里的事了?” “确实不大晓得,不过小人来之前,三爷还吩咐了扬州城的万绣坊亲自上门给娘子裁剪骑装,说是要带娘子去城外骑马散心呢。”来喜儿半遮半掩的,决口不提他家爷十多日不曾去别院的事。 花容看来喜儿垂着头,叫人看不起神色,开口说:“庄大官人后院里的支婆们是什么脾性?可好相处?男仆不进后院是自然的,不过你家爷的支婆们,你们总能听到只言片语吧?” “这、这……”来喜儿摸了一把额头,心想这才是个难缠的主儿。 “你也不用拿话来敷衍我。”花容见来喜儿似有难色,眼睛直盯着,说:“我也是在官宦人家待过的,虽主家败落了。仰承旧主恩德,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来喜儿心中叫苦,这苏娘子连庄府的大门都没摸着呢,要他一个小厮怎么说,可这位娘子显然不比另一位好糊弄,脑中念头转了又转,斟酌道:“我们爷后院没几个近身伺候的娘子,我一直随爷在任上,才回去几日,后院的事也闹不清楚。况且支婆们的事,小人也不好打听,要是叫爷知道了,小人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花容晓得他这话还是敷衍,但这种能跟在男主子身边伺候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是决不能得罪的,缓声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我们姐妹还要商量着回信呢,不知能请你稍等片刻,我这需请个人帮我们写才行。” “哎,那小人去外面候着,您二位慢慢商量,不着急。”来喜儿说着便退出了小北屋,又转身蹲坐在后脚门处。只剩屋中两人商议。 “你怎么叫他出去了?我这还一肚子话没问呢。”王猛女就想一嗓子将人叫回来。 “姐姐不用费力气了,”花容拉住了王猛女,摇了摇头,“他们这种贴身小厮,嘴最严,问不出来的。我们自己去信问就是了。” “禾丫头最是报喜不报忧的脾气,就是咱们问了也不见得说。”王猛女抱怨着,“你看看,咱们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三五行字就给咱们打发了。不行,我得好好问问她,是不是忘了咱们了!” “行,我这就去拿纸笔来,只是我会写的字也不多,不如去街上请个老童生吧?”花容才走到门口处,顿下脚步,转头看向王猛女。 “没事,咱们先可着自己来,要是不行,咱们在找老童生替咱们写。”王猛女想着自己满腹的话要倾诉,有些女儿家的话,也不愿让外人知晓。 待到花容拿了纸墨来。王猛女便开口说:禾妹妹,绣铺一切安好,我和你花容妹妹也样样都好,你不用担心,只是不知道你过的如何了?我心里担心的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信纸都有些写不下了。 花容将不会的字都打一个圈,一会上街叫老童生写了,自己在拿回来照着写,囫囵些就囫囵些吧,都是自己人,也不丢脸。放下笔,花容看着王猛女的肚子,又道:“姐姐有孕的事,也一并告诉了禾姐姐吧,好叫她知道,自己要当姨娘了?” “这?她在扬州自己过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这事一提,岂不是要她牵肠挂肚了?”王猛女倒是有些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在清安县时,禾妹妹时常给自己送补品,就希望她能早日有个孩子,如今真有了,她却去了扬州。 “你不同她说,只怕是会更加惦记,告诉 她,也是安一安她的心。”花容未出口的是,也叫她有个盼头,来喜儿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她们两个也不能怎么着。便是逼问,她们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 “也是,那就都告诉她。咱们头一批收下的几个都很有长进,还有些虽不学了,但将来也有手艺能养活自己的了。”王猛女说起这个脸上止不住的笑,“还有,我那大姑娘学的也好,还挂念她呢。她最惦记这个了。” 花容都记了下来,想着今日恐怕是不能将信给来喜儿小哥,又出门对着后脚门的来喜儿道:“今儿这信,咱们姐妹还得找人写呢,不知能否明儿再给你?小哥可有歇脚的地?若没有,我这就去客栈给你开一间。” “多谢容娘子,小的就去杨柳胡同睡一宿便是了。二位娘子不必着急,明儿午时我来取信,不知二位娘子可能写完?” “够了够了,那我也不虚留你了,这赶路也累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花容又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塞给来喜儿,见他要推辞,“我们小门小户的,只是一点心意,还请小哥别推辞才是。” 来喜儿听了这话,将荷包拢在袖中,起身朝着花容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后角门,朝着杨柳胡同便去了。 …… 兰溪别院。 苏禾今儿捧着一本市井话本躺在摇椅下,日头透过薄纱,也温柔了起来,这时间好似流水一般,缓缓而过,叫人轻易不察觉。她就这么闲散着,自在扬州请了一回大夫吃了药后,庄引鹤也不似从前那般粘着她,不过两三日才来一次,她全然当不知道。最近倒是跟后角门的一个老嬷嬷熟悉了起来。 原是那夜月色皎洁,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也睡不着,便悄悄起身,未曾惊动睡在脚踏处的秋桂。开了房门,在后院中四处闲逛,抬头见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不全然,她这个“今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也见到了“古月”,倒是另起一番愁绪。 后角门处,就听见两个婆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声小,后来不知是在争执什么,竟喧闹了起来。她便悄悄靠近了些,庄府待下人倒并不十分苛待,在后角门处设了一件小耳房,堪堪容得下两张床榻并一张方桌以供守夜人休息。两个守夜的婆子将后角门锁死了,便窝在耳房里吃酒赌钱。 她隔着窗户一看,那方桌上放着用油纸包着的肉,还有几碟子干果蜜饯瓜子和散落的铜钱。因着庄引鹤两三日便来一趟,故而夜间也不敢饮酒,就怕这位爷兴起而来,她们要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怕是要坏事,故而只赌钱来消磨时间。 其中穿着酱色衣裳的仆妇拉着另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裳的手臂,眉眼倒竖,哼声道:“咱们可是一早就说好了的吧,你怎么赢钱不见你反悔,还没输两把,就闹着不玩了。我这还等着翻本呢。” “那你是自己今儿个运道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也玩够了,不想玩了还不成?”深灰色衣裳那个有些富态,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冷嘲着,“你要是输不起,早说呀。咱们说说话也行,不过就是三五十枚铜板,也值当你跟我翻脸?” “咳咳。”苏禾在窗外咳嗽了两声,两个争执的婆子立马转头看向这边,见是庄三爷的新宠,立时堆着笑脸冲出了耳房。 那深灰色衣裳的明显更伶俐些,抢在前头,开口就说:“娘子,这半夜了,您是有什么吩咐?” 苏禾看了看屋内,指着那油纸包着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是炙肉。”那酱色衣裳的唯恐落于人后,连忙开口抢话,“娘子可要尝尝?” “没规矩的东西。”灰色衣裳的开口就训斥,“娘子金尊玉贵的娇贵人儿,岂能跟咱们吃一样的东西。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地儿。” “无妨。”苏禾笑了笑,“倒也没那么金贵。”那酱色衣裳的老仆也是聪明人,回了屋里,捡了一小块干净不曾动过的,用竹签子扎上,以手遮挡,“娘子,这一小块是干净的,老奴们不曾动过,竹签子也是干净的,您尝尝?”说着就朝着苏禾递了过来。 苏禾接过,送入口中,这不就是现代的烤肉么?别说,“色香味”倒是都在,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哪买的?是什么肉?炙烤的这样焦香。” 酱色婆子一把挤开了旁边人,脸上俱是得意之色,道:“这是咱们城西杨家炙肉,是用猪肉烤制的,羊肉价贵,咱们吃不起。就挑着猪肉吃,但味道却是极好的!不是老奴夸张,这杨家炙肉日日都有人去买,他家夜宵更是排的乌泱泱全是人呢。今儿值夜,我一早就去排了,只是有些冷了,要的热的,那更好吃!” “是我有口福了。”苏禾又看着方桌上散落的铜板,笑道:“这是在玩?我听着怎么还吵起来了?” 两人好似锯嘴葫芦一般,都垂下头,不敢言语。 “我这又不是拷问,你们不说话做什么?” 酱色衣裳的才抬头瞧了一眼苏禾的脸色,嗫嚅着:“晚上值夜,管事嬷嬷是不许睡觉的,就是小玩两把打发时间,娘子放心,老奴是绝不敢耽误事的。” 灰色衣裳的也不找补,心中却想着:不过一个外室,进不去庄家大门,任你怎么得宠,也就是昙花一现。她本就是在庄府得罪了积年的老妈妈才在这把年纪被人打发到别院里来的,内心自有庄家家生奴才的傲气,还犯不上跟一个外室攀交情。 “原来是这样。”苏禾也不絮叨,只说:“嬷嬷们是最会办事的,自然出不了岔子。你们玩吧。小声些,别叫管事嬷嬷听见了,不然被罚了月例不说,还要在小丫头们面前丢一回脸,岂不是两下都亏了?”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酱色衣服的连连点头,灰色衣裳也跟着点了两下头。 “两位嬷嬷玩吧,我就不打扰了。”苏禾转身便走远了。 隔了两日,那酱色衣裳的嬷嬷便捧着一小包油纸进了小厨房,午膳炙肉就递到了她的眼前。苏禾当真是感慨,这世上,总有人寻着一点点机会都要向上攀,招呼着秋桂和大力一起尝了,又将那酱色衣裳的嬷嬷传了过来,问了名姓,说是前院门房许木家的,都叫她许木家的。给了赏钱,又给了一两银子,说是有好吃的果脯或是别的就买些来。 也不知怎的,这事便被庄引鹤知晓的,先是给她补了二百两银票的私房,又开始给她一月二两的月例银子,苏禾心中不安更甚。但,不安是不安,银子是银子,她也不能为了这点子害怕连银子都不要,先收下吧。 “娘子,这是您爱吃的那个云记的酸梅汤,老奴午后便去买了,这会子里面还有碎冰呢。”许木家的将竹筒放置在圆桌上,退下两步,候在一旁。 “嬷嬷辛苦了,如今天热了,这日头这么毒,晒中暑了可不好。”苏禾拿起竹筒,也不急着拔开筒盖,握在手中感受着丝丝凉意。 “不辛苦,不辛苦。娘子喜欢就好。不过寒凉之物,娘子还是少用的好。”许木家的咧着嘴笑,下人房的那些老货们,个个都讥笑她想攀高枝想疯了,跟一个外室小娘们献殷勤,这样进不得府的,不得罪就是了,当真是软骨头。她才不在意,那些老货们一个个恐怕心里酸的不行了。 “那是自然,难得一回罢了。嬷嬷也不必如此。那日叫大夫给你小孙子诊脉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也没出药钱,不过就是结了诊金而已。”在苏禾看来,这事当真不算什么。 “老奴知道娘子心善。”许木家的一把抹了额角的汗,“娘子歇着,老奴先退下了。” 苏禾在薄纱里应了一声,拔开了筒盖,就着碎冰饮下了酸梅汤。在摇椅里打了个哈欠,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来时,人却在床榻上。窗下罗汉床上,是满脸不愉的庄引鹤。 第87章 第87章苏禾闭上眼,默默转…… 苏禾闭上 眼,默默转身朝着床榻里侧。庄引鹤一直盯着榻上人,见她想装睡,三分不愉便成了五分,提着嗓门,说:“就这么不愿意见爷?醒了还要还不起身?” 实在不愿搭理,苏禾默默调整好呼吸,将背后的喋喋不休的声音抛到脑后,一条腿压上了竹夫人,摆好姿势准备继续会周公。薄被滑至腰间,午后的穿堂风掠过房中,吹起帐幔一角,让人一窥如玉后背,红绳纤细,包裹住女子酮体。庄引鹤捏住竹筒,喉结滑动,原本的五分怒火就这么消散殆尽。 起身行至榻边,将床幔拨开寸地,一撩衣袍就这么坐下了。倾斜上身朝里看去,便看到苏禾抖动的睫毛,装都不会装。 “你明知道自己在吃调理身子的药。大夫也说过,服药期间,最忌讳生冷。”庄引鹤顿了一下,见她无动于衷,不免带上了训斥的口吻:“为何还要用碎冰的酸梅汤?你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此番为她请来号脉的大夫是祖上专攻女科,在女子产育上,称得上名振扬州城了,这城中除了送子娘娘庙那,就这位大夫那最热闹,寻常人家都请不到,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将人请来别院的。 好在,之前胡老太医的食补起了不少作用,除了那一月断过,日常饮食也都留心着。号脉下来也只说仔细养着,子嗣之事上,定然是有的,只是不能操之过急。两个大男人,面对面说着房事不可太过频繁,事毕后,不要急着抽出,再留几息。庄引鹤自诩脸皮之厚非常人能及,此刻也不免红了耳根。 所以这些日子,只敢两三日过来一趟,不来的时候,便宿在庄府前院。他到底是个正值盛年的健壮男子,憋得他只能一心扑在公务上,再不济就早起习武消磨多余的精力。 他也不是没有去后院坐坐,只是一见到几个千依百顺的支婆通房,顿时大失兴致,不过略坐坐便走了。再看见几人争风吃醋的模样,更觉得还是别院的女娘有意思,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嘴上应得乖巧,转眼就是绵软的反抗。跟乳猫挠人似的,没有伤害只有怜爱。 在清安县,亲友故旧都在,自然是要将人看的严实些。到了扬州城,举目无亲,还是一个女子,就是给她银钱,若无指引,她连扬州城都出不去。更别提兰溪别院,里外都是他的人。想跑?除非两胁生双翼,否则,绝无可能。 苏禾听到这质问的口吻,心中顿生一股烦躁。午后虽有穿堂风,可被他一个大男人将凉风挡了个严实,如今初夏末,马上就要进三伏天了,全靠竹夫人和这凉风,才能入睡。闭着眼睛,不欲搭理,谁知道他在哪受了什么气,跑自己这里撒疯。 庄引鹤看她无动于衷,手掌抚上后脑,亲昵的揉了两下,便顺着瓷白纤细的后颈一路向下,抚过柔嫩的后背至红绳打结处,手指挑起红绳,俯下腰身,人彻底埋入了帐幔里,带着湿热的亲吻落在了后背上,鼻息的热气扑在肌肤上,带着热切:“还不醒?” 苏禾蹙起眉头,知道装不下去了,又向床榻更深处挪了一下,声音带着久睡后的嘶哑:“天气闷热,不过就一点点碎冰,不会冲了药性的。”感觉到后背的红绳还在那狗东西的手指上,只能坐起身子,说了一声:“你放开手。” 红绳被拉直了,勾勒出身前的曲线,衣角被掩埋在薄被中。庄引鹤难得听话的松开了,紧绷着的海棠色小衣小腹处悬空,庄引鹤眼神炙热,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好像大了些。” 他总觉得苏禾应当是是哪个山野深处修炼成型的妖精,否则一颦一笑,怎么会勾的他挪不开眼神?他明白她的不情愿,听得懂她话里的试探,愿意给她旁人都不曾有过的宠爱,足以证明他的心意。这份心意,旁人不配有,她也必须收下。 “没有,你看错了。”苏禾拿起软枕旁的中衣,手脚麻利的套上,心中恼怒:今日不是上值么?就是要来,也应当到晡食才对。就是猜他白天不会来,后院无人敢擅入内室,她才敢只穿着小衣薄裤睡觉。早知他来,还不如就在外面的竹架下眯一会呢。 “带着冰的饮子,从今日起,再不许吃了。”庄引鹤解开了内护臂,放在床榻上:“这次我可以不计较,是谁把东西送到你跟前讨你的欢心,我也不追究。不过再有下次,一概十板子,送去庄子上。院子上下都得了吩咐。” 苏禾顿时怒从心底生,胆向两边生。抄起内护臂就朝着地上砸去,怒声质问:“我如今,连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了是么?你凭什么不许这?不许那的?我还不够老实听话么?” 庄引鹤起身先将窗户掩上,又回头捡起地上的东西,朝着罗汉床一掷,自顾自将外衫脱去,也不管身后人,径走向衣柜,拿出了自己的寝衣,丢在罗汉床上,转身就看见苏禾下了床,“把鞋穿上,寒从脚起。” “你今日是诚心来气我的?”苏禾被气笑了,“看看外面的大日头,寒什么寒?你要是瞧我不顺眼,咱们一拍两散!我立马回清安县,绝不纠缠半分。别在这里给我立规矩!我在这院子里待够了,庄引鹤,我不是你的禁脔!你没权力关着我!” “禁脔?”解着中衣的手一顿,带着侵略的眼神扫视着苏禾,“你知道禁脔是什么吗?别看了几本穷酸秀才的话本子,就肆意妄言。”说话间就将上衣褪了个干净,这些时日勤加操练,肩臂上的肌肉壁垒分明,宽肩窄腰长腿,这狗东西,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见苏禾还赤脚踩在地上,庄引鹤三两步便走到了跟前,将人一个横抱起,调笑道:“我若真拿你当禁脔,定然会为娘子你打一金链子;一头锁住你的脚踝,另一头就锁在床榻上,日、日、把、玩!” 将人抱到罗汉床上放下,说:“也不是关着你,等万绣坊将骑装送来,咱们择个好天气,就带你去跑马。不让你饮冰自然是为了你的身子好。”庄引鹤低头抚上苏禾的小腹,忽而有了几分认真:“爷还惦记着你给我生个孩子呢。也叫我体会一下为人父是何感觉。” “我一定要生孩子么?我一定要入府么?”苏禾盯着庄引鹤的手,“我当真不明白,愿意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娘何其多?我不过一个穷门小户家的女娘,才不出众,貌也逊色,无一是处。况且你明知道我不愿意,为何还要强压着我?” “禾儿实在过于自谦了。那些人都不是你。”庄引鹤抬头看向苏禾,“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爷都不会放你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至于清安县的绣铺,你要想回去探望,可以。但前提是,必须在你生完孩子以后。现在,通书信就足够了。爷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是啊,穷门小户的出身。能攀上扬州 城庄府,不应该喜不自禁么?那你为何还一直想走?庄引鹤凝视着苏禾,那日的醉酒,到底是真还是假?明明听清楚了我的问题,却给了一个极其敷衍的答案。苏禾,我也好奇,你到底是哪里吸引了我?在我没弄明白之前,你绝无自由。 苏禾拿起小炕桌上的竹筒,握在手中,朝着庄引鹤的肩胛骨狠狠砸过去,他也不躲,就这么站在原地挨了这一下,竹筒撞上皮肉毫无声音,只在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我谢过爷的通情达理!” “消气了没?”小猫挠人自然是要亮爪子的,就这么轻飘飘的一下,可见她还是没经验,炕桌上的瓷盏砸过来也比这竹筒要痛些,庄引鹤坐到了苏禾身旁,不在意的活动了一下肩胛骨,“若是没消气,就再来两下,爷受得住。” “既然庄大人将话说的那么死,叫我无半分回转的余地,”苏禾挑着眉,拿起炕桌上的执壶,倒了一盏茶水,勾起了另一话头,“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气性大,醋劲更大。将来还有个正房奶奶摆在我跟前,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大我是小,真论起来,那也是我贱,怨不得别人。只是,自我之下,便不许在有旁人了。不然将来你明枪,我暗箭的。我小门小户的,斗不过庄大人后院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娘子们。” “还没进府,就要这么霸着爷了?”庄引鹤听她这拈酸的话,不仅不生气,还曲指刮了一下苏禾的鼻梁,笑着说:“至于以后有没有旁人么?自有正房奶奶操心。你只管安心待在爷的身边,旁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苏禾将茶盏重重磕在炕桌上,斜眼看着庄引鹤,冷笑道:“这么说,庄大人近我身的时候,还有旁人伺候了?那就不用来我这,没别的,就是脏。” “瞧瞧,这醋劲。”庄引鹤爱极了她这娇蛮的模样,环上纤腰,“哪能有,见了你,别的庸脂俗粉怎么能入爷的眼。一日不见就想的慌。打从见了你第一面起,爷就没碰过别人了,恐怕那寺中的和尚都未必有我干净。” “油嘴滑舌,最不能信。”苏禾低头转了转左手小指上的金镶玉戒指。 “不气了?”庄引鹤挑起苏禾的下巴,“叫爷亲近亲近。” 外面忽而传来秦嬷嬷的声音:“爷,大娘子寻您有事呢。” 第88章 第88章庄引鹤摒弃屋外的声…… 庄引鹤摒弃屋外的声音,臂膀更用力了些,怀中人被带着靠得更近,秦嬷嬷的声音再度响起,苏禾不似庄引鹤那般没脸没皮,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胸口,偏过头,低声道:“爷,秦嬷嬷还在等你呢。” “那老货,如今愈发不会办事了。”庄引鹤压下喉间的喘息,将她的手按在了腰腹下,“你也心疼心疼你家爷。”说到底,他就是不满秦嬷嬷被他母亲叫回,撇下苏禾一人待在兰溪别院,她近身伺候的那两个丫头,端茶倒水勉强能用,理事这些实在不够看。 苏禾稍微挣脱了两下,想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庄引鹤环在腰间的长臂稍微松开了两分,带着些不悦:“跑什么?老实些。” “没听见秦嬷嬷在外面等着么?”苏禾挣脱不开,又想着屋外还有人候着,屋里门窗皆闭,他光着上半身就这么搂着自己,仿佛被一个火炉熏烤着,额间都沁出薄汗了,当下也顾不得,一个和用力抽出了被禁锢的手,也管不得哪里,上手就拧了一把庄引鹤的腰,并不曾收住力气。 “嘶。”庄引鹤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扭了一腰身,□□被这么一刺激,也消停了,连忙握住苏禾的手,“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也不怕我不成了,你将来守活寡!狠毒!” “守不守活寡的,你先放我起来!”苏禾蹙眉不快,“没听见秦嬷嬷又在喊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拉着不让你走呢。” “行吧。”庄引鹤隔着中衣咬了一口苏禾的肩头,也不舍得用力,只沾湿了中衣,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松开,嘴里抱怨着:“小没良心的,我这有点子时间就过来陪着你,竟然还不知道珍惜。”眼见苏禾毫无留恋的起身坐到了炕桌另一层,心中更加不满,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大爷一般说:“替爷更衣。” 苏禾拿起罗汉床上的衣服,来回看了看又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你这身衣物太复杂了,我不会。我叫人进来伺候爷吧。”说着就要放下衣服,扬声喊人。 “算了,爷自己来。”庄引鹤拿起被丢下的衣服,站到苏禾跟前,一边穿一边说:“看好了,记住了,下次就要你亲自伺候爷更衣。”好在只有上衣,不过几息就穿戴齐整了。略提了提嗓门:“进来。” 秦嬷嬷躲着日头候在廊下,心中明白这是三爷故意晾她,心中叫苦。他们母子斗法,带累着下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撇开兰溪别院实在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可主母要她回去,她一个下人能如何。在三爷面前的几分脸面也是看在她自三爷幼时搬到前院便跟着伺候才有的。可在主母面前,她的脸面自然就不好用了。 秦嬷嬷垂头进了屋中,躬身行礼,说:“三爷,苏娘子安,主母有事,要请三爷回去商议。” “何事这么急?”庄引鹤把玩着腰间玉佩,漫不经心地问话。 “老奴不知,只叫老奴过来请爷回府。”秦嬷嬷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扰了爷的好兴致。”庄引鹤就这么支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把玩着玉佩,眼都不扫一下秦嬷嬷。 “嬷嬷近来可好?”苏禾终究是心软,在杨柳胡同一直得她照顾,也不愿见她一把年纪还被为难。秦嬷嬷身为下人,就算是成了其他奴仆们眼中很有颜面的老仆了,在主家面前,又算的了什么?“我瞧嬷嬷有些瘦了,如今天热,嬷嬷的胃口定然是差了些。” 不过两句关心的话,说得秦嬷嬷眼眶一热,“多谢苏娘子惦记,如今暑气上来,人也犯懒了些。娘子近来可好?” “我这里一切都好。”苏禾越过炕桌拉了一下庄引鹤的衣袖,横了一眼,“既然爷还有事,我这里也不虚留了。” 这一眼,倒叫庄引鹤酥了半个身子,也顾不得秦嬷嬷还在下首站着,一下反握住了苏禾的手,“爷晚上回来。”说完便下了罗汉床,绕过秦嬷嬷,道了一声:“回吧。” 秦嬷嬷抬头看了一眼苏禾,眼中满是感激,才回身跟上了庄引鹤的脚步。总算是清净些了,这一通闹下来,她也没什么睡意,索性起身去拿了话本子回来,靠在罗汉床的隐囊上,翻看了起来。 …… 庄府后宅。 “三爷,您回来了。”守在屋外的丫头行了个礼,便打起竹帘子。 “可算是回来了,为娘的如今想见你一面都难了。”庄引鹤的脚才踏进正房,就听见他娘的冷哼声。 “难得休沐,寻个地方解解乏。”庄引鹤撩起衣袍,坐在了下首的玫瑰椅上。下人奉上了一盏雪泡豆儿水,盏中带着碎冰,庄引鹤就着饮了一口,“娘这么着急唤我回来,是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庄母坐在上首的小叶紫檀罗汉床上,一只手倚在炕桌上,“还不是为着你的终生大事。” “此事,娘做主就是了。”庄引鹤面上带出了些许不耐烦,正房是要有的,但是总拿这事烦他做什么?寻个家室过得去的,人贤惠不善妒的娶进门就是了,他又不指望同正房奶奶恩爱两不疑,能相敬如宾就不错了。 “回回都拿这话敷衍我。”庄母捏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总要挑个你喜欢的,不然进了门,岂不是耽搁人家姑娘了?” “看这意思,娘这回又相中谁家的女娘了?” “你祖母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插手。娘给你择的是录世参军家的姑娘,年十七。”庄母早就私下相看过了,长得很是讨喜。 “十七还未定婆家?”庄引鹤有些不解,本朝女子十五及笄,十七都能有孩子了,怎么还未定亲? “幼年时定过一门亲,只是那家小郎君是个没福气的,一病去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若是几年前,这样的女娘,庄母是定然瞧不上的,只是她这儿子的年岁当真是不小了。况且,她挑人,人也挑他。庄引鹤年轻时也不是什么端方君子,扬州城里打听打听,恐怕还能听到他当年的荒唐事。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才有了几分稳重的模样。 “我是无所谓,娘喜欢的人,自然是好的。” 庄母这个当娘的,自然瞧出了庄引鹤的敷衍,想着这次老太太不插手,她千挑万选许久,又着人仔细打听,生怕再闹出上次的笑话,将他们庄府的颜面丢了个干净。 见亲儿子这么不上心,看着站在他身后的秦嬷嬷,心中带上了怒气:“我听闻,你在兰溪别院置了一个外室?咱们府上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你若是真喜欢,就将人纳进来,成日里不着家算是怎么回事?” “娘听谁嚼的舌根子,什么外室?”庄引鹤挑眉一笑,“在清安县时,就摆过几桌,也算正式纳了。不过就差一个文书,回头补上就是了。” “是么?”庄母半信半疑。 “跟儿子 之前,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不过父母皆已亡故,”庄引鹤顿了一下,“儿子瞧见她就欢喜,这才不顾她的意思,强纳的。”庄母自小便受女则女训的规训,若不说明了是自己强人所难,恐怕将来少不了为难苏禾。 “怎么?还有瞧不上你的?倒是奇了,”庄母轻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我倒是愈发好奇了,这是什么神妃仙子?把你迷的团团转,改日也将人带来给我瞧瞧。”抿了一口茶,心中暗想:若真是个狐媚子,那就不能怪她了。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娘,哪里懂咱们府上的规矩,我也不乐意见她被拘着。若是见了娘,恐怕是要吓坏了她。”庄引鹤笑着拒了,苏禾没打心眼里乖顺前,还是谁也别见最好。 “怎么,你亲娘就这般见不得人?”庄母将茶盏放在炕桌上,“怕我生吞了她不成?” “我可没这个意思,对了,阿成还在清安县呢,得问问二哥要不要将人叫回来。”庄引鹤挑起别的话头,若说他是他祖母心头最挂念的小孙子,那庄明成就是他娘心头最惦记的小孙子。 “那你今儿就去问问你二哥,”庄母一提起养在身边长大的小孙子,也顾不上别的,“他自小跟我身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偏生你二哥心狠,也舍得叫他去穷乡僻壤里!” “我也算是瞧出来了,你宝贝你那个妾室我不管,”庄母念完庄明成,又道:“只一样,将来有了正房奶奶,不许偏宠妾室,宠妾灭妻,实乃乱家之源。你也这般岁数了,不用为娘细细跟你说了吧?” “还有,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叫你二嫂办个赏花宴,也叫你们隔着纱窗瞧一眼。” “多谢娘为儿子操持。”庄引鹤起身行礼,“我先去瞧瞧祖母,一会就去见二哥,要他松口许阿成回来。对了,秦嬷嬷儿子用惯了,娘还是让她跟我回去?” “都依你。”庄母看了一眼秦嬷嬷,眼中的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庄引鹤转身出了正院,秦嬷嬷紧随其后。 “嬷嬷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我的规矩你一向都是知道的。”庄引鹤朝着老太太的院子走着,“这回我也不同嬷嬷计较,若再有下次,你便回我母亲身边伺候吧。” “老奴明白。” “行了,你回前院吧,我去祖母那瞧瞧。” “是。”秦嬷嬷停在身后,福了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庄引鹤才进了他祖母院子,就闻到了满院子的药味。 第89章 第89章这药味比往年不知重…… 这药味比往年不知重了多少,庄引鹤心急,都不等打帘的小丫头动手,自己一把掀开了门帘,一进门就瞧着祖母额头戴着墨色暗纹宝石的抹额,半卧在寿字纹紫檀嵌玉石的罗汉床上,腿上搭着半旧的薄毯,一个小丫头坐在脚踏上,双手持美人锤,正轻轻敲打着。祖母身边一个管事的大丫头正在下首说笑逗趣呢。 听见帘子响动的声音,抬眼朝着门口一看,顿时笑开了:“哎呦,三爷,您来了。” 庄老太太一听,连忙抬手示意人扶自己起身,庄引鹤快步上前,亲自握着祖母的手,托着后背,将人扶起,接过大丫鬟递过来的隐囊放在了老太太的身后,见人靠稳了才松开手,坐到了炕桌另一边。 “你这皮小子,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了?”老太太瞧见亲孙子,自然是眉开眼笑的。 庄府早些年规矩大,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不过自从前些年老太太病了一场,几个儿媳轮番侍疾,到底也是上了年纪,就是好了,身子骨也不必从前硬朗了,就叫众人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其余时间就不必过来了。 “母亲唤我回来商议续弦的事,我才应付完。想着许久没来祖母这了,便过来瞧瞧。”庄引鹤偏过头看着庄老太太的气色,又道:“我看祖母气色不大好,我这才一进院子,药味怎么比往年重了那么多?可见是下面人伺候的不上心。” “行了,你别一来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我屋子里的人。都是些小女娘,谁能禁得住你吓唬?”庄老太太亲昵的拍了拍庄引鹤的手。 “三爷这是担心您老呢,”李嬷嬷笑着奉上一盏杨梅酸汤饮子,看着锤腿的丫头吓得面色发白,挥挥手便示意人退下吧。“偏您还不领情。” “就是。”庄引鹤朝着李嬷嬷一笑,他从小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李嬷嬷几乎等同于另一位祖母。“只是,祖母近来身子可好?把平安脉的大夫怎么说?” “老样子了,”庄老太太不在意的摆摆手,“人老了,也不中用了。今儿闭上眼都不知明天能不能睁了。” “呸,呸,呸。祖母定能长命百岁、福寿绵长。”庄引鹤蹙眉打断了不吉的话。 庄老太太见他这般作态,恍惚间又回到了亲自执笔教他描红的时候了,不由感慨:“一晃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祖母什么都不担心,就愁你膝下无子。要能抱上曾孙子,就是叫我立时阖眼,我也欢喜。” 庄老太太见他不搭话,摸了摸手腕里的碧玉镯子,再度开口:“祖母晓得你在兰溪别院养着一位女娘,我活到这把年岁了,什么样的女娘没见过。门第身份都不重要,只要是身家清白,你喜欢,就很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将人带回来给祖母瞧瞧?” “再等等吧,”庄引鹤饮了一口冰饮子,在他祖母面前,倒也没什么不能隐瞒的,苦笑道:“我也不瞒祖母,当初是我混账,趁人之危。这丫头偏生又是个倔脾气的。” 庄老太太先是有些错愕,心念一转便明白事怎么回事了,当即抚掌而笑,脸上尽是调侃之意:“怎么?竟也有你制不住的丫头?倒是奇了。” 庄引鹤也不在意老太太的调侃,便又提起了药味的事:“祖母还没同我说清楚,这院中的药味比往年要重上许多,是何缘故?”眼睛就看向了一旁伺候的大丫头。那丫头没得主子首肯,自然也敢擅自做主,将老太太近来身体欠恙的事说出去,只敢低头站在一旁。 “没什么,前些日子有些贪凉,放了冰鉴,晚上又不许丫头们撤下去,这才着凉了。倒是勾起往年的病根了,大夫将药又下重了三分,你才觉得药味重。”庄老太太心虚的笑了一声,倒是有些老小孩的模样。 “祖母年纪大了,更应该保重身子。” “你祖母年纪大了,更应该顺着心意才是。”庄老太太嘴上丝毫不服输。将手上带着的镯子褪下,叫李嬷嬷去内室拿了锦盒装上,放在炕桌上,推到了庄引鹤面前,说:“我既然知道了那姑娘 ,瞧着又是你心尖上的人,倒也不好敷衍。这碧玉手镯我带了多年,就赠给她了。” “这样贵重的东西,又是您戴惯了的东西。祖母还是自己留着吧。”庄引鹤想了想,又说:“您要是真想赏,随意捡个物件就是了。” “若是旁人,随意些也罢了。”庄老太太了然于心,“她,只怕是不好随便对待。等将来领到我跟前,祖母还有好东西给她。” “祖母就不怕我将来宠妾灭妻?”庄引鹤拿起锦盒,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你?”庄老太太细细盯着她这孙儿瞧了又瞧,十分笃定,“你一向有分寸。偏宠会。灭妻,不会。”说完又像是不耐烦一般,摆摆手赶人,“行了,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在我这搅合了,叫我歇歇。” “是,我去趟二哥那,阿成还在清安县呢,母亲心里挂念的紧,孙儿这就告退了。”庄引鹤站起来,躬身行礼后,就出了门。 李嬷嬷站在身后,看着庄老太太光秃秃的手腕子,说:“老太太,是很喜欢那位娘子?” “面都没见过,谈什么喜欢。不过是鹤儿心尖上的人,自然要给些面子的。”庄老太太抬头看着李嬷嬷,又说:“老大媳妇八成看不上女娘,不然鹤儿问不出这话。鹤儿前头那个是我挑的,她虽不喜却也捏着鼻子认下了。再续,自然要可着她自己的心意来了。你瞧这些天闹出的动静,可曾来问过我一句?” 李嬷嬷笑而不语,主母的再有不是,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 庄引鹤出了院子就直奔前院他二哥的书房。庄引端一见来人,倒是有些诧异,前些日子还在为名册之事同他生分,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当下便笑着迎上去,率先开口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上次的事,是哥哥的不是。” “没什么事,母亲挂念阿成那小子,他又是你开口发配去的清安县,如今我回来了,阿成也吃够了教训,你看要不要把人喊回家来。”庄引鹤朝着他二哥抱拳,“二哥你自己决定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连茶都不肯喝一点,可见是真生气了。庄引端无奈摇摇头,想着寻个什么物件送去他弟弟那,算是赔礼了。 庄引鹤那天是有些生气的,后来想想,也气顺了。现在走得急,纯粹是到点了,那丫头还在别院等着自己呢,谁有功夫同他磨叽,庄明成又不是他儿子,话带到了就是了。 …… 兰溪别院。 庄引鹤直奔后院,正房已经摆上了吃食,苏禾却不在,开口便问守在廊下的丫头:“娘子呢?” “回爷的话,在后花园赏花呢。” 庄引鹤绕到后花园,看着苏禾倚坐在抄手游廊下,手里捧着一小碟子饵料,抛洒给池中肥鱼,大力和秋桂站在两侧眼不错的看着,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正房摆好晡食了,陪爷用些?” 苏禾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头都没回一下:“爷,这就忙完了?” “心里挂念着你,哪里敢耽搁?”庄引鹤拿过苏禾手中的鱼饵,碟子中剩的也不多,便一下都撒进了池塘中。将碟子丢在了游廊长椅上,拉着苏禾的手就要回正房。 庄引鹤是真饿了,风卷残云一般用完,苏禾也顺势放下碗筷。 等丫鬟将碗碟都撤了,庄引鹤从袖中拿出锦盒,放在苏禾面前,带着几分喜色:“打开看看,可喜欢?” 苏禾不欲在这种事上同他争执,她身上的穿戴,哪一样不是他置办的,在矫情下去也没意思。拿过锦盒,打开入眼便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不过圈口有些大,不像是她的手围。察觉到他的眼神还紧紧落在自己身上,点了点头:"喜欢,只是太贵重了。" “无妨,这是祖母给你的,”庄引鹤将锦盒合上,“这圈口有些大,你收好就是了。” “那我不能收,”苏禾看向庄引鹤,“你自己收好吧。” 庄引鹤也不多说什么,屏退了丫鬟们,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转身便进了内室,坐在了罗汉床上,将人禁锢在怀中,打开了锦盒,取出玉镯,待在了苏禾的手腕上,美人皓腕碧玉色,别有一番滋味。 见怀中人不安分,庄引鹤一只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擒住了手腕,带到自己面前,低头,灼热的吻便落在了上面,带着些许痴迷。 “收不收下,由不得你。乖,听话些。”庄引鹤眼热的看着皓腕,“娇娇,怎么就能生的这么勾人?”臂膀微微用力,原本是背靠着他的苏禾变成了侧卧在他怀中的姿势。 “别这样。”苏禾扭动手腕,试图挣扎,“松开我。” “安分些,”庄引鹤娇躯在怀,又几日不曾亲近,早上的火还没消散,这会子一并涌上来,轻佻的拍了一下苏禾的屁股,在她耳边放浪道:“诚心勾着爷呢?嗯?别急,天还没黑呢,爷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吃饱了跟爷翻脸,怪我白日宣淫。” 苏禾被这话噎住,心想她无论在过多少年,都赶不上庄引鹤一半的脸皮。不过,这镯子自己确实不能手下,只能寻个婉转的借口:“我收下,长辈赠的,自然贵重。我这里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怕丢了。不如爷替我放着?” 这镯子不贵重,贵重的是祖母的态度,庄引鹤点点头,同意了苏禾的提议。与其给这小妮子收着将来不知丢哪去了,眼下还是放在自己这更妥帖些。两人之间,不说话安静待着还好,一旦开口,说不上几句便要争执。 看她不老实,便抱着她取了枕侧的话本子,又回坐到罗汉床上,将人圈在自己身上,静待天黑。 第90章 第90章庄引鹤起初还将脑袋…… 庄引鹤起初还将脑袋搁在苏禾的肩膀上,同她一起看着话本子,这种穷酸秀才的意淫之作,也就哄哄小女娘罢了。后来觉得实在无趣,便叫人拿了棋盘,兴致勃勃地要叫苏禾一起下围棋,奈何人家不搭理,只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不会,不学。”倒是将他的未尽之言堵了回去。 他也不恼,摆弄棋盘自奕自娱,直到街巷上隐约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棋局已近尾声,庄引鹤瞥了一眼话本子,不想却看到了“玉门”二字,还想再确认一眼,就见素手匆匆翻过此页。 苏禾心中暗暗叫苦,这是什么话本子!前面就是县令小姐和落魄书生的酸□□情,在平常不过的故事,怎么那小姐的丫鬟和秀才的书童缠到了一处,还是雨夜破庙中,更叫人尴尬的是,小姐和秀才看了个全部,还蠢蠢欲动上了。 这页写的很是露骨,连摆弄的姿势都细细描绘了,生怕看官想不出来。苏禾急匆匆翻过此页,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棋盘,就见干净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枚黑子,放到了“目”上,心中长舒一口气,还好他没看见。 匆匆合上书页,封面上清楚明白写着:桃花隐。怎么看也不像是风流艳书,这本明儿就叫大力拿去毁了。 “怎么不看了?”和局已定,庄引鹤将手中白子丢进白瓷围棋罐中,“‘手抚玉门,春水肆溢。’娘子喜欢看这个?” 他看到了!苏禾好似被马蜂蛰了一般,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但这书又不是故意买的,按下心中尴尬,佯装淡然,说:“不喜欢,明儿就把这书毁了。” “恼什么?”庄引鹤被她这虚张声势的模样逗笑,胸腔震动,“不过是个艳俗的话本子罢了。” “谁恼了!”苏禾恼怒出声,粉腮细腻,带着小女儿家的娇俏。 庄引鹤见她要跑,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两分,长臂一展,拿起被苏禾丢在一旁的话本,一字一句念道:“桃、花、隐。”循着记忆里的厚度,前后翻找了几页,便看到了被她匆匆翻过的那页。 有心逗弄她,便照着书里的描写,在苏禾耳边轻声念给她听,还时不时点评一句:“这个写的有趣,咱们今晚也试试?”苏禾原就恨不得钻到地下去,再一听这话,连忙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娘子还害怕了?娘子柔软,定然能做到,咱们且试一试。”庄引鹤念完这页,翻过下一页,倒是写的含蓄了许多。这话本子,对于闺阁女娘来说,确实有几分过了。不过对他来说,只得两个字:无趣。随手将话本子丢在了一旁,“夜深了,咱们也安置吧。” 因今夜庄引鹤过来,内室才置上了一座大冰鉴,但苏禾仍然觉得不够凉,她觉得自己好像置 身在火炉中,浑身都冒着火气;又似是溺水的人一般,总觉得自己要被溺毙在这里,只能大口呼吸,他的汗水带着能灼伤人的热度。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极致交缠实在有些热,庄引鹤拉开距离,双手掐着纤腰,微微用力翻转,人便是背对着他了。苏禾早已力竭,无力的伏在床榻间,任由他折起自己的双腿,手掌抵在后腰处,将腰身压出弧度。 苏禾有些抗拒,挣扎着不依,庄引鹤的手掌移到了蝴蝶骨处,俯下身子,半是诱哄半是威胁:“你乖一些,咱们一会便休息了,可好?还是禾儿想多与爷亲近亲近?那可真叫爷受宠若惊了。” 苏禾被压制的不能动弹,侧脸压在堆到一处的薄被上,只能勉强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庄引鹤的脸,哼声骂了一句:“无耻。” “无耻?”庄引鹤勾着笑,重复了一遍,“还有更无耻的,我怕你受不住”见她将脸埋进薄被中,手中抓着软枕,不欲再理睬自己,他有心作弄,苏禾微微抬起脸,额头的薄汗带着碎发有些潮湿,眼中含着泪水。直到打更人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方才消停了下去。 等到苏禾被他伺候着洗漱更衣回到床榻上,才缓过神,心中带着气又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拉起庄引鹤的手,一口咬在了大臂上。他嫌天热,沐浴之后便没穿中衣,苏禾是铆足了劲的,庄引鹤的肌肉瞬间绷紧,心中也明白刚才是闹过了,由着她出气。 直到尝到口中的铁锈味,苏禾惊觉,自己将他的手臂咬破了,方才松了口,牙印处果然渗出了血迹。 “可解气了?”庄引鹤不在意的用手擦去血迹,“解气了就睡吧。”说着半靠在床栏上,挑眉看着里侧的人,语言带着三分逗弄,“要是不累,咱们在继续?” 苏禾一听这话,立马躺下,面朝里侧闭上了眼睛。庄引鹤熄灭了蜡烛,搂着人沉沉睡去。 …… 清安县的回信和万绣坊的骑装是同一天到的。 苏禾迫不及待的从秋桂手中拿过信,立刻拆了信件,倒是将来送衣服的妇人晾在了一旁,秋桂堆着笑:“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姑娘唤我夏娘子就是了。”那妇人也很识趣,“娘子有事先忙就是了,我今儿就是过来送衣服的,也叫娘子试试,若是哪里不妥当,我在带回去改。” “娘子,不如先试试衣服?”秋桂凑到苏禾耳边,低声耳语。苏禾将信放在桌上,用绣帕压住,点点头。 秋桂从夏娘子手中接过衣服,请她在稍等片刻,便和苏禾一起回了内室,展开第一身骑装,内里是粉色交襟中衣,外搭一件淡粉色开襟直袖衫,手腕处的丝带是为了束住袖口,腰带也是粉色莲花样式,下身是同色长裙。因是骑装,裙子只到小腿中,里头再穿一件白色锦裤,活脱脱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女娘,秋桂手巧,又给挽了一个团髻,戴一朵珍珠发钗并一直宝石簪子。 “娘子,这身可好?有哪里不合身么?”秋桂挽好头发便站在一侧,看娘子照着铜镜。 “挺好的,都合身。”如今的铜镜便是磨的光可照人,但铜镜色黄,瞧起来还是有些失真。苏禾也不纠结于此,自行解开腰带,道:“咱们试试下一身吧。” 秋桂接过苏禾脱下的衣服,先放在罗汉床上,又展开了另一套,这套是月白色,腰带是绣了竹子的。 “原是一式两样的呀,”苏禾快速试穿好,确认没问题,便换回衣服,同秋桂一起出了内室。夏娘子依旧站在原处等候,见人走到近前,才行礼开口道:“娘子,可还合身?” 苏禾点点头,笑着回道:“我穿着挺好的,多谢你费心。”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夏娘子连连推辞,“是我们要仰仗娘子多照顾才是。”万绣坊在扬州城开了也有二十多年了,城中有权有势的人家早就摸了个门清,自然不会得罪财神爷。 苏禾自然不如夏娘子的嘴皮子利落,只笑着应和:哪里哪里。也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银钱不是她管,也不好说给人结清,一时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做生意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夏娘子看出了苏禾的不自在,行礼道:“衣服合身娘子也喜欢,我这一趟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娘子,我就先告退了?” 苏禾连连点头,嘴上应道:“好。”大力便将人引出了正房。 眼见着人走远了,苏禾重又拿起了被绣帕盖住的信,重头看起。 “秋桂,王姐姐有孕了!”看到信上的报喜,苏禾激动的拉住了秋桂的手腕。 “那可真要恭喜王娘子了。”秋桂抿嘴一笑,苏家绣铺的二位娘子,俱是良善有福气的人,自然得上苍庇佑,“只盼望着王娘子能一举得男,王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是男是女都好。”苏禾倒是不在意,但又想着香火传承,恐怕是王家最惦记的事了,又念道:“菩萨保佑,还是一举得男吧。生育辛苦,若是有了男孩,姐姐以后生不生都好。” 女子生育,就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也是一道鬼门关,更别提在这个时代,但愿老天能保佑姐姐顺利生产。 “娘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秋桂不是很赞同,“王家有杀猪的手艺,家底子也不薄。一个儿子哪里够?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秋桂记忆中在她们村上,每到农忙时节,抢水灌溉稻苗时,若是哪两家因抢水闹了不快,对峙时,一排儿子站出去,腰杆子都比别人家硬。 “咱们秋姑娘这是想替谁生儿子了?”苏禾不欲在这事上争辩,只转了话题,调侃了一句。秋桂脸色涨的通红,嗔骂了一句:“娘子如今就会拿我寻开心!”转头就要跑出去,却被苏禾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先别急着跑,我还有事要叫你去办呢。” 秋桂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忙顿住了脚,转身等着她吩咐。 苏禾朝着秋桂勾了勾手:“你俯耳过来。”秋桂依言弯下腰身,苏禾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同来喜儿和好了没?” “娘子!” “哎呀,正经问你呢,要是和好了,这赏银就你去送;要是没和好,就叫大力去。人家大老远跑一趟,来回折腾了这许久,总不能一分赏银都不给吧?”苏禾确实有心赏来喜儿,只是他不能进后院,只能交代下人去送。 秋桂压住心中的羞涩,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那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嗯,他说从前是他荒唐不懂事,自跟我、跟我,”秋桂结结巴巴的,实在羞的说不出来,最后一跺脚,说:“他跟我赌咒发誓,以后再不去胡混了。” “那就你去吧。赏多少,你自己拿主意。” “是,娘子。”秋桂倒也不急,“那奴先将骑装收好?” 苏禾点点头:“你看着办吧。”转身就拿了信,去了小书房,琢磨着从扬州城里买一些东西叫来喜儿再跑一趟。 90-100 第91章 第91章苏禾坐在长案前,手…… 苏禾坐在长案前,手中的狼豪拿起又放下,她有心想写一张单子,叫人去采买好在送到苏家绣铺,只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孕中妇人该补些什么,一只手托着下巴,满脸忧愁。 庄引鹤今儿来的早,进了后院问清楚了人在书房便直接过来了,站在门口就看见她拿着薄薄的信纸放在眼前,手支撑着下巴,好似在困扰什么。 站定到她的身后,扫了一眼信上内容,清安县的回信,倒是洋洋洒洒写了不少。 “怎么?收到信还苦着个脸?还是有谁招惹你不开心了?”庄引鹤双手撑在玫瑰椅的雕花靠背上,想看看写了些什么。 “没有不开心,我想请个大夫来。”苏禾思来想去,这事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求庄引鹤。若没有他的同意,她几乎不可能请什么人来别院。 庄引鹤心头一跳,脸上瞬间浮现喜色:“你这是,有了?”也顾不上这会是什么时辰,就要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苏禾拉住庄引鹤的手,连忙解释:“不是我!是王家姐姐,我想着王姐姐未必缺什么,只是从前她待我极好,如今有了身子,我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若是能从扬州城采买些,叫来喜儿跑一趟,也是全了我待她的一片心。” “那你这是不知道买什么?”庄引鹤顿时明白了她为什么苦着一张脸,“想叫大夫上门问问?” “是的。”苏禾点点头,“别院的下人,我也使唤不动,从前还有角门上的许嬷嬷愿意给 我捎带些东西,上次被你申斥以后,入口的东西是再不敢给我带带了。” “上次是我做的不对,你这还吃着药,又贪凉,”庄引鹤陪着笑,“那药苦的很,若是冲了药性,岂不是白费力气?我也是心疼你。” “那爷是同意我请人过来了?” “也不必请人过来,骑装今儿不是送到了么?”庄引鹤转身靠在长案上,抱着手臂,“如何?可喜欢?” “已经试过了,合身。那爷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天不错,午后还有凉风,正巧我后日休沐,带你去跑马,顺路就去医馆将补品买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么,我叫秦嬷嬷准备,左不过就是些首饰料子,等备好了,给你过目,再送去你那位姐姐处,你看可行?” 苏禾惊讶于他这般爽快,一时顿住,随后道:“谢谢爷。” “你愿意安心跟着我,爷就是再给你办百八十件事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庄引鹤见她抬起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满眼的爱怜,遮都遮不住。苏禾将头稍微往后仰了一下,挣脱开来。 “你这回信,也不用急着写,等东西置办齐全了再说。”苏禾点了点头。 “扬州城的夜市极为热闹,跑马还得等后日,不如今儿先带你逛逛?”看苏禾拿起摆在书桌右侧的话本子准备翻看,庄引鹤忍不住提议道,“也省得你总说我将你关在别院里。” 苏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真、真的?扬州城的夜市什么时候开?那我现在就去换身衣服。” “也行,一更天夜市就开了。咱们一会就过去。” “好。”苏禾起身就朝着内室走,路过正房时,叫上了大力与秋桂。再出来时,叫庄引鹤眼前一亮,她一直待在后院里,几乎不怎么打扮,平日里不过就是家常衣服,时常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挽个简单的髻,松松的垂在身后,只求一个自在舒适。今儿见她珍重打扮,心中涌起一股喜意,大抵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难得出门,还是极为热闹的夜市,定然是拥挤的。头发为高高挽起,梳成流苏髻,发髻底部束上了鹅黄丝带,发间插入几根珍珠钗,又配了一支梅花流苏步摇,耳边是一对南红白玉的耳珰,眉间贴了一颗珍珠花钿,脖间是迷米粒小珍珠串南红项链,南红显色,更显脖颈白皙妩媚。 内里是浅绿色折枝牡丹芙蓉纹的抹胸,外面是浅蓝色宝相文宽袖褙子,下身是白色缠枝花卉百褶裙。柳叶眉,桃花眼,脸颊两侧上了些胭脂提气色,唇上口脂颜色很淡,有些像时下的“檀晕妆”。 庄引鹤看她如此庄重,心下也有些懊悔。她擅自逃跑,他嘴上是不在提起此事了,但是心中一直呕着气,虽不曾冷落了她,但确实没想过带她出去逛逛,原是想等她自己开口求他,到时候他在开恩点头,没想到最后没熬过去的还是自己。可见她如此开心,心里也笑自己,不过是同自己较劲罢了,何必呢。 牵上了苏禾的手,眼见秋桂要给她带上帷帽,庄引鹤抬手制止:“今儿就带了,夜市人多,走动碍事。”说着就拉着她从前院正门出去了,大力、秋桂、来喜儿、来福儿都紧跟在二人身后。 …… 舟桥夜市,灯火通明,街头卖艺的大汉露着胸膛,招呼来往的客人,热闹非凡。 苏禾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摊聚在一起,叫卖声响彻天际,如今快到盛夏时节了,一眼望过去,大些的商贩支起了小摊,摆出几副桌椅供客人歇脚用饭,小商贩们挑着担子,只卖饮子或者别的吃食,最多也就两样;还有推着独轮车的人卖货人,车架两边支出两块木板,上面放着零散物件。 “好热闹呀。”大力和秋桂两个小女娘如同寻常人家的小姐妹似的手挽手跟在苏禾身后,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眼不错得看着,苏禾走到卖陶瓷泥塑的小摊子上,旁的不说,倒是可以给王姐姐家的小女娘买一对陶瓷娃娃。 庄引鹤看她满脸温柔的挑拣着,又转身同她两个丫鬟商量到底是左手边的好看,还是右手边的有趣;小商贩口若悬河的介绍,将他这摊子上的东西吹的天上少有地下绝无,偏生这丫头还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苏禾哪里不明白商贩的吹嘘,只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么鲜活的场面了,难免贪恋了些,叽叽喳喳的才好呢。挑了半响,最后还是决意听从小贩的提议,选了一对男童女童瓷娃娃,寓意儿女双全,得个好兆头。又选了一个陶鸡和陶狗。秋桂接过打包好的东西,来喜儿颇有眼力见的将东西拿了过去,苏禾见状,抿嘴笑道:“咱们难得出来,你也自去逛逛,叫来喜儿陪着你。有大力跟着我就行了。” 秋桂羞的脸上通红,来福儿朝着来喜儿使了个眼色,来喜儿忙不迭的推辞。苏禾拦下了话头,只说:“不妨事,你们也难得逛一回,再说,我看这夜市上走在一起的男女也多,并不坏规矩。” 两人有些心动,但也不敢挪脚,苏禾推了推庄引鹤的手臂,他才开口道:“既是娘子开的口,那就去吧。” “是,奴谢过爷、娘子恩典。”两人行完里便离开了众人,独自游玩去了。 “娘子,可还有什么要买的?” 苏禾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了,送给姐姐的东西,我从银铺买吧。” “那行,”庄引鹤用手虚虚点了点大力和来福儿,“那你们两个也别跟着了,各自玩去吧。我同娘子单独逛逛。”两人也行礼告退,转眼就剩下他们二人。 庄引鹤低头牵起苏禾的手,又见她嘴角勾着笑,忍不住自恋:“娘子也高兴能与我同游?我也高兴。” “不是为这个高兴的,是为秋桂高兴。对了,来喜儿家是什么情况?爷也说与我听听,若是好,就将秋桂许给他家吧。” “来福儿自小是跟着我的,他娘赵嬷嬷是管着内院花草的管事,他爹是我扬州城外庄子上的管事。论起般配来,你那丫头可是正经高攀了。”庄引鹤说这话从小摊贩手中接过砂糖冰雪冷元子,递到苏禾手中,道:“尝两口,不许多吃。” “般配是一回事,真心喜欢是另外一回事。那就劳烦爷打听打听?若是来喜儿的父母不满意秋桂,那就算了。”苏禾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只是有些过于冰了,就托在手中。 “爷亲自开口许得婚事,还由得他们挑拣?”庄引鹤见她不吃,自然的拿过来,将碗中剩下的一扫而空,“你也是太好性了,将来怕是连刁奴都制不住。” “我不关心他们,我只害怕秋桂若是不得婆婆喜欢,将来日子难过。就是嫁进去,也没什么意思。”苏禾摇摇头,婆媳问题实在是千古难题,便是在后世,都不能妥善解决,更别提现在这种婆家能定儿媳生死的时代。 “你倒想的周全。依着我的意思,直接许了婚,板上钉钉的儿媳,哪有什么满不满意的?”庄引鹤还是头一次听小厮丫鬟配婚问意见的,若是后宅主母都这么做,倒也是不用料理后宅了。 “她跟着我从清安县来了扬州城,且两人也是心意互通。若是来喜儿家中同意,自然皆大欢喜。” “那若是不同意呢?”庄引鹤突然有些好奇。 “那自然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在,我与娘子是心意互通。” 苏禾似笑非笑的觑了一眼庄引鹤,没搭理这话,只说:“爷帮我问问就是了。” “娘子有命,不敢不从。”说着还朝着苏禾作揖,逗得她莞尔一笑。 庄引鹤只觉得今晚实在过的舒心,他与苏禾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牵手同游,闲话家常。若是光阴能在此处驻足,这世间便不会生出诸多遗憾。 第92章 第92章到了旬休日,辰时三…… 到了旬休日,辰时三刻,秋桂站在内室外,轻扣门扉。 “娘子,辰时三刻了,该起了。”秋桂身后跟着大力并另外两个小丫头,手上皆捧着梳洗的器具。侧耳细听屋内似是没有娘子唤人的声音,秋桂又连着喊了两声“娘子,该起床了。今儿您还要去跑马呢。可不能耽误了时辰。”三爷昨儿没歇在这,若娘子还不醒,她就只能进去叫人了。 苏禾尤在睡梦中,翻身将一条腿架在了竹夫人上,凉意让她舒服的嘤咛了一声,就准备继续会周公,懵懂间听到门外有人一直在唤她,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到“跑马”二字瞬间清醒了过来,就着躺着的姿势伸了个懒腰,才用手撑床榻坐起身子,拢了拢胸前有些松散的衣襟,才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起了,进来吧。” 秋桂推开内室的门,满屋子雅致果香,娘子觉着夏日里本就热得人心烦意乱,若是在焚上厚重的四合香,烟熏火燎的,叫人觉得烦闷;兰溪别院的日子,无聊更无趣,为了消磨日子,垂钓、种花、读书、练字什么都尝试了,后来又开始自己调香玩,寻了市面上寻常不过的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茅山黄连等制成了山林寒士四合香。果香清韵,原先本是在书房用的,娘子极喜欢,便将内室的沉香、檀香所合的香料换了下去。 秋桂领着后面的丫头们鱼贯而入,放置好洗漱的用具,两个小丫头便退出了内室,独留秋桂、大力二人在里面服侍。 “娘子,今儿穿什么颜色的骑装?” 大力拧好了帕子递给苏禾,秋桂站在衣柜旁,犹豫该选哪套才好。苏禾接过帕子擦好脸,朝着衣柜看了一眼,“粉色吧。外面绿意正浓,粉色更衬景些。” “是,”秋桂依言取出来,合上衣橱,笑道:“娘子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只是奴蠢笨,不会选。” 苏禾坐到了梳妆镜前,听了秋桂的话,拉着大力的手就笑道:“哎呦呦,咱们秋桂姐姐如今愈发长进了,能说会道的,大力,你可得好好向你秋桂姐姐取取经才是呢。” 大力用手挠了挠脑袋,满脸憨厚淳朴:“娘子,秋桂姐姐都说自己蠢笨,我这脑袋,便是十个垒在一起,也抵不过秋桂姐姐一个呀,这可真是难为我了。” “你姐姐这嘴,自然是有人教了的。你这嘴,怎么如今也愈发刁钻了起来了?竟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我可没教你。”苏禾虚虚的点了点大力的鼻尖方向,又故意看了一眼秋桂,明晃晃的调侃。 “娘子,您就别打趣我了,我给您梳今儿骑马的发髻。”秋桂被苏禾打趣过几回,如今再听娘子提起这话头,已然练成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好本事了。为了今日,她还特意花私房钱去找扬州城小有名气的梳头娘子好好学几个样式,保管既好看又不累赘。 “是是是,如今我们秋桂娘子愈发有管事娘子的范了。”苏禾面对着梳妆镜,眼睛看向镜子里的丫头,从清安县到兰溪别院,虽有秦嬷嬷的调教,可她自己也十分要强,大力还只会拿着月例银子买好吃好玩的东西时,她便攒下私房钱出去请人教自己上妆、梳发。 又觉得大力整日里没个成算,将来如何是好?便叫大力每月将自己月例的一半交给她,由她帮着攒下,亲姐妹也就这样了。没了从前遇事怯懦的模样,瞧着就叫人心里舒坦。 “你同来喜儿的事,如何了?”苏禾那日叫庄引鹤过问了一句,这厮直接将来喜儿的母亲叫到偏厅,说是要个来喜儿配个丫头,还是一个不在庄府里头的,从外面带在别院的,兰溪别院住了位娇客这事,府里人也隐约知道,来喜儿母亲面上不敢不应,可事后还是寻了秦嬷嬷,将秋桂的来历盘问了底掉。 她虽是个只管花草的管事嬷嬷,当家的也不是府上老爷身边的红人,大儿子跟在三爷跟前,婚事一直也没个着落,可也不敢多问。小儿子虽是跟在三爷后面,不过是借着来福儿的面子,寻个差事,三爷并不怎么狠用他。故而小儿子的婚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府里的丫头呢,一等大丫头她是不敢想的,可二等里有几个是真不错,准备私下商定好了,就去求庄大夫人配婚呢,可知道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她的盘算直接落空。 无奈只能问了来喜儿,偏生这小子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就说那姑娘极好的,好在来福儿开口:“是个本分人家的姑娘,家里男孩多,穷的养不起了,就把姑娘给卖了,在院子里做粗使丫头。后来秦嬷嬷亲自挑了她去伺候别院娘子,她如今应当是那娘子身边的第一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小子当初跟红俏缠昏头了,擅自将爷的事透露出去,后来我见他好像是又有了中意的姑娘,就怕又是一个红俏,便私下打听了。”来福儿说起这事,心中还是想骂娘,可两人一个娘,骂不得,只能瞪了一眼来喜儿。 “哎呦,你是昏头了不是,那红俏是个什么货色,满府里谁人不知道,你还敢钻她的被窝!”一巴掌拍上了来喜儿的脑袋,“大儿啊,我想见见这姑娘,你的婚事娘插不上嘴,可你弟弟的婚事,不看一眼,我实在不安心。” “这事也好办,娘提点东西去求秦嬷嬷,别院娘子最是个好脾性的,不过是叫人出来打个照面,说两句话,也不犯什么规矩。”来福儿也明白她娘的心思。 “那行,那行。可要准备点东西拜见那位娘子?”她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娘子据说很是得宠,三爷三两天的就朝着别院跑,府上谁也不是瞎子,卖机灵不会,巴结人还能不会么。 “不用。”来福儿摇摇头,“你就是送去了,别院娘子也不会要的。”来福儿看不懂苏娘子,说她如今老实安分了,可瞧着爷盯她的程度那是一点没放松,可没见苏娘子在闹什么花样了。 前一日,秦嬷嬷领着来喜儿的娘来了兰溪别院,求见了苏禾,没见,只叫秋桂出去说说话。 秋桂点了点头,面上倒是带出了些红晕,“多谢娘子为我筹谋。他娘是个极好的人。”说着就要放下梳子,给苏禾叩头。 苏禾反手握上了秋桂的手,温柔地说:“你跟着我,背井离乡,难得有了意中人,我不过是多问了两句,若是能让你将来过的顺遂,也是我的功德了。再者说,也是你自己争气,秦嬷嬷看你的眼神,如今都和善了许多。” 说着苏禾故意掐腰比划起来,“从前看你跟大力,那真就是恨铁不成钢。如今看大力的眼神,啧啧,还是没变,看你就好多了。” 秋桂被的“噗嗤”一笑,她自从知道了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愈发感激娘子。她从前有自己的私心,是她不对,以后她定会好好服侍娘子,再不生别的念头了。 “娘子今儿格外开心。”秋桂将最后一缕头发挽上去,认真端详着镜中的娘子,刚刚同她们笑闹,有些气喘,更衬的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娘子真美。” “能出去放风,当然开心了。”苏禾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今儿不带耳坠子,骑马碍事。” “光秃秃的也不好看,”秋桂从首饰盒中取出一对简单的桂花样式的耳钉,放在苏禾耳边比量,“娘子,带个耳钉,好看又不累赘。” 苏禾点点头,又从妆匣里取了两样简单的珠花,让秋桂给她带上,“等成亲那日,我定然会为你备一份嫁妆和压箱底。你放心。”苏禾心中 清楚,秋桂这样签了死契的丫头,只有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娘家自然是不可能为她准备嫁妆的,来喜儿家虽算不上世仆,但也是从父辈就卖身进府,单论家底子,只怕是不薄。 “还有大力,也是。等你到了那日,我也一样为你备一份。”苏禾看向在一旁捧着骑装的大力,满是笑意的开口。 “娘子,我不嫁人,我就跟着娘子。”大力摇摇头,这世上再没有比跟在娘子身边伺候更好的事了。 秋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沁出泪水,哽咽着:“奴谢娘子的大恩,来世也要给娘子当牛做马!报答娘子的恩情。”泪水滴在地面上,若要她为娘子赴汤蹈火,她也心甘情愿。 苏禾就要扶起秋桂,就听见了庄引鹤的声音。 “哟,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说她的亲事呢。”苏禾打着哈哈随便敷衍了一句。 “可定下日子了?”庄引鹤合上折扇,一拍手掌。 “就定在月底,是个好日子。”秋桂垂着头,回道。 “哦,”庄引鹤自然不会关心一个丫头的婚事,转头就看着穿戴齐整的苏禾,“娘子今儿可真是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模样了。”这小脸一绷,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有心想轻薄美人,却也知道她不喜欢在人前亲近,恐惹恼了她,反到不美了。 便牵住她的手,道:“咱们用过晡食,就去城外,今儿要是晚了,就歇在城外庄子上。” 巳时初,庄引鹤骑着追风,苏禾同大力、秋桂坐在马车上,来喜儿驾车,他羡慕的看着骑马在前头开路的兄长。一行人先慢行出了城,才开始提速朝着马场飞奔。 第93章 第93章马场在扬州城远郊,…… 马场在扬州城远郊,马车全速疾行,好在走的都是官道,还算平坦,一路上也只是略有颠簸。不过离扬州城越远的地方,景色就愈发不行了,田间都是穿着短打劳作的农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大约一个时辰,远远瞧见似是哨所一般的建筑立在两侧,中间是马场的大门。 马车放缓了速度,庄引鹤未曾下马,苏禾也放下了车帘,就听见外面一道男声:“三爷,您来了。”眼神落在了后面的马车上。 “嗯,闲来无事,带家眷过来跑马。”庄引鹤骑在追风上,居高临下看了管事一眼,“可有温顺些的母马?” “有的,有的。您随小人来。”管事弯腰恭敬回到。 庄引鹤翻身下马,管事走在斜前方引路,来喜儿也下了车架,牵着马车跟在后头,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苏禾坐在车厢里都隐隐闻到臭味,就听那管事道:“三爷,再往前就是马厩了。马厩污秽,恐冲撞了三爷家眷。不如您就在这等,小人和这位小弟去牵几匹温顺的来,以供您亲自挑选?” “也行,去吧。”庄引鹤示意来福儿也一起跟上。然后便凑到了车厢外,伸手撩开车帘,大力和秋桂见状,便下了马车,候在一旁,这位爷也不上车,就隔着车帘说:“一会要是害怕或者没有喜欢的马,就跟我同骑。” “好。”苏禾笑意盈盈应下,“我也下来吧。”大力听到,连忙探身进车厢,拿出了车凳放好,又扶着苏禾下了马车。才站定,就看见来福儿同那管事一人牵了两匹马来,两大两小,停在苏禾身前约三米的样子。 那管事拱手行礼,道:“爷,这是马场最温顺的几匹,可供娘子挑选。” “怎么还有小的?” “回爷的话,这两匹小的是上个月就训好的,中间也有别家女眷骑过,很是温顺,您放心。” 庄引鹤侧过脸,看见苏禾有些好奇的盯着马看,开口:“来,我教你如何挑马?” 苏禾也不怯场,走到庄引鹤身侧略微后半步站定,庄引鹤牵着苏禾的手,走到马匹跟前,两匹是偏枣红色的,另外两匹则一匹黑色、一匹白色。 “你瞧,这马儿眼白少,眼神清澈有神,这样的马多半是温和的,”庄引鹤示意苏禾看眼前这匹马的眼神,见她明白了,又道:“你再看马的耳朵,略微向前或者微微摆动,就说明它对你是没戒心的。” 苏禾点点头,庄引鹤牵着她的手朝着白马的颈部探去,那马轻轻甩两下尾巴,并不反抗。 “我撤手了,你接着摸它的颈部,”庄引鹤说完就放下了手,半侧身护在苏禾前面,“马也是会看眼色的,你要是怕它,哪怕它再温顺,也会耍你玩。你要看起来不怕它,那它自然就温顺的让你骑。” 这是苏禾第二次近距离接触马,上一次还是在去海兴寺的路上,追风亲近她,又是马场管事亲自挑选来的,她当然不怕。 庄引鹤将缰绳送到苏禾手中,鼓励道:“你牵着它走走看。” 苏禾接过,听着庄引鹤的话,带着它往前走,那马也乖乖跟着。苏禾回过头,朝着管事问道:“这马叫什么名字?” “回娘子的话,这马名叫:夜白。” “可有什么说法?”苏禾摸了摸马鬃,夜白轻轻地“萧萧”叫了两声。 “回娘子的话,盖因这马出生在夜里,又通体雪白,故而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好名字。就要它了。” “是。”管事拱手行礼,来福儿一起跟着将其他三匹重又牵回马厩。那管事有些好奇,又同来福儿常来往的,不免多问了一句:“那娘子什么来头?三爷也不是没带女娘来过马场玩,不过这陪着挑马还真是头一遭。” “什么来头你不用管,”来福儿将绳子栓好,“当祖宗伺候好就行。”毕竟他家爷就是气急了也那苏娘子没招,还得小心哄着,生怕苏娘子又起了逃走的心,可不就是祖宗么。 庄引鹤眼见来福儿过来,招手将人唤到跟前,说:“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管好她们三个,我同娘子单独走走。” “是。” 来福儿眼见苏娘子和三爷各牵着一匹马朝马场走,才转头叫两个女娘等在原地,自己先带着来喜儿将马车放好。 那头的庄引鹤铆足了劲的找话头,好在苏禾今儿心情实在不错,也附和着他的话。 “这马场起初不大,祖上经营多年,才扩展到如今的规模。”庄引鹤说着马场的往事,“不过,正经算得上良驹的马匹并不算多。但是供城中官宦权贵家的女眷们消遣也够了。所以这马场也对外开放。一会若是见着旁人,也不用害怕,有我在呢。” 苏禾点点头,应该是到了跑马场,周围用木桩围成一个圈,庄引鹤将追风就丢在圈外,对着苏禾道:“来,我扶着你上马,牵着走几圈,你看看自己可害怕?” “来,踩上马镫,”苏禾在他的指点上,抬脚踩稳,接着就察觉到庄引鹤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腰身两侧,转头白了他一眼。 “不是占娘子便宜,你腰腹没劲,一下子上不去,我扶着你腰身,一会送力将你托上去。”庄引鹤被这白眼迷酥了半个身子,手不老实的在腰间滑动一下,见她要恼,连忙说:“可准备好了?我一会用劲将你往上举,你就翻身骑上去,不用害怕。” 苏禾觑了他一眼,这狗男人当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就发情!冷声道:“我准备好了,爷。”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庄引鹤腰腹手臂一齐发力,苏禾也聪明,借着这力道,身体灵活,翻身一跨便在马上坐稳了,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突然离地面,视野一下开阔了起来,虽喜欢但心中还是有些畏惧。 “是我小瞧了娘子,竟然一下就上去了,”庄引鹤转到夜白的另一侧,检查苏禾的另一只脚也踩实了马镫才放下心,“可害怕?不害怕我就牵着缰绳带你走两圈?” “我不害怕,”苏禾嘴上不服软但手却不自觉的拉紧缰绳,有些感慨:“骑马原是这样的感觉呀。”夜白开始乖乖的围绕着跑马圈走了起来。 三圈过后,苏禾有些跃跃欲试,对着庄引鹤道:“爷,你放开手,我试着自己走走看。”脸上又带着些紧张:“你别离我太远。” “好。”庄引鹤放开缰绳,抱臂站在马旁,“娘子在骑马上,还是有些天赋的,不过别骑太快。小心明儿浑身酸疼下不来床。” 夜白在苏禾的手下出奇的乖巧,庄引鹤起初还紧紧跟在她身边,后来见她逐渐熟练,甚至还能骑着小跑两步,便站在原地紧盯着她,又见她在马上笑地欢快,心中盘算着下一次旬休在带她过来散散心,总比闷在别院强。 正出神呢,肩膀突然被人一拍,“鹤兄今儿怎么到这新手练马的地方了?” 庄引鹤回身一看,自己昔年在扬州城的旧友,从他去清安县赴任,联络便少了,后来回到扬州城倒是约过酒,不过也不比之前那般亲近了,回道:“带家眷过来散散心,倒是没想到老弟也在这。” 那有些精瘦的男子朝着慢悠悠骑行的人看了一眼,带着一丝坏笑,撞了一下庄引鹤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这是小嫂子?” 庄引鹤不欲搭理这话,就要朝着苏禾的方向过却被他一把拽住,“今儿难得碰到,叫小嫂子自己在这慢慢练习,鹤兄跟我去打打马球。” “我就不去了,她头一回骑马,我不放心,得盯紧些。你去玩吧。” “别呀,不行就叫小嫂子一起。”那人用胳膊环住庄引鹤的肩头,“小嫂子总围在这绕圈也没意思,不如就在边上看看?还能见识见识鹤兄的雄风?”说得他有些意动。 苏禾正好转回了这边,见他身边多了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便打算叫夜白继续走,就听庄引鹤道:“外场有马球赛,你可要去看看?” “我看不懂这个。”苏禾有些犹豫。这话一出,倒是让那男子不留痕迹的瞥了一眼。 “无妨,又不要你上去打,你就在边上看看,马球的规则也简单,你看两场就会了。”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那好。”她确实也有些好奇。 庄引鹤转身对着那男子说:“你先过去,我一会便来。”见他走远了,才对着苏禾伸出来,“来,扶着我下马,握紧我的手。” 苏禾一只手握住了庄引鹤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马鞍,见他手臂张开做保护样子,微微起身,将重心挪到左脚上,右脚离开马镫,翻身而下,右脚踩地才松开了马鞍。 “你瞧,也不难,是不是?多骑两回,熟练了就不怕了。下次旬休,要是天气不错,咱们还来?” “好。”苏禾自己牵着缰绳,夜白顺从的跟在身后。 追风见到了庄引鹤,直接跑了过来,两人两马到了外场打马球的地方,地面架高搭了供人看赛观景的亭子,那男子见了人,连忙跑到近前,“小嫂嫂好,鹤兄,就等你了。” 庄引鹤笑骂:“急什么?”转身对苏禾说:“我把你送到观景亭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去,顺便走走。你去玩吧,他们都等了你许久了。” “那行,不过你别四处乱跑。这里地方大,万一迷路,找都找不出去。” 苏禾乖巧点头,朝着看台走去。庄引鹤转身骑上追风,朝着球场而去,夜白被独自留在了场外。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苏禾在观景亭中看着两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鲜衣怒马少年郎。”应该是庄引鹤击进一球,场上突来欢呼声,观赛的人也拍手称好,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应是庄引鹤那队又有人击进一球,“击鞠”是先进三球为胜,这么看,胜负似乎已定。 苏禾走下观景亭,走到夜白身边,牵着它就想往跑马场走,没有他在一旁护着,看自己能不能单独驾驭夜白,轻拽缰绳,夜白便乖乖跟在苏禾身后。 马球场中,已经到了焦灼的局面了,两边都是壮年男子,况且这看台上还有观赛的女娘们,谁也不想落得下风,马杖挥的虎虎生威,其中一个男子似乎是打红了眼,马杖不慎击打到了对面的马的下腹处,那马吃痛,仰身嘶鸣,掀翻了背上男子,冲出球场。 顿时,横生变故! 第94章 第94章若是站在观赛亭中看…… 若是站在观赛亭中看,就会发现那马虽是朝着苏禾的方向狂奔,但绝不是直直冲过去的,偏离了一点角度,不过大家身在事中,并未发现。苏禾只听见背后杂乱的吼叫声:“快让开!” 起初以为是赛场上大家玩开心了,情之所至,并未在意。直到夜白开始尥蹶子,她就是再不懂马,也与夜白一起跑过好几圈,知道它确实温顺,本想伸手安抚,夜白忽而嘶鸣一声,甩头试图挣脱缰绳。 比呼喊声更靠近的是马蹄重重踩在地上的声音,苏禾意识到不对,转头一看,只见一匹栗红色的马,朝着她的方向飞奔,那马好似疯了一般,马匹高大,又全速飞驰,将人心生畏惧,苏禾被吓得愣在原地,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转身躲避,手中的缰绳也不自觉滑到了指尖,被弯曲的手指勾住了。 夜白似乎是觉得感觉到了缰绳被松开,不安的甩了甩尾巴,嘶鸣着就要跑离此处,苏禾被缰绳一带,跌倒在地,栗红色马近在眼前,追风就同那马差了半个马身,庄引鹤看着那马高高抬起前蹄,就要重重踏在苏禾的小腿上。 他骑术上佳,追风这样难训的烈马在他手中也是乖巧无比,只要侧身俯下朝她伸手,将人拉上追风才是最保险安全的,他也完全能做到;但当苏禾置于马蹄之下时,庄引鹤心中惊惧万分,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飞身下马,搂住了苏禾就要往一侧滚,躲避马蹄。 但还是慢了一步,马蹄踩住了庄引鹤的小腿,一瞬间,额头渗出冷汗,抱住苏禾的手臂绷紧了,仿佛能卸除几分痛楚,等众人回过神,纷纷上前。 “你、你怎么样了?”庄引鹤连忙看向是身下人,稍稍放松了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可有伤着哪里没?” 苏禾除了有些被惊吓到,并没有觉得哪里疼,就要起身:“我没事,爷,你呢?有没有碰着哪里?那马有没有踩到你?”见他脸色发白,蹙眉忍耐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他受伤了,连忙停下动作,“伤着哪了?” 眼见他那好友跑过来要将人搀扶起,苏禾连忙呵道:“先别动!”声音严肃带着几分尖锐,唬得那人直接顿在原地,以为是两人都伤着了,连忙冲着赶来的小厮吼道:“再去叫两个来,恐是都伤着了。” “没事,”庄引鹤咽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骂娘声,勉强挤出一个笑:“只怕是腿伤着了,刚被马蹄踩到了,不过应当没断。”不过一个马球赛,那小子要这么拼命?难不成观赛亭中坐着心上人?早知道就不带着她凑热闹了,只怕是下次再不肯来了。 “哪边?”苏禾想着都是为了护着她才受的伤,心中过意不去,又惊又怕的,但强忍下情绪,“你看看是哪边腿?咱们先起来。” 庄引鹤早将身子从她身上撑起,只是还维持着保护的姿态,现在也无危险,便忍住痛,另一只未受伤的腿一个巧劲翻身坐在了苏禾身边。自己才将腿放稳,就见这小女娘几乎是一瞬间跪坐在自己腿边上,脸上的焦急神色不似做伪。 “是不是左腿?”苏禾只敢用手小心触碰着膝盖,“那马是踩到大腿了?还是小腿?”苏禾害怕庄引鹤这会儿因为受伤导致肾上腺素飙升,感受不到身体哪里疼痛。 “左腿,”庄引鹤见她这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甜意,“应该是小腿,大腿不觉得疼。”生怕苏禾不信,自己朝着大腿猛拍了两掌,向她证明确实没事。苏禾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就是看在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受伤的份上,也忍不住低声骂道:“是不是有病?那马是踢到你脑袋 上了?腿受伤了还拍?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刚才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个管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直接跪在了庄引鹤身边,磕头道:“小人该死,这马一时吃痛,才惊到了贵人。” 还没等庄引鹤开口,苏禾便抢先问道:“马场可有大夫?先叫过来看看伤的如何?” “有有有,贵人说的是。”那管事恨不得将话头一次性倒干净,“已经叫来了,贵人的丫鬟还有三爷的小厮都过来了。小人刚刚都叫人去喊了。一会就到了。”又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庄引鹤,吞吞吐吐地说:“三爷,那马要如何处置?是处死还是?论理伤着贵人是该处死的,可那马实在是好马。如今良马难得。” 庄引鹤想了想,如今连朝廷都缺战马,他费心弄来的这几匹俱是上品好马,本就是用来给马场充场面的,再者也不是无故发疯,就这么处死,实在浪费心血,便道:“你一会将马牵来我瞧瞧。”他信马场管事,是他用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他说训的温顺,必然不会作假,且看看那马被痛击的那处是何情况。 “是,三爷。”马场管事一下就笑开了,马场中马匹不算少,不过他心头好也是三爷弄来的那几匹,实在叫人喜欢。又想起三爷这会还伤着呢,笑意凝固在脸上,瞧着虽有几分滑稽,但能看出不是心思深沉之辈。 “哎呦,两位小哥也慢些。”一个有些上年纪的大夫被来喜儿和来福儿一左一右提溜着胳膊过来,“老夫这骨头要散架了。” 三人一起走到庄引鹤前面,“爷,大夫过来了。”说着,来喜儿将药箱递给了老大夫。 “怎么这么大年纪?”苏禾看着这老大夫,头上都掺杂着银丝了。 “贵人有所不知,”马场管事忙开口,“来咱们庄家马场游玩的郎君女娘不在少数,女医难请,故而便寻了一位上年纪的大夫,若是哪位女娘伤着了,于男女大防上,也不必过于苛刻。”最后两句几乎是从鼻子挤出来的。 那老大夫已经开始望闻问切了,而后将庄引鹤的裤腿推到膝盖上,摸了摸他的小腿骨,上下按压一番,才想开口说不算严重,却被他悄悄拽了一下衣袖,抬眼不解的看了这位爷一眼,见他挤眉弄眼的,又用眼睛瞟了一眼低头看他小腿淤青处的女娘。 老大夫心领神会,重重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胡须,说:“三爷这腿虽不曾断,但老夫摸骨判断,空是骨裂。淤青处紫红一片,快则十日消散,慢便要一月才能恢复。再此期间,还请三爷卧床修养,切勿频繁走动,避免再次受伤。” 苏禾有些迟疑:“只是骨裂?” 老大夫一哼声:“老夫在马场也有十多年喽,还不曾出过岔子,娘子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老先生别怪,是我心急,说错话了。”苏禾低头致歉,古代的诊脉摸骨就能断定症,她以前没见识过,有些迟疑罢了,既然这位老大夫做了保,庄引鹤也是他的东家,想来也不敢信口开河。 “无妨,娘子心疼郎君,老夫明白。”老大夫打眼就瞧见四个健壮小厮抬着一顶轿子过来,吹着胡须指挥着刚才将他提溜过来的两小子,“你们两个,将三爷抬到轿子上,先去偏阁,老夫写一剂方子,三爷照着吃,很快便能恢复。”至于吃多久能恢复,就看三爷自己的心意了。 大力和秋桂也喘着粗气,先将苏禾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娘子向她两示意自己没事,又低声说:三爷伤着腿了,看了一眼便站到娘子身后。苏禾避让开,将位置空出来,好方便来福儿两兄弟将庄引鹤先抬上轿,等他坐稳,几人就浩浩荡荡的朝着偏厅去,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提议他打马球的,还有个闯祸的。 偏厅内。 那两人朝着庄引鹤拱手赔礼:“鹤兄,今儿是我闹上头了,叫你受伤不说,还带累着小嫂子差点出事,是我的不是。” 打红眼的那位是寿安伯的孙辈,行六,据说他姨娘很得世子爷宠爱,坊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此人做事无脑莽撞但人不算坏,扬州城里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看在寿安伯的门楣上,谁也不会同他过不去。庄引鹤笑着摆摆手:“到底也不是诚心的,既是无心之失,哪里来的怪罪之言。” 另一个也赔罪:“都怪我,今儿见到鹤兄,就想起当年鹤兄马上杀球的气势,邀了鹤兄一起玩,才出了事。”那男子背景较庄家到底差些,便又稍一转身朝着苏禾躬身道:“是小弟莽撞,惊着小嫂子了。” 苏禾一个侧身避开了,庄引鹤笑着打岔:“你就别吓她了,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场面。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我这也就是瞧着严重,养两日就能好。你们自去玩吧,不用管我这。”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看苏禾的脸色。 见她神色比刚才还要紧张,眼中的心疼是他从未见过的,庄引鹤觉得这比他在盛夏午时来一碗碎冰饮子还叫他畅快,心中顿觉:这点伤受的真值,太特么值了,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好事,他还得上! 那两人也顺势退下,那老大夫拿着写好的方子交给了苏禾,叮嘱了如何熬药便也离开了。 庄引鹤叫了来喜儿将马车驾到偏厅来,让来福儿将追风牵过来,“今儿时辰也还早,咱们也玩不上了,不如早日回别院?”苏禾早就没了玩闹的心思,忙不迭的点头道:“也好,到了扬州城,再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怎么,不信他?我可要将那老大夫叫来,让他听听了。” “不是,当然信,只是多看两个,我安心些。”苏禾抿抿嘴,“爷要是觉得那老大夫能行,那就算了。权当我多嘴了。” “怎会?”庄引鹤拉着苏禾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娘子心中担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禾抽回手,离开了罗汉床,坐到了圆凳上,等着马车过来,回兰溪别院。 第95章 第95章离开马场时,马仆牵…… 离开马场时,马仆牵着那匹马守在了偏厅外,庄引鹤看了马腹上一道发肿的痕迹,指着马对着管事道:“先好好养着,待好全了再放出来吧。”管事拱手称是,亲自将一行人送出了马场,目送着车架消失在视线中,才放心地笑了出来。 庄引鹤回程需做马车,自然是不能跟两个丫鬟挤在一处,马场单独给大力、秋桂派了青布马车并一个驾车小厮,来福儿骑马跟在马车后。 “以后可还敢骑马?”庄引鹤见苏禾脸色不好,忍住小腿疼痛,扯起话头分散她的心神。 苏禾压下心中那股奇怪的情绪,她方才也瞧见了马腹上的伤痕,眼睛盯着他小腿的淤青处,有些认真的说:“我见那马伤的不轻,这才暴起伤人的,夜白就很温顺,我不怕的。” “好,那等爷好了,再带你过来跑马玩,也教你打马球如何?”庄引鹤将小腿架在车厢另一侧的座位上,似是牵扯到了伤口,“嘶嘶”呼气了两声,即便伤的不算严重,可现在还是疼。 马车中放了一个薄毯子,原是怕她困倦要在车厢中小憩准备的,苏禾将薄毯叠在一起,挪到他脚的地方,将薄毯放在脚踝底下,使得能微微悬空,“这长凳便是铺上了一层软垫,脚在这架久了,难免硌的难受。” 庄引鹤皮糙肉厚的倒也不觉得,但是不妨碍他喜欢苏禾这幅全心全意为他操心的模样,咧嘴笑着说:“还是娘子心细,我就想不到。” “爷养养神吧,回去还早呢。”苏禾示意庄引鹤靠在车壁上睡会,不曾想他却会错了意,将身体倾斜,然后就这么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然后闭上眼,嘴里还说着:“娘子盛情邀请,实在叫我受宠若惊,只是辛苦娘子了。” 人家刚才是为她受的伤,苏禾也不好意思叫人挪开,只能将丝帕盖在庄引鹤脸上,带着些许无奈道:“爷睡会吧,我也眯会。” 说完也阖上了眼。原以为会睡不着,却不曾想,今儿跑马受累,没一会便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等到苏禾听到来福儿叩响车门,在车架上道:“三爷、娘子,咱们到了。”掀开车帘子,外面已是日落西山黄昏时分了,来福儿将马车停在了后门处,一会开了后门,绕过花园便能到正屋,已有粗壮仆妇候在此处,从来福儿手上接过车马,牵着就要往里走。 “等等。”苏禾掀开车帘出声。 “娘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来福儿垂手站在车厢旁听吩咐。 “你去请个大夫来,爷这腿在马场不过是简单包扎的,我不放心,要寻个专治跌打损伤的。” “好咧,娘子。”来福儿应下后便去寻大夫了。 不多会,马车就到了正屋前,大力和秋桂先扶着苏禾下了车,两个粗壮仆妇上前架着庄引鹤下了马车,又将人送进内室罗汉床上才告退。 “娘子,奴去小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食,叫人送些过来?” “嗯,也行。挑些清淡的,发物不要,叫大力跟着你去。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一会你们也早些歇下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苏禾想想又说:“你不是在带小丫头么?要是能行,今儿就叫她在外间值夜吧。” “好。”秋桂应下,就带着大力去了小厨房。 苏禾自己转身进了内室,从箱笼里拿出了家常穿的衣服去耳房换上了,一出耳房就见他伸着脖子眼不错的盯着这边看,哼笑出声:“三爷还是消停会吧,我去给你拿身家常衣服,还有,三爷的差事可要派人去告假?” “嗯,明儿一早就叫来福儿去,”庄引鹤看苏禾替他寻了衣服出来,像是要帮他更衣似的,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真好。”、 “都这样了还真好?好在哪?”苏禾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庄引鹤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遮住的勾起的嘴角:“娘子从前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像今天这样事事关心我还是头一遭,自然是好。” 苏禾帮他解了外裳,听他这话,顿了一下,才道:“三爷可曾想过,若那马蹄踩断了你的腿,万一无法恢复好,几乎就是断了你的前程,我虽不懂朝堂,但也晓得面有损伤、身体有疾之人是不能入仕的。” 庄引鹤脑中想起那个画面,本能让他扑向苏禾,将人护在身下,“当时见你跌倒在那,哪里顾得上,想着不能叫你受伤。”事后确实心有余悸,在马车回程的路上也想过万一就此断送了前程,可会后悔? 看着苏禾在睡梦中害怕不安的神情,他想他不后悔!没了仕途,他还有别的路子可走,庄家家大业大,总不会少了他一口饭吃。再不济,当个富商也好,有庄家当靠山,再加上自己的能力,不愁没出路。可苏禾不一样,她幼时虽过的艰难,但总归就是被后母刻薄,到底不曾受过什么伤。那马正是身强力壮时,若有损伤,绝不会像他一样,只是骨裂。 “再说了,从你跟我的那日起,我就晓得你心中不愿,后来借着岳母托梦诓我和你分路而行,自己出逃,我当时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想着寻到你,定然将你的腿打断,关在庄子上,叫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二门。”庄引鹤看她眼有泪光,又继续道:“后来,不知怎得,每每入睡时,总梦见你被人欺负,又担心的不行。” 苏禾想要替自己分说两句,却被庄引鹤制止:“你先听我说。” “我料想你跑不远,派了三路人马去找你,如我所料,确实很快就找到了。那时我才回扬州官场,上下打点实在无暇顾及你,终于寻着空,却见你隔壁还住着年轻秀才,”庄引鹤自嘲道:“我当时真想将那秀才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妒意。你晓得我,从前欢场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什么花样没玩过?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何就栽在你的手中。” 苏禾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拨弄着手上带着的玉镯,垂着头,半真半假:“爷奋不顾身救我,我心中很感激。我与爷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绝无跨越的可能。我不想为人妾,也不想做人二房。跟了爷,确实非我愿。” “我母亲被暗门子逼死,自然这中间也少不了我父亲相助,我无能,不能为母亲报仇,后来借了爷的势,既报了仇又得了苏家小院。我感激也愿意报答爷的恩情可你注定是要娶妻生子的,我也不愿做人二房,爷就当我不识抬举吧。” 苏禾苦笑一声,庄引鹤这样的男子,就算是续弦,门户也不会差太多,“我愿与爷好好相处,不过若爷定了亲,就放我走吧。我不是高门主母,没学得容人雅量;也不是高门妾室,做不到心安理得。我拧巴又无趣,只想守着我的绣铺,收两个关门弟子好好教导。还有王家姐姐护着我,将来也不至于潦倒落魄。” 庄引鹤将扳指转了两圈,心中合计,这还是苏禾第一次这样对着他吐露心迹,虽还是不愿,由头么,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几个。不如先将人拖住,以后的事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但也不好直接讲话说绝对了,故而笑道:“续弦这事,还没影呢。若真有那一日,爷定然不会叫你难做,你放宽心就是了。” 苏禾还欲说什么时,外头廊下传来大力的声音:“娘子,大夫到了,可要请进来?”只好停住话头,转身到外间将人迎进来。 那大夫进来也不敢乱看,先是把脉,而后又是探查淤青处,苏禾顺便将马场老大夫开的方子拿出来又请他过目了一遍。 “这方子开的没问题,照着煎药就是了。郎君虽是骨裂,但还是要注意行走,”那大夫一边说话一边又将伤处仔细包扎好,“我有一味家传秘药,待郎君一月后派人上门来取便是,一瓶作价二十两,是贵了些,不过胜在东西确实好。” “是不便宜。”寻常治跌打损伤的不过才一二两银子一瓶,“若是不好,爷带人砸了你的铺子。” “郎君大可放心,祖传秘方。”大夫胸有成竹的捋了捋胡须。 苏禾命来福将人送出别院,又与庄引鹤用了晡食,看他服下汤药,又怕夜间伤着他的腿,便要分榻而眠。却被他死死搂住腰,甚是可怜道:“我伤着腿就不说了,如今娘子都不愿与我同榻了,这比叫我伤着腿还令我心痛!再说了,你要是不在此处,我睡不安稳。” 苏禾没挣脱开,只好睡在外侧,上下床榻方便不说,也能稍微照顾一下他。那药中应该加入了止疼的药材,庄引鹤上床不多时便安然入睡了,一夜无话,待第二天辰时初,庄引鹤便醒了过来,见身旁人还睡得香甜,不忍打扰,自己撑着劲下了床,小心推开内室的门,就见守夜的丫头打着瞌睡,将人叫醒,吩咐道:“去前院,找来福儿管事,说爷的吩咐,叫他去衙门告假。” 那丫头有些害怕,头一次守夜,就被主子瞧见了犯错,颤颤巍巍的应下,拔腿就往外跑。不多时,就见她气喘吁吁的回来回话:“爷,奴去前院没见着来福儿管事,听其他人说,他一早就去衙门告假了。” 等到苏禾醒来,已经是辰末了,两人用了朝食,见外面天气不错,便叫人在后花园中将竹架薄纱的凉亭扩大到两个人的位置,一起躺在摇椅上,观景闲话,直到午后。 一架精致富贵的马车停在了兰溪别院外,一位穿戴富贵的老嬷嬷将别院大门敲的砰砰作响。 第96章 第96章直到院中的管事嬷嬷…… 直到院中的管事嬷嬷一脸殷勤的将人迎进垂花门,苏禾才晓得是庄引鹤的母亲过来了,她不想与庄家其他人有来往,便想着起身避去后花园中,等到人走再回房。却被他一把拉住了,笑着说:“我母亲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夫人亲自过来,定然是知道你受伤了,想来也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我在这里待着不方便。”苏禾转身向庄引鹤解释。 “放心,你就在这坐着就是了。我母亲和善,定然不会为难你的。”庄引鹤手上死拉着不放,苏禾也不敢认真挣扎,唯恐再伤着人,只能点头,“你先将我放开,让人看见了不好。” “那你不许走,”庄引鹤抬头看了一眼苏禾的神情,“我就放开你。”见她点头同意,这才将人松开。 还想再说两句时,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见过大娘子安。”庄夫人随意抬手示意人起来,平嬷嬷亲自打帘。 这是庄母和苏禾的第一次见面,庄 母约莫六十上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细长的眉毛,不过略施粉黛,瞧着气血上佳。头上略微点缀两三件珠翠,穿着紫色大对襟,气势威严,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进门就见庄引鹤一条腿包扎着放在罗汉床上,因有外人在,只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今儿有事去衙门寻你,当值的同僚说你腿伤告假,却不见你家来,为娘不放心,便擅自做主,亲自过来看看。” 庄引鹤听出的这话里头有些不悦,也哄着庄母,嬉皮笑脸的回道:“母亲放心,就是大夫谨慎,这才包扎起来,看着是有些严重,不过养上一个月就能好全了。叫母亲操心,是儿子的不是。” 苏禾站在一旁,她虽不曾与母亲相处过,两世都不曾,但是她见过母女相处是何情形,总觉得这对母子,尊重有余,亲近不足。若是王姐姐这样,王姨只怕是一边骂着她怎生如此不小心,一边心疼地掉眼泪。许是高门母子都是这般相处的吧,苏禾假装木头人一般站在一旁,庄母连个眼神都不曾丢过来。 “那也应该家来,在这里,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如何能叫我放心?况且你弓马娴熟,怎会伤着腿?”庄母不过一个上午,就打听清楚了他受伤的前因后果。 “有劳母亲操心了,我在别院住的很好,并不打算家去,况且苏禾凡事顾虑周全,儿子在这十分舒适,我这伤着腿,大夫也交代过,不好四处挪动,万一再加重了伤势,反倒不美。”庄引鹤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苏禾,并不满意母亲的忽视。 庄母初进门不过粗粗打量了一眼,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但就这点模样能将她儿子迷的家都不着,她是不信的。也曾同秦嬷嬷打听过,只说是个不争不抢的妙人。可见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也不是全然没有手段的,只可惜,还嫩了些。 “倒是辛苦苏姑娘了,我这儿子打小就难管束,叫苏姑娘贴身伺候这么些日子,实在为难你一个小娘子了。”说着就牵过苏禾的手,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戴到了她手上,又细细看了一番,“这颜色青葱,还是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小女娘戴,才显的娇俏。” “谢过夫人。”苏禾行礼道谢,“不曾帮上什么忙。” “能叫我儿高兴,就是你最大的功劳。”庄母赏也赏了,自然不再理会她,转头就对庄引鹤说:“要我说,你也该有个正经娘子伺候你,也叫我放心些,前些日子相看的几家。” 庄母还欲再往下说,庄引鹤立刻打断了这话,道:“母亲,娶妻这事,儿子不急,总归眼目前有可心人了。” “苏姑娘,我与我儿有些话想说,不知……”庄母抬眸看了一眼苏禾,带着些许轻视和不屑,这样的出身,二房都是高攀了,她是不喜但儿子喜欢,她也能勉强认下。 “是。那我先行告退。”苏禾行完礼转身就退出了内室,丝毫不见拖泥带水的姿态。 “我晓得你喜欢这位苏姑娘,可她出身实在不行,你的正妻,即便不是出自侯门望族,但也需是官宦人家的女娘,我前些日子看中的那家,她父亲是扬州知事,对你的将来颇有助益。母亲也探过那家的口风,你没子嗣,如今后院也干净,他家姑娘退婚后能寻到你这样的贵婿,也是愿意的。” “母亲,我……”庄引鹤口中的“愿意”怎么也说不出来,母亲分析的他都明白,岳家的助益,只要他还想走仕途就不能忽视。只是他心头好实在不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小女娘。 “母亲不会害你,你自小虽是养在你祖母跟前,可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母亲也悄悄问过了,那家并不介意你有个宠妾,只一样,那妾室需得安分守己,不能持宠而娇。” 庄引鹤一听这话,当即边说:“她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儿子也不会动了纳她的念头。” “那女娘实在不错,贤惠大度,定能替你管好内宅,也绝不会委屈了你的心头肉。”庄母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庄引鹤,又接着说:“样貌嘛,确实不如你这位苏姑娘,可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母亲当真是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母亲且在容我想想吧。”庄引鹤手抵在额角处,他不能立马回绝了,只能暂且拖着,“就是私下看一眼,也要等我这腿好了才行。” “要不还是回府养着?这别院虽好,但到底不够周全,我也不放心。”庄母见儿子似有松动之意,又起意让儿子先回了府,她再在他的耳朵旁多念叨几句,不信他不动心。 “不了,在这儿就挺好的,”庄引鹤笑着说:“府上事务繁杂,母亲已经够劳心的了,如今还要顾及我这里,实在是儿子的不是。” “有你二嫂帮衬,倒也还好。”庄母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捏着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边,才说:“你好好养着,母亲就先回去了?要是缺什么,就命人回来拿。” “多谢母亲关心。”他一个拱手抱拳,逗庄母开心,得了一句臭小子,目送庄母离开了内室,苏禾在廊下坐着,庄母出门就看见了她,挥手将人叫到眼前,满脸慈爱:“你是个懂事的姑娘,虽出身差了些但也不妨事。你在鹤儿身边伺候着,就要多劝劝他,早日娶妻生子才是正事,等正妻过了门,才好迎你过门,你多上些心。”说完亲昵的拍了拍苏禾的手,就出了垂花门离开了。 “你看那女娘如何?”庄母在马车上闭着眼睛揉了头眉心,神情十分疲惫。 “老奴瞧着不简单,”平嬷嬷忖度了一下,开口道:“大娘子叫她劝爷早日娶妻,她脸色半分都没变,还能点头应是,寻常女娘就是嘴上说着好,脸上不免带出些嫉妒神色,她倒是心口一致。要么就是不在意三爷,要么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依着你的意思呢?” “攀上三爷,这位姑娘打了个翻身仗,秦嬷嬷都赞的妙人,自然不简单了。”大家族里人心复杂,清高自傲的人也有,可多半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地位尊贵;将来板上钉钉的妾室也来不争不抢、清高自傲的路子就是找死,男人不过新鲜一两日就过了,她可要在后院里过一辈子呢。 “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他早日定下,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年纪愈发大了,凡事多有想不到的地方,还好有你在。”庄夫人感慨了一声,从出嫁到如今,也过了大半辈子了,婆母在鹤儿的事上终于放手了,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姑娘这些年,实在不容易。”平嬷嬷陪着她风雨多年,她们两个相处的时候比什么夫君、孩子都久,陪着叹了一句。 兰溪别院里,苏禾压在心中情绪,从容进了内室,坐在了小圆凳上,“庄大夫人回去了,三爷今日感觉如何?” “好些了,对了,前些日子你说要替你那个小姐妹采买补品,可都办好了?”庄引鹤躺着无聊,随意寻个话头同她说说话。 苏禾起身坐到了罗汉床上,满脸笑意:“这事还要多些爷,那样上好的人参,我就是没见识,也知道极为难得。秦嬷嬷也挑了几匹好料子,大姑娘和未出生的都准备了,定然不会有问题。” “来喜儿去送了?” “明日就出发呢,”苏禾脸上全是期待,“希望姐姐怀相好些,我叫来喜儿多待几日,一来好好休息两日,二来也看看铺子上客忙得过来。这两地来回奔波,实在辛苦他了。” “回头他大喜那日,你赏一件像样的头面给那丫头,一来是给你丫头撑腰,二来嘛,也叫他家面上好看,就是娶个外来的丫头,那也是得主子看重的,以后过日子,谁想啰嗦两句,也得先掂量掂量。” “爷竟然还懂这个?”苏禾当真是有些惊讶。 “终归娶过妻,我也不是傻子。”庄引鹤说了一句也不在多提前头那位, 调转话头说着在后花园中种几株葡萄藤,等以后藤蔓满架,定然别有一番意趣。 庄引鹤将苏禾拉到了自己身侧,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日头斜照进来,晒得人睡意十足,屋里置着冰,也不觉得热,大约半炷香的功夫,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第97章 第97章满打满算距离庄引鹤…… 满打满算距离庄引鹤伤着腿也有二十五六日了,在兰溪别院里养伤,头些时候还算安静,整日里两人在一处,一人自奕,另一人看话本子,倒是颇有几分夫妻恩爱的意思。 闲来无事,还教了苏禾围棋,这规则听他讲解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对弈时,就开始顾前不顾后了。起初,实在生疏,那厮倒也是好耐心,只安慰道,新手嘛,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苏禾一连输了五六日,实在提不起兴致,摆手说不玩了。庄引鹤应下后,又逗弄她,一两银子一局,赢了算你自己的,输了嘛,也不用你掏银子,答应他一个要求即可。 苏禾心知,便是给自己十个脑子压在一处,也断然赢不了一局,还要答应他提出的条件,谁知道这厮能提什么条件?怎么看都是亏本的买卖,她又不傻,直接摇头拒了。庄引鹤心中一盘算,又道,这样,你输十次,我提一个条件;但是你若能赢一局,赌注可加到一百两,这样,你总不亏了吧? 见她面带犹豫,继续装可怜道,这别院待着实在憋屈的很,偏生我还出不得门。又故意晃了晃小腿。苏禾于心不忍,开口问:那若我输了,你会提什么要求?庄引鹤见她似有松口,连忙哄着,自然是你能办到的,难不成我还叫你去打家劫舍么?顶天了也就是给我缝件新寝衣或者做几个汗巾子,爷要不自己开口要,你个小没良心的何时主动给我做了? 这也还行,左不过几件衣服的事,况且输十次也才一个条件,赢一次,便可得百两,苏禾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起身去拿了棋过来。自午后开始,待到晡食才停,苏禾生平第一次觉得,谁要是做了臭棋篓子,实在是情有可原。 晡食结束,又开始下,直到入寝前,正正好好输了十局,庄引鹤忍住嘴角笑意,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状似安慰:“娘子这十局下来,大有进益,可见围棋并不难,娘子只要多下,多思,日后定然是能胜过我的。” 苏禾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这每局输得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这才多久,就输给人一个条件,只能开口问:“爷想要提什么条件?” 庄引鹤摇摇头,笑着:“还没想好,不如先等一等呢?待我想到时,在请娘子履约?” “行吧。”苏禾点头应下。 此后,苏禾每每输了,庄引鹤都为她讲解缘由并且告知她下一次碰到这样的棋面该如何破局,对弈的局数也慢了下来,一日连下带教最多五局,又怕人输急眼了,中间也有只安排她背棋谱的日子,就这么半个来月,苏禾便欠下了四个条件。 后面应是伤好多了,渐渐也有那日一起在马球场上玩闹的朋友上门拜访,庄引鹤叫小厮将人引进偏厅,自己拄着拐过来招待。寿安伯府知道此事,后又备上厚礼送到庄府亲自致歉,庄母做主收下了东西,又派人来与庄引鹤送话。 李见山备了薄礼亲自到别院,见面就调侃道:“兄弟可是听说了,都是为了护着弟妹才受的伤,要我说,你也该攒个局,将弟妹带出来见见人才是。整日里藏在屋子里头,可不好。” “她妇道人家一个,咱们兄弟的席,叫她掺和什么呢?”庄引鹤摆摆手,拒了这提议。 李见山见状,心里有些诧异,再道:“鹤弟这是会错意了,我听闻弟妹是清安县来的,在扬州城里也没什么好友,若是鹤弟有意弄个什么宴,请个戏班子到别院来消暑唱戏,我也好将你嫂嫂带来,叫她们妇道人家处在一处,以后就是去逛什么银楼绣铺的,也有个人能陪着,不是更好?” 庄引鹤一拍脑门,“你说的对,这几日,你也来他也来的,闹得我不安生,听闻扬州城最近可新出了一个赵家戏班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待我这伤好了,定然请来府上也唱上一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带嫂嫂过来才是。” 李见山将茶水饮尽,“就等你这句话呢。”上次借银的事,他回去便跟媳妇交代清楚了,李见山的夫人出身不算太高,父亲是举人,祖父外祖家皆是秀才,她自幼也算是市井里长大的。在身份门户上,在这扬州城遍地都是贵眷的地方,也没少受人委屈,遭人白眼。要她去跟一个寻常“外室”结交,她自然不愿;不过庄三爷这位养在别院的女子,只怕不一般,值得冒些风险。 这事定下后,两人又闲话了几句,顺便告诉庄引鹤近来扬州城的几个小道消息,说是前两年贪污受贿被判斩首的余家,有一孤女流落在外,好像就在扬州,这案子是他兄长过手的。 约莫时辰不早了,李见山就要起身告辞,庄引鹤本有意留人用个晡食再走,李见山摆手拒了,道:“我还应了我娘子,家去时带一包她爱吃的蜜饯呢,若再晚些,铺子就要关门了,可不能失约。” 庄引鹤调笑一句,当真是琴瑟和鸣。见他喜滋滋的走了,心中难免生出一点羡慕。 他拄着拐也要回后院,老远就见有个人影站在在垂花门处,待到走进时,才发现是苏禾,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若非腿脚不便,他当真想将她抱起,直奔内室,这都近一个月不曾亲近了,他这几日睡觉都在念叨清心咒,否则夏日燥热,实在难以入眠。如今这腿也算好了大半,自然能一解相思意。 匆匆用过晡食,庄引鹤便叫着备水,说是去了一趟偏厅,身上汗珠子直滚,实在难受,他腿有不便,又死皮赖脸的要苏禾帮他,这乃是第一个条件。“娘子总说,言出必行,自然不会诓我的吧。”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奸计得逞的快意。 耳房中,早已备上温水,庄引鹤解了衣物,踩着小凳子就坐进浴桶中,苏禾站在身后,替他松发,又拿水瓢从木桶中舀起温水冲在他肩头,素手抚上肩头,带着一些力道,替他搓洗。 这一点点力气,像是猫挠似的,不痛不痒还想叫人搂在怀中好生亲近一番,庄引鹤双手伸到水中,搓洗了一番,苏禾见状,以为他是好了,便要向后退一步。 "过来,扶我一把,水中湿滑,我这腿有些用不上力气,"庄引鹤朝她伸出手,“辛苦娘子了,也是我没用。”苏禾见状,只要双手扶住他的手臂,好让他借劲起身。两人也算是坦诚相见多次,苏禾也没有过多的防备,见他起身,就想拽过浴巾,替他遮盖住下身。 庄引鹤反手控制住苏禾的双手,将下巴抵在苏禾的肩膀上,低声呵笑:“娘子还是那么好骗,叫我怎么能不心动?帮帮我?咱们好久没亲热了,他想你了。你摸摸看?” “你还要不要脸了?这里是做这些事的地方么?”苏禾将手握紧成圈,尽力避开那处,他们坦诚相见的次数不少,但也鲜少这般,实在有些为难人。 “娘子好狠的心,竟舍得叫你的郎婿守活寡。”庄引鹤也不为难她,痛快的将人松开,“强人所难到底不美,娘子扶我上床 ,我今日也累了,想早些休息,可好?” 有些惊讶于他今日的好讲话,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苏禾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头,扶着人就朝床榻旁去,见庄引鹤靠着床头半躺好,苏禾便准备回到罗汉床上,在看会话本子。却被庄引鹤一把拽到了床上,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你干什么?”苏禾扭着身子要下去。 庄引鹤的双手禁锢着她的腰身,任她左右挣扎也没动摇半分,“既然在耳房浴桶边,娘子羞怯不从,我也能理解。顺着娘子的意思,那地方不能行事,这地方,咱们都熟,想来能叫娘子畅快行事了?” 苏禾被他这番诡辩说的目瞪口呆,“你、你、你。” “我怎么了?”庄引鹤姿态懒散,挑眉勾笑,手臂上的劲却没松半点,“夫妻敦伦,人之常情。我与娘子,难道不该如此?”说完,又将她的腰身往下压了几分,隔着层薄薄的浴巾,苏禾几乎难以忽视那炽热的信号。 “那也不能如此!”苏禾嘴上说不过他,只能神色严肃,势必要拒绝这样的荒唐事。 庄引鹤倒是坦然地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禾,嘴里念道:“‘手抚玉门,春水肆溢’这样的话本子,娘子看得?这样的事,怎么就做不得了?”他们在床榻上早已熟悉了彼此,庄引鹤一遍念着这话,一边做着话本子上的事。苏禾不妨被刺激,几乎卸了大半得劲,脸上染上春色,瞪视了一眼庄引鹤,没有半分威慑力,带着些不可明言的撩人之意。 “这是第二个条件,”庄引鹤将她的上衣拨开,翠色的小衣簇拥着白玉,“若刚才娘子答应了我,这就是第三个条件了,”停顿了一息,挺起身子朝前倾,嘴里似乎含住了什么,像是不便说话,带着一点模糊:“这么好的机会,娘子偏偏不珍惜。” “无赖做派!”苏禾想推开人,又被他一只手将双手反剪在身后,叫他更得意了,而另一只手也不曾闲着,他素了近乎一个月,今儿要是不吃够,岂不是太亏,若是将人得罪狠了,明儿在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这路子,他熟。 庄引鹤抬起手,将水迹抹在了苏禾的后腰上,“这话本子诚不欺我,果然是春水四溢,可见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不假。”被这话羞恼的踢了一下腿:“这话是这么、用的?” “放在这里,就得这么用。”庄引鹤松开了她,双手抓上她的裤子,手臂肌肉绷紧,一瞬间,丝绸被撕开,这一夜,苏禾就没从他的身上下去过,直到天光微亮时,才放她沉沉睡去。 一夜肆意后就是连着赔礼道歉了四五日,直到他腿好全,开始派人去大夫那取他那家传秘药,苏禾才稍微给上几个好脸色,庄引鹤又哄着她:“听闻近来扬州城有一个赵家戏班子有几处好戏,不如请来看看?我也邀些同僚朋友?他们带上家眷过来,也与你解解闷?” “不要太多人,闹。” 庄引鹤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不过三五个好友,你放心,我安排好就是了。” 苏禾不免有些期待,还想再拉着他说话,但这几日,庄引鹤却忙了起来,甚至禁了她的出行,只道:“外头近来不安生,你待在别院里,我放心。至于戏班子,我已经去定了,大约六日以后就能来。” 李见山那日来说的小道消息八九不离十确有其事,他大哥传了信来,叫府上小心些,她一个女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这些年豁得出去,也聚拢了一小股势力。至于到底是什么势力,官府还在查。 很快,就到了戏班子上门的日子了。 第98章 第98章早两日秦嬷嬷便在庄…… 早两日秦嬷嬷便在庄引鹤的吩咐下来别院,虽是一场小宴,请的也都是无品阶的官眷,但苏禾并未操办过,一概规矩皆不明白,只能由她操持。 因着之前的事,秦嬷嬷也不敢擅专,将事情办妥帖,便来后院回禀:“娘子,后日赵家戏班子未时来,已经在后花园中搭好了戏台子,更衣等便安排在后罩房;来访女眷一共四位,更衣等安排在东厢房,到时会有丫鬟引路,一概赏钱等都已安排好,已经列好单子了,还请娘子过目。” 秦嬷嬷双手奉上清单,秋桂接过后转呈给苏禾,单子上将要用的东西列明,苏禾看了两眼便笑着递回去,道:“嬷嬷安排的很好,到日子,还要劳烦嬷嬷盯着才是。” “不敢,都是老奴的本分。”秦嬷嬷只敢将将挨着凳子边坐着,听到苏禾的话,更是惶恐三分,又道:“三爷命我还是先在别院住着,等到这事忙完以后再回府上。”秦嬷嬷垂着头,眼角只敢盯着鞋前三分地,她在清安县仗着老仆的身份,到底逾越过几回。 更别提上次将别院的事说与庄夫人,三爷自此待她也冷淡多了,府上下人个个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自然是看人下菜碟,虽不至于当众挑衅她,在背后,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她也权当不知道;她更怕在别院,苏娘子也看不上她。 苏禾看着秦嬷嬷,温声道:“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有嬷嬷提前备着,我也不用四处抓瞎了。”又用手指了指秋桂和大力,嗔怪道:“我这两个丫头,不知嬷嬷可还愿带在身旁指点一二?秋桂心巧,大力憨直,嬷嬷尽管使唤;若能学得嬷嬷三分本事,将来也够她们立足了。” 又将秋桂往前一推,笑道:“尤其是这丫头,嬷嬷也知她好事将近了吧?辛苦她一个女孩子跟着我跑那么远,我也希望她能多学些本事在身,盼着她将来顺遂圆满。若是嬷嬷方便,我就将这丫头托付给你了,教导她直到出嫁,若嬷嬷不嫌弃别院简陋,我便回了三爷,多留嬷嬷些日子。” 秦嬷嬷自然是一万个愿意,脸上都带出了喜色,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连忙起身行礼道:“也就是娘子还看得上我,老奴定然好好教导,秋桂姑娘聪慧,一点就通;大力憨直,凡事皆以娘子为重。两位姑娘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就这样,秦嬷嬷这两日带着苏禾的两个大丫头忙的脚打后脑勺,大力偶得闲暇时,还能跑到苏禾面前学嘴,说秦嬷嬷何等厉害,几句话就训斥的小丫头掉眼泪,还得感谢嬷嬷教导呢;又说嬷嬷总说着那边府上各房管事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下人之间的姻亲关系,她听的费脑子,实在记不住。 苏禾摸着大力的脸,笑道:“傻丫头,那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你秋桂姐姐听的,她好事将近,庄府有世仆,他们之间也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秦嬷嬷是在提点她呢。” “难怪我看秋桂这两日一脸憔悴,偏生也不敢告假,就这么硬生生的挺着,白天被秦嬷嬷使唤的团团转。”大力若有所思,“晚上还在屋子里点灯熬油的绣嫁衣。” “门不当、户不对,自然就要吃许多苦头。”苏禾笑笑,“来喜儿家还不算是庄府里有权势的下人,已经要这般苦熬了。好在来喜儿从前跟着三爷荒唐,如今倒是有几分正经模样了,我听说,他托二门上的婆子偷偷给秋桂送吃的,可有这事?” “有,我还吃上了!”大力说起这个,满脸羡慕,“那烧鸡可吃了,还有蜜饯果子,秋桂说她一个人吃不完,都分给下面的小丫头们了。” “那我们大力可有心仪的男子了?”苏禾盯着大力的眼睛,势必要看出些端倪来,却不想这丫头当真是一点心眼子都没有,直摇头,语气里带着后怕,“没有,我看秋桂辛苦的很,晚上绣嫁衣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我一问,说是在背嬷嬷教的府上主子的喜恶还有各房下人之间的关系,我可记不住。” 苏禾一怔,随即敛住心神:“你不是羡慕烧鸡好吃还有蜜饯果子么?你若有个如意郎君,还怕没有这些?” 大力认 真的想了想,脸上有些困惑:“可奴的月例也能买得起这些呀,我羡慕是因为、因为。”大力有些说不上来,但又坚定道:“秋桂这些日子太辛苦了,我本就远不如她,还是跟在娘子身边轻松自在,别院里的小姐妹们都羡慕我能服侍娘子呢。” 苏禾摸了摸大力的脸,笑笑没在说话。 后日未时初,赵家戏班子从后角门进,秦嬷嬷一早便安排好两位指引仆妇等候在此,又找了四个没留头的小子盯着,后院往常是不进男子的,将戏班子的人带到戏台子后面的耳房里。 秦嬷嬷盯着赵家班主的脸,道:“今儿就辛苦班主了,”戏子虽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也有人追捧名角。赵班主躬身回道:“有劳嬷嬷费心安排了。” “后院重地,也望班主约束好底下人,若是哪位不小心冲撞了贵客,那就有些难办了。”惯例总是要说这些话的,赵班主也明白,连连点头应是,而后便道不敢,一概出入都会请两位仆妇和四个小子随行的,秦嬷嬷见他上道,也笑着说:“班主不必惶恐,我们主家最是和善,若是唱的好,赏银自然是少不了的。” “有劳嬷嬷了。”赵班主倒也不是头一次上门唱戏,料想这位嬷嬷叮嘱的话必然是说的差不多了。 秦嬷嬷自然还有一堆事,话都说吩咐到位了,“那我就不叨扰赵班主了。” 赵班主随即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将人送出门外,回头就见他的台柱子冲着清月甩脸子:“不过就是会写些穷酸诗,摆什么臭架子,从前不见你殷勤,这会子抢小红的活,也亏你干得出来!” 往常送点戏册子的都是小红,这个活计讨巧,若是得了主家奶奶的青眼,免不得要拿赏钱的,从前清月么,人如其名,确实冷清不爱理人,只管写戏,她们赵家班在扬州原本就是个中流戏班子,近来能声名鹊起,确实有几出戏,她写的词好,意也妙。 “我的两位姑奶奶,这都要上场子了,又闹什么呢!”赵班主一看两人冲起来,急的直拍脑门子。 水箐一甩脸子,满脸不服气,小红是她的人,又从不曾的罪过她,平白无故叫清月抢了活,当她是死的不成!今儿不讨回场子,往后班里谁还拿她当台柱子看,当即一叉腰,不忿道:“班主,你给评评理,从前递册子这样的活都是小红的,倘若她要是干的不好,叫人顶了,我也无二话,偏生这丫头做事还没出过岔子,冷不丁叫人夺了活计,叫她心里怎么想?” 赵班主知道这事他应的不地道,可清月自从来了以后,凡事都不争不抢的,还写了几出好戏,叫班里挣了不少,难得提一个要求,他也不能不应;水箐仗着台柱子,最近气焰也嚣张了不少,若不打压一番,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心中拿定主意,当下就冷了脸,一甩袖子,呵斥道:“今儿这家可不简单,扬州庄府的,可不是咱们从前去的那□□品家,便是有个错漏,也不打紧。这样的人家,规矩重,若是错了一星半点,你当小红能讨得了好?” 水箐一双美眸在清月和班主之间打转,半信半疑道:“当真?总不会是清月瞧着这家门户高,起了别的心思吧?” 清月看了一眼水箐,不欲同这样的蠢货争辩,她思虑再三,扬州城里能进官眷人家的,要么就是说书的女先,要么就是唱戏的班子。女先要口齿伶俐、言谈得趣,她做不来;戏班子里会唱戏的都是打小起的童子功,她更做不来,左思右想以后,唯有写戏本子还能做一二;当年侥幸留得一条命,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用。 她父亲定然是被冤枉的,都是狗官勾结,害她家破人亡,京城的她动不得;扬州的,她不信她寻不到机会为父母报仇雪恨! “若主家有赏,我愿意分出一半给小红,不知这样,水箐姑娘可还满意?”清月意不在赏银,但也不能全给了小红,不然也叫人疑心。 小红面上一喜,眼睛立即看向水箐,水箐见她自己愿意,也不再纠缠,颇为倨傲的点了点头,道:“既然清月姑娘愿意让一步,小红也愿意,我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那就这样吧,班主,你觉得呢?” 赵班主知道小红从前得过的赏银,最高也不过十文钱,他倒还真不至于为这十文钱大动干戈,也点头应下了。 待到申时,宾客而至,因是小宴,带的又是自家女眷,故而也不提什么男女大防,只在宴上分桌用餐,而后看戏还是并在一处。 李见山先将自家娘子领了过去,李娘子是个惯会交际的妇人,不过一会就亲亲热热的叫上了弟妹,又替她介绍了剩下的三人,秦嬷嬷安排了引路的丫头,将人引到后花园中落座。 李娘子率先感叹:“早听我们家见山说,兰溪别院风景一绝,如今看来,当真不是虚言呀。这院子可真别致。”余下三人也纷纷应和,她们郎婿的官职略低于庄三爷,家世也不及。 虽说正妻同妾室交好,传出去不好听,庄三爷一共就递出去四份请帖,也没见谁不来呀,可见名声也不如实实在在的好处,况且,这位颇受宠的妾室,瞧着也不像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实在是意外惊喜了。 清月见各位夫人都落座了,便来请示,可要点戏,双手呈上戏册子,声音清脆悦耳:“还请夫人点戏。” 苏禾接过来,翻了两页,名字倒是有趣,便问道:“各位姐姐可有什么想听的?” 众人纷纷应道:“赵家戏班子近来有几出戏很不错,咱们不如听听?还是沾了夫人的光,赵家戏班子最近在扬州城里可是难请的很。” 清月躬身行礼,道:“都是各位夫人抬爱了。若是想听新出的戏,珍珠泪,这出,各家夫人们点的极多。”清月还想在说说这出戏唱的是什么,却被苏禾打住了,“咱们听完就知道了。有劳姑娘了。” 前院庄引鹤同他们四人喝茶议事,后院一出好戏拉开帷幕。 第99章 第99章台上青衣扮相极好,…… 台上青衣扮相极好,敷脂粉,吊眉眼,点朱唇;头面也精巧,绣球点翠,香鬓,贴片儿;水袖一甩,唱腔大方自然,明朗圆润。 台下女眷纷纷点头,绣帕掩口,小声说道:“怪道最近赵家班子的戏好呢,嗓子确实不错,词也新鲜,不比以往的,都听腻了。” 又端起桌上都饮子,略抿了一口,而后侧过身子,朝着苏禾,赞道:“娘子这酸梅饮子,我尝着,与家常的似有不同?” “陈娘子好灵的舌头,”苏禾有些惊讶,“这是三爷请大夫配的,我身子不好,夏日又贪凉,时常爱用加了碎冰的饮子,为着这个,才叫大夫给开个酸梅饮的方子,消暑解渴。” “哎呦呦,到底是娘子得看重,”苏禾右手边的李娘子也跟着凑趣儿,“听我家爷说,三爷宝贝娘子跟什么似的,一概好东西都送到娘子这儿来,可见是上了心的。” “娘子说笑了。若是娘子喜欢这饮子,我叫人抄一份方子,娘子走时带上。”苏禾扯起别的话头。 陈娘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家世在四人中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她郎婿在庄引鹤手下当差,自前头那个夫人病逝,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是第一次见正经八百的给一个外室娘子攒局的。别的暂且不论,她自问识人不差,这位苏娘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张扬跋扈的,先交好,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陈娘子笑出声来,故作嗔怪:“我是个脸皮厚的,往后若是馋这一口了,或派人过来要,或亲自上门来同娘子讨一碗饮子,娘子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吧?” 李娘子拿手虚点了一点陈娘子:“好呀,咱们也认识些许多年了 ,倒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破落户这般客气呢。” 都是惯打交道的老熟人了,对方一个眼神,我也大概能将你的意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随即也顺杆爬,亲昵地拍了拍苏禾的手:“我是没有陈娘子这般刁的舌头,不过,这酸梅饮子的味道我也确实喜欢,不知姐姐有没有这个脸面,也过来讨一碗?” 苏禾朝着眼神划过两人,笑着应承道:“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难得有一样东西,姐姐们喜欢,若是以后想喝了,我一定恭候姐姐们过来。” “这词唱的可真好,‘都笑我名门落魄,一腔惆怅,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这青衣唱的婉转哀怨,倒叫我要落下泪来了。” 左边打着机锋,右边两个确却是实在心肠的听戏人,这两位明显年轻了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郎婿不过是微末小官,二人也鲜少有这样的应酬交际,故而,只当自己是来看戏听曲耳的,若是能搭上两句话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搭不上,那也就算了。 苏禾听到右侧许娘子说这戏,也点点头,道:“早知累的娘子落泪,咱们该点些喜庆的戏文来听才是。” 比起陈、李二位娘子,许娘子瞧着便青涩多了,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得入了迷,倒是惹笑话了,这戏文之前从未听过,偏生写得极妙,还要谢过苏娘子才是。” 说着,又捏着手帕,极有兴致的说道:“这扬州城内大小戏班子,各家戏文我也听了不少,左不过就是些高门娘子死活要嫁穷酸书生的臆想故事。这女子家道中落,尝尽人间苦楚的,倒真是新鲜。我们家世尚可又得夫君看重,才能避免受此磨难,当真是老天保佑。” 李娘子一听许娘子这话,脸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她这话说的极冒犯,也没有脑子。又怕许娘子得罪苏禾,打着圆场道:“女子家世如何不重要,将来的郎婿如何才是最要紧的。就是出身勋贵世家的女娘,若是不得郎婿宠爱,那也是无用的。” 苏禾察觉到了李娘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约是怕许娘子的话得罪了她,也是为了安抚她的心情,便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很是呢,咱们认真听戏吧,难得有这样好的戏文,错过了岂不可惜?” 四人也不在多言,俱安静地看着台上,秦嬷嬷今儿一早便忙的直打转,大力和秋桂也被拉了壮丁,直到饮场时,也接近晡食了。 秦嬷嬷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力求将这小宴办的漂漂亮亮,安排好后,便过来请示,又怕惊扰其他贵客,便站到苏禾身旁,俯下身子在苏禾耳边道:“娘子,已近晡食,要不要让各位贵女眷移步偏厅?” 苏禾抬头看了一眼秦嬷嬷,轻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第100章 第100章秦嬷嬷俯耳道:“…… 秦嬷嬷俯耳道:“三爷说是小宴,为表亲近之意,就不分前后院了。只在偏厅设下两桌,中间以屏风遮挡,既显亲热又合规矩,娘子意下如何?”这事苏禾一早便全权交代给了秦嬷嬷,又是庄引鹤的意思,她自然不会反驳,笑着点头应下,又瞥了一眼戏台上还未下场的戏子,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她们的饭菜也都准备好了?” “备好了,娘子。只是后院规矩森严,不许外男私自走动,赵班主倒也懂规矩,只问能不能将饭菜送到后罩房里,老奴便叫大厨房的师傅们做好了饭菜,再让小丫头们送过来,这样虽费了些事,但也避免了外男在后院走动。娘子,您看这样可以么?” 苏禾心中有些诧异,今日的秦嬷嬷分外客气,不对,应该说自从她又回到兰溪别院后,便一改往日管事嬷嬷的做派。从前,她虽敬着自己是庄引鹤的房中人,也给五分薄面;但倘若遇到自己行了她眼中不合规矩的事,话虽婉转,但是该说的从不留情面,兼之自己出生确实不入她眼。于规矩行事上,更是稳稳压自己一头。好在,她也无争权夺利之心,在过去的日子里也算相安无事。只是何曾有事事过问自己的时候? 苏禾看着她一把年纪还如此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了自己厌恶再被赶回庄府,又念着往日里这位嬷嬷并不曾真的为难自己,只笑着说:“嬷嬷办事,我最满意,从前在清安县便是多得嬷嬷照顾,如今在别院里,还望嬷嬷一如既往。这次安排的十分好,我不懂这些,倒是辛苦你忙前奔后了。” “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况且也有秋桂和大力的帮衬,老奴不过是动动嘴罢了,当不起娘子这般,不如就请各位贵客入座?也叫戏班子也歇一歇,赵班主说晚间那场才是重头戏,是戏班子新出的,在咱们府上第一回亮相呢。” 后半句话秦嬷嬷并不曾收住嗓门,故而坐的近的李娘子一听,忙凑趣问道:“嬷嬷这么一说,倒是勾的我心痒了,恐怕用饭时都要惦记了呢,嬷嬷可有打听是唱什么的?” 寻常戏班子得主家邀请上门唱戏,多半会告知主家要唱什么戏文,可有避讳之处,秦嬷嬷原也将戏班子呈上来的戏折子拿给苏禾过目,苏禾不过粗粗看过,只说无碍。 秦嬷嬷转身朝着李娘子行了一礼,温声道:“老奴并非不想告知李娘子,只是老奴也只是粗略得知一二,并不曾详细过问,唯恐说的不好,扰了娘子的雅兴。不如到晡食过后,听戏班子唱起便能知晓了。” 李娘子捂嘴一笑,道:“嬷嬷说的也是,偏生我是个沉不住气的,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客随主便吧。” 苏禾见状也道:“也到酉初了,偏厅备下了酒食,还请各位娘子移步?”说着便站起了身子,看向其他四人,也纷纷起身,应和道:“到底还是听戏打发时间,不过才一出戏,竟到这个点了,娘子选的戏班子好。” 丫鬟们拥着娘子们一起去了偏厅,于屏风右侧的围桌坐下,苏禾落座,见众人也已坐下,开口道:“今日三爷说请的都是素来亲近的朋友,又是小宴,不如就在一起,咱们隔着屏风也能说说笑笑的,倒比我们独坐好些。” 陈娘子一甩帕子,爽利十足:“娘子这般安排的才好呢,咱们都是自家人,这样又热闹又合了规矩,可见娘子心巧胜比干。”这话夸张,但她的郎婿不如李见山那般同庄三爷亲近,这后宅娘子交际上,她须得尽心才是。 几个才逗趣上,庄引鹤便带着人进来,一见中间隔着的屏风,蹙了蹙眉,道:“一会我带各位兄弟一起看戏,总归是要碰面的,不如就将这屏风撤了去?”虽未点名是同谁说话,但这商量的口吻一听就晓得是过问苏禾的意思。 苏禾不动,语气却是温柔,道:“爷,这撤了屏风,到底还是有些不便,女子用膳规矩本就多,不如还是放着,也叫各位姐姐们安心用着,可好?” “依你。”庄引鹤一甩衣袍坐在了主位上,又招呼其余人落座。秦嬷嬷站在偏厅大门入口处,见两边都落座了,拍了拍手,让候在偏厅外的小丫鬟们挨个进来上菜。 秦嬷嬷见丫鬟们都退下后,走到女桌旁,道:“今儿给娘子们备的是自家酿的桂花酒,闻之清甜,入口绵柔,极得后宅娘子们的喜爱。不过,到底是酒,娘子们适量,若是喝醉了,后面那出新戏可就听不到了。” 李娘子笑道:“多谢嬷嬷提醒,咱们也就尝尝味,不敢多喝。” 席间除却庄家,其他人家门户不算高,庄引鹤特意选的,就是怕谁家心高气傲的后宅娘子看不上苏禾的妾室身份而叫她心里不舒服,桂花酒不难得,扬州城里十家酒庄里得有九家售卖,难得的是自家酿的,与市卖的不一样,也是怕席间哪位娘子贪杯喝醉 惹出笑话。 “那老奴给娘子们斟酒。”说着就执壶走到苏禾旁,先替苏禾面前的小酒盅满上,又围着桌子替其他娘子挨个满上,苏禾举杯,道:“我平日里极少饮酒,今儿这桂花酒,我也是第一次尝到,咱们也尝尝味道如何,若是不喜欢,就换上别的来。” 说完便一饮而尽,其他娘子也纷纷饮尽,许娘子率先开口,朝着苏禾便道:“到底是自家酿的,果然不一样,入口柔和不说,刚才秦嬷嬷替我斟上时,桂花香气浓郁,我实在爱的不行。偏生我又是个酒浅的,要是三杯下肚,只怕是醉的找不到家了。今儿恐怕是不能多饮了。”说着面上还带出遗憾之色。 坐在她身旁的孙娘子笑道:“你还真是偏爱桂花,头油也使桂花香的、首饰也爱桂花的、连衣服纹样都爱桂花的。都说桂花添贵气,可见妹妹的好福气在后面呢。” 苏禾见她如此,眼带笑意,看着秦嬷嬷道:“咱们别院,这酒还有多少?” “回娘子的话,大约还有两桶酒,一些是用来待客,还有是想着给娘子饮用的。” “打些酒装好,今儿走的时候,叫许娘子带上。她爱这个偏生今儿又不能喝个痛快,带上些家去,免得日思夜想。”苏禾满眼温和,眼中并无高位者向下位者赏赐的高傲,好像只是向一位新结交的好友分享一件她心爱的物件一般。 许娘子笑的十分开心,也不站起身,只是在席间对着苏禾笑道:“多谢娘子,说起来,我比娘子还年长些,却无什么好东西送与娘子但又得了娘子的好酒,实在是惭愧。” “许娘子不必这么说,这酒在我尝来,确实不错,但却不及娘子这般喜欢,若是换成桃花酒、梨花白,于我来说,并无什么差别,倒不如曾与懂它之人,才是不辜负了好酒。” 女桌这边聊的畅快,男客那边倒是斯文安静了许多,毕竟席间也无弹唱助兴的女妓,又是同自己娘子隔桌而坐,这群人说话都文雅了许多,庄引鹤引着话题谈起了李见山说与自己听的那庄陈年旧案。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只知道厮混的公子爷,后来立事了才晓得正是凭借这桩旧案,他的长兄才得以平步青云。他也与长兄次兄聊过这事,断的不冤,只是何故走失了一位女娘,坊间传言早已自缢身死,后头这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后罩房。 小红吃得香甜,抬头夹菜时,还道:“难怪都说给大官家唱戏油水足呢,这饭菜都比咱们往日里吃得好!”又朝着一旁的水箐道:“姑娘,多吃些,这样的好饭菜可不是回回都有的!” 水箐白了小红一眼,颇有些嫌弃:“吃得这样多,当心长胖了,身段扮不成青衣,我看你怎么办!” 小红想的倒开,满不在乎道:“扮不成青衣,我就去唱丑角!姑娘能唱青衣就行了。”见她这样不思进取,水箐心中长舒一口气,小红是个没心眼的,这丫头有嗓,如今自己还是台柱子还能护着些,班主也愿意给三分颜面,若将来自己嗓子不好了,只怕是护不住了,想到这里,一把夺过了小红手里的筷子,冷声呵斥道:“不许吃了!” 又瞥见一旁文雅端庄的清月,眼中一片不屑,眼睛看向小红,朝着清月的方向努努嘴,带着些许调笑:“去,给你清月姐姐捡些干净没动过的,她一向穷讲究,不吃旁人碰过的东西。” 清月充耳不闻,双手捧起戏折子,朝着赵班主俯身,声音清脆,道:“请爷点戏。”弯腰躬身,双手将戏折子高高捧起,待到赵班主接过,她摸了摸袖中冰冷的刀背,眼中俱是冷静和死意。 “这样很好,一会你就这么呈给庄三爷,记住了,若是出了差错,就别怪我揭你的皮了。”赵班主看了一眼小红,又将戏折子递还给清月。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戌时初。…… 戌时初。 天色微暗,宴散,众人携妻落座,因加了男客听戏,秦嬷嬷趁着众人晡食时又吩咐粗壮仆妇重新安排了座位。最中心的自然是庄引鹤和苏禾,李见山夫妻坐在庄引鹤的左手旁,秦嬷嬷见苏娘子对许娘子很是喜欢,便擅做主张将许娘子安排在了苏禾的右手边,也方便两人闲话几句。 赵家戏班子早已等候在后罩房内,赵班主思来想去还是担忧,清月第一次伺候人点戏,若是不妥,恐怕要得罪人,便亲自引着人去。 待到近前,赵班主再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脚下三步,清月看起来倒是大方许多,双手呈着戏折子,丝毫不见怯色。朝着庄引鹤一拜,嗓音柔婉:“还请家主点戏。” 婷婷袅袅,颇有风姿。若是在旁的场合,免不得引庄引鹤多看几眼,只可惜,今儿是在别院,他自觉和苏禾感情正好,好容易哄着这个倔脾气的愿意安分些,什么神妃仙子都入不得他眼了。 故而也不曾叫人起身,只握着苏禾的手,捏了捏,道:“娘子可有什么想听的?” 苏禾看了一眼清月,道:“我听闻,你们家戏班子不是出了一处新戏么?还不曾亮过相,不如就先来这一出?” “是,那就先按娘子的意思。”赵班主紧跟着应和下,转身就要叫人上场,清月见无人拿起她的戏折子,只能对着苏禾道:“娘子有所不知,新出的戏并不算长,娘子还可在点一出?有些戏唯有我们赵家戏班子有,可要看看?” 许娘子一听这话,脸上倒有几分意动,身体也不自觉的朝着这边倾斜了几分。她家不比庄家钱财权势俱全,单请戏班子上门热闹的花销就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顶多家中老太太老太爷整寿,为了撑场面才能请个中流戏班子,赵家戏班子从前她家就请不起,往后就更请不起了。 苏禾察觉到了许娘子的动作,转头看了过去,眼中含笑:“许娘子可有想听的?不如你来点一出?” “多谢娘子厚爱,我平素爱听戏,一听有赵家戏班独有的戏,难免有些激动,倒是招笑了。今儿是娘子做东,咱们客随主便就是了。”许娘子婉拒了苏禾的提议,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识字不多,唯恐露怯,自己跌面子不说,若是带累了自家郎婿,那才是真麻烦。 苏禾见她这样,也不强求,又看清月一直举着戏折子,便将戏折子拿了过来翻看,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苏禾将身体靠近庄引鹤,低声说:“爷,你可要看看?” 清月低着头,垂手安静的立在一旁,距离苏禾不过两三步路,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庄引鹤的手,直到看见他从苏娘子手中接过戏折子,翻开起来,又指着几出戏文,低声询问苏禾,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 那位苏娘子看着戏折子频频点头,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清月闭眼,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她的亲眷家人,早已经黄土枯骨,而杀人凶手却能身居高位,庇荫家族,这贼老天何其不公,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了,孑然一身,生无意,死何惧? 清月将手拢在一处,摸出了放在袖袋中的匕首,匕首很短,女子一掌便可掩饰住,刀刃闪着寒光。清月双手叠在一处,掌面向内。 “这处戏如何?这名字倒是怪有意思的。”庄引鹤手指着戏折子,眼神落在苏禾的身上,目无他人,等着她的意思,苏禾也觉得这名字有趣,刚想抬头问问这出戏讲的是什么?一抬头,便看见那女子一步上前,手握短刃,朝着庄引鹤的脖颈处刺去!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苏禾半起身子扑在了庄引鹤身上,短刃刺破衣服,刺进骨肉中,呼痛的声音瞬间响起,庄引鹤瞬间反应过来,搂住苏禾,瞬间起身将人护在身后,一脚便踹在了清月的小腹上,人跌出去一尺多远,重重的撞在了地上,瞬间一口血便喷 在了地上。 清月见没能伤及庄引鹤半分,又见有仆妇过来压她,拔下发上簪子,刺入喉间,痉挛几息后,再无气息。众人被这场景吓住,直到人死后,才反应过来,李见山也顾不得是在旁人别院中,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了赵班主的膝窝中,将人按住。 “庄大人,先将这戏班子的人全部拿下,押送大牢,挨个审问,敢在官员家中行刺,我倒要要看看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李见山一手将人压制住,看向庄引鹤,等他示下。 “秦嬷嬷,先去请大夫过来!”庄引鹤几乎是怒吼出声,大力和秋桂此时也过来接过苏禾。秋桂倒是有眼力见,忙道:“秦嬷嬷,我去请人,娘子受伤,不能理事,这其他娘子还需嬷嬷你安排车马离府。” 庄引鹤将怀中人小心翼翼的交给大力,道:“将娘子抱回房中,仔细些!”他晓得苏禾身边这个丫头壮实,力气颇大,听来喜儿嘀咕过不少次,说是力气不比他小,女子中少见的粗壮,他才记下了,眼见大力稳稳的抱着苏禾回房,又转身对着其他人道:“今日庄某这不便待客了,一会就安排车马将各位送回,扰了各位兴致,实在是对不住。” 好在来人都是他的心腹,只是各位家眷也在场,自然要安抚一二,陈娘子人精一般,她不便接话,只轻轻推了一把自己郎婿的袖子,使眼色叫他应承,陈郎君得了示意,连忙拱手道:“那就劳烦大人将各位女眷先送回?咱们留下来帮着大人将人押送大牢审问?” 陈娘子忍下了白眼,只能亲自开口道:“庄大人,苏娘子骤然受伤,可要咱们陪着?到底还是个小娘子,只怕是要吓坏了。这歹人当真是作孽!” “多谢夫人好意,”庄引鹤摇摇头,“她素日不喜人多。”庄引鹤话还未尽,秦嬷嬷就将车马俱安排好了,站在下首道:“爷,车马俱已经安排好了。可送各位贵客家去。” 庄引鹤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们四人今日辛苦些?连夜审问?各位大人的家眷,定然安全送回去。” “是!”四人拱手应下。 “秦嬷嬷,你安排好送人。至于赵家戏班子的人,就交给四位大人处理,你不必过问。”庄引鹤又朝着其他人道:“各位大人,今日辛苦诸位了。” 庄引鹤说完这话,就抬脚去了正房,几乎是跑了起来,等到一进正房内室,就见苏禾趴在床上,背上插着短刃,血迹沁湿衣衫,一下坐在了床沿上,手欲探向伤处,又怕自己手粗碰痛了她,犹豫再三,最终抚上了苏禾的头发,声音颤抖着:“都怪我,没护好你,你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一刀就是伤到我,也不过是小事。” 看她满脸冷汗,嘴唇因忍痛而咬的发白,庄引鹤冲着大力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大夫到何处了?”声音里满是压住不住的怒意,苏禾勉强拉着庄引鹤的衣服,忍痛道:“我没事,你别这样,我看着害怕。” 大力被吼了这一嗓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去后角门处,后角门上许木家的连忙拉住了大力,满脸担忧的问道:“苏娘子如何了?我这稀里糊涂的听了一耳朵,说娘子满身是血,瞧着要不好了?” "呸呸呸!哪个不知死活的乱嚼舌根子!当心我回了爷,一个个提脚发卖!"大力一听这话,气的双手叉腰,眉眼竖立,又低声附在许木家的耳边小声道:“娘子伤了是不假,不过并不曾伤及性命,只是要卧床修养数月。” 许木家的一听,当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拜佛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娘子心善,定然是得菩萨保佑的有福之人!有你这句话,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是落地了。” “你不在娘子跟前伺候着,怎么跑后角门这来了?”许木家的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皱眉看着大力。 “爷在娘子跟前了,急的不行,吩咐我过来瞧瞧大夫到哪了!” “哎呦,我这就把后角门给你开了,你这赶紧迎出去瞧瞧。” 门一打开,大力才迎出去不过十来步,就见来喜儿架着马车过来了,连忙往回跑,守在角门处,等大夫一下马车,就背上药箱将人拉了进去,秋桂跟在后面,头都不回的往里跑,只丢给来喜儿一句:“我先进去了,你把车马驾回前院去。” …… “大夫,你快给瞧瞧!”也顾不上别的,庄引鹤听见大夫进了外间,就匆匆将人拉到了苏禾床前。 那大夫看了背上的刀,皱眉道:“不知郎君可知道这匕首的长短?以及刺入的深度?” “我观这匕首并未全部没入,应当是短刃。还有我娘子是被女子所伤,女子力弱,我料想不会刺入太深。”庄引鹤看着床上面色愈发雪白的苏禾,急的拉着大夫的手臂,道:“这要怎么办?” 那大夫倒也不是个啰嗦的人,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配出了两幅副药,递给候在一旁的秦嬷嬷道:“一副,你去煎药,两碗水熬成一碗就行,要快!另一幅也是如此!” “大夫,这是做什么的?”庄引鹤看着秦嬷嬷转身出去的背影问道。 “骤然拔刀,只怕娘子撑不住苦楚,故而一贴药是用来止痛的,另一贴嘛,是用来止血的。” 不多时,秦嬷嬷就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放在桌上,那大夫稍稍闻了闻味道,就端起其中一碗,递给秦嬷嬷道:“这是止痛的,先给你家娘子喂下。”又转身对庄引鹤道:“三爷,一会我拔刀,刀出三爷就马上按住伤处,外敷止血散,内饮三七参,便能止住血。” 那大夫见药碗已空,又递上软木,“让娘子咬住,防止伤了舌头。”转身用手握住刀柄,看向庄引鹤道:“三爷可准备好了?” 庄引鹤虽心疼苏禾这一遭但也明白此事不可拖延,拿着纱布站在一侧,点了点头。那大夫又慢声道:“娘子不必害怕,麻沸散已经起效,娘子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苏禾只觉得背上的痛觉在慢慢消散下去,刚想应声就感觉到刀离身,背上被按住的感觉。 “将三七参汤给娘子喂下。”那大夫擦了擦沾上血迹的手,对着庄引鹤道:“娘子伤在后背,伤口还需要包扎,三爷习武出身,包扎伤口还是你亲自来吧。” 庄引鹤点点头,那大夫又道:“小的先退出去,待娘子包扎好伤口后,我在给娘子号脉。”说完便在大力的指引在退到正房外,秦嬷嬷帮着褪去外衫,庄引鹤先将伤口撒上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将大夫引进来。 待到大夫开完药,大力将人送出去,眼见苏禾在麻沸散的药效下,已经睡了过去。庄引鹤才起身,对着秦嬷嬷和秋桂吩咐道:“今晚好好守着娘子!若有什么事,就差来喜儿去府衙找我。若再出什么岔子,秦嬷嬷,你知道我的脾气。” 秦嬷嬷和秋桂点头应是,庄引鹤看着苏禾的睡颜,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才转身离开,命来福儿架马,直奔府衙大牢。 第102章 第102章等到庄引鹤再回时…… 等到庄引鹤再回时,已经是次日午时了,苏禾早已清醒,本想下床走两步,奈何床边上三人一个个摆着张哭脸,恨不得以头抢地,劝她歇了这心,“怎么了这是?” “娘子说躺的乏,想起身走走。”秦嬷嬷转身行礼道。 庄引鹤坐在床边上,握着苏禾的手,温柔道:“现下是不能下床的,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叫人去请清安县上你的旧友过来叙叙旧?可行?” “别别,王姐姐才生完孩子,我前些日子才叫人送了东西过去,别叫她在忧心我这了。”苏禾连连摇头,她这纯属无妄之灾,还是别叫她们跟着忧心了。又见他眼下青黑,想来是一夜没睡,又看着他道:“三爷不如先去睡会?” “我不累,陪你用完午膳,我在榻上凑合眯一会就行。”庄引鹤昨儿连夜审问,今早又交代人去查了赵家戏班子的所有事,又与二哥碰头将此事简单说了说,最后决定不与大哥说了,待到他忙完这一切,本想着在书房稍作休息一下,奈何一闭眼就是昨晚苏禾替他挡刀的画面,只能回到正房守着她才觉得心安。 待到小厨房送来清单的白粥,连个配菜都无,因是头一顿,苏禾也并不觉得寡淡,只是庄引鹤接过了碗,作势要亲自喂她,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三人,有苏禾偏过脸,细声道:“我伤的没那么重,我自己能行。” 秦嬷嬷一看这情况,率先说还有事未理清,还需要两位姑娘的帮忙,就带着大力秋桂一起退下了,庄引鹤见人都走了,复又道:“这下没人了,我喂你,不许在推辞了。等你好些,我再由着你。” 苏禾推辞不过,只能应下。养伤的日子极其无趣,转眼就距秋桂的婚事不足一月了,原本这婚事早该办妥当了,可前头是庄引鹤伤着腿后来她又伤着后背,秋桂便请了秦嬷嬷延迟了婚期,一切以主子为重才是,好在来喜儿家中也懂事,欣然同意了,还赞秋桂懂事大方,难怪得主子看重。 这伤虽不算多重,但日日只能趴着睡,难得有件喜事能叫人开怀。苏禾便想着亲自操办这婚事,思虑再三后,单独将秋桂叫入房中,“你陪着我从清安县来,在我身边也有许久了,大约也有两年了吧,如今要出嫁,嫁人了就在府中谋个事,别院清冷,为了你以后,还是别来的好,我会求爷给你安排个差事的。至于嫁妆,” 苏禾起身从妆匣中拿出两锭银元宝,塞到秋桂手中:“我存银也不算多,这一百两给你做压箱底,你且收好了。我也不懂女子出嫁应该备下什么东西,便叫秦嬷嬷去采办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的婆家看轻你的。” 秋桂“噗通”一下跪在苏禾身前,带着哭腔:“娘子手中存银本就不多,若是给了我,娘子自己该怎么办?我能随娘子来扬州,又得娘子操持才能嫁入来喜儿家,一切都是娘子在为我操心,已经厚颜让娘子为我置办嫁妆了;这银子,我万不能收的!” “你放心,我手上还有银子呢。况且也不单对你这般,将来大力出嫁,我也是一样给的。你安心收下就是了,你要记住,这银子是你将来的底气,不到万般困难时,万万不可拿出来。”苏禾看着泪流满面的秋桂,笑着抚去了她脸上的泪,“我已经同秦嬷嬷说了,这些日子就叫你安心绣自己的嫁妆,我身边繁琐的事,就叫大力尽心些。” “若是娘子定要给我这些,还请娘子允我婚后继续跟在您身边伺候。”秋桂说着便俯身磕了一个响头,“娘子待我如此好,我怎么另谋出路?岂能为人!” “我的将来,”苏禾抚上珍珠戒指,心中思虑万千,她为庄引鹤挡下这一刀后,他隔三差五便过来,以前一月中总有一半日子是要回庄府的,如今好似在兰溪别院生根了一般,赶都赶不走,“叫你去府上伺候,一来是为避免你在婆家受磋磨,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若再没个好差事,岂不是要遭人嫌弃?二则,若是我将来真要进府,也有你先替我摸清了路子,免得我将来诸事不知。” “娘子放心,奴一定不辜负娘子的期望。”秋桂第一次被苏禾这样直白的委以重任,心中激动,脸上全无小女娘要嫁人的羞涩,只有要为苏禾将来站稳脚跟的斗志。 “我不是要你去拼命的。”苏禾“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最要紧的还是将自己的日子过好,若你自己都过得不如意,将来如何能帮我?” 苏禾见她面上沉稳了下来,秋桂心思细腻,人又灵巧,想来以后过得不会太差,“你扶我去院中坐坐吧,今儿天不错,总是闷在房中,实在没意思的很。”庄引鹤如今看她好似一樽瓷娃娃,仿佛虽是都能破碎一般,若是世间有奇法,那真是恨不得日日将自己拢在袖中,随时看管。 秋桂先是起身,而后就要去箱笼中寻意见披风给她披上,苏禾连忙躲开,摆手抗拒道:“这是什么天?哪里还要披风,岂不是叫人热的慌?”说什么也不肯穿上,就是想趁着有些许微风,才想着要去后院中吹吹风,看看景。 “娘子背上的伤可还没好全呢。”秋桂见外面虽有风,但是日头却还好,又见娘子苦着一张脸,只能提议道:“不如就在竹架下歇歇?那有轻纱遮日,虽有风但也不碍事,还能挡挡日头,可好?” 见苏禾面带不愿,秋桂只能又道:“若是叫三爷知道奴纵着娘子就这么明晃晃的在日头下闲逛,只怕是要狠狠责罚奴的,奴挨罚也不值什么,就怕娘子又要被三爷叮嘱不许出房门了。”虽是告饶,语气里却有三分调侃。 “好好好!”苏禾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秋桂,忍不住嘟囔道:“还没成亲呢,怎么行事愈发像个老妈妈了?大力都叫你唠叨怕了。”说着便起身由着她扶住,故意斜眼看着她,“我看你到婆家还能不能有这番灵巧劲!” “娘子!”秋桂满脸羞红跺脚不依,看见苏禾得意的眼神,复又压下脸上红意,倒是另有一桩正经事,认真道:“娘子若是不将我放在身边伺候,但娘子身边也该添些人了,不知娘子可有看好的丫鬟?” 这些日子,过来寻她同大力攀关系的丫头不少,秦嬷嬷置办的嫁妆更叫一众小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庄府发嫁丫鬟是素有旧律的,秦嬷嬷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秋桂这丫头的嫁妆摆明乃是当家大娘子身边一等大丫鬟的例。如今这位别院娘子名声不显,将来谁又能说的上呢?如今冷锅冷灶的不去烧,待人家红火时再去攀附,还有谁搭理你不成? “我自己想着一等近身伺候的就不必添人了,提三个外间守夜的丫头吧,只做二等的;大力晓得你出嫁后会留在府上,如今也是长进了。”想起那丫头恨不得黏在秋桂身上,她都觉得好玩。 “对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竹帘下,苏禾坐在了躺椅上,“你的嫁妆送去婆家,府上差事,他们可有给你安排?” “娘子放心。”秋桂忍着羞涩,缓声道:“今年庄府要放一批小丫头们出府,来喜儿说,府上的差事正好空出一些,我又不是长在府中的,在旁人处,他不放心,便叫我跟在他娘手底下,管着府中花木之事。” 苏禾压住心中想法,温声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时下婆婆教儿媳乃是天经地义,秋桂和来喜儿两人虽是郎情妾意,但这桩婚事终究不是来喜儿家父母亲求的,若将来,来喜儿他娘私下磋磨秋桂,又有谁知道呢? “我想着,府中人事我一概不清,若是跟在旁人手底下做事,倘若谁悄悄给我下绊子,叫我误了差事,那才是麻烦。不如就跟在他娘手底下,也许不会太好过,但不至于给我下绊子。”秋桂不是没见过那些婆婆磋磨儿媳的,可自来谁不经这一遭?她以后是娘子的眼睛,若是现在就怯了,往后娘子到了府上,还能靠谁?虽有三爷护着,但是三爷也不便日日插手后院的事。 苏禾听了这话,细想也是,就是自己求庄引鹤为她在安排一桩差事不难;可后院多是主母安排,若是主母有心为难,任谁来也无用。不如就叫 她将来的婆家安排,反倒是比她自作主张为她求一桩差事要好。 “那行,你既心中有成算,我也放心了。你就别在这守着了,我躺着歇会,你自去忙吧。”苏禾将披风半搭在腰腹处,半阖眼的叫秋桂退下。 “是,娘子。”秋桂转身朝着守在廊下的一个小丫头招手,那丫头满脸笑意的跑到跟前,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姐姐叫我可有什么事?” “娘子在休息,你就守在这里,听娘子吩咐,若是瞧着日头要落,风大了,就将娘子回房去。” “明白了,姐姐。你放心。”那丫鬟眼睛一亮,兰溪别院里,三爷她们是靠不上的,唯有苏娘子一个正经主子了,虽放出话来,如今不需要近身的一等丫头,可往后谁又能说的准,先混的眼熟,将来才有机会去争。 秋桂近来确实事多,出嫁就在眼前了,娘子虽将一切都替她备好了,还请了秦嬷嬷教导,虽是下人之间的嫁娶之事,但是要给未来婆家做的针线活计也不少,这些事,只能靠她自己;晚间还要抽问大力学的如何,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申时初的阳光并不那么刺眼,透过轻纱反而更加柔和,苏禾原是捧着个话本子在看,不知不觉间就以书覆脸睡了过去,直到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娘子睡了多久?” “回三爷的话,才一盏茶的功夫。”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回了话,深怕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好,惹了爷的怪罪。 "去给我端个饮子来。"庄引鹤转身走到竹架下,轻手轻脚的将书拿了去,又恐她现下贪睡,夜里再睡不着,心中起了逗弄的念头,悄悄抽出了她拢在手中的帕子,在苏禾的脸上晃悠。 苏禾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骚扰自己,脸上痒痒的,便伸手去赶,越赶越不走,当下就恼了,一睁眼,就间庄引鹤笑的十分开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带着些许责怪:“三爷,这是闹什么?今儿怎么又在这?” “你这小没良心的,如今愈发厌烦我了,亏我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你这话,当真是叫我伤心。”庄引鹤捏了一把苏禾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回她。 苏禾扶着庄引鹤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一把抽回他手中的帕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一般,拿在手中扇风,“爷这几个月白天黑夜的都待在别院,也不见你回府上,也不怕她们担心。” 庄引鹤这些日子,白日里也会回府,他从那日苏禾为他受伤后,渐渐明白了苏禾的心思,只是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实在太大,有些事在未办成之前,还是先不与她说了,免得她还要费心神去想,又另起了话头。 “你那丫鬟是不是月底成婚了?咱们家禾儿第一次操持这些,可有受累?我听秦嬷嬷说,因着你受伤,你这丫头将婚期往后延了延?” “是啊,我到没什么操心的,大半都是秦嬷嬷在操持,我跟着反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呢。”苏禾转念一想,拉着庄引鹤的袖头撒娇,道:“到成婚前,不知爷能否赏赐一样物件给秋桂,她为着我的事才改了婚期,我怕她一个外头人嫁进去吃苦头。” “这到不难,”庄引鹤摆动着手中折扇,带着一点点微风吹过苏禾,“不过也没有男主子直接给丫鬟赏赐的理,瞧着不像那么回事。” “那要怎么办?” “这样吧,成婚当日,我叫秦嬷嬷送纹银六十两过去,一来嘛,忠仆合该赏赐;二则,也是为她撑腰。你看如果?”庄引鹤心中想着:最重要的是,由着这场婚事,叫府中下人知道爷爱重你,将来入府,便能免去一大半下人的故意刁难。 “这样好,赏赐银子,也落不下什么口风。”苏禾点点头,否则庄引鹤赏什么都能带出不好的活头,不如银子来的实在又无什么暧昧的意思。 第103章 第103章转眼便是九月底了…… 转眼便是九月底了,秋桂的婚事就在今日,因为下人出嫁,虽不曾怎么怎么郑重其事但别院里的后罩房多少还是装扮了一下,挂上了红灯笼、系上了红绸缎,一众小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眶。 九月二十八,宜嫁娶,辰初。 一架挂着红绸布的马车停在了后罩房角门处,来喜儿胸前挂着大红的绣球,笑嘻嘻的前来叩门,大力冲在最前头拦着门;昨儿是她陪着秋桂一起睡得,她们两人一起从清安县来。 起初,秋桂虽眼红她是娘子亲点的人,也更得娘子看重;但却从不曾对她动过什么心眼,还总是教她各种规矩忌讳。秦嬷嬷在调教下人上那样严苛,若非秋桂事后为她开小灶,她还不知道得挨多少板子呢。 这次秋桂成亲前,将自己攒在她那处的银子都还给了自己,平时额月钱加上爷和娘子年节下的赏赐,竟也是比不小的数,索性去银楼为她挑了一支石榴花样式的银簪子。石榴多子,但愿秋桂姐姐以后多子多福,万事顺遂。 来喜儿接上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正房外间,苏禾坐在上首位置上,看着两人进门朝她磕头。连忙道:“快起来。”又见秋桂泪流满面,复又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流眼泪。快擦了去。” 苏禾为她轻轻抚去泪珠,拉起秋桂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道:“你素来有成算,我是不担心的。唯愿你们二人以后夫妻和睦,万事顺遂。”转眼又看向来喜儿,嗓音中含着严肃:“来喜儿,秋桂是跟着我才离家如此之远,亲故皆不在身边,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来喜儿这些日子乐的不行,因他先成了亲,在他爹娘那处,都要比他哥高出一截来了,忙不迭的点头:“不仅是秋桂得了娘子的恩惠,小子也得了娘子的恩惠。还请娘子放心,我定然好好待秋桂,不叫她失望。” “如此就好。”苏禾忍住眼中泪迹,温柔的看着秋桂道:“去吧,别误了吉时。” 来喜儿扶着秋桂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苏禾坐在房中看着她走向自己的人生。 庄府,主院。 “这么说来,来家就认了这么个儿媳妇?你见过没?”来家媳妇不过一个管花木的,论油水远不及她的心腹之地,庄大娘子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看向身旁的平嬷嬷。 “还未曾见过呢,来家儿这个儿媳,秦嬷嬷倒是与我赞过,说是心细灵巧,模样倒不是十分出挑,不过,一个丫鬟,模样太出挑也不是什么好事。”平嬷嬷觑着自家娘子的眼色回了一句。 “那成婚以后,这丫头是继续回兰溪别院?还是?” “听着意思,是要留在府上了,这不是府上才为老太太祈福放出一批下人嘛,如今院中管花木的丫头便有些不够用了,来家儿媳妇有意将她这儿媳放在自己手底下调教,并不曾往别处放。” “那别院的居然没求你家三爷给安排个好差事?倒是难为她了,从前是我小瞧了她!如今看来,门户虽小,心却大的很!”庄母将手中茶盏磕在桌上,一想起儿子同自己说的话,只觉得头疼!要聘为正妻这是什么糊涂话,为她儿子挡刀,难道不是她一个妾室该做的事么? “三爷今儿给来喜儿媳妇赏银六十两,说是赏她为伺候主子延了婚期,实乃忠仆。”平嬷嬷想了想,还是将这事说了出来。 “别院那个,不能留了。”庄母看了看平嬷嬷,“我好端端一个儿子,叫她迷了心智,这样的女子,断不能进我庄家的大门。” “娘子是想?”平嬷嬷用手比划了一下,心里有些为难,听说这位还不曾有纳妾文书呢。名义上,还是良家子,这事着实冒险。 “我要她性命做什么?如今外头多少人等着寻我庄家的错处,一个女子,远远送走就是了。她独占老三这么久都不曾有孕,实在是福薄之人;况且,这几个月,老三又是伤了腿;听个戏,还遇上刺杀,实在晦气;我心里也堵得慌 ,只怕她克我儿。” “可如今三爷正是热头上呢,要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送走,只怕是要伤了母子情分,大娘子你看?” “不如是一时心头热罢了,老太太如今正病着呢,这些日子派人去府衙盯着,叫三爷下值就家来看看老太太。”庄母看了一眼门外,又压低声音道:“太医也说了,老太太也到年纪了,若是能熬过明年开春就能大好,若是熬不过,恐怕……” “那三爷便又要耽搁了。况且,我看老太太在这事上,似是由着三爷去了。” “老太太如今是想开了,可我当娘的,决不能由着他去。所以,我不能叫这个女子挡了我儿的路,你这些日子寻个机会,叫人多打听打听别院的事,寻个机会,将人送走就是了。” “若是她不愿呢?毕竟跟着三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愿不愿意的?是她说了算么?”庄母看了一眼平嬷嬷,眼中只有淡淡的笑意。 “是,大娘子。那来喜儿媳妇咱们可要?”大娘子不喜欢别院的那位,伺候过她的人,自然也是不喜的,与其放在后院中碍眼,不如打发了干净。 “由着来家儿的安排吧,左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我还不至于连个下人都容不下。后罩房里来家可摆酒了?”庄母转头又问起了这个。 “摆了几桌,总归是头一回娶儿媳妇,怎么着也得热闹热闹。” “你去取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总要给些脸面。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在那边热闹热闹。”来家儿也是府上积年的老仆了,来福儿又打小跟着老三,也不知是不是仆随主子了,也不曾娶妻,说起来她与来家二的在给儿子聘新妇上竟有几分相似的头疼。 “是,我这就是办。” …… 兰溪别院。 “银子都赏过去了,我不便过去看,等秦嬷嬷回来,叫她说与你听。”庄引鹤邀功一般凑在苏禾面前,“我这事,办的不错吧?不知道娘子可有赏?”庄引鹤挤在苏禾那一侧,似是要不到苏禾的话就绝不走的意思。 “别挤着我了,怪热的。”苏禾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庄引鹤,用手指了小炕桌另一侧的位置,道:“你坐过去。又不是没地方。” “娘子就当是心疼心疼你家郎婿吧。”庄引鹤搂着苏禾不放手,自上次她伤着后背,先是憋了足有一月,后来见她好了,但又怕闺中乐事在伤着她,不过就掐着她的腰身,勉强行了几回,都不得尽兴,这两日大夫给诊脉,说是娘子身体无碍了,听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你坐过去,就听你的。若是还挤在我这,今儿你就去睡书房。”苏禾将话本子一丢,板着一张小脸,满是不愉之色。 “真的?”庄引鹤一口亲在苏禾侧脸上,二话不说,起身便坐了过去,还不忘再确认一遍,“娘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由着我,就不许你扭手扭脚的推脱了?” “别说了,这大白天的,浑说什么话呢!”苏禾将手中绣帕砸了过去,绣帕绵软无力的落在了庄引鹤怀中,倒被他捡起塞进怀中了。 苏禾仿佛是想到什么,斟酌着问了一句,“那戏班子,后来怎么样了?” 她之前也问过,庄引鹤总说衙门还未曾审问出什么,如今还是收押在监,待都审问明白了,若是与此事无关,不过打板子罚银子了事。 “班主识人不清,三十大板;其余人各十板子。”庄引鹤看向苏禾,“你放心,不曾冤了人。毕竟你受伤了,叫我什么都不做就将人放了,我也做不到;这个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那就行。”苏禾点点头,“我如今没什么事了,我听秦嬷嬷说,府上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你最近还是多陪陪老人家才好。” “什么府上老太太?你都收了祖母的镯子,难道不该随我一起叫声祖母么?”庄引鹤故意面露不悦,他就是不喜欢苏禾同他生分的模样,好似两人要桥归桥、路归路一般,让他心里不安。 “是是是,那祖母生病了,我听秦嬷嬷的意思,像是有些眼中,你成日里在我这腻着算什么?”苏禾笑笑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祖母年纪大了,旧病也一直未好,”庄引鹤叹了一口气,“人老多病,难免的。” “那你就更该守在祖母身边才是。” “我晓得,今儿在你这,往后还是半月在庄府,半月在你这。”庄引鹤想了想,又道:“我府上还有两位妾室。”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庄引鹤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中一人是我前头那位的陪嫁丫头,不好外嫁,我打算将人送到庄子上,叫她以后就在庄子上过活;另外一个,添副嫁妆打发了就是了。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不求你立时能接受一些事,但,我会叫你看见我的诚意。” 苏禾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庄引鹤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这笑中的含义,是期待?还是无奈? 秋桂婚后便在庄府中,一月总能寻着一日来别院,同苏禾细细说了府上的情况,苏禾看她面色红润,脸上也无凄苦的神色,才放下心来,这样的神情也不必多问在婆家好不好了。 秋桂跑了三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入冬了,距离除夕竟然不足一月了,天空中飘起了薄雪,正房里烧起了炭盆,暖融融的好似春日一般。 “不知三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娘子这身衣服都要缝制好了。”大力托着腮看着自家娘子坐在罗汉榻上收针。 “我也不晓得呢,不过他回来就能穿上新衣了,也堵了他的嘴,成日里说我敷衍不尽心。”苏禾咬断线,将衣服整理好,笑着回道。 屋外的雪一直下着,戌初,地上覆盖上了一层雪,兰溪别院的门口,白雪上出现了两行车痕。 第104章 第104章“姑娘聪慧,我是…… “姑娘聪慧,我是知晓的。”庄母端坐在正院主座上,碰也不碰大力奉上的茶水。 “恕我愚钝,不明白庄夫人的意思。”苏禾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带笑的看着庄夫人。 庄母见苏禾不怯不怕,还敢直视她,当下便撂了脸:“从前见你,还觉得你温柔乖巧,也是我看走了眼。我儿为了你,闹的家中天翻地覆,好好的亲事,一概不应。苏姑娘,你若是出身好些,我也认了;可你不仅出身不好,还不自重,做我儿媳,恕我实在无福消受。” “不知夫人要我如何?” “离我儿子远些就好。离了你,想来他就能明白,你绝非新妇的好人选。” 苏禾压下心中怒意,平声问道:“夫人要我怎么离开?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回清安县,我前脚到,三爷后脚就能将我带回。只怕是叫夫人白费心一场。” 庄母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并无应答之意,平嬷嬷上前一步,站在了庄母的侧方,面上带着几分不屑,眼神中的审视刮过苏禾的全身,微微提高的声音犹如尖刺,“苏—姑娘,你答应就行,至于去哪,大娘子自有安排,用不着你操心。” “嬷嬷这话说的容易,”苏禾看着窗外的下的愈发大的雪,不多时廊下积雪覆盖,虽坐在暖室中,心却似被冰雪覆盖一般,“若是随意将我扔到了什么山村荒野,我便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若是再将我硬塞给什么山野村夫,岂不是要毁了我?还不如在三爷身边锦衣玉食来的舒坦。嬷嬷说是不是?” 庄母把玩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苏禾,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放心,你到底是跟过我儿的人,自然是替你选了好地方,即清净也能叫你守得住。” “若是不能知晓我要去的地方,那我绝不走,我待在别院,左右都是三爷的人,也出不得什么岔子。”不能逼出庄大娘子的想法,那她才是真的险了,庄引鹤就算是有五分心挂在自己身上,也断不会与自己的母亲抗衡,至于清安县,庄大娘子绝不会让自己回去的,清净又能守得住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苏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你大可放心。告诉你也无妨,安一安你的心也好。杨州与苏州交接处,有一镇为云林镇,其中有一尼姑庵名唤云林庵,极为清净,在当地颇有声望,许多女冠都爱去此处修道。” 苏禾垂下眼眸,听着庄母的话,心中算定后,直视庄母,道:“我可以去,不过,女庵清苦,我吃不得苦头,不知庄大娘子可为我准备了盘缠?” “我呸,你不过一个泥巴缠脚的穷苦人家,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竟还觉得自己吃不了苦了。”平嬷嬷当即怒声呵斥。 在她的预想中,苏禾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子,别说见到庄母了,就是见了她也该战战兢兢的小心对答;可她不仅没将自己放在眼中,还将大娘子噎的说不出话。云林庵那样的好去处,竟然还敢再提要求,这样的女娘就是进了庄府的后院,也是个祸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嬷嬷不必动怒,况且这盘缠也不是嬷嬷能做主的。”苏禾语气平平,丝毫不为平嬷嬷的话动怒。 笑话,她此时不为自己讨要银两傍身,难道等真被送走到了尼姑庵里,两眼一抹黑,日日挑柴洗衣、生火做饭时才想起来没银子的日子不好过么?她又不是千金小姐落难,男人暂且还能放一放,银子的事,必须讲明白了才行。 “两千两银票,苏姑娘可还满意?”不过黄白之物,庄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挑眉看了看苏禾。 “四千两银票。先付两千两。夫人送我走那日在将剩余的银票给我。” “好!”庄母正眼看向苏禾,这女娘如今面色红润,人比花娇;手上捧着一个月白色的暖手炉,倒衬的一双手莹润修长,指如葱削;端坐在一旁,显得身量窈窕。 对上她,知道事无转机,也能不卑不亢为自己争取利益,难怪自己这三儿始终不愿点头迎娶旁人。确实,到她儿子这个年纪,什么燕瘦环肥不曾见过。她心中也明白:续弦,也该寻一个利落大方、能主事擅往来的女娘了。奈何三儿官位实在不高,就是有庄府撑腰,她瞧上的人家也不肯将嫡女许配给他。 “我见苏姑娘也是个心有成算之人,你大可放心,我虽不喜你,但也不至于用下作手段害你。一路人我会派人护送你周全,至于伺候你的人么、”庄母顿了一下,秋桂的身契都在她手上了,至于另外一个,左右身契没给她,做个顺水人情送出去也无妨。 “你身边我记得有个叫秋桂的丫头,许了来喜儿,又入府伺候了,也不便在给你用了;是不是还有一位?若是你要,大可以带走,也互相有个照应。”庄母在这些小事上也不愿为难苏禾,若不是她出身实在不够,这样有成算的女娘,她也喜欢,到底可惜了。 “你不必着急推拒,再好好想想。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了。”庄母扶着平嬷嬷的手站起身来就要朝着屋外去,苏禾将人送到门外,就看见秦嬷嬷打伞将人送出二门外。 大力被平嬷嬷打发了出去,见这位嬷嬷满脸不好惹的神色,又是来势汹汹得;也怕自家娘子吃了亏,便抱着暖手炉一直守在廊下,不敢离远;见人走远了才道:“娘子,是不是府上的人?” 苏禾点了点头,大力掀开帘子跟着苏禾一起进了内室,才有些着急道:“是不是来寻娘子的不痛快了?” “大力,我若有一日要离开这里,将你送回清安县?或者你跟着秦嬷嬷回庄府,可好?”苏禾心中犹豫,大力跟她离开,绝不是什么好事。虽不知道庄大娘子是否会按照约定将银票如数给足,但将来的路,她自己都毫无头绪,何必要拽着大力一起受苦。 “奴就知道,这群人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娘子,不管你去哪,奴都跟着你。” “跟着我,是要吃苦头的。留在这里或者清安县,能叫你的日子好过些。” “奴不怕吃苦。不怕娘子笑话,奴是自打伺候了娘子,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娘子要是走了,奴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奴、害怕。”秦嬷嬷待她平平,回了清安县也不过同从前一样,做一个洒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她跟着秋桂后头,也明白了不少事。知道什么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你让我再想想吧。”若是大力要跟她一起走,那她还要带上大力的身契才行,逃奴被抓,便是死罪。 “我先将娘子的被褥铺好。” “好。” …… 庄府。 “警告过秦嬷嬷了?”庄大娘子换了家常的衣服从内室出来,看了一眼平嬷嬷。 “大娘子放心,她是老人了,知道分寸。”平嬷嬷躬身回话。 “三爷呢?” “还在老太太那边守着呢,听意思,今晚要宿在老太太那边侍疾。” “这些日子,盯紧三爷的行踪,以老太太的病为由头,叫他少去兰溪别院。在寻个机会,打发人将银票送过去。” “大娘子,她要这多么,你就应了?”平嬷嬷实在没想明白,纵然庄府家大业大,但是四千两银票,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去办就是了。”庄母吩咐完,转而又问起了老太太的情况,“大夫怎么说?是见好了?还是?” 平嬷嬷摇了摇头,也不敢言明,只委婉道:“恐怕要给京城送消息了。” “快到年下了,正好打发人将他们一家接过来,也叫老大心里有数,老太太若有个万一,还得丁忧,不得不做打算。”庄母心中盘算着同各家关系,若是有人能从中协助,视情况“夺情”,自然是最好的。 “那大娘子,派谁去呢?” “叫老三去吧,日日将他圈在府上,也有些难办;不如就将人远远支出去的好;从扬州到京中,就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需十日。况且,回来的路上,带上家眷,再快也需半月。到那时,自然就尘埃落定了。” “大娘子说的是。” “事不宜迟,安排人将他的行李收拾出来,去将他从老太太那边请过来。”庄母心中有了了断,也不愿拖沓,最好明日就能出发。 “是。老奴这就去请三爷过来。”平嬷嬷快步去了老太太得到院子,才进院门,就闻到院中弥漫的药味。 “三爷,大夫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庄引鹤近日与庄母因为婚嫁一事闹得有些不愉,连带着见了母亲身边伺候的老仆也没了从前的笑脸。 “还请三爷移步说话。”平嬷嬷看了一眼内室方向,庄引鹤随即便明白了,顺从的跟着她出了门。 “有什么事,说吧。” “三爷别动气,大夫人想叫你去一趟京城,二爷走不开。若是老太太有个差池,也好叫大爷做好准备。此事,旁人去了也不好言明。”平嬷嬷话留半句,看了一眼庄引鹤。 “行,我这就过去。”庄引鹤随手招了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去跟庄嬷嬷说明去向,好叫她说与祖母听,也是安祖母的心。随即便与平嬷嬷一同回了主院。 “平嬷嬷都同你说了?”庄母忍下怒意,心平气和的看着这个儿子。 “是,母亲。确实该去一趟京中。”庄引鹤连坐都不坐,就这么站在屋中间回话。 “来人,给三爷看座!”庄母舒了一口气,将茶盏搁在了桌上。不然,她怕是要忍不住砸了过去。修身养性多年,万不可叫这逆子破了养气功夫。 “多谢母亲。”庄引鹤显然就混不吝多了,一抱拳就撩了衣摆坐了下去,仿佛刚才硬顶着的人不是他。 “这事,旁人办我不放心。老太太的情况,唉,你也看到了。”庄母顿了一下,复又道:“最好明儿一早就出发,早去早回才是。” 庄引鹤心中也明白,祖母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很难说,偏生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的阴冷,这雪从午后开始下,到戌末才将将停。兰溪别院那边,若不去看一眼,说上几句话,他就是走,也走的不放心。 “行,都听母亲的吩咐。” 庄母才要扯出一抹笑,就听她这逆子道:“那儿子先去一趟别院,叫苏氏放心等着。晚些时候再回来,明儿一早拜别了祖母就出发。” “嘭——” “她就是个天仙?你就这般爱重?都忙成这样了,你还要亲自过去?使个婆子传个话难道不行?”庄大娘子一拍桌子,还是没忍住。 “自然得我爱重。母亲放心,不会耽误事的。”庄引鹤也不是诚心要与他亲娘作对,只要别在给他塞旁的女子就行,“行李就烦请母亲吩咐人收拾好。”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哼!还 真是难为你了。”庄母冷嘲出声,“就叫你那天仙给你收拾吧。免得怨我!” “她哪里能比的上娘呢?还是娘办事,我安心。”庄引鹤奉承一句,又笑着说:“娘以后多教教她。” 庄母不欲同他多废话,也没必要为一个即将离开的女娘与他争吵,只将手朝门外一指。虽是吵得不可开交,但也是多年母子了,庄引鹤十分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叫他滚。便躬身行礼道:“那就多谢母亲烦心了。” 带着来福儿就去了兰溪别院。别院早就关了院门,来福儿敲开了门,庄引鹤也不等人通传,将缰绳甩给小厮,直奔后院。 正院的灯还亮着,推门而入,就见大力举着衣服,他的心上人翻着领口,道:“也不知合不合身?” 大力被衣服挡着,回道:“等爷来了,娘子叫爷上身试试不就行了?” “不用等了,”庄引鹤笑着拉过苏禾的手,“现在就给爷试一试。大力,去叫小厨房做些吃的。” 大力将衣服搁在椅子上,应声退下。庄引鹤一把将人揽在怀中,紧紧抱住,这些日子焦躁的情绪好似一下被安抚住了。 “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祖母那,可是有好转了?”苏禾有些惊讶,外面天都黑成一片了,雪虽停了,但是积雪可是厚的很。 庄引鹤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来时,祖母喝了药才睡没一会,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明儿一早,我得去一趟京城,一来是接我大哥家来,二来,有些事不便在信中与他说明,我得亲自去一趟。” 苏禾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这就是庄母为她寻的机会! 第105章 第105章庄引鹤没有察觉到…… 庄引鹤没有察觉到苏禾的异样,仍就叮嘱着:“这一趟,就是马不蹄停来回也需半月,我不在家中,你要照顾好自己。如今天气愈发冷了,平日要是想出门,也要穿缓和些,你身子如今才调理的好些,更要注意些。” “你如今怎么也这样絮叨了?”苏禾轻轻挣脱开,拿起衣袍照着庄引鹤的身形比量着,“呐,总是念叨我不上心你的事,这身衣服花了我两个多月,你试试?” 庄引鹤接了过去,翻看了一下,抬眸看着苏禾,“这黑狐皮极难得,是我送来给你御寒的,怎么又给我做了大氅?那你自己用什么?”说着握住了苏禾的手,有些诧异,他不缺这些东西,也明白苏禾手上没什么御寒的好皮子,唯恐她冬日难捱。 “暖和吧?”苏禾笑笑回握,不在意的回着话:“这天寒地冻的,谁还往外跑?我也没什么亲友故交在扬州城里需要走动,最多也就是秋桂有了假来一趟,也不用我出去迎。倒是你,日日要去点卯,还是你用得上。” 抽回手,又将自己的衣领翻开示意道:“我也没随意糊弄自己,这里面都是去你库房寻的好料子。放心,我不会叫自己委屈的。”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内室,苏禾坐在榻上,看着庄引鹤将衣服一一换上,点点头:“正好合身,倒也不用改了。爷将这大氅也穿上,咱们在院子走走,看看可御寒?” “好。” 夜色寂寥,隐隐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上,竟也覆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好似珍珠一般;庄引鹤见她只穿着家常衣服,手心微热,恐其受凉,连忙将大氅解下将她兜头兜脸一把盖住,他身量原就高出她不少,见她又被裹了一身,愈发显得娇小玲珑,心中爱极,情不自禁一把将人揽在怀中,俯首求吻。 苏禾略带喘息的将人推开,眼中薄怒,低声呵斥道:“庄引鹤!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这还在院子里呢!”眼角因呼吸不畅而憋出了浅浅红痕,薄怒之下更显得灵动。 庄引鹤轻轻抚摸着她的眼角处,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显得格外怜惜,语气中的爱怜几乎溢出来了,温声哄道:“别恼,都是我不好。我心里舍不得娘子,这才没了轻重。” 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带到胸口处,贴着自己的心口处,心脏的跳动热烈,就是冬衣都掩盖不住,似乎要挣脱出来,向眼前人诉衷肠:“你看,他也不舍。”忽又自嘲:“想不到,我也有这牵肠挂肚的时候。” 苏禾就这般仍由他牵着,感受掌下的跳动,离开与留下在脑海中厮杀。月色清冷,将人的思绪也凝在了此处。远处,大力的声音传来“快些,别叫饭菜都冷了才是。”惊破这安静的氛围,苏禾回过神来,对着庄引鹤道:“这么快就好了,咱们也进去吧。爷便是不冷,也没必要站在这受冻。” “好。”庄引鹤任由苏禾与他十指紧扣在一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两人交缠的十指,眼中漾出笑意。 苏禾陪着庄引鹤用了一碗汤羹,便已经到了亥时三刻,大力带着下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苏禾起身询问:“爷明儿一早就要走,今儿可要在这里歇下?还是?” “我陪着你眯一会,明儿卯初再回府上就是了。”庄引鹤命人在耳房备水洗漱,又拉着苏禾不放,似是要她陪同的意思,心中有所顾及,便推脱道:“爷回回都弄得我一身水,这天太冷,万一受凉,我可不远喝那药,实在苦的狠。” 这中药就没个好喝的方子,每回喝药都得做足了心理准备,而后一口饮尽了;有时为了防止药性相冲,还不许饮后来些甜食缓缓,她如今是真害怕吃药了,太折磨人。 庄引鹤亲昵的刮了一下苏禾的鼻梁,故作暧昧的环住了苏禾的腰身,调笑道:“娘子这是想要了?那为夫自然是要答允的。”话还未尽,“嗷——”庄引鹤撤开脚,皱着眉头,不满道:“娘子好狠的心,这一脚可是踩得实。” “叫你胡乱说话!该!” “不与娘子闹了,”庄引鹤收敛了神色,“明儿还有正事,你替我擦洗擦洗,陪我睡会是正经。” 卯初。 庄引鹤便醒了过来,看着里侧的苏禾还睡得香甜,不忍吵醒,小心翼翼下了床铺,拿起罗汉榻上的新衣穿戴齐全,蹑手蹑脚的开了内室的门,侧身离开。大力一早便准备了朝食,庄引鹤见她要将苏禾吵醒,连忙挥手止住。 “别叫醒她,天色还早,叫你家娘子多睡会。我一会用完便走了。” “是。”大力应声退下,只是心里有些奇怪,娘子一向到了时辰就醒的,如今怎么有些贪睡;许是冬日闲来无事,爱赖床也正常,从前也有过的。如今不管是在庄府还是兰溪别院,庄引鹤无事也不爱叫人近身伺候了,自己用完了朝食,骑马就回了庄府。 一进门,便直奔庄母的院子,进门便是一阵暖意,顺手解开大氅,交给了候在一旁的平嬷嬷。 “儿子给母亲请安。”庄引鹤躬身请安,“母亲可用过了?” “这身衣服,她给你做的?”庄母朝着儿子摆手示意他近前来,拉着衣袖细细看了针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针脚密实,用心了。” “那是自然,儿子的事,她是最上心的。连我送给她御寒的狐皮都拿来给我做了一身大氅。”似是炫耀一般,庄引鹤用手指了指平嬷嬷手上抱着的大氅,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哼。”庄母瞧不上儿子这幅掉价的模样,也不搭理这话,只挥手示意丫鬟将准备好的 包袱拿了过来,道:“这里面给你装了干粮,还有银票。除了来福儿跟着你走,我还另外吩咐了两个护院跟你一起去,你放心,骑射上佳,不会耽误事的。” “是。”庄引鹤点头应下。 “我叫人备了些吃食,左右时辰还早,吃完再走就是了。”庄母示意丫头进来摆饭。 庄引鹤挥手拒道:“一早便用过了,我想去看祖母一眼,母亲将东西送到前院交给来福儿二,我一会看完祖母就走。” “也好。”庄母点点头,道:“那我这就吩咐跟你的人在前院等你。” “那儿子告退。”庄引鹤接过大氅,避开了丫鬟上前伺候,自己一边打好结,一边朝外走。 “大娘子,这三爷铁了心要跟别院那位了,咱们还送人走吗?”平嬷嬷眼见这光景,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三爷办完事回来看见空空的别院,要与大娘子闹起来。 “若为妾室,我自然由着他去;可他要聘为正妻,此事,我绝点不了头。他原就在仕途上不算上心。若是再无岳家助力,待我与他父亲百年以后,便是老大老二愿意扶持一二,到底也不便。”庄母心里当然明白,苏禾在她眼中,是上不得台面,但她也着人打听过了,不是人家贪图富贵巴上来的,是她这好儿子强纳的,既然一开始就心不甘情不愿,那就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儿子了结这段孽缘吧。 “大娘子考虑清楚就行。”平嬷嬷按下心中不安,顺着庄母的话应道。 辰时三刻,庄引鹤细细吩咐了李嬷嬷,看着还在睡梦中的老太太,转身离去。前院门口,来福儿并着两个护院早已等候多时。 庄引鹤也不多话,直接翻身上马,扬鞭出发。 …… 兰溪别院。 苏禾从沉睡中悠悠转醒,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了,大力守在外间,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向,听见屋里传来声音,才推门而入,见屋里暖炉里的炭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先将透缝的窗户掩实。 “娘子,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辰末了,娘子近来贪睡了许多,从前辰初就醒了,如今要多睡半个多时辰呢。”大力将床帘勾上,笑着看向苏禾。 “三爷呢?什么时辰走的?” 大力一边拿起衣橱里的衣服一边回话:“卯初便醒了,不让奴叫醒娘子。用了朝食便回府了。还将娘子做的新衣穿走了。” 苏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因才睡醒还带着倦容,低低应了一声,大力伺候着苏禾洗漱更衣,服侍着用了朝食,冬日寒冷,即便庄引鹤如今已经不在禁她出行,看这天寒地冻的,她也无甚兴趣,只去了书房,随意寻了个话本子,翻看了起来。 苏禾就这样坐在书桌前,直到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才惊觉已经到了午时了,大力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件,笑着说:“娘子休息了?前院管来往书信的管事说,清安县来了一封信,想来应该是娘子的,便叫我拿了过来。” 苏禾听着眉开眼笑,连忙放下话本子,站起身来接过大力递来的信,忙不迭翻阅了起来。大力笑侃道:“娘子也太心急了,这信也不会长腿跑了的。”又摸了摸书桌上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了。 “奴去为娘子重新沏壶热茶来,娘子慢慢看就是了。” “好。” 大力端着热茶进来时,就看见苏禾笑的十分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娘子这般开心。难不成是铺子里生意愈发好了起来?” “铺子的生意,如今还好。南北巷子里也有几户娘子如同我们一般,几家合作开了一个绣铺,只是花容绣技非常人可及,故而暂且也能压得住场子。”苏禾对苏家绣铺最初的设想与如今的现状来看,早已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我高兴的是,王姐姐说今年她家铺子并着绣铺的生意,能在清安县再置一处房产了,不过王伯伯更想买几亩好地。如今王姐姐得子,夫婿尽心,女儿乖巧,又有儿子承继家业,也是去了一家子的心病。不管是买房也好,置地也罢,总归是喜事。” 大力听了连连点头,于她这样从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若是手上有了银钱,置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她是女娘,就是想买地,也无处可买。 “娘子可要回信?” “自然是要的。”苏禾将话本子放回原处,铺开信纸,研磨动笔。 沉思再三,还是不提自己即将离开扬州的事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日虽不曾下雪,但化雪更冷,也不知庄引鹤行至何处了?等他再回时,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等着庄母的两千两银票,和她的归处。 第106章 第106章回给王姐姐的信次…… 回给王姐姐的信次日清早便由人捎带了过去,苏禾欲命小厨房在后院亭中摆上烤架,昨儿雪已经化了不少,后院的梅花隐约散发出香味,沁人心脾。待日头上来,围着烤炉,既暖和又有趣。 刚叮嘱完大力,就看见秦嬷嬷身后跟着一人,远远瞧着有些眼熟,待到走进,平嬷嬷! “给娘子请安,娘子万福。”平嬷嬷倒是不似上一回那般倨傲,随着秦嬷嬷一起行了礼。 秦嬷嬷小心觑了一眼苏禾,心中揣度着,有些事大约是她不能知道的,复又行礼回禀:“娘子,人已带到,老奴先退下了。”眼见苏禾点了点头,秦嬷嬷退后两步才转身离开。 “平嬷嬷,请坐吧。”苏禾抬手示意她坐下。 “老奴不敢放肆。”平嬷嬷低眉顺眼,小心恭敬;她跟在大娘子身边多年,鲜少见她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虽不知她究竟是哪里叫大娘子另眼相看的,但该伏低做小的时候就要伏低做小,将来的事,谁又能料定呢? 苏禾看着平嬷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端起暖姜茶饮了一口,平嬷嬷自然识趣,斟酌开口道:“老奴一早过来,叨扰娘子休息了。”又从袖中拿出一方掌心大的小匣子,将匣子打开,双手呈上,放到苏禾面前的桌上。 “这是大娘子答应姑娘,预先给姑娘的银票。姑娘请过目,这银票,各地钱庄均可兑换。”平嬷嬷退回原地,恭敬说道。 苏禾眼睛瞥了一下,随手拿起看了一眼,颔首示意,“我晓得了,辛苦嬷嬷跑着一趟。” 平嬷嬷沉吟片刻,笑着说:“大娘子预备让姑娘准备两日,该收拾的行礼物件都收拾好,一并带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苏禾勉强扯出一抹笑,她有什么行礼物件,不过一些私房钱,其中还有一半都是庄引鹤后来添补的。至于四时置办的衣服,也不是她的花销。不过,既然都收下了,倒也没什么好矫情了,离开这里,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多些银子便多些底气,左右也是庄三爷的身价银子。 “不知庄夫人要安排我怎么离开?” “这就不是姑娘操心的事了。届时,待姑娘拿了剩下的银两,乖乖上了马车,大娘子自然都安排妥当了。姑娘放心就是了。”平嬷嬷顿了一下,又道:“银子和话,老奴都已带到。就先行告退了。” “劳烦嬷嬷费心了。”苏禾笑了笑,看着平嬷嬷退出正房,长叹一口气,起身就回内室,开始盘点私房。 秦嬷嬷又将人送出了后院,心中盘算再三,还是决定问了大概:“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到底是多年相交,虽不能漏了口风,但提点一二总归不打紧;当年大娘子的陪嫁丫鬟四人,如今也就她们两个还活着了,虽说秦老婆子后来去做了三爷后院的管事嬷嬷,总归多年的情分还是在的。 “咱们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瞒着你。眼见老太太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大娘子如今的心病是什么?” “你的意思,大娘子有心要?”秦嬷嬷 话留半句,偏头看了一眼正房的位置,心中盘算不定。 平嬷嬷笑笑不说话,转身上了庄府的青布马车,朝着秦嬷嬷点头告别。 内室里,苏禾将身家盘算一番,心中大抵有数;便是在云林庵日子清苦,也不用害怕了。苏禾揉了一把腰身,仰了仰脖子,就见大力推开内室的门,小心翼翼的说:“娘子,那个老嬷嬷怎么又来了?可是来找娘子麻烦的。” “大力,我有件事,得问问你的意思了。”苏禾眼带笑意,语气温和,“我大概是不能再这住了,也不是去庄府;你别急,约莫就是这两三日的事了。若是你还愿意留在别院,我尽力为你安排好;若是——” “我只想跟着娘子,娘子去哪,我就去哪!”大力头一次在苏禾面前抢话,这样不合规矩的行为,若是被秦嬷嬷看见,还不知要挨多少板子呢,只是娘子的问话,让她急的顾不上了。 “跟着我,难免要吃些苦了,你可想清楚了?从清安县到如今,你着实不容易;况且,我将来也回不到府上了。”苏禾拉着大力的手,温柔安抚,“你不用急,事关你自己的将来,你再仔细想想?” 大力“噗通”一声,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原本瞧见那老嬷嬷,心里就不安,这下更是急的额角都有些薄汗了,“娘子,我不用再想,若不是娘子在清安县亲自点了我近身伺候,如今我也不过还是一个洒扫丫头。娘子一人独自在外,奴实在放心不下,奴虽不聪明,但还是有些力气的,总归能帮的上娘子的。娘子别嫌我无用才好。” “好,那你今晚就将行礼收拾好,悄悄的,别叫旁人看出来。你屋里,秋桂搬走后,应该不曾在住人进去了吧?” “好,我听娘子的。不曾住人了,偶尔秋桂姐姐来,还会去坐坐。”大力也不敢多劝,她从来嘴笨,与其说不恰当反而引得娘子伤心,不如就听娘子的吩咐,“那咱们今儿中午还烤肉么?奴都跟小厨房叮嘱了。” 见她面带犹豫,苏禾点点头,笑着说:“吃!” 打发了大力去盯着小厨房,苏禾转身进了书房。她记得,庄引鹤同她说过,别院下人的身契大都在他母亲手中,只有几个原本就跟着祖母的下人,身契在祖母手上。后来他酌情又做主添了几个伺候的人,身契便都拢在一处,都放在了书房暗匣中。 这书房原是侧偏房改动的,故而地方不算多大,庄引鹤后来行事多半是不再避着她的,但苏禾也并不曾认真注意过,只晓得大约在右侧齐腰的位置。在书架上左侧摩挲半晌,大约靠上了那么一点点,拉开一个抽匣,里面放着寥寥几张卖身契,从中抽出了大力的,便又将抽匣推回原处。 将身契叠好,拢在袖袋中,左右天色尚早,转身走到长案前坐下,研磨欲写些什么,却又无从下笔,半晌才写下一行后,便将笔搁在了山形笔架上,托腮望着窗外,神思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 三日已到,今日的别院却是有些不一般,别院下人不算太多。后院里,因苏禾不喜人近前伺候,鲜少有人出现在她面前,通常都是由秦嬷嬷或者大力带着行事。 今日,人就更少了,只剩在院中洒扫的丫头;秦嬷嬷昨晚也告罪回了庄府,说是主母手下人手不够,特意将她调回去办差,苏禾心中了然。又将大力的包袱也一并放到了正院,看着住了许久了正院,百感交集难以言明。她自以为能平静的离开此处,从前山高路远,与君长别。可临行之前,竟陡然生出一股不舍,想起前些日子留在书房的只言片语,忍不住又去增添几笔。 午后,后院处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个面生的老汉,大力将两人的包袱都背在身上,就见平嬷嬷下了车马,对着苏禾道:“娘子可都准备好了?” 苏禾点点头。平嬷嬷又道:“那娘子上马车吧。” 大力扶着苏禾上了马车,就见平嬷嬷又递给苏禾一个木匣子,“这是给娘子的,娘子可要过目?” 苏禾打开匣子,入眼的是两份路引,又翻了翻,看见下面的银票便又将木匣合上了。 “娘子也别灰心,大娘子有话吩咐,若是三爷将来娶妻生子,还是惦记娘子,大娘子自会成全,亲自派人去云林庵将姑娘接回来。只是三爷如今闹得实在不好,大娘子也是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平嬷嬷生怕苏禾突然后悔不走了,那就麻烦了,只能随意描补两句,先将这麻烦送走了才好。 苏禾不理这话,抬眼看向平嬷嬷,冷静问她:“嬷嬷可要送我们到哪里再回去?这驾马的人会将我们送到庵中吗?还是有什么旁的安排?” “老奴将娘子送到城门口就回了,放心,门口有大娘子为姑娘雇好的车马,不会叫姑娘寻不到路的。”平嬷嬷勉强笑着,这姑娘实在不好糊弄。 “约莫几日才能到?” “约莫六七日?姑娘这倒是问住我了。老奴也不曾去过。” 车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车门外驾车的声音。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苏禾在平嬷嬷的引荐下,才知道她们是由镖局的人护送。不过人家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是专程只护送她们两人,一路同行的还有一些人,男女皆有。 大力也不多言语,就听镖头的安排,扶着苏禾上了一驾青布马车,好在庄夫人也愿意多出现银子单独为她们二人包下一辆马车,免得与其他人共乘。 大约未时末,马车开始由官道出发,与去京城的路背道而驰。一路上,大力与苏禾极少下马车,苏禾冷眼旁观,这镖局规模大约不小,每每到了入夜前,都能将一众人带到分镖局住下。 不过,镖局收的是护送的费用,这一路上的吃穿开销,自然是要另外算银子的。想要住上房、单独点酒菜、供热水,没有银子,那就不好办了。苏禾虽不愿露富,可五文一人的大通铺,推门一看,满屋子都是床,大约能住十几二十人,她实在躺不下去。 上房雅间,一晚上八两银子,热水随用随叫,晡食两荤三素还供一壶酒,再包明儿一早的朝食。中等雅间,那就便宜许多了,一晚三两,热水也是随叫随用,晡食就简单了,一荤两素,酒钱另算;不过明早的朝食也包了。下等嘛,一晚一两银子,热水等都需另外算钱。 苏禾盘算了一下,朝着镖头道:“师傅,下房可还有?来一间。”镖头看了看掌柜的方向。 那掌柜翻了翻,说:“娘子晚了一步,才定完。不如娘子来一间中等雅间?” “那这中等雅间,若是不要晡食朝食,能否便宜些?我们自己带了干粮。” “姑娘说笑了,咱们镖局还没这么出过价呢。实在便宜不得。” 苏禾见讨价还价不成,故作肉痛一般交了银子,就有女娘带着两人上楼住下,大力不解:“娘子何必委屈了自己?还与那镖头说价,咱们就是住上等雅间也无妨,咱们又不是没银子。” “出门在外,就你我两个。咱们还是小心低调些。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你自己的银钱都贴身放着,晚上睡觉也别拿下。虽说就住在镖局里,可难保有人手脚不干净,要是真丢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是奴没成算。”大力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娘子,咱们都走了有三日了,娘子日日住在下房,今儿难得才住中房,还要与人说价,都是奴没用。” “我今儿听两个镖头说话,咱们应该马上就到云林镇了,估摸还有两日的功夫。” “到了云林镇,娘子真准备去庵里?” “咱们的路引上写的就是去往云林庵带发修行。等到了地方,咱们再做打算吧。”两人洗漱完,便熄灯睡下了。 太平盛世,路上贼匪都不曾见到,两日后,苏禾顺利到了云林镇,扬州与苏州俱是一样的冷,冻得人直哆嗦,镖师将苏禾二人送到云林庵,便离开了。 大力上前叩门,一个女尼打开庵门,身形消瘦,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107章 第107章等她们二人彻底安…… 等她们二人彻底安顿下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这云林庵不算很大,来往的女冠、香客却不少。不过苏禾冷眼旁观,女尼中既有长袖善舞、能言善辩者,也有不善言辞、沉默寡言者,譬如那日在庵门口迎她们的那位,法号“静言”。 云林庵是云林镇唯一座尼姑庵,时有女冠到此修行,故而苏禾两人在此并不显眼;不过来往香客却更多,据说乃是因云林庵后山有一神树,乃是“送生娘娘”坐下“送生哥哥”所化,来往妇人为求男嗣,常来参拜,灵验无比。若是有心的女尼,便会在神树下供奉灵符在转赠于求子妇人。故而,庵中女尼有些眉宇间带着世俗的财气。 她们算是带发修行的女冠,并不与云林庵中落发的女尼们住在一处,而是另外缴足了银钱居住在另一处为女冠开辟的住所处,苏禾与大力分睡一间,一来既能节省下银子;二来,互相也有个照应。苏禾心中有些奇怪,平嬷嬷说的庄夫人亲自选了这处,但她在这里,却并没有被特意针对或者厚待,如寻常女冠一般。 云林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力倒是更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念叨庵中饮食清淡,不见荤腥,吃得她愁眉苦脸的;苏禾见了好笑,便叫她趁人不备,偷偷去镇上吃些好的打打祭牙。 大力连连摇头,她虽馋不假,但是庵中还供奉着“三世佛”,她委实不敢造次,苏禾便另给了一个建议,“那你瞧瞧镇上可有什么好吃的素点心、或者果子蜜饯这些,这些东西总不犯忌讳吧。” “那倒是不犯忌讳,那等下次庵中女尼出去采买时,奴看着单独买些回来?”大力也有些蠢蠢欲动,庵中清苦,她身强力壮的不怕,可娘子瘦弱,天气这般寒冷,屋里的炭盆也只能短暂的烧一会,买些甜食也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也好。咱们仔细瞧瞧周围女冠可有做什么营生的?咱们手上虽有些银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苏禾近来乏的很,动不动便觉得困倦,也不知为何,有心请个大夫瞧瞧,但云林庵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认识什么女医或者大夫,只能先放一放了。 “娘子放心,奴合计过了,咱们一月需要交给庵中住宿带吃食,一共四两银子,若无什么额外的花销,娘子给奴的银子,够咱们住两年了。”大力如今也逼着自己凡事多思多虑,不能让娘子一人劳心费神。 “咱们就是有些额外的开销,也不吓人。左不过天气愈发寒冷,买些炭罢了。咱们就是挑最好的炭,烧到天气回暖,大约十两银子也能打住了。剩下都是零散的小开支罢了。”苏禾心中也盘算过了,她手上的银子足够支撑两人的生活了。 “对了,娘子,我假意自己身体抱恙,悄悄问了静言师傅,她说庵中有一女尼,法号静宁,医术尚可。庵中女尼有什么病痛都寻她把脉,奴看娘子近来困乏的很,不如请这位师傅过来把把脉?” “再等等吧,也不知这位静宁师傅为人如何。反正冬日漫长无事,我若是觉得乏累,就在屋里休息也好。”苏禾自觉身体并无大碍,也许是近来换了个环境,许是有些不适应。 只是事有难料,距离除夕还有十日,天降大雪。屋中存炭实在不足,大力将娘子出来时带的御寒衣物都翻了出来,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行,庵中清冷,娘子又实在畏寒,纵然雪中的云林庵难行,大力还是决定采买两大框好炭,自己挑着存放起来,但雪厚路滑,不慎摔倒,将本就长了冻疮的手给磕破了,还擦破额头,苏禾在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几乎无法抑制地呕吐了起来。 “娘子若是害怕,还是叫静宁师傅过来给我包扎吧。也看看这位师傅的医术如何?”大力有意往后撤回手,不欲再叫苏禾看到这样的场景。 苏禾下意识握住了面前的手腕,几乎是带着苦笑,无力说道:“大力,我不是害怕,我是闻到了血腥味,心里难受这才吐的,我想我许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大力还未出阁,一时间也联想不到,直到看见苏禾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抚上小腹,才惊觉,惊呼道:“娘子,你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能回府上了!” 还不等苏禾发话,大力几乎是不停歇的念道:“娘子有孕了,这里就定然是住不得了,庵中不便食荤腥,娘子如今是两个人了,自然不能再这样清苦了。也是奴没用,娘子先前嗜睡,奴竟也没想到。” “你先别激动,”苏禾又拉上大力的手,为她上药,“要寻个大夫把脉才能确认。我先前也不曾察觉,还以为是舟车劳累,才有些贪睡的。” “娘子说的是,等这大雪在化一化,咱们就去云林镇看看大夫。若是真有了,这里就住不得了。咱们得想法子回扬州。” “好,若是我真的有了,那咱们就得另做打算了。至于回扬州,这年下了,我若是不满三个月,长途跋涉定然不行的。” “那奴都听娘子的安排!” “好。”苏禾又拉过大力的手,为她上药。 主仆二人在云林庵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庄府里却闹得人仰马翻。 庄引鹤带上来福儿和两个护院一路上遇驿站换马,比预计还早了半日到达京城,直奔兄长府邸,兄弟二人次日在书房里谈了大半日,而后便是兄长提前告假、长嫂带人收拾行礼,安顿好诸事,于三日后启程回扬州。路行十日才得以到扬州城外。 就见庄府管事并四五个护院在城外等候,一见到带有庄府旗帜的马车,便连忙上前,管事率先跪下,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大爷、三爷;你们总算是到了,老太太病的愈发严重了。还请您二位赶紧回府吧。” 庄引鹤眉头紧皱,跳下马,道:“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管家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冬日里,竟也浑身冒汗,“原是还好,只是接连又下了两场雪,就不大好了。” “大哥,你带上大嫂和侄子、侄女和孙辈先进城吧,东西就叫管家和这几个护院一起护送。我先行一步去看看。”庄引鹤飞身上马,拽起缰绳,就朝着城门口去了。 “好,我带着你大嫂和孩子们随后就来。”庄引鸿连忙叫妻子安排孩子们坐在一处,先行进府。 即便有人参、鹿茸、灵芝等名贵药材吊着命,庄家老太太还是走到了人生尽头。看着床前地上跪满了儿孙们,想她十六岁嫁与庄云山,在庄府操持几十年,如今也七十有八了,已然算是高寿了。 她叫丫鬟扶她起身,靠着锦枕,喘了一口气,对着守在床边的大儿子、儿媳道:“你们也是当祖父、祖母的的人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有鹤儿,膝下空空,若是将来他有心意的女子,不拘家世门第,遂了他的意。” “鹤儿,你过来。” “祖母,您说。孙儿在呢。” “你打小就叫我惯坏了,是个没笼头的马、野惯了。咳咳——”老太太咳嗽两句,忽又抓住了大儿媳的手,“是我没把他养好,对不住你了。” “母亲这么说,儿媳不敢应。”婆媳两于管家理事上斗法数十年,可婆母从未主动将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赐给夫君当房中人,她只恨婆母夺走了自己挣命生下的儿子。以至于如今,母子二人也不多亲近。 “祖母是盼不到你的孩子了,若你将来有了子嗣,不拘男女,定要告诉祖母,叫我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说完,死死攥着庄引鹤的手,浑浊的眼睛泛着泪。 “好。”庄引鹤几欲滴下泪来。 “我的东西,早就分好了,各房都有。”庄老太太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兄弟两个,要好好的。”庄老太太喘着粗气,“我、我要去见你们父亲了。” “母亲!” “你、你们都出去吧,乌泱泱的一群人,看得我乏。”庄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复又躺回了被褥间。众人应声退下。庄引鹤晚间任睡在外间,守着老太太,内室有贴身小丫鬟伺候。 戌时三刻,贴身丫鬟跌跌撞撞出来,哭喊着:“老太太殁了!” 庄府早已将老太太的身后事预备齐全了,为老太太换上寿衣,阖府上下挂上白灯笼,白绸布,派人前往各府报丧。连着忙了三四日,庄引鹤才得空,叫来喜儿带着秋桂去一趟别院,告诉苏禾,“老太太殁了,这些日子,自己恐不能去别院,叫她自己保重好身子。” 而秋桂回来后,跪在庄引鹤面前,战战兢兢道:“三爷,娘子不见了!连着大力一起不见了!” “咳咳——”两声咳嗽,竟带出了血丝。这些日子,他就没歇过,从回到扬州的那一刻开始,便被老太太的事绊住了脚,原以为他们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就是有些时日不见面也不打紧了。呵呵,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啊! 苏禾,你好狠的心! 两下一激,痰中带血,实在不妙! “别院有人知道她们去哪了吗?” “奴问了,都说不 知道。娘子身边唯有大力一个贴身丫鬟。后来的几个,娘子待她们也只淡淡的,鲜少叫到跟前伺候。”秋桂不安地垂着头,又补充道:“听别院洒扫的丫鬟说,平嬷嬷曾去过别院。” “秦嬷嬷呢?” “奴不知道。” “把人给我叫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是!”秋桂不多时就将秦嬷嬷叫了过来。 “你知道娘子的去向么?” “三爷,这?娘子不在别院吗?” “你说呢?”庄引鹤眯着眼,狠厉地看着秦嬷嬷。 “老奴不知呀,三爷走后大约三四日,大娘子就派人来别院将老奴叫回了府上,说是年关在即,府上老太太又病着,人手不够。老奴就回了府。”秦嬷嬷这下慌了神,平嬷嬷那老货不是说大娘子有意叫苏娘子进府吗?怎么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平嬷嬷去过别院的事,你知道吗?” “老奴知道,只是苏娘子与平嬷嬷说话时,屏退了下人。故,老奴也不晓得娘子与平嬷嬷说了什么。”这几日丧事劳累,也不及面对这位爷阴着的脸来得累,秦嬷嬷心中苦叹一声。 庄引鹤心中明了,多半是母亲的意思。否者,平嬷嬷一个下人,就是借她两个胆,也不敢去寻苏禾的不痛快。挨过了庄老太太的头七,庄引鹤便直奔庄母院子,也不客气,抬头便问:“母亲把苏禾藏哪去了?” 庄母将怀中的孙子交于平嬷嬷,示意她将人带下去,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庄引鹤,冷静道:“那姑娘就这么好?引得你一刻也不能忘?” “是!” “那她便是个祸害,送她走,是为你好!我已为你看好了一门亲,老太太过世不足白日,如今热孝里成婚,也来得及。否则,你还要拖到何时?你祖母到死都惦记着你膝下空空。” “若非苏禾,这亲,儿子便成不了!”庄引鹤头一次如此恼怒于母亲的擅作主张。从前能忍,如今却一点也忍不下去了。 “兄长也回来,想来母亲是烦我了。我这便搬去别院,为祖母守孝。至于子嗣,没有也不打紧。兄长和二兄儿孙满堂,庄家香火也不会因我而断。” “你——”庄母再也忍不下心口的气,一拍桌子,怒斥:“逆子!” 第108章 第108章母子两不欢而散,…… 母子两不欢而散,因老太太的五七还未过,庄引鹤便住在前院,逢初一十五前去问安外,几乎不在后院出现了。府中原还有些姿容颇盛的小丫鬟们蠢蠢欲动,念着三爷如今后院空空,谁都想拔得头筹。 直到庄母打发去院里一位姿容身量的佼佼者夜里去前院送汤羹,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三爷,竟叫人拖出了院子,还放出话来,“若非是顾及是母亲院子里的人,这样没规矩的丫鬟,定要剥了衣服当众杖责才是!”,那丫鬟何曾丢过这样的脸,回去当下就病了。庄母无法,只能将她匆匆配了小厮;自己也气病了,请请了大夫看诊。后院丫鬟们这才熄了心思,不敢再作妖。 “你也不小了,母亲此番为你择的女娘,你嫂子也听闻过。虽是庶出,但确实品貌俱佳,不算辱没了你。”母子两斗法,闹得整个庄府都不安宁,庄引鸿身为长兄,确实有教导幼弟的职责,哪怕这位幼弟已近而立之年。 “大哥,我实在没有心思,你叫母亲死了这条心吧!”庄引鹤面对兄长,态度虽有缓和,但是意思却不改。 “你也不小的人了。仕途上,大哥也不曾要你如何建树,可成家一事上,难不成还要叫母亲这般操心?” “大哥,我有意中人,若不是母亲不愿松口,我这会兴许就当爹了!”庄引鹤明白母亲一时想不过来,可他不能接受母亲越过他,直接插手将人送走。 “那女娘,到底是哪里好?我听母亲同你大嫂提起过,出身实在是……”庄引鸿顿了一下,顾及到三弟颜面,“你若实在喜欢,娶了母亲替你选的女娘,待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将人纳进府里也就是了。何苦惹得母亲不痛快?” “她替我挡了一刀。说来惭愧,从前浅薄,只爱花红柳绿好身段的女子;在清安县初见她,也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罢了,她不肯,还妄想与我周旋,她那点算计,浅显至极。我便想着,哄她先顺了我。”庄引鹤手中端着茶盏,眼神有些飘忽,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庄引鸿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戒,默默听着。 “后来,一切也如我的预料。我想着,她已跟了我,便绝了旁的念想。后来大哥暗中助我,叫我得了调回扬州的机会。回程之际,她竟算计我,妄图逃跑!”他突然轻笑出声,语气却带上了一丝狠厉,“我当时便发了念,定要驯服她。这样桀骜不顺的女娘,当真是不多见啊。” “到了扬州不过几日,我便得了她的消息,当时气的恨不得打断了她的腿才好;等见到她龟缩在那个手掌大点的小院子里时,又气又有些怜惜她吃了苦,就将人带了回来。就将她安排进了兰溪别院,后来发生的事大哥想来也有所耳闻。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离不开她。” 庄引鹤摸了摸还温热的茶壁,带着三分认命般自嘲道:“若是放到从前,谁同我说,我将来会折在一个小小女娘手中,我定要笑他胡言乱语。如今,认了。所以,我不愿委屈她为妾。” 这番话说的庄引鸿也不知从何劝起了,他这三弟似乎开窍了,只是开的貌似有些晚。罢了、罢了;他与老二都为了家族娶的相适配的女子,虽称不上两情相悦,但也算是举案齐眉,就由着三弟去吧。 “行吧,你都这般说了,大哥也不好劝什么了。由着你自己吧。”庄引鸿决意不掺和进这对母子斗法了。他这弟弟,打小就养在祖母身旁,与母亲不甚亲近,偏偏母亲觉着有愧于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将所有好东西都一股脑的塞给他,也不管人家要不要。恐怕还有得折腾,他虽是长子,得家族看重。可论嘴甜得宠,他可比不得弟弟,还是寻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劝劝母亲得了。 庄引鸿又同三弟聊了些政事,转头又跑去老二那边再多嘱咐两句。他此番已确认夺情,待到节后不出几日便要回京,若叫老二一头扎进母子斗法,实在不必叫二弟遭这个罪。人家倒是精,直接回了一句,“我与大哥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要稳重,这样的事,不便掺和。” 五七一过,庄引鹤连东西都不曾收拾,就回了兰溪别院,至此就在别院住下了。看着正房内室留下的衣服,庄引鹤才想叫大力收拾好,刚喊出名字,就跑进来一个丫头。恍惚间,才惊觉,都走了啊! 挥了挥手,叫丫鬟退出去;他自己将衣服收拾起来,寻了苏禾惯常穿的一个翠绿色抹胸揣进怀里,倒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早已过了晡食,随意吃了两口饭,就进了书房,看着那几大格的话本子,好像她还在长案后,一边看一边念叨着,这话本 子真俗气! …… 云林镇。 因到了年下,来云林庵的香客更多了起来,庵中的香烛等物件就有些不够了,还有香客留在庵中用过素膳才离开,采买的女尼下山较之往常就多了些,大力因力气大,愿意时常帮这些女尼担水挑柴,故而与庵中女尼相处的还算不错,趁着几回下山,悄悄摸清了云林镇上靠谱的大夫。 趁着年前,无人注意,寻了一个好天,将娘子包裹的严实,一起下山,找到了一个药堂前,那大夫替她摸了脉,捋了捋胡须,笑道:“娘子脉象来往流利,如珠走盘,滑利有力,实乃喜脉呀。” 苏禾一时愣住,转而才有些慌乱,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大力,好似这时大力才是她的主心骨。 “大夫,我家娘子之前身子有些虚弱,这下有了身孕,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大力这时机灵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观娘子脉象,并无不妥。只要注意头三个月,别受寒,注意休息,不可劳累;饮食上,多吃些鱼、肉、蛋;在来一些滋补的药材,如当归、枸杞、红枣这些。若是娘子家中没有,可在我这药堂买些回去。” “好好好,多谢大夫。还请大夫为我家娘子开些滋补的药材。”大力笑成一团,娘子有了孩子,可真好! 苏禾被大力扶出药堂时,还有些没回过神;她晓得原主的身子骨不好。她穿来以后,就是再小心,也没多大用处。虽说后来庄引鹤延医问药,食补药补折腾下来,她的小日子确实比之前疼的打滚要好多了。再加上,每每小日子,庄引鹤丝毫不避讳,夜夜同她睡在一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处,替她暖身,她的小日子就再没痛过了。 “娘子,可有什么打算?”大力一手提着药包,一边将苏禾引到了一处食肆。 “我、我,先搬出云林庵吧。”苏禾定了定心神,“庵中不可食荤,我这情况,庵里就不大住得了。” 大力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娘子说的是,只是大夫说,头三个月不能劳累。咱们恐怕只能现在云林镇上寻个地方住下了。” “明日咱们辞别静言师傅,就下山,先找个客栈住,等过了节,咱们在去找找房子。”苏禾拉了一下大力,“你还站着做什么?这里可有什么招牌?你点来,我也跟着尝尝。” “这家的面,做的十分好。娘子可尝尝?小炒也不错。” "好,你来点。我等着吃就是了。" “老板,一份五香大排面,一份爆鱼香菇面。爆鱼香菇面里在多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两份都加荷包蛋。” “好咧。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马上就来!”那老板穿着丝麻布的衣服,利索的朝着汤锅中下面,茵茵热气扑在人脸上,叫人看不真切。 “娘子,奴不用荷包蛋。”大力的脸有些泛红,小声推拒着。 “一个荷包蛋,花不了几个钱。况且,咱们后面事多,还得吃饱喝足了才能行!” “好!”大力看着苏禾,想了想,俯身凑了过去,低声道:“娘子可要想法子告诉爷?” 苏禾没说话,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便独自带着这个孩子长大。”就当,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父亲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庄引鹤,庄母勒令她离开,她便从善如流的离开,连反抗的话都不曾说一句,甚至还敲了庄母一笔来保证自己将来的生活。若将来真有重逢时,她该如何说?说庄三爷身价颇高?自己大赚了一笔?还是不见的好。最好是,他顺母命,娶一门当户对的女娘;而自己,隔个三年五载,再回清安县,到那时,早已物是人非,谁还记得谁呢? “娘子不想说就不说吧。娘子不是独自一人,娘子还有奴。”大力握住了苏禾的手,笑着看想苏禾,眉眼中满是坚定。不管娘子作何选择,她都永远跟在娘子身后。 “来喽!两位客官请慢用!”老汉的婆娘端着汤面放到了桌子上。 “娘子快尝尝。”大力抽出筷桶中的筷子递给苏禾,看着她吃下第一口,似是求得认同一般,急切地问道:“如何?可合娘子的口?” “好吃!”苏禾也被小小的惊讶到了,果然这地道的美食都藏在市井之中,“你也别看着我了,快吃吧。” “好。”大力这才乐呵呵的捧着自己那碗吃了起来。 “对了,娘子。咱们得寻个驾车的老汉,明儿一早得去云林庵接我们。娘子有孕,还是少走些好。” “行。” 等两人交了驴车的定金也寻好了客栈,定了一间上房。再回到云林庵时,已经是申时初了。两人先是将行李收拾好,又寻了静言师傅,言明要下山了。静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并未多做挽留。云林庵来来去去的女冠不少,苏禾不过就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第二日一早,大力拎着包袱跟在苏禾的身后上了驴车,云林庵渐渐消失在了身后。 第109章 第109章“娘子,咱们可要…… “娘子,咱们可要赁间院子?一直住客栈,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大力放下两人的行李,又朝店小二要了壶热水。 “我不打算在云林镇住太久,等这个新年一过,咱们就离开此处。”苏禾接过大力递过来的热水,捧在手心里暖着。 “啊?娘子,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呀?”因住的是上房,屋中还供了炭盆,大力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以免屋中憋闷。 “咱们得去苏州城。若是在这生了孩子,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走不开。不如就将此事办在前头。”苏禾没说的是,生育乃是一道鬼门关,从怀孕到生育,她害怕万一自己有什么突发情况,云林镇的大夫、产婆应对不及,反而耽误了她。 若是她自己一人在带着大力,住哪都无所谓,只要安全就好。但为了将来考虑,她要把事做在前头,免得日后措手不及。 “奴听娘子。那等过了上元灯节,咱们就走?” “嗯。咱们就在云林镇过个新年。也不知云林镇的新年热不热闹?” “定然是不能比咱们清安县热闹的!不过,总不会冷清,奴这几日打听打听,去苏州大约要几日的路,在问问可有去苏州的镖局。”大力跟着苏禾这些日子,处事上比在扬州时成熟了许多。 “好。”苏禾起身翻开包袱,从衣服夹层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大力,道:“这银票你先拿着,若是遇到合适的镖局,就定下来;若是有商队也行;这银子到时先付了定金。” “是,娘子。”大力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这半个多月的客栈住下来,娘子先前给她的银两确实所剩无几了。“娘子,可要叫客栈后厨每日给娘子上些滋补的汤羹?” “不用,咱们不是还有那老大夫开的滋补的药么?你给后厨塞些赏银,麻烦他们每日晡食时一并端来。”苏禾点了点扎好的药,“这些东西,最好是能在咱们出发之前吃完,否则,路上带着也麻烦。” “好,奴听娘子的。” 苏禾到底是没在云林镇过完上元节,说来也是运气极佳,云林镇有一富商欲携家眷返回苏州城,要赶在上元节前到。虽带了护院等,但是为求心安,又聘了云林镇的镖师护送。大力又是一早就寻了镖局,说了去向。既是同路,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挣的?镖局便又增派了三人,叫她们二人跟在富商一家一起前往苏州。临行前,苏禾又去了一趟药堂,叫那老大夫再次诊脉,说是身体无虞,只要不过于劳累便行了。 新年里的苏州城喜庆热闹极了,她们初来乍到,属实没有头绪,也不知能去何处,好在那富商娘子搭了一把手。苏禾养在别院久了,奴仆伺候着,一 概用度都是最好的,居移气养移体,倒被庄引鹤养出了些官眷的气质来。那富商娘子摸不住,又套不出苏禾的话来,索性卖一个好。 上元佳节一过,苏禾就找了中人到处寻房子,又托了富商娘子帮忙看看,最好是一进院子,周围多要读书人家的。那中介带着苏禾看遍了苏州城里这样的房子,只能为难道:“娘子,您也瞧见了,这能读书的人家,自然也是有些家底子的。一进的院子实在不好寻,就咱们前日看的那宋举人的小两进院子,已经是最符合您要求的了。” 见苏禾不说话,那中人又苦口婆心劝道:“若非是宋举人子嗣不成器,将家业败的七七八八,这房子定然是不会出手的。要价是高了些,可苏娘子,那地儿最是清净又文气的地了。左邻右舍几乎都是读书人家。还有一些在衙门里做文书的吏官。” “小哥说的我都晓得。只是,这小两进的院子要我一千八百两,实在是囊中羞涩。”苏禾面露难色,“若是小哥在能说说,“看看能不能再讲些价?” “那苏娘子,多少价儿,您能接受呢?”中人看的出她是有心想买,只为难在价格上,这一笔能成,他能拿的银子也不少,自然愿意极力促成这桩买卖了。 苏禾皱着眉,又挑剔道:“这房子风水许是不大好吧?宋举人年过五十了,膝下子孙竟无一人继承衣钵,在读书上都不大通。这样,小哥,你若是能谈到一千五百两,那我就买下来。”见那中人似有为难,苏禾笑着说:“这么大的院子,还要添两个伺候的下人,到时还得麻烦小哥你帮忙呢。” 见后面兴许还能再做成生意,那中人这才笑着,拱手道:“既然娘子托给我了,那我便试试,成与不成,我都给娘子个话。不知可去哪里寻得娘子?” “你这街对面有一家朝食铺子,我日日都在这用朝食,你有消息,就一大早去朝食铺子上找我就行。”苏禾指了指街对过一处明显有围挡的位置,里面还放着几张桌椅。 “好咧,苏娘子。”那中人点点头。 苏禾也不多留,苏州城大,她还想带着大力四处走走,免得一出门,连个方向都分不清。“那小哥忙吧,我就不叨扰了。” “苏娘子慢走。”小哥将苏禾送出门外,便直奔那宋举人的宅院里去了,心里想着,就是听着老头念叨死,也要将这价钱给谈下来! 苏禾与大力在苏州城中惬意闲逛,庄引鹤在兰溪别院日日揣着苏禾的贴身衣物才能入睡。 兰溪别院的下人们都叫来福儿拷问过,无一人知道苏禾的下落,他原仰仗庄府底蕴,在仕途上其实不算是多上心的人。 偏生这次庄母又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送走了他的心上人,叫庄引鹤如何不恼怒!没了一个女人,他这辈子还不能建功立业了? 他知道这苏禾这女娘是有些牛心左性的,学不来低眉顺眼讨好那一套。从前身陷囹圄时还愿意同他虚与委蛇一番。也不知母亲这般羞辱她时,她如何难堪,才能走的这般决绝,连只言片语都不肯留下。 庄引鹤这些日子除了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待在书房里,一一翻阅着话本子,什么也没瞧见,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转而又将所有精力都投在了公务上,拼命三郎的架势,看的来福儿都有些胆颤。想他家爷何时这般勤勉过? 来福儿有心劝劝,可一看见庄引鹤投来的眼神,腿先软了三分,只能婉转道:“若是叫苏娘子看见爷这模样,恐要叫苏娘子心疼了。爷该保重身体才是,哪里能这么点灯熬油的熬着呢?便是公务在忙,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她会心疼个屁!”庄引鹤将最后一本话本子砸在地上,“小没良心的!走的这样赶紧利落!就这?还心疼我?你也动动脑子!” 来福儿将话本子捡起来,不死心地抖了抖,眼见没落下什么纸页来,心里也叫苦。这苏娘子,好歹也留个话啊!他这会子连劝都不晓得怎么开口,只能默默将话本子放回了书架子上。 “把来喜儿和他媳妇都调来别院伺候。另外,别院里,所有身契不在我手上的下人,都送回府上,叫母亲自行安排。你去找人牙子,另选一批进来。我要你亲自盯着!”庄引鹤捏了捏眉心。老太太临走前,除了明面上分得的,另外的私产里贵重的东西早就暗中给了他,东西不说,银子也多在他手里。 “是。” “行了,你出去吧。爷想自己待会。”庄引鹤摆摆手,叫来福儿退出去。自己独自坐在玫瑰椅上,不死心地翻阅起其他书本。他们明明都情投意合了,他不信苏禾看不出来,也不信她就真的走的这样干脆,半年念想也不留给他! …… 苏州城。 “苏娘子!”那中人隔着街道冲着苏禾摆手,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一看便知,事情成了! “好消息,我同那宋举人磨了三日,他松口了!”那中人左右看了看,“苏娘子先用朝食,一会我慢慢同您说?” “好。”苏禾也笑着回道:“等我片刻。用完就过去。”那中人也不拖沓,起身就回了店中。 “娘子!咱们要有自己的院子了!”大力极力压住声音里的喜意。这些日子,住在客栈,她心里不安极了,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嗯!”苏禾也高兴,“要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就能安稳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在小院子里种些菜,这样就不必出去买了!对了,大力,你会这些么?” “娘子,奴就是乡野长大的,还能不会这个?” “那到时候就要你多费心这些事了。”苏禾笑眯眯地看着大力,心情显然很好。 用过了朝食,两人到了店里,才进门,那中人便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还未等苏禾开口,那中人便先说道:“苏娘子,宋举人同意以一千五百两将院子卖给你。不过,院子里的家具这些事要带走的。” “无妨。这些东西,我们买现成的或者叫木匠打了新的就是了。”苏禾不在意地摇摇头。 “那苏娘子可要再去看一眼院子?还是咱们就直接签了契书?” “那院子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这几日已经在搬了,苏娘子再去看一眼?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了。”中人搓了搓手。 “也行!”苏禾也想确认一下到底需要添置多少家具,索性今儿就安排好,待到他们搬好了,自己这边也能尽快住进来。 等到四份契书分存于双方、商税院、县衙后,苏禾的名下便多了一个两进小院子。等叫人将家具摆进去后,同大力在后院住了两晚,虽说左邻右舍皆是读书人家,按理来说,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但苏禾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小哥,这次来寻你,是想问问,你可有认识的牙人?我想买两个下人,院子空旷,实在冷清。” “娘子想要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上来,不如你带我去看看?”苏禾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具体想要的,还是先去看看,若有合适的,当场买下带回去就是了。 “好,那我这就带娘子去看看?” “好。” …… 坊市里。 “哟,李小哥,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说话的周妈妈在这坊市里做牙人也有十多年了,一向的好口碑。 “有贵人要买人,我就带来看看。”李中人朝着周妈妈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位女娘。 “哎呦,怎能带贵人来这不干净的地儿呢?您吩咐一声,我带着人去您府上才是呢。”周妈妈捏着帕子,满脸堆笑。 “无事,我们能看看吗?若有合适的,今儿就买下带走了。” “好咧,娘子爽快人。那我这就带着娘子看看?李小哥你自便?” “好。”李小哥又转头对着苏禾道:“苏娘子放心,周妈妈做这行十多年了,这一片大户人家买人也多是从周妈妈这采买,最是靠谱。” 苏禾点点头,就随着周妈妈去后院挑人了。内心盘算着,朝着周妈妈道:“周妈妈,你这可有一家人的?我想要买这样的。” “啧,有倒是有。”周妈妈有些为难,“我这儿,好的都叫人挑完了,只剩一家了。况且……算了,我带娘子去看看吧。” 推开一间屋子,就看见床上躺着个女人,面色憔悴,床头趴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见门口有动静,满脸警惕的看着门外。 “您是周小哥带来的,我也不瞒着娘子了。这女人身上不好,她男人给她治病,花光了银钱 还欠了不少外债,不得以带着一家子自卖自身还了外债。她男人如今在码头上接些散活填她的药钱呢。这小女孩今年八岁,养的也不大好。”周妈妈几乎要叹气,一时心软买了下来,可来往买人的,多半都是要身强体健的,这种病歪歪的,谁肯要?偏生这家子还不能分开来卖,这不是作孽么? “她这是什么病?不过人吧?”苏禾往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勉强撑起身子,声音有气无力得,“贵人,奴就是劳累太过,身子亏空了。” “她男人呢?就这一个孩子?” “她男人在外头做活呢!”见苏禾似是有意,周妈妈语气都轻快了不少,“还有一个男娃,大些,十岁了。能帮不少忙了。” “把人都叫来,我看看。”苏禾顿了顿,又问道:“周妈妈,我若是买下这户,多少银子?” “苏娘子,这家,我也不挣钱,全当积德了。买来时,男人因是壮劳力,十两。这女人,就五两。两个孩子一共五两。来这,我花了二两药钱。娘子若是真心想要,给我二十五两就是了。叫我这单不亏钱就行。” “你可会做饭?”苏禾冲着那女人问话。 “会!贵人我会!我家妞看着小,也能帮忙干不少活呢!”那女人激动的咳嗽了两声,生怕这贵人因为她,又不要他们一家子了,轻轻推了那女孩一下,道:“她是小了点,也能干不少活!吃得还少!贵人要是愿意买下我们,一定不亏的。” 那女人翻身不及,一下子摔下床来,不住的朝着苏禾磕头,还压着那小女孩一起磕头,那孩子懵懂,只晓得随着母亲一起磕头。 苏禾看着心有不忍,避开了两步,转身对着周妈妈道:“去把剩下两人叫来,我看看。合适,我也不与周妈妈啰嗦,直接带走了。” “好!”周妈妈示意人去将她男人和孩子寻了来,又请苏禾到前院稍作片刻。 若是那男人和男孩老实能干,那就叫他们两个住在前院守门,后院叫她们母女两住一起,身子好了以后后面负责庖厨和浆洗衣服。 不多时,那两个人就被带到了苏禾面前,周妈妈示意两人张口,“娘子,您看,他们牙口整齐,身体健康。”又翻着男人的手掌,布满老茧,十分粗糙。那小男孩也是一样,手掌里粗糙的老茧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行,那就按这个价。我买了,不过要是那女人的病养不好,我可是要找周妈妈的事了!”苏禾笑眯眯地看着周妈妈。 周妈妈将胸脯子拍的直作响,“娘子放心!若是娘子带回去叫大夫诊出什么不妥,尽管来找我!” “好!” 签了契书,付了银两,苏禾和大力将人带回小院。大力似乎很喜欢那女孩,将自己手里的暖壶塞到了那女孩的怀里。几人就这么走回了小院。 前院偏厅,原先应该是个书房。 “你们自己报上名字。” 那男人许是在外做活,明显有眼色多了,当即拉着家小跪了下来,道:“贵人,我姓丁,叫丁三木。我婆娘,没名字,都叫他丁三家的。我儿子叫丁狗儿,姑娘叫丁小花。名字粗俗,辱、辱了贵人的耳。” “这名字,确实不好,我做主,改了吧。” “还请贵人定夺。” “男孩叫丁勇,女孩叫丁雪。你们两个就不改了。”苏禾喝了一口水,“我这里人少,活也少。丁三木,你就带着丁勇住在前院,就大门旁的倒座房里。我已经重新买了床铺置办好了东西。” 顿了一下,苏禾又看向丁三家的,道:“你带着丁雪住在后院西厢房。平日里,就是洗衣做饭。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丁三木,一月一两银子。定三家的,一月六百钱。丁勇和丁雪,年纪尚小,帮衬着打打下手,就给三百钱和一百钱吧。” “谢谢贵人!”丁三木就要带着家小磕头。 苏禾强撑着受了这礼,才开始道:“我姓苏,你们唤我苏娘子就行了。大力负责院子里所有事,你们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找她就是了。我这里虽就两个女娘,但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身上,明日还要去官府再存一份契书。若是谁起了什么心思,就别怪我一个女娘心狠手辣,押送你们去官府了!” “不敢,不敢。” 苏禾看了一眼大力,道:“大力,剩下的你看着安排。”这些事,以后就放手给大力去办。她要想想,做些什么才能有进账,这些日子,去了买这院子的大头,她手上还剩不少银子,得看看能不能买些田地铺子。 苏禾盘算着这些事,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这些事,最好都能在生产前安排好。苏州城好地段的铺子实在价高,苏禾盘算了,买下来,她手上的银子得去了一大半,最后还是在有孕第七个月时,花了一千二百两,买了苏州城买了个庄子。乃是苏州城有贪官落马,衙门卖了贪官的产业,倒是叫苏禾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庄子上大约十来户佃农,苏禾一时大着肚子也脱不开身,原想着等生育后再去看看的,但又怕庄子上的佃农因换了主家闹事,无奈只能叫丁三木走了一趟,安排好庄子上的事。 丁三木本就是庄户人家出生,田地上的事,糊弄不了他;后来又在苏州城里讨生活,眉眼高低也能瞧得出来。一番敲打,倒是震慑住了庄子里的佃农,也叫苏禾安了心。 生产在即,她早已寻好了产婆,大夫就候在门外随时待命。丁三家的因生过两胎,在此刻,显然比手粗无措的大力要镇定多了。 发动是从戌时开始的,挣扎了一夜,晨光破晓时,随着一声洪亮的哭声,她在这个时代的牵绊出生了,苏禾早已力竭,看着被摆在身旁的孩子,笑着落下泪来。 第110章 第110章四年后。苏宅后院…… 四年后。苏宅后院。 “娘子,昨日庄子上将今秋所得的新米都送了过来,还有一些野味和蔬果。庄头知道小女娘喜欢小兔子,还特意捉了一对送来。我去看过了,那兔子雪白雪白的,阿宁定然喜欢。”大力坐在苏禾身旁,手里拿着单子,说着庄子今年的收益。这几年历练下来,俨然是苏禾的左膀右臂了。 苏禾倚坐在连廊上,看着外面的天,傍晚的风吹拂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苏禾拢了一下衣襟,而后把玩着前些日子宋娘子送来的一盆菊花,说是花了大心思培育的新品,开的正艳,特送一盆来与她赏玩。 “如今庄子上的收益倒是一年胜过一年了。好在当年没错过,还真是要谢谢宋娘子在里面牵线搭桥呢。”苏禾笑了笑,又看向大力道:“阿宁呢?还在房中?” “姑娘还在思过呢。”说起小女娘,大力显然话就更多了,甚至有些埋怨苏禾当时下手太狠,“小女娘脸皮薄,娘子也真是狠心,阿宁才多大?不过就是跑出去玩耍,娘子就叫她闭门思过,她才多大?知道什么叫闭门思过吗?” 对于这个活泼好动的女儿,苏禾显然也头痛,这丫头许是胎里养的好,打出生以后她又精心养着,满院子上下都哄着她,让着她;倒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 气来。前几日,苏州城里正好热闹,离这不远的坊市上有卖艺的耍把戏,这丫头竟然敢甩下阿雪阿勇,想要独自出门。好在被街坊看见,将这小丫头扭送了回来。 苏禾气不过,便呵斥了几句,本以为这丫头能低头认错,可偏偏扭着脖子,撅着小嘴,一副打死不认的模样,也不知是随了谁的脾气。见她还不知错,苏禾便忍不住动手打了几下手心,谁知这丫头还拧巴上了,泪汪汪的说着,“娘亲不疼我了。” 苏禾尚且还能撑的住这丫头的泪,丁三家的和大力哪里能扛得小女孩眼里包着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当即就上前劝解,“娘子,姑娘还小,女孩子脸皮薄,哪能禁得住娘子这几下呢?” 又对着阿宁道:“姑娘,快给娘子说,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自己出去玩了。”看着阿宁梳着双丫髻,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你,这丫头的肤色随了她,雪白粉嫩的,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好个粉琢玉砌的小娃娃。 “娘、娘亲,阿宁知道错了,阿宁再不敢了。”小丫头试探地拉着母亲的衣袖,还不忘偷看母亲脸上的表情。 苏禾由着她拉着衣袖,板着脸将人拉到身前,神色严肃,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这城里拍花子那么多?你要是被别人拍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要不是胡奶奶将你送回来,你娘我怕是要急疯了!” 听着母亲严厉的声音,阿宁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顺着粉白的脸颊滑落,抽泣着,“娘亲,是我不乖,娘亲别生气了。阿宁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阿宁认错就好。既然错了,那自然就该罚,娘亲也不多罚你。就罚你三日闭门思过,外加描红,一日三张。等罚过了,就可以出来了。叫阿雪和阿勇跟着你。你可认罚?” “阿宁、阿宁认罚。”苏以宁垂着头,乖乖站在母亲怀中,偷偷擦干眼泪,仰着脸,小声问道:“那,娘亲还生阿宁的气吗?” “娘亲怎么舍得生阿宁的气。”苏禾叹了一口气,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娘亲是害怕找不到阿宁。” 丁雪着急忙慌地跑进正院,才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苏禾面前,满头大汗,不住地说道:“娘子,奴该死。” 这小丫头,初见时,畏畏缩缩的趴在她母亲的病榻前,满眼惊慌恐惧的模样,还如在眼前,明明已有七岁,看着却只五六岁的模样,在她这养了四年,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没事,起来吧。阿宁顽皮,确实不是你一人能招架得住的。”苏禾见她吓得不轻,温声安慰道。又示意大力将人搀扶起来,见她心神未定,拍拍怀中阿宁的后背,悄声道:“你看,你一个人顽皮,吓了多少人。你小雪姐姐打小就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要是真有什么岔子,叫她如何自处?快去给小雪姐姐赔个不是。” 阿宁有些害羞地离开了苏禾的怀抱,拉起了丁雪的手,带着几分羞愧,“小雪姐姐,是阿宁不好,阿宁给你赔不是了。” “姑娘下次想出去玩,就叫上奴和阿勇就在咱们巷子里玩玩,再远些的地方,就叫大娘子带姑娘去。前些日子,苏州城里还有孩子被拍花子拍去的,那些孩子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丁雪听到阿宁被隔壁胡老太太给送回来时,吓得瘫软在地,这才忙不迭的来后院请罪。 他们一家自从被大娘子买来,日子便好起来了。父亲起初看管前院,后来又替大娘子看管庄子上的事,月银早就升到一月二两了;母亲管着庖厨上的事还有一些杂事,月银也已经升到一月一两了。她与哥哥的月银,她一月五百钱,哥哥一月七百钱。大娘子还照着四节给做两身衣裳。这样的宽厚的主家,便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更难得是,大娘子有意教她和哥哥认字!大娘子说,读书习字就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跟在她身边帮她料理事,总不能一直做个目不识丁只晓得埋头干苦力的丫头小子。她与哥哥是奴籍,寻不到私塾,大娘子便亲自为他们开蒙,她到现在都记得,大娘子在她眉间点下一颗痣,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便“开智”了。 爹爹与娘亲知道以后,恨不得将头磕破,以谢大娘子的恩德。读书、认字;从前他们只从里正老爷嘴里听过的话,如今他们的孩子居然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自此,夫妻二人伺候的无不尽心,恨不能将一颗心刨出来以证明忠心。 “我知道了。阿宁以后一定乖乖的,姐姐别哭了。”说着还笨拙的踮起脚尖,想为丁雪擦去脸上的泪痕。 “小雪,你带着阿宁去书房,罚她这三日不许出门。另外,每日描红三张,你替我看好了,不许她糊弄。”苏禾见丁雪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你带着她下去吧。” “是。”丁雪牵着阿宁的手,退出正院,去了东厢房,替她磨墨铺纸,看着她认真受罚。 苏禾被拉回思绪,看着大力有些心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到底也没罚她多重,弄得好似我是个后娘般。” 这些年,大力尽心尽力的照顾帮衬着她,两人虽是主仆名分,但苏禾心里却把大力当妹妹一般看待,就听大力心疼地念叨:“阿宁往日里多活泼的小女娘一个,娘子硬是罚她三日不许出门,今早奴去看她,小女娘人都蔫巴了一圈,看的人实在心疼。奴知道,娘子这是为了叫小女娘长个记性,可娘子不是打了小女娘几巴掌了嘛。” “就那担灰似的力道,你还能指望她往心里去?也不知这丫头学了谁?活脱脱一个皮猴子。”苏禾有些头疼,“算了算了,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吧?” “是呀,小女娘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想出去玩呢。娘子不如去看看?”大力提议。 苏禾沉吟片刻,想到宋夫人昨日递来的秋日赏菊的邀约,点点头,“也好,提前告诉她,明日带她去宋宅赴宴,想来也能解她这两日苦闷。” 果不其然,当苏禾说要明日带她出去赴宴,阿宁喜的一蹦三尺高,接着便滚进苏禾的怀中,好话不要钱的似的往外吐,“娘亲最好了!阿宁最喜欢娘亲了!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苏禾被逗得直笑,亲昵地捏了一把阿宁的小脸蛋,逗弄般道:“要是娘亲不带你去,是不是就不喜欢娘亲了?” 阿宁好似被问住了一般,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小手一抱,仰着小脑袋,哼唧唧地道:“娘亲太坏啦!又欺负小孩子!明明知道阿宁最喜欢娘亲了!” “去,把这三日的描红拿来给我瞧瞧,若是糊弄你娘亲,那——”苏禾故意顿了一下,含笑打量着穿着粉色衫裙的小女娘。 阿宁胸有成竹,蹦跶地去书案前,垫着小脚,勾到了小雪为她整理好放在一侧的描红,满脸骄傲,双手递给了苏禾,“呐,娘亲,阿宁有好好习字!娘亲看!” 苏禾接过描红,认真翻看了起来,嘴里夸道:“果然很认真!喏,你看——”将阿宁环在怀中,苏禾指了指描红上的几个字,“这几个,写的特别好,有你——” 仿佛是本能让她停下,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阿宁疑惑地看着亲娘,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娘亲。” 苏禾点了点阿宁的额头,笑意里带着三分勉强,“有你娘亲的三分模样呀。” “那当然,我可是娘亲手把手教的。自然写的像娘亲的字啦!”阿宁晃着小脑袋,见自己的描红过了关,眼珠子一转,试探地说:“娘亲,明日去宋姨姨家,我能穿娘亲上次为我裁制的衣服吗?还要背上那个兔子小包包!” 苏以宁长到四岁,身上的衣服大多出自苏禾的手,她此生或许只有这一女,心头当真是万般宠爱。在管教上虽不曾松懈半分,但平日里,大多事情都是由着她的心意来。阿宁幼时,苏禾给她缝制了不少玩偶,很得阿宁的喜欢。后来渐渐大了,小女娘明白了爱美,苏禾又缝制了 不少小挎包来配她的衣服,若是出门做客,阿宁必然是要带上的。 “好。由着你自己。”苏禾将描红递给了大力,也叫她看看,而后在放回书案。 随后又陪着她挑明日出门穿的衣服。因前三日阿宁受罚,晚上是小雪陪着睡的。今儿好不容易得了苏禾的笑脸,阿宁便撒娇黏在苏禾身上不肯下来,晚上就和苏禾一起睡了。 阿宁的小脸被洗得红彤彤的,在床上抱着兔子样式的玩偶滚来滚去,调皮极了。苏禾换了寝衣,睡在了床外侧,将阿宁抱在怀中,本想说个小故事哄她睡觉,却冷不丁听到她问:“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爹呀?” “阿宁怎么会这么问?” “嗯…小雪姐姐的爹爹是丁伯伯;隔壁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书生的爹爹是胡秀才。”阿宁有些不安地拽住了兔耳朵,一一列举她知道的别人的爹爹们。她有些困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爹,她没有? “阿宁也有爹爹的。”苏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这个问题,只能搪塞着怀中小小的身体。 “那阿宁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呢?” “因为他出现的时候,你都睡着啦。”苏禾点了点阿宁的鼻尖。 “那阿宁今天不睡?等着爹爹来?” “那可不行,阿宁是不是忘记了明日还要去你宋姨家做客呢?娘亲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苏禾将阿宁放在里侧,支起半个身子,柔顺的乌发垂在身后,身上特有的母性的香味让阿宁不自觉的朝着她的怀里钻。 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苏禾轻柔地拍着阿宁的手臂,看着她一点点睡过去,沉睡中的阿宁像极了庄引鹤。苏禾轻叹一口气,一晃竟也过去这么些年了,或许再过几年,她就能带着阿宁去拜访故人了。 谁知,竟有预料外的故人,不请自来。 110-117 第111章 第111章“娘亲,阿宁都收…… “娘亲,阿宁都收拾好啦。”听到她声音里都掩饰不住的雀跃,苏禾笑了笑,温柔问她:“去宋姨家做客,就这么开心呀?” “我想玉姐姐了,上次见到玉姐姐还是……还是几日前?”阿宁年幼,还不大记得住日子,自己掰着指头算不明白,便求助似的看向站在娘亲身旁的大力姑姑,“姑姑,我记得不得了。” “是一月前啦,玉姑娘邀你玩耍的呀。”对上小女娘,大力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满眼慈爱的看着她。 “玩的是棋子盒。我想起来了。”阿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好了,那咱们就一起走了?”苏禾看着背上兔子包,兴致勃勃的小丫头,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可要牵着为娘的手一起走。 阿宁将手放到苏禾的掌心中,由娘亲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出门。 丁三家的早就在二门外候着了,大力先是将小雪抱上看马车,而后才抱阿宁,看她们都两个都坐稳了,这才扶着苏禾上了马车。 苏宅与宋宅相隔不远,马车慢行在道上,转过巷口,过了一条长街,在转入永华巷,往里约百十米,便是宋宅了。永华巷多是富商住所,街道比她所住的青竹巷宽敞了一倍还不止,各家宅门也阔气的很。 丁三扣响了宋宅的大门,大力将帖子交于门房。不多时,宋夫人身边的管家嬷嬷便迎了出来,亲自将人迎进了二门内。 “宁姑娘总算来了,咱们家玉姑娘可是日日念叨着小女娘呢。”管家宋嬷嬷有些富态,穿着灰蓝色的褙子,一看便晓得是管家娘子身边伺候的。 “我也许久没见玉姐姐了。”阿宁被大力抱在怀中,乖顺极了。 宋夫人一早就在正院等着苏禾,见门口的丫鬟掀开门,便晓得是人到了。放下茶盏,起身相迎,笑着说:“许久不见阿宁,又漂亮了呀。活脱脱的观音娘娘身边的小玉女呢。” “阿宁问宋姨好。宋姨今儿真好看!”大力放下阿宁,看她恭恭敬敬的朝着宋夫人行礼,身后的小雪也跟着一起问安,规矩极好。“玉姐姐呢?” “在里屋等你呢。快去吧。”宋夫人点了点里屋。 “好。阿宁先告退。”然后在宋嬷嬷的指引下,带着小雪进了里间。 见小女娘们都走远了,宋夫人这才亲昵的拉住苏禾的手,嗔怪道:“好你个爱躲懒的妮子!前些日子我这里办宴,多少青年才俊,邀了你竟也不来!当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 “多谢姐姐替我着想。只是,我并无此心。”苏禾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你还青春正盛,容颜姣好。怎能一人独守青灯古佛过日子?再者说,你不想给阿宁添个弟弟?她将来若无父兄手足,你当真能放心她一人守着家产不被外人诓骗了去?”宋夫人看着苏禾,认真同她分析利弊。 “我那点子家底算什么?不过一宅一庄,还有姐姐照顾我,带着我参股的两个铺子。”苏禾理了理手中的帕子。 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苏禾的脑门,叹气:“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前头那个就叫你这么念念不忘?你家里若能有个能顶门立户的男子,你在生个儿子,总好过你们母女守着这偌大的家产,叫旁人觊觎。” 苏禾饮了一口茶,笑嘻嘻地说:“这不是还有姐姐照拂我吗?谁敢觊觎。” “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宋夫人看着苏禾,“也是当年咱们有缘,一同从云林镇同行至苏州。幸儿有你,否则我儿就要命丧那毒妇之手了!你看,我家郎婿再喜欢他这妾室又如何?当年查清了原委,照样一条白绫送她归了西。这边是有娘家撑腰的好处!不然今日便是我要受那贱人的磋磨!” 苏禾安抚地拍了拍宋夫人的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也是修竹得天护佑,便是没有我,也能化险为夷。” “她故意喂修竹掺有花生粒的糕点,害他被花生粒呛住了喉咙。当时,他喘不上气,小脸堵得发紫,我怎么替他拍背都无用,若非是你听到哭喊,愿意不计后果一试,我儿安能有命?若是当年没有你,我儿便是枉死,就是要了那贱人的命也难消我心头恨!”宋夫人眼神中的狠厉让人畏惧,但苏禾明白她为人母愿为子女拼命的心。 “如今,姐姐生养的长子修明可是有大出息,将来定是要承家业的;修竹虽年幼但那股聪明劲可是怎么也掩不住了,玉儿养得端方和气。姐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苏禾浅笑着。 宋夫人这才缓了脸色,道:“别打岔,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苏禾明白她的好意,也晓得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娘家对一个女子来说,的确重要。只是,若阿宁将来真无人可依,她定要想法子护住女儿一世周全才好。随即笑着应承:“知道了,宋姐姐。” “有一件事,我心里盘算许久了,说出来,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提过。”宋夫人深吸一口气,“我晓得你于再嫁一事,并不上心。你若是能看得上我,放心得过我,就叫阿宁认我做了干妈,有修竹修明和玉儿给她撑腰,也好过将来她独自一人。当然,商人贱籍,与商结亲,确有不妥。” 看苏禾似是要开口,宋夫人抢先道:“不是拿话轻贱我自己,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虽只是个九品不入流的职位,但我还能以庶女之身嫁入宋家掌正妻职位,士农工商,位高位贱,可见一斑。你也别急着答应,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我是真爱阿宁这丫头,若非我儿身份实在配不上,我当真是愿意为修竹求娶你家姑娘的。” “姐姐这话,叫我怎么应?”苏禾见宋夫人真心实意的模样,道:“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得了你多少好处?处处照应我们母女。为商又如何?寒冬腊月里,城外设粥棚接济穷苦百姓时,除去官衙出人出力,咱们苏州城里的商户,谁家没有捐米捐银?这时候,怎么没人说商乃贱籍,我们不要商户的东西了?” 苏禾这番话说的宋夫人心头畅快,一解郁气。她娘家嫡姐,用着她孝敬娘家的银子,还要踩她一脚,若非看在父亲还算是个明白人,姨娘也在嫡母手下过活,她定然不受这窝囊气!嫁给读书人又如何,这么些年了,她这姐夫还在秀才上挪不动脚呢! “我就爱与妹妹说话,听的人心里敞亮!”宋夫人当年与苏禾结交,其中救命之恩自然是头一原因,可数年相处下来,倒是真喜欢她的品性;兼之,她总觉得这娘子行事上,不似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便又存了三分结交的心。 …… “你当真是恨极了我,当年不过是送走了她,就叫你记恨了这么些年?”庄母气极,将手中的茶盏挥落在地。 庄 引鹤跪在下面,十分恭敬,“母亲多虑了,儿子不敢。” “儿啊,你已三十有三了,就听娘的啊,不能在这么耗下去了,你若无子嗣,叫我如何闭眼?不娶妻也无妨,纳个妾,娘也认了!”庄母看着愈发沉默的儿子,无数次后悔将人送走,“我命人寻了几个小女娘,眉眼肖似那女娘。” 庄母的话还不曾说完,庄引鹤便打断了,语气极淡漠,“子嗣一事,母亲不必忧心。待我百年以后,从大哥二哥的子嗣里挑一个承继我膝下便是了。我已知会过大哥二哥了,他们同意了。” 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庄引鹤复又道:“至于那些女娘,母亲若真要送来,便准备替她们收尸吧。后日儿子就要启程,公务繁忙还有诸多事要交代,就不叨扰母亲了。”说完,站起身来,退出了正院。 眼见三爷走远,平嬷嬷进门看着满地碎盏,挥了挥手,叫来三四个小丫头收拾了去,才道:“三爷这是不肯?” “平嬷嬷,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庄母头疼的扶着前额,她儿子自通人事以后,朝三暮四,后院里一众通房、支婆为争宠打破了头,都不见他抬抬眼,更别提,外头还养着行首。这样的风流性子,怎么突然就见转了呢! “大娘子也弥补了呀。当年拗不过三爷,命管事套马带上护院、秦嬷嬷亲自去接,可谁知,苏娘子竟离开了云林庵,这谁能想到?”说起这事,平嬷嬷也叹了一口气,本来稍稍缓和的母子关系,因苏禾的失踪,彻底陷入僵持了。 这些年,看着母子愈发离心,平嬷嬷也叹息,“若是晓得三爷非她不可,当年,大娘子怎会狠下心来送她走呢。” “是啊!”庄母也懊恼,她当年想着她庄家清贵人家,三子便是再不争气,也不能娶这样的正妻,否则,还不晓得要被人如何耻笑呢。可如今,他争气是争气了,但说什么都不肯点头娶妻! “从前盼着他争气,别想着整日里窝在穷乡僻壤里,做个都头就行了。可如今看他宵衣旰食,高升兵马都监,还要跑去苏州,我这心里又不是个滋味了。”庄母实在头疼着小儿,想她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还要为这个儿子操心。 “若是那女娘能出现,只要她还没嫁人,我都认了!认了!”庄母一拍桌子,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总归他自己出息了,岳家能不能提拔他,他自己不在意,我也不管了!” “大娘子想通了?”平嬷嬷笑着道:“三爷自己有出息,大娘子就由着他去吧。若是强逼三爷,反而闹得母子离心,何苦来哉?”她是真怕了,她一个老嬷嬷,实在是劝不动这母子两,只想过过安生日子。 “我想不想得通有用吗?你听听他那话!还待他百年以后,从老大老二里选一个以承后嗣!我还没死呢!他倒是想好了百年后了!”她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给他选的那些女娘,都散了吧。将话挑明了,三爷没看上,若谁不死心,冲撞了三爷,那我也只能替她收尸了。” “是,大娘子。不过三爷即日就要赴任了,别的事都不打紧,还是先替三爷将行李收拾好才是。苏州虽不远,到底也不近。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还要收拾些厚实的衣服才好。” “你去安排吧。叫来福儿、来喜儿两家跟着他去任上,”庄母顿了一下,“罢了罢了,叫他自己挑吧。我也不过问了。” 后日一早,在漫天朝霞中,庄引鹤带上护卫家丁等出发往苏州上任。 第112章 第112章卯初,苏宅后院。…… 卯初,苏宅后院。 “阿宁,今儿怎么醒的这样早?”看着捧着脸趴在自己床榻前的小人,苏禾从被子里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丁妈妈说今日是,唔,霜降!娘亲,是不是?”阿宁想脱了鞋,手脚并用地爬上苏禾的床,扑进娘亲香香软软的被窝里。“阿娘,今日是不是要吃柿子、还要登高赏红叶、赏菊花?” “是呀,晚上好不好?晚上咱们吃柿子,至于登高赏红叶、菊花,前日可是带你去庄子上玩过了。”苏禾噙着笑,看着她一副想破头皮也好寻个理由出去玩的模样,实在古灵精怪的很。 “娘亲,最近是不是有庙会?”阿宁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全是渴望,即便早起还有些困意,但也挡不住她颇为向往的神情。 “有倒是有,唔,今日应该是万香寺的水陆道场第三日吧。不过阿娘看你眼角都困出泪来了,是不是还没睡醒?要不要与阿娘再睡一会?还是咱们一会就去万香寺,阿宁想怎么选?”若只有苏禾一人,她自然不愿意动弹,这样的热闹,放在从前,她是很愿意去看看的。只是如今精力不济,不大爱凑这些热闹了。 “阿娘,我想去那个道场,我还没去过呢。我听隔壁那个小书呆子说,水陆道场可热闹了,有变戏法的,有唱戏的、有摸石猴的!”阿宁掰着指头数着,生怕错过了哪个没说到。 “好。”苏禾将阿宁抱在怀中,柔声道:“阿宁从前没去过是因为那个时候阿宁年纪小呀,水陆道场人多,娘亲怕有坏人。这次咱们去,阿宁要跟紧了娘亲,叫大力姑姑抱着你玩,可好?” “好!”阿宁乖乖趴在在苏禾怀中,应得响亮。 苏禾见她两眼放光的模样,乐得点了点她的鼻子。随即便叫大力去她房中将衣服取了过来,就要前几日绣坊送来的那身。苏禾在这头替阿宁编了双股的小猫头,又叫小雪从阿宁自己的妆匣里寻了珍珠小钗插在发间,又从自己的妆匣里寻了一条珍珠宝石的项链替她带上,活脱脱一个俏皮小丫头。 “我的阿宁可真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娘。”将阿宁收拾妥当,苏禾倒也没怎么费心打扮自己,只衣服与阿宁穿的母女装,叫人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 “大力,去将丁三家的一起叫上,咱们一并去逛逛,左右大白天的也没什么事,将大门锁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苏禾牵着阿宁的手,将人拉到铜镜前,看着光可照人的铜镜里一大一小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 白日里万福寺的水路道场没有那么热闹,大约是大多百姓白日还需劳作,故而只有这支摊子的商户和一些闲散人家带着孩子闲逛,如同她们一般,远不及晚上隔着几个街巷都能看见这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 阿宁起初还愿意乖乖的窝在大力姑姑的怀中,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四周,等到她们一众人靠近了变戏法的摊子,看着那技人空手变鸽子,便再也忍不住了,扑腾着就叫大力姑姑放下她来,她要凑近了看。 大力和苏禾分站在阿宁两边,一人一侧牵着她的小手,身后还围着丁三一家。苏禾见她眼不错的盯着变戏法的男子,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叹,便蹲在阿宁身侧,伸手环住了她小小的肩膀。 “娘亲,他们好厉害呀!这都是怎么变出来的?”阿宁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涨红,小手指着前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苏禾见她如此 开心,捏了一把软乎乎的小脸,温柔地说:“阿娘也不晓得呢,这也是阿娘头一次见。” 那男子在身边人的协助下变了三个戏法,便有小子端着个小簸箕绕着围观的人讨赏钱,身边还跟着一位作揖示谢的男子,双手抱拳道:“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人谢过各位了”。 阿宁瞧见后,便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十文钱,紧紧的攥在手中,眼不错的盯着那两人,直到小郎君将簸箕递到苏禾跟前,苏禾还未动,阿宁却率先将手中的铜板放进簸箕中,倒是叫两人惊了一下,随即就朝着阿宁作揖,道:“谢谢小女娘的捧场。”倒是叫她兴奋地小脸通红。 苏禾又从袖中掏出一两的散碎银子放进簸箕中,而后便抱起阿宁,大力才要上去接手,就被苏禾制止住了,“无妨,不过一小会,累不着的。”阿宁双手环住娘亲的脖颈,将头埋在苏禾的脖颈处咯咯笑。 “小女娘今儿可是开心极了。”丁三家的跟在身后打趣着,“恐怕是要日日缠着娘子出来看变戏法的呢。”丁三和丁勇显然谨慎许多,丁勇见妹妹被亲娘牵着没什么危险,就眼不错的盯着阿宁,他如今也十四了,这些年在苏宅养得也好,从不曾亏了嘴,身量已经到他父亲的肩头了。 苏禾本是想着亲自教他读书,但阿宁年幼粘她着实紧,也确实分身乏术,便刻意瞒了他的身份,寻了一户启蒙的私塾,将人塞了进去,听着那秀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了一年多,总算不是个睁眼瞎了。 丁勇察觉到周围隐有眼光朝着他们这处打量,稍微抬头用眼角余光瞥向那处,看模样穿戴,腰侧还配了刀,倒像是官府的护卫,丁勇不动声色的朝着苏禾的左侧挪去,挡住那打量的眼神。 躬身,声音带着稳重,道:“阿宁,前头还有更好玩的呢,要不要去瞧瞧?”丁勇在水陆道场的第二日便来瞧过了,稍微熟悉些,前头应是城里唱戏的出来单搭的台子,唱的无非就是些嬉闹玩笑的戏文,阿宁听了也无妨;那些荤的、女娘听不得的戏文,多半是去乡下开戏台的时候才唱。 “要去!要去!”阿宁挥动着小手,伸长了脖子朝着还没去过的地方张望,苏禾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好了,就带你去。安分些,不然阿娘可要抱不住你了。” 说着就朝着前头没逛过的地方走去了。 “呦,那小子倒是警觉。”其中一个身量高大的护卫笑着同身边人开口。 “你要是不盯着那娘子看,人也不能挡着你了。”另一瘦下的男子搭了一句。 “嘿,那娘子是美艳!不过,老子也是有娘子的人!”高大护卫一伸手搭在了瘦子肩头,“我就是觉着她与她闺女穿一样的衣服,有些稀罕。回头也叫我家娘子也做两身这样的,老子领出去玩,面上有光!” “领出去?”身量中等的另一人搭话道:“咱们新来的这位监军,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这万香寺的水路道场都第三日了吧,咱们还没歇过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捞着日子,我还想带我相好的来热闹热闹呢。” 男人嘛,只要起了下三路的话头子,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除了自己老娘、婆娘、闺女的玩笑开不得,剩下的什么污糟话不敢说的? “我可听说了,”那瘦子挤眉弄眼的,“监军来时,可没带女眷,已经有人琢磨着要给监军送人暖被窝呢。”说完,更笑得猥琐。 身量中等的男子开口道:“我有路子打听到,咱们这位监军,三十多,还没正头娘子呢。膝下,别说儿子了,姑娘都没一个。你说,是不是……”眼神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那身量高大男子的□□,嘿嘿笑出声来。 “滚滚滚!你不好使了,老子都不会不好使!不信今儿下值了,咱们去柳烟楼比划比划?” “可别可别。”那男子连连告饶,“我这点银子,除了给家里婆娘的开销,剩下都填在我相好那了,可没银子跟你去比划比划了,你要是请我,那就两说了。” 白日里人不多,也没起什么乱子,几人自然就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搭的消磨着时间。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不妨也说给爷听听?”庄引鹤身穿时服,玉带束腰,更显长身玉立。 几人转身,一见是监军,立马躬身抱拳,道:“监军。” 庄引鹤这些年官威愈发重了,眼神似刀刮过几人,“叫你们巡街,就是这么办差的?” 几人战战兢兢,垂手道:“不敢。”余下辩解的话,一句都不敢说。这位监军可不是上一位脑满肠肥的货色。上任不过半月,除去几位上官在府上设宴邀他前去的,余下一个没应。也不是没有人试图带着这位逛逛楼子、寻寻暗娼的;隔日,那人便忙的家都回不去,还得了这位大人挑眉似笑非笑的一句,“忙点好呀。” “这些日子,你们巡逻确实辛苦了,我已经像上峰禀告过了,此次事了,便会有赏银下来。不多,也是个意思。”庄引鹤自然明白打一棒子给个枣的路数。 都是衙门里的老油子了,谁也不敢应,那身量高大的率先站出来,道:“小人们份内之事,不敢请赏。大人才是真辛苦,我等愿将此次的赏银孝敬给大人。” 庄引鹤晓得这里面的门道,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不必了。都是你们自己挣下的辛苦费。不过,后面更要警醒着神!若是出了岔子,这赏银,谅你们也没脸领。” 众人大喜,这罗刹似的上峰还晓得体贴他们?当真是下红雨了,若是从前的上峰,不孝敬都算不错了,没成想,还有回头的那一日,今日众人才咂摸出一丝味道来,互相使眼色看了看。 庄引鹤对他们的眼神官司权当看不见,看了看天色,朝着身后的来福儿使了个眼色,来福儿当下便道:“监军说这几日各位辛苦了,今日监军请各位到同福酒楼吃个便饭,也是犒劳各位的意思。不过,诸位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几人齐声应道:“是。多谢监军。” “那,诸位请吧?”来福儿一伸手,示意各位跟在庄引鹤身后。 同福酒楼就在这附近,庄引鹤带着护卫进来时,楼上苏禾带着阿宁已经坐下了。 来福儿直接抬手问道:“掌柜儿,楼上可还有包间了?” “客官来的巧,可就剩一间了。楼上请。” 路过苏禾的那件包厢,里面传来阿宁清脆的童声:“娘亲,阿宁想吃这个!”阿宁看不懂店小二送来的单子,就看见那一排,就这个字是最长的,肯定好吃! 隔壁包间门关上的同时苏禾温柔答应声也落了下来。 第113章 第113章阿宁人小饭量也小…… 阿宁人小饭量也小,那名字奇长的菜端上来,不过三两口便不肯吃了,苏禾将蒸蛋羹拌半碗米饭,一勺一勺喂给阿宁。只是小姑娘有些不服气,道:“娘亲,阿宁想自己来。” “在家可以自己来。不过今天出来玩,没给阿宁备更换的衣服,若是一会弄脏了,咱们可就要回府了,阿宁还要自己吃吗?”苏禾又将半勺混着蛋羹的米饭送到阿宁嘴边。 阿宁转了转眸子,她平时在家都是自己吃的,确实会弄脏衣物,娘亲说的有道理,她也不反驳,便认真的点点头。 苏禾看着这桌子上五六个菜,阿宁已然吃饱了,她的饭量也不济,便对着大力道:“你留两盘你爱吃的菜,余下的都送到楼下给丁三家的,她一向节俭,难得一家子出来玩,也给她们添些菜,左右这些菜,咱们也没动两筷子。你在看着添些。” 大力点点头,笑着道:“娘子,我爱吃肉,这盘醪糟鹅肉和这个水晶脍留下,这道菊花汤也留下吧。余下这些都送到楼下,如何?” 苏禾点点头,道:“行。门口架子上有托盘,你就直接端下去,告诉他们不用急,慢慢吃。我陪着阿宁在楼上看看景,咱们这包厢正好临街。” “好,娘子。”大力将菜端在托盘上,推开门出去后,苏禾关上包厢的门,转身便推开了窗户,看着下面杂耍的技人对着来往的行人表演着“踢瓶”、“弄碗”。阿宁个头还不及窗户高,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呼声,急得拽住苏禾衣裙下摆,“娘亲,娘亲,我也要看。阿宁看不到。” 苏禾环顾房中,将贴着墙的太师椅搬了两张到窗户旁,椅背对着窗户,将阿宁抱上去,自己则坐在一旁,单手扶住阿宁的后背,防止小姑娘看到热闹胡乱扑腾下去。 大力站在楼上环视一圈,就看见丁三木带着家小坐在大堂偏后处,桌上果然只有两盘菜,一盘带了点荤腥,一盘就是一道素菜。稳稳地拖着盘子走到他们那处,将盘子里的菜放到他们跟前。 丁三木家的率先起身,笑着道:“姑娘怎么下来了?可是娘子有什么吩咐?咱们这就上去?” 大力将人按回了凳子上,才开口道:“不是,小娘子多点了几道菜,娘子也吃不下,便挑了没怎么动的,吩咐我送下来给你们添个菜。” 丁三木家的又赔着笑,她知道大力的力气比寻常男人还厉害些,故而饭量也大些,但一个姑娘家,饭量这么大也不好点明白,道:“姑娘平时操持上下,也累的很,自己留下就是了,倒叫我们沾了便宜。” “妈妈客气了,我留了道爱吃的,妈妈安心吃着就是了。娘子还说,难得一家子出来玩,孩子们又是长身子的时候,别亏着嘴。”大力如今说话办事倒是有了两份秦嬷嬷,三分秋桂的样子了。看着桌上的菜,又挥手招来小二,道:“这桌,再上四盅汤品,你们家可有什么好的?说来听听。” 丁三木站起来推辞道:“娘子慈善,已经赏了不少好菜了。实在不能再叫娘子破费了。” “丁管事放心,这也是娘子吩咐的,叫我看着再添些菜,我看着桌上菜色倒是不错了,只是还少了汤品,丁管事不必推辞。” 那小二在三人的推辞中朗声介绍着店里的特色汤品,却不想这动静却被刚才那一拨里那个高壮的护卫瞧见,便推了推旁边中等个子的护卫,道:“还真是有缘,刚才还在变戏法那瞧见这一家子,不想这会子还能碰见,咱们与那小子有缘。” “嘿!还真是。怎么?你倒是稀罕那小子。”那中等个子的心里有几分了解他的心思,他那儿子,书念得好,当真乃是文弱书生,他苦于一身好本事无人承继衣钵,故而见了习武的好苗子,总会忍不住多惦记两眼。 “咱们盯着他们看的时候,那小子反应机敏,我自然爱才了。”高大护卫挟了口菜丢到嘴里。 他们两个闲聊,倒是引起了来福儿的注意,他随爷混迹在这群护卫中也有不少日子了,不说将各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也摸了六七分。这身量高大的护卫叫杨胜,进衙门十多年了,算这群护卫里的领头的,颇有几分威望,能叫他惦记多看两眼的小子,他也不免有些好奇。 “当——”瓷勺碰撞碗壁的声音,杨胜看了一眼来福儿,才要开口说话,就见他神色激动,眼睛死死盯着那桌上,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他不解地看过去,这一桌人有什么特殊的么?怎么叫来管事惊成这模样? 瓷勺碰碗不过是小动静,并未引起大力的注意,她替丁三木这一家添完汤品,又叮嘱道:“娘子说了,叫你们慢慢吃,不必着急,咱们在二楼临街的包间,娘子带着小女娘在楼上休息会。” 丁三木带着家小起身谢过大力,又拜谢娘子恩德,目送了大力上楼,才坐下开始用饭。 来福儿遮掩的看着大力进了包厢门,再也稳不住了,爷这些年为了找苏娘子,多少人力布下去,苏娘子偏生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哪也寻不着,清安县常年有人,清安县外那个寺庙,为了不错过娘子回去祭拜亡母,爷也派人去盯着了。 莽撞的推开包间的门,倒是引的里面的人看了一眼,“你这?慌什么?”庄引鹤当值是不饮酒的,故而手上端着一盏茶,有些不解的看着来福儿。 “爷、爷,”来福儿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俯下身来,在庄引鹤耳边,道:“我看见大力了!”庄引鹤被惊的站起身子,顾不得因激动而不住抖动的手,带出的热茶烫红了手腕。 庄引鹤无法言明此刻的心境,带着几分切齿的恨,恨她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又带着几分担心,担心她这些年有没有受苦;一时间竟有些晃神了,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在哪?” “就在咱们这酒楼,我瞧见大力进的是与咱们隔了一间房的包房。只是奴没看见苏娘子,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先上来请示爷。”来福儿躬身又补充道:“楼下有一家子在用饭,瞧着与大力十分熟稔,奴与他们那桌隔了些距离,没听清说了什么话,不过瞧着,对大力倒是极为客气。” 庄引鹤吩咐道:“去,将我的饭菜搬去楼下,寻一个能瞧见门口的好位置!”来福儿低头应“是”,随即便叫来小二,同自己一起将东西撤了下去,庄引鹤坐在大堂中,他那处,正好能将门口看个清楚,而不会叫旁人注意到他。 待到来福儿重新坐会那群护卫中时,众人满脸疑惑但也不敢询问,来福儿还与能正面看到大门的护卫换了个座位,杨胜受到众人的眼色,压低了声音,谨慎道:“来管事,那桌可是在逃的要犯?还是?” 否则,怎么会连庄监军都下来了。定然是要犯了!这样的功劳,自然是不能错过的,也好在这位新监军面前展示展示身手,他们虽然懒散了些,但绝不是酒囊饭袋。 “不是。”来福儿低低回了声,“这事跟什么要犯不要犯的没关系,监军大人的私事,别瞎操心。把招子都给我收回来!”看着一桌上几人都直愣愣盯着酒楼门口,来福儿心里念叨,就这蠢样,还捉拿要犯呢! 这里的动静自然不会影响到正在享受一桌子美食的丁三木一家,只有丁勇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来,他刚才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可是他悄悄看了四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故而也放下戒心了。 待到丁三木一家子将一桌子饭菜用的七七八八才停下,丁三木家的感慨道:“娘子心善,给我们添了这么多好菜,不然勇儿和当家的就只能多吃些饭了。” 丁三木道:“咱们家如今有了娘子帮扶,日子好过多了,也不必像从前那般节俭了。勇儿和雪儿还在长身体,不能亏了嘴。” “我晓得,当家的。咱们再攒些银子,将来给勇儿娶妻,雪儿出嫁。都是要用钱的,不好叫娘子在替我们出这银子,咱们已经得了娘子不少恩惠了。”丁三木家的也是心里有数的人。 丁勇丁雪听到这话,脸上有些泛红。小雪更是羞涩,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行了,你带着小雪上楼去看看,娘子可好了。”丁三木的看着自家婆娘吩咐道。 “诶!好咧,我这就带着小雪上去。”丁三木家的拉起女儿,就上了楼,庄引鹤挺直了身子,朝着楼上看去,那妇人带着孩子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体壮的女子,看面容,大概就是大力。 丁三木家的一进门,便躬身行礼,道:“多谢娘子赏赐。” 苏禾并未起身,她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阿宁,道:“无妨。你们这是都用好了?” “是。娘子。小女娘可是困倦了?”丁三木家的晓得小女娘每日午后是要睡一会的。小人家觉多,多数时候小雪也能跟着一起眯一会。 苏禾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的阿宁,眉眼温柔道:“可不是,才还念叨着要下去看杂耍呢,这一会子,就撑不住了。咱们回家吧。若是下午无事,你带着小雪,叫上丁勇,一起再逛逛。今年的水陆道场,倒是格外热闹。” “谢过娘子。”丁三木家的闻言拜谢,她倒不是没有眼色,不上去接住阿宁。阿宁困倦时,格外粘着大力和苏娘子,今日不知是不是在外的缘由,竟拽着娘子的衣襟不肯放手。 大力本想轻轻掰开阿宁的手,可一见她小嘴一瘪,似是要哭。便也不敢下手了,只能看着苏禾,道:“估计是在外头,阿宁有些害怕,还是靠着娘子,叫她心安。” 苏禾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又亲了一口小孩子嫩嘟嘟的侧脸,才柔声道:“阿宁当真是个小磨人精呢。” 阿宁还未睡,只嘟囔着反驳道:“才不是,阿宁是个 乖宝宝。” “是了是了,那娘亲抱着阿宁回家睡,可好?”苏禾掂量着怀中的分量,马车就停在酒楼外,抱下去就上了马车,倒也不费事。 丁三家的走在最前面,大力牵着小雪跟在后头,将抱着阿宁的苏禾围在中间,丁三木盯着楼上,一见自己婆娘出来,便打发儿子先去将马车牵来,越靠近门口越好。 庄引鹤的眼神带着狠厉,死死盯着楼上下来的人,原本平复的心绪,一下子翻涌了上来。手背上青筋毕现,茶盏被捏碎,破碎的瓷器划伤了他的手掌,似是察觉不到疼痛,庄引鹤站起身来,直直的朝着门口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拦住她!!拦住她!! 来福儿也立马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剩下一桌子护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起身跟上,但方才来管事才说,这是监军的私事,若无监军的吩咐,他们也不好贸然插手。 “哎——”丁三木看着杵在跟前的男子,“这位爷,麻烦让个道?您这站在门中间,还在别人如何走呢?” 庄引鹤满眼通红,死死咬住了后糟牙,压根没搭理丁三木,来福儿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人按住了,丁三木家的看见,当下便冲过去,高声喊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还不快放开我当家的!” 丁三木家的一个妇人,乡野村妇打架,扯头发、撕衣服的手段在这也不好使,还没反应过来,也被来福儿按住了。大力听到叫喊声,抬头便要冲过去,只是看到了站在来福儿身后的人,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苏禾一直关注了怀中的阿宁,听到丁三木家的叫喊声才抬起头。 “爷……”几乎是本能,苏禾立马转过身,想往包厢里跑,只是她怀中抱着阿宁,反应哪有庄引鹤快,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拉住了手臂,力道之大,她觉得自己这手臂,定然是骨裂了。 “跑!!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庄引鹤看到她的反应,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呵问。 “你放开我!”苏禾挣扎着,想把手臂从他手掌中挣脱开。 “娘亲~”怀中阿宁软乎乎的喊了一声,带着困倦。 “谁!的!”庄引鹤压抑的情绪被这一声呼唤彻底激怒,劈手便将孩子夺了过来。苏禾哪里能忍受阿宁这般,看着她被吓醒,要哭不哭的模样,怒目而视:“把孩子还给我!” “我问你,谁!的!”庄引鹤看她紧张孩子,以为是同哪个野男人生的,神情狰狞如同野兽。他苦寻数年,绝不是为了看她有子有女,有夫相伴!便是有,他也要夺过来,从前是他的人,这辈子都是他的人,别以为自己会放过她,绝无可能! 阿宁被吓得大哭起来,苏禾心疼不已。阿宁自懂事以来,许少见哭声。 “坏人!你是坏人!放开我!我要娘亲!”阿宁扭着身子,拼命朝着苏禾的方向扑腾。苏禾被庄引鹤掐住肩膀定在原地。母女两近在咫尺,却被一个男人横隔在中间。 大力被吓得跪在地上,即便这些年长进了许多,但是对上曾经的男主子,还是这幅狠厉的样子,她实在害怕。来福儿见被制住的夫妻俩也不挣扎了,便送了手,凑到大力耳边,小声道:“孩子是谁的?别磨蹭了,快说呀!” 大力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女娘,吐了口:“是……是……爷的。”说完这句话,无力地瘫坐在地。 第114章 第114章听到大力的话,庄…… 听到大力的话,庄引鹤愣了一瞬,钳制住苏禾的手不自觉的松了力道。感受到肩膀的力道消失,苏禾跨步上前,将哭闹的阿宁抱回怀中,小丫头似乎是被吓着了,小手死死揽住苏禾的脖子,将头埋在颈窝里,小声抽泣着。 苏禾一只手托住阿宁,另一手安抚地揉着阿宁的后脑勺,小姑娘软糯的哭泣声,听的苏禾心疼极了。横了庄引鹤一眼,抱着孩子便要离开,眼见他还不让开,直接侧着身子将人撞开。 “丁管事,马车呢?”苏禾扭过头问了一句。 “娘子,就在门口,才叮嘱阿勇去将马车驾过来了。”丁三木听到苏娘子的问话,几乎是本能的回话。他一时也看不明白今天这是闹得哪出?但也大概明白这位官爷和自家主子关系匪浅,毕竟小女娘都是人家的。 可他跟在苏娘子身边也四年多了,可以说小女娘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来没听苏娘子提过孩子的父亲,他还私下与自家婆娘猜测,是不是小阿宁是遗腹子。娘子不提,他们也少打听,免得惹了娘子伤心。这冷不丁突然冒出个爹来?丁三木偷偷瞄了两眼,这官爷倒是威武。 来福儿眼看着苏娘子要抱着小女娘离开,自家爷还傻愣愣盯着母女俩看,只能连忙上前拦住,俯身行礼,道:“苏娘子,多年未见,娘子安好?我那弟妹时时惦记着娘子呢。” 听到来福儿这话,苏禾抬眼看了他一下,道:“秋桂可还好?多年不见,我和大力也惦记她。” “此番爷来苏州上任,将来喜儿一家子都带上了。若是娘子不嫌叨扰,小人回去便告诉弟妹,叫她上门拜见娘子。”来福儿的声音微微提起,总算将出神的庄引鹤给喊回来了。 “一家子?秋桂有孩子了?”苏禾听到这话,也冷不下脸了,“是姑娘?还是小子?” 想起小侄女,来福儿面上也带了三分笑意,“是个女孩。四岁了。” “竟与阿宁同岁,改日叫她带着孩子来,也叫她们凑在一起做个伴。”苏禾微微摇晃着怀里的小阿宁,哄道:“咱们阿宁要有同龄的小玩伴了呀。” 察觉到怀中的阿宁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只是一时还无法完全平复,抽抽噎噎地想用手去揉眼睛,苏禾拉住了她的手,拿着帕子稍微擦了擦,小声安抚阿宁,见她不再哽咽,才对着来福儿道:“阿宁得睡了,我带着她先家去了。” 来福儿听了这话,也不好在拦,只能道:“这几日万福寺的水陆道场,这边虽热闹,可生人也多;不如小人护送娘子回去吧?” 庄引鹤听她要回,连忙踱步上前,期期艾艾地看着阿宁,“我送你们家去吧,咱们多年未见,叙叙旧也好。我……我……挂念你许久。” 苏禾也不欲在这大庭广众下继续被人看热闹,大力既然道出了阿宁是他的女儿,以后还有得牵扯。便是自己有意避开与他接触,大概也无济于事,只能放低声音道:“马车坐不下你。阿宁累了,你要是心疼她,就放我先回去。” “无、无妨。你叫管事带你回去。我、我跟在后面就行。”庄引鹤想伸手揉揉阿宁的头发,却被阿宁扭头躲开了,气呼呼的哼着:“阿宁不喜欢你。你欺负我娘亲!坏人!” “随你!”苏禾抱着阿宁出了酒楼,身后的大力见状,对丁三家的低声道:“小雪和勇哥儿先跟着你吧,你们叫个车回去。我先同娘子回去。”说完,也不待她的反应,便跟上了苏禾,丁三木驾车带着她们先回苏宅。 上了马车,大力才觉得稍稍能喘口气,苏禾哄 着阿宁,这一通闹下来,这孩子早就精神不足,马车才走出万福寺的巷道,阿宁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大力才低声开口道:“娘子,是奴不好。” 苏禾明白她的意思,闻言开口安慰道:“你不说,凭他的手段,也能查到。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罢了,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 乍一见他,身量比从前更健硕了,周身气势也更胜往日。这些年,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可是,若三爷要是想带着阿宁呢?”大力看他眼睛像是黏在娘子母女二人身上,凭她再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三爷眼中的势在必得,她就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 “他不会。”苏禾指尖划过阿宁的脸颊,慢声道:“当年,庄大娘子以我出身微末为由,许我重金离开他,自然是为他相看好了人家。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可……”大力欲言又止,娘子这般笃定,可她在一旁看着,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啊! “如今再见面,不过是他心里执念未消,这才显得有些惊惶失措。放着家中娇妻美妾不要,与我闹什么?阿宁是我的命,我绝不会让他带走的!”苏禾揣测着,古人重子嗣,尤重男嗣;阿宁说到底,不过一个小女娘,不值当让他一直记挂着,最多新鲜个三五日也就过了。 “娘子,奴看着,三爷似是今天就要跟来宅中?” “来就来吧。总要分说明白,”庄引鹤鲜少允人违拗他的意思。他们遇不见倒也罢了,遇见了却未必是好事。她带着阿宁多年的清净日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如从前一样了。 “娘子,咱们到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丁管事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那官爷骑着马,跟在咱们后面呢。” 大力抱着睡熟了的阿宁先下了马车,随后苏禾也跟着下来了,看着后面骑马的男子,对着丁管事道:“没事。” “那娘子,我将他们引到后门处,从后门进来,免得招人议论。”丁管事知道苏娘子带着一个小女娘在名声一事上何其要紧。这周围住的还多是读书人,青天白日的,叫个男子从正门进来,以后他们娘子还过不过了?那长舌妇的话,还不知得有多难听! “也好。我先带着阿宁进去了。” “好咧。娘子先进去吧。小人这就是给这位官爷引路。”丁三木示意跟在身后的来福儿先下马,说了缘由,见他跑回去跟官爷说了两句话,那官爷倒是爽快,直接下了马。从偏门进时,还道了句谢,倒是叫他一个下人受宠若惊了。 大力和苏禾轻手轻脚的给阿宁将外衫脱下下来,看着她沉沉睡过去,又对着大力道:“你去烧点热水然后兑成温水,阿宁今天哭的厉害,我给她擦擦脸。” “好,娘子。我这就去。”大力应完,转身就出了房门,推开门,就见庄引鹤在院中闲庭信步,悠闲得好似是他的府邸一般。 大力行了个礼,便跑去厨房烧热水了。庄引鹤推开正房的门,左右看了眼,便走到苏禾的内寝,看着她坐在床沿,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女童,忍不住靠近了几步,苏禾以为是大力,道:“这么快就好了?” 见无人应声,苏禾抬头看向门口处,就见庄引鹤站在那,秋日午后的阳光是有些暖的,透过窗户射在他的身上,竟让她觉得这屋里有些暗,“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庄引鹤虽压低了声音,但欢喜的神色却怎么也压不住,“这些年,辛苦你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娘子,我——” 男子的声音再怎么刻意压制,也是有些粗糙吵闹的,阿宁似乎有些不耐,扭着身子要醒的模样,苏禾连忙叫庄引鹤住嘴,而后又轻拍阿宁的胸口,用一种庄引鹤从未听过的柔声,哄着阿宁再次入睡。一时间,庄引鹤倒是有些羡慕自己的女儿了,他何曾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呢? 大力也端了温水进来,拧干了帕子递给苏禾,将阿宁的小脸、小手都擦干净以后,三人一起退出了内室。 “娘子,奴在东厢奉了茶水。”大力道。 “好,我知道了。”苏禾点点头,指了指东厢的门,示意庄引鹤先去,又对着大力,道:“你去守着阿宁,我怕她今日受了惊吓,一会睡不安稳。” “是。娘子,奴这就过去,”大力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娘子与三爷好好谈谈,总归,他是小女娘的父亲。” 苏禾点点头,转身进了东厢,就将门敞开着,做到了庄引鹤的对面,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他们二人之间,他一贯先服软惯了,也不多这一回了。 苏禾放下茶盏,扯着疏离的笑,“庄大人说笑了,我与大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庄引鹤在她面前,就没沉住过气。被这话激站起身,逼近苏禾,弯腰伸手撑在太师椅的两侧,两人,一人微微俯视,一人抬头仰视,眼神交汇,谁也未曾挪开,“你当年为什么走?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宁愿一个人在外吃苦?独自养着阿宁?” “呵,为什么走?庄大娘子亲自去兰溪别院,同我分说利弊,我觉得有道理,便走了;等你回来又能如何?你会有自己的孩子,阿宁是我唯一的孩子了。告诉你做什么?吃苦嘛,那真没有,我要挟庄大娘子,走可以,四千两银票。”苏禾看着他的眼睛,挨个回答。 庄引鹤被她这回答气笑了,脑子一时跑偏,脱口而出:“就要四千两?那真是亏了,我母亲有钱得很,你再多要点,说不定这宅子还能置办的再大些。” 苏禾被他这话噎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就听他继续道:“我前前后后为你置办的首饰不少,为何只带走了我祖母的那支镯子,那镯子成色远不如我为你添置的。” “你怎能如此没良心?你可知,当年,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我便能名正言顺的娶你为妻了。”庄引鹤叹了一口气,“就这么信不过我?” “你何曾说过要娶我为妻?”苏禾压住心中的情绪,苦笑着。 庄引鹤起身,将门掩上,满是低落,“从前每每说起迎你进府,你总是百般推脱。渐渐地,次数多了,我便看出了你的心思。否则为何要从祖母拿了镯子给你,便是安你的心。只是,当年的我不成器,你不信我也对。”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知道你去了云林镇,可我赶到时,早已查不到你的行踪了。还好,还好,你愿意为我生下阿宁。”想起这些年的坚持,庄引鹤的眼眶泛红。 苏禾努力倒逼回泪意,“不是为了你才生下的阿宁,是为我自己。阿宁是我视若生命的女儿,你可以常来看她,但你别想带走她。我绝不愿意让她受嫡母磋磨,成为嫡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我并未娶妻,也不曾纳妾,更无子嗣,阿宁是我膝下唯一的孩子。”庄引鹤苦笑一声,若是从前自己能上进些,也不至于生生耽搁了禾儿这么多年,让她们母女流落在外。 “都不重要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还是那句话,你是阿宁的父亲,我不会拦着你来看她,但是,我不会让阿宁跟你回庄府的。你母亲不喜欢我,阿宁又是个女孩,想来也不会得你母亲的喜欢,没必要叫孩子去吃这个苦。” “过、去?不,从来没有过去!这些年,我日思夜想,盼得就是你我再相聚!”庄引鹤握住苏禾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不容拒绝的强势,“我看到你抱着阿宁出来的那一刻,几乎要疯!若阿宁是你与别的男子生下的孩子;禾儿,那你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一世怨偶了。” “至于我母亲,你放心,她不会反对的。”庄引鹤眼中带着一丝冷意,在看到苏禾皱起的眉头时,又放暖了,道:“咱们的孩子叫 什么?” “苏以宁。”苏禾扯了扯手臂,示意他放松些,“孩子随我姓。” 庄引鹤点点头,这些都是小事,“你放心,我今日便修书一封给我母亲,我定会明媒正娶迎你过门,绝不叫你和阿宁受委屈。” “庄引鹤,”苏禾叹了口气,“你大约不明白,我如今这样就很好。上无长辈掣肘,下无琐事烦心,手中略有薄资,足够我与阿宁生活了。庄府,与我而言,就是个麻烦,我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会让你和阿宁受半分委屈,有一点为难的。”庄引鹤带着几分强制,将人圈在怀中,心中多年的空缺,一朝得以圆满,“从前是我无能,往后再不会了。禾儿,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可他也不敢唐突,眷恋地吻了吻苏禾的额头,呢喃着:“这些年,我很想你,很想。” 苏禾双手环住了庄引鹤的腰身,“我知道。好,我信你一回。” 第115章 第115章即便苏禾有意低调…… 即便苏禾有意低调,但那日在同福酒楼门口发生的事还是被庄引鹤的许多同僚知晓,自然有人打听苏禾的身世来历,这事不知怎么得竟也传到了宋夫人的耳中,她素有礼节,往日拜访,定然是要先下帖子的,今日却这么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大力才将人迎进后院,就见宋夫人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做派,开口还带了点家乡味,“我滴个好妹妹呦,你还有心思在这种花浇水!你晓不晓得外头那群嚼舌根子的把你和那监军大人传成什么样了!” 苏禾自从那日同庄引鹤谈过以后,就没在出过苏宅的门,自然不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宋姐姐,你这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都没去打听这些话。” 宋夫人也顾不上矜持,也直接坐在了苏禾身旁,看着她侍花弄草,“那你与我说说,你跟那庄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宁真是他的孩子?” “有过一段,阿宁确实是他的。”苏禾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从前的旧事,一时也有些蔫。 宋夫人全然不在意,一把握住了苏禾的手,有些激动,“那阿宁就不必认我做干娘了呀!她有亲生父亲照拂,庄大人官居五品,以后便不用愁阿宁的将来了。” “再者,我还细细打听过了,这位庄大人并无正妻,似乎也没有子嗣,至于来苏州上任这小一月,听闻并未纳美。倒是跟你在同福酒楼门口闹了一场,估计心里惦记着你呢。”宋夫人一个成过婚的妇人,苏禾又是一个有孩子的,说起话来,自然不多顾及,“你这样的美人,若我是个男子,定然也念念不忘的。”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苏禾一番,一副打趣人的模样,眼中全是暧昧之意。 “你怎么打听这个?”苏禾不解的看着宋夫人,她素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脾气。 宋夫人笑得冷漠,脸上带着不屑,道:“我那夫婿,不知从哪钻营到这个消息,当天便来我房中打听你我的事。试图通过你我的交情搭上庄大人。”要知道,当年她不肯让步的执意要他的爱妾赴死以后,两人之间早已貌合神离。 “这样的话,宋姐姐也这么无所顾忌的与我说?” “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宋夫人端起热茶,饮了一口,她与夫君的情谊早就在这些年的不和里消磨的所剩无几。当年的一场缘分,她是伸手帮了几次忙,但是如今的局面,若是苏妹妹与庄大人重修旧好,那么就是她占尽了便宜。 放下茶盏,宋夫人带着无奈,“你当真要好好想想,阿宁现在还小,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她的将来远比你为她谋划的要好。我父亲出身九品微末小官,经营半生也才位居七品,这已经足够让我在婆家站稳脚跟了。妹妹,我是尝过有个好娘家的甜头的。” 宋夫人这话,是有道理的,阿宁若能在他膝下养大,将来的前途远比跟着她这个母亲来的要好。只是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好似一场无用的笑话;在一个有权有势的父亲面前,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我只是……”苏禾顿了一下,放下了水瓢,看着开的正艳的花,“从来没想过,我和他还会在见面。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从未想过让阿宁去攀附什么权贵门户。将来,我会为她立女户,教她如何在这世间立身。他这一出现,到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夫人看懂了她心中的无措。她这位半路认的妹妹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管是初见时的救人、还是后来的买田地庄子、亦或是跟着她投商铺,从不见她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哪怕是初为人母时,她身边没有懂照顾产后妇人的婆子。她便将自己的婆子叫去搭手了一个多月。本是投桃报李之举,这丫头却在身子好了后,备了厚礼,上门致谢。这几乎是她头一次见她这位妹妹出现茫然无助的模样。 “所以,庄大人的出现,于你来说,算不上一件好事?” 苏禾自从见到庄引鹤开始,心中便有一口气喘不过来,她看着眼前温柔坚韧的宋夫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倾巢而出,“我初遇他时身陷囹圄,后来得他帮忙,解了困境;于不得以的情况下,有了孩子。我家世清白但出身微末,庄府满门清贵,非我能攀。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与他有什么结果。” 宋夫人有些犹豫地问道:“他没提过纳你为妾?出身微末当不得正头娘子,为妾总不是一件难事吧?”她父亲七品小官尚有三五个支婆在后院伺候呢。 苏禾苦笑,“是我心比天高,不愿与人为妾,将来伺候主母,所育子嗣皆要低人一等。所以,我拒了。” “那如今,庄大人是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宋夫人这下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他、他如今应该是想娶我的。”苏禾看着东厢房单独布置出来的那件书房,阿宁正开着窗,临窗描红,大力就守在一旁做着针线活。这些年,她们都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听到苏禾这么说,宋夫人才带上些笑意,“那是好事呀!他娶你就嫁!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阿宁!你可知,有多少人正眼热你呢。有个男人依靠,不是坏事。” “我无父无母,只有阿宁一女,我——” “浑说,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宋夫人握住苏禾的手微微用力,“阿宁当不成我的干女儿,那就叫你当我的干妹妹吧。我娘家出身比不得庄大人,但有总比无好。咱们住的近,以后我这就是你的娘家,只要你不嫌弃我。” 苏禾一直是身边人的主心骨,她从不敢在人前露出软弱疲惫的模样,阿宁太小,大力心思纯净,猛然出现一个人,告诉我,你可以依靠我,没有什么别的条件,只是我们相识已久,彼此信任。 苏禾眼中温热,微微仰起头,长舒一口气,含着泪笑道:“我这样无用,不怕我将来连累你?” “不怕,兴许我还要借你的光呢。我倒是想认阿宁当干闺女,只是如今不合适了。”宋夫人心里有数,她娘家算是官宦人家,可那又如何,她已经加入商户了,如今是商贾妇;给一个五品官的独女当干娘,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那姐姐将来可别后悔。”苏禾笑出了声,引得阿宁看了一眼,随后小姑娘便又低头描红,半点不为所动。看得宋夫人叹道:“阿宁虽小,但也能看出来将来是个稳重的性子了。” “她皮的上树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瞧见。” “小孩子嘛,总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关键是,该稳的时候定要稳得住才好。我看阿宁就是。”宋夫人越看越喜欢,她的玉儿便没有阿宁这般性子,也是他们夫妻不睦指使的,可见男人有时候还不如没有。 …… 苏禾窝在苏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庄引鹤这几日确实到处搜罗好东西,流水似的往苏宅送,他得罪了阿宁,小姑娘如今见了他,那叫一个横眉冷对,半点笑面孔都不带给的。 “爷,这东西有趣,小女娘定然喜欢的。”秋桂跟在庄引鹤身后,本是要去金楼给娘子和小女娘在添置些金银器具,不妨却看到路边老汉用草编的蚂蚱,就这么挂在篮子上,一跳一跳的,有趣极了。 庄引鹤回头一看,皱眉道:“当真?” “奴见娘子将小女娘养的仔细,小女娘一概穿戴,虽不是十分贵重,但也都精致非常。这样的小玩意,想来娘子未必会给小女娘买。”秋桂心里想的是,为着讨好小女娘,三爷这些天将苏州城的玩具都搜罗了个遍,左右两文钱的东西,权当碰碰运气吧。 “也行,都 买下,先送到苏宅去。”庄引鹤吩咐完,直接进了金楼,这位最近在苏州城里财大气粗的很,各个金楼银楼都清楚的很,直接将人迎上二楼,奉上了楼中鲜少示人的头面首饰。 庄引鹤知道苏禾喜欢大气雅致的首饰,尤爱珍珠;阿宁年纪小,就挑些可爱有趣的就是了。他挑了几样,叫人打包好,再看一眼天色,此时慢慢走过去,正好能赶上晡食。打发了秋桂回去,自己提着首饰盒,朝着苏宅晃悠了过去,路上看到卖糖人了,着意挑了个最大的凤凰,叫小摊主细细画好,包上糖纸。 庄引鹤敲响苏宅的角门时,丁三木和儿子才将饭食端上桌,听见敲门声,开门就见了这位主。只能忙不迭的往里迎,庄引鹤越过丁三木就要往二门去,却被丁勇拦住,道:“大人,后院都是女眷,还容小人先去通传一声?” 庄引鹤挑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苏禾牵着阿宁的手便过来了,庄引鹤当即便笑开了,将东西递给了跟在她们身后的大力,唯独将糖画留在手中。 苏禾有些头疼的摸了摸额角,“你怎么又买这些东西?我用不上,阿宁还小,更用不上。” “无妨,都是给阿宁攒嫁妆呢,姑娘家,底气越足越好。我还打算把我名下的一个庄子过给阿宁,以后庄子上的收益就当是给阿宁的零花钱。姑娘家大了,不能没银子使。” 他嘴里的大姑娘这会正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上的大凤凰,馋的直咽口水。古代没有什么牙科,苏禾对阿宁吃糖管的极其严格,三五日才能得指甲盖点大小的糖块,吃完还要用“刷牙子”仔细刷一遍牙才行。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糖画呢,一时眼馋的不行。 庄引鹤弯腰一把抱起阿宁,小姑娘从未被抱得这么高,本能的搂住了对方的脖子。闺女这般依赖自己,庄引鹤的心都要化了,拿着糖画逗弄阿宁:“阿宁,想不想吃?” 阿宁手短,伸出小手怎么也拿不到,但她不服输,鼓着劲地想扑过去,庄引鹤手臂微微用力,将人带了回来,道:“你还没告诉我,想不想吃呢?” 自觉被人作弄了,阿宁扭着身子,哼了一声,“不想!”别欺负她年纪小,那日水陆道场同福客栈门口欺负她的事,她可还记得呢! “阿宁不想呀,那爹爹算是白买了。”庄引鹤在苏禾杀人般的眼神中把孩子放下。 阿宁却被“爹爹”两个字转移了注意力,抬头困惑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道:“你怎么在白天出现了?” “那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呀?”庄引鹤被这话逗笑了,他的闺女,就是比别人的聪明机灵。 “娘亲说了,我的爹爹都是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出现,那个时候,阿宁都睡着了,所以看不到。” 庄引鹤含笑看了一眼苏禾,暗道,还好,没把他说成死人,总算给他留了一条命,苏禾见往日糊弄阿宁的话被她今日当众说出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只故作镇定,道:“时辰不早了,庄大人的东西也送到了,不如——”才要做出送客的手势。 “不如一起用个饭?”庄引鹤顺势拉住苏禾的手,带着三分恳切,“我这忙活了半响,饿得很,还请娘子大人有大量,赏我一口饭吃吧。” 苏禾看了一眼好奇看着他们二人的阿宁,不欲与他纠缠,只丢下一句,“随你。”便牵着阿宁的手朝内院走去。 庄引鹤在苏禾这,是个从来不晓得面皮为何物的人,自然是当她同意了。 他的信,在他们见面的当日便寄回了扬州庄府,但愿他母亲别再出纰漏了。 第116章 第116章庄母大约是被她这…… 庄母大约是被她这个儿子折腾到没法子了,随着载满车的礼物一起来的还有平嬷嬷的儿媳庄平家的,庄平家的也没见过苏禾,只听自家婆母说,是个有些执拗但聪明的娘子,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叫这位娘子满意。 到了监军所住的官舍,一见了三爷,庄平家的就满脸堆笑着,解释道:“大娘子看了三爷的信,高兴坏了。亲自开了库房,着意选了不少好东西,吩咐老奴送来。” 庄引鹤看了看后面跟着的满满一大车的东西,点了点头,“我娘还说了什么?” “大娘子本是想亲自来一趟的,但是想着若三爷和苏娘子成婚,三爷的院子还是要修整一下的。便叫奴带了话,想问问苏娘子和小女娘喜欢什么样的?都跟老奴说,回去就照着苏娘子和小女娘的意思改。”庄平家的与庄引鹤鲜少接触,她婆母年纪上来,总揽不过院中的事务,才提了自己上来搭手管事。 “大娘子还写了一封信。”庄平家的从马车上拿出一个信封,双手呈给庄引鹤。 庄引鹤点点头,接过信件,收进袖中。 庄平家的见三爷没发话,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出声,道:“三爷,不知苏娘子和小女娘在何处?马车上的东西得给她们二位过目。” 庄引鹤看了一眼来喜儿,后者弯腰,应了一声“是”。转身便去马厩里将追风牵了出来。庄引鹤翻身上马,示意后面的马车跟上。 丁三木看到站在角门处的庄引鹤已经有些麻木了。起初,他还有些惶恐,他这辈子都没与官爷打过交道,实在是拿捏不住其中的分寸。尤其是这位庄大人还与苏娘子关系匪浅。后来,嗯,他看明白了,一个男人为了讨上婆娘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庄大人,您来了。”丁三木心里吐槽归心里吐槽,面上很是恭敬,俯身行礼,“不知这是?”目光看向跟在身后装的满满登登的马车。 “哦,一些料子和小女娘的玩具。” “那您先进来。稍等片刻,小人去二门处通传一声。”丁三木晓得这是又来讨苏娘子和阿宁的欢心了。 庄平家的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小主子,一个高壮的女仆牵着一个打扮的十分可爱的小女娘。就见小女娘突然挣脱开,冲着这边就跑来了。在三爷面前停下,看她面上虽有些别扭,但还是十分开心的对着三爷喊了一声“爹爹”。 庄引鹤听见这声“爹爹”笑得都没眼看,要说是怎么哄的小阿宁愿意松了口,追风可是居头功;阿宁从出生起,即便苏禾有意放着阿宁的性情,不要求她成为闺阁里拈针绣花的女娘,但是也不曾带着阿宁出去跑马。偏生这姑娘又是个胆子大的,庄引鹤瞧出来了;特意寻了个好日子,带着阿宁去庄子上跑马。 苏禾并不阻拦他们父女亲近,宋姐姐在她们义结金兰那日饮了好几盅酒,迷迷糊糊地同她说了许多许多。阿宁有这样的爹爹,她若是为着一己私欲将人推之门外,实在愚蠢。宋姐姐说的没错:她手握庄子田产,手上还有铺子的收益,即便平时里行事在低调,可架不住有心人窥视。 阿宁的穿戴不是最好的,可也绝非是普通人户家的小女娘能用得起的吃穿用度,更何况,她还有意将阿宁送去女学启蒙,谁家舍得给姑娘花这个银子?就是她住的这里多半乃是读书人家,也大都是将女娘圈在家中,做针线补贴家用,不操持家务都算是顶好的了。 苏宅还养着一户下人,还有一个养的结实的女仆,再 怎么低调守拙也掩饰不住家资富饶。所以,她开始让阿宁亲近庄引鹤。这才有了庄引鹤带着阿宁去庄子上跑马的事。 阿宁从来不曾这样疯玩过,高高的马背上,后面是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她不必害怕跌落下马,不用小心翼翼,可以在马背上肆无忌惮的笑闹。庄引鹤见她如此欢喜,便允诺,要送她一匹小马驹,刚出生的那种,由她亲自养大。 阿宁欢喜疯了,抱着庄引鹤的大腿欢呼,庄引鹤抱起她,将她高高举起转圈圈,迎着秋风,飒爽快意。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亲是如此高大。这样的跑马,这样的高举,是娘亲做不到。 苏禾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穿着小骑装,满脸兴奋地阿宁,但她意识到这样的快乐是她无法带给阿宁。 “哎呦,这就是小女娘吧,当真是玉雪可爱。”庄平家的站出来,朝着阿宁行了一礼。 “你是?”阿宁并不怯场,她虽年纪小,但是苏禾并不事事拘着她,养得小女娘很是机灵活泛。 “爹爹在扬州府上的管事妈妈。”庄引鹤牵着阿宁的手往里走,顺便对着大力道:“你将人带进去。我带着阿宁进去。” “爹爹,阿宁什么时候能再去跑马?”阿宁晃着庄引鹤的手臂,她已经磨了娘亲许久了,但是娘亲一直没同意,她只能转而回头求着这个新爹爹。 庄引鹤也不敢做主,如今天气渐冷,阿宁身体虽好,但毕竟年纪还小,只能哄着说:“阿宁怎么想去跑马了?” “家里待着无趣,娘亲还拘着我描红背书。”阿宁有些不开心,“我想出去玩。” 庄引鹤愿意娇养女儿,但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苏禾并不想把阿宁养成个懦弱听话的小女娘;阿宁书案上摆着的描红、启蒙读物,明显是当成小子来教养的,每日要念的书、习的字都是安排好的。若是完不成,手板子是一定要挨的。 庄引鹤也不敢擅自阿宁的主,只能道:“今儿那马车上有许多东西,都是送扬州来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阿宁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么一大车都是什么东西呀?” “我也不知道,阿宁不如自己去看看?”庄引鹤悄悄转移阿宁的注意力,盼着她可别在起跑马的念头了。 阿宁晃悠着小短腿到正院时,马车上的东西已经被丁妈妈和庄平家的卸下来了,大力姑姑的怀里还抱着布匹。院子里还放着小木马这些幼童玩具,一看便是给阿宁准备的。不过,小姑娘显然是不大感兴趣的,只扫了一眼。 “阿宁,过来。”苏禾冲着阿宁挥挥手,看她跑来后,便指着面前的玩具,道:“这些是你祖母特意给你送来的。” 庄引鹤惦记着袖中的信,便对着苏禾道:“娘子看看有些能用的,就别收进库里了。这些布匹,这两日叫个绣房的绣娘上门,你和阿宁多做几身,白放着倒是可惜了。” 苏禾点点头,道了声:“嗯,我知道。” 这些东西里,料子、玩具倒还好。其中一盒珍珠,个个圆润饱满,实在难得。还有特意为阿宁制的头面,精巧非常。另外的一些摆件,用的木材很是不错。其中一座小插屏,绣的是“鸳鸯戏水”,苏禾挑了挑眉。 庄引鹤进了正房坐下,打开了庄大娘子给自己的信;母子隔阂多年,她也慢慢明白了,她这三子,若不能合了自己的心意,那么就是情愿拧着也绝不不低头。 信中先是问了苏禾如今可还好,孩子长多高了,身子可好?最后才问他任上可顺利?又在信中拟了几个日子,说是寻大师看过,都是大吉之日,宜嫁娶。 “成亲诸事,你与苏娘子自行商议吧。你也三十有三了,若非当年母亲横加阻拦,便不会叫你们分离多年,也叫她们母女二人在外受苦了。当年做错了,如今只能尽力弥补。惟愿吾儿顺遂。” 想起当年几乎闹到与母亲决裂的地步,庄引鹤暗自叹了一口气。母亲如今愿意了,可他却猜不到苏禾的心思。 苏禾看着大力将一些眼下用不上的东西入了库,又示意大力带着庄平家的和阿宁去东厢玩,才转头进了正院外间。 “你今儿就是为这些东西来的?”苏禾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你母亲这是决定由着你了?” “不全是。”庄引鹤起身坐到苏禾身旁,“我想你了,也怕你再丢下一切,一走了之。我有了你,有了阿宁,此生便已得圆满了。母亲说,当年她不该送走你,叫我们分离多年。” “也不算错。”苏禾当年或许还有些怨言,但她当了人母后,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若是阿宁将来死活非要嫁一个我瞧不上的,我大约也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的。” “如今你母亲同意,也不是真的瞧上我了。”苏禾笑了笑,“大约是拗不过你,捏着鼻子认了吧。” “那你愿意——”庄引鹤握着苏禾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愿意嫁给我吗?” “若是为了我,我不愿意。若是为了阿宁,我愿意。”话到此处,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我就叫你这般厌恶?” “不,我不厌恶你。当年清安县,你帮我脱离泥潭,我一直记得。恩是恩,过是过。何况,我也不敢说,我没存私心,不过是技不如你,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苏禾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什么叫为了你自己,你不愿意?” “没有嫁娶,我便是我。与你成婚,便要学会侍奉婆母、应付妯娌,这些都是我从未想过的。偌大的府邸,除了你和阿宁,便再也没有与我有关的人了。我、心生惧意。”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护着阿宁。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我不怕一时受委屈,我怕一直受委屈。庄引鹤,我从来就不是闺训下的温婉女娘。你看我对阿宁的安排,心里也明白吧。” “明白,当年就明白了。只是你跑得太快了,连个机会都不曾给我。叫我这满腹真心话,只能空对月。”庄引鹤改握住了苏禾的手,“如今,只要你愿意成婚,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叫我名正言顺的护着你、护着阿宁,我一切都听你的。” “你可愿意写下放妻书,写上你的名字?”苏禾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引鹤。“倘若有一日,你厌弃了我和阿宁,那我便拿着放妻书,远走高飞。我承认,我心悦你。但是,我更愿意先护着我自己。我,极有可能此生只得阿宁一女。我父亲曾为了儿子,不惜听了暗娼的教唆,毒杀发妻。” “我愿意写,”庄引鹤带着怜惜,揉了揉苏禾的发,“我明白你的顾虑、担忧和不得以的戒备。我曾发誓,若是能找到你,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如今我不仅找到了你,还有了阿宁。” 带着苏禾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膛,心如擂鼓,“我高兴得几乎要疯了。” “还有便是,咱们不必大张旗鼓——” “那怎么能行?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这些都要有,否则岂不是亏待了你。” “我晓得你不会亏待我,但那些都不打紧,咱们好好的在一处,比什么八抬大轿都好。况且,你我年岁都不小了,我也没那个脸皮招摇。” “好,都听你的。”庄引鹤想想也由着她,要紧的是,将她们两人的名字记入族谱。 “母亲给我寄了信,也请大师算了吉日,择了几个,你看看?若是觉得不好,咱们就自己请师傅算个吉日?”庄引鹤将信递给了苏禾,指了指信中那几个日子。 苏禾接过信纸,几个日子都择在了过年前后,匆忙是有些,不过苏禾大约也明白,庄大娘子这是想她带着阿宁能在庄府过个年。这事上倒是没什么可拿乔的,苏禾选了一个十二月中下旬的日子,看了一眼庄引鹤,“这个日子?” “好!这个日子好。”庄引鹤管它什么日子,见她点了一个便附和称好,而后就道:“三书六礼、四聘五金这些都不能少,不过,我早就备好了。” “嗯?”苏禾不解的看了一眼他,“什么准备好了?” “娶你的聘礼。”带着漫长等待后终于得偿所愿的欣喜,“四年前就备好了。终于能交给你了。你离开的这四年,每年我又添了不少。” “我先将准备的田产庄子铺子的这些田契、地契、房契都交给你。兰溪别院也给你,以后那就是咱们回扬州的家了。还有金银钗环这些,还要给阿宁准备些,免得小丫头到时候生气。” 庄引鹤得了苏禾的准话,又见她态度似有松动,便死皮赖脸得以留宿苏宅,只是在看到躺在苏禾身旁的阿宁后,只能灰溜溜的去东厢房睡了个囫囵觉,不过倒也十分满足了。 十二月初,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了,苏州城外停着五六辆马车,马车里的小女娘掀开帘子,伸出手,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掌心,“哇— —”小女娘发出了惊呼声,“娘亲,下雪了!” 庄引鹤骑马在侧,对着小女娘道:“阿宁,把手放回去。天冷,别冻着你娘亲。” “出发——”车头处传来一声高呼。随后,马蹄声响起。 第117章 第117章婚,从女、从昏,…… 婚,从女、从昏,昏亦声。 庄家的这场婚事,从庄引鹤传信的那一刻便开始准备了,庄母原本是想着大办一场,只是在得了儿子的意思后,不得不删减宾客,以本宗亲戚和她娘家亲戚为主。又送了帖子与两个儿媳的娘家,若是有空,到日子还请来吃杯喜酒。 苏禾穿着喜服坐在婚房中,盖头早被她自己扯了下去,身边服侍的是大力,她和秋桂正端着小厨房才做的吃食送进来。 “娘子,小厨房做了鸡丝面,还搭了两块枣泥山药糕,都是味轻的。娘子一日都不曾歇过,吃些热乎的吧。”秋桂将食盘里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大力扶着苏禾坐到圆凳上。 “阿宁呢?我今日就早起见了她,这一日下来,就没再见着她了。”苏禾问了一声大力,她今日着意吩咐了大力看着阿宁,就怕院子里到处是人,谁冲撞了阿宁或是阿宁冲撞了谁,都不好。 大力沏了一杯热茶,嘴里回着话:“娘子放心,阿宁今儿认识了不少小女娘,玩得高兴极了。现下正在大娘子屋子里呢,我一直守着,大娘子发话,叫奴先来娘子跟前伺候,阿宁睡着了不碍事,晚些时候,叫奴再回去将阿宁抱来东厢房睡。哦,娘子,小雪也在。” “怎么睡在大娘子那了?” “是大娘子说今日院中来往的生人多,她那边清净些。奴想着也是,加之阿宁也不排斥,就先睡在那边了。”大力解释道,苏禾点点头。 “不过,大娘子倒是极疼咱们小女娘,这才多少日子,多少好东西如同流水似的送到兰溪别院。”自从苏禾带着阿宁住进了兰溪别院,秋桂一家子便被送来伺候旧主了,连带着还有他们两人的身契。 “奴一直在庄府伺候着,就没见过比咱们小女娘更得大娘子宠的了。”秋桂似邀功一般站在大力一旁。这些年,她在庄府过得也就那般,来喜儿待她倒还不错,也曾陪着她去清安县探亲。只是她这头一胎是个姑娘。虽说是先开花、后结果,来喜儿倒是无所谓,总归两人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可到底看了婆婆的脸色。 苏禾看着秋桂眼底带着的刻意讨好,似无察觉地说,“你要是舍得,就将你家巧儿送来,同阿宁作伴。” 这话几乎就是将巧儿的前途定下了,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没有用巧儿去攀富贵的心,那么跟在阿宁身边,同她一起长大,将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一等贴身女使了。 “噗通——”秋桂跪在苏禾身前,她几乎是想哭着谢苏禾的安排,又念着今儿是娘子的好日子,不能哭,硬生生将眼泪倒逼回去,嘶哑着喉咙,“谢娘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你就不用同来喜儿商量商量?” “娘子,不用。他听我的。”秋桂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苏禾示意大力将人拉起来,她今日衣着繁复,实在不便。“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大力,你先去大娘子那边,把阿宁抱回来。她要是醒了,身边没个熟悉的人,会害怕。” 外面响起一群人闹哄哄的声音,是众人簇拥着庄引鹤到房前。就听见年轻男子的起哄声,“婶娘,侄儿们将叔叔送来了。”成亲这日无大小,不过,他们也不敢闹太过。 苏禾示意秋桂开门,道:“你们两个先将三爷扶进来。” 庄引鹤三分醉装成十分醉,甩开要来扶的人,指着身后那群小子,道:“滚滚滚!!谁、谁敢胡闹,赶明儿,我告诉谁老子!个个皮痒,是、是不是?” 众人哄闹着跑开了,嘴里还念着,“叔叔这是恼羞成怒了,咱们快走、快走!” 秋桂留下来伺候,大力去将阿宁和小雪带回东厢房。 庄引鹤先是就着苏禾洗过手的水抹了把脸,又抬起胳膊嗅了嗅,只觉得身上酒味还是有些重,皱眉轻呵了声:“这群小兔崽子,今儿可是叫他们寻着机会了,这给我灌的。要不是我装醉,恐怕还有得闹呢。” 苏禾在秋桂的伺候下,先是将喜服外衫脱了下来,又在梳妆镜前,秋桂巧手翻动,迅速将钗环卸下。 “耳房一早就备下了热水,三爷可要去洗漱一番?”苏禾理了理垂在身前的乌发。 “也好。”庄引鹤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了还在房中伺候的秋桂,只道一声,“等我。”便转身进了耳房,里面传来水声。 秋桂更是加快速度,手脚利落的替苏禾更衣,见娘子浑身上下再无不妥,才行礼,道:“娘子,奴先退下了。若是有事,床头有摇铃,娘子摇一下,奴在外面便能听见。” 苏禾点点头,秋桂便退出了正房,守在檐下伺候。内室的苏禾听着耳房的水声渐渐消散,内心却很平静,坐在床沿上愣神。庄引鹤一出来,便看见身着大红喜服,半挽着发,他放缓脚步,坐到了她身侧,自然的伸手将人圈在怀中,“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禾被这举动唤回了神,“想到了从前,你诓我往床下丢酒盏的事。” 庄引鹤也想到了,怕她脸皮薄,闷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见她面上似有薄怒,才解释道:“还真不是诓你。”将人松开,抬脚起身,看着桌上一早就准备好的酒壶,执壶往酒盅里倒酒。 转身将其中一盅递给苏禾,“咱们合该正经喝了这合卺酒。夫妻恩爱,白首不离。”苏禾接过来,定睛看着庄引鹤,“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饮尽这酒,庄引鹤拿过苏禾手中的酒盅放回桌上,又将人搂在怀中,一时也不肯放开,“我婚嫁有九日,前三日,咱们住在府上。后面就搬去兰溪别院住。不必和我母亲住在一处,初一十五,咱们带着阿宁回来请个安就是了。” “这样,会不会不好?不是还没分家嘛?”苏禾有些犹豫,她从苏州走的那日,就做好准备。若是真没法子,那么她也会尽力融入庄府的。 “确实父母在,不分家。不过,家中田产、铺子、在各地的宅子、别院、庄子这些早就分好了,只是还未告知族中。至于母亲的私房,母亲喜欢谁就给谁,咱们不过问。你离开的这四年,我一直也住在别院。除了寻常请安,也就年节才会回去。”这件事庄引鹤一早就想好了。 母亲眼下可以退一步,日久天长了便不好说了。再者,二嫂掌管府中多年,猛然出现一位能与她名正言顺分权管家理事的妯娌,难免心中不悦。若真有心为难苏禾,估计这丫头是招架不住的,不如就这么远远的处着。他私产颇丰,不愁银子,也没必要盯着官中的钱。 “也好。别院里还有府上的人么?”苏禾不是不放心庄府的人,但若是别院里有个耳报神,她也是不乐意的。 “没有了。当年,母亲送走你,我竟没有听到半点消息。回来以后,别院里身契不在我手上的下人,一律送了回去。”庄引鹤想 起当年的事,心里还是恨不过。“对了,阿宁呢?今日怎么没来闹你?” 对于这个闺女,庄引鹤近乎无奈,甚少有人能让他无奈。自从到了扬州,许是人生地不熟,这丫头便粘苏禾粘得紧,他三番五次哄着她玩也不成,晚上抱着苏禾的手,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惨兮兮地看着苏禾,“娘亲,阿宁害怕。晚上阿宁要和娘亲一起睡。”庄引鹤自然没招,在兰溪别院是压根没寻着机会与苏禾亲近。看着这闺女时,竟有些咬牙切齿地。 “今日玩累了,睡在母亲院中了。我叫大力将她抱回东厢房,她若是晚上害怕,哭闹起来。只怕大力也哄不住。”苏禾也有些无奈。“咱们要不去东厢房看看?” 庄引鹤听见有人照顾闺女就行,至于看?开玩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他闺女这些日子的表现不好,不看! “咱们别将她吵醒。有人照顾她就行了。姑娘大了,咱们别时时盯着。”庄引鹤拉住苏禾,眼神死死盯着她胸口处的雪白。 “咕咚——”像是吞咽口水的声音。他素了这些年,无数次在梦中与她夜夜欢好,醒来时只剩下一片怅然,再难入睡。今日,他们终于又可以坐在一处,坦诚相对。 苏禾被盯的面色发红,有些羞怯的想用手捂住被他盯着的那处,半遮半掩之间,更叫人血脉喷张。正值盛年,又许久不曾纾解的男人在此刻输的一败涂地。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要快,更——不容忽视。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哎呀,你怎么流鼻血了?快擦擦!”苏禾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庄引鹤鼻下流出血迹两道殷红,手忙脚乱的寻了帕子替他擦去,到底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至于么?” “至于么!”庄引鹤被苏禾这没良心的话激得声音都高了三分,“当年你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叫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要跑,你倒是带上我一起啊!这几年,我过得都快成寺里的和尚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又没叫你这么过?”大约是在纵容自己的人面前,人会格外的放松,今夜的苏禾言语娇嗔,更是添了三分妩媚,“你怎么不叫人服侍你?要是找不到我,就这么苦着自己?” “不苦。”庄引鹤握着苏禾的手,剖白心意,“等你,怎么都不苦。从前是我举止放荡,才让你生了离开的念头。后来,我去了清安县,在岳母灵位前立誓,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会做个端方君子,好好待你的。大约是岳母见到了我的诚意,才圆了我所求。此生无憾了。” 苏禾不晓得这些年,他过得也是这般不易。才要开口安慰,就听这货煞风景的提要求,“之前在兰溪别院,阿宁粘着你,要与你睡,那没办法。过了今晚,阿宁就要独立自己睡,哪有这么大的姑娘,天天粘着亲娘睡得!这可不好!” 苏禾没忍住,朝着庄引鹤就是一记白眼,“你就这点出息?还跟自己的闺女争上了?” 庄引鹤不服气,将苏禾压在被褥里,使坏地挺了挺腰身,“我还能更有出息,反正,”一挑眉,“今儿你是别想睡了。” “不要脸!”苏禾唾骂一声。 这种话,在庄引鹤看来,毫无攻击可言甚至可以认为是自家娘子脸皮薄,在与自己调情而已,“这才哪到哪?还有更不要脸的呢!” 屋里的炭盆一直烧着,窗户被打开了一丝缝隙,隐约能听见风声呼号,夹杂着女子的低泣,婉转婀娜,勾人心神。 大约是四更天了,这是今晚的第三次叫水,苏禾躺在床榻上,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被抽干了力气,全身泛着潮红。庄引鹤随手披了件外衫在身上,就要抱起苏禾去耳房清洗。 “给我披件衣服。”累到睁不开眼睛,几乎是呢喃。 庄引鹤倒是不在意,“耳房无人,放心。知道你的习惯,下人没吩咐是不许靠近的。” 看着里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被自己抱在怀中,庄引鹤觉得今晚压根就不用睡,他浑身都在亢奋。苏禾被放进浴桶中,水温正好,漫过身躯,驱逐疲惫,才觉得缓过一分劲,几乎是带着哀求,“我有些疼,真的不行了,咱们来日方长。实在不急这一时。” 庄引鹤听到苏禾说“疼”,忍不住皱眉,难道是自己过于孟浪让她受伤了?也顾不上自己,先替苏禾擦洗了身子,见她眼下都有些青黑,才惊觉是有些闹过了。外面响起秋桂的声音,“床铺都换好了。奴先退下了。” 将浴桶中的苏禾抱起,扯过浴巾替她擦干净水珠,将人抱到床上,双手分开苏禾的腿,低头就要查看。 苏禾被这举动吓清醒了,扭着身子不从,“你干什么呢!” 庄引鹤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按住,“别闹,让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你我夫妻,有什么可害羞的。乖,听话。”苏禾不肯依,但实在被压制的没法动弹,庄引鹤看到隐秘处确实红肿了,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畜生”。 “是我不好,累着你了。”庄引鹤小心翼翼地赔不是,“我给你按一按。”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按在穴位上,苏禾舒服的呻吟出声,人却慢慢昏睡了过去。 见她睡熟了,庄引鹤将被子掖好。转身进了耳房,探了探水温,有些冷了。不过也不用在烧热水了,他甚至有点想洗个冷水澡,否则如何能压下这股燥意。待他收拾完,从耳房中出来,苏禾早已沉沉睡去。 【全文完结】 第118章 第118章次日清…… 次日清晨,苏禾几乎是被大力连拖带拽摇醒得,顶着庄引鹤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大力心中叫苦,若非娘子交代过,成婚第二日,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将她喊醒,不然娘子就要成这庄府的热闹了。否则,她哪里敢这么放肆。 苏禾茫然地睁开眼,她明明才睡着,怎么就被喊醒了,带着睡意,声音含糊不清:“什么时辰了?” “娘子,卯正了。得起床梳洗了,辰初还要去敬茶呢。”大力壮着胆子回话。 苏禾瞬间睁开眼,几乎是一个挺坐,“卯正了!快快快,先给我打盆水来,我先清醒清醒。”说着就一把掀开了被褥,打着哈欠下了床。 庄引鹤盯着自己娘子,微松的领口下斑驳的痕迹,都是他昨晚辛苦半宿的成果,真令人满意,“还早呢,急什么?”他身上带着蒸腾的热气,屈膝坐在罗汉榻上,支着胳膊看着有些着急的苏禾。 苏禾闻言气恼,合着是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换下外衫团了两下,朝着庄引鹤扔过去,“废话!要不是你——”咽下说不出口的话,苏禾怒目而视,“你怎么醒这么早?干什么去了?” “早起出练了会拳,”眼神从苏禾的脸上慢慢扫视过脖颈、丰盈、纤腰,意味不明的说了声,“你这身子,太弱了。从前调理了好了些,往后也不能断。若是有精力,我带着你练练拳。也不至于三两下就求饶。” 大力尚未成婚,于男女事上不开窍,也没听出什么别的意思,还附和了一声,“三爷说的是,娘子是该接着调理身子才好。从前在苏州,每每秋冬之际,娘子总是要不舒服两日。” 苏禾一闭眼,这傻姑娘!秋桂端了热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将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湿在拧干,递给苏禾,“娘子,奴才去看了小女娘,睡得正香呢。晚些时候在喊她吧?” 庄引鹤点点头,“不急,小孩子家家的,醒那么早做什么?叫她多睡一会。”阿宁年纪小但辈分却高,今日少不得也要赏些东西出去。好在年纪小,也不用给针线绣品。只一个荷包里装个金银锞子,他一早就备好了,打成笔锭如意和梅花样式的,也尽够了。 苏禾也是这个意思,她受累些无妨,总归也就是这一两日功夫,但牵扯上女儿,那是半点委屈都不愿叫她受的。 待苏禾收拾好,只剩下梳妆,才叫大力去将阿宁喊醒,小姑娘家不过是梳个小髻,再系上红丝带坠着两个红宝石,只在额间贴了珍珠花钿;又着一身桃粉色衣裙,脖子里围着个毛茸茸的围脖,衬的小脸愈发明艳了。 相比之下,苏禾就装扮就隆重了不少,额间、两鬓都贴上了珍珠;耳饰和发间的钗环也多是珍珠制的,着正红色外衫长裙,一改往日温柔模样,垂眸敛目间尽是威严。 秋桂一早就在外间摆了简单的朝食,此时温度正宜入口,三人用了些垫垫肚子,便朝着大娘子的院子去了。才入门,便是老熟人平嬷嬷。见着苏娘子和小女娘,更是殷勤,行礼道:“三爷、娘子、女娘,安。” 庄引鹤略一抬手,顺便问了句:“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都在正屋里候着呢。就等着三爷带娘子和小女娘过来了。”卯末,一干人等就已经到齐了,为着三爷续娶这事,府上谁不晓得为着这位娘子,与大娘子硬生生别扭了三四年功夫,寻常府里都见不着人。便是见着了,也是冷着张脸,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娘子前些日子大修了三爷的院落,又添了多少压箱底的摆件,府中哪个是瞎子?谁不知道这要进门的三少奶奶和小女娘如今正热乎着呢,谁人敢怠慢。出身不好怕什么?谁还能当面说不成,不过是关起自己的房门酸两句罢了。 夫妻二人牵着阿宁的小手,一起走进了正院。 庄大娘子和庄大人端坐正堂之上,面前铺着三块软垫,庄引鹤携妻女拜见。敬茶后,庄大娘子先是褪下了手上的玉镯带在了苏禾手上,又示意身边的丫鬟捧着一匣子。 平嬷嬷将匣子打开,庄大娘子拉着阿宁的手,“祖母听说你养了两只小兔子?这套头面,就是小兔子的样式,阿宁瞧瞧,可喜欢?” 白玉温润,点缀着红宝石,精巧非常。阿宁看了一眼就很喜欢,朗声道:“阿宁喜欢,谢谢祖母。” 而后便是拜见同辈、小辈;在庄引鹤的引荐下,苏禾带着阿宁一一认了脸,只记了个囫囵。庄大娘子有意想留苏禾在正院用午膳,不过看着她眼下青黑,想来昨晚也不曾睡好,便消了念头,只叫人晚上过来用晡食。 第三日午后,庄引鹤便带着苏禾和阿宁拜别庄夫庄母,回到兰溪别院。 阿宁一进门便撒开大力的手,拉着巧儿和小雪去看她千辛万苦,求爹爹告娘亲从苏州带回来的一对白兔。 庄引鹤也拉着苏禾到书房说话,先是一个锁上的匣子,“咱们成婚前,我就想给你。只是事情多,也乱糟糟的。如今一些都忙完了。我也该将这些私房都交于你了。” “啊?”苏禾有些惊讶,庄引鹤的家底她心里也有数,看他花钱似流水一般的给她和阿宁添置衣服首饰,就知道不薄,但是苏禾从未想过要去管理他的私房。且不说她能不能管好,就说将这些东西整理明白都要花不少时间心思。 “这些是别院里一干人等的身契,你先收下。别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如今有了你和阿宁,还要在加些人手。阿宁身边的两个实在太小了。若是你放心,我就将来福儿他老子娘都要过来,也能帮着调教下人。” “别愣着了,你接过去看看。”庄引鹤将匣子塞到苏禾怀中,又起身从书架后的暗格中拿出一个更精致的匣子,“这里面放的都是田、地、铺子和庄子的地契,还有房契。” 看着满满登登的一盒子,苏禾突然觉得有些懵,“等等,你是说,以后这些都给我管着?” 庄引一脸“那不然呢?”的表情,“你我夫妻一体,这些东西当然是要交给你的。从前是怕你心思不在这,不敢给你。如今,你已经是我正经上了族谱的娘子,这些东西自然是要交给你的。放心,这些都是我的私账。官中的分账一直都是来福儿管着的。” 庄府积年累月攒下的家产,官中的收益虽可观,但庄家除了他这一房,剩下的子嗣都不少,分到个人头上的就不多了。 “还有官中的分账?”苏禾看着两个匣子,一时有些头疼。 “嗯。从前我虽住在别院,不过饷银一直都是交回官中的,有些开销也是从官中走。等过完这个年,以后就不交了。”庄引鹤坐在苏禾身旁,看着她满脸犯愁的模样,笑出了声,“你放心,这些东西看着多,但我手底下管事的大多能干,账目么,也算清楚。你要是有哪边不明白,来问我就是了。” 苏禾摇摇头,“我想着你私产不少,但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 “祖父走时,明面上的产业,大哥拿的多,我与二哥不过是喝了口汤。但私产嘛,我应当不比大哥少。祖母的产业,明面上,我只比大哥略少点。私产,我拿的最多。将来庄府的产业,大头在大哥那,这没什么好争的。二哥两头都没分到什么,所以二嫂才把持着中馈不肯放。不过,左右也与咱们无关。” 苏禾点点头,开玩笑似的说了句,“早知夫君是巨富,当年走的时候,我就不该清高。应该将那些钗环都带走才是。” “你呀你,”庄引鹤长叹一口气,“知道你问母亲要了银子,我才放下心来,还好不傻!若你真是一穷二白的跑了,我才真要提心吊胆。” “我手上那些东西,跟你比起来。连个零头都算不上了。”苏禾想到自己小心盘算四年才攒下的那点子家当。再看看人家,光是继承祖辈私产,就甩她十八条街都不止,真叫人羡慕。 “苏州的宅子还有庄子都留着,咱们以后带阿宁去玩,也有地方住。至于你入股的铺子嘛,怎么处置随你。”庄引鹤倒是无所谓,不过两个铺子,“我叫人温些酒,咱们今晚小酌两杯?” 苏禾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庄引鹤,一手身契,一手地契,晃了两下,“你看看这些东西?我得抓紧弄明白,哪有功夫小酌?” 将苏禾手上的契书抽出来,庄引鹤点了点她的额头,“急什么,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料理明白的。你今日得了这么多私房,难道还不值得喝两杯庆祝一下?从前绞尽脑汁做买卖挣银子,现下都是你的了。” 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故意装作惧内的样子,“娘子,若是以后哪里得罪了娘子,打骂随意,可千万别将我赶出家门才是。不然,我可就无处可去,只能睡在衙署里了。” 苏禾面上含笑,却一巴掌拍在了庄引鹤的胳膊上,“哼,若是惹恼了我,就叫你睡衙署,好好长长记性!看你还敢不敢了!” 庄引鹤作揖告饶,陪着苏禾在书房整理下人们身契,有些不认识的也不打紧,明儿就将下人们拢到一处,挨个点一遍就是了。 又将铺子的账本也翻出来,看着堆满长案的账本,苏禾突然觉得其实富贵也不是那么重要,小富即安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在快被账目压过脑袋的时候,秋桂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三爷、娘子,酉正了,晡食已在正院摆上了。” “先吃饭,先吃饭。”苏禾的脑袋瞬间抬了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积极。庄引鹤也晓得这些账目繁琐,实非一日之功,苏禾从前不过是管着两三个铺子、一个庄子,如今猛然要她料理他的私产实在不易,慢慢来就是了。一日不成便十日,十日不成便百日,总会学会的。 庄引鹤和苏禾挪步回了正院外间,阿宁也跟着过来了。 “爹爹,咱们以后就不用去那边了吗?”桌上只有爹爹和娘亲,阿宁显然放松了许多,也不要人伺候。 庄引鹤点点头,“也不是。每逢初一十五,咱们一家三口就过去一趟,给祖父祖母请安。这是对祖父祖母的孝敬。”阿宁点点头,将口中吃食咽下后,才道:“阿宁明白了。我喜欢祖母。” 苏禾倒是很惊讶,庄大娘子与阿宁接触还不足一月,“为什么呀?” “祖母看阿宁的眼神、眼神很——”阿宁年幼,还不会形容,她能从那个叫祖母的人身上感受到善意,“很欢喜!她喜欢阿宁,是不是?”终于想到了该怎么说,阿宁兴奋地看着庄引鹤。 “对,祖母喜欢阿宁。”庄引鹤点点头,母亲对阿宁 的喜欢,让他都有些诧异。母亲管家多年,身上积威甚重,但对着阿宁却是难得的和蔼,也不怪这小丫头觉着母亲喜欢她。 庄引鹤看着苏禾满饮了一盅梅花雪,便执壶又添了一盅;苏禾端起酒盏又一饮而尽。屋内暖盆烧的正旺,屋外却飘起了飞雪,阿宁人小,一会便嚷嚷着饱了,见外面竟然下起了雪,要出去玩。 苏禾晓得她玩心重,便叫大力拿了新做的白狐毛披风给她穿上,又吩咐回屋后再给她端一碗姜茶。阿宁得了应允,再没半分淑女模样,飞似的跑到院子里,伸手接住雪花,看它在掌心融成雪水。 庄引鹤叫人将窗户打开,他和苏禾透过窗户,看着阿宁在细雪中跑跳,听见她无拘无束的笑声。忽而端起酒盏,对着苏禾道:“娘子,多谢你。” 梅花雪多是闺中女子赏雪时饮得,所以并不烈;但是架不住苏禾一人饮了半壶,故而已是有了五分醉意。此时,看着庄引鹤举起的酒盏,也颇为豪爽地道:“谢什么?阿宁是我想要的。” “是。”庄引鹤应了一声,默默饮下。谢你让我膝下有女;谢你不计前嫌,回到我身边;谢你愿意成婚,让我不再是孤家寡人;谢你让我此生所求尽得圆满。 饮下这一杯,苏禾便撑不住了,支着胳膊托着下巴似是醉过去了。 庄引鹤命人将晡食撤了,又吩咐大力看好阿宁,别叫她着凉。便将人抱进了内室,褪去钗环、衣物,见她带着些许酒气,蹙眉要换洗。无奈只能叫人先在耳房拢一个炭盆,将里面烘热后,亲自伺候她沐浴。 忙活了半晌,才将人抱进被褥中。看着熟睡的苏禾,庄引鹤默默将人抱进怀中,相拥而眠。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情之所钟,至死不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