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攻了豪门大佬后》 1、捞月亮 “都快下班了,怎么突然来那么多单子啊?” 沈佑刚放下手里的奶茶杯,就听到明迟迟哀嚎了一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条长长的单子从机子里吐出来。 他笑着安慰道:“动作快一点的话,半小时就能弄完了。” 明迟迟欲哭无泪,“但是我下班后要约会啊……” 约会。 沈佑动作一顿。 想起她上班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年轻男人来过,两个人虽然没有多亲热,但每每对视,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感。 “唉,做就做吧,我打电话给他让他等一会。” 明迟迟打完电话,看到沈佑神色怔愣,叉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加班的!” 沈佑抿了抿唇角,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迟迟姐和男朋友交往多久了?” 明迟迟一脸八卦,“一年多了吧,怎么,我们小佑也想交女朋友了吗?还是说有喜欢的人了?” “嗯?没有啊。” 沈佑下意识否认道。 脑海里却浅浅浮现出一道清俊挺拔、气质卓然,仿若青松明月般的年轻男人身影。 但那思绪转瞬即逝,很快就随着机器日的一声打成了糊糊。 明迟迟突然发出噫的一声,眯着眼睛笑得促狭,“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看你耳朵都红了。” 眼前人刚来店里应聘的时候,店长和一众员工都看呆了。 干活利不利索还是其次,关键那张脸实在是个大杀器,尤其他们这种开在大学旁边的店。 年轻男生有着一头柔软蓬松的天然卷,乌黑中泛着一点棕栗色,衬得他眉眼干净又舒朗。 根根分明的卷翘眼睫下,是一双仿佛多情的桃花眼,弧度却偏圆润,瞳仁极亮,看着人时显得格外真诚。 用她汉语言人文绉绉的词汇来形容,那叫一个—— 唇红齿白,眸若明星,笑起来时更是让人感觉春风拂面,沁入心脾。 完全是校草级别的好看啊! 听说他还是以状元的身份考进a大的,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入学没多久就已经备受瞩目,成了表白墙上的常驻嘉宾。 明迟迟抱着纯欣赏的眼光审视他片刻,还是觉得完全挑不出毛病来:顶着这张脸告白的话,不可能有人拒绝得了! “……啊。” 沈佑回过神来,也察觉到自己的耳朵滚烫,但和她猜的原因完全无关,有些无奈道。 “是店里的暖气开太高了吧,这么多奶茶摇起来也很费劲,我一热就容易上脸,你也知道的。” “嘿嘿,你就别藏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菜鸡互啄了几句,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佑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起来,“喂,你好?” 是银行催债的电话。 他垂了眼,嗯嗯啊啊地应着,很快那边就挂了电话。 困窘,欠债,孤儿……如果生活是一本小说,而他是主角的话,那么这设定实在老套。 如果这还是一本霸道总裁小白花小说的话,下一步是不是该卖屁|股还钱了? 沈佑忍不住笑了一下。 欠的债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小一百万,几乎都是初中时候妈妈生病欠下的。 这么多年来,他半工半读拼命赚钱,到现在还剩下五十七万三,再加上助学贷款,是预计在这一两年里全部还完的。 还完债,然后呢? 沈佑漫不经心地想着,举高手里的杯子接放在一层的茶底,身上工作服的袖子滑落了些,露出下面零散的淤青。 明迟迟不经意间回头,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痕迹:“你手怎么了,哪儿磕到了?不会是摇奶茶摇的吧。” 沈佑扫了一眼,没反驳,“是啊,不知道怎么就青了。” 明迟迟笑得不行,“一米八的大老爷们,比小姑娘皮还嫩,怎么回事啊你。” 沈佑也跟着笑,心道要是说打架打出来的,会不会吓到真正的小姑娘。 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哪怕他长得很高,也掩不住那一分病态的瘦削。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肉绷紧,腕骨更是清瘦,每每转动都锐利地突出一节,虽然足够有力,却也称不上多健康。 尤其那挽起一截的袖子里,藏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 城中村的房子便宜,但治安很差,老有混混扎堆行动流窜惹事,特别喜欢抢劫初中生的钱包和到处威胁住户收保护费。 他和那些人打了几场,虽然没有输过,但也付出了额外的代价,毕竟买药需要钱,养伤也耽误上课和兼职。 还完债之后,要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巷子里搬回a大,体验一下正常大学生的生活吗? 漫不经心地想着,沈佑却有些意兴阑珊,片刻后还是决定先专注在手里的奶茶上。 让客人喝到一如既往的美味奶茶,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 将二十杯奶茶送到外卖员手上,沈佑主动申请留下来打扫残局,得到明迟迟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匆忙离去的背影。 整理好各种东西,关上机器和电源,最后锁上大门。 一天的打工结束了。 夜色深沉,带着寒意的秋风打着旋灌进衣服里,沈佑猛地绷紧了身体,又缓缓呼出一口气。 a大有门禁,虽然夜不归宿抓得不严,但傻傻送上门来的也不会装睁眼瞎,他时常打工到深夜,干脆就在外面租了房。 这个点连公交都没了。 沈佑听着英语听力,向着出租屋的方向跑去。 跨过道路旁低矮的栏杆,可以看到一个杂草丛生的废弃小公园,小孩子玩的滑滑梯和秋千已经锈蚀,笼罩在模糊的黑暗里。 ……嚓、嚓。 咔嚓。 一抹火光于黑暗中亮起,突兀得简直像是墓地里的鬼火。 沈佑脚步一顿,脑子里升起一点让人毛毛的联想。 但很快,他就看见一片烟雾被喷吐出来,带着一点虚无的暖意,被冷风裹挟着飘散开。 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微弓着身体,漫不经心地碾动手里的烟,涣散的视线落在半空中。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只在抬手时露出一截洁白的衬衫袖子,再往下,就是包裹着修长双腿的黑色西裤。 沈佑嗅到酒和血的味道,直觉情况有些不对。 好奇心害死猫。 他摘了耳机,在心里默念着,试图目不斜视地路过,但余光还是下意识瞥去。 黯淡的路灯光下。 那个男人的眉眼凌厉冷淡,狭长的丹凤眼微垂,长睫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青黑色的阴影。 与此同时,他咬着烟的薄唇撕裂,脸颊似乎也有些红肿,额角的血顺着太阳穴一路蜿蜒而下,黏在鬓角凌乱的碎发上,新鲜涌出的血又覆盖干涸的痕迹。 大衣之下,那件衬衫看起来皱皱巴巴的,最顶端的扣子不翼而飞,露出滚动的喉结。 “……” 沈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怔愣,似有若无的熟悉感萦绕心头,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甚至如鲠在喉。 而且这人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太妙。 还剩两三米的时候,沈佑还是停下脚步,扬声问道:“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不大,因为刚才的剧烈跑动有些气喘,但就几米远的距离,那人应该听得到。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 沈佑想了想,拿出手机,“我可以叫救护车吗?” 原先置若罔闻的男人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与之对视,沈佑才发现他的瞳仁居然是极浅的灰蓝色,掩藏在根根分明的长睫下,几乎像是今晚坠落了的月亮。 染上鲜血、尘泥和脏污的——月、亮。 砰。 心脏倏地一颤,仿佛一记当头棒喝,将沈佑从那股熟悉感中猛地砸醒过来。 这么多年来,他只在一个人的眼睛里,见过这样漂亮又奇异的瞳色。 紧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刚才跑步时升起的热意本已在冷风中散尽,此刻却又沿着血管奔流鼓噪,欢欣鼓舞。 明明这个夜晚秋风萧瑟,他的手心却泛起热汗,耳膜中一片空白的鸣噪,心亦如擂鼓。 他瘦了好多。 万千思绪呐喊喧嚣,最终只归于这一个念头。 沈佑忍不住想,他瘦了好多,这几年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呼—— 一口烟雾又被吐出,在半空中缓缓弥漫开。 霍矜年薄薄的眼皮低垂着,神色漠然又疲惫地靠在长椅上,声音又低又哑,“……滚开。” 他说得不留余地,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会都该知道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走开才是对的。 旁边的影子也确实动了。 从被路灯拉得长长一条,逐渐缩短成一个圆,在即将越过他时却突然停下,脚尖一转,最后半蹲在他面前。 霍矜年抽烟的动作一顿,冷淡眸光微动。 年轻男生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短袖,下身搭配宽松的黑色工装裤和刷洗干净的旧运动鞋。 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露出的一截颈脖和锁骨线条,清瘦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执拗和凌厉。 “先生,你还清醒吗?这么晚就不要坐在这里了,就算不想去医院,至少也先回家吧。” 那头自然卷被风吹得凌乱,看起来手感很好,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如辰星。 “这一带有很多到处惹事的小混混,如果被他们撞见说不定会抢劫你,真的挺危险的。” 沈佑咽了咽口水,因为太紧张悄摸抠着裤边,手心里一片潮湿的热汗,却仍坚持看进那双漠然的眼睛里。 “而且这里是风口,宿醉加吹一晚上冷风明天肯定要头痛死。” 他一开始还声音发紧,不自觉屏着呼吸。 但说了几句话后,那细微的紧张全然消失,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隐约露出小虎牙的尖尖。 “往前面一点是居民区,有可以挡风的地方,还有24小时便利店,你要不要去那边坐着?” “又或者……” 真是难缠。 而且还是毫无缘由的难缠。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心却无意识蹙起一道痕迹。 原本只剩下寂寥风声的耳侧,黏上了包含关切和担忧,同时十足喋喋不休的念叨,让人有些烦躁,又无法真的生气。 麻木的疼痛似被唤醒,驱散了眼前朦胧的醉意。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却见眼前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 “要不——” 沈佑深吸一口气,向神情有些怔愣的男人伸出手,“你到我家休息一晚再走吧?” 2、啊啊啊啊啊! “到我家休息一晚再走吧?” 不知道是真的醉得狠了,还是被纠缠得无可奈何,男人看他一眼,避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在哪?” 声音有些沙哑,和记忆中的声线不太一样,但还是……十分久违,让喉咙都有些拥堵。 为了不被察觉出异样,沈佑快速眨了眨眼,收回手先一步走在前面。 “很近,就在前面。” 拐过一个弯,就走进一条更昏暗的小巷。 这一片都是城中村,房子破旧又阴沉,墙壁上满是污渍,穿行的街巷狭窄逼仄,抬头就是乱拉乱搭的电线和吊衣绳。 因为前几天下过雨,阳光又照不进来,地面上还残留着脏污的泥水洼,踩过去时水花四溅又黏糊糊的。 沈佑早就习惯了,现在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屡屡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记得这人是有些洁癖的。 因为醉酒和失血,男人似乎有些疲惫和脱力。 但即使走得慢一些,他也始终肩背挺直,姿态优雅得仿佛正在星光大道上走红毯,而不是穿行在一条脏污的老巷子里。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长腿叔叔,或者戴着礼帽的瘦长鬼影先生。 沈佑边走边回头,差点走过地方。 啪。 楼道里的灯泡被打开,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他租的房子在二楼,深绿色的防盗门上锈迹斑斑,还残留着一点没撕干净的红对联。 沈佑将小偷标记的纸条撕掉,掏出钥匙开了门,随口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反手打开墙边的灯侧身让男人进来。 “不用换鞋。” 他清了清嗓子,“去床上坐着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 身侧人似乎看了他一眼,沈佑没有注意,把家里的纱布棉签消毒酒精和碘伏等都搜刮出来,一股脑堆在桌子上。 一转眼,却发现男人站在客厅中间,神色冷淡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并不拘谨,但也没有在床上或者小沙发上坐下的意思。 这间出租屋只有三四十平,除了卫生间单独隔开,厨房客厅卧室都是开放式的,一眼就能看全的狭小。 但房子的卫生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很旧但不显得脏,所有东西都整齐有序,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显得温馨。 “怎么了,不坐吗?” 沈佑在路上已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惜字如金地告知了姓氏。 “霍先生?” 霍矜年转过眼看他,微微皱眉,再开口时声音依然沙哑,“我衣服上有血,会弄脏床。” “没事的,之后我洗干净就行……好吧,我垫条毛巾上去。” 对上男人的视线,沈佑改了主意,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又厚又大的毛巾铺在床上,记忆里是用旧毯子改造成的浴巾。 “好了,请吧。” 仿佛邀请一只大猫进窝,沈佑微抬下巴,示意男人坐上去,不等回应又转身去烧热水。 半晌,才听见那张床吱呀一声响。 呼噜噜—— 热水壶的声音很响,黑色的塑料盖缺了一半,能看见里面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沈佑翻出一个买东西送的马克杯洗干净放在一边,很快开关自动跳起,滚烫蒸汽从壶口喷了出来,潮湿绵密的暖意蔓延开。 他兑了一大杯温水,向着床上的人走去,“喝点热水吧?” 霍矜年眼皮微掀,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 他看起来并不警惕,眉眼掺杂着些许朦胧醉意,但也没有醉到失了智的地步,随便喝陌生人给的水。 “那我先放这,你想喝就喝,现在先上点药吧。” 沈佑没有强求,呼出口气把水随手放在桌子上,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药中翻出需要的东西,动作娴熟而利落。 棉签一根根被血染透,扔进垃圾桶里,狰狞的伤口慢慢露出全貌,苍白的皮肤上猩红血肉外翻,十分刺眼。 看起来像是重物砸出来的,或者……人类的拳头?总之不是什么锐器。 还好不是什么锐器,否则凭借这么点药物和他粗糙至极的手法,不可能及时止血。 “霍先生怎么会出现在哪里的?” 沈佑捏着棉签的指尖微紧,半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声音似乎惊醒了出神的男人,霍矜年看他一眼,声音有些低哑道,“路过。”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不是路过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路过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难不成真被城中村的小混混打劫了?” 仗着这人的脑袋在自己手里,沈佑继续追问道,见他不答还絮絮叨叨问了好几遍。 烦得霍矜年眉心紧蹙,伸手捏了下山根勉强道。 “……自由拳击馆。” 沈佑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那地方。 就在城中村拐过三条街外,□□和小混混扎堆,偏偏搞出个自由拳击馆的名头。 完全没有安全措施和经营守则,在手上绕一圈拳击绑带就上了,打得头破血流就下场,但是自己下的还是别人扔下来的就不知道了。 但明明距离不远,为什么他今天才遇到这个人? 明明位高权重又生活优渥,可以随便选择消遣的场所,为什么要去那种肮脏又危险的地方? 沈佑没说信不信,只低笑一声道:“怎么会想到去那里的?还是穿着西装去,这也太奇怪了。” 霍矜年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好了,再贴上纱布就差不多了。” 得到答案,沈佑也不再问,专注于处理手上的伤口,回过神才发现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 咫尺之遥的地方,男人冷峻的眉眼近在眼前,在黯淡的灯光中纤毫毕现。 那双灰蓝色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几乎摄人心魄。 “你认识我。” 如果不是分辨出尾音微微上扬,还有语气中轻微的迟疑,沈佑还真听不出这是个问句。 他眼都不眨,“不认识。” 如果霍先生还要追问,他就说是因为一时兴起,因为他是热心市民,因为实在看不过眼,因为—— 但还不等他辩解一句,霍矜年就淡淡转了眼,不再说一个字,那点好不容易激起的兴味似乎也消散了。 不太对劲。 从相遇开始,男人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眉目冷淡又倦怠,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在乎遇到什么人,也不在乎被带到哪里去。 沈佑不确定是因为他喝醉了酒,还是有其他原因。 正思索着,又见霍矜年想起什么似的,那抹灰蓝再次盯住了他,眉梢微挑。 “但你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和为什么不同,这三个字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又或是因为疲倦,男人咬字时低而含糊,随着醉人的气息撩过耳侧,平白生出了点暧昧。 沈佑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手里的棉签重重擦过伤口,勉强才止血的地方又渗出一抹鲜红。 “?!” 他顾不上其他,一边吹吹一边着急忙慌地抽纸巾。 但还不等继续处理,手腕就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 霍矜年移开他上药的手,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声音平淡却堪称石破天惊—— “你想和我上|床吗?” 你想和我上|床吗…… 想和我上|床…… 和我上|床…… 上|床…… 床…… 这句话仿佛有回声,在耳边一次次倒带又播放。 沈佑陷入了呆滞。 霍矜年眼帘微掀,看到面前的男生瞪圆了眼睛,被一根巨大牛骨头惊呆了的小狗似的,迷茫又懵逼地愣在了原地。 但那双清亮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管是从一开始,还是在刚才短暂的相处中,都百分百专注而热烈地……注视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这幅尊容有什么好看的。 满身伤和血,沾染着浓重的酒意,分外狼狈和落魄,正常人应该都会加快脚步远离才对,再同情心泛滥也该有个限度。 霍矜年又漠然垂了眼,嗤笑一声,“趁我还没后悔——” “想。” 沈佑突然道。 仿佛刻在脸上的面具一寸寸龟裂开,露出那双眼睛里仿佛烧灼的渴望,似光似火,将惨白的灯光都衬得黯然失色。 他笑得灿烂,唇边露出尖尖的獠牙,“我想。” 像被烫了一下,霍矜年瞳孔一缩,猛地松开了攥着男生手腕的手。 对视半晌,他眼底的意兴阑珊却消散了,似乎也被这热切的渴望感染。 “……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咔嚓。 浴室门锁上的声音。 等等。 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沈佑被独自留在床上,缓缓回过神来。 那惊世骇俗的两个字在耳边来来回回播放,提醒着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奔涌的血液冲向脸颊和脖子,迅速攻陷了一整个脑袋,又往下一路到脖子和锁骨—— 一整个,面红耳赤。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突然发展到要上|床的地步了啊?! 沈佑哐哐揍着枕头,将它搓揉成奇形怪状的样子,但还是无法消去脑袋的热度,几乎要从头顶冒出蒸汽来。 这进度是开火箭了吗?! 好像从遇到这个人开始,一切都开始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了啊啊啊! ……好吧,事已至此。 沈佑啪叽倒在床上,试图用枕头闷死自己,但成效为零。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他发呆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跳起来去敲浴室门。 “热水器要等一会才能热,你别洗冷水啊!” 他似乎说晚了,浴室里面水声淋漓,却没有一点热乎乎的蒸汽散发出来,隔着门都能感到的冰凉刺骨。 “……”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沈佑陡然生出了点不安,视线搜寻一番后落到那个总是不太灵敏的门把手上。 但还不等他辣手摧把,浴室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霍先生一手将湿漉漉的额发抹向脑后,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神情冷淡地看着他,那件黑色大衣仍然披在肩膀上,但再往里面的……就没了。 冰冷的水珠染湿了男人的鬓角,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滴落,在那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滑下,没入更深的阴影中。 沈佑眨了眨眼,再次陷入呆滞。 “?!” 不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按着肩膀摔到了床上,男人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然后动作堪称慢条斯理地……骑了上来。 灯光已经被按熄。 此刻月光如泻,悄无声息地爬上窗台,照亮了这狭窄出租屋的床榻一角。 耳朵还是滚烫,应该红透了。 沈佑却无意遮掩,因为脸颊上的热度完全没褪去,在月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再多的忸怩都只显得欲盖弥彰。 更何况就算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亮得可怕。 “霍先生。” 对视一瞬,沈佑突然腰腹发力,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了一下,双手撑在霍矜年的脑袋两侧。 “我能脱掉你的大衣吗?” 身下的人神色淡淡,“随你,穿着做也行。” 得到应允,沈佑就立刻拽住了大衣的衣领,不是因为迫不及待,而是从一开始,这人身上就有让他十分在意的地方。 昂贵的大衣逶迤在地,他们终于得以坦诚相见—— 男人身量很高,也许是因为有注意锻炼或钟情于拳击。 他浑身的肌肉线条流畅、饱满有力,像是常年狩猎在第一线的雪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动作伸展时精瘦的腰腹更是惹眼。 倒是胸膛和大腿的线条格外丰腴,看起来很软的样子。 明明有着挣脱束缚的力量,此刻却安静躺在沈佑身下,屈起长腿蜷缩在年轻男生有些单薄的怀抱里,看起来近乎温驯。 但与那美感截然相反的是,那身体上横陈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层层叠叠,深浅不一。 割伤、烫伤、撕裂伤……沈佑甚至看到有几个烟头烫出的圆印子。 有些已经愈合成为一道泛白的、粗糙的疤痕,有些却再次被撕裂开,狰狞万分,随着动作翻出半新不旧的血肉来。 霍矜年任由他看,料想到身上人很多种表情,但在对上沈佑视线的刹那,他还是怔了怔,伸手摩挲着男生的眼尾。 “你在生什么气?” 那双眼睛本已经足够明亮,这会睁得更圆,显得又愤怒又委屈,在朦胧月色下几乎要飞溅出灼烫的火星。 小狗似的,看得人心颤。 “……” 沈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但近在咫尺的那双灰蓝眼珠,清晰倒映出了他眉眼凶戾的样子。 像只被惹怒的小狼崽子,龇牙咧嘴的,恨不得重重地咬谁一口,一直到溅出温热鲜血、连皮带骨囫囵吞掉才罢休。 不仅是生气,还有些沮丧。 他似乎是来得太晚了。 赶不上这人意气风发的时刻,也错过了这人痛苦沉沦的那几年,一直到几乎面目全非了,才得以意外重逢。 “我没有生气。” 沈佑闷闷地道,双手交叉拽住短袖下摆,一扬手扔到床底下和那件大衣汇合。 他还非常年轻,身体线条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即使有些瘦削,也覆着一层流畅有力的肌肉,青春肆意又朝气蓬勃。 在月光下,能看见那身体上分布着一些淤青和擦伤,就像是一头到处疯的小野兽,抵抗着撕咬也撕咬别人而活,即使眉眼乖顺也不过是暂时的假象。 “第一次?” 不知道从他脸上看到什么,霍矜年突然轻笑一声。 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和的神色,虽然也是倦倦的。 “……放轻松。” 这样一个罕见的笑,让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剪影无限靠拢。 沈佑出神了一瞬,伸手按住了男人抚在他胯|骨的手,拉着那手揽住自己的脖子,温热掌心抚上那冰凉而粗糙不平的身体。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身下人的额头,“我也没有很紧张。” 话是这么说,但沈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绷得快要断了。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极度兴奋,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心情,紧密地缠绕在心头,坠胀又刺痛。 他低低地道,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不要再错过,也不要再踌躇不前。 就算要付出仅有的一切,就算要沉没在冰冷的泥水里,他也要把那轮月亮捞起来,擦干净后送回明净无尘的天上。 3、苦果 三岁之前,沈佑需要一个印在额头上的吻,才能安然入睡。 他觉得人长了一张嘴,不仅要用来吃饭和说话,还需要用来亲吻别人,大大方方地传递爱意和心情。 霍先生猜得没错,他还是第一次,不仅是床|上的第一次。 接吻也是第一次。 沈佑眼睫微垂,胡乱舔舐着那人的唇角,舌尖濡湿了半愈未愈的伤口,又辗转印在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 完全没有章法,小狗崽舔奶似的。 但胜在十足热烈又不服输,在啃了几圈牙印出来之后,终于撬开了男人退避又紧抿的唇,然—— 一鼓作气,攻城略地。 “……嗯……!” 三岁之后,沈佑认为一个紧紧的拥抱,是让心情平静的最好方法。 彻底敞开怀抱,用力拥抱到身体间不留一丝缝隙,毫无保留地互相传递着体温,也许还会有一只手抚摸着脑袋,耳边则是对方带笑的话音。 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快要冻僵的小动物,只要抱得够紧,眼泪和痛苦就不会渗透进来,就能一直熬到春回大地的时刻。 他和很多人拥抱过。 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儿时的玩伴、长辈或老师……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拥抱时的感觉也不一样。 “?!” 一时出神未察,沈佑被按着肩膀,再次推倒在床上。 似乎连如水月光也羞涩掩面,一片黑暗中,只能感知到那道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还有身上人弓着腰俯下|身时,急切又渴|求地紧贴的大片皮肤。 就像是一个不成型的、别别扭扭的拥抱。 将另一个人染上自己的体温,交换着沉沉而激烈搏动的心跳,前提却可以不是相爱,甚至可以不是相识。 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更亲密又疏远的关系,却能让人仿佛有一刻的幻觉,他们真的亲密无间。 霍先生的味道很特别。沈佑微垂着眼,迷迷糊糊地想着。 掺杂了醉人的酒意,秋夜里的萧瑟寒冷,还有滚烫新鲜的血腥气,品尝一口就苦到舌根,没有一丝回甘。 明明触手生温,最大的感觉却是上面粗糙不平的疤痕,摸起来是柔软的,恍然间却又有着能割伤心脏的锋利。 沈佑想过很多次,明月入怀会是什么感觉。 温暖的、柔韧的、滚烫但熨帖的……唯独不包括现在这种。 长久仰望天空的人以为月亮是明亮又滚圆的,却忘记了那光其实是借来的,月球表面也是坑坑洼洼又荒凉一片。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颗柔软又粗糙的苦果。 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样。 …… “哪个是沈佑?” 教室门被大力推开,秃头教导主任眯着眼睛扫视这个吊车尾班,“给我滚出来!” 坐在前面吊儿郎当的男生转过头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喂,叫你呢,聋了吗?” 桌子被挤得后倒,本就狭窄的地方变得难以容身。 小沈佑迟钝地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片茫然,“什……” 不等他反应过来,刘昌建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拎小鸡仔一样抓着小孩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抓了出来。 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头皮传来,小沈佑伸手去掰那铁钳般的大手,表情麻木的小脸也龇牙咧嘴起来。 “李老师你别管,我昨天看监控查出来的,这小子偷溜进饭堂偷东西吃!” 这句话一出,本就混乱的班级顿时炸了。 “我去,真的假的啊?” “我就说他根本就是个老鼠,不应该坐在教室里,应该去下水道讨饭吃,今天就应验了吧!” “操他妈的,我的早餐包不会也是他偷的吧?喂,快点赔给我,揍死你信不信啊!” “放……手……” 小沈佑被拽着头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因为巨大的身高差脚都够不到地。 他想要叫喊,想要嘶吼,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汗水流进眼睛里,一阵咸涩的刺痛。 一路上穿过五六个班级,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热闹,才被拖拽到初一年纪的大办公室。 “哎呦,这是怎么了?” 几个老师正在备课,被声音惊动抬起头来,但看到怒气冲天的刘昌健,面面相觑片刻,都不敢多说什么。 “小混账!” 刘昌建把小沈佑放了下来,几下推搡到桌子旁边,从自己的座位撕了一张纸扔给他,“给我写检讨,写到我满意为止!” “下周一升旗的时候,你就上去读这份东西……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是吧?” “那你就一直在这里站着,站到你服气为止!” 小沈佑喘着粗气,直挺挺地站着,嘴角的结痂又被撕裂,冒出血珠来。 他却毫不在意,直勾勾地瞪着刘昌建的背影,咧嘴呲出一点尖锐的牙。 不像是小孩会有的表情,反而像是某种未开化的野兽,让人下意识又畏惧又厌恶。 林舒月坐在距离门口很近的位置,目睹了全程,有些犹豫地站了起来,“刘主任,这孩子……是叫沈佑吗?初一19班那个。” 她听过这个名字。 因为又脏又穷又阴沉,这小孩被全班排挤到垃圾桶旁边坐着,但如果就此像个透明人,也许还没有那么苦。 偏偏这个班是年级吊车尾,四十多个学生大半都是小混混,最喜欢欺负同学取乐,理所当然盯上了这个免费的小沙包。 对于这种垃圾班,大家都是放弃拯救的了,这种事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真的亲眼看到这个小孩,林舒月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这小孩的头发是天然卷,四仰八叉地翘着,沾着灰尘显得有些脏,却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而会幻视在地上打滚的小狗崽。 他的脸上也是一道灰尘一道血痕的,上衣和裤子松松垮垮,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了,浆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皱巴巴的,还烂了几个小洞。 说实在的,她教书这么多年,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孩子了。 事情闹得这么僵,林舒月正要上前劝几句,却见那孩子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笔,开始一字一句写检讨。 她有些惊讶,偷偷瞄了一眼,还以为会见到一手狗爬字。 但小孩抓笔的姿势正确,一笔一划端正俊逸,甚至不比1班的学生差到哪里去。 不久,下课铃声响起。 杨美玲走了进来,瞥了正写检讨的人一眼,作为19班的班主任,这件事刘昌建昨晚就跟她说过了。 “一天到晚偷偷摸摸正事不干,以后肯定也是社会的败类,19班全都是这种混混,我早就放弃了。” 她将课本放到桌上,突然想起来什么,随口道:“之前我们班班费失窃,不会也是他偷的吧?” 小沈佑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她。 “我没有,偷班费。” 他像是很久没有正经开口说过话了,每一个字的发音都生涩别扭,又轻又沙哑。 杨美玲皱了一下眉,表情有点难看,“狡辩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能偷一次就有第二次……” 小沈佑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没有偷班费。” “我没有偷班费。” 他的声音大了一点,在办公室里十分突兀,不少老师都抬起头来,刘昌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吵什么吵?!” “我没有偷班费。” “我没有偷班费。” 在那里直直站着的小孩,就像是坏掉的小机器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极亮的、近乎疯狂的执拗,逼得杨美玲几乎有些惊慌失措。 “我没有偷……”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刘昌建的眼睛充了血,看起来很是骇人,他喘着粗气道:“写你的检讨去,别在这发神经!” 小沈佑被打得脑袋偏向一边,清晰的指印在脸上浮现出来,很快就肿得老高。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又转过身去写检讨。 - 晚上十一点多。 镇中心医院,病房。 小沈佑轻轻地推门进来,在最里面的病床上找到妈妈的身影,她还没睡,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刚把书包放下,就被妈妈察觉到了,“乖乖,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手上拿着什么呢?” 闻言,小沈佑把检讨往身后藏了藏,没说话。 不管是学校发的贫困补助,还是跑腿兼职挣的钱,他全都拿到医院填窟窿了,但对日渐增高的债务而言,完全是杯水车薪。 身上没有钱,天上不会掉吃的下来,他实在太饿了,才会半夜翻进后厨,偷没处理掉的剩饭吃,刘昌建没有冤枉他。 但这些事,他不会和妈妈讲。 生病就已经很难受很难受了,爸爸去世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好好照顾妈妈,赚钱付医药费……好好活下去。 病床上的妈妈头发枯黄,神情苍白又憔悴,动作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露出心疼的神色,“这么瘦了……” 她原本明亮的眼睛有些失了焦点,茫茫然落在半空中,半晌,又痴痴地笑起来。 “不怕,妈妈的病快好了,外婆手里也还有点钱,所以你不用担心,好好学习,多吃点饭。” 骗人。 癌症是好不了的。 外婆也早就和我们断绝关系了。 “……” 小沈佑攥紧了手里的检讨,沉默了一会后,却突然道:“好,我会的。” 他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笑容灿烂,咧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妈妈也会好起来的!” 就算休学也好,乞讨也好,借高利贷也好,把全身器官骨头和肉都拆开来论斤卖也好。 他绝不会让妈妈放弃治疗。 听到这句话,妈妈怔愣许久,却露出了一个他看不懂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我们仔仔真的很乖。” 小沈佑在病床前站了许久。 一直到妈妈精力不济再次昏睡过去,才慢慢地、慢慢地趴在被子上抱住了她。 周一要当众念检讨,他有点害怕,需要偷偷汲取一下勇气。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下次再好好改正,这是妈妈教给他的道理。 可为什么…… 沈佑拽紧被子的手用力到泛白,玻璃珠似的眼睛里一片荒芜,却始终摇曳着一星火光。 他会这样愤怒又不甘呢? - 周一。 在升旗台上读完检讨,下面果然一片窃笑,纪律乱成一团。 刘昌建被校领导批评了几句,更加不爽,在升旗结束后找到了罚站的人,让他中午去饭堂门口继续罚站。 但第一节课后临时接到通知,说要陪同重要人物参观学校,他又完全把这件事忘了。 中午,饭堂门口。 执勤的学生戴着红袖章,在门口和一楼大厅巡逻,视线扫过一道身影时,都不约而同地假装看不见。 小沈佑站在食堂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罚站,今早才演讲过,几乎所有学生都认识他,经过时窃窃私语和嘲笑不断。 午餐时间很快过半。 一个吃剩的餐盘突然伸到面前—— “喂,我吃饱了,但还剩了几口,你要不要吃啊?” 小沈佑看着眼前的餐盘,又抬起眼盯着面前的男生。 白言咽了咽口水,他其实有点怵这个阴沉的家伙,总觉得被他看上一眼,就会噩梦缠身大半个月。 但他打赌输了,那些朋友也嘻嘻哈哈站在旁边看着,他不可能退缩,只好又挑衅道:“不要我就倒掉了?” 餐盘里是吃得乱七八糟的饭菜,混着吐出来的鸡骨头和咬掉不吃的肥肉……但,依然很香。 对于已经饿到麻木的胃而言,美味得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这是别人给他的,就不能算是偷了。 “……要。” 小沈佑沉默了一会,还是抵不住那份烧灼的渴望,伸出手去接,轻声道:“谢谢你。” “我去,他真的伸手了啊!” “听别人说我还不信,结果他真的吃剩饭剩菜啊,是狗吗?好恶心……” 白言看着这人手心朝上,等待自己施舍的可怜样子,一时间又忘记了恐惧,得意忘形起来,手指一松—— 餐盘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饭菜洒落一地。 “哎呀~手滑了,全都掉到地上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表情夸张地惊呼,演技却实在烂到家了,全然掩饰不住脸上尖锐的恶意。 “你就捡地上的吃吧。” 小沈佑慢半拍地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饭菜。 4、当年明月 “前面在吵什么?怎么回事?!” 带着校长和那位在学校参观了一大圈,只差在教师餐厅用完午饭,这场接待就完美了。 最后一步却出了意外,刘昌建怎么能不急。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看到将同学压在地上打的那人,一时间怒从心头起,“你个混账!” 熟悉的刺痛从头发上传来,小沈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放过身下已经吓尿了的软蛋,和面前暴躁的中年男人缠斗起来。 “胆子肥了你?居然敢在饭堂门口闹事!” “嘶——敢咬我,果然是个疯子,明天我就联系少管所把你关进去!” 耳膜嗡嗡作响,头发被拼命撕扯连根断掉,后脑勺磕到了桌角一阵剧痛,指甲盖不知道撞到哪里直接被掀飞。 但同时也踹翻了不少人,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鞋印,手指胡乱挠出深深的血痕,又发狠咬住不知道谁的手,被用力扇巴掌也不松开。 “怎么回事?别打了别打了!谁给我解释清楚!” “刚才国旗下讲话……小偷……谁知道,说不定是拿贫困补助打游戏混网吧去了……这种逃课混社会的小鬼,根本用不着同情……” 他在一片混乱和惊叫中持续挣扎,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愤怒。 被按在地上时不顾一切地翻腾脱身,不知道弄伤了谁又被谁弄伤,小臂差点被扭骨折也不在乎,完全是一只失控的困兽。 “保安在哪?有什么东西可以绑住他,绳子还是水管都可以,快点别磨蹭!” “哎呀霍总,您别看了,平白败坏心情,来,从这边上去就是教师餐厅……” 小沈佑浑身发抖,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为嘴里翻涌的血腥气而极度兴奋。 眼前又伸过一只手,他不假思索地咬了下去—— 下一秒,又微微睁大了眼睛。 嘴里的触感柔软干燥,像是妈妈的手又不太像,骨架更宽大也更有力,骤然被尖牙洞穿,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扇他巴掌。 一只大手摸上他的脑袋,避开受伤的地方轻拍了拍。 “霍、霍总?!” “您没事吧,流血了!快叫人过来……” 小沈佑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一片惊叫,有人七手八脚地想把他扯开。 他应激得浑身发抖,从喉间发出威胁似的低吼,下意识咬得更深了,血沿着尖牙流了下来,满嘴温热的腥气。 “我没事,不要再碰他了。” 一片混乱之际,一道沉稳又好听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小沈佑仍然没有松口。 却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那道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将所有人的劝说都挡了回去。 “你们也不用一直陪同了,都吃饭去吧。” 人群迟疑地散开,那些拉扯掐拧着他的手也不见了。 轻抚在脑袋上的大手存在感顿时鲜明起来,轻拍了拍,似乎在提醒他松口。 小沈佑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试图威胁对方先一步放开手,然后自己再松口。 但那只手却径直往下,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不知道被按中了哪里,他一阵牙酸,忍不住松口的刹那,嘴里叼着的肉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箍在腰上的力道—— “?!” 他被人单手抱着腰,四肢朝地捞了起来。 世界在眼前颠倒,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上下都很疼,但他没再挣扎,等待着这个声音好听的大人把他扭送到警察局。 警察叔叔会拘留他吧…… 学校也会批评处分,或者干脆开除他…… 这样也好,不用坚持完成学业,能到外面打工兼职赚钱…… 小沈佑浑浑噩噩地想着,因为姿势加剧了脑袋充血,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也没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二楼,教师餐厅。 和学生食堂不同,这里有接待贵客的独立房间,关上门就能隔绝外面的喧闹声,里面有一套很大的红木餐桌椅。 小沈佑被放到椅子上。 下一秒,面前放了一个打满饭菜的餐盘。 雪白的大米饭粒粒晶莹剔透,金黄的大鸡腿肉质紧实又滑嫩,酸甜咕噜肉叠成小山,汁水淋到了一旁嫩绿的花椰菜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吃吧。” 听到这两个字,小沈佑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扎到了餐盘里。 他吃得太快太急,甚至忘掉了人类的礼仪,用手抓着饭菜就往嘴里塞,没嚼两下就囫囵往下吞,吃得满脸都是饭粒和油。 那个声音好听的大人有尝试阻止他,但一伸手过来,就被满是敌意的护食眼神击退,只好安静地等他吃完。 ……肚子久违地被填满了。 小沈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餐盘,崩掉的理智缓慢回笼,下一秒,脸颊的饭粒被轻缓地擦去。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一条手帕,动作慢条斯理又沉稳至极,手帕上散发着格外好闻的香气,干净、温暖而熨帖。 他又呆呆抬起头来。 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西装,身量极高,气场强大,看起来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男人轮廓凌厉俊美,几缕垂落的碎发下一双丹凤眼狭长,漂亮的灰蓝色眼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天神下凡。 “吃饱了?” 本该是难以接近又严肃的气质,靠近都会让人打哆嗦那种。 但他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盈盈笑意揉碎在眼底,一刹间仿若春风拂过冰雪消融,让人不自觉就会放下防备。 是一个声音好听、长得好看,还特别温柔的大人。 耐心地擦完脸,霍矜年又将手帕折了折,继续帮他擦手上的油,动作轻而细致。 小沈佑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张开五指,搭在那只手的掌心里……好大,而且好暖和。 他出着神,对面人的注意点却不在这里,而是小孩手上的各种伤痕,挫伤、擦伤、割伤、被掐出来的淤青和未愈合的冻疮。 刚才打架的时候,这小孩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被掀飞了,露出下面鲜红的肉来。 这是很多大人都忍不了的剧痛,他却一声不吭。 霍矜年眉心微蹙,但意识到小孩正看着自己,又松了神情轻笑道:“很疼吧?之后要去医务室看一下才行。” 不论前因后果如何,在一所学校里、在这么多领导和老师的眼皮底下,有学生长期忍受着这样的伤,总归是有人失职了。 不过之后的处理,就不需要让这小孩知道了。 “……!” 小沈佑微微睁大了眼,举起左手仔细端详起来—— 无名指受伤的地方被手帕仔细包扎好,还在顶端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阳光下白得近乎耀眼。 “来,鸡腿。” 不等他回神,就见眼前的男人变戏法一样用筷子夹出一个鸡腿,放在空了的餐盘里。 小沈佑下意识抓住了那个大鸡腿。 霍矜年低笑一声,用筷子又夹出一个鸡腿,逗猫棒一样上下晃了晃,“再来一个怎么样?” 小沈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准时机迅速抓住了第二个鸡腿。 就这样,他一手一个鸡腿,万分珍惜的样子像是攥着金条和珠宝。 本该分不出闲暇去注意其他,但不知道是难得吃撑了还是怎么的,他没看那两个鸡腿,反而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谢你。” 小沈佑声音嘶哑,一字一顿道,看着对面的人眉梢微挑,露出惊讶的表情,又继续道。 “还有……对不起。” 他还记得刚才咬着这人不松口,视线慢半拍地落在男人的手上,果然见到一圈红肿的牙印。 两颗虎牙的位置咬得最深,但似乎已经被处理过了,不再流血。 “什么?” 霍矜年笑着道。 他确实有些惊讶,本以为一直到最后都不会听见这小孩说话,但没想到居然是能沟通的。 小沈佑仰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说对不起,你可以咬回来……或者扇巴掌和踢肚子也可以。” 大人消气的办法无非是这几种,他已经承受惯了。 但他也有私心,不希望男人选择第三项,因为刚刚才吃了美味的饭,他不想吐出来。 闻言,对面的人却慢慢敛了笑,沉默半晌后伸出手,在下意识紧闭起眼睛的小孩脑袋上摸了摸,“饿肚子很难受吧?” 小沈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见男人蹲下身和他平视,露出了一个也许让他此生难忘的笑。 “——还是小朋友呢,要吃饱饭才能长高。” 那之后,那个人很快离开了。 幸运的是,小沈佑手里的鸡腿没有被收走,还破天荒被叫到校医室处理伤口,预料中的处分和休学也没有到来。 就好像有仙子施了法,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而仅仅一天后,饭堂就开设了一个贫困生免费窗口。 一日三餐都能免费领取,还能打包带走,听说是一名姓霍的先生资助的,但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小沈佑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居然能堂堂正正走进饭堂,像普通的学生一样排队,举着餐盘给打饭阿姨,说自己想吃什么。 那个阿姨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有些惊讶地笑了。 “哎呀,你就是老板嘱咐的,要多打点饭菜的小孩吧?” “是吗,就是他啊?” 小沈佑下意识扣着裤边,听着阿姨们笑谈。 “是啊,头发自然卷,眼睛圆圆的,看着就很乖很可爱,不全对上了吗?” 他仰着小脸,神情怔怔。 “就是太瘦了,看着不太健康,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长大啊!” 5、皮这么薄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昨晚忘记拉窗帘了,晨光有些刺眼,沈佑抬起小臂挡了挡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人不能总是沉沦在过去,更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沉溺的美梦,除了霍先生的存在之外,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悸和煎熬。 等等,霍先生……?! 想起昨晚的事,沈佑动作一顿,彻底清醒了。 他正要掀开被子起来,却一手摸到温热光滑的皮肤,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光|溜|溜的。 昨晚好像没洗澡就睡了,各种痕|迹不堪|入目。 记忆彻底被激活,无数马赛克画面在脑子里招摇过市,拉着横幅吹着喇叭一次次提醒他昨晚到底有多过分多荒唐。 沈佑一声不吭地捂住了脸。 咔哒。 霍矜年推开浴室门出来,就见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光着屁|股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看起来呆呆的。 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那光|裸的脊背一点点由白转红,颜色均匀通透到有点过分了,在晨光中细微地颤抖着,滚烫到几乎要散发出蒸汽来。 昨晚也是这样。 没见过这么会脸红的小孩,脸红耳朵红脖子也红,该说是纯情还是天生皮薄? 霍矜年漫不经心地想着,屈起手指,在浴室门上叩了叩。 “?!” 沈佑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霍先生居然没走。 在提前醒来的时间里,他换了新的衬衫西裤,哪怕是匆忙下准备的,手工定制剪裁也让每一丝褶皱都恰到好处。 昨晚那些脆弱和失控的影子像是消融在烈日下的积雪,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只剩下裸露的坚硬岩石基底。 醉酒和没醉酒状态还是很不一样啊。 “霍先生,早安。” 沈佑抹了把脸,迅速冷静下来,一边拖长了音打招呼,一边迅速翻出干净的衣服套上。 “啊,怎么就九点了!” 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点开手机一看,比平时起床的时间晚多了,幸好今天没有早八,不然就旷课了。 不过最让他在意的还是—— 沈佑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今天周三,霍先生应该要上班吧?” “有什么事要说的话,可以留个纸条和联系方式给我的。” “我也刚醒。” 霍矜年将搭在小沙发上的大衣拿起来,装进刚才秘书送衣服来的袋子里。 而后他抬起眼,看着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似乎在回消息的男生,突然道:“付款码,给我。” 沈佑回头看他。 对上那双眼睛,霍矜年动作微顿,“收留我一晚的酬谢。” 听到这话,沈佑有些诧异地笑了,然后眨了眨眼。 “好啊,那你扫我吧。” 他在手机上点开二维码,伸到霍矜年面前,看着他举起手机正要扫码,突然又停下来。 那手机屏幕上的不是付款码,而是加好友的二维码。 见人不上钩,沈佑有点遗憾。 不是说这种性格严肃的霸总都是老干部,不怎么玩互联网,在这方面很容易套路的吗? 沈佑试图挣扎一下。 “一般的流程不都是留个联系方式,互相了解一下,一来二去就保持住稳定的呃……嗯……床|伴关系了吗?” 虽然对初次遇见拥有不少美好的想象,比如顶峰相见比如英雄救美什么的,但世事总不如人所愿,这点他已经领略良多。 经由一晚,他已经对疯狂甩脱轨道的事态接受良好,并打算努力争取下一次见面机会。 霍矜年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没有那种流程。” 床|伴关系? 还真是直白的话语,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坦荡,似乎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就像是昨晚突然说“想”的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那个神情,真诚又炽热,百分之百忠于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意外地,不怎么让人讨厌。 “怎么这样……” 沈佑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但没等收回手就听到嘀的一声。 他顿时睁大了眼,就见霍矜年微微偏过了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点。 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沈佑来不及思考,一秒通过请求,然后才有空仔细查看。 这应该是个私人号,昵称和头像都极具个人特色,嗯,就是非常敷衍的意思,能说他有点庆幸不是初始头像吗。 下一秒,对面直接一条转账甩过来。 看清上面的一串零,他呼吸都屏住了,轻声道:“……霍先生,有钱也不是这么撒的。” “感谢费。” 霍矜年敛眸,惜字如金,“和部分定金。” 定金?什么意思? 沈佑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掩不住脸上惊喜的笑意——所以,这是同意他刚才的建议了吗? “但为什么是部分定金?” “因为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和你发展这种关系。” “走了。” 霍矜年扫了眼腕表,不准备继续停留,但刚刚转过身,就猛地被从身后抱住了。 他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一挣,却没能挣开这个拥抱。 和昨晚一样,好似八爪鱼一样用力到窒息的拥抱,紧密得不留一丝让风穿过的缝隙。 陌生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连呼吸时心跳的震颤和肺叶的起伏都清晰可感。 沈佑将脸埋在男人质地精良的白衬衫上,嗅到一丝潮湿的血和干燥烟草混杂的气息。 晨光照常打在上面,就像一切都已经过去。 “霍先生。” 他忍不住蹭了蹭,然后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我会发消息给你的,可能有点烦,但是你不要拉黑我哦。” - 十点钟还有一节课。 将霍先生送走后,沈佑心情大好地哼着歌拾掇好自己,穿鞋拿包反锁房门,三两步跃下楼梯,翻飞的衣摆仿若白鸟振翅。 跑到公交站,刚好有合适的车来,他无缝衔接冲了上去。 “嘀——” 扫了码,找到位置坐下,沈佑又将英语听力翻出来,戴上有线耳机。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饶舌的长难句,却止不住浑身洋溢着朵朵小红花,连看公交车地板上的口香糖污垢都万分顺眼。 避开了早高峰,车上的人不多,行驶了二十分钟后,就看到了a大标志性的白色钟塔。 “a大东门站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沈佑摘下耳机,下车后直奔校门而去。 时间不早了,学校里已经很热闹,耀眼的光斑穿过沙沙的树叶,落在来往穿行的学生肩上。 穿过成排的梧桐树,绕过运动场和体育馆,就到了博德园。 沈佑打开宿舍门,就见到季斌在阳台洗漱,见他回来举起一只手,“哟。” a大多是四人寝,但903目前只住了三个人,都是计算机1班的,平时关系还可以。 沈佑拿了需要的专业书,往嘴里塞了个小面包,正要出门,一转眼见对面床帘还拉着,里面的人打着呼噜睡得可香。 “林飞承,起床上课了!” 他拿书拍了下床杆,扬声道:“院长的课回回必点人,你不要命了逃他的课?” 宿舍安静了几秒,然后床帘猛地被拉开了,睡成鸡窝头的人一脸惊恐,“卧槽刘老头的课?今天不是星期二吗?!” 沈佑示意他看手机,笑哼了一声,“今天周三,傻狍子。” 林飞承看了眼时间,一脸天崩地裂,迅速翻身滚下床冲到阳台,“季斌你个逆子!要不是右仔刚好回宿舍,你是不是不打算叫你爹了……” “如果你五十分还不起,我会叫你的。” 季斌一脸淡然,“绝对不会迟到,顶多穿个裤衩在学校里狂奔而已。” 季斌是a市本地人,父母都是教授,他遗传了家里的高智商,从小就是个学霸,最终也不负众望地考进了a大。 林飞承则是林家的小儿子,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但性格爽朗接地气,人缘也很好,入学没多久就加入了校篮球队。 两人在阳台吵吵嚷嚷,差点没打起来,主要是林飞承气不过试图锁喉反被擒拿,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 沈佑轻车熟路地躲过拖鞋攻击,喊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等我一下——” 林飞承无比艰难地叫住他,季斌也放开手回到床位开始穿鞋,“不急,一起去吧。” a大有四个食堂,早餐时间只有一楼开放,因为赶着去上课,三人一起去了就近的食堂。 林飞承挑了个少人的窗口。 “右仔想吃什么?我请你,感谢今天□□之恩。” 沈佑:? 沈佑:“要个馒头就好。” 林飞承回头看他,又犯了戏精瘾,“看我儿子瘦的,不吃肉不行啊……阿姨,来俩大肉包!” a大的伙食是真好,说是大肉包就每个都有拳头那么大。 包子皮软而烫手,里面的肉馅扎实,还切了白菜洋葱和香菇丁混进去,一口下去香气四溢。 沈佑囫囵塞了一整个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之前我给你那游戏,打通关没有?” 说到这个,林飞承就气得要死,“卧槽你那游戏是给人玩的吗?坑多得要死!” “我昨天玩得怨气上头差点把手机砸了,等中午我重开一个档玩给你看,让你看看什么叫贴脸开大的最真实吐槽……” 沈佑嘴里还塞着个大包子,被他抓着肩膀猛猛摇晃,差点没噎得翻白眼。 闻言,季斌不动声色扫了沈佑一眼。 他和林飞承的关系还不错,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也许是因为日常行程错开了,他对沈佑的了解并不多。 他觉得这人,有点神奇。 走高考进a大的只占一小部分,其中竞争之激烈可谓惨烈。 他从小受到精英教育,在a大上学只是计划里顺理成章的一项,但这人却是从小镇里杀出一条血路的状元。 大一开学还没几个月,沈佑就已经超前学到了大二甚至大三的内容,别人还在学基础编程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尝试开发独立游戏了,之前聊天的时候也透露过想要成立工作室的想法。 应该是正迷茫的时候,这人却好像早早就设立好了目标,离弦的箭一样执拗地将所有人抛在身后。 明明只是个小地方出来,穷得叮当响,不得不天天去打工的贫困生而已…… 季斌盯着沈佑的背影,无意识攥紧了手,但还没生出什么想法,前面的人似有所觉,笑着回头看他。 “走吧,要上课了。” 6、混账人生模拟器 中午,食堂三楼。 教学楼离饭堂近的好处就在这里,老师拖了一会堂,但三人还是赶在一大波人之前抵达了战场,占座完后各自去打了饭。 林飞承探头,“都没见你来这里吃过饭……点了什么?” 沈佑给他看,“石锅鸡,你上次不是说这家很好吃吗?” 三楼的环境比一二楼好,窗口基本是承包给外面的老板的,定价也比较高,他基本是在一楼打青菜配米饭,或者三块钱一大碗的炒面了事。 但林飞承和季斌习惯在这里吃,没有必要为了迁就他改变。 滋滋—— 香菇鸡肉和白菜都堆叠在一口小石锅里面,被滚烫的石板加热得咕噜冒泡,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旁边还配了一大碗米饭。 在吃之前,沈佑调整角度拍了一张照,发给了霍先生。 [右仔:照片.jpg] [右仔:看,石锅鸡!] [右仔:霍先生吃午饭了吗?] 等了半晌,对面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在工作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但直接无视了。 沈佑点了点那个冷淡至极的句号,突发奇想进入备注页,将。改成了oxo。 不说话的米菲兔。 这样可爱多了。 看着这个昵称乐了半天,沈佑才放下手机,开始认真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很少玩手机也很少和别人聊天,吃得很安静但非常快,有鬼在旁边抢似的,几乎没怎么嚼就囫囵吞了。 有人提醒过他这样容易得胃病,但沈佑就是改不过来。 反倒是林飞承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点开那个让他无比怨念的游戏,“来来来,我要玩了。” 这个游戏叫做—— 《混账人生模拟器》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林飞承简直要笑死了,觉得这是什么敷衍又难听的东西。 但被硬控一天一夜后,他终于明白,这个游戏从制作人开始,一直到玩法画风剧情,真他妈混账啊! “嘀哩嘀哩~嘀哩哒~” 游戏是像素风的,原始小人画风蛮萌的,但也可以捏脸,输入昵称后还要选择学历。 林飞承嘴角抽微,这次学乖了选了个三年级。 季斌也探头过来看,有点奇怪,“为什么还要选学历的?难道玩着玩着还会弹出题目做吗?” “是啊……毕竟是人生模拟嘛,各种考试是很重要的一环。” 之前他老老实实选了大学,结果半途弹出来一道数学题。 虽然是比较基础的那种,但他高考完就把知识全部还给老师了,算了老半天还是错的,不出意料考了个零鸡蛋,开启了一段和老师同学的战斗关卡。 旁边,沈佑将碗里最后一粒米扒拉进嘴里,确保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点漏网之鱼,才不舍地放下碗筷。 处理掉餐盘,他从斜挎包里把电脑掏出来,准备一边听林飞承的反馈,一边修改游戏代码。 游戏从小婴儿开局,摇骰子选择人生。 “我上次摇了个地狱开局,看看这次手气怎么样——” [家庭:祝贺你!你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资产逾百万。] [父母:很幸运,你的爸爸妈妈很爱你!] [孩子:你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林飞承大为感动。 沈佑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还不错嘛。” 这款游戏是独立游戏,主打像素跑酷风,跳跃灵敏、节奏适中,掺杂了解谜和战斗元素,偶尔还会触发温馨有趣的小剧情。 像素小人一共只有两个条,生命条和体力条。 两个条的初始数值都很低,完全是脆皮一个,但随着年龄增长,这个数值会与日俱增。 小人跑酷过程中,叮一声吃掉的东西种类很多,食物类的要注意安全与否或有无营养,直接影响小人的健康状况和高矮胖瘦,其他类别的例如技能等会对数值条产生永久性的细微影响。 和从头开始养一个小崽子差不多。 刚开始玩的时候,林飞承没掌握好节奏,跑得有点磕磕巴巴,错过了挺多杯水。 “结果一个不注意,我的小人就渴成干尸了!” 画风多萌多温馨啊,突然来这么一手,简直称得上心理阴影,林飞承忍不住骂骂咧咧。 后来他特别注意多吃饭多喝水,但偶尔水会刷新得很多,喝了一路后,他眼睁睁看着水从小人的嘴巴里喷出来—— [专家说一天喝八杯水,但不要一次性喝太多哦^^] 恭喜玩家解锁[水中毒]成就! 季斌听得嘴角一抽,“不是,这么魔鬼吗……” 游戏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天坑,简直罄竹难书,但经过林飞承一天一夜的反复试错,已经能避开大半了。 这一把幸运值拉满,没那么多缺父少母没奶粉的艰难buff,很顺利把小人奶到了三岁。 不过一些重要剧情节点是必走的,地狱开局的话三岁这年会被寄养到农村去,幸运开局的话就是到农村探望外公外婆。 “来了来了来了!” 林飞承如临大敌,果然见到一只大鹅出现在屏幕里。 比像素小人大了一倍不止,眼珠血红,长满利齿的大嘴简直能一口一个小孩。 [疯狂的大鹅正在追你!] 刷新出小boss,画面顿时一变。 即使已经经历过一遍了,林飞承还是忍不住大加吐槽—— 这不是像素跑酷风吗,突变成3d恐怖大逃生了真的好吗?! “突然变换的场景让人很有新鲜感,自由度也挺高。” “但会让人有点措不及防,后面大鹅逼迫得太紧了,拓展不开又很容易死,玩家会很不爽的,我现在就很不爽!” “好的。” 沈佑虚心听取建议,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键盘上,若有所思,“也许可以提前加个预警?” 林飞承上次选择了灵活走位躲这只疯狂大鹅,但一不小心掉泥塘里了。 小人变成了滂臭小人,还招来了一大群熊孩子进入战斗模式,简直气煞人也。 季斌也有些紧张起来,在一旁出谋划策。 “可以捡木棍吗?或者捡石头,好像跑不过啊,这大鹅速度也太快了!” 三岁的小崽子捡什么木棍,根本不够这只鹅一梭子的,被啄了一口屁股后,血条直接掉了三分之一。 林飞承操控着小人吱哇乱叫逃窜,慌不择路中一个拐弯,头顶突然冲过来一片阴影—— duang! 巨响的音效后,外婆叉着腰降临在小人面前,把那只鹅敲得晕头转向。 [外婆保护了最爱的仔仔!] boss被解决,3d效果也随之解除,游戏成就[铁锅炖大鹅]在右下角形成。 林飞承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会,眼眶莫名有点湿润,“靠……”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但很快,他就发现小人头上插了个让人难以置信的buff,声音都颤抖了。 “怎么会有屎尿屁这种负面buff啊?!” 沈佑啊了一声。 “只有幼儿园期间有概率解锁,概率我记得设置了百分之五,你上次玩可能没遇到。” 来不及解释了,三分钟急速跑酷模式开始。 林飞承过五关斩六将,突破了关心的老师和挡路的同学,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物,进度条终于快到底了。 “纸纸纸,卧槽怎么在下面?拿到了拿到了……快了快了,冲啊飞飞!” 然而这么一耽搁,倒计时只剩下3s,林飞承拼尽全力无法逆转,只能绝望地看着小人啪叽倒在距离厕所三米的地方。 “艹,老子拉裤//兜里了!” 他叫得崩溃,周围的人顿时投来异样的眼光。 小人哇哇大哭,屏幕上却响起了一阵欢呼和鼓掌声,祝贺玩家获得了人生成就—— [拉裤子的小朋友] “可爱吧?” 沈佑托腮看着他,卷翘眼睫下的瞳仁很亮,笑起来时唇边露出两对尖尖的小虎牙。 “你其实可以问老师要纸的,多跳两下就会有特殊掉落了。” 他唔了一声,“或者快到的时候不绕远路拿纸巾,之后老师会过来找你的,也能通关。” 所以—— 这家伙真的是白切黑吧! 这一刻,季斌和林飞承的心声达到了高度统一。 “不,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林飞承手指颤抖地按了暂停,然后开始读档。 没错,这个混账游戏还有存档,但只有一个位置,主要是用来存进度和刷特殊关卡的。 看着两人猛猛打游戏,沈佑也垂了眼继续敲代码,以往这个时候他总是能很快进入状态,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无知无觉地敲下霍先生三个字,他才回过神来,拿起手机一看,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对面还是没有回复。 [右仔:小狗探头.jpg] [右仔:对了,霍先生记得清理干净里面的东西呀,最好再上点药,不然会发炎的。] [右仔:昨晚又宿醉加吹了冷风,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会发烧的。] [右仔:小狗蹭蹭.jpg] 沈佑斟酌许久,又挑了几条科普链接发过去。 虽然知道这人未必是第一次,应该心里有数,但如果真的对自己的身体在意,根本就不会搞成那个样子。 他正要放下手机,却见聊天页面上方,米菲兔变成了[对面正在输入中……] 7、生日宴会 霍先生没回他的消息。 早八,教室里,沈佑怨念深重地趴在桌子上,一向支棱的卷毛都蔫了下来。 他来来回回翻看和米菲兔的聊天框,除了那条转账外就只有他在单方面发消息,唯一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中,也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句号的回复。 都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沈佑大概明白这应该是对面人无声的拒绝,但他还是不太甘心,坚持每天发消息过去,都快把这个聊天框聊成备忘录了。 啪。 一本书拍到他的头上。 林飞承半边脑袋伸过来,笑得痞气,“周六我十九岁生日宴,你去不去?” 这会还没上课,教室里闹哄哄一片,外面的寒风倒是吹得起劲,已经好几天没有放晴了,网上买的衣服也还没有到。 沈佑坐在角落里避风,周围坐满了想摸鱼的同学,但都让林飞承挥着手强行挤到一边去了。 “周六你生日?” 沈佑打起精神来,托着腮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那我要准备生日礼物才行,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先说好不能太贵,我负担不起。” 林飞承撇了撇嘴,“不用你准备什么,人到了就行。” “我可不是谁都请的……你那个游戏之后不是要上线吗?来参加宴会的非富即贵,你去认识点人拉拉投资什么的,要是能找到个合伙人,之后就轻松很多了。” 闻言,沈佑转了眼看他。 这么冷的天,他还是穿着一条简单的白t。 从肩膀到手臂的线条利落清瘦,漫不经心地撑着侧脸时,会把脸颊挤出一点软肉来,一头凌乱的自然卷撩过好看的眉眼。 整个人白得会发光似的。 看人犹豫,林飞承板起脸唬他,“去不去?” 他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请的,班里的同学基本都没请,每天就上课这会能见到面,交情能深到哪里去。 但是沈佑不一样,这是他儿子、不是—— 因为这人实在好看,气质也绝佳,就往那一坐,什么都不用干,就完全是个布灵布灵的发光体,连带着他也面上有光。 “去。” 沈佑粲然一笑,和他击掌后又握了握手,互相捶在对方肩膀上,“多谢了。” - 周六晚八点,长溪俱乐部。 骚包的跑车漂移一圈,停在俱乐部门前,很快就有车童和侍者迎上前来。 沈佑打开副驾驶的门下来,抬头望去,神色露出一点怔然和惊叹,“好漂亮的地方。” “好看吧?等会跟着我就行了。” 林飞承也从车上下来,将车钥匙丢给车童,示意他跟上,“这儿还挺复杂的,别迷路哈。” 这家高级会所不仅外面建得像座金碧辉煌的小宫殿,内部大厅也设计得精美恢弘。 厅内到处人影幢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贵气奢靡非常。 沈佑左右看了两眼。 周围人无一例外都衣着精美,要么西装革履,要么穿着婀娜多姿的晚礼服,只有他—— 穿着一件明黄的连帽卫衣。 上面还印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抓水母的画面,一派天真无邪,且格格不入。 这可怎么办? 沈佑苦恼地思考片刻,把卫衣帽子的拉绳左右对齐了。 看起来至少像个正经人。 跟着侍者从svip通道上了三楼,灯光逐渐变得昏暗暧昧,若有若无的香味从深入传来,像是巨兽张开诱人的血盆大口。 “哦耶——!” 门一推开,嘈杂的音乐和玩闹声扑面而来,华丽的光影旋转跳跃,在视网膜上跳动。 “一群疯狗。” 乍一开门,林飞承都挡了挡眼睛,笑着啧了一声,余光却不经意瞄到后面的人。 沈佑站在他身后,正扶着门框看向门内,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笑。 他整个人浸在昏暗中,碎发的阴影打落眉眼,脸上晃着一块极亮的不规则光斑,衬得浓烈的黑暗与苍白泾渭分明。 “怎么了?” 见林飞承怔愣地看着他,沈佑反而笑了,“不进去吗?” 耽误的这么一会功夫,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有人故意吹着口哨起哄。 “哟,我们的寿星来了!” 那群狐朋狗友呼啦一下就上来了,林飞承回过神,还没来得及嚷嚷几句。 就见那些家伙眼睛一亮,呼啦啦越过他招呼着沈佑进来。 “小哥哥,第一次来?” 这是眼睛发绿但故作矜持的。 “啧啧啧,这么嫩呀?” 这是毫不掩饰且流氓的。 “你就是飞承说要来的同学吧?他很难搞的,平时多谢你照顾了……” 这是装腔作势硬要给他当爹的。 “一个个的都滚开,别吓着人家了!让我来——” 这是假装理中客但很快就穷途匕见的。 “你们好啊。” 沈佑打了个招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弯,朝冲在前面的短发女生露出一个笑。 落落大方,明亮友善。 那女生睁大了眼睛,中了丘比特之箭般娇羞地捂住心口,一边朝林飞承竖起中指。 “姓林的,这么……的不知道早点带出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林飞承翻了个白眼,伸手搭上沈佑的肩膀,“去去去,喜欢好看的不知道多少男模给你点,别祸害良家妇男好吗?” 吵吵闹闹地落了座,沈佑被按在沙发里,手里被塞了一瓶白桃味的果啤。 清爽的水珠渗在玻璃杯壁,握在手心里一片冰凉。 一群人喝着酒谈天说地。 聊老爸老妈聊赛车滑雪聊家里的合作,还有人问了一嘴林叔叔怎么不来他的生日宴会。 林飞承撇了撇嘴。 “别提了,我爸就在上面,现在还在应酬呢,可能今晚都没空过来了,我们玩自己的,管那糟老头子干什么?”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什么,话题突然转到沈佑身上。 “听说你在做游戏?把林飞承这小子都玩上火了,什么类型的啊,以后有什么规划吗?” “这小子还让我们投资投资,虽然我钱多但也不是撒着玩的,不赚钱的生意我可不做啊!” “就是就是,万一亏本了怎么办?风险很大的哦——” “瞎说什么,学生仔乱搞出来的小东西,权当是赞助了,说什么钱不钱的,是吧小哥哥?” 沈佑视线扫过神情不一的众人,眼尾上扬的弧度不变,只挑了核心部分简单说了几句。 能听懂的自然能听懂,听不懂的听个趣也行。 虽然说着要拉投资试试,但这里不是推销的场所,现在也不是谈工作的时机,对这群活泼过头的小姐少爷而言,自己大概就是个好看的新鲜玩意儿。 而不是可以平等对待的人。 “唔,大概就是这样,要是有兴趣,等发行之后可以玩玩看。” 沈佑歪了下头,笑了笑道:“说不定你们会喜欢的。” 卡座上的人支着脑袋,唇角弧度似有若无,转着杯子的动作漫不经心,姿态放松却不懒散。 明明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廉价衣服,却被通身的气质衬得像是高定,明明被捉弄为难,却没有露出丝毫窘迫难堪的神情。 反而弯着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分外坦诚又友好,仿佛真的在向朋友安利一款好玩的游戏。 ——而玩不玩随你。 刚才开口的几人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其他人也愣住了,现场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不等林飞承打个圆场,就听到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 “听起来还不错,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一张名片被送到面前。 沈佑有些意外地抬眼,见到一个男人正收回手。 他面容俊秀,笑容温和,不像其他人一样装扮时髦又潮流,而是穿着一身休闲西装。 看起来比周围的小年轻稍大些,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通身的气度也更沉稳。 “安念哥?” 有人惊讶出声,微妙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又热络起来。 “玩真的啊?有好玩的也带带我呗,我每个月零花钱十几万,投资个小游戏轻轻松松啦。” “我也来,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打上面的电话就行,没有需要约出来玩玩也不错的!” 一下子收了好几张名片。 沈佑一一收好,抬了眼看向最先给出名片的人,眼底的笑意真挚了许多。 “多谢。” 看到那个笑,顾安念眼睛微眯,随即摆了摆手,“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安念哥似乎对沈佑格外青眼,说到什么话题都会cue一下他。 林飞承一开始还担心他露怯被欺负,但这人却跟神了似的,什么都能回上一嘴。 不急不躁,巧妙幽默,不仅眉眼笑得好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也大得很。 短短一会功夫,林飞承就见到几个大呼相见恨晚的,甚至开始搬他的屁股,想坐到沈佑身边和他勾肩搭背的。 不是,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通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吧?! 林飞承大怒,“你们这群叛徒!见色忘友,忘恩负义,那个、那个……” 沈佑从善如流,“认贼作父。” 林飞承一拍大腿。 “没错,认贼作父!他可是我儿子,在座的各位现在全是我孙子了,来叫一声爷爷听听——” 听着众人的抗议声,他爽得眉飞色舞,一整个身心舒畅,在混乱中和沈佑对视了一眼。 这人喝了一口果啤,借着动作掩盖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却遮不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狡黠,活像只吃到了鱼的小狐狸,见他看过来,还暗示地眨了下左眼。 林飞承摸了一下鼻子,强行压下快要飞上天的嘴角。 好吧,确实讨人喜欢。 8、论一头卷毛的显眼度 长溪俱乐部。 顶楼,鸣沙商务区。 “哟,漂亮又能干的秘书小姐,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神情猥亵,视线屡屡流连在女人白腻的胸脯上,端着酒杯凑上前去,“来来,王某和你喝一杯!” “王总说笑了。” 林苑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手指却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为难地接过那杯高度数白酒。 见她犹豫许久,王虎林脸色顿时难看下来,“喝啊,怎么不喝?看不起我王某是吧?” 大客户,不能得罪。 林苑狠了狠心,打算喝几口糊弄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突然伸来,将高脚杯拿走了。 她抬头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霍总?” 霍矜年拿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下颌扬起一道干脆凌厉的弧度,突起的喉结上下一滚。 最后随手将杯子一倒—— 一滴不剩。 他没看林苑,冷淡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王总满意了?” 璀璨的吊顶下,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装,顶奢面料,精心裁剪,将宽肩窄腰的身材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口袋里折叠的玫瑰色方巾,和两枚流光内敛的蓝宝石袖扣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配饰,将简洁利落诠释到了极致。 “你……您是……” 王虎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男人的长相,这个被圈内暗地里称呼为活阎王的人,其实长得很不赖—— 轮廓凌厉瘦削,长眉斜飞入鬓,五官虽不是世俗标榜的深邃俊美,也别有一番韵味。 特别是那双狭长凌厉的丹凤眼,只是平淡地扫过,压迫感就强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被那一眼扫过,王虎林的酒生生醒了大半。 “哎呀,霍总愿意喝我的酒,王某真是……那个诚惶诚恐啊!” 他拿着酒杯的手直抖,也没心思调戏美人了,连声赔罪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没帮上忙,反而让老板出面挡了酒,林苑愧疚地小声道:“抱歉,霍总……” 霍矜年略一摆手,示意她离场休息一会。 如果不是张南理有事请假,这种场合他不会带林苑过来。 无论是稍隐晦一些的口腹蜜剑,还是粗暴直白的权力倾轧,都不适合职场上没权没势、心思耿直的小姑娘。 酒过三巡。 交易场却热闹如初。 酒液在高脚杯中摇曳,金黄澄澈,醇香四溢,将四面八方的人脸尽数扭曲。 无数嘴巴张张合合,交缠得不分你我,像是汲取不到水拼命扭动的泥鳅,黏滑又恶心。 霍矜年看着酒杯里的幻象,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还喝呢,不怕胃出血了?” 程济挥散凑上来的人,看见他手里倒满的酒杯,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要是倒在这里,我可不负责售后哈。” 程济,程家二少爷。 程家和霍家向来关系近,他小时候和霍矜年玩过几年,也算是发小,但后面霍家搬离旧址后就不怎么联系了。 家族间倒是一直有合作,霍家倒了之后程家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虽然眼前的人是罪魁祸首,但程济乐得见家里那些老家伙吃瘪,便乐颠颠地追上来想要再续发小的缘分。 姓霍的不怎么领情,但双方达成的合作不少,程济自认两人的关系也算不错了,便自封了个朋友及合作伙伴的头衔—— 以便天天呱唧呱唧吃圈里人的大瓜。 霍大总裁的嘴紧程度让他十分安心,消息之迅捷灵通又让他时刻冲浪在第一线,每天爽得忘乎所以。 霍矜年言简意赅,“不会,今晚没喝多少。” “你不想喝没人敢灌你的酒,干嘛每次都喝这么多?除了几个老家伙值得注意,其他业务不需要霍大总裁亲自商谈吧。” 跟个自虐狂似的。 霍矜年沉默以对。 没得到回应,程济的注意力又跳开了,“话说你额头怎么回事?说是车祸我可不信。” 霍矜年转眼看他,露出额角上的白色纱布,散落的碎发掩了一角,但仍然十分醒目。 几乎没有人会错过这处异样,但也没人这么不识趣上赶着触他的霉头。 他淡淡道:“和你无关。” “关心一下怎么了?” 程济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假装看不见他的警告神色,死皮赖脸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是被仇家半夜蹲点报复了吧?” “是前不久被你坑得裤衩子都没了的李总,还是给你下巫术结果下到自己头上的王老板,还是你那个整天疯疯癫癫想着东山再起的叔叔……” 转了眼,却又看到眼前人颈侧,衬衫领口下,隐约露出一个半遮半掩的牙印,泛着细微的红|肿,欲盖弥彰又暧|昧得很。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卧槽你——” 霍矜年将酒杯放下,打断了他的话音,“我出去透透气。” - 夜色深沉。 秋风吹散了周身萦绕的酒气,连带着宴会厅里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霍矜年点了一根烟,却只是夹在指缝间,垂了眼看着浅淡烟雾升腾,许久,眼尾才泄出一丝柔软的倦怠来。 那个拥抱之后,他看上去还能维持冷静,实际上却是落荒而逃。 说是酒后乱|性也好,说是一夜|情也罢,本质上都只是一场荒谬而突兀的性。 一拍即合,你情我愿,双方短暂地获得了身体的欢|愉,并不能代表什么。 等夜晚过去,白天重新来临,就该各归其位,将这场梦抛之脑后。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无法忘记那一晚。 或者说,不想忘记的往往记不住多少,该全部抛之脑后的,却怎么都无法忘掉。 他记得自己猜中了,那小孩没什么经验。 调|情是没有的,暧|昧也是没有的,前|戏做得跟小狗啃骨头一样,只会糊他一身牙印和口水。 磕磕碰碰,青涩十足。 但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潜藏在手忙脚乱下的,生涩又小心的温柔。 咳呛的时候,那小孩会特意停下来给他拍拍背。 手心从后脑勺的头发顺到后颈的皮肤,覆着薄茧的指尖辗转往下,摸索着一节节地抚过微突的脊骨,来来回回好几次,摸大猫似的。 流泻的月光之下,那头柔软的自然卷几乎熠熠生辉,执拗翘起的发梢随着动作动来动去,像是诱人去摸的小钩子。 因为记忆太过混乱疯狂,他忘记自己有没有去摸了。 只记得耳|鬓|厮|磨间,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亮得惊人的火光,那样专注而执拗地看着他,一错不错,几乎让他错觉正被爱人注视,焦灼的爱火足以焚尽一切。 密不透风地拥抱时,胸腔能感知到另一颗心脏激烈的震颤,几乎逾越了成年人那条心照不宣的线。 那样热烈真挚,全情投入,连带着他也莫名其妙慌得像初次恋爱的毛头小子,面红耳热到几乎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呼……” 霍矜年突然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才将蔓延上来的燥|热压制下去。 回忆却无法抑制,一遍又一遍地反刍、沸腾,在脑子里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 半晌,他自嘲地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堕落了,才会对这种虚假的温度念念不忘。 但说虚假也不对,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自然能看出来那小孩和他每时每刻都在面对的,对金钱权势地位或肉|欲趋之若鹜的食腐秃鹫不一样。 不是酒杯里的丑陋泥鳅。 而是那个夜晚送来的一阵温热的风。 从不知名的街角席卷而来,毫不犹豫地向他伸出手,敞开带着皂角清香的怀抱。 潇洒、自由又鲜活,就连有所图都显得坦荡磊落。 这样的人,即使一时被窘迫的处境困住,也不会就此完蛋。 他或许有过一瞬间的意动,在那小孩期待的神情中松了口风,但回过神来,却是完全没打算发展什么长久关系的。 想到这里,霍矜年把手机拿了出来,点进那个消息框。 整整一个星期,这小孩一直坚持不懈地发消息过来,每天都有几十条,很是吵闹。 基本都在分享生活,看到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东西就一股脑发过来,偶尔会夹杂一些试探性的话,问他有没有考虑好,即使没有回复也自顾自叽叽喳喳。 有不拉黑的承诺在先,即使烦扰,他还不至于出尔反尔,但也始终没有回复过。 对面却径直无视了成年人世界中,不回复就是拒绝的潜规则,犟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 霍矜年垂了眼,上下翻动那些消息,突然发现最后一条停留在昨晚十一点半—— [霍先生,晚安^^] 而今天一整天,对面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是终于厌倦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举动,决定要放弃了? 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尽头,被风吹落一截烟灰。 霍矜年倏地回神,而后随手按熄了手机屏幕,将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这样也好。 距离出来已经有十几分钟,他抬手按灭了烟正要离开,余光却瞥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脚步倏地一顿—— 距离这里好几米远的露台上,一道瘦削的身影正背靠着栏杆,这个角度看不清具体样貌。 但那人卷翘的头发清晰可见,泛着一点被阳光烘烤过的棕色,被冷风吹得乱蓬蓬的,简直像朵大蒲公英。 惹眼得很。 9、哎呀,手滑 沈佑迷路了。 根据林飞承抽象的指路,他本来都幸运爆棚来到厕所了。 但会所的老板十分财大气粗,不仅将厕所精心设计成了环岛形,人兜兜转转好几圈在晕头转向前终于进去了,出来后还要面对三个不同方向的出口。 沈佑只是洗完手,在手机上回了一下消息,再抬起头,眼前就是一派全然陌生的景象了。 “……” 他直接打电话给林飞承,但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接,想到那边震天的吵闹声,遂放弃。 眼前的走廊宽阔,灯光安静柔和,不会有什么让人恐慌的联想,但路上连一个侍者都没有。 沈佑漫无目的地走着,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开阔的露天平台。 推开玻璃门,寒风呼啸而入,将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胸腔里的烦闷也被一卷而空,只剩下新鲜的冰凉气息。 沈佑精神一振,反手关了门,决定等会再回去。 不远处摆放着木桌椅,还搭建了遮阳伞和秋千,周围培育了一片团团簇簇、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海,暗香浮动。 从半身高的栏杆往外望去,可以将这个城市繁华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原来上面也还有几层,真的好高啊……” 沈佑往上看去,能看到一些隐约透出的光亮,不远处有着和这里差不多的露台,似乎也有人在倚靠着栏杆透气。 他微眯起眼,但还不等看清楚,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动。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人一通好找啊。” 沈佑顿了一下,向身后看去。 穿着休闲西服的男人正倚靠着门框看他,脸上笑意温和,却让人莫名有些不舒服。 是刚才给了他第一张名片的人,似乎叫做……顾安念。 说不定是未来的投资人,沈佑的态度自然不会差,但他眨了眨眼,神色仍然疑惑。 “请问有什么事吗?” 闻言,顾安念的神情有些诧异,嗤笑一声。 “装什么,不是你迫不及待想约我出来的吗?看着年纪不大,勾引人倒是有一手。” 沈佑:? 太过抽象,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忍不住磨了磨牙,心想直觉不对果然没好事。 对面的人还在叽叽歪歪。 “不是需要钱吗?刚才在里面说得天花乱坠的。” “我给你名片就敢接,装着一副不经世事的青涩样子,却到处对别人笑和眨眼睛勾引,现在怎么犹豫了?” 这个别人是谁,林飞承吗? 那家伙知道自己天天叫的安念哥是这么个人吗? 沈佑彻底敛了笑,眼皮微垂,神色冷淡地道:“是吗,不过我确实没有那种意思,让顾先生误会了,实在抱歉。” “怎么,生怕自己卖贱了?” 顾安念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侧脸,心道果然还要来一番欲拒还迎,当即冷笑一声。 “一群三分钟热度的富二代,你以为他们真的对游戏感兴趣?” “只要我说一声要封杀你,你以为有人敢来投资?不说投资,我保证你那游戏连上都上不了。” “但只要你跟了我,我就直接给你一条渠道,怎么样?不知道多少小男孩小女孩上赶着找我,别这么不识好歹了。” 沈佑看着他片刻,突然慢吞吞拉起了卫衣袖子。 顾安念一愣,脸上的笑容扩大,“怎么,你想通了?” 这人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眉目清俊,浓淡适宜,肩膀线条利落瘦削,包裹在宽松的卫衣下,更显出那份少年气的干净和疏阔。 和是那些庸俗脂粉完全不同的,极为难得一遇的极品。 不过……但凡他能放下色心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这人露出的小臂修长有力,冷白的皮肤下青筋蜿蜒,修长的十指骨节分明,捏起来咔咔作响。 绝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无力,甚至连半分书卷气都沾不上,匪气十足。 “我在想。” 沈佑眼珠子向上翻了翻,似乎在真情实感地苦恼,“我一拳下去,你的牙可能会飞出去。” 一颗牙大几千呢,到时候不知道要陪多少种牙费。 顾安念顿了一下,随即有些阴狠地嗤笑道:“果然还是少了些调|教,信不信今晚过后,你会哭着喊着求我收下你……”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悦耳、沉静、冷冽,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 而且分外耳熟。 沈佑愣了一下,看向顾安念身后,眼睛顿时睁圆了,身上的煞气消散一空。 “霍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里闹大不好收场,医药费也确实赔不起,他原本还打算强行突围后溜掉的,之后的事之后再处理。 但既然这人来了,事情就绝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 不远处,霍矜年也正看着他,眉心缓缓蹙起。 两个露台之间相隔的距离很远,他本不该注意到下面的,然而那一头嚣张至极的卷毛实在扎眼,想认不出来都难。 想到这人不再询问他有没有考虑好,还有一整天都没消息的聊天页面,再看到目前的对峙局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孩要放弃攻克自己,转而去找其他金主了。 不再纠缠,一别两宽,明明是他希望见到的局面,却不知为何,让人莫名有些不悦。 霍矜年眸光沉沉,转头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面无表情地上下扫视了两眼。 嬉皮笑脸,流里流气,连站姿都七扭八歪,吊儿郎当。 没眼光。 顾安念从他一进来开始,整张脸就僵住了,难以置信到嘴角微微扭曲,“你……” 被那淡淡的目光扫过,他猛地回神,却难以遏制升腾的怒火,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我说呢,怎么有胆子拒绝我,假惺惺地说要拉投资,结果早就抱上了金大腿,还是鼎鼎大名的霍大总裁,真有你的啊。” 沈佑正忙着往霍先生身边跑,闻言朝顾安念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虽然其实根本没抱上,但不妨碍他狐假虎威出口恶气。 “怎么,你嫉妒我啊?” 不同于夜风的气息又席卷到身边,散发着少年人的滚烫温度,呼吸中都带着张扬笑意。 霍矜年眼睫一颤,视线没有偏移,下颌却悄然冷硬如铁。 “霍总,听我一句劝,可别被这小白脸给骗了!” 顾安念故意笑道,却藏不住咬牙切齿的愤恨,“看着一幅纯情可人的青涩样子,实际上四处留情勾引富二代呢,我看就是个被玩烂了的破鞋——”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被一道极冷的视线钉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 “嘴巴放干净点。” 霍矜年眼皮微掀,眸光漠然,一字一句清晰平淡,又强势得无可置喙。 “不然我不介意帮你倒腾干净。” 沈佑从男人背后探出头,又做了个鬼脸,但遮不住眉眼间的得意洋洋,简直像抢到了最大一根骨头的小狗崽。 仰着脑袋,翘着尾巴,大摇大摆地炫耀,可恶至极。 贱人! 回过神来,顾安念自觉丢脸,却也借此冷静了下来,慢慢露出一个商业化的微笑。 “我就是好心想提醒一下霍总而已,毕竟我可不愿看到集团和顾家之间的合作受到影响。” 顾家? 闻言,霍矜年多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又有些疑惑。 “你是?” 顾家本家和他有合作,关系说不上密切。 顾老爷子是个心善的,在他和霍家闹掰的时候并没有落井下石,后来便也没受到牵连。 但顾家这么多青年才俊,没一个和眼前人对得上的。 两个字,顾安念好不容易拾起的理智又隐隐崩盘,“等等,你、你不知道我是谁……?” 他和霍矜年只相差了两岁,其实是同一辈的。 他少年时便听到这人的天才之名,不仅屡屡出现在长辈的口中,也活跃在顶级商圈里,耀眼程度盖过了a市所有年轻一辈。 在当时却成了他们的噩梦,不仅天天被拉去比较,还被当成学习的标杆和攀附的对象,让人十分不爽。 后来这人和霍家闹得不死不休,最终惨烈收场,顾安念还特意聚集了一圈朋友彻夜庆祝,想着怎么偷偷摸摸使绊子。 后来的事不提,但今时也不同往日了。 他现在手底下管着好几家公司,平时到哪里都会被恭恭敬敬叫一声顾总,在那些年轻富二代眼里,更是话语人领头羊一般的角色。 就算是在老爷子面前,他也能插得上几句话,绝不比家里的长辈能力差,也自认……不比那个姓霍的差。 结果这人不知道他是谁?! “霍总贵人多忘事,记不住我这个小喽啰也正常,不过看来倒是我打扰你们了。” 顾安念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口不择言起来,“原来霍总喜欢身边的人这么玩,难怪总是能听到那些传闻——” 传闻?什么传闻? 沈佑眨了眨眼,放下手看向顾安念,余光瞥到霍先生的侧脸,平淡依旧,不为所动。 “这别人风流啊,是去和帅哥美女春风一夜,就咱们霍总特立独行完全不带挑的,跟出来卖的鸭子一样下贱,张着腿请别人上……” 对面人话音未落,霍矜年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席卷过身侧。 还没来得及转过头,视网膜上就映出一抹腾空的明黄,振翅欲飞的鹰隼般迅疾又有力。 卷翘发梢在夜风中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卫衣的帽绳在半空中乱飞,被那人随意咬住。 凌厉的破风声响起。 一道让人牙酸的闷响后,一颗、两颗牙飞了出来,最终是人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拳头上似乎沾了温热的血。 沈佑没有在意,甩了甩被反震得有些麻的手。 余光注意到霍先生微微睁大了眼睛,正看着这边,他眉间凶戾尽敛,也跟着睁圆了眼睛,很惊讶很无辜地笑了。 “哎呀,手滑。” ——几根洁白的尾羽姗姗坠落,在心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10、小金丝雀× 事情发生得太快。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很安详地睡着了。 沈佑和霍矜年对视一眼,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顾安念的脉搏。 “嗯……还活着。” 但是这好像和他不惹事趁机溜走的计划背道而驰,不,完全像是脱缰野马一样向着最坏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把人叫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而且……这是个机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怎么办啊霍先生,他晕过去了——” 沈佑心思急转,无辜地拖长了声音道,想起刚才飞出去的东西,装模作样在地上找了一下。 “啊,还掉了颗牙!我要赔种牙的费用给他吗?” 被这迅速发生又迅猛结束的打斗惊了一下,霍矜年很快回过神来,他没去注意地上躺着的人,视线始终停驻在沈佑身上。 冷淡复杂,又带着点奇异的审视。 半晌,他声音淡淡地道:“你刚才不应该动手的。” 哪怕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也能看出眼前的人虽然年纪尚小,却不是头脑空空莽撞行事的傻子,所以—— 为什么? 联想起姓顾的最后那句话,超大超醒目的粗箭头直直指向唯一一个结果,却只让人更觉费解。 一方面是完全没必要,一方面是全然没理由。 虽然……并不是对他完全没影响,这样被保护的经历,几乎前所未有。 霍矜年注视着面前半蹲着的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这人一头乱翘的自然卷,柔软的发丝里藏着两个发旋儿。 倏地,他听到一声轻笑。 沈佑转过头看他,微微上挑的眼尾笑意浅淡,分明是好看的,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里面憋了多少坏。 “是不该动手的,但打都打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啊,坏了。” 沈佑站起身趴在栏杆上,好像才回过神似的,“我好像也听过顾家,真的是a市很有名也很有钱的那个顾家吗?糟糕了!” 霍矜年眉心微动,“你……” 这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点颤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连那双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似乎还一闪而过晶莹的水光。 “看这人睚眦必报的样子,他之后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会让我丢掉工作吗?还是用各种方法逼我退学,又或者把我赶出a市?” “要是他找一堆彪形大汉来堵我要报掉牙之仇怎么办?” 沈佑想到这里突然出戏,活动了一下胳膊,“好久没打架了,感觉关节都生锈了,不知道能不能给我过把——” 霍矜年适时接话,“什么?” 沈佑回过神,柔弱又可怜地道:“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那些彪形大汉的铁拳。” 自导自演了好半天,他悄摸转了眼去看霍先生。 对视一眼,沈佑只从这人脸上看到铁面无情的怀疑和审慎,心里哇了一声控诉不已。 但不妨碍他很沮丧似的垂了眼,声音低了下去。 “对不起嘛,虽然这人又嘴臭又恶劣,还说霍先生的坏话,但我确实不该这么冲动。”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故作坚强地道:“没关系,我已经录音了,要是这家伙暗地里下黑手,我就去报警,绝对不会把霍先生牵扯进来的。”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法制社会了,就算有权有势也不能只手遮天吧……” 咔嚓。 豆大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曳,燎过烟丝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浅淡的烟雾升腾而起。 霍矜年收起打火机,将嘴里的烟拿下夹在指间,随意磕了下烟灰,语气很淡,“原来如此。” 沈佑笑道:“什么?” 霍矜年眼帘微垂,眸光沉沉,看着这张表现得可怜兮兮,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害怕的脸。 “你就这么想挤进这个圈子,哪怕剑走偏锋连自己都算计,是吗?” 因为察觉到会被拒绝,所以抢先设置了一个陷阱,让他成为那个“共犯”和“承情者”,再顺理成章发展成之前说的那种关系。 还真是……胆大包天。 沈佑眼睫一颤,却直直地迎上男人的视线,笑意坦荡,“霍先生怎么这样想我呢?” “我能保证刚才的事只是意外,百分百二十四k纯意外。” 他后退了一步,张开手示意任由审视和处置,凛冽的秋风吹过他空荡荡的卫衣,将两人之间飘散的烟雾卷走。 “况且,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算计’,会有人放在眼里甚至真的被算计到吗?” 沈佑收敛了浮夸的演技,笑得无谓又坦荡,“当然了,就算霍先生不管也无所谓的,我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十几岁就能从追债的那帮人手下死里逃生,学了不少狠辣手段,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碾死的。 当然,这些就不需要眼前人知道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霍矜年眸光凛冽,盯着这人看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偏过头将烟递到唇边,再吐出烟雾时冷峻的眉眼倏地和缓了。 “……演技真差。” 这件事他不会不管,但怎么管效果可谓千差万别。 他当然可以对顾家进行警告、施压和威逼利诱,将事情翻篇,但与此同时,他无法保证地上躺着的那个会不会暗中下手。 恶心人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手段千千万,离得远了他无暇顾及,到时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麻烦事,实在后患无穷。 “霍先生。” 沈佑情不自禁翘起唇角,轻声道:“你考虑好了,是吗?” 或许是他的妥协太过明显,这双桃花眼陡然明亮起来,一错不错地钉住他,透露出一分孩子气的期待和得意洋洋。 “大概吧。” 霍矜年眉峰微挑,长睫掩映下的情绪晦涩不明,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道:“就算不是我,你也会去找其他人,是吗?” 他大概是这人的第一选择,但从这人出现在俱乐部来看,他绝不会是唯一的选择。 “不啊。” 沈佑看着他笑,声音很轻却坚定,“我从始至终,都只想找到霍先生而已。” 闻言,霍矜年微微一怔,但想起刚才这人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的样子,又皱着眉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 谎话连篇的小骗子。 算了,事已至此。 与其让这只珍珠鸟到处惹眼,叽叽喳喳在一众吃鸟不吐骨头的猛兽间扑腾,最终被暗枪击落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依靠大树好乘凉。 至少在a市,还没有人敢动他想庇护的人。 霍矜年拨出一通电话,三言两语吩咐人来收拾残局,最后看了眼全场最大的麻烦。 “好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别最后哭着喊着要走。” 沈佑笑着哦了一声,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小混账模样。 “走吧,我带你去休息室。” - 路上,沈佑拿出手机,好几条消息顿时弹了出来。 [飞飞:你去哪了?] [飞飞:迷路了吗,原地别动等我去救你!] [飞飞:厕所里没人,卧槽你被人拐走了吗?!] [飞飞:未应答] [飞飞:对方已取消] 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在五分钟前,生怕他大动干戈找人,沈佑连忙安抚道。 [右仔:我没事。] [右仔:突然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不用找我。] [右仔:生日快乐!ps:你的礼物在车上,回去记得拆^^] 没等多久,林飞承就噼里啪啦地发消息过来强烈谴责了,还掺杂了一句[你出去的时候有碰到安念哥吗],但很快就被表情包刷上去了。 沈佑心虚地挠了挠脸,把手机塞进口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快走了几步和男人并肩,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瞥了眼那人冷淡的神情,有轻微细痒的羽毛撩过心脏,让人有些难耐。 有点新奇,有点惶恐,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霍先生——” 沈佑清了清嗓子,拖长了声音道:“我们是那种关系了对吧,那要不要签合同什么的,不然有人中途反悔怎么办?” “纯小白无经验上岗,贵司有没有新人入职培训的?” “单休还是双休,上班时间有固定几点到几点吗?” “有试用期吗,试用期有被裁掉的风险吗,做得好会转正吗,转正后福利待遇会有什么变化吗?”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大概离林飞承生日聚会的地方很远了,虽然还在一个会所里,但不用担心被撞破离开的借口了。 “霍先生……” 转过拐角,霍矜年突然转身看他,语气微沉,“闭嘴。” 这样一个冷淡又强势的眼神,锋锐如刀,在交易场里能一瞬间止住对手的痛哭流涕,在公司更是能吓软无数汇报人的腿。 沈佑只安静了一秒。 而后他憋着笑别过了脸,不让男人看到他脸上得逞的神情,嘴上却还在半真半假地控诉。 “连问都不能问吗,霍先生,你的公司好黑心啊,无良资本家可是要被吊路灯的!” 被戳倒的小不倒翁似的,一放开手就猛弹了回来。 霍矜年不免意外,而后略感棘手地皱起眉,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一个人留在身边代表了什么。 不是安静不占地的小玩具,而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人。 会说会笑,会吵闹会顶嘴,不会吓唬一下就安安分分闭嘴。 那卷毛上似乎支楞起一点软刺来,不会把人扎出血,但想要驯服或削掉也是不可能的,简直像是……微微炸毛的小狗一样。 也许需要顺毛摸? 思绪一闪而过,霍矜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伸手揪起一点沈佑的脸颊肉,“我记得我招的是金丝雀,不是碎嘴子八哥吧。” 见人还要挣扎,他突然俯身,漫不经心地靠了过去。 “稍微安静一点,嗯?” 沈佑下意识挣了挣又硬生生止住,一时间只觉那清浅的呼吸撩过耳侧,带来细微的战栗感。 有些沙哑的声音震动耳膜,似乎沿着神经末梢一路传导到了心脏,让他心如擂鼓。 “……!” 他倏地捂住了耳朵,却阻止不了熟悉的热度迅速蔓延开来,火烧火燎的。 霍矜年正要起身,无意间一抬眼,却注意到这人指缝间露出的一点耳垂,本该形色温润、白玉无瑕,此刻却完全红透了。 皮这么薄。 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一道悦耳的女声迟疑地响起,“霍总……?”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门板干脆利落地被合上了。 “抱歉打扰了!!!” 11、一纸合约 沈佑回过神来,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 “霍先生,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他脱口而出,“我们被这么看到没关系吗?” ……怎么说得好像在偷情一样?虽然实际上也没好到哪去。 沈佑顿了一下,脸颊的热度又有上涌的趋势。 霍矜年瞥了他一眼,只淡声道:“走吧,进去签合同。” - 他们最终去了旁边的休息间,期间霍矜年打了个电话,让林苑把平板送了进来。 这种事还要签合同,要是让那些玩惯了的大少爷大小姐知道,肯定要笑掉大牙。 沈佑不知道这些潜规则,反正霍先生也同意了不是吗?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最麻烦的地方居然在自己这边—— “随叫随到可能不太行,白天我有课,课表还挺满的,然后每天下午七点到十一点要去打工。” 沈佑没说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段时间,他还要继续敲代码,把手里的游戏给做出来。 遇到霍先生的那个晚上,是他非常难得没有熬夜的一个晚上,因此睡得特别香,醒来黑眼圈都消了。 沈佑坐在沙发上,苦恼地开始乱抓头发,尤不死心地来来回回翻自己的课表。 单从课表来看,星期一上午和星期三下午是空出来的,但是前者团委要开例会,后者他接了一个初中生全科家教。 大块的空闲时间是没有的,更别说他手上还接了几个外包项目和作业,都是赶不上ddl匆匆忙忙找外援的计算机系学长学姐们的,给钱都很大方。 “周末我还接了……” 细数下来,他根本没时间也没条件扮演霸总的金丝雀,俨然是个跑错狗血片场的卷王。 怎么会这样?! 对面,霍矜年正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平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平板背面。 他突然开口,“你现在大一,不是兼职的时候。” 沈佑叹气,“那有什么办法,喝西北风不顶饱,又欠了一屁股债没还,只能努力赚钱了。” 闻言,霍矜年抬眼看他。 十八九岁的年纪,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本该好好享受青春年华,却因为巨额债务被各种打工带着跑,累得喘不过气来。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来找上他吗? “一次十万,把兼职辞了。” 沈佑惊了一下。 他再不懂行情,也知道这个价位不太正常,一次十万,十次就是一百万,散财童子也不是这么散的吧?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现在的情况完全应验了那句——“欠了一屁股债,所以用屁股来还。” 不、不是屁股,是勾八! 沈佑乐不可支,继金屁股之后又出现了金勾八,甚至纯金的都没有这么贵,可能是七彩炫光玛丽苏水晶镶钻勾八。 霍矜年眉心轻蹙,不太理解他来去如风的情绪走向,“笑什么,觉得不够你可以加价。” “咳……够了够了。” 沈佑握拳抵住嘴,掩去嘴角笑意,“不过有些兼职我要再想一下,现在不好立刻走人的,很多人的ddl都握在我手里。” “我不需要你随叫随到,但有空闲的时间段是必须的。” “那就周六吧。” 沈佑沉吟片刻,迅速敲定下来,“我辞掉周六的兼职,然后一直到周日晚上才有家教,空出两天时间来,过夜也不耽误什么。” “当然也不一定要周末……” 他眨了眨眼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笑道。 “霍先生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我会请假出来的。” 霍矜年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三言两语敲定了见面事宜,时间地点以及大概需要做什么。 “最后,期限是一年。” 将合同拟好,霍矜年将平板放在小桌子上,将屏幕转了个方向递给沈佑,突然道。 “除此之外,我可以带你去参加一些宴会,介绍一些it或者游戏行业的人给你认识,不过只提供机会,不会手把手地教你。” 沈佑拿过平板的动作顿了一下,“霍先生,你听见我和那家伙的对话了?” 他在合同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铁画银钩,力道遒劲,紧紧挨着旁边的“霍矜年”三个字,然后将平板放了回去。 霍矜年伸出手去拿,却没能把平板拿起来。 看到按在平板上的另一只手并没有放开,他微微抬起眼,看到面前人抬起的眸光清亮。 “好啊,谢谢霍先生。” 是在回应刚才的话,慢吞吞的,显得克制而彬彬有礼。 然而少年人又微眯起眼,笑得灿烂,扬起的唇角露出一对尖尖的犬齿,红白分明,渴求血肉的小野兽似的,“那么——” “要提前领取一下福利吗?” 不等霍矜年反应过来。 那刷洗干净的白球鞋就往前一伸,别开那手工精裁的黑色皮鞋尖,几乎强硬地往外分开,紧接着膝盖卡进男人的大腿|间。 沈佑俯身向前,手心按在男人紧绷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则不轻不重地拽起那根领带,微微用力,强迫霍先生抬头看他。 这张脸上的神情冷静而淡漠,似乎不会为任何事而动摇。 但这个男人确实失控过,在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就在他的怀里。 因为疼痛汗湿了鬓角,向后仰头时突起的喉结不安颤动,连眼尾都泛着湿红,薄唇微张时露出若隐若现的舌尖。 “霍先生。” 沈佑眼睫低垂,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片深邃的灰蓝,感觉到轻缓的鼻息喷洒在脸上。 能嗅到一点柑橘混着玫瑰的香味,以及酒液的辛辣。 “亲一下可以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咬一下可以吗? 但会留下牙印,霍先生大概率不会同意,只能退而求其次。 因为身上黏了个人,霍矜年整个人往后靠在了沙发里,明明已经被攻击性十足的刀抵住了咽喉,却始终冷淡平静如初。 他不将这小孩子气的进攻放在眼里,却阻挡不住自己被男生身上浅淡的薄荷清香笼罩。 像是皂角,又像是最普通的洗涤剂的味道。 很干净,又温暖。 他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感受到少年人鼻尖轻轻蹭过的刹那,还是偏了脸错开,声音理智又冷淡。 “不可以。” 沈佑顿住了。 霍矜年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开一些距离,“这个合同虽然不是正规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放在心上。” “我没有不放在心上,霍先生,我正在努力工作呢。” 沈佑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笑了,“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勾引人的吗?” 他每一份工作都上手很快,手脚利落,也很认真地思考和学习,尤其擅长举一反三。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当金丝雀也不应该例外。 “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多余的事不要做,不该说的话别说,更不需要刻意讨好我,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 霍矜年视线扫过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最终停留在那张找到机会就叭叭的嘴上。 “安静一点,乖顺一点,不然我不介意随时终止这项交易,另外,少看点狗血电视剧。” 沈佑虚心接受。 “但什么是不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合同都签了,霍先生不应该明确一下细则吗?” “第一件事。” 霍矜年声音冷淡,却伸了手抚平身上人翘起来的衬衫领口一角,妥帖地塞进卫衣里,“我们这种关系,不需要接吻,就算是在床上也没必要。” “我有洁癖,不喜欢和别人交换唾液的感觉,很恶心。” 他说得直白,没有留下一点暧昧的余地,一股公事公办的感觉,甚至有些刺人。 沈佑的视线停在他指尖,不知道为什么,很轻易地就被安抚好了那点蠢蠢欲动的痒意,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放开了霍矜年的领带,直起身后退拉开距离,只是语气仍然迟疑。 “那天晚上我们也亲了,当时霍先生看起来……” 他记得男人一开始确实很抗拒的样子,不怎么愿意张嘴,但最终还是被他啃开了。 再然后就是近乎温驯的、黏黏糊糊的唇齿交缠,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像蒙了一层雾,被咬疼了浸软了,低低地喘着,甚至还倾身去找他的唇舌。 ……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但这些无厘头的猜测,远远没有本人说出口的喜恶准确,能让霍先生直言恶心,应该是真的很厌恶了。 好吧,不亲就不亲。 沈佑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认真记下,他等了等,面前的人却没再开口,便催促道。 “没有了吗,就只有这一件不喜欢的事吗?那不能说的话有什么吗?” 随着男生拉开距离,那股干净清凉的薄荷味也随之变淡,两人之间空出大片间隙来,莫名有些冷。 但这是他的要求,眼前的人不过是遵守而已。 “……” 霍矜年垂了眼,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剩下的,你自己想。” 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沈佑疑惑地歪头看他,但半晌分析不出具体原因。 只能坐回沙发上,拿起平板又看了看条款,苦恼得把一头卷毛搓揉到炸开。 叩叩。 房间门突然被敲响,得到允许的答复,那位林秘书又走了进来,在霍先生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佑没听清楚,就见对面的人略一摆手,然后起身,将他手里的平板抽走了。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 十一点半,a大东校门。 沈佑被霍先生的司机送了过来,赶在门禁之前进了校门。 夜色深沉,超市和快递站都已经关门了,梧桐道上有几对小情侣在搂搂抱抱,嘴巴仿佛被502胶水黏住。 连蹦带跳地路过他们,沈佑冲上九楼回到宿舍。 季斌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林飞承还没回来,应该是聚会还没散或者转战ktv了,玩个通宵都有可能。 “你去哪了?” 季斌头也不回地问道。 出于不知名的考量,生日宴会林飞承没有邀请季斌,虽然心知肚明大家其实没那么熟,但摊开来说还是影响感情。 “有点事。” 沈佑含糊其辞地道。 他脱了鞋洗漱了一番,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正要继续敲代码,背后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秒,衬衫领口突然被拉开,露出侧颈的皮肤。 季斌站在他身后,表情有些微妙,“秋天没有蚊子了吧,怎么,你谈女朋友了?” 沈佑呼吸一滞,下意识截住了季斌的手腕,声音冷淡。 “放手。” 他不喜欢别人摸他的脸和脖子,很敏感也很痒,不小心碰到就会泛红。 而且初中的时候经常被人掐着脖子打,留下了一点不轻不重的后遗症,猝不及防被碰,很有可能引起身体下意识的反击。 “我操!” 手腕传来剧痛,季斌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猛地甩开了沈佑的手,后退了几步。 “嘶……我不该突然碰你,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吧?!” 沈佑看了看他,没感觉到恶意,也收敛起了攻击性,“不好意思啊。” 季斌表情有点难看,嘟囔了句一句,揉着手腕坐回座位上,戴上耳机继续玩游戏了。 不过,蚊子? 沈佑用手机相机照了一下,果然发现颈侧有块红印子,像是传说中的草莓印,又像是……谁的手指曾用力摩挲过那里。 他摸了一下,没发现异样,很快将这点痕迹抛之脑后。 不一会,宿舍里只剩下打游戏时的骂骂咧咧,还有干脆利落敲键盘的声音,也算互不干扰。 三点过半,季斌把耳机一摘,晃晃悠悠地上床睡觉去了。 沈佑收了个尾,爬上了床。 拉好床帘躺下,他正要闭上眼,突然想起来昨天没给霍先生发消息,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但中断就很简单了。 不能半途而废。 [右仔:霍先生,晚安^^] 时间太晚,沈佑没指望得到回复,放下手机睡着了。 12、旧梦不须记 沙……沙沙…… “仔仔,今晚想吃什么呀?” 什么……声音? “不能吃冰淇淋!你感冒才刚好,吃太多冰肚子会难受的。”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混杂着刺耳的杂音,仿佛不堪重负的卡带。 “那我把冰淇淋含在嘴里,等不冰了再吞下去,这样就没问题啦!” “好聪明啊我们仔仔。” 身前传来一道轻笑,被磨平了的旧照片似的,听不清音色。 “不过只能吃一点点,不然真的会闹肚子了。” “哎呀,你又惯着他。” 沙沙。 “……没事,谁说冰淇淋不能热热再吃?”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刺眼的阳光从车窗外射进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转过头来,似乎摸了摸他的额头,乌黑柔顺、带着香气的长发落下来。 呲呲……次啦吱吱吱吱—— 转过头,驾驶座上的人只露出一点侧脸,手握着方向盘,同样看不清面容。 不、不要,不可以…… “怎么了,仔仔?” 嘀嘀嘀滴!!! 嘀—— 长长的喇叭声突兀响起,刺破了这温暖而模糊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 车子像被巨手揉成一团,瞬间扭曲、变形,爆炸声和尖叫声刺穿耳膜—— 噗嗤。 大片大片的红色,新鲜的,滚烫的,四处飞溅,顺着驾驶座流淌而下,碎肉被碾出白色的细沫,一瞬间溅了满身满脸。 “警察……封锁住这里!” “快!驾驶座的人没救了,去救后面的……腿卡住了,没办法了,医生,拿电锯过来!” 视线一片模糊,黑白光斑在眼前晃动、卡顿,最终断电。 次次……沙沙…… “长临——沈长临!!!”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谋杀,对,这是谋杀!” “那辆货车不可能看不见我们的车,是有人想要杀我们!” “别这样……李莓柳!” 所有人的脸扭曲成一个个漩涡,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无底的黑洞,“这疯婆娘!” “哎呦,敢咬我?这小疯狗,一家子全是疯子,滚滚滚别再来了,说是意外就是意外!” “呜呜呜呜……呜呜……” “为了孩子着想,你也振作一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被刺激疯了吗……走走走,别靠太近。” 他似乎在梦里行走,又似乎四肢着地像爬虫一样爬,身体上驮着太多太多东西,喘不过气。 “滚开,晦气的东西!” “喂,我听说你爸死了,是真的吗?” “呀啊啊啊啊!疯子发疯了!给我滚开啊啊啊——” “喂,你他妈清醒一点!!” 浑浑噩噩之中,有人拽住他的胳膊,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脚站立。 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快跑!!!” 于是他疯了一样向前跑,耳膜里全是风声,肺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嘴里全是血腥味。 跑过白亮亮的医院大厅。 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床头仪器嘀嘀作响,曲线不安地延伸。 跑过学校灰尘弥漫的杂物间,外面的人嘻嘻哈哈,反锁上门闩。 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一双两双三双一百双一千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跑过狭窄小巷,巍巍高楼,在雨夜跌倒进泥水里,又挣扎爬起,被打断腿,被按进洗手池,被追债的拿着菜刀拍着脸。 看着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下达病危通知,无数工厂商铺老板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一直跑。 一直跑。 仿佛永远无法停下脚步。 ——直到眼前出现一扇锈绿色的防盗门。 他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胸腔里心如擂鼓。 已经是深夜,周遭万籁俱寂,眼前楼道的灯一闪一闪的,像是老旧录像中的不规则频闪。 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没有开灯,黑魆魆一片。 妈妈? ……不在家吗? 咔哒。 房间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妈妈正坐在床上,低头面对着他,月光勾勒出身体的轮廓,脊骨纤弱又挺直。 正如每一次在病床上,等待着自己的孩子来看她。 妈妈? 原已和缓的心跳猛地震颤起来,一下下几乎要从喉间呕出。 他猛地向前跑去,试图抓住她的肩膀—— 却见月光下,她的头发稀疏如枯草,柔和的脸庞此刻苍白如死,惯常笑着的唇角早已冷僵,那两枚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缓缓流出血泪来。 她正看着他,突然微微笑了,张开嘴想说什么,本该是舌头的地方却只剩一片黑洞。 耳边爆发出无声的尖叫,不知来自于谁,眼前的画面扭曲变形,伸出的手穿过幻影。 下一秒。 强烈的风从脚底呼啸而上。 他一只脚踏上天台,身体还未卸下奔跑的惯性,一下踩空,从几十米高空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从脚底传来,视网膜里林立的高楼极速颠倒,巨大的落差和眩晕砸向大脑—— 沈佑猛地睁开了眼睛! “哈……嗬哈……” 他瞳孔涣散,浑身巨颤,咬牙拼命吞下喉间的声音,却止不住身体一阵阵的痉挛抽搐,右手仍控制不住地往前伸着,似乎要拼命抓住什么。 但除了在墙壁上挠出深深的指痕,在指甲缝里留下一点水泥灰外,那只手什么也抓不住。 “呃唔……!” 那声音刺耳得让人牙酸,想起来还在宿舍,沈佑攥紧拳头,颤抖着身体蜷缩成一团。 但铁架床还是收到了影响,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床帘里透不进光,分不清天黑天亮,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沈佑埋头在被子里,浑身大汗淋漓,他沉默地喘着粗气,伸手摸索床头的手机,手指抖了许久才终于摁亮了屏幕。 上面显示有两条新消息。 他视线聚焦了好久才看清,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 [oxo:晚安。] 大哑巴兔终于说话了,也许昵称该改成ouo、ooo或者ovo了……还真是不容易。 沈佑失神地想着,这条消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带来难以言喻的莫大慰藉。 消息是凌晨四点零三分发的。 现在是早上十点零五分。 难得睡足了七个多小时,但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跟负重越野狂奔了七个小时没差。 沈佑已经清醒过来,眼皮却还是重若千钧,他疲惫地放下手机,又朦朦胧胧地睡了会回笼觉,身体才逐渐恢复了力气。 该起床了,下午和晚上还有兼职呢。 但一动,左腿就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刚才身体反应太过,小腿抽筋了,沈佑憋着一口气,将那条腿伸直,脚趾上勾拉伸了好几下,抽痛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他缓了口气,唰地拉开床帘。 灿烂秋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打出一圈光晕,对面床帘大开,季斌已经走了。 沈佑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阳台,抬眼一看镜子,乐了。 因为在被窝里乱蹭,他脑袋上那一头卷毛四仰八叉地翘着,如果再插上几根稻草,就真的和鸡窝没两样了。 他随便抓了抓头发,咬着牙刷打开手机,盯着唯一一个置顶看了许久。 霍先生现在在干嘛呢? - 九点,a市郊区。 车子驶入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林,绕着盘山公路行驶了十五分钟,就进入了一片傍山依水的别墅区。 不需要重重查验,安保看一眼后座上的人便放了行,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门口,恭候已久的管家上前迎接。 “先生。” 霍矜年微一点头,进了门,身上的黑色大衣被两双手小心脱下,他随手解了领带,还没抬头就听到轱辘驶来的轮椅声。 “哟,稀客啊,大忙人终于想起山里还有两个孤寡老人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地挤兑道。 霍矜年转了眼,“外祖父,最近身体怎么样?” 伊万挥了挥手,示意佣人把他推回客厅,“托你的福,死不了,你再晚来十年我这把老骨头都撑得住。” 不等他继续说,客厅里就传来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 “万尼亚,你这张嘴啊!谢廖扎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披着一条红色披肩,姿态优雅端庄,正用手帕抹着泪。 她面前的巨大屏幕里……正播放着时兴的狗血剧。 大雨中的男女正激情告白,嘶吼和悲情的音乐交织,在空旷的地方全方位立体回响。 霍矜年神情柔和了些,从佣人手里接管了老人的轮椅,推到沙发旁边,“外祖母。” “哎、哎!” 安娜斯塔西娅破涕为笑,将电视暂停,伸手摸了摸半蹲在面前的孙子的脑袋,“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 闻言,轮椅上的老人又故意哼了一声,“娜斯佳,我说什么来着?有句古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他这样。” 安娜斯塔西娅白了他一眼,拍了拍孙子的手,“中午留下来吃饭吗?” 被几次挤兑,霍矜年并不恼,唇角笑意浅淡,“留,也留下来吃晚饭,和外祖父下几盘棋再回去。” “你要拿什么东西?去拿吧,不知道在哪里就问问项峰,让他帮忙找找。” “好。” 二楼。 进了书房,霍矜年的视线扫过书架上整齐摆放的文件,正要伸手抽出其中一份,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他径直接起。 “霍总,事情已经解决了。” 电话那头,张南理言简意赅地道。 他不知道那个顾家人是怎么招惹到霍总的,以至于被强硬地敲打了一番,甚至连顾老爷子都有所耳闻,派人来旁敲侧击出了什么事。 身为总裁特助,他只负责高效地执行命令,一顿打太极将顾家的人挡了回去。 “嗯。” 耳边传来自家上司冷淡的声音,张南理翻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继续汇报道。 “那边有人消息传过来,说顾老爷子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不久前又进了一趟icu。” “顾家人正互相倾轧抢夺股份和势力,顾安念是顾老爷子的大儿子顾林俊一派的,很有可能忍不下这口气,暗中做些什么。” 霍矜年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右手粗略翻了翻文件,闻言不置可否,“盯紧点。” 又想起什么,他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淡淡垂了眼,“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今晚发给我。” 张南理道:“好的。” 挂了电话,霍矜年将散乱的文件重新整理好,拿在手里正要离开,提示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只见微信消息不停地跳出来。 [小八哥:早上好~] [小八哥:小狗探头.jpg] [小八哥:霍先生吃早餐了吗?] [小八哥:周日也要上班吗,还是在家里休息呢^^?] 一大早的,刚养的小鸟就开始叫了。 13、腹肌分我两块qaq 洗漱完,沈佑穿鞋拿包出门,一路上都不忘看手机。 一直到走到宿舍楼下,扫了共享单车,页面转圈圈的同时两条消息才跳了出来。 [oxo:吃了,休息。] [oxo:有事?] 沈佑顿时像被拧亮的灯泡,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 霍矜年径直下了楼,管家已经在露台上摆好了棋盘和茶具。 祖父坐在一贯的位置上,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很快又对着孙子手里的手机横眉竖眼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天到晚盯着个手机看,工作也看休息也看走路也看,真是世风日下!” “只是回复一下消息。” 霍矜年落座,将手机搁在一旁,手法娴熟地给老人斟了一杯茶,总是隆起刻痕的眉峰此刻平和舒展。 “好久没有陪您下棋了,这次您想下多久都行,悔棋也行。” 对面的小老头顿时面红耳赤地嚷嚷起来,“我才不会悔棋呢你这臭小子!!” “是是。” 但还没抿一口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好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霍矜年瞥了一眼。 因为没点开,屏幕上只能看到开头的几个字,新的覆盖旧的,还没看清楚就变成了无意义的[表情包]。 对面,祖父郑重其事地下了第一枚子,嘴里嘟嘟囔囔,“……想看就点开来看,我又没收走你的手机。” 霍矜年跟着下了一枚白子,说了一声抱歉后拿起手机,点进消息栏。 [小八哥:没事我也想找霍先生玩呀^^] 不出所料看见这么一句话。 还真是黏人。 [小八哥:下午去花店打工,晚上要去家教。] [小八哥:本来上周六也要去的,不过我请假了,老板人很好,要辞职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是那晚讨论过的内容,辞职好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 做这么多份兼职,连睡觉都没时间了吧? 现在的小孩就是这样,仗着自己年轻有力,拼命压榨身体的价值,却不知道长期发展,连一套保暖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当初遇见的时候就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装在街上乱晃,被夜风吹得嘴唇都发白了,真是…… 霍矜年垂眸想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机背面,不等祖父催促又下了一枚子。 对面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老人又陷入新一轮冥思苦想中,“嗯?还能下在这里?” 出神间,又有一条新消息发过来,他漫不经心地瞥去,下一秒,心跳却陡然漏了一拍。 [小八哥:骑共享单车ing…霍先生快看,我可以一只手握把一只手拿手机拍照!] [小八哥:照片.jpg] 第一视角的照片里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正握着自行车车把,十分赏心悦目。 但一想到这是以什么姿势拍出来的,霍矜年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发消息的语气严厉了些,[专心骑车,不要玩手机。] 对面却没了回复,但没几分钟,又发来一张照片。 他顿了顿,点开。 照片中灿烂金阳漫射,树丛的阴影温柔婆娑,不规则的开口像打破了的玻璃窗,天空碧蓝如洗,缓慢飘着丝缕的洁白的云。 [小八哥:啪叽.jpg] [小八哥:啊,不小心摔进绿化里了,还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天空,好蓝好亮啊……就是头有点晕@@] 霍矜年顿时眉心微蹙,思索片刻,在消息栏里删删减减地输入,[晕得很严重?可能是轻微脑震荡,去医院……] 还没打完,又有新消息。 [小八哥:骗你的,嘿嘿^^] [小八哥:我技术可好了,两只手不握把都能骑得稳稳当当,才不会摔呢。] [小八哥:霍先生没有吓到吧?(滑稽鬼脸)] 悬于屏幕的指腹倏地一滞,霍矜年面无表情地删掉了大部分字句,二次编辑,点击发送—— [。:去医院看看脑子。] [小八哥:?] [小八哥:youbadbad.jpg] 表情包上的小人一脸控诉地伸着手指,几乎能想象出来屏幕对面那人的表情,还有咋咋呼呼的声音。 外祖父慎之又慎地下了一子,抬起头看了看他,神情有些稀奇,“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开心。 听到这两个字,霍矜年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余光扫过茶杯中的倒影,居然真的瞥见自己唇角未散的细微笑意。 他放下手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快便收敛好所有外露的情绪,“没什么,养的小八哥叽叽喳喳的,不太安分。” “八个?什么八个九个的……哦哦,八哥是吧。” 伊万却直觉有些不对,神色带了探究,意味深长道。 “我看隔壁老李就养了好几只八哥,学人说话、小品唱戏什么都会,神了似的,但我还没见过会在手机上聊天打字的,现在的鸟都这么厉害了吗?” 霍矜年却没搭腔,只是低头看了眼棋局,“外祖父,我好像要赢了。” “什么?!” 伊万顿时大惊失色,顾不上什么八哥不八哥的了,“我哪一步下错了?不行不行,我要悔棋!” - “你头上有树叶。” “啊,真的。” 沈佑摘下好几片插在头发上的树叶,抬头看向面前的店长姐姐,“现在没有了吧?” 廖欣擦了擦手,仔细瞅了几眼,“没有了,但脸上的灰尘还没擦干净,又去打架了吗?” “没,要是打架我多半会迟到几分钟,那些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打发,明明每次都被揍得落花流水,但就是不长记性……这袋花泥要搬到哪里去?” “后面仓库,放在之前没用完的那袋旁边就行了。” 按照指挥,沈佑将店里新进的花泥和花盆尽数摞到后面的仓库,又开始整理新进的花苗和多肉,剪枝折枝,插扦包装。 廖欣一直在看着他,半晌突然道:“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有吗?” 沈佑手下动作一顿,仔细感受了一下,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有些异于往常的亢奋,轻飘飘的,“……好像真的是啊。” 廖欣挑了挑眉,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好像真的是啊,连自己开不开心都不知道吗?” “不一样啦。” 沈佑笑了笑,而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要辞职,“对了欣姐,今天下午干完我就不来了。” 廖欣瞪大了眼睛,“你要走了?怎么这么突然。” “对,兼职有点太多了,应付不过来,所以想着辞掉一两个。” 廖欣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干脆地应下,“那行,我给你结这个月的工资,如果之后还想干可以找我,随时欢迎你来。” “好,谢谢欣姐。” 现在还没有客人来,沈佑继续手下的工作,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但那句之后,霍先生就没回他了,不知道是在忙没看手机,还是今日闲聊份额已用完。 沈佑觉得这人说话就像自动猫粮机一样,拍一下出两三粒,拍一下出两三粒,偶尔还触碰失灵,急得守在面前的猫恨不得伸爪去掏。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格外心痒痒。 想看那张脸上拒人千里的面具碎裂,露出更鲜活、更真实的表情,喜悦也好,愤怒也罢,甚至于濒临失控,都好过一片荒芜的波澜不惊。 如果可以……他还想看看六年前的那个笑。 沈佑陷入长久的沉思。 说起来,他们都是那种关系了,要不要抛弃这种小学鸡一样的聊天,开始成年人r18频道? 拍点喉结、锁骨、胸口、腹肌,那个oo什么的,勾引一下。 哪怕已经约定了一周一次,但这种几乎可以列入央视频道健康栏目的频率,简直像吃斋的妻子和阳|痿的丈夫一样,怎么可能擦得出火花啊! 沈佑叹了口气,继续摆弄手里一捧怒放的向日葵。 但他低头时,两侧的发丝随动作滑落,露出一点红透了的耳尖,是和刚才的豪气干云截然相反的生涩羞赧。 “……真的要拍吗?” 别说收到照片的人了,其实对拍摄并发出照片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另一边。 廖欣掀了帘子进了里间,拉开抽屉里清点着这几天的流水和工资,嘴里念念有词。 然而一抬眼,她就能看见门口花丛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时出了神。 其实廖欣第一次见他,不是在这人主动应聘的时候,而是在更早以前。 早几个月的时候天气还热,因为节日订花的人多,她经常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关门。 夜色深沉,蚊虫在路灯下嗡嗡地飞,对面的广场是没有人清扫的,垃圾随便堆到爆满的垃圾桶周围,污水横流,一片恶臭。 长椅更不用说,谁都能坐谁都能踩,还经常有流浪汉在上面睡觉,廖欣回家时被骚扰过几次,对这些社会败类厌烦至极。 但她那次多看了一眼,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孩。 他穿着宽松的短袖长裤,身形清瘦,形单影只,像是没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垂着的脑袋一点一点,很困倦的样子。 路灯昏黄的光打下来,显得他卷翘的头发毛茸茸的,随着动作微微震颤着。 廖欣注意到那长椅前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鞋,年轻男孩光裸的脚踩在一张报纸上,就连睡姿都很拘谨,没有完全躺下来。 她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另外小半截椅子上还趴着一只野猫,一人一猫各睡各的,互不干扰。 而离得近了,廖欣才发现他像是刚打过一架,嘴角和胳膊都有淤青,灰头土脸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旧书包,拉链似乎已经坏了,里面露出半块砖头。 多半是那种街头小混混吧。 为免惹上麻烦,廖欣本该远远躲开的,但一想到明明是和她的小孩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能在家里称王称霸,吃吃喝喝呼呼大睡,一个却只能露宿街头,和猫抢椅子睡,她就心软了几分。 于是她悄悄地走过去,把袋子里明天的早餐放到椅子旁边,又悄悄地走了。 两个月后,随着店门口的一声欢迎光临响起,廖欣看到那个年轻男孩走了进来,眉眼有些生涩和腼腆,但笑得很灿烂。 “您好,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面试后,她才知道这人是今年的a大新生,甚至是以状元的身份考进来的。 并不是什么小混混,穷得叮当响倒是真的。 往常在店里兼职,当手上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又没有客人来的闲暇,沈佑就会蹲在店门口的花丛里。 像是在晒午后暖烘烘的太阳,又像是在看着街道和来往行人,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每次这个时候,廖欣都会从他身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影子,形单影只的,无家可归的,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猫差不多。 不过,既然辞掉了兼职,应该是没那么困窘了吧。 又或者找到了工资更高的工作,可以专注一个,不用东奔西跑拼命压榨自己了。 不管怎样都是好事。 廖欣微微笑着,又抽了几张并在那叠现金里。 …… 下午六点半,临近下班。 廖欣从工作围裙前面的大口袋拿出钱递过去,“辛苦了,这是你的工资。” 沈佑接过来点了一遍,神情有些困惑,“多了三百。” 他本以为是廖欣算错了,抽出来打算还回去,却被她笑着按了回去。 “给你的奖金,拿着吧。” 没人会不爱钱,尤其是对工作表现的褒奖。 “谢谢欣姐!” 沈佑眯着眼睛笑起来,很稀罕地整理好放进口袋,还怕掉了似的拍了拍确认。 “要生意兴隆啊,如果忙不过来就叫我,雇佣费打八折。” 廖欣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换下工作服,“晚上不是还有家教吗?赶紧下班吧。” 更衣室在仓库旁边,像是服装店那样的单人间。 沈佑进去却没有第一时间换下工作服,而是反手锁了门,背对着监控蹲在墙角,偷偷摸摸掏出手机—— 点开了一篇名为《心机十足!教你如何拍让人脸红心跳的照片[心]~》的帖子。 【第一条:衡量自己的本钱过不过硬!】 【如果你是男生,那么你需要八块腹肌(划重点!)拍照技巧能学,但实战怎么办?白斩鸡和九九归一的啤酒肚都会遭嫌弃的,能网骗一时不能骗一世!平时多运动就能出个轮廓的玩意,没有的人都给我去切腹啊啊啊!咳咳,扯远了……】 沈佑的视线停在第一句话上。 更衣室有镜子,他随手撩起短袖下摆咬住,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 这具身体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仿佛精心雕琢的古希腊神明像,每一寸线条都漂亮流畅,起伏清晰,上面的淤青已经消散,羊脂玉般白皙细腻。 沈佑第一次认真地数了数。 一二三四……六块腹肌。 一瞬间,他如遭雷击。 14、向日葵 周一下午,宿舍。 沈佑刚把书放下来,就见逃了一天课的林飞承推门而入,大咧咧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絮絮叨叨地抱怨道。 “那群人赛车简直跟疯了一样,差点没给我甩飞出去……要真出了事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沈佑看他一眼,扬手将卫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宽松的白t,“对了,你记得补一下请假条,翘课太多会背处分的。” “知道知道……对了,之前给你名片的后来有联系你吗?” 林飞承随口道,又突然想起来前天的生日宴,“虽然都是一群靠爹妈的,但手里还是有点闲钱的,你试着忽悠一下嘛!” “有啊。” 沈佑从衣柜里拿出另一条衣服换上,闻言扭过头来,笑眯眯道:“很顺利抱上金大腿了呢。” “谁啊,安念哥吗?” 林飞承猛地坐起身,来了点兴趣,但还没等沈佑回答,他就否了这个选项。 “应该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惹到了那个活阎王,被收拾得超级惨!听说这段时间都要缩着脑袋做人了。” 沈佑顿了一下,“是吗?” “是啊。” 林飞承没有多说,“反正你放聪明点,别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就行,比如姓霍的姓程的那几个,不过你应该也碰不上他们。” 啊,好像已经招惹了。 不仅招惹了,甚至还混到了一个正式合同,之后还要每周见面砰砰砰了。 沈佑冷静地关上衣柜门,将这个危险的话题翻篇,“你等会要去篮球队训练是吗,加我一个可以吗?” “嗯?” 林飞承应了一声,尾音疑惑地上扬。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没时间吗?之前叫你去玩你不去,说要兼职,怎么突然又想去了?” 被问及原因,眼前人似乎万年带笑的眉眼破天荒地凝固了,声音又低又含糊地说了什么。 意识到有情况,林飞承眉毛高高扬起,忍不住犯贱地把耳朵伸了过去。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太小声了听不见啊——” 被一再催促,沈佑脸颊上的红晕逐渐明显,最终忍无可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 “我说我要练、腹、肌!” 三个字堪称石破天惊。 林飞承猛地爆发出一阵爆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篮球抱不稳弹落在地,“哎呦,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 沈佑抿了抿唇,伸腿拦住篮球,试图用眼刀杀死这家伙。 笑了好半天,林飞承才缓了口气,趁沈佑不注意猛地掀起他的上衣,本以为会看到白斩鸡一样的身材,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嫉妒地啧了一声。 “其实我听说每个人的腹肌数是天生的,不是非要练成玉米人那样才算顶级。” 他又看了几眼,语气酸溜溜的,“行了,够漂亮了,青涩男大里面的青涩也发音好不好,和你这家伙的脸超适配的,练成双开门大冰箱才奇怪吧。” “……还不够。” 沈佑轻声嘟囔,转脸又换了一幅恶狠狠的神情,“给个准话,带不带我?” “带带带,你来就是了。” 林飞承把地上的篮球捡起来,搓了下笑得酸痛的腮帮子,伸出手警告地点了点他。 “不过我提前说好,你练球归练球,别拿这张脸撩妹哈,队里的几个兄弟都有喜欢的妹子,别全给你勾走了。” “不会。” 沈佑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你放心好了。” …… 吃过晚饭,到了篮球场,人已经聚集了不少。 院篮球队除了打比赛之前要进行特训外,平时基本就是大家约着一起打几场,想来就来,没什么规矩。 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名字,再多的就球场上见真章了。 沈佑没有球衣,脱了卫衣露出刚才换上的黑色工字背心,搭配一条宽松运动裤,在一众人里十分格格不入。 偏偏又惹眼得很。 他很久没打,手法已经很生疏,出了一层薄汗后就下了场,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别人打。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天边的灿烂霞光逐渐黯淡下去,球场周围的灯一盏盏亮起,夜风习习,撩起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直让人舒畅到心底。 “给,水。” 林飞承也下了场,远远抛了一瓶水过来。 沈佑抬手接住,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又被一条飞过来的毛巾罩住了脑袋。 “新的,擦擦,别感冒了。” “谢了。” 林飞承又道:“等会队里去吃烤肉,你去吗?” 沈佑胡乱擦了擦头发,拒绝了,“不去,七点要打工,我等会就走了。” “啊?刚才说要打篮球,我还以为你不用打工了?” 沈佑顿了顿,“不一样。” 林飞承被他搞蒙了,但也没深究,两人又闲聊几句,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沈佑捞过来,发现是作文机构的老师回他了。 [笔落生花刘老师:同学,真的不继续接了吗?] [笔落生花刘老师:老师记得你接的量最大,改得也特别好,退出的话好几百篇的量都要重新分配了(黄豆笑哭)] 平常放学的时间是六点,奶茶店的打工七点开始,这一个小时除了用来吃饭,他本来还接了改作文的兼职。 这个机构是专门教学生写作的,老师在课上讲解主题要点,拓展一下好词好句后,学生们就开始照葫芦画瓢写作文。 写完收上来送给大学生改,五块五一篇,要求细节点评五处,总评六行以上。 稳定又不费心神,性价比还不错,算是比较热门的兼职了。 ——但再简单的工作,一旦数量夸张起来,都能把人累死。 有段时间他的手使用过度,痛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一握笔就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即便如此,他那个月也改了两百篇往上。 “……” 沈佑舒了口气,没怎么犹豫地将消息发送出去。 [右仔:实在抱歉老师,但真的不打算继续了。] 加上花店的打工,这是他辞掉的第二份兼职了,还以为要一直干到大二才能结束,却没想这么快就能脱身了。 都是因为那份合约,以及出手过于大方的金主大人。 想到这四个字,沈佑就自顾自乐得不行,脑袋上顶着一条毛巾闷笑出声。 他没打算真拿霍先生的钱。 但他不可能一边兼顾高强度打工还债,一边和这人相处和见面,任他有三头六臂一分钟掰成八瓣用都做不到,所以决定还是先把窟窿填上,等游戏卖出去了再把这部分钱还回去。 琢磨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心想:霍先生现在在干吗呢? [右仔:照片.jpg] [右仔:看,打篮球^^] 可能是因为下班了,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对面人回消息已经不需要他再等。 [oxo:a大?] 沈佑眯了眯眼睛,故意道。 [右仔:对的,三教旁边的篮球场。] [右仔:不过这是最近才建成的,霍先生应该不知道吧。] a大是霍先生的母校,虽然百度一下就知道,但乍一下说出相关信息,还是会引起警惕。 有种大猫礼貌示意,人却突然袭击猫蛋蛋的不礼貌感。 [oxo:嗯。] 沈佑等待许久,对面人的反应却堪称平淡如水,他顿时有些泄气,但还是不甘地敲下邀请。 [右仔:霍先生会打篮球吗?有空可以一起打呀,或者来看我打球也可以^^] 米菲兔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而下一秒—— [oxo:好。] [oxo:下周我有事去a大,到时候联系你。] 卧槽这么高效率吗?! 沈佑睁大了眼睛,被这句话惊得差点拿不稳手机。 球场上。 林飞承打完一场,注意到旁边有女生小声惊呼起来,扭头一看,果然看到沈佑又上了场。 这人将凌乱的碎发抹到脑后,露出干净清俊的眉眼,抬手截住一个篮球,投了个漂亮的三分,顿时激起一阵欢呼和尖叫。 林飞承就纳闷,“你不是要打工吗?怎么还不走?” 沈佑转眼看他,神情严肃。 “我多练会,不然到时候打得太丑了怎么办。” “?不是,你真要开屏啊?” - 周五下午六点。 世聚集团总部,会议室。 众人讨论得激烈,张南理站在首位旁边,把控着会议进程。 他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内心慌得要死,视线频频瞥向首位上正随意支着额头,垂了眼看着手机的男人,直觉事情很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虽说在世聚霍总本身就是规矩,但这人从来没在会议时频频看手机,还不是在处理什么重要文件,而是在回某个人的消息。 而且,张南理能感觉到,霍总这会的心情居然还可以。 “嗡嗡嗡。” 又有新消息弹了出来。 霍矜年捏了下眉心,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屏幕朝下盖在桌面上。 一到周五,那小孩就按捺不住了,一大早就上蹿下跳旁敲侧击,生怕自己把他给忘了似的。 [小八哥:霍先生,早安!] [小八哥:好日子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啦啦啦啦啦~] [……] [小八哥:霍先生,你开完会了吗?] [小八哥:还要开很久吗?就算总裁大人还不下班,也要让打工人按时下班吧,黑心资本家是要被吊路灯的(黄豆生气)] [小八哥:我下课了!] [小八哥:今晚要是没有约,我就要去打球了哦,舍友一直喊,但不是很想去,用什么理由拒绝呢?(黄豆思索)] [小八哥:(眼睛)(眼睛)(眼睛)(眼睛)] [……] 时不时就探出头,时不时就戳一戳,虽然不至于到轰炸的地步,但也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会议仍在继续。 将消息强行屏蔽后,霍矜年总算能专注在正事上,将手里的文件往后翻了几页。 却不知道是不是受那碎碎念影响,他居然也开始频频注意起了时间。 简直像有只闹腾至极的小狗在会议室的时钟上扭屁股,每过一分钟都大吵大嚷着—— “黑心资本家!吊路灯~吊路灯~黑心资本家!吊路灯~吊路灯~” 霍矜年:“……” 他啧了一声。 讨论已经进入到新节点,按照以往肯定要继续下去的,首位上的人却突然出声道。 “散会。” 众人懵了一下,但还是迅速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会议室很快空了。 身为总裁特助,张南理自然不能跟着离开,他深吸了口气,斟酌着开口道:“霍总……” 霍矜年站起身来,似乎才注意到他,略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跟上来。 “把今晚的会议推迟,并改成线上。” “是。” 看到那个手势,张南理顿时冷静下来,及时止步。 身为总裁特助,他自然要事事上心,但并不包括自家上司的私生活,尤其是对于霍总而言。 有分寸感才能活得更久。 …… 这几天气温多变。 临近傍晚,凛冽秋风几乎能在办公楼刮出印子来,和干燥暴晒的午后形成了鲜明对比。 霍矜年回办公室穿了件大衣,然后径直下了停车场。 司机早已在一旁等候,等雇主上了车报出地点,那辆低调的豪车便无声地驶出车库。 车内,他倚靠在车后座,再一次看向微信聊天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十分钟前—— [。:六点半,a大东门小吃街尽头右拐巷子口见。] 但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人,却到现在都没回他消息。 ……真打球去了,所以没看手机? 霍矜年微微阖了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膝盖。 车窗外的景色往后倒退,车里只有暖气工作的白噪音,安静得过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手机才嗡一声震动起来。 [小八哥:收到!] [小八哥:滚来滚去.jpg] 霍矜年眼皮微掀,扫过这两条信息,随着车窗外流转的光影向外看,视野中突然映入一道清晰的身影。 少年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卫衣,里面搭配着衬衫,这次领子规规矩矩地掖好了,下身则是一条宽松的黑色工装裤,缝了很多口袋,但仍显得落拓修长。 一棵野蛮生长的小白杨似的,萧萧飒飒,坚韧挺拔。 他背着手站在路的对面,注意着过往来车,像是刚刚才拼命跑到这里。 额前碎发有些凌乱,鼻尖蒙了一层薄汗,唇间呼出急促的热气,又被冷风裹挟着消散。 车子恰好停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霍矜年看到他突然转过头来。 明明车窗上贴着黑色的防窥膜,但一刹那的颤栗告诉他,那双眼睛已经精准捕捉到了目标。 然后那道身影跑了过来。 脚步匆匆,原先挺拔的姿态变得柔软,像是什么满怀热烈和期待向人滚来的毛茸茸小狗。 失神间,身侧车门被打开。 清凉夜风席卷而来,参杂着那人身上独特的皂角香,和阳光烘烤过的干燥气息—— 一束怒绽的向日葵占据了全部视野,明黄花瓣舒展,花盘黝黑柔软,似火燃烧,仿佛一轮轮坠落人间的小太阳。 霍矜年透过那瓣叶的间隙,看到一双清亮带笑的桃花眼。 “霍先生,晚上好啊。” 15、一年期限情人 过了六点才下课。 霍先生迟迟没有松口风,沈佑团团转地等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去买一束花。 还好之前打工的花店不算远,一点多公里,用跑就能以最快速度赶到,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好到了店。 迅速完成了挑选、包扎、装饰的步骤,他把花护在怀里一路跑回来,堪堪赶在六点二十八分前到了地方。 还好,没迟到。 “霍先生,这是送给你的。” 沈佑笑起来,看着男人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他的花,明艳花瓣和那人冷白的肤色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绕过车尾上车关门,耳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谢谢。” 沈佑转过头,看到霍矜年正打量着那束向日葵,神情已经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狭长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我说过,你不用讨好我,下次人直接过来就行。” 沈佑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也不算讨好吧。” 闻言,霍矜年将花放在大腿上,转了眼看他。 此刻天色渐晚,少年人逆着光的轮廓清俊柔和,他歪了歪头,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清浅。 “之前不是说过我在花店打工吗?辞职前的那个下午,店里刚好新进了一批花,尤其向日葵开得特别好看。”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把什么一点点剖开,摊在阳光底下晒了晒,“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好想让霍先生也看看啊。” “不过当时有客人来,我就忘记拍照了,今天下午又想起这件事,还是很想让霍先生看看开得很漂亮的向日葵,所以就跑去买了一束来。” 沈佑不觉得这有什么,却眼睁睁看着霍先生的神情从细微的惊异变成面无表情,眉峰蹙起,审视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姿态压迫感极强,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维持对视,早就速速低下头认错,一边流冷汗一边心里狂打鼓了。 当然了,沈佑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例外。 “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笑道,不仅继续直勾勾地和人对视,还敏锐地嗅到那散发出来的不悦气息,并不是真的生气或怎么样了。 反而有种—— 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先维持着凶相的虚张声势,和一点点纠结。 有点可爱。 沈佑心里刚冒出这个大逆不道的词,就见霍矜年倏地转过了脸,从大衣口袋摸出一包烟,随意磕出一根含在唇间。 他没有点火,似乎只是用这个动作缓解情绪,而后声音低沉地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先去这里。” 语速太快沈佑没听清,但猜测应该是什么酒店的名字。 干这事确实去酒店比较方便,哪有人一开始就把情人带回家的?还是滚|完|床|单就各自提上裤子走人更合适吧。 不知道会做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还是说在酒店里睡一晚,第二天再走? 但是他没带换洗衣服,感觉又不是很方便…… 不等继续思考,车子已经在一栋大厦前停下。 沈佑能看见门内灯火辉煌的商铺和来来往往的人流,觉得这应该是个很奢华的大商场,怎么都不像个酒店。 霍矜年已经下了车。 沈佑有些疑惑,但也跟着下了车,绕过车头跟上那人,“霍先生,是要买什么吗?” 滚床单前专门要买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他顿时耳尖微烫,又觉得疑惑未消。 一般酒店里不都会配有吗?难道是觉得酒店的太劣质,要去买更贵更高端的吗? 霍矜年道:“衣服。” “……” 沈佑红着脸唾弃了自己一把,“我还以为总裁的衣服都是专人定制专人派送,然后直达衣柜的,完全不需要自己选购呢。” 闻言,霍矜年看他一眼,“是这样没错。” 沈佑猝不及防,而后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海里升起,语气不由带了点试探。 “所以,是要给谁买衣服?” “你。” 沈佑睁圆了眼睛。 下一秒,他的脑袋突然被按了一下,打断了所有胡思乱想的可能性,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没钱的时候不穿衣服,有钱了也不穿衣服,你是要成仙吗?” 霍矜年仍然咬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说话时咬字有些含糊,显得冷淡而费解。 他很快放开了手,余光瞥向那毛绒绒的脑袋,发现被压下去的头发立刻翘了起来,是和主人一样执拗的性格,又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 手感还不错。他想。 “不是说了一次十万吗?” 一次十万,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赚三四十万,能说已经完全没有了还款压力。 再笨的小孩都知道自己解放了,可以吃点好的穿点暖和的了,不用像之前一样勒紧裤腰带紧巴巴过日子了。 在只有五六度的寒风里,穿这么一件一点绒都没有薄卫衣,可怜巴巴给谁看呢? “哈哈。” 沈佑突然轻笑一声。 他摸了摸被按的地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心情很好,但还是笑嘻嘻地狡辩道。 “但有个典故不是这么说的吗?” “爱因斯坦成名前,穿着旧大衣走在街上,有人劝他买件新大衣,他说穿得再华丽,也没有人认识我。” “但爱因斯坦成名后,还是穿着那件旧大衣在大学里上课,朋友劝他买件新大衣,他却说穿得再破旧,也有人认识我。”* “我没钱的时候就穿成这样,有钱了还是穿成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霍矜年耐心地听完他的歪理,眉心刻痕愈深。 “不管那大衣是新的还是旧的,至少都是件大衣,在秋冬不会冷,你看看你现在穿的是什么玩意?” 他碰了碰这人的卫衣帽子,觉得这衣服简直和纸片一样劣质单薄,不过空有个御寒的壳子。 “给你的钱呢?” 霍矜年突然想到另外的可能性,比如隐瞒了债务的性质,比如修改了欠债金额,“说话。” 听出男人的语气变化,沈佑也敛了耍赖的架势,认真道。 “还在那里,我没动过。” 他的真正打算是不可能让这人知道的,便若无其事道:“其实就是因为突然有钱了,没什么实感,忘记要用了而已。” 霍矜年扫过这人无谓的神色,下意识蹙了蹙眉,一股细微的烦闷涌上心头,仿佛指缝间逃走了什么滑不溜手的东西。 他收回手,不咸不淡道:“钱都能忘记用,真是前所未闻。” “好啦好啦。” 沈佑看了看霍先生的脸色,妥协似的迅速改口,握住男人的手腕往车子的方向拽了拽。 “下次我会穿多点来见霍先生的,现在还是正事要紧,我们回车上吧?” 霍矜年却反手拎住了这人的卫衣帽子,不让他溜走。 “跑什么,跟上。” …… 这个国际商场很有名,位于寸土寸金的商圈中心,装修豪华恢弘,往来人流量极大。 沈佑还以为会随便进到一家店里,买一两件保暖的外套就走了,却见霍矜年向工作人员出示了一张卡,他们走另一条通道来到了顶楼。 一抬头,霍先生已经坐在沙发上了,而十几个店员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客人,我给您量一下尺码,来,双臂打开……” “小哥哥长得好俊!平时喜欢穿什么款式的冬装呢,这里有一本册子,都是咱们品牌的当季新品,来挑一挑吧。” “看您选择有些困难,不妨来看看模特走秀?喜欢哪一套您告诉我们就好,andy安排一下!” 霍矜年靠在沙发里,单手支着额头,看着沈佑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询问和走流程,紧张得用手直抠裤边。 简直像只在农村里土生土长大,初来乍到大城市的泥腿子小狗,脏爪子踩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一低头就能看到的局促拘谨和格格不入。 他觉得这人多半会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再不济,也会露出一点茫然无措的神色。 但当他抬眼看去,却只看到一张明亮的、好奇的笑脸。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弄这个,首先应该要怎么做呢?”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人就像湿漉漉的小狗甩毛一样迅速甩掉了被动和拘谨,再次将主动权拿在手上。 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不管那双眼睛是在看他,还是正看向别的地方,似乎都一如既往,坚定明亮。 “……” 霍矜年一时竟有些失神,沉默许久后偏过了头。 他不知怎么觉得不太痛快,抬手松了松领口,那种感觉却没有缓解多少。 下一秒,身前突然投落一道影子,轻快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霍先生,好看吗?” 沈佑平举着双臂,像是索要一个拥抱一样敞开怀抱,有些孩子气地笑问道。 这是获得众人一致点头的,他自己也很喜欢,但看到沙发上的男人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时,又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应该……是好看的吧? “好看。” 霍矜年舌尖抵住上齿列,不知道止住了什么话,最终只吐出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确实不错,甚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这小孩长得好,行动又来去如风,一条破麻袋都能披出威风凛凛的架势,但陡然穿上了一身质感好的衣服,整个人还是亮眼了十个度。 最重要的是,看着暖和不少。 而后男人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接过当季新品的厚图册,放在交叠的大腿上翻开,又挑了几套让拿上来。 “喜欢什么颜色的?” 沈佑先想了想,“都可以。” 这个回答怪招人烦的。霍矜年翻看图册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都可以是什么意思。” 沈佑正忙着套上新衣服,闻言随便解释了一下。 “就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什么颜色都能穿,也什么颜色都穿过。” “我觉得没什么差别。” 眼看气氛不太对,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打圆场。 “因为您皮肤白,又长得特别俊,什么颜色都能驾驭得住,都说人靠衣装,我看啊,在您这倒过来才是对的。” 霍矜年瞥了那人一眼,突然将图册一合,对沈佑招了招手,“过来。” 那衣服肩膀上有一个比较复杂的设计,被这人乱扣一气后看起来别别扭扭的,他让人弯下腰来,慢条斯理地解开又系好。 “不过……好轻啊。” 沈佑看着他指尖的动作,突然道:“原来羽绒服这么轻啊。” 小学的时候家里一度很困难,夏天的时候还好,几条薄衣服轮流换着穿,再旧也没事。 冬天却不行,很冷的时候他就会把全部的衣服一层层套在身上,但一百条薄衣服叠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件塞棉的厚衣服。 那几个月,他两只手的手指都被冻成了胡萝卜,天天在座位上打寒颤,连笔都握不住。 班主任实在看不过眼,便送了他一件家里小孩穿旧了的棉袄,很厚,但也很重,仿佛一套硬邦邦的盔甲。 那盔甲陪他熬过了整整三个寒冬,直到再也穿不下为止。 沈佑都不知道秋冬的厚衣服居然能做得这么轻,云朵一样轻飘飘的,却又像个天然的小火炉,自顾自暖烘烘地发着热。 霍矜年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去看这人的脸。 但注意他的视线,那眉眼间难得流露出的些许怅惘,便如烈日下的积雪,转瞬便被一个灿烂的笑取代了。 那晚张南理传了资料过来,他粗略看过这人的十八年。 父亲在他六岁时车祸去世,母亲因此落下终身残疾,又在他十五岁时癌晚期去世。 他在小县城的学校上完了初高中,休学一年半,跳过两级,高考开天辟地考出一个省状元。 十七岁时独身跨越万里,来到这个北方城市上大学。 想必吃了很多苦,才成长成现在这样的人。 “好了。” 霍矜年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沈佑的肩膀,在他看过来时,又收回手避开。 “刚才试过的几套全要了,送到这个地址。” 而这样一个人,最多最多做他一年的情人。 16、来呀~快活呀~ 沈佑还没回过神来,那些衣服就被迅速整理装袋,生怕迟一秒顾客就后悔了似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吊牌一剪就退不了了。 沈佑只好穿着那件羽绒服,跟着霍先生又回到车上,因为车里有暖气,一路上他甚至出了点汗,热得都有点脸红。 行驶了半小时左右,车子驶入市中心一处高级小区。 沈佑下了车,仰头看着明显是私人住宅的地方怔住了,“这里……不是酒店吧?” 还是说现在的五星级酒店都是这样的?因为自己是个小土鳖才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是。” 霍矜年下了车,不忘把那束向日葵拿在手上,闻言看了他一眼,“这处房子离公司近,我平时会住在这里,通勤很方便。” 这么快就到“登堂入室”这一步了?! 沈佑陷入了震撼。 还不等他犹豫一下,司机已经开着车一走了之。 沈佑只好快步跟了上去,眼看着霍先生的家门口越来越近,他努力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却掩不住越来越轻快的脚步。 霍矜年瞥了这人一眼,视线在那堪称眉飞色舞的表情上停顿了一下。 这么开心? - 别的不说,至少这里的安保是很严格的。 沈佑看着霍矜年按了指纹又扫了虹膜开门,觉得简直像电影里特工开藏宝库一样。 房子内部很大也很豪华,开了灯后更是漂亮得足以满足小土狗的一切想象,但也丝毫不意外的……没什么人气。 冰冷严谨,一丝不乱。 和眼前的男人一脉相承的冷淡气质。 霍矜年简单带沈佑参观了一下,主要是把这个不安分因子安排好,省得又到处乱跑乱窜。 他按下门把手,将一扇房间门推开。 “这是客卧,阿姨已经打扫过了,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 沈佑探头进去看了一下,捕捉到关键词后猛地回头,“这里有阿姨住吗?那我们岂不是……” 不知道这房子的隔音好不好。 霍矜年几乎瞬间理解了这人的未尽之言,面无表情道:“不,阿姨只是固定时间过来打扫,不会留下来过夜。”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当然,办事是在另外的房间,其他地方你随便去,但是不要进我的房间。” 沈佑乖巧立正,“哦。” …… 哗啦啦—— 热水从花洒中不断冲刷下来,比起出租屋半冷不热、偶尔还突发智障的热水器,不知道好上几百倍。 沈佑断断续续地哼着歌,洗得认真且卖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关掉花洒,摸到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外面的浴袍,热气腾腾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在走廊探出头也没看到男人的身影,偌大的房子里一片安静沉寂。 “霍先生?” 沈佑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来到客厅,看到几乎有半面墙那么大的电视屏幕,一时有些愣神。 好大,用来看电视剧一定很爽。 不过霍先生看起来是完全不会看电视的那种人,难道是用来看晨间财经频道的? 听起来好像更老干部了。 沈佑胡乱想着。 他的视线从电视转向一旁的古董花瓶,又转向一尘不染的巨大落地窗,茶几上的细径花瓶里错落有致的花,烟灰缸上一燃烧不久就被按灭的烟。 他几乎能够想象出霍先生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 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很冷淡整洁,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生活过的痕迹,这些细节让梦变成了真实可感的现实,像是飘飘忽忽的云落了下来,触手可及。 这里就是那个人的家啊。 “……” 沈佑扯下毛巾,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擦得半干不干,四仰八叉地翘起,张牙舞爪嚣张至极。 虽然能说一百个痴心妄想、大言不惭、白日做梦。 但他是要在霍先生心里占据点分量,最好也在这个家里霸占点空间的,哪怕只是一个客卧。 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所以当霍矜年洗完澡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刺激的景象—— 那小孩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活像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 “霍先生,来快活呀~” 这是在干什么? 霍矜年眉心一跳,沉默半晌还是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那人松开了浴袍的系带。 随着大幅度的动作,那布料从一侧肩膀滑落,本就不严实的领口更加松松垮垮,露出清晰的锁骨和大片冷白的皮肤。 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水,顺着少年人流畅漂亮的腹肌纹理一路滑落,最终隐没在更深处。 像是枝头将熟不熟的果实,甜蜜中带着点微酸的青,反而格外惹眼,也格外诱人。 “怎么不把头发吹了?现在天气冷,等自然干很容易偏头痛。” 大好春光,霍矜年的视线却扫过这人眼角眉梢的笑意,落在那一头卷发上。 湿了之后好像更卷了。 不是…… 这对吗? 沈佑原地宕机一秒,抬眼对上霍先生不为所动的神色,一时间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了。 他提前做过不少功课的,甚至还买了专门的本子,总结了一些帖子里的高赞评论,自认知识储备已经非常丰富。 比如“可以提前喝点红酒助兴,氛围要拿捏到位”、“衣服不要全脱,欲拒还迎要脱不脱会更诱人”、“可以主动也可以故作矜持,但不能cos木头桩子”、“最好嘴上表现得很浪荡,身体却意外青涩纯情”等等等等。 据说没有男人能拒绝,能拒绝的都不是男人。 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沈佑的嘴比脑子更快一步,“因为我没找到吹风机……” 不对! 重来—— 沈佑上前几步,倾身凑近了霍矜年,握住他的手径直按在了怀里,骨节交错间,那指尖暧昧地、似有若无地擦过细腻皮肤。 “要不要来检查一下我的锻炼成果?” 他眨了眨眼,“打了一个星期的篮球呢,有没有感觉好摸了一点……” 指尖从锁骨一点点往下滑到左胸膛,动作间似有灼烫火星飞溅,随着热度高涨,几乎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和心脏擂鼓般的震动。 再往下,就是沟壑分明的漂亮人鱼线和腹肌,到这时,男人宽大的掌心已经完全按在他温热的肚子上,寸寸紧贴。 霍矜年眼睫一颤。 这么近的距离,这人身上的气息再次将他笼罩,那原本若隐若现的薄荷辛香和清爽,沾染上了熟悉的沐浴露气味。 简直像什么小动物大摇大摆地越过那条边界,在他家里踩来踩去,朝他摊开肚皮。 告诉他,我是你的了。 霍矜年有一瞬间的恍神,喉结滚动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 咕—— 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霍矜年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要勾引他的人,像被猛地重击了一下,从脑袋到身体迅速充血泛红,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了起来。 沈佑:“……” 糟糕,太糟糕了啊! 因为时间太赶了,他都忘记自己没吃晚饭了! 明明平时吃饭也不是那么规律的,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咕咕叫啊?! 沈佑这下彻底老实了,将霍先生的手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去。 他的脸颊还是一片滚烫,被强烈的羞耻感压得抬不起头来,看起来很想找个时光机飞走或者在地板上找条地缝钻一钻。 但倏地。 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比起正儿八经的笑,那更像是声带震动后,鼻腔和气管共鸣哼出的一点气音,浅淡的,短暂的,转瞬即逝。 沈佑瞳孔微缩。 他下意识抬起头,见到眼前的男人微微偏了头,屈指抵着下唇,笑着低咳了一声,那向来疏远而冷淡的眉眼间一瞬间坚冰消融,有沉静又温柔的春风拂过。 一如往昔。 “好了,回房间去吧。” 霍矜年很快又敛了笑意,伸手将这人散乱的浴袍拉起拢好,满怀春|光被严严实实地遮住。 不得不说,这小孩还真是有着奇怪的魔力,每次都能勾起他的兴趣。 简直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 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了这人,动作突然变得莽撞又激动,不同于扮家家酒的强烈攻击性随着熟悉的沐浴露气味侵袭而来。 “哈……” 霍矜年指尖攀上揽在腰间有力的小臂,描摹着冷白皮肤下蜿蜒绵亘的青筋。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身形高挑,肩背凌厉挺拔,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却不夸张,甚至浮泛着一点薄薄的粉色。 仿若西方神话中的美神,往那一站就是一幅中世纪油画。 而当他脸颊泛红,额角渗出热腾腾的薄汗,皱着眉喘气时,那画就活了过来,浓墨重彩又漂亮至极。 那一声声霍先生本该让人很出戏的,但被这样黏黏糊糊地含在舌尖,缱绻吞吐时,却只让人觉得面红耳热。 “用力……” 沈佑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问道:“什么?” 霍矜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小臂微微发力把人按下来,耳鬓厮磨间,压在喉间的喘|息似有若无,漫不经心。 “让你用力……弄疼我。”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 宛如一盆冷水浇头而下,沈佑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强行偏过头,注视着他渗出薄汗的鼻尖。 “这是什么意思?” 正抵着他肩膀的男人额发凌乱,喘息急促又压抑,苍白皮肤上难得泛起一层薄薄的红,从颈侧往上一直到狭长眼尾。 沈佑在那抹灰蓝眸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皱着眉,表情严肃又困惑,还有些小屁孩似的惴惴不安。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男人又淡淡地垂了眼,声音沙哑低沉,“意思是……” “我们可以玩点别的。” 17、疼痛于他 玩点别的。 沈佑敏锐地觉得不太对劲,直起身皱眉看着眼前的人。 “大概意思是指,非传统的体|位和方式,可能会有点过激,所以会导致疼痛和流血,这都是正常的。” 霍矜年轻描淡写地道,将人推开后起身靠在床头,下意识伸手想拿烟,但想起身上穿的是睡袍,只好作罢。 疼痛,过激,流血。 ……这些都是正常的? 沈佑瞳孔微微收缩,看着霍先生抬手揉了揉眉心。 再放下手时,他刚才脸上那股难得一见的温和,以及惯常的平静冷淡都消失了。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灰蓝色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厚厚坚冰,又锋锐得几乎能同时刺穿两个人。 “不会?” 霍矜年对眼下的情况早有预料,伸手拉过神色怔愣的沈佑,轻易将上下翻转过来,垂了眼低笑道:“我教你。” 布料摩挲窸窣作响,冷下的热度再度高涨。 纯黑的丝绸睡袍领口大敞,露出男人漂亮的胸膛和腹肌,线条饱满又流畅,上面横陈着乱七八糟的旧伤疤,沿着没有一丝赘肉的劲瘦腰|肢往下。 他的锁骨上还有一个新鲜的牙印,泛着一点红,虎牙的位置尤其清晰。 “……要做什么?” 沈佑万分警惕地看着这人,像是什么微微炸毛的小动物,一有异动就以光速逃窜开。 “只是教你。” 霍矜年俯下身撑在他身侧,拉起这人瘦削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思忖着该以什么方式带这人入门。 他带着那手往脖子处移去,在贴近不断滚动的喉结时,顿时感觉到强大的角力。 “你不好奇我要做什么吗?” 霍矜年垂了眼,看着身下困惑的人,抛出诱人的饵钩,又不容置喙地将前后路全部堵死。 “如果你坚持不动,那这次的交易只能中途作废。” 沈佑眼睫一颤,呼吸都屏住了,沉默对峙许久,他咬牙道。 “好,那就试试。” …… 沈佑觉得好像过去了几秒,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被引导着掐住这人的脖子,仿佛掐住什么小鸡小鸭一样随意,那么强大的人被掌控在一方狭隘的掌心内,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施虐欲。 时间被拉得无限锋利,无限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 因为姿势的原因,此刻他们靠得极近,几乎脸贴着脸连眼睫都交错,于是一切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无所遁形。 沈佑见过无数张痛苦的脸。 隐忍的,嚎啕的,扭曲的,痛哭流涕的,各有各的丑陋也各有各的美丽。 霍先生痛极的时候,那浅色的瞳孔会剧烈收缩,原本冷冽而流锋暗藏的视线会短暂涣散开,空空如也地看着前方,口鼻和咽喉溺水般陷入逼仄的窒息中。 在那几乎静止的一瞬间,沈佑觉得他好像逃脱了。 灵魂化作一缕风逃脱躯壳,也逃脱一切加诸于身的禁锢和枷锁,从这个空旷的客房里,从这场荒|诞又淫|靡的狂欢中。 从一种沈佑不曾了解也无从得知的囚笼中—— 获得了片刻自由。 ……原来是这样。 原来“弄疼我”是这么回事。他想,还真是简单又残酷。 霍先生需要的不是床|伴也不是情人,而是需要剧烈的疼痛,借助那种极致的感官刺激,以逃离某种难以摆脱的阴影。 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只是那近乎慰藉的一瞬间眨眼间便溜走了,就像它来时那么突然而迅疾。 手心里的人浑身一震,呛水般猛地咳嗽起来,急促喘息的气流通过喉管被压缩到极致,听起来就像一声声嘶哑的哽咽。 但沈佑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里从始至终没有脆弱的水光,只有习以为常到近乎轻慢的痛楚、隐忍和理智。 霍矜年偏过头咳嗽许久,倏地弯了弯唇,声音嘶哑地问,“学会了吗,是不是很简单?” 但当他再次低下头时,却忍不住怔了一下。 “……哭什么?” 我哭了吗? 沈佑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却只摸到一片干燥,只有脸上渗着些湿漉漉的薄汗。 他其实没有哭。 但表情大概很难看,不然不会让霍先生以为他哭了。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 路灯打下一圈昏昏的光,霍先生穿着黑色大衣坐在长椅上,像只漂亮的贵族长毛猫。 但走近了才发现,那柔软深色的毛发上沾了鲜血和尘泥,被夜风浸透又吹干,纠结成一绺绺狼狈不堪的痕迹。 他还记得,那实在是一张厌倦又痛苦的脸。 低垂的长睫下,那灰蓝色的瞳孔边缘涣散,在泛着浅青深红的眼眶里流转,像是一轮融化的月亮,滴滴答答,落在泥泞。 他当时根本移不开眼。 此刻沈佑也正触碰着、抚摸着、拥抱着这个人。 隔着一层单薄冰凉的睡衣,再次感受到那粗粝而崎岖的突起,从指尖一路绵延到心尖。 霍先生的手很冰,身体却很烫,仿佛正在发着一场高热,在极致的冰火两重天之下,是正滋滋作响难以言说的煎熬。 沈佑从来没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人正非常非常痛苦。 而他不是来观赏这痛苦,也不是来体验这痛苦的,而是想要试着去亲吻、去治愈、去抚慰。 让它不再这样鲜明而尖锐,不再这样折磨他喜欢的人。 “公平交易互惠互利,这是合同上的内容,觉得恶心也没办法,钱难挣屎难吃。” 霍矜年低头观察着这人的神色,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如果你后悔了,可以现在就走。” 沈佑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后悔。” 他猝不及防地别开男人的膝盖,反手卡住膝弯猛一用力,两人的位置顿时调换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霍先生交易,但我想合同既然是双方制定的,那我应该也有提出要求和主导的权利。” 霍矜年愣了一下。 说这话时,沈佑正专注而执拗地注视着他,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人心。 明明总是天马行空又莽撞跳脱,此刻却敏锐到了几乎让人震悚的地步。 “首先,我们来定一个安全词。” 听到这个词,霍矜年眉梢微挑,似乎在惊讶他居然还知道这个,而后无所谓地哂笑一声。 “行,那就——” 沈佑认真地看着他,见到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眸光流转,配合着拖长了音的倦怠语调,无端显出几分妥协的纵容。 “向日葵吧。” 向日葵。 他呼吸一滞,想起傍晚时分送出去的那一束花。 被霍先生拿下了车,但不知道之后放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在这个回答里占据多少份量。 “好。” 沈佑张了张嘴,强作镇定地应道,但实际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如擂鼓。 “其次,我们要接吻。” 他信誓旦旦道,但也知道这说词唬不住人,还不等霍先生回过神来,就猛地俯身。 将一个响亮的、温热的吻落在这人的眉间。 纯洁得就像是妈妈安抚不安的孩子,饱含情感,干脆大方,柔软唇瓣脱离那片皮肤时,甚至带出一声“啵”的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得清晰可闻。 霍矜年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如果想让大脑一片空白,忘掉不好的东西的话,疼痛是最笨的方法了。” 霍矜年迟疑地碰了碰被亲吻的地方,神情仍然是一片茫茫的空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你说,什么……?” 沈佑丝毫不为刚才的强吻行径忏悔,反而理直气壮道,“我小时候做噩梦吓得不敢睡觉,妈妈都会这么亲我。” ……这不对。 霍矜年整个人都凝固了。 掐住颈脖的桎梏已经松开,一种新的拥堵感却席卷而上。 像是再温暖不过的潮汐,在此刻漫灌心脏,淹没胸膛,哽住喉咙,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最终温柔地没顶。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这不对。 沈佑才不管对不对,他刚才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办法,就是疯狂搅乱这人的思绪。 优等生没复习就上考场,也自然而然有一套拿分的技巧,而等到下一次有所准备,就更能稳稳占据主导了。 “最后,我要开始了。” 沈佑直接一口咬了下去,像只饿疯了的小野兽,撕咬着眼前鲜活又美味的猎物。 该说不说,至少这小孩真的有一口铜牙铁齿。 就算不动用特殊手段,第一次的时候也把他折腾得够呛,那牙印连着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霍矜年被咬得闷哼一下,将信将疑地闭嘴了。 …… 分针艰难走过三个轮回。 啊,结束了。 沈佑躺在那张已经不能看的床上,表情有点微死了。 等激烈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肾上腺素缓慢消退,而第一个恢复感知的居然是胃。 “咕咕——”好饿。 沈佑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 看着霍矜年缓了一会就起身下了床,捡起逶迤在地的睡袍,看了一眼后随手披在了身上,又抽出了一根烟咬在嘴里,视线漫不经心地搜寻着什么。 沈佑也跟着坐起身,指尖却突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金属质地,入手冰凉,整体薄而小巧,呈现不规则形状,上面还镌刻着流畅狂放的英文。 他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指腹翻转过底部的小转盘,又不知道摸到哪里,咔哒一下开了盖。 原来是个打火机。 霍矜年转过头,发现自己找的东西在沈佑手上,正要开口要过来,就见这人翘起嘴角,神色似乎有些期待。 “霍先生,我给你点吧?” 他顿了一下,没有拒绝,微微俯身将嘴里的烟凑到他手边,声音含糊低沉。 “有劳。” 第一次给别人点烟,还是电影里必不可少的事|后|烟。 沈佑突然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后扣动开关—— 那火呼啦一下直窜天花板!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额前垂落的发丝被撩着了,虽然一秒就被扑灭了,但还是散发出了蛋白质烤焦的特殊气味。 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沈佑看了看打火机,又看了看霍先生,神色呆滞。 为什么这个火会这么大?! 霍矜年也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拿过那个打火机看了一下,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沙哑地轻笑一声,将无意中被翻转了一圈的小圆盘调整回原来的地方。 “这个是调整火力的地方,下次别乱转了。” 沈佑接住这人抛回来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明亮的小火苗应声而起,升腾着撩过烟丝。 在这温暖、细微的火光里,他看着男人唇角的细微笑意,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好。” 18、宵夜 咔哒。 随手将浴室门反锁,霍矜年将那件皱巴巴的睡袍扯下,打开花洒冲洗去一身的黏腻薄汗。 “哗啦啦——” 有淡淡的血丝融化在热水中,顺着小腿流过脚踝,最终消失在下水道口。 冲了一会,他把花洒的水调小了,余光扫过不远处的镜面,里面人裸露出的后背十分凄惨。 新鲜出炉、咬得又多又深、泛着滚烫热意的牙印一层叠着一层,还混杂着指印和淤痕,乍一眼看上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 霍矜年啧了一声,伸手去按压胸|口上最深的一个印记,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足以看出下嘴的人有多钟爱这块地儿。 还真是个狼崽子。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蛮乖的,这些痕迹表面上看着可怕,但仍然在情|趣范围之内。 这些啃咬撕磨所带来的痛痒和难耐,远远大于纯粹的疼痛,甚至于咬得狠了,还会安慰似的低头舔舐,笨拙而温柔。 他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觉得很奇怪,这和之前的所有经验都不太一样。 实在是……太温和了。 和他所需要的强度相比,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甚至比不上他随手用烟头摁出来的伤口严重。 想到这里,霍矜年余光扫过小臂内侧的一条细长伤口,已经愈合成一条浅白色的疤痕,看不出什么来了。 但当时流了多少血又缝了多少针,就只有他和医生知道了。 其实说清楚也没什么。 关于自己的独特癖好,要求沈佑严格按照步骤来,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不过拿钱办事、利益交换,不需要有交流,更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 人是天生就会实施暴力的,甚至不需要多加引导,只需要一个允许,突破一次底线,剩下的事就会顺理成章了。 热水浇头而下,霍矜年将湿透的额发尽数抹到脑后,在一片潮闷的窒息中,想到刚才种种。 他放下饵料,给了允许,接下来的事却并没有顺理成章。 他想起那小孩直起身,一脸困惑地问他什么意思时的那个表情,又想起一开始的尝试结束时,那人茫然又难堪的神色。 看起来都好像要哭了。 只是一晃眼,那双眼睛里的细微水光就消失了,才知道那不过是光线和角度造成的错觉。 但他在那一瞬间,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了点心惊肉跳的怯,怕见到不合时宜的眼泪,也怕见到意料之中的嫌恶。 等回过神来,就再也无法强硬地逼迫什么,最终还是妥协。 冲洗了一番,霍矜年关掉花洒,扯过浴巾盖在头上,遮住了英挺而晦涩不明的眉眼。 ……算了。 反正合约的期限是一年,慢慢来吧。 - 一墙之隔的地方。 沈佑仍然躺在那张床上,他重新拿到了手机,登上学校图书馆进入知网,开始查找涉及恋痛行为的论文。 看论文脑力消耗得快,他看了几篇觉得更饿了,只好保存下来想着等之后回去再看。 又切回了浏览器,想获得一点大众的、简单易懂点的说法。 沈佑按照描述百度了一下,第一页和第二页的内容还好,但加载进入第三页后,跳出来的文字和画面就让他满眼闪烁着马赛克之光—— 等等,这是什么? 前方好像是新世界的大门,怎么办,要打开吗? 沈佑看了一眼房门,已经十几分钟没动静了,霍先生应该在洗澡,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开来粗略看了一下。 嗯……这种姿势是什么,这么刺激的吗? 这种玩法又是什么……继[哔——]和[哔——]后又继续[哔——]真的是可以的吗? 这些道具未免太奇形怪状了吧!真的可以用在人身上吗? ——会死的吧! 他闭了闭眼,用力拍着滚烫的脸颊,试图手动给自己降温,但无果。 眼看时间不早了。 沈佑只好一骨碌爬了起来,回到他的客房浴室里囫囵冲了一下,又洗了一遍头发。 这次乖乖地吹干了头发,换上了新的睡衣,整个人又变得干净蓬松起来。 本来已经可以躺下休息了,但现在可是在线下,他可以到霍先生面前说晚安,然后听到那人亲口回应他。 想到那个场景,沈佑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而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不是电饭煲蒸好后扩散开的米香,也不是炒菜时葱姜蒜和油花一起爆开的香气,没有那么家常和重口味。 滚烫的,清浅的,却在第一时间就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沈佑想了想,猜测是哪个阿姨过来做宵夜了,总不能是田螺姑娘显灵了吧。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循着香气一路找到厨房,却见那门后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霍先生?” 听到声音,霍矜年侧头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将面前的火调小了一点,“洗完了?” 男人换了一条藏青色的睡袍,前襟有些松散,毫不介怀地露出身上的种种痕迹。 这件睡袍似乎是定制的,即使穿得随意,也完美地衬出了他的肩背线条,中间腰线收束得恰到好处,丝绸布料垂坠感很强,一路垂落到小腿。 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沈佑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上前探出头,看着正咕噜冒泡的锅,还有一旁切好的青菜肉片,倍受震撼。 “霍先生,你居然会做饭?” 是真正能看又能吃的食物,而不是什么黑暗料理,也不是加热一下就能入口的速食品。 霍矜年神情淡淡,手上动作不停,“会一点,但是不常做,只是勉强能入口的程度。” 但他挽起袖袍露出小臂,一手执筷一手调味,翻搅锅里面条的动作利落,完全不像是“不常做”、“勉强能入口”的样子。 沈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锅。 虽然多半能猜到答案,但他还是有些踌躇,小心地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这是做给我的吗?” 霍矜年没有绕圈子,“是,怕你饿死在这里。” 从一开始肚子就咕咕叫了,哪怕期间双方都有意忽视,偶尔也还是能听到一两声,简直像被谁虐待了一样,可怜巴巴的。 “嘿嘿。” 沈佑真的很想忍住的,但深呼吸了好几下,还是止不住肚子里到处乱跳的弹簧。 被按到底端又松开,撞得心脏砰砰直跳,嘴角也跟着上扬。 不多时,切得薄薄的鲜肉片被下了锅,随着面条在高汤里翻腾,快煮好后,嫩绿的生菜也被放了下去,原本寡淡的面条顿时变得色香味俱全。 “……” 沈佑歪着头,看着眼前热腾腾的蒸汽、美味扎实的食物、温暖的顶光灯,突然生出了点回到初中的恍然。 他不知道多少次等在那个窗口前,满心期待着今天的饭菜。 还可以额外带一份回去给妈妈,医院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自从换成了这个窗口的饭菜后,妈妈的气色都好了很多。 当时霍先生真的考虑得很齐全,不仅处罚了涉事的领导和教师,还给他换了一个班,去到了另外一栋教学楼上课,远离了原来的老师和同学。 后来的班主任对他很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成绩开始逐步好转。 哪怕需要挤压时间打工、兼职和照顾妈妈,他也在一年之内进入了火箭班,等到初三那年,他已经稳稳占据年纪第一。 中考他考上了省重点高中,但那时候妈妈的情况已经恶化,家里更是债台高筑,不可能攒得出学费和生活费。 而且……离开了这里,他就吃不到这个窗口的饭菜了。 最终他骗妈妈中考考砸了,留在了原来的初中,后来妈妈没熬过他的高一,他拥有的就只剩下窗口稳定供应的一日三餐。 每一粒米,每一块肉,每一片菜叶,都在那漫长的两千多个日夜里,一点一滴地滋养、塑造和浇铸成了他的血肉骨骼,甚至是性格和灵魂。 于是有些东西也悄无声息生长,等回过神来,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了。 “咕噜噜……” 青菜和肉片刚刚熟透,面条也变得软硬适中。 霍矜年关了火,斟酌着放了一些盐,又滴了几滴香油下去,那股香味便瞬间爆开来,弥漫在整个厨房和客厅里。 他将面条盛在一个大陶瓷碗里,简单摆了一下盘,打开配料罐时动作一顿。 “葱花香菜吃不吃?” 沈佑回神,猛地点头,“吃!我不挑食,也没有忌口。” 这碗热腾腾的面很快被端上餐桌,香气四溢。 沈佑坐下来,肚子已经咕咕叫着催促起来,他无比虔诚地双手合十。 “感谢霍先生的馈赠。” 霍矜年只道:“吃吧。” 得到开饭允许,沈佑顾不得烫,挑起一大筷子面塞进了嘴里,下一秒,眼睛瞬间亮起。 好吃! 他吃得很急很快,说不上安静也说不上吵,只一边吃一边从鼻子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呜声。 好像激动得一头插进饭里的小狗崽,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风卷残云和埋头苦干。 霍矜年坐在餐桌另一侧,随意支着额头,眼皮微垂,盯着这人头顶上的两个发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他面前这么吃东西,脑袋很圆但颈脖细瘦,将脸埋在盘子里,拼命往嘴里塞饭菜。 满身脏污,狼吞虎咽。 怪让人心疼的。 19、你肯定爱上他了! “最近失眠还严重吗?” “还好。” “幻听?幻觉?突发耳鸣?” “有所减轻。” “感觉恶心想吐,强迫性用酒精洗手有吗?” “偶尔。” 午后的阳光呈现温热的金色,穿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漾出一圈圈如水的光晕,有沙沙的书写声不断响起。 容良手里的笔尖微顿,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又想起来什么,翻了翻之前的记录。 “最近胃口怎么样?” 在他对面,霍矜年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正闭了眼按揉着太阳穴,神情呈现出难得的放松和倦怠,低声道。 “还是那样。” 容良皱着眉,又写下八个字并重点圈画了几遍——味觉缺失,不知饥饱。 按理来说,这是霍总的家庭医生和营养师该操心的东西。 但他知道这人嫌麻烦,这么多年也早把霍家那套丢掉了,家里清冷得连只蟑螂都没,更别说有人贴身调养。 而且,不排除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后遗症在。 说到这个—— 容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有在按时吃药吧?” 霍矜年颔首,“当然。” “是当然吃了,还是当然没吃?” “当然没吃。” 该夸他还挺诚实吗? 容良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将病案本糊到这人脸上的冲动。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这家私人医院由世聚集团全权控股,这人是给他发工资的顶头上司,响当当的钱袋子…… 虽然这人又讳疾忌医又洁癖龟毛又挑三拣四极其难搞让人吐血—— 身为霍总的主治医师这么多年,容良已经能很熟练地给自己做反向心理疏导了,诊断结果是不出半年一定会得高血压,或者因为激情杀人被枪毙。 “抱歉。” 霍矜年知道这句话会让所有医生发疯,但很多事其实无可奈何,“如果按时吃药,我会忘记很多事。” 其实容良知道他说得轻了。 不只是忘记很多事而已,还会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迟缓,情绪低迷,行动力瘫痪。 就像是恢复了出厂模式,但也有效隔绝了痛苦。 ——而这种状态没法工作。 “但不吃药你会死。” 容良缓缓呼出一口气,神色也有些疲惫,“死于痛苦导致的自杀自残,以及机体代谢功能紊乱,最终走向多器官衰竭。” “也可能先死于暗杀,或忙于加班遗忘睡眠后的心脏骤停。” 霍矜年眉间虽没多少笑意,却破天荒地耸了耸肩,薄唇微微上扬,“谁知道呢?” “别说地狱笑话好吗好的。” 容良绝望地闭上了眼,直接一摊手倒进椅子里,摆烂了,“不是,真有人能get到你那冷到北极的幽默点吗?”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他下意识一摸口袋,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抬起眼发现霍矜年正拿着手机回复消息,一股怪异感顿时涌上心头。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容良没有放过这一闪而逝的灵感,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人,一边回想今天见到他时的景象,眉头越皱越紧。 [小狼崽子:照片.jpg] [小狼崽子:课间十分钟^^] 霍矜年点开那张图片,看到了熟悉的教室一角,课桌上专业书、笔记本和草稿纸随意摆放着,被压在一段清瘦手腕下。 [。:高数?] [小狼崽子:对,缪清教授上的,他真的好喜欢抽人上去做题啊,还尤其喜欢抽我qxq] 这小孩嘟嘟囔囔抱怨说手上全是粉笔灰,霍矜年眼睫微垂,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细微笑意。 [。:再多抽几次,他就会带你去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了。] [小狼崽子:什么?] [小狼崽子:我吗?!] [小狼崽子:数学竞赛!!] [小狼崽子:oi!oioioiooi!oioioioiioio!] 简直像炸了尾巴毛的小鸡,在屏幕里大声怪叫起来,又或者被戳了屁股的小狗,正团团转着咬自己的尾巴。 还真是活力满满。 在他对面,不足三米远的地方,容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缓缓道:“你,真的,很不对劲。” 霍矜年没抬眼,语气淡淡道:“何以见得?” “我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容良将记录本放到一边,微微倾身,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神情也严肃下来。 “为了治疗能顺利推进,还请霍总如实回答。” 见男人不语,有些放松的眉目也悄然冷硬如铁,容良便知道这是深入咨询时会激起的下意识抵御屏障。 这些年他用了无数的方法尝试突破,却始终没能触及到最深处的真实,甚至于它的主人也对此无能为力。 他观察着这人的微表情,同时轻声诱导道。 “你还在做那些梦吗?” 梦。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 霍矜年下意识抚上小臂,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摩挲着皮肤上刺痛又麻痒的伤口。 最近,这几乎已经变成他下意识的小动作。 半梦半醒的梦境总是一片狼藉,充斥着混乱颠倒的窒息、争吵和暴力,干涸或新鲜的血色蔓延铺陈、无边无际……最近却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黑暗里,一双弧度圆润的、极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没有恶意,似曾相识。 原本还躲在暗处偷偷地看,但对上视线的瞬间,那张清俊的脸上顿时扬起灿烂笑意,简直像是黏着裤腿跑的小狗,疯狂甩着翘起的尾巴,嗷呜嗷呜的。 但梦里的他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回应。 或许是辜负小狗遭了报应,转眼间,那人又变了一副神情。 少年人漂亮的眉锋沉沉下压,唇角弧度抿成一条直线,像是进入狩猎状态的凶狠野兽,语气轻慢又不可置喙。 【别动。】 恍惚间,霍矜年错觉自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卡,落入小魔术师带着白手套的双指间,被饶有兴趣地注视、把玩和极限弯折。 【啊呀,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呢?】 卡面要被折断了。 无所遮掩的灵魂被迫敞开着,即将要被锋锐的箭矢射穿,熟悉的剧痛会再次席卷而来,像曾经无数次遭受过的那样。 而他渴求的就是这个。 但落下的不是尖锐刀锋,而是一根戳在脸颊上的手指,把那里的软肉戳得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小坑,玩儿似的。 霍矜年喘息未定,眼睫微颤地看向面前的人。 似乎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那小骗子又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安抚被自己激起的难堪、羞耻和不安。 【霍先生。】 他总是轻快又郑重其事地叫这个称呼,声线干净清朗,咬字却微微含混,仿佛含在舌尖吞吐许久、悬而未决—— 直到明亮笑意先一步而来。 【真可怜呀,让我亲亲你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从梦境蔓延到意识深处的悸动还没褪去,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呼吸都滞住了。 “我最近包养了个人。” 霍矜年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他三眼两语讲完了前因后果,包括那个不同寻常的梦,略去无数繁琐的修辞,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故事梗概。 但即使如此,他的话音仍数次克制地止住,显然这些剖白让他极不舒服、也不自在。 “你的意思是……” 容良的神情有如凝固,沉默半晌后,他缓缓总结道。 “你看上了个人,不仅用钱吊着人家和你每周做|爱,还天天做关于人家的春|梦?” 霍矜年:“?” 他们是在说同一件事吗? 容良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猛地站了起来,神情逐渐兴奋,十分敏锐地质问道。 “你还天天和人家聊天!” “看起来还养成了即使有正事也要先回消息的恶习……我赌你开会时也这么干了,对吧?” 霍矜年下意识扫了眼被按在掌心下的手机。 它在响了一阵后就安静下来了,约莫是那头的人课间十分钟结束,又被抓去做题了。 “让我猜猜,没有工作上的交集,那档子事也没什么好聊的,所以是聊日常琐事咯?” “每天说早安晚安?” “对彼此有个很特别的备注或昵称?” “见面时偷偷摸摸,会特意挑选没人看见的地方?” “会关心对方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甚至亲手操办?” 这位业内口碑极好,被称赞措辞精准如手术刀,洞若观火可勘魔障的容大医生,用一种“那你就是魔法公主”的惊喜语气,一锤定音,“你一定是爱上他了!” “不。” 霍矜年神情丝毫不为所动,灰蓝色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有过不少情人,但都是各持所需的一夜情,这个和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这个方案还是你提议的,不是吗。” 容良卡机一瞬,“不是,你管那叫提议?” 受虐狂有种更为文学化的阐释,叫做“假如人处于一种不能克服的痛苦之中,就会爱上这种痛苦,把它看成幸福。”* 他接待过不少这类型的病人,却极少有这么棘手的,堪比黄金岩浆山芋,快把他烫穿了又放手不能。 治疗几年,双方都要变成神经病了。 直到又有一次,他在半夜三点半被连环call起来,不知道是去收拾残局还是去给这人收尸。 “下次要是再大半夜打电话给我,让我清理案发现场或者干脆来收尸,我他妈就直接吊死在你家门口!” “姓霍的你听见没有?!要是不想活了直接安乐死好吗,干嘛软刀子磨肉折磨自己折磨所有人?” “拜托,大好夜晚,你去酒吧还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做不好吗?保证让你痛不欲生,洁癖大发恨不得去死……” “但是没有谁会被打扰,甚至你第二天还能继续上班,简直一箭三雕!” 当时情况非常混乱。 但总而言之,他在震天响的救护车鸣笛声中崩溃了,把担架上浑身是血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用词都不带重复的。 容良以为这人失去意识了,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但在进入二期治疗的某一天,这人突然告诉他,他去找人上|床了,效果还不错。 回想起那段记忆,容良抹了把脸,偏过脸不去看面前的人。 该说不说,他其实有点愧疚。 ……好吧,是很愧疚。 他当时不该那么说的,无论是以医生的身份,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准确来说,我们在交易。” 霍矜年屈指敲了敲扶手,将容良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他长得好看,很聪明,性格开朗活泼,尤其是牙口很好,咬人很痛,我很满意。” “他需要钱来偿还债务,需要一点资源和渠道来实现理想,正好我两者都有,一方出人一方出钱,一年之后一拍两散。” “——仅此而已。” 霍矜年迎着容良探照光一样的视线,神情不动如山。 “而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一个青春年少又野心勃勃的小孩,也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大他整整十二岁、还罹患精神疾病的男人。” 他眼皮微垂,很轻地嗤笑了一声,像是笃定又像是自嘲。 “……又不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唱得挺有道理的。” 容良伸手推了一下滑落的镜框,遮住了那双眼睛里鹰隼一样锐利的光亮,“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非比寻常。” 今天的治疗时间已经过了。 下午还要开会,霍矜年懒得和他继续争辩,拿起搭在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就要离开。 在关上门前,他还听到容良突然扬声道。 “等着吧!我很期待给霍总做一次恋爱咨询——” 砰。 世界清净了。 20、真受欢迎 a大,校长接待室。 外面天色有些晚了,讨论也进入了尾声。 “年年助学金资助都有你,却没见你和那些被资助的孩子们说上几句,甚至脸都不露一下……” 张明琼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整理手上的文件,许久不见回应,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人。 室内暖气开得有些高了。 霍矜年脱了外面的纯黑色羊毛大衣,露出里面同色的经典款两件套,法兰绒的马甲妥帖收拢着腰线,显得优雅又肃穆。 他淡淡道:“没有这个必要。” 张明琼叹了口气。 “总觉得昨天你才在毕业典礼上发言,今天却已经是一个集团的董事长了……岁月不等人啊。” 她目光慈爱,看着这个她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和悦的神色中蕴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虑。 霍矜年默然片刻,也合上手中的文件看向窗外的秋梧桐。 “哎呀呀……” 张明琼却没有伤怀多久,笑眯眯地道:“怎么样啊,找到对象了没?这么久了就没个喜欢的?” 霍矜年面无表情,“没有。” 八年来每年都有此一问,他已经丝毫不意外。 又闲聊了几句,见时间不早了,他主动起身请辞,张明琼笑着送他到门口。 “就到这里不需要送了。” 霍矜年抬手将她挡回,眉目舒展,“我想自己在学校里走一走,下次有机会再和您吃个饭。” …… 一切都和记忆中差不多。 不过起了几栋新宿舍楼,扩建了几处球场,只有梧桐树年复一年地伫立,风景依旧。 因为赶上下午放学的点,一波波学生从各处涌向食堂,霍矜年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就因为逆行而有些无处落脚。 “好球!!!” “好帅啊!我不行了——” 不远处的球场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霍矜年脚步微顿,在铁丝网外的一颗榕树下驻足。 耀眼的灯光下,那道身影风一般闯入视线,在这片球场上跳跃、奔腾如飞,轻盈如琼鸟,又强大有力如猎豹。 那颗众人激烈争夺的篮球,被那只手轻巧截住和带飞,玩儿似的随便传给谁,又最终以一个漂亮的三分或扣篮收场。 跳起来时下摆掀起,露出一截漂亮劲瘦的腰肢,顿时激起声声尖叫,男男女女都有。 “……” 霍矜年视线扫过那头四仰八叉翘起的卷毛,停留在这人眼角眉梢的笑意上。 打球的时候,他是不笑的。 动作比较大时,凌乱碎发会被风吹起,露出白净的额头和压得略低的眉弓,认真中透着股肆意的少年锐气。 当得分进入中场休息,篮球队的队友欢呼着跑过来,被围在中心的人才眯了眼笑得灿烂,仿佛站在聚光灯的中心,让人挪不开眼睛。 还真是受欢迎。他想。 “去呀!哎呀你这时候害羞个什么劲儿……” 不远处有声音响起。 霍矜年眸光微动,看到有人猛地把一个女生往灯光里一推,不忘扬声叮嘱道。 “送完水千万别跑了,一定记得加微信加微信!” 那漂亮女生被迫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去,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你好……那个、水……” 女生有着一头柔顺及腰的黑发,穿着白t和淡绿长裙,背影清瘦窈窕,手足无措地攥着一瓶冰水时,显得可怜又可爱。 周围的起哄声顿时大了起来,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请问能加一下微信吗?” 宁溪从发丝里露出的耳尖红得滚烫,几乎不敢抬头看面前的男生,“拒绝也可以没关系的!” 两道身影对立而站,简直般配得不得了。 五六米开外。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那人接过了女生的水,还笑着说了些什么,清俊眉眼温柔。 直到指尖传来微痛的触感,他才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抬手扣住了铁丝网,坚硬的铁丝勒进指腹中,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倏地,一阵晚风呼地腾起,吹动树影沙沙的响。 沈佑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但除了熟悉的球场景色,和铁丝网外来来去去的学生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呢?” 林飞承吊儿郎当地搭上他的肩膀,简直嫉妒得要变形,“小姐姐问你要微信呢,发什么呆?” “没什么。” 沈佑回过头,看了一眼面前羞窘至极的女生,抬手扫了她微信的二维码,“好了。” 六点四十多分,该去打工了。 但还不等他说要走,置顶消息突然跳出一个红点。 [oxo:现在出来,老地方见。] 没想到真能拿到微信。 宁溪抿了抿唇,立刻通过了好友申请,她红着脸悄悄抬起头来,却见面前的男生正看着手机,神色怔怔。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卷翘眼睫下的瞳仁微微收缩,而后陡然迸发出极亮的光彩,箭矢般击碎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温和笑意。 ——像是小孩见到了最心爱的玩具熊,难以抑制惊讶、快乐和期待,以及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极富冲击力的一幕转瞬即逝,只被宁溪捕捉到了。 “突然有点事,我先走了。” 沈佑匆匆告别,将东西往包里一塞斜跨在肩膀上,转眼就消失在放学大学生的洪流里。 下一场球赛很快开始,宁溪被朋友拉到了一边时,还魂不守舍地看向球场出口。 “还看啊?人家都走了!不过也是真帅啊我的天,好久没见过这么正的了……” 被调侃了,她才回过神来,突然道:“我大概是没戏了。” 朋友大惊,“啊?为什么这么说?不是才刚拿到微信吗?” - 老地方就是那条暗巷。 沈佑风风火火地赶到地方,果然见到了那辆深黑色的低调豪车,不过这次霍先生没有等在车里,而是正倚靠着车门抽烟。 最近几天气温还好,算不上冷,他便把那件羽绒服好好挂在衣柜里了,又因为打球只套了一件白t和薄外套。 乍一看到这人大衣西装革履,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第一念头是他们好像不是一个季节的,第二个念头是有点心虚。 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霍先生,我来了!” 沈佑猛地冲进男人的视野,还没停下气喘吁吁,就直起身来笑道:“突然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霍矜年并不急着答话,那冷淡的、薄薄的眸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下,又很快别过了视线,语气不冷不热。 “出来得还挺快。” “?” 沈佑直觉有些不对,但这微妙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这三天他们只有微信联系,自己应该没有哪里惹了这人不高兴吧。 他歪头,不明所以,“不是霍先生让我出来的吗?” 霍矜年仍然不看他,向来漠然的眉眼间破天荒含着一丝讥诮,几乎有些刺人。 “还以为你会和新加上的漂亮小姑娘多聊几句,没想到这么敬业。” 沈佑愣住了,“什么意……”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就猛地劈上了天灵盖,电光火石间,他想通了所有关窍。 沈佑神色变得有些奇异,像是想笑又努力憋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倒是眸光越来越亮,却还在试图装傻充愣,甚至于添油加醋。 “新加上的漂亮小姑娘?” 他拖长了音,“——很多个啊,霍先生是指哪一个?” 霍矜年倏地回头看他,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我似乎有必要告诉你,合同存续期间,双方都有义务保持在这段关系中的排他性,而不是来者不拒,无论你有多受欢迎。” “一年之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收好你那些小心思。” 那分微愠像是打破了面具,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 沈佑忍不住微微后仰。 他第一次直面这人的怒火,比起冷脸来更有威慑力,很是怵人,但对于他而言还蛮新奇的,简直像集卡游戏集到新款一样。 而且一想到男人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为了避免真的笑出来,引起无法挽回的大爆炸,沈佑装模作样地低咳几声,举起手机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一条消息恰好跳了出来,他指尖哒哒地敲着回复,突然问道:“我打篮球的技术怎么样?” 这混不在意、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让霍矜年眉心刻痕深了一分,毫不留情地道。 “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跟孔雀开屏似的,也就吸引一下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 闻言,沈佑却眼尾一挑,笑意盈盈地看他。 “那就是很帅的意思咯?” 巧言令色,狡诈如狐。 霍矜年看着这人又垂了眼看手机,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还颇为遗憾,“我特意学的呢,想给一个人看来着,明明都约好了要来看我打球的……可惜了。” 那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波澜,结成了冰块沉沉凝结,不断往下坠落,说不上是愤怒、失望还是果然如此。 他呼吸微重,半晌低低地嗤了一声,但才刚转开脸,一块手机屏幕就怼到了眼前—— “喏。” [右仔:谢谢你的水,我把钱转给你ovo] [右仔:转账] [右仔:我干很多兼职哦,有帮刷学习通平时作业+考试、帮写代码写程序、代课签到、代跑每日一公里……] [右仔:有需要可以来找我,目前好评率百分百!] 沈佑慢吞吞地道,“全是潜在客户,不加白不加。” 他手指滑动,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对于绝大部分人都很私密的聊天列表。 除了置顶、班群、团委群和打工兼职群之外,一溜下来都是[计代22(下一)][生代24(上三)][考一(ddl23)]…… 别说什么暧昧什么火花了,一眼看去简直性缩力拉满。 “霍先生,是你自己说要来看我打球的,说了好,说了到时候会联系我的,你忘了吗?” 闻言,霍矜年微怔,下意识转眼看他,“我当时不是……” 沈佑从手机屏幕后露出一双眼睛,正微微眨动着。 那是一双太漂亮的桃花眼,本该多情又狡黠,却偏偏要这样专注、真诚又委屈地看着他—— “我专门练了好久呢。” 20-30 第21章 有钱就是爹 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霍矜年倏地转了视线,沉默半晌,将刚才未完的话补充完整。 “我当时, 不是那个意思。” 闻言,沈佑眉峰微挑,上前一步弯腰探头去瞄他的表情,“那霍先生是什么意思?” 平常这人也太严肃正经了,偶尔才有这么一次机会逗一逗,自然不能放过。 霍矜年侧身避开沈佑揶揄的视线, 胸腔里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撞击得肋骨微痛,陌生的心绪起伏不定,让他无暇顾及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刚才都到球场外了,霍先生怎么不叫我?” 沈佑直接横跨一步站在男人面前, 微弯着眉眼笑得灿烂,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因为看到我‘勾三搭四’太生气了?但只是加个微信而已, 怎么就联想到那么远去了?哇塞, 霍先生是在乱吃飞醋吗……” 霍矜年闭了闭眼, 揉捏了下鼻梁, “抱歉。” 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在还没弄清来龙去脉之前就被主观臆断蒙蔽, 对他而言可谓异样。 最近情绪波动确实有些大, 难道是吃那些药的后遗症? 还没思考出个前因后果,霍矜年突然感觉侧腰被戳了戳, 他顿了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下次还来看我打球吧?” 沈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郑重其事地道:“到时候我一定自己带水, 喝完了也不接别人的水,男的女的都不接,渴死也不接!” 比起认真的承诺,更像是漫不经心的情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笑开,“这样可以吗?” 砰。 胸口又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中带着微疼。 霍矜年长睫微颤,难得有些慌乱地偏过头,沉声道,“无所谓,随便你接不接。” 这会他才终于察觉两人间过于亲昵的距离,下意识拧眉试图保持一贯的冷淡严厉,但自觉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原先的气势。 不然这小孩不会也像尝到了甜头一样,嘿嘿笑着越凑越近,蹭了蹭他的侧脸,卷翘柔软的发丝拂过嘴角,带来微麻的痒意。 但那触感一碰即离,这人又连蹦带跳地退了几步,轻飘飘地抛出一开始的问题—— “霍先生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渐次亮起的霓虹连成一片。 “这是要去哪啊?” 沈佑托着下巴,端详着窗玻璃上男人的侧影,随口问道。 霍矜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简明扼要道:“中心大厦,参加一场商业晚宴。” 沈佑后知后觉想起合约里是有这么一条。 他转头看了看正式得可以出席总统大会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身上9.9块一条的白T,“就这么过去吗?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直接换衣服就行。” 霍矜年看了他一眼,“打开你座位前面的隔间,里面有一份晚会成员的详细资料,你可以先看一遍,记一下身份地位、具体样貌和称呼,到时候不要喊错了。” 沈佑伸手一摸,果然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他粗略翻看了几眼,里面全是一些各界名流、位高权重之人的信息,内容详略得当,简洁易懂,还按照重要程度排了个序。 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比这场晚会本身的价值高得多。 ——这人是真正想把他托举进圈子的,不只是说说而已,也不是单单提供了一个平台,任由他乱撞南墙抓瞎摸索。 “谢谢。” 沈佑抬起头来,眉眼认真,郑重其事地道:“谢谢霍先生。” 霍矜年只道:“你先看。” 绿灯亮起,这辆深黑色的迈巴赫干脆利落地拐了个弯,汇入车流量最大的主干道中。 …… 中心大厦,贵宾室内。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45分钟。 张南理等待许久,突然侧耳按了下耳机。 得知人已经到了之后,他立刻命令妆造团队开始运行,然后率先迎了上去。 “霍总。” 他恭敬地道,余光瞥到霍矜年身后还有一个人,声音卡顿了一下,“……沈先生,晚上好。” 沈佑握住面前伸来的手,笑出一颗小虎牙,“你好。” “我是张南理,霍总的特助,沈先生叫我张助就行。” 一周前才查过的资料,张南理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是谁,现在打了个照面,更觉这人干净挺拔,笑起来时很讨人喜欢。 而如果他猜测得不错,这位就是天天和霍总闲聊的奇人。 不、勇士! 他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霍大总裁,一个眼神就能止小儿夜啼,一句话就能让场面瞬间冰封……好吧,有点夸张了。 但也是说一不二,利落狠辣的性格,让人丝毫不敢放肆。 反正他跟了霍总好几年,就没见过有人敢在那人面前东扯西扯,更何况无意义的闲聊。 沈佑收回手,看向沙发旁等候的一行人,又转了眼看向正脱下羊毛大衣的男人。 “要现在换衣服吗?” 霍矜年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动作快。” 沈佑接过提前熨烫好的衣服,按照指示进了一旁的隔间,一边拖长了声音道:“知道啦——怎么还没开始就催?” 他声线清朗,语调却懒散,似乎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听起来并不夸张,但落在张南理的耳朵里,却有如平地一声惊雷。 靠,真的是勇士! 等等,还是说……因为他一开始就对霍总过于敬畏,才导致偏见根深蒂固? 也许霍总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和亲切之处? 张南理的视线在自家上司和那扇门之间转了一圈,第一次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 他无意识上前一步,但下一秒,就被一道冷冽如刀的视线钉在原地。 “什么事。” 明明只是极平淡的一眼,不蕴含任何情绪,却能让人从头凉到脚——而这才是绝大多数人面对这人的切身体验。 “……不,没事。” 张南理干笑了一声,转身走到角落待命。 果然,有问题的另有其人。 不过这人到底和霍总什么关系啊?客户?朋友?合作伙伴?还是……情人?呃,爱人? 突然想到这一层,他悚然一惊,觉得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态度这么自然亲昵,关系肯定非同凡响,一般来说菟丝子般的情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得到霍总这么多的纵容。 所以,男朋友? 想到霍总那张脸,张南理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吧? 但无论是什么,他刚才都犯了个蠢,差点插进床的两个枕头中间,成为人家py的一环。 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三分钟后。 沈佑推开门出来,随意活动着手臂和身体,神色有些惊奇。 “好合身啊霍先生,衣服是定制的吗?真的哪里都刚刚好。” 他平时衣服还是宽松的多,早年没什么余钱应对日新月异的生长期,便习惯了买大两三码的衣服,长就折起来,松就扎紧,反正总有一天会变合适的。 突然穿上这么合身的衣服,第一反应居然是怪异大于舒服。 沈佑唔了一声,抬手松了松领口,“就是领口有点紧,勒着脖子又没勒的感觉……” 但他一抬头,却见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霍矜年也侧了身看他,眸光微动。 “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霍先生径直朝他走了过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珠里情绪薄薄的一片,让人难以揣测其中意味。 沈佑的呼吸屏住了,微眨了眨眼睛,“不好看吗?” 霍矜年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而后从助理手中接过一条领带,低声道。 “不,这身衣服很衬你。” 这小孩身上是Brioni的经典款西装,整体呈现出漂亮的深空蓝,光华内蕴,大气优雅。 西装材质精良,裁剪精细,每一寸都恰好到处,更衬得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他改了原先随性大过挺拔的姿态,此刻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地站着时,简直像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精养出的小王子。 “显得人很高,气质也出挑,你很适合穿这种身价的衣服。” 霍矜年眸光沉沉,看着这张过于年轻甚至青涩的脸庞,指腹轻拂过领带的细腻布料,抬手为他系上,动作克制而慢条斯理。 沈佑顿了一下,视线从打领带的那只手上,转向男人冷峻专注的眉眼。 那确确实实是句赞美,但这么近的距离,他捕捉到这双丹凤眼里一闪而逝的漠然和倦怠,仿佛经年岁月蒙尘的阴翳。 和第一次见面时这人的神情差不多。 “是吗?但感觉……” 沈佑细细咀嚼着这异样,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巴,喉结上的压迫感更明显了几分,他有些孩子气地皱着眉。 “不太方便活动手脚。” 至少一拳把别人打掉两颗牙是不太可能了。 “这是商业宴会,不是跑马拉松,你要活动什么手脚?” 霍矜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别动,等会又弄乱了。” 他捏了下沈佑的肩膀示意他站直,而后收回手回到沙发边上将西装外套穿上,“宴会还没开始,你先准备一下。” 沈佑歪了下头,也蹭了过去,“还要准备什么吗?” 霍矜年略挥了下手,张南理就将桌上的资料拿了过来,递给懒洋洋窝在沙发上的人。 沈佑接过来搁在大腿上,却没有翻开,“这份资料我看完了,虽然没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但人应该是不会叫错了。” “没有其他的资料了吗?” 闻言,霍矜年动作一顿,转了眼看他。 “沈先生,才小半天时间,您已经读完而且都记住了吗?” 张南理神色惊愕,资料是他上午的时候交给霍总的,距离现在才不过五六个小时。 那一沓资料足足有一指厚,里面涵盖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人物,虽然是精简过后的信息,但也足够普通人研读个三五天了。 走马观花地扫过只会让记忆混乱,恕他直言,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在宴会上出丑,还不如诚实一些给人的观感更好。 “没有小半天,我半小时前才把资料给到他。” 霍矜年突然出声道,弯腰拿起那份资料,正对上沈佑微弯的笑眼,带着点无伤大雅的骄傲。 “——要考考我吗?” 沈佑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但他不去参加最强大脑,也不喜欢夸耀自己,更觉得在老师面前高高举起手、喊着“我我我!”的背书行为幼稚至极。 “霍先生?”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睛发亮、满脸期待的样子,和讨要小红花的乖孩子没什么两样。 一样幼稚,也一样可爱。 霍矜年一瞬间有些失笑,他挑了挑眉,随手将文件放到一旁,似乎并不打算配合这人玩这种明知故问的游戏。 “……” 沈佑全程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神情没变,只是嘴角悄然下降了几个像素点。 “林毅。” 一道声音突然想起,捕捉到关键词,沈佑下意识道。 “近三年新兴企业家,产业主打家居日化,和李家小女儿结婚并入赘,试图向新能源转型但资金链中断,目前周转困难中。”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到霍先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屈臂搭在扶手上,正随意翻看着宾客名单,又说了一个名字。 “陈晓叶。” 沈佑托着下巴,试图掩盖上扬的嘴角弧度,“金华娱乐S级艺人,今年刚评上视帝,目前在筹备一部新电影,已知参与资本有星月金融……” “值得注意的是,他是D城top3企业家林畅婚内出轨搞出来的私生子,不过这个信息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 沈佑后知后觉哇哦了一下,现在保守秘密的人又+1了。 而后霍矜年又说了几个名字,这人均对答如流。 甚至不只是记住的程度,而是已经初步建起了一张关系网,以错综复杂的利益穿针走线,串联起看似没有强关联的所有人。 “不错。” 霍矜年也有些意外了,他合上名单,不吝赞许。 “想不到你还挺有经商头脑的,甚至比我了解的大部分家族子弟都有天赋得多。” 沈佑想了想。 “听起来更像是如何坑人、以及如何不被坑的天赋。” 他视线扫过这人唇角隐约笑意,后知后觉霍先生没反驳什么,反而是一旁的张南理赞同地点了点头,抚掌附和道。 “沈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觉悟,确实很有天赋。” 沈佑:“。” 他噗地轻笑一声,而后耸了耸肩,突然轻声道。 “其实也有可能是遗传,毕竟我爸也算是个公司老板,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天天早上看财经报道那种……不过他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 记忆里,那个男人天天架着一幅银边眼镜看报纸,唇角笑意斯文又促狭,经常把妻子逗得羞恼嗔怒,顺道坑自己儿子一把。 像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谁也说不过他,谁也没有他狡猾。 但在面对那辆失控的、载满钢筋的大货车时,那么聪明的人却放弃了转向摆尾,放弃了唯一的生路……活生生被碾成一滩拼不起来的碎肉烂泥。 只为保住后座的妻子和孩子。 霍矜年眸光微动。 他记得关于这人父母工作的简要概括,还有后来的那些事,只是白纸黑字终究没有亲口讲述的鲜活真实。 十几年前就钻研人工智能的公司。 如果CEO没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合作伙伴又纷纷卷款跑路导致公司破产清算,到今天多半已经成为一方巨擘,足以和各世家并列。 霍矜年沉声道:“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没事,别放在心上。” 沈佑很快地笑了一下,像是对这类话语习以为常了。 他往后靠在抱枕上,眨了眨眼睛看向天花板,“但其实我不像他,我更像我妈妈。” “我妈妈之前是大学舞蹈教授,同时教芭蕾舞和小提琴,每天早上都会来一段即兴舞蹈,偶尔还会拉着我爸一起跳华尔兹。” “我也喜欢音乐,原本家里还商量着让我走音乐生的路子的,没想到最后学了计算机……” 这些话比起交流更像是喃喃自语。 霍矜年耐心听了半晌,视线扫过他有些紧绷的坐姿以及不断张合的嘴,突然道:“紧张?” 这小孩紧张时手会下意识抓裤边,但可能考虑到定制西装经不起折腾,又强忍住了。 代偿是话变多了,叽里咕噜的,抓到一点就使劲发散。 沈佑静了一瞬,而后深吸了口气坦诚道:“好吧,有一点。” 毕竟从没出席过这种宴会,就算背了所有人的资料,露怯也是肯定的,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主要是怕给这人丢脸。 “二位,到时间进场了。” 张南理看了眼时间,适时出声提醒道。 “走吧。” 霍矜年敛了放松的神色,起身时周身气场也随之一变,视线掠过这人微蹙的眉时微顿。 “放轻松,你是我带过来的,就算在场上大打出手也没事。” 沈佑也跟着起身,闻言义正言辞地抗议道:“怎么能这样预设呢?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和平主义者? 霍矜年眉峰轻挑,不置可否,“我倒希望是。” 沈佑踏进去的第一感觉,是头顶的吊灯也太闪了。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如雪球里旋转的城堡,无数身着精致礼服的人偶高仰着头来往交谈,上了机械发条般各司其事。 整个场面热烈又冰冷。 下一秒,所有人的眼睛朝他们看来。 “霍总!真是好久不见了……” 宴会主办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张开双臂亲昵大呼,眼尾的细纹笑得堆叠到了一起,好像两人的关系真的有多熟络似的。 “李总。” 沈佑看到霍先生和这人握了手,随即被热情地往前引去。 他还没回过神来,跟上去的动作慢了一拍。 抬头却发现霍矜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那冷静到近乎淡漠的眸光里蕴着一丝微光,比起质询更像是长辈温和的关切。 万花筒般的幻境由此破除,他又回到了人间。 “啊,请问这位是……?” 这位李总极为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眼,眼珠子精明地一转,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这位爷怎么会纾尊降贵来参加这么一场晚宴。 要么是哄人来了,要么是捧人来了。 沈佑对上他的视线,同时也注意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隐秘窥视。 好似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只等着卖家给出一个介绍,就能决定接下来是嫌弃地丢至一旁还是热情地高价哄抢。 “您好。” 沈佑适时露出一个笑,喉结却不住上下滚动。 他其实不在意霍先生是怎么介绍他的,毕竟他就是这人的金丝雀,甚至还有份正式合同。 他当得开心当得坦荡,并不急于撇开这个名头。 ……但这场景让他想起初一的那次演讲,关于就偷窃后厨剩菜剩饭而做出深刻检讨,并承诺再不犯错的那次。 霍矜年看向沈佑,神情似乎微微一怔,但还是抬手按上他的肩膀,稍一用力将他推至台前。 “沈佑,就读于A大计算机系,成绩很好、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今天上午我还和明琼校长谈起过他。” 耳侧的声音低沉平静,按在肩膀上的手同样稳定有力。 “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如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各位包涵。” 沈佑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那些针刺一样的恶意变成了柔软的棉花,将他热烈地包裹在内,尽管也许本质并无区别。 “原来是霍总的小学弟!” 李总也露出了惊喜而友善的笑容,“A大高材生,还是读计算机的,真是年轻有为!” “第一次来也不用紧张,就和大家聊聊天交朋友,之后有什么都可以互相照应……” 沈佑和他握了手,回答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询问,不过那注意力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又回到了身旁的霍矜年身上。 毕竟这位才是不可怠慢的大人物。 沈佑第一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男人的工作状态。 面对潮水一样涌过来寒暄的人,霍先生显得格外冷漠且不近人情,或者说……敷衍? 他在每个人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分钟,有人甚至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噎住了,然后下一个继续走流程。 简直像个专制的暴君。 沈佑站在他稍后一些的地方,就仿佛站在闸门之后,洪水冲过而浸没他的是涓涓溪流。 而且还是精挑细选过后的纯正农夫山泉水—— 有些人被无情送客,有些人则被引荐给他,获得单独畅谈的机会,于是不少人都双眼放光地看过来,希望走捷径曲线救国。 很快,沈佑就没有闲暇偷看这人了,只感觉自己像流水线一样握手,寒暄,握手,寒暄……一晚上就把一年的社交份额都榨光了。 而被酒桌文化浸润的地方,怎么可能干说话不喝酒。 “他酒精过敏。” 沈佑正要接过一杯色调梦幻的鸡尾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横插过来拿走了高脚杯,随手放回侍者的托盘上。 “……对,不久前确诊的。” 就在三秒钟前。 沈佑伸出的手转了一圈又收回,对着敬酒的人弯了弯眼睛,十分真挚地表达了遗憾之情。 霍矜年神色不变,只微偏了偏头,一句低声随着浅淡气音传来,让沈佑痒得动了动耳朵。 “忘了告诉你别喝酒了。” 沈佑也配合着小声道:“为什么,这里的酒不干净吗?但我看其他人都在喝。” 霍矜年沉默半晌,“这酒太红了,喝完你会染色。” 沈佑:“?” …… 不远处,宴会厅一角。 “看到了?就是那个小白脸。” 顾安念阴沉着一张脸,向人群簇拥的中心示意,“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被禁足这么久,连手下的公司都被收回了两个!” 那穷小子居然穿上了西装,人模人样地参加这种宴会,顾安念怒火中烧地咬紧了牙,又感觉到被打掉牙的地方空落落的。 该死的! 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把那家伙的牙一颗颗拔下来,痛哭流涕地跪下来给他舔屌—— 小男孩小女孩他玩了很多,不少一开始傲气清高的,最后也一样被打断脊骨调教得不敢再反抗,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看上的人。” 顾达海睨了这个冲动又没脑子的表弟一眼,要不是还需要他手里握着的股份,他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示好拉拢。 这人藏在狭长眯缝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又道:“我听说霍家也有人来了?” 据他了解,自从霍家倒了之后,剩下的资产被霍老爷子的子女瓜分完毕,就走的走散的散了,当属霍骏那一脉混得最惨。 在宴会厅另一侧看到被暗指的人,顾安念脸上露出了又畏惧又厌恶的神情,“那可是霍矜年亲爸,居然也这么赶尽杀绝。” 顾达海嗤笑一声,“霍老爷子还是他亲爷爷呢,还不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安静了一会又瞥向顾安念,“突然要来参加宴会,你私下做了什么手脚?” 顾安念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全盘托出,毕竟他确实不甘心,用了点小手段来着……比如一点点下在酒里的催情剂。 霍大总裁他动不了,那个穷小子他还动不了吗? 身边的人当众和别人搞到一起,他就不信这人能忍,上次可能就是树立一下金主的威信,这次他觉得都不用他出手,那小子就会被收拾掉了。 “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顾达海瞥了眼一无所知的顾安念,又不动声色改了主意。 “等会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事成之后注意扫好尾,再来一次你爸也保不住你。” 事实上,他听到一点风声,说今晚霍家人会在宴会上有些动作,他们费尽心思拿到邀请函,可不是为了谈生意来的。 如果不除掉霍矜年这座镇压在上头的大山,他们一辈子都别想东山再起了,这可不是简单的使绊子玩心计就行,而是…… 这种时候最好不好掺和。 “知道了,哄骗个毛头小子喝酒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顾安念全无所觉,仍然死死盯着那边,握着高脚杯的手青筋毕露,喃喃道:“等着吧。” …… 时间不等人。 沈佑还迷茫着刚才霍先生话里的意思,主办人作出讲话之后就宣布宴会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各归其位——或者说结束了浑水摸鱼的前奏,开始分出三六九等的圈层交谈。 霍矜年伸手捏了下眉心,头也不回地道:“行了,你自己随便去哪儿吧。” 沈佑猛地转头。 这么快就把他放生了吗?! 不过想起签合同时这人说只会给他提供平台,其他的只能靠他自己摸索的话——刚才的引荐已经算是破例。 没听到回应,霍矜年放下手看向这人的侧脸,眉心微微蹙起,“还没缓过来?” “什么?” 沈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双指并在额角敬了个礼,姿态随性又活泼,“那我去了,ciao!” “去吧,记得别喝酒。” 得到这句叮嘱时,沈佑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举了下手示意听到,便如游鱼入海般融入了这场宴会。 也许是那道身影太过出挑,又或者是今晚的西装格外醒目。 即使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影幢幢摇曳生姿,霍矜年始终能看到那人挺拔的背影,和谁攀谈了,握手了,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了,连那卷翘睫毛的颤动、唇角扬起的弧度都看的一清二楚,几乎纤毫毕现。 但渐渐的,他一步步往前往深走,彻底淹没在了人潮中。 “……” 霍矜年眉峰微蹙,无意识扯平了唇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闷,但还没收回视线,身后就传来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 “哎哟哎哟,猜猜我听到了什么——记得别~喝~酒~” 程济拿着一杯酒从角落走了过来,没个正形地上下打量他,啧啧啧啧啧地摇着头,“光天化日,世风日下啊。” 霍矜年冷淡转眼,“有事?” 刚才的温和仿佛是幻觉,程济直觉冷刀子唰唰往心窝子里捅,当即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没事就不能过来说说话了吗?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霍矜年沉默地看着他,难得耐心地等了一会。 他知道这人闲,但应该还没有这么闲专门跑过来东扯西扯,很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 “干嘛?” 程济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我警告你啊杀人是犯法的,我是叛逆了点,但如果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我妈肯定会来找我的……” 原来是真闲。 霍矜年无言片刻,径直越过他走向宴会厅另一侧。 见人真走了,程济连忙止住胡说八道跟了上去,旁敲侧击道:“你知道我嘴很紧的,就算平时八卦了一点,也绝不会到处乱传,不知道霍总能否满足我这一点点的好奇心——” 他忽地正色,“你和刚才那人,是那种关系吧?” 霍矜年目不斜视,没什么表情地道:“什么关系?” “就是……那种关系啊!” 程济撅起嘴,嘬嘬了两声。 形容十分猥琐,显然是为了掌握好友的第一手感情八卦连脸都不顾了。 没有回应,意料之中。 但程济转念一想,这人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啊! 表面上说是什么小学弟,又聪明能力又强什么的,但A大的学子多了去了,厉害的人也多了去了,怎么偏偏霍总就对这人青睐有加?说没点奸情谁信啊! 而且不光他这么想,大概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在这人面前造次,又觉得有利可图罢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搞包养的,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你们怎么遇到的?不小心碰到还是别有用心的巧遇?” “有没有一杯咖啡泼上来啊?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程济好奇得抓心挠肝,感觉要是得不到答案就要死了,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抛出了条件。 “城东那块地皮你不是想要吗?你给我解答一下疑惑,我就退出竞争,行不行?” 霍矜年脚步一顿,他转头迎向这人满怀希冀的眼神,薄唇轻启,“无可奉告。” “以及,地皮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退不退出都无所谓。” 程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但他手上根本没有筹码,继续追问也显得过于烦人逾矩了。 “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他猛灌了一口酒,咬牙切齿地道:“那种小崽子,一个个狼心狗肺,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你可别真栽进去了。” 奶? 闻言,霍矜年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胸口,又不动声色移开。 那小孩确实尤其喜欢这里,连撕带咬毫不留情,红肿牙印到现在都没消,要不是衬衫面料足够柔软,甚至需要提前贴乳贴。 他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十八九岁,心思手腕都还很青涩,除非是冒险拿刀近身捅死我,否则造不成什么威胁。” “谁跟你说这个了。” 程济恨铁不成钢地道:“损失点钱和资源都无所谓,你可别被骗了感情才好。” 骗感情? 霍矜年一时失笑。 每天说早安晚安,每时每刻黏人,见面时送花,努力炫技开屏……这些小手段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但说实在的也太普通了。 “要真被这种蹩脚的手段给骗了,我也就不用站在这里了。” 有侍者端着酒路过,霍矜年拿过一杯仰头喝了一口,冰冷辛辣的酒液从舌尖一路漫过咽喉,让人精神一振。 “行了,我有分寸。” 随着位置的变动,霍矜年又看到了人群中的沈佑,但这不过是捎带的意外之喜,他余光瞥过二楼隐蔽的拐角,见到张南理的身影匆匆走过。 程济还在耳边聒噪,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霍矜年继续迈步向前,熟练地打发掉前来攀谈的李总王总刘总X总,突然没头没尾地道,“但我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 “谁?” 程济蒙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人,有些牙酸地倒吸了口凉气,“得了吧,不是谁的人生经历都跟你似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让自己陷入饥饿、疾病、痛苦无力等境地,才不是重蹈覆辙。” “而当你有钱有权力有地位,这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见好友看过来,他耸了耸肩,“以免你忘记,我大学是学哲学的,第二学位才是金融。” 霍矜年淡淡道:“学得真好。” 程济被他的阴阳怪气噎住了,偏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当即没好气地道。 “你要中意人家就多打点钱,毕竟没有谁能真心喜欢老板,但肯定发自内心爱着人民币。” 霍矜年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多少真切笑意。 “我知道。” 第22章 声名狼藉 沈佑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看了看头顶闪耀的吊灯,神情有点放空了。 虽然有刚才霍先生的引荐在前,但事情还是不太顺利。 相当一部分地位高的人自恃身份, 只偶尔瞥来嘲弄冷淡的目光,不过也有另一部分人十分热情,但也分为两派。 一派好似他是什么珍稀保护动物好奇盘问,一派说话仿佛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开车,完全猜不到真实意图。 就如前面这个——“从今晚的酒谈到滑雪场的天气再谈到侄女的早恋谈到西装品牌现在正在谈哪一款发胶比较好用”——的人。 被问及意见,沈佑涣散的视线聚焦了, “……我觉得, 我该去吃点东西了。” 他刚才进场,第一眼就看到了长桌上摆着的各类精致餐点和小蛋糕,但是正事在前,只能强行移开目光。 和人类打交道好累, 不如去吃个小甜点。 抛下一众各异的视线, 沈佑一路来到摆放食物的桌旁, 往盘子里夹了金枪鱼寿司和红丝绒蛋糕, 以及一些别的什么。 不多, 但仍在上流社会礼仪的边缘摇摇欲坠。 上流社会。 沈佑吃着蛋糕, 咬着银叉子闷笑出声。 一想到霍先生在这么个交易场里周旋了十几年,天天跟一群高傲孔雀和八万个心眼子的大漏斗打太极, 他就升起一股微妙的同情和怜爱。 蛋糕很好吃, 奶油丝滑绵软,夹心的水果酸酸甜甜, 他还以为自己会味同嚼蜡,结果还是低估了对食物的热爱。 但很快,一道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好, 可以聊几句吗?” 背资料的时候,沈佑就知道林飞承他爸也来参加宴会了,但没想到这人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林先生——或者说林叔叔?晚上好啊。” 沈佑放下餐具,用旁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转过头时眉眼间的倦怠一扫而空,一副讶然又惊喜的样子。 眼前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材已经有些发福,鬓角也掺杂着些许白发,但目光仍然锐利清明,看起来十分精干。 两人寒暄了几句,又默契地抛开了那些,直奔正题。 “……飞承和我提起过你,说他有个舍友,长得好看还会来事,很讨人喜欢。” 林向松不吝赞叹,而后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林叔叔谬赞了。” 沈佑眨了眨眼,依旧笑得灿烂,“飞承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宴会,我恐怕也遇不到霍总。” 林向松愣了一下,“什么?” “不过——” 沈佑话音一转,神色带了点真挚的苦恼,“飞承可能被您保护得太好了,对于朋友来者不拒,这样很容易惹祸上身的。” 电光火石间,林向松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一早就知道那个顾安念私下手段腌臜不能深交,好几次警告过自家儿子,但那个倒霉催的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在生日宴会邀请了这人。 果不其然出事了。 他没想到沈佑是在这里和霍矜年结识的,甚至还很可能是因为那姓顾的从中作梗,才引起后面一连串的事—— 而他儿子就是那个牵桥搭线的人,还容易听风就是雨,那些狐朋狗友一煽动就跟着热血沸腾,被拖下水可太容易了。 再看向沈佑时,林向松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斟酌着道:“多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恐怕林飞承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出去鬼混的机会了。 沈佑低咳一声,试图挽回一下塑料舍友情谊,“林叔叔,不用操之过急,飞承一直都是很敬爱您的,最近还在宿舍念叨该送您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也许您可以试着和他交交心?” 沈佑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狡黠,“他大概是吃软不吃硬的。” 大概会感动得哇哇大哭吧。 林向松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点严厉中伴随着慈爱的神情。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道理,能脱身还是尽快脱身吧。” 沈佑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只是笑,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见劝不动,林向松也不再做无用功,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 沈佑不免意外,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笑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多谢您。” “林老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向松闻声转头。 倚靠在长桌边的是一头乌黑长卷发的大美人,她姿态随意优雅,一袭长裙摇曳吸睛,而这张脸几乎称得上家喻户晓—— 秦书雪,27岁的三金影后,在事业的巅峰期转型幕后,经由她手的电影于今年七月份播出,好评如潮,盛极一时。 林家的产业颇多,但主要方向是娱乐圈,金华影视便是林向松手底下的一个公司,和这位影后的合作颇多。 “晚上好,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林向松向她举了举杯,“听说你在筹备新电影,进度如何了?” “不算太好。” 秦书雪一手支颐,眉眼间划过一丝无奈,又很快被慵懒笑意取代,“简而言之,电影选角目前还缺一个男主角。” “一个青春年少的,干净又耀眼的,真正的小甜豆……不过我不打算找流量明星。”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圈了进去。 “林老板,刚才和你交谈的那小男孩是谁?” …… 不乏有人来劝酒。 大多被沈佑用酒精过敏的借口挡了回去,剩下些格外不依不饶的,这就需要多费些口舌。 这还挺考验语言艺术的。 在恭维和好话中夹杂坚定的拒绝,就像是用柔软的面包片夹着坚硬的铁块。 看起来十足美味,但硬啃只能崩断牙,总结为—— 一句硬话不说。 一件软事不做。 气走了最后一个劝酒的,沈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见有人端着两杯酒过来了,他礼貌地搬出最初的说辞。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乔广扬起一个有些殷勤的笑,在那张颧骨很高的脸上显得尤其违和,“我知道,但这杯是橙汁,我特意叫侍者准备的。” 沈佑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他记得这个人刚刚来过,是那些人里尤其难缠的一个,本来都被打发走了,结果还特意端了一杯橙汁过来? 费尽全力就为了劝一杯喝的,是对酒桌文化那套特别执着,还是对被拒绝这件事耿耿于怀?抑或是…… 沈佑眼珠微动,视线从面前这人脸上偏移开,在走动的人群里搜寻了一番,但无果。 “沈小兄弟,这就不地道了,酒你不能喝,橙汁还不能喝吗?” 乔广的神情有些浮夸,像是打趣但并不让人放松,那双三白眼一刻不眨地盯着他。 “还是说其实你是看不起乔某,才不愿意和我干杯?” 这人的脸色没变,却带来一股倾倒性的威压,就像世界上每一个资本家老板对员工施压时的嘴脸,让人反胃。 沈佑微微笑着,接过那杯橙汁,“乔老板说笑了,我只是有些惶恐罢了,这样还不喝就真的不识好歹了。” 他眉梢微挑,下唇触碰到冰凉的液体,熟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最终喉结上下一滚。 乔广眼睁睁看着那杯橙汁一点点进了这人的胃里,下一秒,空高脚杯被颠倒了过来。 一滴不剩。 “干杯。” 沈佑唇角弧度上扬,舌尖抵住齿列,字正腔圆地道。 乔广几乎压抑不住脸上得意的笑,直呼痛快,“沈小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说喝就喝!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他又半拉半拽着沈佑说了一会话,确保这人已经把橙汁全部喝下去了,才心满意足离开。 乔广走后不久,沈佑察觉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又多了几道,本来想去卫生间的脚步一顿,转而来到长桌的绿植边。 但那片阴影里已经有人了。 “啊呀……意外之喜。” 秦书雪声线上扬,眼角眉梢都显露出愉悦,而后她递出去一个空的高脚杯。 “我猜你现在需要这个。” 沈佑视线凝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讶异,但眼下倒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说了一声抱歉,接过杯子贴到唇边,喉结上下一滚,像松鼠从嗉囊里将坚果和花生挖出来一样,面不改色地将大部分橙汁吐了进去。 而后手腕微微倾斜,将那液体悄无声息倾倒进花盆里。 变魔术呢? 秦书雪挑了挑眉,有点想问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要她也有这种无痛催吐技巧,可就不怕那些个喝死人不偿命的酒局了。 这一切在十秒之内发生和结束,因为背对位和视觉差异,在其他人看来沈佑不过是和秦书雪攀谈了几句,并无异样。 沈佑将高脚杯放回桌子上,等会应该就会有侍者来回收了。 “谢谢。” 他当然认得眼前的人是谁,但刚刚才承受了好意,反而无法打着官腔寒暄,只好抿了抿唇笑道,看起来几乎有些腼腆。 秦书雪正上下打量他,笑得像条优雅的蛇,“虽然我很想说不用谢,但或许你能解答我一些小小的疑惑?” 沈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很好奇,你和那家伙怎么认识的。” 秦书雪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宴会厅中心被人群围困住的霍矜年,但还不等沈佑找到合适的托词,她又道。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选择他,你不知道那家伙在圈内堪称‘声名狼藉’吗?” 声名狼藉。 沈佑脸上的笑凝固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吞咽了一下,声线发紧,“这是什么意思?” 秦书雪不免错愕。 她是故意提起这个话题的,本意只是提醒而不是解答,没想到这小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丝微妙的愤怒和怜悯染上秦书雪的脸庞,很快又被敛去,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缓缓道:“他身上背着不止一桩谋杀指控。” “还是涉嫌谋杀……自己的亲兄弟和亲爷爷。” 沈佑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秦书雪调整了一下姿势,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信息我也不能确定真假。” “霍矜年是八岁那年被认回霍家的,以霍老爷子霍雷茂的长子霍骏私生子的身份。” “当时和霍骏商业联姻的是季家的小女儿,两人六年间共同育有一子,名叫霍怀远。” “私生子的年纪比正牌的婚生子还要大两岁,在当时是一桩极大的丑闻,但经过一系列不为人知的争执和妥协,霍矜年最终还是进了霍家,跟在霍老爷子膝下学习和长大。” “他十岁就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相比而言霍怀远就显得格外平庸,但私生子到死也只能辅佐正牌大少爷,不可能有自己的事业。” “霍家一面欣赏惊艳,想最大程度地驱使利用他,一面又畏惧忌惮,想要削掉他格外天才而锋利的地方。” 原来霍先生从小就过得很不好。 沈佑抿了唇,有些怔然。 他一直在有意识地收集这人的信息,但很多消息不知道是被抹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流通到媒体,根本搜不到。 “二十岁那年,霍矜年完成了和霍家的切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集团,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仅仅在主公司里工作了三年多,就架空了相当一部分霍家的产业,甚至大批骨干愿意脱离霍家追随他。” 说到这里,秦书雪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同年,霍怀远出了车祸双腿截肢,肇事司机仓皇逃逸后坠落山崖,警方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但几乎没有人相信。” 车祸。双腿截肢。 沈佑心神一震,神情猝不及防地僵硬住了。 秦书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微眯了眼回忆道:“那之后,世聚集团和霍家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霍家这么多年早已被许许多多的蠹虫蛀空,但仍然是个难以摇撼的庞然大物,不过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 “仅仅五年时间,霍家就在这场对决中节节退败,大部分产业并购的并购,破产的破产,清算的清算……没人想到一棵大树会倒得这么快,树上的猢狲跑的跑散的散,谁都能看出霍家已经处于崩塌边缘。” “眼看家业就要毁在自己手上,霍老爷子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 这些在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事,毕竟这场动荡持续数年,他们都是见证新狮王咬死老狮王的人,印象十分深刻。 而接下来她要说的,才是真正不可提起的禁忌。 秦书雪抬起眼,纤长眼睫下的漆黑眼珠微凝,声音又轻又快,几乎像是耳语,却又能在心脏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2018年9月16日下午,霍矜年独自前往病房探望霍雷茂,半个小时后,他走出医院大厅,霍雷茂正好于八楼病房窗户坠落——当场死亡。” “媒体的消息都被压下来了,所以你可能没什么印象。” “之后霍骏以买凶杀人罪和教唆自杀罪将霍矜年告上法庭,但经过一些列调查和取证,警方认定这两起事故都是意外,并不存在什么背后推手。” “圈子里有不少和家族闹掰的,毕竟家大业大滋生什么龃龉都不奇怪,但闹到这么惨烈的,几乎前所未闻。” “而仅仅半年后,霍矜年的八年合伙人,也就是世聚集团的另一位重要控股人,窃取公司核心机密潜逃国外并卖出千亿高价。” “集团遭受重大打击几近崩溃,不少人跟着落井下石,甚至公然趁火打劫,全靠这人没日没夜拼命周转,才将将挽大厦于将倾。” “这位合伙人被警方抓回来后,宣称自己是看不惯霍矜年的恐怖作风,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不得不选择背叛和脱离。”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极为恶劣,这位合伙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当时警方要求他提供霍矜年的犯罪证据,或许可以将功抵过,但得到的基本都是些假证据或者污蔑,后续就不了了之了。” 秦书雪长话短说,匆匆给这段经历作结,毕竟她的目的可不是给小孩讲故事。 “至此,这人在圈子里堪称前科累累、声名狼藉,毕竟谁也不想落得像霍家和这位合伙人一样的下场。”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将沈佑从美梦中生生泼醒,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无意识深深嵌入掌心。 那些字字句句在他脑子里打碎、拼接、旋转,千头万绪他一个都抓不住,一时间只觉心如擂鼓,在耳膜中敲击轰鸣。 “就算这是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金大腿,也要看有没有命抱得上才行。” 秦书雪耸了耸肩,“所以我才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这家伙。” 沈佑抬眸看她,几乎是机械性地强迫脑子运转起来——他始终觉得秦书雪的态度很是微妙。 她说这些事时一直皱着眉,似乎厌恶又似乎畏惧,但讲述时语气又十分客观,不掺杂多少个人情绪,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呢? “我……” 沈佑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声音喑哑,又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我相信警方的判断,而不是流传的谣言,至于我选择他的原因,抱歉,无可奉告。” “啧啧。”瞧这话说的。 秦书雪的神情有些惊异,颇有些耐人寻味,“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无知者无畏,但现在看来……” 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事。 她在娱乐圈里沉浮许久,周旋过最会演戏的演员和最弯弯绕绕的资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只是可惜了,那可不是一座轻易能撼动的冰山,与其撞得头破血流,不如趁早抽身。 秦书雪笑得不怀好意,“跟着那家伙没前途的,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跟着我进娱乐圈打拼一下,就凭你这张脸都秒杀无数资本家的丑孩子了……” 沈佑仍然看着她,却逐渐听不清耳边的声音。 六年。 他只是想。整整六年。 在和霍先生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少去想未来,想一年之后该怎么办,想如果他什么都没能改变,什么都没能了解,连一段比较美好的回忆都没能给那人带来,又该怎么办。 好像他不去想,不去念,只顾着闷头向前冲,就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好像只要他用尽全力去黏着那个人,努力去相处、拥抱、说笑和做爱,就能穿透他们错过的六年,让一切回到原本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 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能够让一个人一件事面目全非。 哪怕是记忆里的那个霍先生,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在这彻底打碎人又重塑人的六年中,也不可避免地沉沦下去,落到那个废弃的小公园,落到那个连积水都晒不干的城中村里。 伤痕累累,漠然疲惫。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大言不惭,明明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可以让人高看一眼的价值,只有一腔灼热的几乎满溢而出的执拗和不甘。 却在妄想可以逆转岁月,凭什么呢? “吱呀——!” 刹那间,一道让人肝胆俱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沉重而滞涩的轰鸣声急速下坠,宴会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尖叫声四起。 沈佑下意识转过头,见到那个巨大的吊灯正急速下坠,而正下方混乱的人群中,霍先生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顿时瞳孔骤缩。 第23章 挺身而出 谁都没料到这个意外。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甚至没给坠落的吊灯分去眼神。 刚才还在殷勤笑着给他敬酒的人,转眼间就变了一幅惊恐万分的模样,高脚杯啪一声落在地上, 金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从他身边跑过,尖叫、哭喊、怒骂,像是一条拥挤而汹涌的河流。 而他是那颗屹立的顽石,任由怎么冲撞都巍然不动。 “吱呀——” 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吊灯堪堪停止了下坠,正下方那块地方也逐渐空了。 前方空缺处突然冲出个人。 中年男人一脸胡子拉碴, 暴突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穿着打扮像是邋里邋遢的无业游民,在高档宴会厅里格格不入。 他看着这边,咧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霍天川,他名义上的叔叔。 霍矜年眸光微凝, 和这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 男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随着动作幅度变大, 越来越多人看到他手里攥着把锋利的刀, 刀身雪白, 在昏暗中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霍矜年依旧没挪动位置。 霍天川是冲着他来的,往旁边躲避只会牵连无辜。 这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 时间却好像被按下了慢速键, 眼前的一切混乱被打碎、扭曲……重组成一个熟悉的旧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被认回霍家的场景。 头顶的白炽灯将舞台中心的人过度曝光,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面无表情, 面对着一片昏暗处无数泛红的眼睛。 “个婊子娘养的!” “啧啧,他没有羞耻心的吗?这种没脸没皮的性格,我看和哥你很像啊!” “说什么屁话, 我可不认这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种,打断腿扔出去不就行了,别脏了霍家的地。” “喂,你叫什么名字……好搞笑,你也配姓霍吗?” 他对所有或恶毒或嘲弄或事不关己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坐在首位,正沉默拨动手上佛珠的人。 那是一张很可怕的脸,脸皮像是树皮般层叠干裂,神态却有种奇异的祥和,只从狭窄的眼皮里射出一线精光。 “看起来倒是个可塑之才……留下吧。” 霍矜年的眼珠漠然凝固了。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眨眼,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塑,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一如预期般陡然改变了。 滴答……滴答…… 滴答。 浓稠乌黑的血蔓延至身前,一如纠缠数十年的噩梦,血泊中心,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着。 一纤弱一笨重,但四肢都扭曲极度变形,仿佛生前从高处坠落,浑身骨头都摔碎了,白花花的脑浆迸溅,鲜血正从衣服里疯狂渗出。 他们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无比怨恨地看着他。 他说:你凭什么还活着。 她说: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他们说:去死吧,去赎你的罪。 这次说不定可以如愿。 霍矜年突然想。 那么锋利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大动脉上轻轻一划,就再也无力回天。 没有坠落的惊惧痛苦,没有自我折磨的漫长无望,只需要一刀,他就和这个混账世界和人生彻底告别了。 “霍先生——!!!” 但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凝固时空,比刀更快刺穿他。 霍矜年浑身一颤,神色却仍是漠然的。 那灰蓝色眼珠仿佛中空的玻璃珠子,只提线木偶般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人正一往无前地逆流而上,朝他冲过来—— 然后一脑袋撞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幻境! 仿佛砰一声巨响,所有不甘的、执着的、过得去过不去的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天光乍亮。 一片混乱又昏暗的画面里,那头自然卷还是那么显眼,柔软又卷翘,是数个不堪回首的午夜梦回里唯一亮眼的东西,毛茸茸的,有阳光的味道。 凌乱发梢下,那双圆睁的眼睛这样明亮、愤怒,仿佛燃烧着的熔金之日,爆发出极大的勇气和力量,耀眼得熠熠生辉。 ……而太阳正奔他而来。 “躲开!!!” 那声音实在太撕心裂肺,铁锤般重重砸在心脏。 霍矜年脸上的空白神情也被砸裂开一条缝隙,千钧一发之际,他如梦初醒般侧过身,那闪着寒光的刀尖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手臂,刺穿了前方的空气。 霍天川被惯性带得往前扑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操他妈的!” 还没等他站稳继续扑上去,就被炮弹一样冲上来的沈佑猛地撞飞出去! 那刀被甩飞数米远,落在不知道谁的脚下,激起一声尖叫。 直到这时,保镖才堪堪赶到将霍天川按牢在地上,在一片痛吟和叫骂中帮忙镇压暴徒。 “老实点,不准动!” 那一下摔得极狠,但有个人当肉垫又不一样了,沈佑直接一骨碌爬了起来,趁乱一拳揍上男人的脸,邦一声响,那眼眶上立刻浮现出个乌青印子。 那一拳极狠,保镖都吓得眯了下眼,生怕他给这人就地正法了,连忙边劝边扶他起来。 但沈佑只打了一拳,就生生遏制住了,他挥开身旁的手退开几步,转身大步走向霍先生。 “……” 霍矜年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人,长睫几度轻颤,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这小孩正喘着粗气,眼眶生生红了一圈,像头怒火勃发的小狮子,每一根发丝都在诠释着“我很生气”这四个字。 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他身上的西装有些凌乱,衬衫领口扯开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领带也被乱七八糟地甩到了身后。 看起来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潇洒随性,在此刻的宴会厅里几乎万众瞩目。 霍矜年看着他,却突然想。 包括俱乐部那次,这已经是这人第二次为他挺身而出了。 “霍总,没事吧?!” 张南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想要确认一下自家老板的情况。 本来都是计划好的,霍家的人在吊灯上做了手脚,他们的人将计就计在那基础上又做了一些调整,确保宴会厅的电路不断。 保镖已经埋伏许久,是严格按照时间卡点冲上去的,毕竟晚了很危险,早了又没意义。 唯一出了差错的,反而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 谁也没想到他不闪不避,靶子一样站在那任由霍天川捅,不仅没有拖延一点时间的举动,甚至还有点引颈就戮的意味。 张南理这会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冷汗发了一身,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刚才真的太险了,要不是沈先生嗷那一嗓子,霍总就真被人一刀捅穿腰子了。 那么长的刀进出个来回,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霍总……” 张南理正想汇报下一步工作,就见沈先生突然拽过霍总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拉走了,霍总居然也没挣扎直接跟着走了?! 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两人一副罗密欧与朱丽叶私奔的架势火速离开现场,眼睛都瞪大了,“哎,不是?” …… 沈佑拉着霍矜年快步回到贵宾室,甩上门将人按在了沙发上,开始扯他身上的西装外套。 霍矜年猝不及防,低声道:“等等、别……!”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他向来不喜欢被人近身,被按在沙发里流氓一样扯衣服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下意识按住了那只乱动的手,微微用力压下。 这小孩确实停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矜年对上那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心尖倏地一颤,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变得又酸又软,悄无声息塌下去一块。 僵持片刻,他手上力道松开,哑声道:“……把门锁上。” 沈佑收回视线,充耳不闻,只觉得自己像只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正濒临爆裂的边缘,最轻微的一点动静都能引爆他。 双排扣的设计不好解,他越扯越烦躁,直接像脱卫衣一样拽住下摆硬是从下往上脱了下来。 霍矜年今天没穿马甲,西装外套下面就是一条衬衫,纯白的,被弄得有些凌乱,但能看出来没沾血,也没有被刺破。 沈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摸了几遍—— 真的是视觉错位,那刀没有伤到这人,连擦破层皮都没有。 千钧重担骤然落下,沈佑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咬住下唇,尝到了从舌尖泛上的血腥气,他鼻腔酸楚,硬生生压下眼眶涌上来的潮湿热意,但还是止不住颤抖的鼻音。 不过很快,满腔激烈情绪又转化成了怒火。 “他妈刀来了你不知道躲?!在那傻站着当靶子,看那疯子不给你捅个对穿!” 他攥着衬衫领子把霍矜年按在沙发靠背上,对上这人错愕的神色,“是嫌去缅北太麻烦了还是嫌宴会表演不够刺激,想现场被嘎个腰子给大家助助兴?!” 事发前那点伤春悲秋全在愤怒和后怕中蒸发了,沈佑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拳真是揍轻了。 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一张嘴可以骂人,还有两个拳头可以暴打随地乱窜的贱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又被迫仰起头受制于人。 霍矜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却连眉眼间最后那点冰霜也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好了,没事了。” 他抬手按住攥着领口的手,指腹摩挲着那清瘦手腕上突起的骨骼,薄唇动了动,几乎像泄出了一个温柔的叹息。 “……别怕。” 沈佑眼睫一颤。 仿佛有只大手抚在脑后,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试图让情绪失控的他安静下来。 空气中某种竖起来的尖刺重新趴了下去,比这人绷着的脸还要快缴械投降。 沈佑神情紧绷了一会,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那片皱巴巴的衬衫布料,仍是恶声恶气地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差点被捅的当事人都不怕,我在旁边干着急个什么劲儿。” 压迫在喉结上的力道松开,霍矜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叩叩。 身后传来谨慎的敲门声,以及张南理明显斟酌已久的话音。 “霍总,沈先生?” “我带了医生过来,请问现在方便进来吗?” 第24章 臣服 “进。” 等了几分钟, 门内终于传来霍总低沉的声音,张南理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只见两人衣衫完整, 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侧,几乎相隔楚河汉界,看起来没有起争执也没有干点别的。 张南理顿时松了口气。 他示意李医生上前做一个全身检查,低声汇报道:“霍总,霍天川已经扭送给警方了,还有暗中插手的霍家、李家的人也……” 却见霍矜年完全没看他, 甚至没听他在说什么, 只是紧盯着窝在沙发另一侧的沈佑,“我不用,给他检查一下。” 李医生愣了一下,依言转身过去检查。 “刚才摔倒在地上, 有没有哪里受伤?” 霍矜年声音微沉, “人类头骨硬度很高, 没有防护措施就拿拳头硬碰硬, 很有可能导致破皮、淤青, 甚至手指骨折的。” 闻言, 李医生顺势道:“您先坐起来我看看。” 沈佑乖乖坐起身,让医生大致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大问题, 但打了霍天川一拳的那只手果然破皮了,有些泛红。 霍矜年也看到了, 顿时眉心紧蹙,“给他上药包扎一下。” 这点伤包扎什么?舔舔就愈合了。 沈佑垂了眼,把手抽了回去, 慢吞吞地道。 “不用了医生,你还是去给他看一下吧,刚才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表情看着也不太对的样子,别是惊吓过度了。” 李医生啊了一声,还是任劳任怨地转过身,“那霍总……” 不开心的时候连霍先生都不叫了。 霍矜年注意到这点,神色有些无奈,但身体问题可不容这人闹别扭。 “你仔细按一下他的肋骨、腹部和后腰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事,刚才摔得那么狠,别第二天后知后觉痛得起不来床。” 李医生又转过身。 沈佑已经倒回沙发里了,还拽过刚才这人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脸上,一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他闭着眼睛,被霍先生身上的味道包围,不知怎么觉得身上有几分燥,喉间也有些干渴。 大概是刚才上涌的气血还没平息。 但不过几十秒,昏昏欲睡的沈佑就听到了一声叹息,然后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脸上的衣服也被掀开了。 “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但我还是正式说一下。” 上方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字一句平静而清晰,又在尾音中藏了点难以捕捉的无奈和纵容。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场瓮中捉鳖,吊灯装置提前调过了,保镖也一直埋伏在场地周围,一见到霍天川冲上来就会将他擒住。” “虽然看起来很惊险,但实际上我是很安全的。” 沈佑悄无声息睁开眼,“差点被捅一刀那种安全吗?” 霍矜年张了张嘴,但确实铁证如山,狡辩也没用,“是出了些差错,我……” 只是剖白于他无异于一场残酷又血腥的剖腹取卵,一些话在舌尖打转了千八百遍,还是随喉结滚动被咽回肚子里。 他生生转了话音,“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沈佑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懒洋洋地道:“霍先生还真大方,我要天上的星星也给我摘下来吗?” 他也没说什么只要你平安就好的肉麻话,顺着应了下来,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逾越金主和金丝雀之间的界限了,说不定会让这人不适和抗拒。 但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也不是不行。” 霍矜年垂了眼,抓了抓这人凌乱的额发,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清俊眉眼来,声线和缓道:“好了,先起来让医生检查一下。” 一旁,张南理已经彻底麻了,感觉自己应该识相点滚开,而不是上赶着汇报工作。 何必呢?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吃饱了。 看着沈佑打起精神爬起来做检查,霍矜年才转过眼,脸上神情淡了很多,“情况怎么样。” 真是一面如春风般温暖,一面如寒冬般凌冽。 张南理坚强地进入了工作状态,“背后的人已经揪出来了,是霍寒梅,她通过和李浩的关系提前知道了宴会地点,又联系上霍天川设计了这场刺杀。” 霍寒梅,霍总的亲小姨,但显然没什么血缘情分,只有血海深仇。 “霍天川应该提前办理了精神病证明,就算强行走法律程序也下不了判决,霍总您看?” 霍矜年拨出一通电话,冷声道:“交接给含山精神病院。” “是。” 张南理记下,又道:“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霍骏也参与此事,但最近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和他利益相关,我们的人还在继续深入,迟早会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另一边,沈佑做完了新一轮检查,又窝回沙发闭目养神,但不知为何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蒙上了层雾般听不清楚。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那分燥热变成了十分,仿佛有一团火在身体里噼里啪啦地烧,将血液都熬煮得沸腾冒泡。 好热,房间里没开空调吗? 沈佑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又吞咽了好几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那份焦灼的干渴,感觉都要原地变身喷火龙了。 再三确认没有大碍,李医生弯腰收拾好东西,半晌一抬头却陡然破了音,“沈先生?!” 这一声让沈佑清醒了点。 他撕开黏连的眼皮,涣散的视线先是映出上方的天花板,然后就是霍矜年冷峻中暗藏焦灼的脸,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为什么这么红……过敏……” 沈佑双眼发直,感觉脸颊被人用手背碰了碰,从额头一路摸到锁骨,明明是有温度的皮肤相触,却仿佛沙漠中突降甘霖,缓解了几分燥热。 他终于想起他忘记什么了—— 那杯有问题的橙汁。 现代人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他如果喝的是酒还有点迷惑性,谁对橙汁过敏啊? 这种症状不就和里描写的春药一模一样吗! 想到这,沈佑往身下扫了一眼,面露绝望。 完蛋,他起立了。 “……查出原因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霍矜年神色冰冷,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的,他不断试着沈佑脸上身上的温度,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破天荒黯淡下去,指尖竟有些发抖。 他之前说这小孩喝了酒会染色,不过是看他皮薄随口调侃的,却没想真的会看见这人满脸通红、呼吸困难的样子。 仿佛淋雨后发了高热的小狗崽,难以抑制地打着寒战,滚烫热度烧空五脏六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死亡。 霍矜年呼吸一滞。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司空见惯,但由眼前人乍一联想到这个词,一时竟惶恐得仿佛又回到儿时光景。 李医生收起听诊器,一脸凝重,“不行,这里设备有限……” “叫救护车!” 霍矜年豁然起身,眉眼沉怒已极,被亲人用歹毒手法算计甚至差点血溅当场,都没能让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救护车?! 沈佑垂死病中惊坐起,被吓得呛了一下。 “等、咳咳咳……不用叫救护车!我应该没事,真的!” 他一手攥着男人的衬衫,一手拿过抱枕按在小腹,主动交代了乔广和橙汁的事,并把倾倒橙汁的位置标了出来,方便之后拿去化验成分和查验来历。 与此同时,霍矜年也接到了张南理拨来的电话。 “霍总,那人交代了,说是大剂量的催情剂,只要及时发泄出去就不会危害身体。” 张南理刚才被派出去查监控,迅速揪出了那个唯一给沈佑敬“酒”成功的人,用了一番手段后终于让他把话吐了出来。 “真的不用去医院,等会洗个冷水澡就差不多了。” 沈佑苦苦哀求。 一想到会呈“亠”字形被抬上担架,一路拉过人满为患的挂号大厅,最后被推进抢救室面对一众医生,他就忍不住痛苦面具。 这种事不要啊! 社会性死亡也是死亡啊—— “继续追查。” 霍矜年挂了电话,又抬手探了一下沈佑额头的温度,一时间没说话,看向一旁专业的医生。 李医生左看右看,有些无措地揣着手,“呃,我听沈先生说大部分都及时吐出去了,这种药摄入剂量不多的话,多喝水等待新陈代谢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半晌,室内仍一片安静,他尴尬地等了一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还是主动请辞了。 门被轻轻带上。 霍矜年沉默半晌,别开沈佑拽着衬衫的手,给他接了杯温水,递过去时声音很冷,“你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 果然,秋后算账来了。 沈佑顾不上回答,直接一口气喝完水,感觉喉咙终于舒服了点,那股让人脑袋发蒙的热度也被短暂压了下去。 他舒了口气,轻笑道。 “有人想整我,这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次,这次是杯加了料的果汁,下次又会是什么呢?干脆一次性揪出来,永绝后患。” 霍矜年眸光沉沉,“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 “可如果我咬死不喝,却又要事后追究,什么线索什么证据肯定都已经销毁了,再想追查可就没用了——” “谁喝出问题了?好心把酒换成果汁却被倒打一耙,哪有这样做人的?监控又没拍到下药的画面,怎么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造谣?有被害妄想症吗?” 沈佑摇头晃脑的,声调和语气不知道在鹦鹉学舌谁,总之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 “口说无凭,总要留下点证据的。” 他耸了耸肩,又无所谓地笑笑,“而且撇开后续不谈,难道我一说霍先生就信吗?” 三岁小孩都知道,摔倒了破皮了才能得到安慰和抱抱,撒谎干嚎只会让人厌烦。 “只要你说,我就信。” 霍矜年却突然道。 沈佑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一脸疑惑又不敢相信地抬头,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他动了动唇,“……什么?” 身前的人正弯了腰看他,修长手指抚过他的眉骨和鬓角,最终揉了下还在发烫的耳垂。 “我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那英挺的、冷峻的眉眼此刻难得温和地舒展了,灰蓝色眸光里盈盈跳跃着一抹极亮的火,分明温柔却又坚硬如铁。 “一切证据、留痕都不值得你以身涉险,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直接告诉我,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证明其真实性。” 那点星火仿佛落在干燥的野草地,呼啦一下就迎风烧起,被短暂压制的燥热也被牵引,几个呼吸间就卷土重来—— 再难压制。 沈佑豁然起身,向浴室走去,“我去洗个澡。” …… “哗啦啦……” 沈佑将花洒开到最大,冰凉刺骨的水劈头盖脸浇下,瞬间浸透了头发和衬衫前襟。 他昏昏沉沉地抵着墙壁,明明置身冰水之中,下腹处的火却越来越烈,恍惚中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了。 “沈佑!” 霍矜年实在放心不下,敲门没得到回应后径直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眉心紧蹙。 他一手关掉了花洒,一手按住这人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别洗冷水澡,你会发烧的。” 这好像是霍先生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沈佑迷迷糊糊中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下一秒又难受地哼哼两声,“没事的。” 他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强迫自己清醒了些,低声道:“我调热一点就好了……你先出去。” 和双方都保持清醒的做爱不同,他太怕自己在失控中失手伤了这个人,在那层层叠叠的旧伤疤上又留下不可挽回的一道。 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会恨死自己的。 又一波难耐情潮涌上,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沈佑挣了挣被禁锢着的小臂,上面的力道如愿松开了,却又往下握住了窄窄一段腰肢。 他无意识伸出手,却抓了一手柔软的发丝,涣散的视线顿时聚焦了许多。 霍矜年正半跪在他身前,身上凌乱的衬衫半湿,挽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贴身的西装裤因为姿势紧绷到极致,膝盖被浴室地板上的水浸湿,逐渐渗透蔓延开。 沈佑喘息未定,近乎呓语地道,“霍先生……?” “闭嘴。” 第25章 滚烫眼泪 教室里, 沈佑下笔如飞地写着高数小测,根本不敢停下来。 因为只要一分心,他就满脑子都是霍先生半跪在他面前的样子—— 鸦黑的发丝柔软凌乱, 被一只手抓着往后捋,露出额头和英挺的眉眼,刚才被冷水浇了一遍,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流,淌过不断滚动的喉结,滑落到一弯利落的锁骨上。 男人的鼻音断断续续的, 混杂着细碎水声和沙哑的闷响, 在空旷的浴室里激起回音,让人愈发面红耳热。 ……他快喘不过气了。 当时沈佑皱眉想,忍耐地吸着气咧出了尖尖的虎牙,简直恨不得狠狠咬谁一口。 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按住了男人的后脑勺, 不让他挣扎逃脱。 “唔……嗯咳!唔……” 真是太O乱了啊啊啊!!! 沈佑拉高了脸上的口罩, 感觉整个脑袋都要冒烟了。 他笔尖都快写出火星子了, 却还是赶不走脑子里活色生香, 一帧帧高清□□播放的画面。 周围有注意到情况的同学一脸震惊, “我操?!” “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 “已经翻页了这么快!救命能不能给我抄一下,真的不会做啊呜呜呜……” 有同学痛不欲生地抓耳挠腮中, “我的脑子, 我的脑子!” 缪清教授的课一向严苛。 这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师十分顽固,在多媒体高速发展的今天, 仍然遵循着传统的黑板上课方式,特别喜欢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和做题。 他还尤其钟爱各种作业、小测、练习卷,甚至自费印刷了试卷带过来布置学生做, 不仅要求全程闭卷,还全部计入平时分。 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吵了起来,场面堪称哀鸿遍野。 讲台上,缪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严肃地呵斥道:“安静!你们还有三十分钟,我看有些同学连第一面都没完成,平时上课都讲过的了……” 沈佑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转眼来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脑子里的画面也播放到了尾声。 用力紧攥的手指骨节间,男人低下头剧烈地咳嗽着,某种意义上却也如此安静而顺从,没有痛吟也没有笑骂,只是将蹙眉忍耐下了所有不适。 像只被一脚踹开的猫一样弓腰蜷缩起来,在掌心里微微颤抖,凌厉的后颈骨微突。 霍矜年很快就缓过来了,拽着沈佑也半蹲半跪了下来,贴近他耳边啧了一下,声音沙哑。 “……小混蛋,弄这么重,我这几天都要开会。” 当时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沈佑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又执拗地转头看他,看到那抹未褪的绯红,想起这人身上那些伤。 一部分像是自己施为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出于他人之手。 这个人不知道多少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止不住痉挛地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微阖着眼神色苍白又疲惫,以此寻求遥不可及的解脱。 沈佑被药得找不着北,想象力还出乎意料的丰富,泪腺也被药力和情绪催发,当即搂着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嚎起来。 ——刚才那疯子都没把人捅成这样,反而是他把霍先生捅成这样了。 明明都看了那么多论文,已经算是有备而来的了,却还是像上一次一样把这个人弄伤了,他真是蠢死了! 这小孩莫名其妙嚎得凶,霍矜年还以为是弄疼他了,花了好半天摸清楚那些不着调的想法,一时间又想咳嗽又想笑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薄薄的眼皮低垂着,神色浅淡又无奈至极,低声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别多想。” 所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沈佑痛苦思索许久未果,只好痛苦地做完最后一道题,痛苦地提前交卷,然后痛苦地回到座位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玩起了手机。 微信通讯录有条新消息,点进去一看,发现是张南理的好友添加请求。 沈佑点了同意,那边立刻发了消息过来。 [张助:沈先生,之前的调查已经有眉目了。] [张助:指使乔广的人是辰安科技的总裁顾安念,他原本是计划下药后让你和提前准备好的鸭子一夜情,借机拍下照片离间你和霍总。] [张助:霍总会着手处理这件事的,沈先生不用担心。] 之前就有过猜测,这个名字一出来沈佑便暗道果然如此。 在露台上短暂交锋时他就知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多半会暗中给他使绊子。 [右仔:好,辛苦你了^^] 对面的人应该正在上班,微信回复显得有些人机。 [张助:应该的(玫瑰x3)] [张助:对了,建议沈先生再去看看医生,当时设备有限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但就怕那药有什么后遗症。] “……!” 看到这句,沈佑倏地打了个喷嚏,把口罩往上拉了一下。 那药确实猛,只是吸收了一点就差点给他干趴下,不过他感冒的主要原因还是洗了冷水,以及之后骤冷骤热的剧烈运动。 [张助:不知道霍总怎么也生病了,这两天声音都是沙哑的,还一直咳嗽,难道当时真的受了惊吓?(黄豆捂脸)] 沈佑:“……” 他感觉脑袋上的热度又要卷土重来了。 本来还以为上周如约砰砰砰了一次已经让他脱敏了,还以为新世界大门打开后,已经没什么能让他再面红耳热了。 没想到,这种事没有最O乱,只有更O乱! [右仔:可能是秋燥上火了哈哈哈……] [右仔:张助可以泡点金银花、罗汉果或者胖大海给霍先生喝,也许会有效呢^^] 他每个字都透着心虚,口罩已经遮不住发烫的耳尖。 [张助:我会的,多谢建议(玫瑰x3)] “怎么样,好点没?” 容良憋着笑,询问面前戴着口罩的男人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是公鸭嗓吧?” 霍矜年眼皮微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着这人被迫哑巴的样子,容良顿时想起那些地狱笑话,又想起每次问起必然没吃的药,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姓霍的你居然也有今天!” 霍矜年:“。” 他坐在惯常的那张沙发上,双腿交叠,将平板搁在大腿上,直接无视了已经舒爽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容良。 “闹得这么轰轰烈烈的,你和那小金丝雀真没点奸情?!” “不知道谁把宴会现场的视频流出来了,哇靠那场面那配乐,我看着都心潮澎湃……” 在吵闹的背景音里,霍矜年不为所动地处理着工作邮件,手下的页面却许久没翻页,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他知道自己在想谁。 他和沈佑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不算少,只是还不足以让他真正了解这个人。 在一起的时候,霍矜年时常看见他笑,快乐的,嚣张的,狡黠的;也偶尔看见他脸红、羞窘、尴尬的样子;极少数时刻则看见他的愤怒和尖锐,以及坚韧又强大的另一面。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人哭。 霍矜年看着自己的右手,宽大掌心向上,修长手指微屈,此刻的皮肤是温暖又干燥的。 但一恍神,却觉得指缝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眼泪的触感,湿润、滚烫、源源不绝,轻盈又沉重,痛苦而幸福。 一点一滴淌过脸颊,在掌心满溢而出,沿着手腕一路往下。 苦涩盐分让未愈合的伤口泛起刺痛,牵扯着心脏也跟着一起紧缩和悸动,狂风骤雨般敲击着胸腔,让人轻易乱了心绪。 那双眼睛被泪水洗涤过,眼眶很红,因为情绪激动睁得很圆,瞳仁亮晶晶的,视网膜上几乎能清晰倒映出他的样子。 【霍先生。】 这小孩哽咽着,脸上红晕未褪,连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那家伙是个混蛋,我也是个混蛋……我不想让你疼……刚才那刀那么长那么锋利,都没能伤到你,结果我……可恶……】 【……我不想让你疼。】 只是眼泪本身有什么稀奇的呢?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东西。 很多人在他面前哭过。 在竞争中惨败下跪痛哭的,心理压力大被他吓哭的,有一边大哭一边怒骂他的,也有为他的捐助感动抹泪的……数不胜数。 这些人里有的会低声啜泣,有的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万般情态不过稀松平常,说不上美丑,更谈不上厌恶或喜欢。 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觉得一个人嚎得太过可爱,又可怜得人心肝脾脏肺都在颤,念念不忘至此,连在工作时都频频失神。 简直着了魔一样。 霍矜年抬手揉了下眉心,借动作挡住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长睫微微低垂,遮掩了那灰蓝色眼珠里的晦暗不明。 ……太危险了。 无论是这段关系,还是这个人。 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庞大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伸出八爪鱼一样的触手,尖端在这里敲敲,吸盘在那里吸吸。 一点一滴地侵蚀他的边界、身体甚至是灵魂,也许还没等回过神来,他就会被这张大了嘴的怪物嗷呜一口吞下。 “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做恋爱咨询啊?” 容良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连忙一边揉脸一边道:“时薪1000的本医生免费给你做咨询,你就偷着乐吧你。” 霍矜年放下手,终于开口道:“不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远远不到公鸭嗓的地步,带着点低沉的鼻音,甚至显得性感。 ……如果造成沙哑的原因不是那什么,大概会更酷一点。 “真不要?!” 容良一脸难以置信,继而是愤愤不平,“我的天,英雄救美呢!你就没有一点点动心?” 他明明看着这人的精神状态好了不止一点,之前完全就是个工作机器,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肉眼可见的苍白阴郁。 但才过去短短大半个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觉得那个叫沈佑的小朋友实在功不可没。 霍矜年沉默以对。 容良见状,也不再胡乱调侃,正色道:“我说真的,什么时候带人来见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好歹救了你的命呢。” 霍矜年没有直接拒绝,“再说吧,等我问问他。” “到时候我把我女朋友也带过去,人多了没那么尴尬,然后挑个地道点的老字号……你提前问清楚有没有忌口什么的。” 容良整理着手上的病历,嘴上不忘絮絮叨叨。 “秋冬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吃阳澄湖大闸蟹,帝王蟹,梭子蟹,避风塘炒蟹……” 闻言,霍矜年眸光微动。 这些美食对于尝不出味道的人来说,不过空有名气、香味和漂亮的造型。 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味觉,但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表示找不出病理性原因,便推测应该是心因性导致的。 想起沈佑埋头苦干的样子,便知道他肯定是喜欢美食的,但因为穷似乎总是饿肚子。 阳澄湖大闸蟹,帝王蟹,梭子蟹,避风塘炒蟹…… 听到这些,那小孩肯定会愣住,下一秒,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会睁圆了,迸发出极亮的光彩。 然后一边连声叫着霍先生,一边兴奋地报菜名,像只兴奋过头的吵闹小八哥。 “好,到时候我再安排。” 闲聊结束,还是要按部就班进行心理诊疗。 但流程走到一半,容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剩下的霍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有些违法犯罪的追究起来倒是简单,就怕那些尾巴藏得严实又按兵不动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你一刀。” “而且你也不想一刀切吧,霍家这么多年家大业大的,指不定真有几个无辜的倒霉蛋。” 霍矜年不欲多说,只淡淡道:“之后我会安排。” 说得好像安排几盘菜那么简单。容良暗自咋舌。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26章 摇摇摇奶茶~! A大小吃街, 青屿奶茶店。 “今天的顾客好像不是很多,等会应该能早点下班。” 沈佑回后厨补充水果材料,看到明迟迟正埋头疯狂剥葡萄皮, 低声提醒道:“不用做太多,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明迟迟一脸恍惚地抬起头,“哦……哦,好。” 她拿起剥好的一大杯干净又漂亮的葡萄肉递给沈佑,将塑料手套打了个结甩进垃圾桶里,起身伸了个懒腰。 咔咔咔。 清脆的声响从腰椎上发出, 明迟迟身体一歪差点摔地上, “我的天啊,累死了……” “你在后厨休息会吧,等会下班我叫你。” 沈佑听到她的无声哀嚎,笑着安慰道, 耍杂技一样抱起四个桶别开后厨布帘出去了。 “叮咚!欢迎光临~” 不久, 有新顾客推门进来, 沈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擦了擦手来到点单屏幕前。 新进来的两个女生正举着手机似乎在拍vlog, 有些害羞地互相笑闹推搡, 手机乱晃的同时还在有意无意地举高。 卧槽真的好白啊! 姜琳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面前的男生大概有一米八以上,身形挺拔, 那件丑爆的青蛙绿工作服被清瘦肩胛撑起, 硬生生穿出了几分潇洒气质。 那头凌乱的自然卷有些长了,低头时发梢散落在眉眼间, 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的薄唇,在镜头里简直自带bgm。 “请问要点些什么?” 沈佑对摄像头有点生理性抗拒,但出卖色相招揽顾客这段时间他都习惯了, 等了半晌,又耐心地笑问了一遍。 两个女生如梦初醒地收起手机,尴尬地研究起奶茶种类。 “呃、那个,喝点什么好呢哈哈哈……那就,嗯,一杯柠檬百香果少冰七分糖。” “啊……那我要一杯多肉葡萄正常冰正常糖。” “好的,请稍等。” 沈佑按照要求打了单,见后面没人排队,便径直转身继续做奶茶,也没看见这两个女生鬼鬼祟祟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拍到了没?” 林安安低声道,激动得直扣手,“快快快,给我看看!” “拍到了拍到了……你个色中饿鬼,急死你算了。” 姜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点进刚才保存好的视频里,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镜头果然完美地拍到了男生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以及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哪怕没调慢放和插氛围感音乐,都帅得能给人会心一击。 “!!!” 林安安捂着心口作吸氧状,在回放这个瞬间十几遍之后,将脸埋在了姜琳颈窝里。 “琳琳,给你十块,帮我追到这个男人。” 姜琳:“呵呵。” “二十,不能再多了!”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店里的人并不多,两人低声笑闹了几分钟,又开始专心致志拍出来玩的vlog,换着角度拍照片和视频。 没过几分钟,门口又有一男一女推门进来。 “大晚上喝什么奶茶?等会睡不着有你受的……” 沈佑注意到这动静,随口说了句欢迎光临,将两杯奶茶上的水珠擦干净,又抽了两条吸管,一并递给刚才点单的女生。 “你好,请问想要点什么?” 面前绑着马尾的女生穿着长裙,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旁边人应该是她男朋友,穿着一身牛仔,应该也是个大学生。 “……这家店什么鬼,一杯全是添加剂的东西这么贵。” 捕捉到这句话,沈佑眉梢微挑,不过什么都没说。 刘立宇嘟嘟囔囔的,见女朋友视线停留在果茶那一栏,一杯至少12块起步,“叫你大晚上的别喝茶,里面茶什么酚的特别多,等会别想睡了!” 叶秀有些不满,“有些人是这样,但我的体质不会,突然想喝一杯怎么了?” 刘立宇脸上有些挂不住,“行行行——别到时候不舒服又赖我,你想点什么点什么吧。” “行了,我不喝果茶就是了,那热奶茶总行了吧?” 见对方退让,刘立宇反而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态度嚣张起来,“果茶里面有茶因子,奶茶就没有了吗?真是天真,那些无良商家什么添加剂不敢放,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女生……” 当着店员的面说人家放添加剂,实在没有情商到了极点。 叶秀尴尬地连连给他使眼色,却止不住这人的滔滔不绝,窘迫得眼眶都红了,“……你能别说了吗?我又不用你付钱!” 听到这句话,刘立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阴沉。 “你什么意思?我是差一杯奶茶钱的人吗,关心你还不识好歹,行了行了,快点吧。” “我不喝了。” 叶秀深呼吸了一下,也冷了脸,“走吧,真是扫兴。” “怎么又不喝了,你是觉得我请不起一杯奶茶是吗……” 奶茶店里顿时吵吵嚷嚷的。 店里其他顾客都看了过来,连后厨的明迟迟也察觉到动静,掀了帘子出来,“怎么回事?” “没事迟迟姐,我能处理。” 沈佑偏了偏头,示意她不要过来,刚才他全程没吭声,只等着两人决定好点什么,或者就这么吵着架离开。 又过了几分钟,两人终于吵出了结果—— “一杯柠檬水。” 沈佑迅速抬眼看了那男的一眼,“好的,一杯柠檬水,正常冰正常糖是吗?” 刘立宇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然呢?特地重复一次什么意思?” 沈佑顿了顿,没被激怒也没有不耐烦,神色平静道。 “我只是确认一下,先生。” 他将小票撕下递过去,还没收回手,就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说不上来的微妙和不舒服。 沈佑没抬头,径直转身去制作奶茶。 那两人也没找个位置坐下,站在前台那里等,不远处目睹了全程的姜琳和李安安面面相觑片刻,咬着耳朵嘀嘀咕咕。 锤打柠檬片、倒糖浆、铲冰块……最终放进机器封口。 沈佑注意着外卖的单子,反手将柠檬水从机子里拿出来,用软布擦了擦外壁的水珠。 “是否需要打包?” 没有回应,他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对上一双压抑着暴怒和嫉妒的三角眼——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看这个小白脸?” 叶秀眼眶还红着,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啊,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沈佑仍然和面前暴怒的男人对视着,神色冷静而审慎,但余光瞥到女生惊惧的神情,犹豫一瞬后还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而后扬起一个笑,主动开口道。 “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但下一秒,他手心一空—— 那杯柠檬水结结实实地砸到他脑袋上,毫不收敛的力道让那杯奶茶猛地爆开,水花飞溅! “……呃!” 沈佑被砸得偏了偏头,身形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却不可避免被淋了满头满身。 谁都没料到男人的举动,店里的客人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你什么态度?啊,你什么态度?从刚才开始就拉着一幅死人脸,看不起我是不是?” 刘立宇突然猛一敲桌子,公鸡一样高昂着脑袋,怒吼道:“你就等着被我投诉吧!” 谁也没看出他的色厉内茬,但好半晌,站在一片狼藉里的男生一声不吭,只伸手抹了把脸,那湿漉漉的发丝正往下滴水,让人看不清真实表情。 呸,孬种! “我操你妈的!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看这个小白脸?!” 刘立宇啐了一口,猛地抓住叶秀的手腕,高高扬起了另一只手,吓得女生尖叫了一声—— 但巴掌没有落下。 一只手从斜后方伸出,截住了男人的手腕。 “喂,适可而止。” 身后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低音,刘立宇爆了一句粗口,立刻想要大力甩开那只手。 但无论他怎么挣扎,那只手都好似铁钳一样不可撼动,甚至还在不断加重力道—— “不然我不介意掰断你的手……” 皮肤和血肉被挤压得几近爆裂,几乎能听到骨骼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向后弯折出让人肝胆俱裂的弧度。 “啊啊啊啊!!” 刘立宇发出一声惨叫,满头冷汗地哼哧起来,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双漂亮乌黑的、无机质到近乎残酷的眼睛。 简直像只尖牙利齿的野兽,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类开膛破肚。 沈佑弯了弯嘴角,慢吞吞地接上了后半句。 “……再陪你去医院接上。” 眼看着这人的手真要脱臼了,沈佑又及时地松了手,刘立宇顿时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滚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却像能把地板砸穿两个坑。 刘立宇眼角抽搐了一下,恢复了几分力气后,就捂着剧痛的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从头到尾没看一眼旁边吓傻了的女朋友。 “没事吧?” 明迟迟神色焦急地冲过来,而后声音颤抖道:“你流血了!” “啊……没事,不痛的。” 沈佑抹了一下,果然看到一手湿漉漉的血迹,应该是奶茶杯爆开的时候被塑料片割伤的。 他扯了一下湿透的领口,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这下还真是洗了个奶茶澡了。” “我去后面换一下衣服,麻烦迟迟姐先安抚一下客人了。” 员工厕所。 沈佑洗去了满手黏腻,还没松口气,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脑袋上还顶着柠檬片。 等等,他刚才一直顶着片柠檬在耍帅吗?! 这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将那片柠檬捏起来丢进垃圾桶,又接了水龙头的水泼了下伤口,简单止了血。 沈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却不小心往上一划开了锁,跳出来的微信页面上置顶的大眼兔子正看着他,认真中透着一丝呆。 “……” 他指尖一颤,愣了许久。 好似一根针快准狠地戳爆了吹满气的气球,冷静到极致的面具咔嚓裂开,飘上半空的灵魂重新落回躯壳里。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冰凉黏腻、难受至极,狼狈凄惨得活像只落水狗。 额角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牵扯着耳膜响起阵阵嗡鸣。 倒霉透顶,也糟糕透顶。 沈佑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鼻尖的酸涩热意压回去,然后点进了和那人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夜一点。 霍先生这两天要出差,因为忙碌和时差很难回复消息,便提前给他打了个招呼—— [OxO:有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迟疑地打了几个字,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全部删掉了。 “呼……” 沈佑放下手机,双手撑着洗手台边缘,低头深呼吸了几次,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要说吗?还是算了? 他不会大吐苦水,也不想摇人给自己出气,只是想要分享,两人一起吐槽两句,也许再发几个表情包同仇敌忾一下。 就像朋友和家人一样,而不是情人向金主的索取。 朋友和……家人。 他和霍先生真有可能会变成那种关系吗,还是说从始至终,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情人呢? 沈佑站在洗手台前许久,湿漉漉的碎发黏在脸侧,显得很是狼狈,但他浑然不觉,只顾机械性地翻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 “你还好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和明迟迟担忧的声音。 沈佑指尖一颤,回过神来,最终还是将手机放进了口袋,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没事,我现在出去。” 第27章 舆论风波 三天后, A大表白墙接到了一条匿名投稿。 [墙墙,我要投稿,匿名] [事情是这样的, 我是B大的,一直听女朋友说A大旁边有家挺有名的奶茶店,不仅奶茶便宜好喝,里面还有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的店员] [我还挺好奇的,没想到那人这么……反正之后我是越想越气,不吐不快!] [那天女朋友吵着想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我就带她去那个奶茶店买, 见到了那个奶茶小哥(说真的也就那样,A大是没有帅哥了吗?)] [那时已经比较晚了,我怕她喝了茶晚上睡不着,就劝了几句, 当时那人就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我, 脸拉得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可能以为我是舍不得给女朋友买奶茶的捞男吧, 但说真的, 谁缺那一杯奶茶钱呢?女朋友上次喝了奶茶睡不着半夜闹我, 第二天黑眼圈比鸡蛋还大, 我都心疼得不行] [跑题了,总之点单后那奶茶小哥就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晚上不是很冷, 我女朋友就穿了一件露肩的长裙,那人做奶茶的时候一直偷看她] [我火大得不行, 拿到奶茶的时候忍不住动手了,反应过来后也后悔得不行,但是!那家伙直接把我的手掰骨折了!!] [我不怕他, 但是我女朋友还在那,打起来肯定会牵连到她,就忍气吞声地走了,之后去医院检查发现骨裂了,还因此申请体育选修课缓考] [本来想想算了,毕竟是我先动的手,但今天路过那家奶茶店发现还是很多人,尤其是有很多漂亮的小仙女,觉得还是让大家知道那人的真面目才行!] [故事有点长,感谢看完,现在哄我女朋友去了,她一直劝我不要发说怕人报复,我都心疼死了好吧,匿了匿了] 表白墙的流量还挺大的,而且这条投稿似乎还涉及到某个频繁出现在表白墙上的人,评论区顿时炸开了锅。 [呃,是我了解的那家奶茶店,还有那个帅得和电影明星一样的店员吗……] [瞬间解码] [解码+1,不能吧?我上次去买奶茶,那小哥笑得可好看了,哪有投稿说的那样,倒是投稿一股孙吧男的臭味(捏鼻子)] [三观跟着五官走?女朋友被偷看谁气得过啊,高柱动手才是真男人!被打骨折也太惨了吧,打官司让他赔钱好不?!] [好惨,怜爱了] [怜爱+1幻灭+1,转发到宿舍群了] [……] 这天下午刚下课,沈佑一摸出手机,就收到了数十条提醒他看表白墙的消息,还有林飞承甩过来的两个微信电话。 他直接打了回去。 林飞承很快接了起来,干脆利落地道:“表白墙有人投你,你招谁惹谁了?” 一条推文链接被转发过来,沈佑点进去粗略浏览了一下,很快回想起那天的事。 “没事,打工时的小摩擦。” 林飞承啧了一声,翻看着下面的评论,一个接一个举报过去,“我看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对面存心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呢。” “消息越传越开了,这个热度很不正常,你记得快点澄清。” 沈佑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我再看看情况。” 他此时正站在教三楼前的阶梯上,抬头万里秋阳灿烂。 周围全是赶着上课下课的学生,人声嘈杂,隐约能听到表白墙几个字,但没人注意到身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人正是他们话题的中心。 一个电话挂断,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沈佑看了眼备注接起,“迟迟姐。” 电话一接起,明迟迟愤怒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 “肯定是被你打跑那个男的发的!一张歪瓜裂枣的鞋拔子脸还有脸说自己是大学生呢,还装什么爱女朋友的人设,明明就是个家暴男,我真是呕呕呕呕呕呕!” 沈佑猝不及防被逗笑了,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店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那个小沈啊,A大表白墙那个事你看了没?” 店长的声音忧心忡忡的,“这件事之前你跟我报备过,我知道不是那里面写的那样,但是接下来怎么办?” “店里的监控是无声加黑白的,发出去好像也逆转不了被那家伙扭曲的视角,就算强调是对方先动手的,也只会被说是心疼女朋友,而我们是在狡辩。” 沈佑赞同,“确实聪明。” 不得不承认,投稿人还挺会玩弄文字的,其实不像是那晚头脑空空情绪化严重的那人,倒像是请了什么外援的样子。 “小沈,你还是赶紧澄清一下吧,发个声明什么的。” 店长哎哟一声,斟酌许久还是道:“如果影响到生意的话,店里肯定也不能留你了啊。” “不着急。” 沈佑微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店长,多少人想要的泼天流量,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砸咱店里了,省了多少宣传费啊。” 他伸手压了压鸭舌帽,口罩下唇角微微勾起。 “您放心,这几天先让舆论发酵着,等时机到了再来个逆风大翻盘,保证咱们店成为A大最热门的奶茶店。” 挂了电话,沈佑又垂了眼,点进链接刷了一下下面的评论。 隔着一层互联网谁也不认识谁,极大放大了人心里的恶意,仿佛鬣狗一哄而上撕咬腐肉,踩在被献祭的人身上狂欢。 如果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人,说不定已经崩溃了。 但早年那场车祸后蜂拥而上想要挖掘劲爆新闻的媒体,让他早就对闪光灯、摄像头、尖锐追问和各色眼光强行脱敏了。 沈佑刷了一会,又强迫自己放下手机,不再看了。 发生了这种事,沈佑干脆请了一天假,在宿舍将手里的小游戏收了个尾,并时不时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林飞承说得没错,那人不只是想在A大搞臭他的名声而已。 这条投稿不断被搬运,乃至被营销号神神秘秘地转发,标上八卦、暴言、小道消息的噱头。 微博上也出现了几个与之相关的话题,虽然热度不高,但也明显传出了大学城的小圈子,不断扩散开—— 当晚,舆论发酵至顶峰。 微博词条,账号“B大表白墙L君”的声明下,原本只是猜测或吐槽的评论开始向极端发展,第一条高赞评论就是信息指路。 [又刷到一条说A大八卦的营销号了,真的好炸裂!] [谜语人sl,谁能解码一下] [呃,我好像知道是谁了,具体信息私我发(回复:999+)] [具体指路表白墙评论区,那人的名字专业社团全扒出来了,因为之前常驻表白墙这些信息根本就不透明(黄豆吃瓜)] [真是人不可貌相,好无语啊……] [恶心!] [……] 翌日,早七点半。 “我操,你被开盒了!” 林飞承猛地拉开床帘,对在阳台洗漱的沈佑吼了一声,“还不澄清,你是想被人找上门打吗?” 沈佑满嘴牙膏泡沫,堪称心平气和地应了一声。 他洗漱完回到桌前,把要用到的专业书塞进斜挎包,又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看着急得快屁股着火的林飞承,笑了笑道。 “别急,还没到时候呢。” 一旁,正收拾东西的季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也许是当事人的沉默给了对面膨胀的信心,在大肆推动舆论发酵甚至开盒后,还进一步晒出了骨折单表示想要走法律流程。 #A大奶茶小哥打人#的词条短暂搭上了热搜的尾巴。 内环,京华别墅区。 浴室里,秦书雪一边洗漱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视线突然一凝,“嗯?这个名字……” 她返回去点进词条,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认错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程总,别睡大觉了,出事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递到了程济手中。 这位喜好八卦的总裁当即兴奋起来,自觉掰回一局,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转接给了霍某人,还试图神神秘秘地卖关子—— “长话短说,废话闭嘴。” 霍矜年正垂了眼看着手里的文件,随手接起电话,语气冷淡而公式化,一句话就把对面人噎得直吐血。 对面,程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稀罕和你说啊?是关于你那辆半挂小鸟的消息。” 霍矜年签字的动作一顿,钢笔尖在纸张上泅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他眸光微动,语气有了些波澜,“什么消息?” 但这人这次显然有恃无恐,呵呵笑了一声把通话掐断了。 “挂了,霍总什么时候有空了什么时候打给我吧。” 瑞鸿国际,总裁办公室内。 程济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笑哼一声美滋滋窝进老板椅里,等着这人放下身段给自己打电话。 到时候他一定不会为难人,叫两声哥哥听听就行了。 又想到舆论中心的那人,程济不禁皱了皱眉。 上次的宴会他全程在场,目睹了那场意外的始终,对沈佑一下把霍天川那么大一老爷们撞飞五六米远耿耿于怀。 又因为是好友养的金丝雀,所以他敬封之为半挂小鸟。 看着不像是任人欺负的性格啊?怎么被网暴成这样一声不带吭的? 第28章 一点长进都没有 总裁办公室内。 霍矜年看了眼被挂断的电话, 想了想又拨出一通电话。 他搁了笔,顺手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来,耐心等着铃声嘟嘟地响过去, 接通后传来一道清朗又疑惑的声音。 “霍先生?” 沈佑正靠在男厕旁边的走廊里,鬼鬼祟祟地接起电话,“突然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是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出来的,其他班都还在上课,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梦回初高中,背着老师同学偷偷谈恋爱的感觉。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佑眉心一动。 霍先生的疑问句总说得像陈述句, 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疑问还是明知故问。 沈佑犹豫了一下, 还是简单交代了前因后果,“……他突然用奶茶砸我,我扭他手腕还回去了,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下手的时候留意了力度的, 肯定没有到骨折骨裂的程度, 警察来了都只能定性互殴。”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多管闲事又没力兜底的大麻烦。 沈佑清了清嗓子, 补充道:“现在这种情况我有点没料到, 不过也是留了后手的。” “只是想等热度炒热一点再澄清, 看能不能乘一波流量的东风, 白送的曝光不要是傻子。” 话音落下,电话对面安静了好一会。 沈佑晃了晃手机, 确认信号没问题, 又有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那个, 对不起啊……” 他之前被引荐着在宴会上露过脸,现在沾上这种负面舆论,可能会让霍先生也受到牵连, 更枉费了这人的一番心意。 他没能忐忑多久。 “出差前我说过有需要就来找我,受了委屈怎么不说?” 手机传来的声音低沉和缓,仿佛有人正从身后拥着他低语,薄唇紧贴着耳骨辗转开合,连温热鼻息都清晰可闻。 沈佑眼睫一颤,连耳尖都发起烫来,他胡乱抠着墙皮。 “都是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和霍先生还不熟。” 不熟? “不熟”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要人帮忙,却能随随便便送花,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 霍矜年微垂了眼,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那现在呢?” 他拿起手机贴近耳边,听到这小孩嘟嘟囔囔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现在熟了,但霍先生又不是许愿池,要是公司里什么芝麻小事都要麻烦你,员工间的小摩擦都要你来断案,岂不是要累死?” 沈佑还在抠着墙皮,试图把圈子绕远一点,却听到这人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员工。” 他脱口而出,“当然不是,我是霍先生的金丝雀嘛。” 电话对面的人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没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只道:“需要帮忙吗?不消耗那个‘提要求’的数额。” 沈佑松了口气,“不用。” 他弯了弯唇,长睫掩映下一双瞳孔亮得出奇,语调轻快,“我和店长夸了海口要吃一波流量的,霍先生就等着看吧。” 和上次说“要考考我吗”的语气一样,简直像只得意洋洋翘尾巴的小狗崽,圆咕隆咚的脑袋高昂,使劲按都按不下去。 霍矜年不由轻笑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以此同时,另外一边。 程济等了又等,逐渐焦灼。 不是,真不在乎啊? 看那鬼迷心窍的样子,真不像能这么铁石心肠的。 但思索片刻,他猛地回过神来——这人怎么可能被牵着鼻子走,要么让助理去搜寻消息了,要么直接打给当事人询问了。 就他还傻傻沉浸在白日梦里,实则早被一脚踢出局了。 艹! …… 打完电话,下课铃也响了。 沈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将口罩拉了上去,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下去慢吞吞地绕了一大圈,临近再次响铃才往教室走。 打开后门,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回座位上了。 沈佑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坐下来,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打电话时的轻快心情一点点凝固住,变成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的小石块,他嘴角抿起的笑落平,还在难以控制地往下。 ……反正戴着口罩,谁也看不到,不笑就不笑吧。 他今天来得很早,难得占了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这是个上课到一半突然弯腰离开都没人注意到的风水宝地。 但哪怕下压的鸭舌帽遮挡了三分之二的视野。 沈佑也还是能察觉到那些视线,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或明显或隐晦,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他分不清这些到底是真实的感受、真实的视线和窃窃私语,还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切,是被烙印在身体乃至灵魂上的旧影,在每一次相似处境时尖锐、激烈又软弱的投映。 “喂,后面那个!对,最后一排靠窗,戴帽子口罩的。” 桌面被前面的同学敲了敲,沈佑回过神来,听到讲台上的教授正苦口婆心训斥他。 “上课戴什么帽子,这样怎么看得到黑板?上节课我就想说了,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才忍着没说……” 他指尖一动,抬手摘了鸭舌帽,却依然没有抬起头,只是石像一样安静而坚硬地坐在那里。 教授很快开始上课,由此引来的关注却没有转移开。 “那件事你听说了没?” “真的是他吗?” “我听外校一个学长说……” “哎,快看我之前给你转的聊天记录。” “A大都跟着上热搜了……” 沈佑翻开笔记本拿起笔,仿佛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这件事发酵得太快,不到两天时间就发展成了这种规模,比起震惊、愤怒或者害怕,他更多的是一种没反应过来的麻木。 所有情绪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像被拔掉的插头一样啪嗒断开,然后第一时间加载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并强制执行。 是早已千锤百炼,不需要多加思索的条件反射。 第一次面对这些的时候,还会有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耳朵,让他不要看,不要听,让他回房间去,说不需要小孩子操心。 是最柔弱也最强大的保护罩,将他牢牢护在怀抱里。 只是血肉之躯铸成的保护罩,在不间断的中伤、悲痛和疲惫中根本撑不了多久,于是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捂住眼睛耳朵,一昧只顾自己逃避和自保。 而小沈佑很快也意识到,逃跑是最没用的方法。 闭上眼睛,痛苦也还是房间里的大象,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小。 捂住耳朵,也还是能听到心脏惶恐的跳动,和自己哭泣的声音。 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对它,然后解决它,与此同时,任何人都无法依靠,唯有依靠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 学会了如何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以及适时遗忘问题,熟练安抚着所有为他担忧的人,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甚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反击复仇计划。 却没想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会犹豫,裹足不前仿佛深陷泥泞……甚至连这么软弱的身体反应都控制不住。 沈佑薄薄的眼皮微垂,看着僵硬麻痹的手指动了动。 修剪干净的指甲边沿一点点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印,生生遏制住了那一分细微的颤抖。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 微博上的言论还在发酵。 #暗恋对象突然烂掉了# #A大学生性骚扰打人# #计算机系沈佑# #成也表白墙,败也表白墙# B大,宿舍内。 刘立宇随便点进一个词条,翻看着下面的评论区,根本止不住脸上大仇得报的快意。 [呃呃呃这什么鬼,一个学校的八卦传得这么广?] [闹到又是打官司又是微博喊话的地步,话说对面怎么这么安静如鸡,是心虚了吗?] [xs,不是心虚是什么,这种垃圾人垃圾事还能怎么洗?] [长得再好看也遮掩不住烂人的本质,话说是长得多好看啊没有A大的出来说一下吗(没人上图的话默认就是在无脑舔普田力呵呵)] [呃,见过真人,真就一般般的程度,真被吹太过了] [如果不把这种员工开了,我四年都不会去这家奶茶店了:D] [受害者已经够惨了,不要再扒表白墙投稿人女朋友的信息了!] [……] 想到那人居高临下俯视他时,脸上漫不经心的漠然神情,刘立宇就恨得咬牙切齿,天天想着怎么才能还回去。 是他先动的手,就算报警也不占理,手腕被掰时虽然痛得他大叫,但除了有些淤青外没什么大事,也没办法做伤情鉴定。 如果不是刘正刚好上来找他玩,听了他的抱怨后灵机一动,他还想不出这么阴毒的招式。 手机刚好弹出一条新消息。 [刘正:表哥,我都帮你干这么缺德的事了,暑假把你的新款游戏机借我玩一下,说好了啊!] 刘立宇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立刻切回去继续看起评论,但他一刷新—— 一个词条突然空降首页,并以惊人的速度炒热。 #A大事件惊天大反转!!!# 第29章 啊,好凉~!(加更) 刘立宇猛地坐起身, 眼神都清明了,手抖着点进这个词条。 词条和一个新注册的账号挂钩,账号直截了当地以“沈佑”为名, 发布了一个几百字的声明,利落简洁地阐述了前因后果。 下面附着完整的监控视频,还有一个手机拍摄的视频。 [前排!!!] [卧槽第一次吃上热乎的!] 一大波前线吃瓜的网友立刻赶到了现场,看完声明后不等深思,就顺手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前几秒屏幕都是黑的,还没等疑惑, 一行字就缓缓浮现出来—— 【为保护客人隐私, 部分画面将做黑屏和马赛克处理。】 [嗯……没看到真相之前本来不想随便下定论的,但双方这个素质真是,对比惨烈。] [赞同+10086] [视频?没有剪辑过吧?] 监控视频是黑白加无声的,加上距离很远, 看得不太清楚, 但真实记录了事情的经过, 比似是而非的文字更令人信服, 不过还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家看完了?有什么感想没?] [虽然感觉基本能和那个B大投稿人的讲述对上, 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奶茶店老板是有多抠啊, 我家狗窝里的监控都是高清+有声的了!!] [旁边怎么还有一个视频?难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店里有人拍下了全过程?] 刘立宇看着新刷出的各种评论, 冷汗倏地发了一身。 他之前是特意考察过店里监控类型的, 却没想到当时居然会有人把事情全程拍了下来。 那晚上店里不只有零星几个人吗?而且都是喜欢喝奶茶的小丫头片子,遇到危险就只会放声尖叫, 像他女朋友一样,见他扬起手就会吓哭了,能成什么事? 刘立宇想要举报掉这个账号, 但事情已经来不及了,转眼点赞破万,转发和评论疯长。 不过短短两分钟,舆论风向就发生了大逆转。 [呃,等会,这就是所谓的“态度很差”“拉着个脸”?] [不是,我眼瞎了还是那个B大的眼瞎了,这不是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很友善的态度吗?我要是每天打工到十一点,我脸比他臭一万倍好吧!] [不是,问一句正常冰正常糖就是看不起人了?转人工谢谢] [……就是说,完全没看出哪偷看了,奶茶小哥甚至没多看任何人一眼,眼里只有对摇奶茶的热爱,如果你说他后脑勺有双眼睛那我也没办法了] [我靠之前说普男的是谁!] [不对吧,这不对吧?这叫普男那我昨晚看综艺里那一大堆资本家的丑孩子叫什么???] [这人为什么突然发疯,狂犬病发作吗?人家有任何不礼貌的举动吗你就在那自嗨上了] [雾草!一言不合就把奶茶砸人家头上,发癫的吗?虽然都自嘲自己是牛马,但真就把店员当日本人整啊?] [不敢想象,要不是有人刚好把事件经过拍下来了,奶茶小哥哥要怎么洗干净泼在身上的污水,好无语啊……] [WC瞬间反杀!燃得我在客厅里打起拳来了!好标准的擒拿姿势WC] 热度正疯涨,一个十几秒的剪辑横空出世。 视频截取了冲突的瞬间,那杯柠檬茶在沈佑脑袋上爆开,里面的液体当即四溅,避无可避,淋了这人一头一脸。 高清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让人揪心的一幕,而被有心人处理过后,这几秒被无限放慢—— 湿漉漉的、卷曲的碎发垂落下来,有几缕黏在侧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感。 仿佛暴雨里被抛弃的小狗,痛楚又茫然不知该向何处去。 他被砸得偏过了头,因为疼痛微微皱着眉,平常笑起来时卷翘又讨喜的长睫低垂着,往下滑落一颗颗分明的水珠。 也许是被冷水刺激太过,那低垂眼尾和微张的唇都泛着一抹潮湿嫣红,更衬得他整个人白得会发光似的。 在近乎纤毫毕现的镜头里,依旧找不出一点瑕疵。 时间好像都凝固了一瞬。 这人再抬起眼时,那抹脆弱的假象却如泡沫般消失了,只剩下一对漆黑瞳孔里极亮而锋锐的光,倏地射向屏幕之外。 如光似火,暗流涌动。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屏幕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仿佛他们不是在看一个角度奇怪,随手一拍出来的视频,也不是在围观什么狗血八卦的前因后果,而是真的在看大荧幕上的影星似的。 短短几秒带来的会心一击的震撼感,让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操……] [我刚才,居然看呆了……] [一样一样,握手] [我怀疑评论这么少,都是在忙着循环播放欣赏绝世美貌……] [之前好像看到一个评论说,线下见过真人但觉得一般般,请问这位仁兄是脸盲还是恋丑还是一千度近视啊?] [你完了,你染上了(指)] [你完染(指)] 这个视频一出,不到一小时就获得了百万点赞量,几乎被转疯了,而舆论早已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啊!好凉~# #能再泼一下吗美人就亿下# #A大系花楚楚动人# #电影明星一样的奶茶小哥# #A大青屿奶茶店# #们A大吃这么好?!# “霍总。” 张南理敲了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您要我搜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包括那个B大投稿人的信息。” 他语气惊叹,忍不住道。 “现在微博上的风向一片向好,沈先生不仅将自己身上的脏水都洗干净了,还很漂亮地反将一军,基本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十八九岁的半大少年,才进入大学没几个月,却拥有这样的心性和手段,实在大有可为。 霍矜年接过文件,却没有翻开来看,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点进微博精准定位到对应词条。 有人已经对这件事梳理出了完整的瓜条,广场上的评论也基本被逆转,正如张南理所说,反击得干脆利落又漂亮。 但翻到早一些的帖子,评论区还是充斥着无数污言秽语。 [没爹没妈教的不就是这样?从根子里就长歪了,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高考状元就这么孬?看着好不聪明的样子,笑死,不会是作弊出来的吧?] [恶心!作秀!] [长得倒是周正,可惜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寒酸样,果然人改不了怪癖狗改不了吃屎] 霍矜年下意识皱眉,一一举报了过去,同时沉声道。 “清理一下言论,联系平台批量封号处理,做得隐蔽一些。” “是。” 张南理应了一声,犹豫许久还是上前,点开一个视频将手机递了过去,“对了霍总,有个视频我觉得您应该想看看……” 正是那个百万点赞的剪辑,热度还有继续飙升的架势。 【砰——!】 霍矜年视线凝固在第七秒,奶茶在沈佑脑袋上炸开的那一瞬间,神色当即冷了下去。 旁白有女生的尖叫,镜头却没被移开,能清晰看到这人被砸到的地方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似乎有血流淌而下,漫过湿漉漉的鬓角,一点一滴在积蓄下巴,最终滴落在工作服前襟。 弹幕在视频上方迅速刷过。 多数在“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还有“好帅好惨但为什么我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受不了朝哪里磕头能谈到这样的”“又有正义感又武德丰沛,不如小哥哥你去演新时代叶问吧”等字样。 那一定很疼。 十几秒的视频很快放完,又进入新一轮的循环,霍矜年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画面中心的人,却只是想,那一定很疼。 电话里,他讲述的时候不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但这小孩再能忍痛,再云淡风轻把伤口当做话题,甚至得心应手地玩弄舆论和流量……受伤的时候也一定很疼。 霍矜年又垂眸看了许久,而后抬手将视频暂停,拿过放在手边的文件夹,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张南理小心地收回手机,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 身为总裁特助,他跟在这人身边好几年,已经能熟练感知那面无表情下的各种心情。 什么时候是公事公办,什么时候心情还不错,什么时候又是……风雨欲来前的压抑。 文件夹砸到桌面上的动静响亮,在空旷的室内激起回音,里面的资料散乱开,露出照片旁边的“刘立宇”三个字。 “等这阵风头过去,这个人给我追究到底。” “是。” 张南理暗暗咋舌,这是要动用法律团队起诉的意思了。 集团法务部以狠辣和难缠著名,早年间不知道把多少位高权重的拉下了马,还送了不少霍家人进监狱,区区一个煽动网暴的烂人分分钟就能解决。 但最让他惊讶的是,霍总居然会对这件事上心至此。 张南理领了任务,立刻转身出门,却忍不住暗自思忖。 ——看来沈先生在霍总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第30章 感谢 十一月终于进入末尾。 这几天的天空阴沉沉的, 寒风一阵阵往脸上刮,有几枚泛黄的枯叶飘零而下,落在过往学生的羽绒服帽子里。 “砰。” 衣柜门被一只手关上, 沈佑呼出口气,唇齿间有温热的白雾升腾而起。 明明表白墙那事后还没过几天,气温却突然急转直下。 但和过往的冬天不同的是,今年他有了一衣柜很轻、很暖和又很漂亮的羽绒服,不用再数着日子等春天到来。 注意,是一衣柜哦! 沈佑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他把拉链拉到最顶上, 将小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又依次戴上口罩和鸭舌帽,最终盖上有着一圈蓬松绒毛的羽绒服帽子。 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被冻得泛红的指尖。 “哟, 大明星这要去哪啊?” 林飞承正躺在床上打游戏, 余光瞥了这人一眼, 懒声道。 沈佑翻了翻眼珠子, 笑骂道:“滚蛋, 你才是大明星呢。” 林飞承啧了一声。 前段时间, 他突然被他爸抓去掏心掏肺地谈了一次话,还没来得及感动呢, 就听到禁足一个月不准再惹事生非的死命令, 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然后他就从他爸嘴里听到了震惊他一万年的话—— 不是,你是说我那个虽然长得好看性格不错能力也出众但穷得叮当响的乡村小土狗舍友, 把那个霍总拿下了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林飞承一阵头脑风暴后,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对沈佑一直瞒着他这点颇有怨言。 还是不是兄弟了, 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走了。” 沈佑没理会这人的间歇性发疯,换好鞋后就准备出门了。 见人真要走了,林飞承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炯炯地道:“你要去见那个霍总?” 沈佑脚步一顿,笑了笑,“没,今天约了其他人。” 霍先生这几天好像很忙,连约定好的周六都没空来了,他刚好可以空出时间约别人。 林飞承嘶了一声,“我还真挺好奇的,我爸都忌惮害怕的人物,你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他之前被老爸带去过商业宴会,远远看到站在灯光中心的男人一眼,当即被那冰冷又严厉的压迫感摄住了,他爸问他有什么感想,他说像是这辈子娶不上老婆的,立刻收获了爱的巴掌。 “会不会有那种——” 林飞承憋了许久,吐出来这么一个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半天没听到回复,他纳闷地往下一看,发现这人正撑着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干嘛?!” 闻言,沈佑抬起头看他,毛绒绒的兜帽里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气声从口罩里透出,他一边摆手一边笑咳道。 “不是,你在哪听到的传闻,太夸张了吧。” 他好半天才笑完,不忘补充了一句,“霍先生是很好很温柔的人,虽然看上去冷了一点,但其实是很好相处的。” 很好?很温柔?很好相处? 不是,居然真有人能对着那张脸说出这种话?! 林飞承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三观尽碎。 这么一耽搁,居然快三点了。 沈佑看了眼时间,匆匆和他道别,“好了,我该走了。” 林飞承回神,“你下午还回来不,回来顺便帮我带份饭呗。” “今天都不回了,晚上我回出租屋睡,你问一下季斌。” “他?算了吧,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听说要去竞选学生会主席什么的……” 沈佑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门内未尽的声音。 A大附近,榛甜咖啡店。 “您好,欢迎光临~” 沈佑推开玻璃门进去,按照店员的引导,来到提前预约的小卡座。 他摘了帽子和口罩,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看到店门口进来了两个女生,穿着一白一粉长款羽绒服,看起来有些拘谨。 “这里。” 沈佑笑眯眯地举起一只手,示意两人看过来。 “怎么办琳琳,我好紧张。” 林安安感觉自己的脸僵住了,捏着姜琳的手不断深呼吸,“救命救命救命……” “别说了,我也很紧张。” 姜琳感觉心脏砰砰直跳,但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拉着快要呼吸过度的小姐妹往那边走。 咖啡店的卡座是用绿植和琉璃摆件隔开的,不算很私密,但氛围感很强,很多学生喜欢来这里吃下午茶拍照。 “下午好啊。” 见她们落座,沈佑将菜单递了过去,眨了眨眼笑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虽然是这么说,但姜琳和林安安都不好意思点太多,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就停手了。 沈佑接过菜单,又加了几款好评比较多的甜点和小蛋糕,一直到两人连声制止可以了太多了才合上菜单交还店员。 “没事,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好不容易才预约上位置,当然要把好吃的口味都尝一尝。” “嗯……好呀,谢谢。” 姜琳有点尴尬地撩了下头发,林安安在一旁狂戳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沈佑看出她们的紧张,便起头随便聊了几句,得知两人都是外国语学院的英专生,又东扯西扯提到了学校里的流浪猫。 很巧,姜琳就是流浪猫救助社团的部长,林安安也是成员之一。 一部手机被摆在桌子中间,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翻看学校小流浪的照片。 “你看!这是最近发现的小橘,好像是从外面进来的,打架超厉害的,一下子就抢占了旺仔的猫窝……” “这只狸花上周送去绝育了,然后就开始发胖,还我威武霸气街头小霸王啊啊啊——” “还有还有,这个叫刀疤哥,你见过没有,它已经不见一个星期了,哪里都找不到。” 反复看了一会那只脸上有条刀疤的小猫,沈佑拍了下脑袋,还真想起点什么。 “我之前出去打工,好像见过它在校门口徘徊,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如果一直没找到的话,可能是继续流浪去了。” 三人十分担忧地为小猫长吁短叹一番,姜琳和林安安双手合十,眼冒星光地提议道。 “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团,平时一起聊聊猫、摸摸猫就好!” 对上两人期待的目光,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笑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好啊。” 有了云吸小猫的革命友谊,卡座里的氛围顿时放松下来。 店员也将咖啡和甜品一一送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姜琳和林安安要拍照,沈佑等她们自拍了几张,也拍了一张食物的照片发给霍先生。 没过两分钟,对面也发来了一张会议室的照片。 面前的会议桌上放着笔和文件,旁边是张南理面无表情的社畜脸,和在会议上偷偷玩手机的顶头上司相比,显得非常命苦。 [OxO:开会。] [OxO:在和谁一起吃?] [右仔:新朋友^^] [右仔:这里的甜点很好吃,霍先生有机会可以来试试!] [OxO:好。] 沈佑放下手机,而后突然挺直了背正色道:“谢谢你们,愿意冒着风险让我把视频发出去。” 那天晚上事情发生时,他就察觉到有摄像头在拍,等搞事的那人走了之后,他便询问两人把视频拿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以防万一这人报警,却没想到后续会成为逆转舆论的关键。 当时放出的两个视频,沈佑都有做马赛克和黑屏处理,但难免有别的目击者或网暴人持续开盒,丧心病狂地人肉无辜的人。 姜琳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正常人都会同意的好不好,那家伙也太坏了!” 林安安疯狂点头赞同,“对啊对啊,颠倒黑白网暴别人,真是气死人了。” “当时我微博也发言澄清了,但被追着举报到封号,就知道对面肯定是买水军了,气死我了!” 两人叽叽喳喳地控诉起来。 沈佑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神情却仍是认真,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道。 “这个世界信奉明哲保身的人很多,也多的是冷眼旁观和事不关己的人,你们真的很勇敢也很有正义感。” “而且也很热爱生活,如果不是刚好碰上你们拍vlog,阴差阳错把整件事拍了下来,我大概就只能任由对面泼脏水了。” 他歪了下头,柔软卷翘的发丝下是一双格外明亮的桃花眼,瞳仁圆润,光晕潋滟,看着谁时仿佛眼里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格外真诚坦荡。 “真的谢谢你们。” 姜琳和林安安的话音顿时一卡,还没消化完这一大段让人面红耳热的热烈夸赞,就几乎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的冲动。 好、好耀眼! 这就是小太阳的光辉吗?!实在是太耀眼了啊啊啊! 沈佑突然蹙了下眉,疑惑地看向撑着额头的林安安,“你的脸好红,没事吧?” 林安安喃喃道:“没事……我可能有点中暑了……” 这个天气,中暑? 姜琳深深呼出口气,“那个,你在外面一定要记得戴口罩,而且不要随随便便朝别人这么笑,杀伤力太大了知道吗?” “不是……” 沈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那么夸张?” “你们来奶茶店点单过好几次了,不应该早就看惯我这张脸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姜琳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一样,之前去的时候虽然感觉你很帅,但笑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疲惫,像是没什么电了但还在努力转圈的人偶娃娃。” 林安安猛点头,插进来接过话音,并试图比划道。 “但现在就一整个容光焕发的感觉,虽然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网暴,却没有那种抑郁感,看起来很放松,很暖和,很——” “幸福。” 两个字轻飘飘落了地,却在心脏上落下两个不大不小的坑。 沈佑张了张嘴,又有些慌乱地闭上了,最终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吃蛋糕吧。” 林安安趁势掰回一局,猛一拍手,一针见血,“你脸红了。” 姜琳立刻迎头赶上,不给对手一丝喘息之机,“短短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我们的沈小哥哥变成了这个样子?” “cctv带你们走进科学——” “好吧,其实是因为……” 沈佑心思急转,立刻想出好几个理由准备糊弄过去,但刚开了个头,就被一箭射中了膝盖。 “是因为谈恋爱了吗?” 沈佑呆滞半晌,自暴自弃地抬手捂住了脸,但还是能感觉到滚烫热度从指缝间溢出,露在外面的耳朵尖也红透了。 他闷声道:“没有谈恋爱……不是谈恋爱。” “咦惹——” …… 被笑闹着拷问了整整半小时,等终于结束下午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在店门口告别两人,沈佑往和她们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在就近的公交站等到了22路车,往城中村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景象有些萧条,车里更是没几个人。 沈佑双手插兜窝了好一会,才感觉从屁股直透上头顶的冰凉转为温热,突然,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接通后,一句你好还卡在喉咙里,电话对面就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把你怎么样,真没必要告我,我们私了!私了可以吗?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不想坐牢……” 沈佑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嘶哑的男声下意识爆了一句粗口,呼吸急促又惶恐。 “你他妈装什么……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 “我不想这样的,我就是发个表白墙而已,也没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啊,你放过我吧,我妈都五十了,她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啊!” 不知道哪个字触及了逆鳞。 “这话说的。” 沈佑讥讽地呵了一声,唇边溢出些许温热白雾,“那我妈把我拉扯大就容易了?” “你颠倒黑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有想过如果我没办法澄清会怎么样吗?网暴,开盒,造谣,退学,抑郁,自杀……” 他歪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漠然视线落在半空中,“多少人因为网暴而失去生命,你在说话做事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通话对面的人呼吸粗重,再也维持不住卑微哀求的假面。 “你现在也没怎么样啊!” 他一连串响亮的脏话中夹杂着怒吼,“你他妈抑郁了吗?你#&%的自杀了吗?!” “是,你是被骂了,但我也一样被骂了啊,你很得意吧?!看我像狗一样求你很爽吧……” “无可救药。” 沈佑懒得跟他浪费口舌,干脆利落挂了电话,又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不过,谁在帮他告人? 他原本都不打算深入追究的了,走法律途径虽然是最正确的途径,但大概率吃力不讨好,不如及时止损。 沈佑随手翻着微信聊天。 那场宴会之后,其实有不少人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舆论爆发之后,有人客套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有明标价码人情卖多少钱的,也有友情指点了两句但不打算插手的。 总而言之,不可能有帮了忙却一声不吭的。 又不是下凡的天使。 ……啊。 沈佑倏地有些恍然,眼底难以抑制地溢出一抹笑意。 他闭了眼,蹭了蹭羽绒服帽子上一圈柔软又温暖的绒毛,像是在蹭着谁的掌心一般。 30-40 第31章 孤独の小狗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 沈佑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 往居民区里走了几百米,拐进一家名叫万家福的小超市里。 “小佑回来了?好久没见你来买东西了,学校放假了没?” 收银台后是个微胖的大姐, 抬头看见他一下子笑开。 “没呢,就周末回来呆两天,下周一还是要回学校。” 沈佑笑着和她拉了几句家常,很快有人来付钱,他便拉上口罩侧身进去了,“我先去买菜了萍姐, 下次聊。” 超市里的菜肉比菜市场的便宜一些。 早上来买会比较新鲜, 但到了下午和晚上,没卖完的菜就会蔫掉,开始大降价几毛一斤甩卖出去。 沈佑撕了袋子,挤进一众挑选的大叔大妈里, 眼疾手快地扒拉开上面发蔫发黑的菜叶, 一点点把还能看的捡进袋子里。 一把上海青, 一颗娃娃菜, 两个番茄, 打价总共才一块五, 两块钱一袋用小红网装起来的鸡蛋,大概有四五个, 非常划算。 他又买了五块钱猪肉, 让师傅切片装在袋子里,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不到十块钱, 就足够吃周末两天的早午晚饭了。 沈佑去结账,林萍扫码录入完积分,又神神秘秘地从柜台下面拎出一小瓶花生油塞给他。 “上次搞活动没送完的!我留了几瓶下来, 上个星期就想拿给你来着,谁知道你一直没来……快拿走,别让人家看见。” 沈佑哇了一声,顿时笑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谢谢萍姐!” “唉哟,说什么谢谢,去吧去吧。” …… 沈佑拎着袋子走出小超市,拐进一条老巷子里,光线顿时暗淡下来。 污水垃圾的臭味萦绕不散,周围则充斥着炒菜时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穿插着夫妻间的拌嘴和小孩子的大声叫嚷。 上了二楼,检查了一下门口没什么异样的痕迹,开门进屋。 “我回来了。” 沈佑朝屋里扬声道,顿了两秒,反手关上门。 出租屋除了厕所是隔开的,其余地方一眼就能看尽,厨房就设在玄关处。 将手里的袋子放上料理台,沈佑先淘了一筒米进锅,看着电饭锅加热的红灯发了几分钟呆,才慢吞吞地把菜和肉拿出来。 ——他不怎么会做饭。 除了煲饭煮面,就只能做些勉强能入口的食物,稍有不慎就有糊锅底的可能,再不慎一点甚至可能把厨房都烧了。 他自认不是笨手笨脚的人,各种工作干下来都挺利索,但就是受了诅咒一样次次烧糊菜。 不烧糊的话就是夹生,甚至一半糊一半生,而且要么没味要么齁咸,恰到好处的时候很少。 说起来也挺神奇的。 他妈能烧一手地道的川菜,他爸则对粤菜研究透彻,家里的阿姨更是横贯中西的能人,三人一碰头就是一桌满汉全席。 偏偏生了个仔,天生烧得一手烂菜,仿佛命里克锅。 “……!” 沈佑深呼吸了一口气,利落地洗菜切肉,分别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又洗干净平底锅架上灶台,拧开火放到最小。 等锅底的水珠被烧干,就能下油了,这是第一步。 这些步骤并不复杂,已经全部刻在他的脑子里了,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一个好的开头能促使事情逐渐向好发展。 说不定这次能顺利烧一个菜出来。 【哎呀,是不是该放油啦?锅底都有点冒烟了。】 【再等下去锅底都烧穿了仔仔,这可是家里新拆的锅了!】 沈佑盯着锅,拿起一旁的油罐子,手腕微微倾斜而下—— 油噼里啪啦炸了!!! 第一步就如脱缰野马狂飙,锅前的人顿时睁圆了眼,手忙脚乱想去拿菜又想先把火关掉。 但什么都想做的结果是什么都做不成,只能眼看着油星子越炸越高,四处飞溅。 【别慌,下菜下菜!】 【菜里有水分的,先下锅再说,等会翻炒翻炒就好了。】 终于摸到一旁盛菜的盘子,急忙忙将里面的菜一股脑倒了下去,水入热油,一阵更加激烈的噼里啪啦声响起! 【走远一点别被烫到了,下次倒菜时不要急,慢慢来,不要怕就好了。】 等油没溅得那么激烈了,便开始用锅铲来回翻炒。 但不知道哪一步出错了,那青菜没有越炒越出水,反而将油都吸完了,锅底越炒越干越炒越黏糊,甚至开始冒白烟了。 【看,菜的状态已经变啦,记住从生变熟的颜色变化,之后就可以靠直觉判断了。】 【……情况看起来不太妙啊老婆。】 随着一次次翻炒,锅里青菜的颜色好像变得暗沉了些,看起来比刚洗出来时软了许多,被翻一次就有几根吊在锅铲上。 应该是快熟了……吧? 【哎,放点小米辣吧。】 【要加小米辣一开始放蒜下去炒香的时候就要加了,现在加不入味的老婆,放点盐、耗油和生抽就可以了。】 猜测应该快熟了,便打开盐罐子,舀起小半勺又犹豫地一点点抖少了,然后均匀地撒在菜上面,又拿起耗油倒在锅铲上。 少了,少了……啊,多了! 撇掉多余的耗油,又赶紧伸到菜里翻炒了一下,但盐粒和黏在锅铲上的耗油还是清晰可见,还是太干了。 加点酱油冲一下。 啪一下掀开酱油盖子,小心翼翼地把酱油倒在锅铲上,这次没倒多,然而酱油一接触青菜,滋啦啦的声音瞬间变大。 还没来得及翻炒几下,一阵焦糊的味道就从锅底弥漫而出。 ……又糊了。 【还是糊啦?没关系,下次再自己试一试吧,不用爸爸妈妈在旁边指导。】 【等你学会怎么炒菜做饭,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就是真正的独立了,到那时候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咔哒一声,关了火。 锅里的动静很快消失了,但那股焦糊味仍在鼻尖萦绕不散。 沈佑拿着锅铲,身形仿佛凝固住了,半晌才眨了眨眼,恍然回过神来,和锅底青黑黄相间的一坨大眼瞪小眼许久,还是认命地铲到了盘子里。 算了,也不是不能吃。 又艰难清炒了一个肉片,和那盘青菜一起端上了小桌,电饭锅也滴的响了一声,喷出了带着清香的蒸汽。 他洗了三副碗筷,盛满了饭放在小桌板上,在两碗饭里立了一对筷子,推到对面去,然后有些艰难地缩着两条长腿坐下,开始分菜。 “妈妈一筷我一筷。” “爸爸一筷我一筷。” “妈妈一筷我两筷。” “爸爸一筷我三筷。” 沈佑边吃边含糊道,吃完了自己的,他又起身到对面坐下开始吃妈妈的饭,吃完妈妈的又开始吃爸爸的。 全部吃得一点不剩。 但没过两分钟,他突然双目无神,直直往后倒去。 ……啊,胃好痛。 他炒的菜居然有这么毒吗? 沈佑躺着休息了一会,情况仍然没缓解,只好一只手用力按住胃部,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呼吸急促而压抑。 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拼命咬着牙忍耐,只偶尔哼出一点难耐模糊的鼻音,舌尖从左到右数过下齿列,又从右到左数回来,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出租屋的隔音很不好。 而下午六七点正是一个家庭活跃起来的时间。 住在上一层的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妈妈是幼师,爸爸是工厂流水线的工人,小孩在市区的一个小学念三年级。 “你个倒霉孩子!” “五根手指加五根手指是几根手指?十根,对了!那十根手指加两根手指是几根手指?这点东西你要脱鞋算吗?” “好,十二根手指对吧……那五加七等于什么?” “十三十三,哪里来的十三?你生出来的?你都知道十加二等于十二了,五加七不就是五加五加二,就是十加二等于十二吗!” ——吃完晚饭,小孩妈妈就会开始辅导作业。 沈佑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闷笑出声,不小心牵扯到痛的地方,又嘶嘶嘶地倒起气来。 然而没过多久,耳朵又捕捉到一道清脆的炸响。 “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出去赚钱,供你吃供你穿,喝点酒怎么了?!你不在家里好好做饭洗衣服教孩子,还管起老子来了?” “喝点酒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天天就知道喝酒!又要交学费了你不知道吗!” 抑制不住的怒吼和哭喊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混在许许多多嘈杂的声响中,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上面的吵什么?!” “还能不能消停了,还不容易下了班还要听你们在那里狗叫狗叫,再吵我报警了!” “汪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时间慢慢地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声也渐次消停。 远远的却又听到小广场里响起吱吱呀呀的戏曲声,千回百转,却又无端萧瑟。 “万紫千红别有春,采的鲜花下人世,好分春色到凡尘。*” “国色天香世无伦,百媚千娇我画不成……” 天已经彻底黑了,浅淡的月光爬过窗沿,流泻而入。 沈佑睁着眼,透过小桌板下四条细瘦的、交叉的腿,看到不远处白花花的墙面,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痴痴看着铁窗外的方寸世界。 比疼痛还要难熬的病,恰是此时此刻满室漂浮的孤独。 不知道躺了多久,手机突然嗡一声震响。 他缓过一阵,松开死死按住腹部的手,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却不急着去拿手机,而是先开了灯,把桌子上的空碗筷洗干净叠在塑料篮里。 屏幕的光已经自然熄灭,点开才发现是一条微信消息。 [程老大:组局吗?] [程老大:我们玩点刺激的@右仔@。] 瑞鸿国际的总裁程济程总。 当时在宴会上给他名片的人不少,唯独这个人让他有点在意,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自称是霍先生朋友的人。 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但私下其实并没有聊过,沈佑刚刚才发现程济把他拉进了一个小群。 群里只有三个人:他自己,程济,还有霍先生。 [程老大:夜生活这么丰富,别老宅在家里了,出来嗨啊!] [程老大:别装看不见,我知道你下班了@。] 沈佑没有贸然回复,切到了和霍先生的聊天框,上条消息还停留在六点多他分享的晚饭照片上,但到现在对面还没有回复。 [右仔:要玩什么刺激的^^] [右仔:去三无黑馆打黑拳吗?] [右仔:小狗is watching you.jpg] 又等了几分钟,OxO真的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OxO:去不了。] 沈佑往后倒在床上,举起手机哒哒敲字回复。 [右仔:为什么呀?] [OxO:被你咬了一身牙印,你说为什么?] 没料到这个回复,他呼吸一滞,随即想起打拳击都是要换工字背心的,会露出手臂、颈脖和锁骨的大片皮肤。 那些地方现在已经成为“重灾区”,被打上了某人的专属标记。 光是想想,熟悉的热度就涌上脸颊,沈佑整个人都静止了一会,突然扔开手机,在床上来来回回蛄蛹起来。 啊啊啊啊啊! 他无声嚎了半晌,把被子卷进怀里鸵鸟般埋住脑袋,试图闷死在胸腔里活蹦乱跳的兔子。 被扔在床角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沈佑缓了缓,又把乱成鸡窝的脑袋扒拉出来,摸过手机看了眼,发现霍先生引用了那张晚饭的照片。 [OxO:你自己做的?] [OxO:别吃了,点个外卖吧。] [OxO:转账:50000元] [右仔:退回转账] [右仔:不用啦,我已经吃完了,别有一番风味:3] 小群里,程济绝望地这个拍拍那个拍拍,全然不知道两人正背着他聊得热火朝天。 [程老大:发送位置Dion Bar(总店)] [程老大:这家酒吧听说还不错。] [程老大:人呢?为什么没人理我?@右仔@。] 沈佑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这间酒吧离这里还挺远的,打车都要三十分钟的路程。 刚才没吃药只是硬熬过去,他的胃还有点隐隐作痛,最好是今晚早点睡觉修养一下,不然很可能情况加重半夜痛醒。 [右仔:霍先生要去吗?] [OxO:你想去吗?] 但唯独今晚,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 [右仔:想见你。] [OxO:那就来。] 作者有话说: *黄梅戏《天女散花》选段 第32章 酒吧 酒吧。 昏暗的灯光中, 舞池的人身体紧贴激烈地扭动着,在旋转闪烁的灯光下显露出几分疯狂来。 昂贵的酒百瓶百瓶地开,丝毫不心疼地溢出、冲荡、倾倒, 笑闹和尖叫震耳欲聋。 沈佑刚一进来,就被狂乱的氛围糊了一脸,他眯了眼试图找到熟悉的面孔,但收效甚微。 艰难穿行了一会到了吧台,调酒师很快发现了这个一脸茫然,无论打扮还是气质都格外青涩的小帅哥, 顿时眼前一亮。 “甜心, 一个人来的?” Eric挑了挑眉,用标准的气泡音低声笑道,随手调了一杯百利甜酒移到沈佑面前。 “这杯是我请你的。” 什么? 酒吧里实在太吵了,沈佑疑惑地看了看那杯酒, 笑着指了下耳朵, 表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被这个笑容近距离冲击了一下, Eric脸上兴趣更浓, 但还没等俯身更进一步, 吧台周围就被清出一片空间来。 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白得发光的小帅哥被经理毕恭毕敬地带走了,从黑钻通道上了二楼的会员专属包厢。 …… “晚上好啊。” 包厢里, 程济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 见他进来,笑眯眯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扫了一圈, 没见到想见的人,沈佑眼底的期待收敛了些,客气道:“程总。” 程济颇为玩味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 “那么客气干什么?叫我程哥就行了,就是出来玩一玩,不用那么拘谨。” 沈佑道:“程哥。” “哎!” “程哥。” “哎!” 等等……怎么莫名有种八戒叫猴哥的感觉? 程济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嘛?” 沈佑唇角笑意狡黠,见好就收地道:“霍先生来了吗?” “没呢,估计还在路上。” 程济的注意力登时就被转移了,兴致勃勃地道:“哎我跟你说,这可是姓霍的第一次答应来酒吧这种地方玩。” “我都怀疑他是那种老年夕阳红作息,晚上十点就睡觉,然后第二天六七点起床遛鸟,完全没有成年人该有的夜生活。” 沈佑迟疑了一下,“没有吧……” 之前他和霍先生一直做到凌晨两三点,也不见这人神情困倦,不像是习惯早睡的,成年人的夜生活也肯定是有的。 说不定只是不想和程总出来而已。 这种可能性还蛮大的,但沈佑觉得还是不要提醒他了。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被念叨的人走了进来。 很难得的,霍矜年今晚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堪堪遮住了凸起的喉结,衬得人颈部线条修长,无端显得禁欲。 他外面穿着长款黑色风衣,款式宽松落拓,往常一丝不苟梳好的头发放了下来,一向严肃又冷硬的眉眼也放松了些。 “哟,来了?吃饭了没,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你啊。” 程济空前热情地招呼道。 他呼朋引伴寻欢作乐的时候多了,但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真能把这人叫出来玩,恨不得拍照留念一下此时此刻。 “嗯。” 霍矜年摘了手上的黑色皮手套,放进外套口袋里,神情很淡地应了一声,抬眼对上沈佑看过来的视线,又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几天没见,他居然有种分别了许久的恍然。 ……以及一丝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情怯。 “霍先生。” 沈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弯了眼睛笑道:“晚上好啊,刚刚才下班吗?” 霍矜年在他身边坐下,“对,刚刚和客户吃完饭,回公司洗了个澡就过来了。” 程济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哇塞,这不对吧阿sir? 他这么热情地迎接就得到一个嗯,人家问一句刚刚下班吗就恨不得回十句是吧? 和这种重色轻友的家伙真是没话讲。 “程少,”酒吧经理在一旁适时出声道:“您看还需要点什么?我去叫人拿过来。” “哦,人太少了,玩啥都不热闹,去叫几个会来事的进来。” 程济随口道,又点了几瓶酒吧的招牌酒,单单一瓶就叫价好几万,“霍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玩个过瘾可不行。” “好的好的,程少您稍等!” 很快,包厢里鱼贯而入几个男男女女,气质各异,但都跟模特似的,一看就是酒吧的门面。 经理向他们挥了挥手,咬重了字音道:“好好伺候老板们,有点眼色,知道没有?” 沈佑原本正玩着手机,突然闻到一阵香风袭来,下一秒,身旁的沙发震动了一下。 他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好可爱的弟弟,第一次来酒吧玩?” 漂亮姐姐勾唇笑得灿烂,撩了下头发轻声道,而后又慢慢俯身靠了过去。 随着她的接近,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像根扭曲的面条一样柔软地往后弯。 漂亮姐姐脸上笑容一僵,咬了咬唇不死心地想继续靠过去。 一进一退,再进再退。 捉迷藏一样的景象让众人顿时笑出了声,也没想到鱼龙混杂的人里,居然会藏着这么个未经污染的小孩,还蛮新奇的。 “程少,这弟弟好可爱啊!” “小老板给个面子吧?” “是呀是呀,又不会真对你做什么,只是方便玩游戏而已。” “我……” 沈佑正想说些什么,就被人猛地一拽羽绒服帽子,整个人猝不及防往后倒去。 骤然失重让他有些慌乱,乱挥的手摸上一条紧实的大腿,手感居然还有些熟悉,脸颊也陷入了一片黑色的布料中,鼻尖嗅到一点冷淡的、好闻的浅淡香气。 他睁圆了眼睛,对上正上方一双狭长淡漠的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霍先生……” 霍矜年的手还攥着这人的衣服,此刻垂了眼看他,只觉得怀里长出了朵毛绒绒的大蒲公英。 那一头自然卷张牙舞爪也就罢了,羽绒服的兜帽外还有一圈蓬松的毛,看着更是柔软好摸,勾得人手痒心也痒。 “别乱碰。” 他抬眼扫过面前尴尬的一众人,那眼神极淡,没有多少诘难意味,却带着沉沉的压迫感,让众人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程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去,你们也真是胆大,居然敢当着霍总的面挖他的墙角,也不怕这酒吧明天就在A市消失哈哈哈哈……” 经理抽筋一样猛地眨眼示意,漂亮姐姐有些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啊。” 沈佑很想说没事,但他还在霍先生怀里躺着。 ——以及十分想贯彻“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人生信条,毕竟大腿是真的很好枕。 但数双眼睛正探照灯一样看着他,存在感十分强烈,仿佛他们就是在大庭广众下黏黏糊糊秀恩爱的可恨小情侣。 不犯法,但不道德。 “我起来啦?” 沈佑耳尖有些泛红,脑袋在这人怀里蹭了蹭,然后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 一旁,程济已经从看热闹的状态变成完全没眼看了,朝其他人一挥手。 “别管他们了,我们来玩点刺激的!” 经理赔笑着退了出去,剩下的人找地方坐下,闻言有人促狭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 “程少想玩什么刺激的?就是喝酒也有很多玩法的,嘴对嘴喂呀,含冰块接吻呀,或者用别的地方喝呀……都可以的。” 还有人提议,“真心话大冒险?还是国王游戏?” 程济砸吧了一下嘴,这些他都玩过了,其实已经不新鲜了,主要是玩的人有什么区别罢了。 他转头询问这两人道:“哎,你们想玩什么?” 霍矜年只道随便。 而沈佑沉吟了一会,突发奇想道:“不如我们来玩——” “斗地主吧!” 一时间,全场寂静。 …… “对A!还有没有,快出!” “不能藏牌啊,有就出!” “对三!这可是黑桃三,没有比我更大的了吧。” “想什么呢,大王小王都在我这里,三条七带对五,谁要?” 包厢里五六个人围坐着,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牌,神色有点怀疑人生,但又……有点上瘾? 玩游戏吗?确实是游戏。 刺激吗? 输了的人除了要自罚三杯,还要被画小乌龟,羞耻度直接拉爆,确实很刺激。 程济此时左脸一个右脸一个额头一个下巴一个王八,神色从狂傲到怀疑人生再到呆滞,在前两次牌局就开始喃喃自语着。 “不对吧……我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我被资本做局了……对,一定是!谁在给我做局……” 明明拿的也不是很烂的牌,但怎么会不顺成这个样子? 把把都被截住,轮了几回下来就他手里的牌最多,完全打不出去。 “我要。” 沈佑笑眯眯地跟了,“三条九带对六,霍先生要跟吗?” 霍矜年应了一声,看了眼牌,打出三条Q带对四,再接着连打出两次三条,最后再甩出一张J,手里的牌第一个空了。 他顿了一下,唇角笑意一闪而逝,“我又赢了。” 对,又。 程济呆滞的目光移到他脸上,目光逐渐凶狠—— 几轮下来,场上的人或多或少都被画了,唯有这人脸上干干净净,干净得甚至有些可恨。 “你,就是你!你个冷漠无情的人,邪恶的资本家!哇塞,你看看你自己,每个毛孔里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愿赌服输,程总。” 霍矜年漫不经心地道,没有理会崩溃边缘神神叨叨的程济,抬眼看向对面正摇头晃脑地看着牌,神色似乎遗憾的人。 “啊呀啊呀,真是太可惜了,我也想给霍先生画小乌龟……” 这小孩从打牌开始就很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时不时的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微微上挑的眼尾染着醉酒的绯红。 脸颊上还有只吐水的小乌龟,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又想起那句【想见你】,霍矜年眸光微沉。 “我也没牌了。” 周围嚎叫笑闹声一片,沈佑懒洋洋地哼笑一声,将手里最后一张牌打出,这次也不是他输,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但一抬起眼,他就对上了霍先生的视线,当即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 这时候,程济刚好兴致勃勃地代替霍矜年上前,在输的人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王八,前倾的身体挡在两人面前。 等他终于坐回去,霍先生已经收回了目光。 沈佑:“?” 他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程济就越挫越勇地指挥着人洗牌发牌,准备开新的一局。 “再来再来!” 牌转瞬发到了面前,沈佑拿起牌,将这一点疑惑压下去。 而接下来的牌局,他一路大开绿灯,直线起飞—— 拿的明明是有些烂的牌,却总是能非常顺畅地把牌打出去,简直像是有谁故意给他打掩护一样,顺心得不可思议。 不过偶尔也会有这种很幸运的情况。 沈佑没怎么放在心上,早早将手里的牌打完窝进了沙发里,托着腮看着对面的霍先生。 他至今为止就输了一次。 但那三杯酒度数不低,这会酒劲上来了,不仅觉得脸颊和耳尖滚烫,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了,眨眼都慢了半拍。 “我操,你输了?” 程济难以置信的大叫拉回了沈佑的注意,只见这人瞪大了眼睛,一脸见鬼的样子,看了看牌局又看了看霍矜年。 “——你居然输了?你他妈鬼上身啊你?!” “失手。” 霍矜年平静地应了一声,将那几张牌在手心里一整合,随手扔到了面前的牌堆里,倒了三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愿赌服输!这可是霍总亲口说的,别想着赖账哈。”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程济立刻反应了过来,双眼放光地掏出了手机打开相机。 “谁赢了谁赢了?快快快给他画王八!”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是我赢了。” 他拿了马克笔,起身来到霍矜年身前,还没上手就有些为难地询问道:“非要画王八吗,不能画点其他的吗?” 这张脸和王八实在不适配。 程济的抗议声几乎要震塌楼顶,沈佑无奈地拔了笔盖,弯下腰一只手抬起霍矜年的下巴,另一只手执笔落在这人眉头。 “会有点痒,不要乱动哦。” 笔尖落下,慢慢勾勒出小乌龟圆圆的脑袋圆圆的壳,胡乱扒拉的四个爪子,尖尖的短尾巴,最后再点上两个乌黑的眼珠子。 “大功告成!” 沈佑翘起嘴角,移开马克笔,双手捧着霍先生的脸,好好端详了自己的杰作一番。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闷笑出声,实在是—— 太反差萌了。 然而下一秒,一抹微凉的温度抚上他的腕骨,细细摩挲。 沈佑猝不及防间一低头,只见霍矜年也正看着他,唇角笑意浅淡,声音微微沙哑地道。 “开心点了?” 作者有话说: 程济:不是哥们?全场只有我在意输赢是吗?[小丑] 第33章 人类的本质是 时间已经很晚。 包厢里动静初歇, 刚才玩得太过疯狂且酣畅淋漓,现在所有人基本只剩下喘气的份。 咔哒。 包厢门被轻轻带上。 沈佑的视线追着霍先生出去,一直到被门板隔绝才收回来, 懒洋洋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光太亮了,刺得人眼睛疼。 程济点的酒都是好酒,每一种味道都很特别,混着喝也很不错,他也不是真的酒精过敏,便忍不住嘴馋地又喝了好几杯。 虽然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 但整个人也还是晕晕乎乎的。 沈佑躺了一会, 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小插曲。 他在来酒吧之前确实情绪不高,但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调理好了,玩游戏的时候没有特别活跃,但也绝不至于扫兴。 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哄了呢? 甚至还故意输给他, 让他画小王八高兴一下, 简直跟哄小孩似的, 真是…… 沈佑看着从指缝间漏出的光亮, 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压在胸口的最后一点郁结也消失不见, 只剩下醉酒后纯然的微醺。 有人试探性地问道:“老板,请问还需要后续服务吗?” 程济抹了把脸醒酒, 朝这些人挥了挥手, “散了散了,都出去吧, 所有费用记我账下就行了。” 包厢很快空了,只剩下他和沙发上快要睡着的沈佑。 ——好机会。 “哎。” 长舒一口气靠在沙发里,程济喝了口酒润润喉, “你知道那场宴会后,设计那场‘意外’的霍家人都怎么样了吗?” 沈佑悄无声息地放下手。 “霍天川,也就是那个拿刀捅人的,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大概下半辈子都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程济余光瞥了眼这人的神情,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继续道:“背后谋划的人还在被追究责任,至少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了。” “还有几个没能被抓住把柄的毒瘤存在,就这么流窜在各个地方,说不定还在计划着什么犯罪计划……” 沈佑出声道:“程总突然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见人上钩,程济放下杯子。 “你知道一旦你们分开,也就是你不再跟着霍总之后,会因为这件事遭到怎样的打击报复吧?” 其实他就是吓吓这人,发生了这种事,姓霍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甩手不管的,哪怕最终分道扬镳了也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沈佑只是很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所以呢?”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而承担相应的责任,他早就知道了。 “倒是有种。” 闻言,程济挑起半边眉,神色从漫不经心变得正经许多,转过头来正视他。 “所以我特别特别好奇——” 他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辉,“你们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种关系的?简直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不可思议!” 沈佑本来还严阵以待,闻言有些无言地看着他,“程总,您这燕国的地图也太短了。” “说说呗,又不会少块肉,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程济哀嚎了一声,又开始威逼利诱,“你告诉我,我就许给你三个好处怎么样?” 眼前的人沉吟许久,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放空,就在他觉得希望渺茫,说不定永远无法解答这个疑惑的时候。 沈佑突然道:“我是在路边捡到的霍先生。” 程济:“?” 沈佑又想了想,“我们怎么在一起的?这个主要是靠我。” 程济:“??”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沈佑笑了一下,坦诚道:“我是靠死缠烂打留在他身边的,算不得什么好手段,霍先生应该到现在都觉得我很烦人吧。” 程济不由得直起身来,脸上神情宛如见鬼,嘴角抽动着冷汗直流,“……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家伙可是圈子里公认的,最忌死缠烂打达成合作的NO.1啊。” 这下轮到沈佑神色惊诧了。 程济清了清嗓子,“生意场上那些案例我就不说了,一个个都惨烈着呢,就说圈子里一个流传很广的小故事。” “说有一天那家伙的别墅门口来了只流浪小三花,等着他回家然后上去蹭,明显是求收养,我听说那小猫很会撒娇很可爱,还怎么都撵不走,甚至到最后保安都被它攻陷了,舍不得抓。” “这么有缘又通人性,要是我可能就养了是不,就算不喜欢小动物也可以随便扔到另外的住处让佣人去养,也算是积积德。”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怪异,“……但那家伙完全不为所动,直接让保镖抓了送到几十公里外的宠物医院嘎了蛋,然后送进动物保护协会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三花怨念太深,那之后,别墅方圆一公里内再没有一只动物踏足。” 对这种冷漠无情的人,死缠烂打是最没用的招数了! 惹烦了甚至还可能被送去嘎蛋变成太监,谁敢纠缠他啊?! “有可能只是时间地点不对,霍先生没心情搭理才会这样的。” 沈佑试图狡、不是辩解,“而且后面应该是吩咐了保安,不要再放流浪动物进来吧,哪有那么神神叨叨的。” 他试图强调,“霍先生是很好的人。” 程济嘁了一声,但也没否认这个说法。 “我当然知道那家伙很可靠,但同时他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风且不容撼动这么多年,所以我才觉得匪夷所思。” 之前他手下公司出事的时候,连家里的人都在看笑话作壁上观,反而是当时还在和他竞争的霍矜年出手帮忙稳住了股价,把他感动得眼泪汪汪。 但生意场上,该是对手还是对手,丝毫不带放水的。 程济想起什么,匪夷所思地啧了一声,“你是用什么手段‘死缠烂打’的?” 沈佑迟疑,“微信聊天。” 他只是实话实说,却没想程济登时炸了,显然积怨已久。 “不是吧,真的假的?!” “那家伙有事说事无事滚开的铁血作风,我记得还是集团员工之间流转的第一条准则吧?汇报的时候敢多说一句废话,就等着被吓软了腿哭吧。” “我之前还试着在晚上邀请他出去喝酒,那边直接甩了一句什么事过来,我说单纯聚一聚玩一下,这家伙超级冷漠地拒绝了。” “我就多劝了两句,他居然直接把我删了!!” 说到伤心的地方,这人还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目光炯炯地盘问沈佑道:“不可能,你消息轰炸他,他就没删过你?” 沈佑摇头。 “他也没拉黑过你?” 沈佑又摇了摇头。 “他甚至没有冷暴力过你?” 沈佑这次点了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很冷淡,后来就句句有回应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个是气得快要厥过去,一个则是一脸令人憎恨的无辜神色。 “……!”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抬手遮住了下半张脸,隐去了嘴角难以抑制的笑意,不断眨动的眼睛却昭示着他现在有多开心。 原来对霍先生而言,他也算很……特别吗? 不是对金丝雀的不在意,也不只是对小孩子的纵容,而是真的有别于朋友和合作伙伴的,更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好像也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另一边,程济复盘着刚才的对话,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 “人为什么能如此双标……气死我了啊啊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之前的那场宴会。 霍矜年的亲叔叔疯了一样拿着刀想杀他,当时在场的人要么唯恐避之不及,要么冷眼讥笑旁观,连他也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只有一个人冲了上去。 和这人有仇的人恨不得拍手称快,没有交情的人及时避险无可指摘,就连朋友或合作伙伴也可以说没有舍己救人的义务。 所有人都有理由,所以所有人都是这人亲手设置的舞台剧目上可有可无的NPC。 可是有一个人冲了上去。 打破常理,不由分说,仿若横空出世。 那天之后,其实程济已经不把沈佑当作单纯的金丝雀来看待了,毕竟没有被包养的人能为金主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那是演戏,这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程济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止不住浑身冒小花的人,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扫过—— 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能被大老板看上并包养的,姿色能差到哪里去? 甚至娱乐圈的明星、超模、偶像下海的都不少。 美貌是没有上限的,清纯的、妩媚的、可爱的、聪明会来事的……这个世界上的帅哥美女太多了,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圈子里尤其多。 本质不过一堆红肉白骨,你情我愿,好价抛售,不值一提。 可真心稀少。 这样热烈、坦荡又坚定的真心更是稀缺,就像是泥浪里的粒粒金沙,可遇不可求,更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遇见。 第一次见面,他就注意到了那双清亮的眼睛。 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却也让人始终无法真正看穿。 此时此刻,他也能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火焰燃烧过的痕迹,滚烫、果敢而执拗,那光亮不是贪婪和野心勃勃,而是另一种更柔软,更饱含温情的东西。 程济盯着少年人一无所知的眉眼,无意识喃喃道。 “……你这样的,说不定还真能攻陷那个死人脸。” 第34章 酒酣耳热 “哗啦啦——” 冷水从指缝间淌过, 打着旋冲进了下水道。 霍矜年洗完手,抬眼看到面前镜子里,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 正想伸手擦掉,又莫名犹豫了一下。 很快,厕所又进来一个人,似乎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突然靠近了洗手台。 “哟,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霍矜年眼皮微掀, 在这人脸上淡淡扫过,又漠然垂下了。 不认识,也无关紧要。 “是我啊,李子皓。” 李子皓神情清醒了些, 抹了把脸又靠了过去, 一边说话一边挤眉弄眼的, 语气带着些神神秘秘的、促狭的深意。 “一月份, 麓枫酒店。” 霍矜年动作微顿, 神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转身就像离开,却被突然攥住了臂弯。 李子皓没想到人直接走了, 急得直接上了手, “别急着走啊!不留下来叙叙旧吗?” 霍矜年瞥他一眼,“放手。” 李子皓心脏一颤, 立刻放开了手,却忍不住回想起记忆深刻的一幕—— 滚烫烟头按在皮肉上滋滋作响,逐渐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血还来不及流出,就已经被灼烧成了一个鲜红的痂。 分明是很可怕的,却也让人在心底隐秘地生出一丝快感。 黑的发,白的皮。 红的肉,黑的血。 他长这么大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却很快掌握了怎么让一个人最痛的技巧,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简直跟疯了一样。 当时唯一的要求是不能伤到脖子以上,更不能留下印子。 但他一时昏了头,忘记了这条准则,鬼迷心窍一样想要往那段修长瘦削的脖子上掐。 那时候,这人就是这么回头看了他一眼。 极淡又极冷,没有多少沉溺的神色,只有一抹极其锋锐的、淡漠的光亮,仿佛解剖台前的医生,鲜血飞溅,仍习以为常。 李子皓甚至怀疑就算解剖的是他自己的身体,这人也丝毫不会手软。 那时他明明是完全意义上的上位者和施暴者,却会害怕一个束手就擒、伤痕累累的猎物。 仿佛一头收起爪牙的雄狮,任由蚊虫欺凌不过是因为疲惫不堪,但一旦有人胆敢触碰到安全线,便会被瞬间开膛破肚。 结束之后,已是半夜。 这人点了一根烟坐在床边,慢慢穿上有沾着血迹的衬衫,像是重新披上理性的外衣。 听到动静转过来的眼神里,却连一丝活人气都没有。 吓得他当时拿了钱就落荒而逃,生怕自己是遇上了鬼。 刚才进来时,李子皓瞥到洗手台面前的人,还很难以置信,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但那张脸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而又看了几眼,他便震惊地发现不过短短大半年,这人居然有了这么明显的变化。 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变得稍微有一点像人了,尤其额头上居然顶着个小乌龟,更是冲淡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刚才那一眼又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李子皓唯恐避之不及地后退了几步,嘴里讪讪地嘟囔着,“不叙就不叙,这么吓人干什么。” “……真是神经病。” 这三个字清晰地落入耳中。 霍矜年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霍矜年从厕所出来不久,就在包厢门口捡到了一个醉酒的蘑菇,还是个伞盖爆炸的菇—— 这小孩正抱膝蹲在包厢门口,前后摇晃着身体,头发翘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在哪里蹭的,还是自己抓的。 “程济呢?” 沈佑捕捉到声音,慢半拍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拉长了声音道:“哦——他走了。” 说着什么你自己和那家伙甜甜蜜蜜去吧,他不要再当电灯泡什么的就走了。 还特地把他赶出了包厢,说让他蹲在这里等人来领就行了。 霍矜年皱了皱眉,“走了?” 沈佑点头,“嗯嗯。” 酒的后劲彻底上来了,走廊的灯光昏暗暧昧,视线也有些模糊,但他能嗅到霍先生身上浅淡的气息,让人很是安心。 面前的人没有离开,但似乎是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沈佑听到他在说话,但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一点被忽略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抓住男人的风衣下摆摇晃,拖着尾音撒娇。 “霍先生——” 正让司机过来接人,霍矜年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在身前蹭来蹭去,视线一扫下去,发现这小孩都快蛄蛹进自己风衣里了。 刚才的意外让他很是不悦,甚至有些心烦意乱,但此时被这人黏黏糊糊地蹭着,心情却奇异得好多了。 霍矜年摸了一把那柔软的头发,“起来,我送你回去。” 沈佑闭着眼睛哼唧了几声,一昧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呼吸灼热又凌乱。 “很不舒服?” 霍矜年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触感滚烫,上面潮红未散,眉心刻痕愈深,“想吐吗?我让他们送杯蜂蜜水过来。” 又忍不住沉声训了一句,“酒量这么差,下次不要喝酒了。” 沈佑慢了好几拍才道:“……没有不舒服。” 霍矜年握住了他的手臂,想直接把人拉起来,却猝不及防被攥住了毛衣前襟猛地往下拉,下意识闷哼一声。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呼吸交错,几乎称得上耳鬓厮磨。 “霍先生……你说……” 沈佑紧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怀中的温度和触感,但开心劲过了,那点疑惑和难过又浮泛出来,断断续续地往外倾吐。 “月亮为什么就不能属于我呢……?” 他近乎呓语地道:“……是因为我是个坏小孩,所以才什么都不配拥有吗?” “什么?” 霍矜年轻声追问,他被抱得太紧几乎没法动弹,只能感觉到炽热吐息喷洒在颈侧,含混低语紧贴着耳朵响起。 他顿了许久,等怀里的人安静下来,才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我带你回去。” 酒吧门口。 沈佑迷迷糊糊地被牵出来,猝不及防被秋夜针扎似的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噤。 但下一秒,毛绒绒的羽绒服兜帽就把他罩住了。 “对,就在正门口,直接开进来就行。” 霍矜年从后面按着这人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指引司机过来,很快,明亮的车灯划破黑夜,稳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前。 “霍总。” 司机率先下车,为他们拉开后车门。 霍矜年正要将人塞进车里,就感觉到衣袖被扯了扯,一股不妙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他回过头,见到沈佑正弯着眼睛冲他笑,“霍先生,我不想坐车回去,会晕车。”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嘛。” “不行。” 霍矜年神色微沉,一口回绝,“你醉了,不要在外面吹冷风,不然明天肯定要头痛。” 可是沈佑觉得自己没醉。 他的意识非常清醒,视线虽然有些模糊,但在光亮的地方也能看清人,刚才被拉起来后也不需要搀扶,自己就会走路。 只是思维稍微有点慢,要等一会才能反应过来。 “我没醉,我已经醒酒了。” 沈佑信誓旦旦道,又在被反驳前率先竖起一根手指,“不要说那句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很容易误伤真正没醉的人的。” 霍先生好像没信。 他登时有些不服气起来,把兜帽从这人手里抢过来,朝右边走了几步,自认没有摇晃,没有走弯,也没有顺拐。 ——但实际效果就像是小狗追着尾巴在原地转了个圈。 “快看,我可以走直线!” 沈佑得意洋洋地叉腰,“我就说我没有醉吧。” 一旁的司机不敢出声。 霍矜年按揉着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 夜已经很深,就连霓虹也零零星星的,安静又漂亮地闪烁,路灯打下的光晕模糊。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偶尔有一辆车驶过,轰鸣声由远及近,又一瞬间远去。 霍矜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大半夜顶着萧瑟的秋风,陪一个醉鬼幼稚至极地轧马路。 还要在这人撞上电线杆,和石墩子比划拳脚,被盲道上的花纹绊倒之前进行紧急干预,以防发生一些可以预见的意外。 “等会你想回哪里,学校还是出租屋?” 但时间已经过一点,A大是十一点门禁,现在应该进不去了,还是说送回出租屋?但醉了酒没人照顾很容易出意外…… “不去,我哪里都不想去!” 沈佑跳了一下,看着眼前宽阔又寂寥的街道,唇齿间呼出一片温热的白雾,大声耍无赖道。 “我没地方去……就不能让我睡在大马路上吗?” “不行。” 霍矜年蹙着眉,生怕他直接在大街上躺下了,按着肩膀把人转过来,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顿时瞳孔微缩。 他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沈佑浑然不觉自己的不对劲,吵吵嚷嚷道。 “我又不是没睡过大马路,有什么不行的……不对,会弄脏衣服的,不能弄脏这件羽绒服,这可是霍先生送给我的……” 霍矜年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今天很不开心,发生了什么事?” 沈佑顿住了,有些怔愣地看着他,沉溺在那抹荒芜又淡漠的灰蓝中,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因为网上那些言论?” 沈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因为我今天没空来见你?” 沈佑这次没摇头了,只是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猜对了。 霍矜年心下一松。 想起这人债务还没还清,少约出来一次就少了整整十万,不开心也正常。 他们本质上仍是金钱交易关系,他不该忘记这一点的。 “那十万我稍后补给你。” 沈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霍矜年“嗯?”了一声,尾音有些疑惑地微扬。 沈佑突然挣脱开他的手,又闭着眼睛往前走,游魂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冲直撞。 但很快,他的额头撞进一个人的掌心里。 一道温热气息喷洒过耳侧,沉默而包容,正如此刻覆在眉眼上的手心干燥温热,骨节修长有力,指腹上生长着薄薄的茧。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沈佑闭着眼睛,突然道。 第一句话说出口,其余零碎的片段便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像是在心里打转了千百次,终于找到了一条被击穿的缝隙。 “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抔不会说话的骨灰。” “那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才不是又脏又黑的灰尘。” “她最爱干净了,爱说爱笑,喜欢跳舞……一定不会喜欢待在那个小罐子里,这样还怎么和爸爸一起跳华尔兹呢?” “为什么她不能再等我几年?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等我长大?” “我怕鬼,但我宁愿他们能变成鬼回来找我,如果是他们的话我一定不会吓到……” 霍矜年垂了眼,薄薄的眼皮褶皱漂亮,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谁时,显得格外冷淡而温柔。 这人的发丝在颈侧蹭来蹭去的,柔软又带着点奇异的温暖,像是什么在怀里拱来拱去的小动物,正不安地寻求安慰和抚摸。 手心的触感有些湿润,但只是肌肤相贴时渗出的薄汗,往下一些,鼻音凌乱却克制。 那呢喃的声音很轻,并不过于悲伤,只是有些困惑和迷茫。 “今晚我自己做了饭,但又把菜炒糊了……” “每次都这样,妈妈说我命里克锅是不是真的啊?” “但这不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意思吗,为什么我还会挨饿这么多年?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大概早就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沈佑睁开眼睛,视线逐渐聚焦,看到面前是一根电线杆。 而如果不是那只手及时接住了他,他现在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了,此刻,男人也正从身后揽着他,安静地听着他的胡言乱语。 沈佑在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呼吸了一下,突然拉下额头上那只手,转过身恶声恶气地倒打一耙。 “我本来都承诺过了,这一天不准不笑的,这么多年我都做到了,偏偏就是今年失败了。” “这都要怪你,霍先生!” 霍矜年来不及避开,被脑袋顶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 他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道:“怎么就怪我了?” “你为什么会看出我不开心,为什么要特地哄我,为什么要让我画小王八,又为什么要陪我出来散步——” 沈佑正一桩一件地细数男人的“恶行”,无意中一瞥,又看到这人额头上的小王八,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哄了,自暴自弃地哀嚎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洗掉这个王八,真是太可恶了!” 霍矜年伸手把他滑落的帽子带上,指尖按住那个胡乱挣扎的脑袋,轻啧一声。 “你的王八不也还在脸上?” 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沈佑呆呆地去摸自己的脸,手指果然蹭上了一点墨水。 所以他们刚才就是这么穿过人挤人的酒吧,在赶来的司机面前拉拉扯扯,又在幕天席地的大马路上一路走过来的吗?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霍矜年眼睁睁看着这人的脸一点点涨红了,在彻底炸毛前,堪称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了好了。” …… 凌晨一点半,霍矜年终于将人塞进了车里。 一路回到住处,给人喝下解酒药擦干净脸上的涂鸦,在床上彻底安顿好,已经是两点多了。 房间里的白炽灯明亮。 天气冷了,阿姨提前将床品换成了羽绒被,整理得柔软又蓬松,沈佑显然很喜欢,迷迷糊糊中直接全部卷进了怀里。 霍矜年打开暖气,起身将窗关好,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出神。 在酒吧被拦下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那人是谁,连那段日夜不分不断往下坠落的生活,恍惚间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他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唔……” 静立良久,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含糊的低声。 回过神来,却只见沈佑突然皱起眉,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安地颤动着,好像正在做噩梦。 霍矜年碰了一下他的侧脸,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这人眼睛都没睁开,却突然嘟囔道:“霍先生,晚安。” 说完后就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一般。 霍矜年怔了一下,而后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被子掖好了些,以防他半夜被冻醒。 啪嗒。 离开之前,他身形微顿,余光瞥过被子里睡得正香的人,抬手关了灯。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 第35章 乌龟大王 无论昨晚是几点睡的, 生物钟总能把人在固定时间叫醒。 沈佑在早上七点准时睁开眼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宿醉的头痛欲裂。 他抱着被子蹭了好一会,眼皮还没睁开就迅速黏回原处, 朦朦胧胧中正想睡个回笼觉…… 等等。 出租屋的被子又硬又糙,抱起来不可能是这种触感。 沈佑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按揉着剧痛的太阳穴坐起身,在视线恢复清晰时愣了一下。 原来是在霍先生家里,还是上次睡的那个客卧。 危机解除。 他又啪叽倒回床上,一边抱着被子来回蛄蛹, 一边慢吞吞地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宿醉让大脑皮层一片光滑, 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沈佑从被子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想看一下现在几点了—— 下一秒,他睁圆了眼睛。 这个屏保是什么鬼?!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和霍先生的大头合照。 他笑得很灿烂, 微眯着眼睛吐了一点舌头, 朝镜头嚣张地做了个鬼脸, 而旁边是仿佛被绑架过来的霍先生, 有些无奈地抿了唇, 露出一点很浅的笑。 两人脸上的王八清晰可见, 一个在脸颊,一个在额头。 昨晚的片段逐渐在眼前闪回, 有意识的, 无意识的,全都让人不忍直视。 “不行, 不能白白丢脸……我们留个纪念吧!” “来来来,看镜头,霍先生笑一个嘛。” “王八哥和王八弟, 哈哈。” 哈哈。 沈佑心如死灰地丢开手机,把脸蒙在被子里无声哀嚎起来,试图闷死自己逃避现实。 他再也不喝酒了啊啊啊! …… 从来没这么磨蹭地洗漱完。 沈佑一步一停,一步一张望地出了房门,默默祈祷霍先生和上次一样不在家,只留下司机送他回去。 但刚下到客厅。 他就见到霍矜年穿着正装,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在处理工作。 “早。” 霍矜年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薄唇轻启,“乌龟大王。” 沈佑原地裂开。 他游魂一样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不然怎么会听到霍先生叫他乌龟大王……? “你昨晚让我叫的,说以后见到你就要敬称大王,还要说乌龟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矜年饶有兴趣地复述道,这么羞耻的台词他念得一字不差,甚至还主动给自己加戏,“大王来用早膳了?” “大王想吃什么,我让御厨做了呈上来……呃!” 下一秒,他就被恼羞成怒的乌龟大王撞得闷哼一声,手里的平板都掉在了地毯上。 半小时后。 沈佑左手一个香菇肉包,右手一个糯米鸡,猛猛吃着乌龟大宰相奉上的贿赂,发丝间露出的耳朵尖通红。 他面前是摆了一桌子的豆浆油条灌汤小笼包红米肠煎蛋香肠培根金枪鱼寿司小蛋糕…… 横贯中西,足见诚意。 沈佑正吃得起劲,余光却瞥到霍先生微皱了眉,随手挑了一个包子,配着豆浆几口吃完,似乎便打算停手了。 吃这么少,没胃口吗? 霍矜年刚擦完手,就见前面暗戳戳地推过来几个碟子。 抬起眼,只见某乌龟大王正假装不经意地别过头,实则竖起耳朵留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连示好也是小孩子式的。 他有些无可奈何,两三口吃完那几份精致的早点,没觉出几分饥饱来,麻木的舌尖却陡然泛上了点咸香鲜甜。 不知道是不是厨师又去进修了厨艺。 沈佑吃完最后一口,审视了一番确保没有浪费,又将干净的小碟子一一叠了起来,方便等会来人收走。 与此同时,霍矜年起身接了一通电话,让司机现在过来别墅门口。 “霍先生要出去了吗?” 闻言,他应了一声,又几乎鬼使神差道:“我今天要回我外祖父母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半晌没听到回复,霍矜转过身,却见沈佑正认真活动着手腕,把手指按压得咔咔作响,压低的眉眼露出一点凶恶来。 一副随时准备好拳打恶毒亲戚,脚踢讨厌老登的样子。 他低笑一声,在外字上咬了重音,“是我外祖父母家。” 外祖父母,也就是…… 沈佑这才回过神来,而后眼睛倏地睁圆了。 就这么见、见家长了?! 秋日的金阳灿烂,但天气还是又干又冷。 车子一路驶出市区,向着郊外的山林而去,又沿着精修的山道一路蜿蜒向上。 沈佑坐在车上,眼看着周围景色从热闹熙攘变得寂静无人,在手机上悄悄百度起了这地方的介绍。 这里是专门投资修建的富人区,因为包含了独栋别墅、大型商场、滑雪场、马场和高尔夫球场等娱乐设施,所以建在郊外。 这里的别墅已经被炒到天价,而且想要住在这里不是有钱就可以,因为还象征着恐怖的资源和人脉网,必须达到标准才有机会入局…… 沈佑匆匆扫过那一连串形容,以及预估价格时数也数不清的0,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真的好有钱。 因为要上门做客,他临时买了水果和牛奶。 虽然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应该连小小小卡拉米都算不上,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对了。” 突然想起来什么,沈佑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U盘递过去。 “霍先生,这个给你。” 霍矜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睁了眼伸手接过来,“是什么?” 沈佑轻描淡写地道:“我做的小游戏,你帮我发行出去吧,就当是销掉那个许愿的机会。” 仔细想想,他没什么迫切要实现的愿望,也不想在霍先生身上拿走些什么,但就这么一直搁置也是个问题。 还是把手头上的游戏发出去,先赚点钱好了。 霍矜年眉梢微挑,看着手里的银色U盘,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可爱又好笑的小玩意似的。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承诺的重量是什么? 能轻而易举攫取无数资源、财富的机会,值得聪明人精打细算数月来确保利益最大化,结果就用来发行一个小游戏? 霍矜年沉声道:“你确定?” 沈佑点点头。 他又问,“不后悔?” 沈佑不点头了,字正腔圆地道:“不后悔。” “好。” 霍矜年笑了一声,将U盘收在大衣口袋里,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同时给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一点教训。 “以后要是后悔了我可不认。” 很快,车子停在一道闸门外,安检后顺利进入了这片区域,又行驶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就来到了一处别墅前。 沈佑抱着水果牛奶下了车,被眼前的奢华景象震撼了一下。 和这里相比,霍先生在市中心的独栋都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先生。” 管家已经在门前候着,见车子停下恭敬地迎了上来,“老爷和夫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霍矜年颔首,余光看到沈佑正神色震惊地看着他,眼里仿佛写着几个大字:哇,原来你真是大少爷啊。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然后就见到面前的管家也震惊地看着他,“好久没……” “进去吧。” 霍矜年打断他未出口的话,帮沈佑提了一箱牛奶,带着人进了大门。 “回来了,吃过早饭了没?” 安娜斯塔西娅早就听到了动静,放下手里的花洒,等着见自家外孙和被外孙带回来的朋友。 这么多年,没见她外孙带谁回来过,说不定这次就是结束单身的关键。 “您好。” 沈佑难得有些拘谨,看着面前上了年纪、满脸慈和的老人,笑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第一次来,不知道带点什么才好,所以买了点水果和牛奶。” 安娜斯塔西娅正小心地打量着他,闻言哎呦了一声,赶紧接了过来递给管家,“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呢?” 她看着这小孩,只觉得越看越合眼缘,又可爱又懂礼貌,难怪自家外孙喜欢呢。 都带回家了这关系能一般吗?她可不能当那封建可恨、棒打鸳鸯的讨人厌外祖母。 “叫奶奶就行了,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知道了吗?” 沈佑利落地应了,响亮地喊道:“奶奶。” “哎!” “奶奶。” “哎!” 一来一回几次,沈佑也不紧张了,又支棱起来了。 他从小就很讨长辈喜欢,这个被动技能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消失,只是小时候更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让人又爱又恨。 进了客厅,茶水点心早已经备好了。 沙发前还有一个精神镬烁的老人,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军大衣,能看出年轻时身量高大,可惜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 见到来人,他臭着脸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霍矜年从身后推了沈佑一把,示意他去沙发上坐着,闻言不软不硬地道:“我上周才回来过,怎么就不知道回来了?” “别管他,每次回来就知道说这句!” 安娜斯塔西娅有些生气了,有客人来还这么任性,肯定会给人家留下坏印象。 “我都怀疑他是复读机成精,人老了记忆不好就算了,脾气也顽固起来了……来来,坐这里!喝茶,还有刚烤好的点心。” 沈佑坐在沙发上,吃点心喝茶看戏。 几人吵嘴不忘把他安排得妥妥当当,早上吃得有点撑了,但烤得酥脆的黄油曲奇是真的香。 一口一个,再一口一个。 不过他注意到两位老人中文虽然说得地道,但还是带着点外国人口音,比如重音会咬得有点奇怪,有些字会念得比较生硬。 而且眼睛也都是蓝色眼睛的,原来是因为有异国血统吗? 沈佑吃得正香,正闷闷不乐的伊万突然看了他一眼,来了点兴趣,“小子,会下棋吗?” 他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点了点头,“会。” …… 眼看着沈佑和两位老人相处愉快,霍矜年回书房见缝插针地开了一个跨国会议,等结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他回到客厅,却没见到应该在沙发上吃点心的人。 还没等问,安娜斯塔西娅就示意了一下露台的方向。 霍矜年了然,拿出手机看了眼,见时间还早,便向两人下棋的地方走去。 还有几步距离,他就听到了两人关于能不能悔棋展开的激烈辩论,而那个以固执著称的老头居然显露败势。 “嘿,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伊万吹胡子瞪眼地道,第一次觉得自己踢到了铁板。 说不能悔棋就不让他悔棋,打个商量都不行,嘴里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犟得跟头小牛犊一样。 “爷爷,规则就是规则,如果能轻易修改规则的话游戏就不好玩了,古代都是以棋交友,以显现出一个人的心性品行如何。” 沈佑眉眼认真,抛出了两个很高大上的古代成语,“不然怎么有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一说呢?” 他又仔细解释了一下成语的意思。 伊万的神色突然肃然起敬,半信半疑地说了句“真的?”,也开始觉得确实是自己无理取闹,看轻了下棋的本质。 “好好好,不悔棋就不悔棋,接着下!” 沈佑顿时眉开眼笑地嗯了一声,继续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霍矜年已经来到这人背后,闻言来了点兴趣,垂了眼看他们下了一会棋,半晌,从胸腔真切地泄出了一声叹息。 两个如出一辙的臭棋篓子,谈什么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某种意义上还真是。 沈佑突然发现了他,转头笑道:“霍先生。” 伊万顿时警惕道:“哎,你不准给他提示啊!就我们两个下,谁都不能场外求助。” 两人迅速统一战线,将唯一一个会下棋的人排除在外。 “你们下吧。” 霍矜年倒也不争辩,径直转身离开,毕竟他这次回来不是玩的,还有其他事要做。 至此,战况一发不可收拾。 沈佑和老爷子下棋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偶尔你略胜一筹,偶尔我智计频出,打得有来有回,有输有赢。 短短两个小时,两人就变成了忘年之交。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伊万拍着轮椅扶手,常年皱着的眉头难得舒展开了,看着沈佑的眼里全是相见恨晚的欣赏。 “那混小子一天到晚给我放水,根本找不到下棋的乐趣,真是好久都没玩得这么痛快了……” 沈佑:“嘿嘿。” 时间快要正午,日头渐渐晒了,露台外也变得燥热起来。 安娜斯塔西娅让佣人去叫他们回来,在客厅里休息休息,等会就吃午饭了。 客厅的超大荧幕上正播放着时兴的短剧,没几分钟就演绎出了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他又爱着我的六边形修罗场剧情,让人脚趾扣地又十足上头。 沈佑无意中看了几眼,就沉浸在狗血的艺术中无法自拔了。 直到被轻轻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安娜斯塔西娅的神色有些忧愁,语气轻柔地道:“该吃午饭了,你去叫叫那孩子行吗?” 沈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孩子是在指代霍先生。 “他现在应该在书房里,佣人去叫了几次都没有回应,应该是又忙着工作忘记吃饭了,但说不定他会听你的呢?” 安娜斯塔西娅生怕他拒绝似的,连忙哄道:“我先暂停电视,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看。” 沈佑一骨碌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好,我去了。” 第36章 一幅母亲的画像 “霍总, 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了。” “霍骏约了今天下午湾水的骑马场,来和咱们抢智飞科技的新项目了,他背地里收买了项目负责人, 这次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对,已经收集到私下贿赂的证据发给林副总了,那边承诺会给我们多让利一成……” 将手里的文件合上,霍矜年随即挂了电话。 他这次回来主要是处理这件事,霍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连逃散的猢狲都比别家膘肥体壮, 又十足难缠。 霍雷茂死后, 霍骏就疯了一样追着他咬。 到底也算是有点能力和资本的,不然怎么会哄骗得季家的小女儿对他死心塌地,求着父母拿出一亿把这人从变动中摘出去。 即使婚后生下孩子,发现霍骏在外还有个私生子, 居然也这么原谅和忍受过去了。 私生子……呵。 霍矜年嗤笑一声, 眉眼难得有些阴郁。 在国外连结婚证都领了, 在结婚期间怀上的孩子, 也能叫私生子吗? 他突然觉得很是烦闷, 连带着书房里熟悉的布局都觉得处处不顺眼, 起身走到书房窗边,却发现露台外的人已经不见了。 日光正盛, 让人有些恍神。 霍矜年垂眸看着那里一会, 放下撩开窗帘的手,在西裤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 …… 书房在二楼靠近楼梯口, 而再往里走一些,尽头是一间从来不开放的房间,鲜少有人踏足。 霍矜年每次回家, 都会来这里看一眼。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不过早已不是原来的地方了,不过是方便生人缅怀的复刻品。 房间刚被佣人打扫过一遍,窗户被打开来通风,清风卷起洁白的帘子,灿烂阳光洒落床头。 房间正对着床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型油画。 面中的女人有着一头柔软的淡金长发,微垂的丹凤眼极美,灰蓝色眼珠,玫瑰红的唇,还有奶油般白皙的肌肤,姿态优雅大方,像是千娇百宠出来的公主。 她还很年轻,容颜就定格在了二十五岁,从此往后,只有画外的人在一年年长大、变老。 “……” 霍矜年站在画前,点燃一根烟夹在指缝间,突然有些出神。 他的母亲是俄罗斯人,在冰天雪地中自由地奔跑、学习和长大,却在十九岁时和出差的霍骏相识相爱,甚至翘掉大学课程跟着他跑遍各国。 一年后,两人在荷兰结婚。 没有通知双方的家长,婚礼一切从简,这在日记里被他的母亲称为“逃离世俗的浪漫私奔”,是“最为纯粹的爱与真情”。 任谁看来,都傻得可笑。 婚后,她大概也是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的,只是没几个月,罗曼蒂克的幻梦就破裂了。 霍老爷子坚决不同意自己儿子娶一个外国女孩,觉得霍家的血统尊贵不容污染。 而且对方也没有任何家族的助力,不过是个普通人。 一番软硬兼施下,霍骏为了能保住自己总裁的位置,哄骗她去英国旅游散心,把人扔在那里一个人回国了,甚至私下抹掉了自己的结婚记录。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能不告诉父母了,折腾一段时间后她跟随父母回了俄罗斯,但精神仍遭受了重大打击,将他生下来后很快就患上了产后抑郁。 之后几年,有父母陪伴身侧,她本来已经在慢慢变好了。 但某一天后,她的精神状态突然一落千丈,每天以泪洗面,甚至开始做些疯疯癫癫的举动,最终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年他五岁。 霍矜年将烟雾深深吸入肺中,又从唇间轻缓地吐出,半空中弥漫的白雾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藏在后面的表情。 关于母亲的记忆他其实已经遗忘大半,毕竟那时候还小,后来受了刺激大病一场,连着两三年都浑浑噩噩的。 说到底,为了爱情这种虚无缥缈又廉价至极的东西,舍弃故乡舍弃自我,也真是够傻的。 这种价值观,他实在无法苟同。 霍矜年仰头,看着这幅清晰又模糊的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声音,也忘记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二十多年的处心积虑和机关算尽,走到现在,他已经舍弃了太多东西,甚至连一开始的心情都忘记了。 每次试图回想,那些丑恶又扭曲的面容就会挤占脑海,成为不得不继续前进的理由。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 好像不在书房啊。 沈佑屈指,又敲了敲那扇门,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门太厚了里面的人听不见,但几分钟后还是确定了。 ——人不在书房,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环顾了一圈别墅内辽阔的空间,无数不知道干嘛的房间,决定沿着走廊走一走,说不定就能偶遇到霍先生。 别墅内空间虽然大,但佣人好像也就五六个左右,现在都在一楼待命。 沈佑一路来到走廊尽头,发现了一扇风格特别的房间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快了两拍,莫名有种强烈的预感:霍先生就在里面。 叩叩。 沈佑抬手敲了敲门,扬声道:“霍先生,你在里面吗?” 他没等多久,厚重的门扉后就传来一道模糊的低声。 “进。” 沈佑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了房间正中的男人,“该下去吃午饭了,你……” 他还没说完,就微微睁大了眼睛,被那副巨型油画吸引了视线,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道。 “霍先生,这是你妈妈吗?” 霍矜年应了一声,掐了烟藏进手心里,起身开窗散味道。 “她好漂亮啊——” 他勾了勾唇,看着这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来来回回欣赏个不停,还不断发出无意义但表惊叹赞美的语气词。 沈佑看了一会,突然转头笑道:“你们长得好像啊。” 霍矜年动作一顿,“从来没人说过我们长得像。” “从来没有吗?但就是很像啊,你看——” 沈佑眨了眨眼,目光描摹着油画中人的眉眼,一一细数道。 “眼睛是最像的,都是丹凤眼而且是蓝色的,眉眼都很深邃,鼻子也高挺,长得也很白……” 霍矜年偏过头,不以为然地轻哂一声。 说得好像人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所以大家长得都很像似的。 “很遗憾,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地方我都长得很像霍骏。” 他嘴里说着很遗憾,却没有显露出几分情绪来,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你见过他,应该也会这么觉得。” 沈佑却还没说完。 “——而且看起来都很温柔,气质也很好,站在一起别人一眼就能看来是母子那种。” 霍矜年有些怔怔,许久没说出话来。 沈佑还在仔细端详着画里的女人,她看起来二十多岁了,如果是这时候生下的霍先生,三十多年过去,应该也五六十岁了。 “不过你妈妈怎么……”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沈佑想到很多种可能性,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是去哪里玩了吗?还是说不喜欢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所以在别的房子住了?” 霍矜年看着窗外晃眼的日光,语气平淡,“她跳楼死了。” 沈佑瞳孔微微收缩。 跳楼,死了。 这样陌生又冷淡的语气,仿佛他口中描述的不是亲人的永远离去,而是舞台剧上一个悲剧角色的落幕。 很遗憾,但也只是如此了。 沈佑轻声道:“节哀。” 但有个词引起了他的注意。 ——跳楼。 在秦书雪的讲述里,霍老爷子霍雷茂也是跳楼死的。 他一时间感觉自己仿佛打通了什么事的关窍。 霍先生的妈妈跳楼去世是因为霍家吗?所以霍先生才会潜伏这么多年只为毁掉霍家。 那霍老爷子在医院跳楼,又是因为什么? 是……想要报复霍先生吗? 平白背负起两条人命的重量,任谁也不可能泰然置之,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能轻易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疯。 霍矜年嗤笑一声,眉眼间神情漠然,无端多出一分尖锐来。 “没什么可节哀的,她恨我,我对这个母亲也没什么感情,只是霍家害死了她,我就不得不做些该做的事。” 他天生就是黑发,骨子里又继承了霍家一半的血,所以从小就不讨她喜欢,在一起生活五年不过是相敬如宾。 这个为了爱情私奔远走,一腔赤忱的女孩,终究还是没有被苦难磨砺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她不会将愤怒和眼泪通通倾泻到孩子身上,只是怎么也爱不起来,只好装作不熟和看不见。 一直到她以那种方式离世,她都没有回应过他一声妈妈。 小的时候他时常会想,如果自己也有一头金发,眉眼也随了母亲或外祖父母该多好。 这样就不会在家里这么格格不入,像个亟待抹去的污点。 但后来他就不这么想了,至少这样在伪装身份进入霍家时,只需要掩饰眼睛的颜色,不需要更多的修改和微调。 毕竟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霍骏的儿子。 ……没有什么感情吗? 沈佑转身看向站在窗边的男人,神色有些困惑,“可是霍先生看起来很难过。” 霍矜年静了一瞬。 而后他关了窗转身往外走,没接这句话也没看沈佑,“下去吧,不是说要吃午饭了?” 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小臂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抓住,温热触感瞬间透过衬衫布料传过来。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霍矜年的身形陡然凝固。 沈佑抬了眼,专注地看着男人的侧脸,注意到那下颌线倏地绷紧,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张开双臂把人抱入怀中,又微微低了头,将下巴搁在这人肩膀上,轻声喃喃道。 “你抱我,我抱你……” “……这是礼尚往来。” 因为在家,霍先生脱了大衣,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 透过薄布料,能触摸到下面温软的皮肉,以及挺拔坚硬的骨骼,被揽着的腰只有窄窄一段。 一直到怀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有余裕摸了摸他的脑袋,沈佑的手也一直没松,还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那颈侧。 霍矜年声音沙哑,像是微微融化了的冰,有些湿润。 “好了,我们下去吧。” 第37章 骑马 吃过午饭, 沈佑还想继续看会狗血短剧,就注意到霍先生穿上了那件纯黑色大衣,还特地戴上了皮手套。 他一边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电视, 分出一边落在这人身上。 “霍先生要出去吗?早去早回……” 话音还没落下,沈佑就被大步走来的男人拎了起来,“带你出去玩,不要老是闷在房子里。” 来到地下车库,霍矜年打开门坐进驾驶室,示意沈佑坐上副驾驶, 系上安全带。 车子一路行驶出车库口, 转向另一条有别于山道的道路上。 …… 沈佑眼看着车子驶入了繁华的商业区,又径直驶了出去,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寂静荒芜。 大概二十分钟后,车身稳稳停下。 沈佑下了车, 才发现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顿时有些惊叹。 这里居然有一整片草场! 此时天气极好, 日光灿金而不刺眼, 眼前嫩绿油亮的草地一望无际, 和极目处蔚蓝的天空交融一体。 三三两两穿着马术服的人正在骑马, 要么悠闲慢走,要么哒哒小跑, 看起来就很好玩。 “我们是去骑马吗?” 沈佑倏地转过头, 卷翘长睫下的瞳仁分外明亮,闪烁着满满的期待和跃跃欲试。 简直跟迫不及待出去撒欢的狗崽子一样, 身后无形的尾巴都疯狂旋转了起来。 “对,走吧,去换衣服。” 服务人员在前面指引, 霍矜年带沈佑来到独属的更衣室。 房间装修得和中世纪赛马场一样,透着狂野又原始的气息。 沈佑的视线扫过涂装成铁马护栏的门,暗忖道这个装修是不是弄反了,搞得人在里面好像马在栏里一样。 “换上。” 他接过霍先生递过来的衣服护具,利落地拆掉外面的包装。 天气还是有些冷。 沈佑便没脱下面自己的毛衣,直接戴上了黑色的头盔和护甲,又换了专门的马术长靴,还有白色的马术手套。 但一抬头,面前的人连个头盔都不戴,潇潇洒洒地穿着风衣站在那里,和他的全副武装形成了鲜明对比。 “霍先生,你不换吗?” 霍矜年回过张南理的消息,闻言头也不抬道:“我是熟手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也可以。” “好厉害啊。” 沈佑赞叹道,又有些好奇起来,“做饭也会,下棋也会,骑马也会……那高尔夫球呢?滑雪?钢琴或者小提琴?” 霍矜年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突然间眸光微动,好整以暇地道:“你也很厉害啊。” 霍先生好像要夸他! 沈佑微微抬起下巴,正要坦然迎接赞美,下一秒,就听到这人施施然道:“你吃饭很香。” ……这算什么厉害的地方? 他脸上的期待一垮,有些闷闷不乐地把脱下来的羽绒服叠好收进袋子里,本来还不甘心地想要反驳一下。 但一低头,就闻到了沾染在衣服上午饭的香味。 五星级大厨倾情打造,菜式品种多样,色泽鲜润漂亮,香味经久不散,味道鲜美已极—— 他一不小心就吃得太饱了。 霍矜年忍不住低笑一声,垂眸拿过一旁的纯黑马鞭,声线轻缓又沉稳,“我还没说完呢。” 沈佑立刻竖起耳朵。 “你的性格很好,阳光开朗,又聪明机敏……很讨人喜欢。” 沈佑嘴角抿起,努力不让自己第一句就破功。 “还是万中无一的高考状元,大一就能独立研发游戏,学习能力和专业能力都很强。” 会云多云,再来几句。 沈佑情不自禁翘起嘴角,因为是背对着这人,所以一时片刻还没被发现。 嗯?怎么不说了? 他忍不住回过头,却见霍矜年正抬眼凝视着他,唇边浅淡弧度似有若无,“不生气了?” 沈佑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后知后觉刚才的举动完全是在调情,耳朵顿时有点热。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见他们在更衣室里太久,工作人员试探着敲了敲门,表示已经给他们准备好马匹了。 “走吧。” …… 从另一条通道出来,就踏进了那片漂亮的草地。 工作人员牵了两匹毛发油亮的高头大马出来,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喷着响鼻哒哒走着时,鼓起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 霍矜年左手拿着马鞭,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匹黑马,“他第一次骑马,好好教一下他。” “好的老板,您就放心吧!” 那个工作人员的皮肤被晒成了深棕色,一看就知道是骑马场的资深员工了,闻言立刻笑出两排雪亮的牙。 沈佑整理了一下护甲,然后被带到了白马前面。 他第一次直面这种灵动而庞大的动物,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想去抓裤边,就被握住手腕引导着慢慢去抚摸它。 “这匹马叫照夜玉狮子*,是咱们马场最俊俏的几匹马之一,来,您先摸摸它,互相熟悉一下,培养一下感情。” 沈佑脱了手套拿在手上,右手小心地碰了碰马脑袋。 玉狮子深邃明亮的蓝色眼睛凝视着他,显得温顺而友好。 “你好漂亮啊,好乖……” “乖宝宝……” 他很快就和这匹马熟络起来,一边抚摸一边轻声哄着,微扬尾音里浸着喜爱的笑意。 “照夜玉狮子在三国演义里可是赵云的坐骑呢,你跑起来肯定也和那匹名马一样威风凛凛……” 见时机差不多了,马武便主动上前道:“我给您讲解一下上马的步骤吧。” “就好像要从左侧超车一样,咱们也从左侧上马。” “您先抓住马的缰绳,然后将脚蹬朝外的一面转向自己,紧接着左脚踏进脚蹬,这么一蹬!” “——同时右腿一跨,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嘿,就上马了。” 他仔仔细细讲了步骤,接着便打算亲自做一下示范,但余光瞥过正看着这边的霍老板,突然眼珠子一转。 “要不,老板您给他演示一下?” 马武暗暗吸了一口气,向这位身份极高的霍老板提议道。 随即,他就被那淡淡的目光扫了一眼,心下一紧,正准备说点什么找补时,就听见耳边小老板惊喜的声音。 “好啊,我也想看霍先生上马,肯定很帅!” 霍矜年便收回视线,单手抓住缰绳,浑身肌肉瞬间发力,长腿一迈翻身上马,风衣下摆在半空扬起又落下。 他的动作极利落漂亮,没有一分冗余或犹豫,看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连马都没什么感觉,骑手就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好了。 只有内行知道这有多难,而就算是外行也会被帅瞎眼。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 回过神后,他眨了眨眼,眸光里流转着奇异的光芒,一眨不眨地咬住了这人。 “……好厉害啊。” 最俊的马配最尊贵的客户。 而服务客户最重要的不是你本身马术如何,而是要懂得讨客户的欢心。 眼看着这位向来冷面的霍总,在这位年轻小老板的一片哇声中冰山消融,甚至隐约可见浅淡笑意,马武暗道自己猜对了。 不过还是需要适可而止,太过僭越便不讨人喜欢了。 马武握住缰绳,热情招呼沈佑道:“来,您也试试。” “不要怕,跨右腿的时候小心不要踢到马,不然马动起来就会有点颠簸,不过没事儿!我给您牵着呢,不会有问题的。” 沈佑点了点头,在这人的大嗓门里回想了一下霍先生刚才的动作,伸手握住了缰绳。 “这第一次接触骑马的人呀,好久上不了马是正常的,熟练了就好了,您……” ——他浑身猛一发力,利落地飞身上马。 仿佛一只猎豹轻盈地跃起,灵活矫健,游刃有余,又聪明得很,不必反反复复教导和示范,一次点拨就已足够融会贯通。 “嚯,漂亮!” 马武脱口而出。 沈佑握紧缰绳,驱使白马转过身,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怎么样,我学得还不错吧?” 霍矜年勾了勾唇,“很好。” 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又道:“你先在这里玩一下,我去见个客户,大概一小时后结束,到时候再来找你。” 沈佑应了一声,看着这人执鞭策马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好嘞!” 第一次见到这么天赋异禀的学生,马武难免起了爱才之心,也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决定进入快班教学模式。 草原上驰骋过两匹马。 前方的马好似一抹飘逸的云影,轻盈地掠过草地,驾驭者穿戴着全套护具,像是初学者又没有多少青涩笨拙的影子。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干净英挺的眉眼,眼角眉梢的笑意飞扬,足见此刻之畅快。 当真是意气风发、策马扬鞭的少年郎。 而后面的人苦苦策马追赶,还在不死心地大喊注意事项。 “脚轻轻夹一夹马肚子,或者用小腿敲一敲,马就会跑起来,用多大的力气就是多快的速度,您自行控制就行!” “电视剧里都是一声‘驾!’就跑起来了,您也可以这么喊……” “上半身要挺直,不要随意晃动或者过度前倾,不然玉狮子不知道您要干嘛,就难控制了……” 沈佑微眯了眼睛,也笑着回应道:“知道了!” 他骑得专注,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以及急促的喘息,没注意身后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直到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化,连一个人都看不到的时候,沈佑才回过神来,慢慢降低了速度。 好像跑得有点远了。 沈佑骑着马转了一圈,发现身后已经不见工作人员的身影了,立刻决定原路返回。 但没骑多久,一阵哒哒声由远及近,很快就靠近了这边。 有人过来了? 沈佑分出了些注意力,下一秒,眼前猛地扑过一道黑影,他立刻攥紧缰绳险之又险地避开! “吁——” 玉狮子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猛地一扭身体,护着骑手安全落地不被撞倒。 耽搁的这么一小会,周围就无声无息地围上来几个骑马的保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为首的人不容置喙地道。 “沈先生,麻烦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三国演义》中,赵云的坐骑被称为照夜玉狮子 第38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沈佑冷静道:“你们是谁?” 他攥紧缰绳, 视线在周围扫过,没看到能逃出去的空隙。 玉狮子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氛围,不安地喷出一个响鼻, 前蹄在地上来回踢踏。 为首的人驱马逼近他,还是那句话,“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行,走吧。” 沈佑没有反抗,骑着马和一众保镖搏斗还是太高难度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断脖子。 只能希望半小时后霍先生能发现他不见了, 或者那个工作人员哼哧哼哧追上来找他了。 似乎是生怕他跑了, 那几个保镖骑着马把他围在中间,和押犯人差不多。 沈佑突然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保镖:“很快沈先生就知道了。” 沈佑追问道:“反正等会就知道了,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保镖:“……” 沈佑正色,“你们要绑架我吗?” 保镖:“沈先生不必担心, 我们不做违法犯罪的事。” 沈佑看了回答的人一眼, 被那冷酷的墨镜反光闪到了, “这种天气戴墨镜, 不会看不见路吗?” 保镖:“沈先生, 我们是专业的, 不会看不见路。” 沈佑哦了一声,收回视线, 又冷不丁问道。 “你们是霍家派来的人吧。” 回答的保镖神色微变, 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但已经暴露了。 为首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冷声训斥多嘴的手下,“闭嘴!” 沈佑也很识时务地闭嘴了。 没想到真是霍家的人, 可能是之前宴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被盯上了,就是不知道等会他要见的人会是谁。 ……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草地边缘的一栋建筑前。 建筑大门敞开着,更多的保镖左右站成两列,一个男人被推了出来。 “吁——” 沈佑收紧缰绳,让玉狮子慢慢停了下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过分瘦削的男人,能看出来健康时身量高挑,只可惜废了两条腿,本该合身的西装裤里大半都空落落的。 他眉眼也算英俊,只是神情阴鸷,显得阴沉而难以接近,再配上萦绕不散的病气,看起来几乎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霍家的人,还坐轮椅。 似乎只有一个人对得上—— 霍家出了车祸的少爷,霍先生同父异母的兄弟,霍怀远。 “你就是那家伙的新狗?” 霍怀远声音喑哑道,眉间泄出了几分赤裸裸的恶意。 沈佑眉毛都不抬一下,“对,怎么了?” 见他毫无被羞辱的自觉,甚至顺坡下驴般应了下来。 霍怀远有些诧异,但下一秒就亢奋了起来,瘫软的腰身顿时前倾,又被束缚带顶住了。 “我就知道!你那时候在演戏对吧?没想到演技还挺出神入化的,连那家伙都被骗过去了。” 沈佑淡淡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在演戏。” “装什么呢?” 霍怀远轻蔑地嘶声笑了。 “像你这种毫无自尊,为了钱和资源能给人当狗的人,不是忍辱负重就是心机深沉,等到可以谋取更大利益的时候,分分钟就能背刺原主人。” 沈佑没有说话。 “他给你多少?我出双倍。” 霍怀远推出自己的筹码,毒蛇一般的眼睛紧盯着眼前人的微表情,“五百万?一千万?三千万?还是许诺了别的?” “只要你愿意当穿插在那边的棋子,想要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沈佑还真迟疑了一下。 当双面间谍说不定能搜集到什么情报,散播一点假消息,双方演戏配合瓮中捉鳖什么的……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是吗?” 沈佑低笑一声,直接表明了态度,“只可惜,霍先生给我的什么,你都给不了。” 见这人油盐不进,霍怀远也敛了笑,神情显出几分病态的阴鸷,但他仍然不相信有人会没有图谋跟在那家伙身边。 没有被利益打动,只是利益不够大罢了。 他微眯了眼,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谁对吧?而且也知道我的遭遇。” 沈佑眼珠微动,目光落在他那空荡无物的裤管上,被刺痛般瞬间移开了眼睛。 霍怀远恨声道:“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废的,车祸,意外……这些说法,我全都不接受。” 他尖锐地笑了一下,“你不也一样接受不了吗——” 已经预料到这人要说什么,沈佑脸上笑意残雪般消融了,只剩下漠然又荒芜的面无表情。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寻找那些股东买凶杀死你爸的证据,寻找那个大货车司机被贿赂的证据。” 沈佑咬紧牙关,“……闭嘴。” “你妈妈叫季莓柳对吧?” 霍怀远冷笑一声,没有闭嘴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道。 “26岁特招进顶级大学的舞蹈教授,可惜在那场车祸中被截肢了一条腿,再也跳不了舞了,又因为残肢情况恶化导致全身器官衰竭和癌变……” “我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沈佑倏地抬眼,眸光淬了冰般凌厉又摄人,将霍怀远的话音生生截断一瞬。 保镖下意识上前挡住了雇主,生怕这人冲上来将雇主一顿暴打。 “你一定能理解我对那家伙的痛恨。” 霍怀远沉默半晌,又魔怔了般喃喃自语道:“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我都在恨当时遭遇车祸的为什么不是他,失去双腿的为什么不是他——” “你卧底在他身边,给我传递情报,我也帮你寻找之前的真相,怎么样?” 终于穷图匕见。 沈佑用力攥紧了缰绳,粗粝质感穿透手套勒进掌心,刺痛让大脑此刻无比清醒,却也失去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径直吐出一个字,“不。” “我家里的事和霍先生无关,别妄想拿这件事来威逼利诱,我和你不一样,不会连证据都没有纯靠臆测就对别人下毒手。” “你清高,你他妈是圣人!” 霍怀远瞬间暴怒,“你明明应该是最懂那种恨的人!” 沈佑垂眸看他,神情不为所动,“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要害霍先生,而我要保护他,所以我们是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说起来也真是难以置信。 刚才这位霍家少爷的一顿痛苦吐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没能让他的心底泛起一丝怀疑或动摇的涟漪。 ——他是如此相信那个人秉性温柔,甚至胜过自己的理智和原则底线。 “既然谈判谈崩了,能放我回去了吗?” 沈佑不担心自己会被扣下,什么小白花霸总文只是调侃,都21世纪法治社会了。 “绑架是犯法的,骑马场处处都有监控,霍少爷是准备以绑架罪和非法监禁罪进局子蹲着吗?” 霍怀远难以抑制地喘着粗气,却突然阴恻恻地笑了,“我奉劝你,别把我们的交谈告诉他。” 他似乎真心实意地建议道,话里话外将丑陋的人心剖出来,呈在沈佑面前。 “你自认问心无愧,但他能笃定你的真心是真的真心,还是粉饰过的曲意逢迎?” “等他开始怀疑你,把你丢弃一边的时候,你猜我会用多少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沈佑也笑了,眉梢微挑地道:“就凭你?” 他牵着玉狮子活动了一下前蹄,没在意警惕围上来的保镖,只近乎轻蔑地反问道,神情在阳光下有种近乎耀眼的骄傲。 仿佛某种极坚硬、又极有勇气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对,就凭我,凭霍家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底蕴。” 霍怀远的神色愈发凶戾了,想证明什么一样不断找补道。 “弄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跟碾死一只流浪猫没什么两样,你以为法治社会就没办法杀人了?还真是愚蠢又天真。” 沈佑微眯了眼,认真道:“你说错了,我不是什么都没有。” 霍怀远看到他笑了。 “——我还有烂命一条。” 咧出一枚尖锐的虎牙,像是茹毛饮血厮杀为生的野兽,又像是社会上混了许久的滚刀肉,悍不畏死,匪气十足。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猜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和资料里天真命苦的小白花形象大相径庭,完完全全是一只披着绵羊皮的狮子。 霍怀远眼角抽搐了一下,手指深深扣入轮椅的软垫中,几乎要抑制不住沸腾的愤怒和恨意。 但最让他感到耻辱的,是刚才居然真的产生了一丝惧意。 沈佑牵马转身,恶声恶气道:“我要走了,通通滚开!” 这次没有保镖拦他了。 但这人还记着一开始被胁迫的场景,让玉狮子狠狠踢了那保镖头子的马一脚。 不忘吐槽了一句“你们的墨镜真是丑死了!”,才策马离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乎掩盖掉狂跳的心跳声。 沈佑不断收紧着缰绳,脸上的表情被寒风一点点刮去。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的神色才逐渐回归正常,又慢慢露出了细微笑意。 霍先生似乎已经发现他不见了,而刚才不见踪影的马武正急切地对他说着什么。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两人都转过身来,还剩十几米的时候,沈佑放慢了速度将将停下,正想和他们报个平安。 【奉劝你不要说实话。】 冷不丁的,霍怀远的那些话又在脑海里冒出来。 一字一句都饱含恶意,偏偏让人无法忽视,实在阴毒得很。 【你自认问心无愧,但那家伙天性多疑又遭遇过背叛,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别忠诚着忠诚着最后落到一个被抛弃的可悲下场。】 沈佑气都没喘匀,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抬了眼看着面前的霍先生,眉眼认真道。 “总有刁民想害朕,还有朕的肱骨大臣。” 第39章 骑马马 马武是被舔醒的。 一睁眼,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马脑袋,他的头痛得要死,晕晕乎乎地起身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马厩里。 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小老板,跟丢了,保镖……?! 马武瞬间清醒过来了,脑子里闪过万千念头。 最终他还是一咬牙,跑出去将小老板被一群黑衣保镖拐走的消息通报给了霍老板,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被带走了?” 霍矜年神色沉沉, 凌厉眸光在马武身上一扫而过, 判断出他没有说谎,便立即转头道。 “林总,抱歉突然有急事,那一成利便当做赔礼了, 按原价正常合作就好。”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分明只是通知。 这位林副总慈眉善目地道了一声好, “没事没事, 霍总去忙吧, 剩下的会议桌上确认就好。” 等人骑马走出一段距离, 他便忍不住啧啧称奇,和跟随的秘书道。 “我还真是好奇, 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位中断生意也要去处理, 好像还是事关某个人的私事。” “这个啊,您之前去夏威夷度假了不知道, 圈里都传遍了……” 马武在前面匆匆带路。 霍矜年左手攥着缰绳,分出一只手打电话联系马场主人。 “封闭所有出入口,立刻调监控帮我查一个人的动向, 再调动三分之二的安保过来……” 霍骏已经知道项目被拦截的事,也意识到背后的手段被智飞科技的林总知道了,甚至来到这里了都不敢和他见面。 行事再怎么龌龊阴毒,也还是草包一个,藏头露尾,怕这怕那,干不出强行将人带走的事。 ——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这几年来愈加疯狂的霍怀远。 那小孩再怎么聪明机灵,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学生,抗衡不了练家子的保镖,也抵御不了疯子的种种手段。 更何况他大概能猜到那人会说些什么…… 霍矜年神色愈发冰冷,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磨磨蹭蹭,他不由厉声道:“少废话,快点!” 但随即,身侧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霍矜年下意识转身一看,发现了正骑着马向这边而来的沈佑,急急勒马停下。 马的脚程很快,他看到这人没过几个呼吸,一人一马就来到他面前。 “霍先生!” 沈佑也停下马,喘着气喊道,可能是因为热,他一把脱下了脑袋上的头盔,露出一张渗着薄汗的笑脸来。 霍矜年呼吸一窒。 胸腔里的心脏在骤起骤落中剧烈跳动着,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大石落下的放松,还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这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然后……他要开始骗我了。 这个念头悄悄地浮现出来,仿佛潜藏许久的毒刺,因为早几年间的那次背叛生长壮大,有如跗骨之蛆,多年不曾被拔除。 一遇到相似的情境,便牵扯得人心脏脾脏肺都痛。 “总有刁民想害朕,还有朕的肱骨大臣!” 霍矜年的身体还是僵直的,缓慢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嗯?” “我跟你说,我遇到你那个弟弟了,他看着好变态啊……” 沈佑噼里啪啦把刚才的经历全倒出来了,不管有用没用反正都塞给霍先生,让他自行判断。 就连很是敏感的、刚才惹得他冷脸的话题,还有最后霍怀远挑拨离间的那些话也一字不差转述给了对方。 主打一个诚实大漏勺。 沈佑并非不懂霍怀远说的那些,但在一切对眼前人的反应合理或不合理的猜测之前—— 隐瞒才是信任崩塌的开始。 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真的太坏了,对吧?” 沈佑愤愤不平地道,看着面前神色怔怔的人,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霍先生,你怎么了?” 霍矜年张了张嘴,第一个字是没有声音的,他偏过头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哑声道。 “……对,太坏了。” 那些沸反盈天、混乱又疼痛的记忆,在刹那间停止叫嚣。 在这关切的明亮眼神中,他的灵魂在半空游走一圈,堪堪回到了躯壳。 “真的没事吗?” 闻言,沈佑狐疑地凑近他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端倪,便又絮絮叨叨道。 “我没答应那人的建议,不过如果假装当间谍会不会好一点?说不定能套到什么情报呢……” 霍矜年迅速眨了眨眼,收敛好过分外露的情绪,沉声道。 “你没答应是对的,之后的事我来处理就行。” 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迅速将这件事善后,并通知张南理过来收拾残局,然后才转身又看向待在一旁的沈佑。 “至于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你不要信他说的。” 沈佑愣了一下,“好。” 骑马回去的路上,他仔细看了看霍先生,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是吓到了吗?” “没有。” 霍矜年短促地轻笑一声。 好像从上次宴会开始,他就给这小孩留下了胆小的印象。 会被捅刀的疯子吓得站着原地一动不动,说不定也会因为人突然被带走了吓到。 他长睫低垂,掩去了眸底流转的晦涩难辨,“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奖励你的……诚实。” “又是像上次的许愿吗?” 沈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收紧缰绳上前一步拦住了霍矜年的马。 “霍先生,我想骑马。”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毫不遮掩眼尾坏心眼的促狭意味,咬字微重道。 “我、想、骑、马。” “嗯……!” 更衣室的门已经被反锁,上面刻意复古的铁栏涂刷看起来格外应景,至少沈佑很有情景扮演的代入感。 霍先生的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至少是大半都好好穿着。 被撇到一侧的风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摇晃,就像骑马时骏马甩动的长尾巴。 沈佑也好好穿着护甲和手套,毕竟他还是新手,尽管天赋异禀,但还是需要小心谨慎。 想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骑马的时候马可是不穿衣服的,顶多就套上一个缰绳和坐垫。 便又兴致勃勃地把那风衣、衬衫西裤、靴子和手套扒了下来,随意扔在一边,无视了身下骏马羞耻又颤抖的低\吟。 他视线向下一扫,注意到什么,又偏了头随意咬下手套,垫在这人的膝盖下。 “霍先生,舒服吗?” 沈佑低声笑道,还恶趣味地“驾”了一声,逼得掌心下的躯体剧烈颤栗了一下,从喉间泄出难以抑制的闷哼。 早在一开始霍先生给他示范上马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 高大的黑马上,这人的姿态优雅而挺拔,一手牵着粗粝的缰绳,一手执着纯黑色鳞纹马鞭,微垂了眼看他,仿佛中世纪骑着马征战四方的君王。 却比那匹黑色的骏马,更适合被骑在身下。 沈佑低低地喘着气,随意将汗湿的额发抹到脑后,一滴汗还是从鬓角滑落高挺鼻尖,蓄满了后倏地落下。 ……落在那光裸的脊背上。 他伸手去抹,指尖却忍不住顺着这柔滑的触感一路向下—— 那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随着毫不留情又乱七八糟的晃动起起伏伏,紧绷又舒张的脊背柔韧优美,就像是伸懒腰的猫。 但霍先生不是猫那么脆弱的生物,即使处于下位,他也依旧显得矫健、强大又丰腴柔软。 沈佑原本还想维持着骑马时挺直脊背的姿势的,但还是忍不住俯身趴在这人身上。 就像是被什么很温暖、很有安全感的东西吸引了似的。 “霍先生,你来之前还说如果后悔了你才不认,但我还没来得及后悔呢,就又可以许愿了。” 这人像个专属许愿池。 而他是乌龟大王。 ——许愿池和王八绝配,那看来他们两个也非常登对。 想到这里,沈佑忍不住闷笑出声,连带着胸腔也一阵轻震,紧贴着身下人汗湿的脊背共鸣。 “……哈、啊……” 霍矜年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竭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咬着牙不让那些软弱的声音溢出。 有咸涩的汗水倒流进了眼睛里,泛着些许刺痛,他迟缓地眨了眨眼,又摸索着将手背垫在额头下面。 要是等会被磨出个奇奇怪怪的红印子,他也就不用回外祖父母家了,公司也不用去了,等什么时候消了什么时候见人。 “霍先生,嘿嘿嘿……” 霍矜年能感觉到这小孩正抱着他傻乐,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那么多黏糊糊的心思,简直跟个没心没肺的狗崽子一样。 心血来潮说要角色扮演的是他,现在演到一半罢工的也是他,卡得人不上不下地难受。 强烈的焦灼和空虚感席卷四肢百骸,在那甜蜜的欢愉中生生烧出一个洞来,愈发扩大—— “……用力。” 霍矜年视线涣散地看着瓷砖上的花纹,近乎失神地喃喃道。 他另一只手往后胡乱摸索,抓着救命稻草般攀住了沈佑的大腿,从小臂到手背的皮肤冷白,青筋蜿蜒鼓起,不断痉挛着。 他想要沈佑明白,却又不想这人真的明白。 他想要更深,更重,更痛,想要毫不怜惜、肆无忌惮的掌控和疼痛,却又开始隐隐害怕会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些。 矛盾得自己都觉得可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地板太凉了?” 沈佑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毕竟正紧抱着人,对这具躯体的每一丝颤抖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霍先生的下腹正剧烈抽搐着,露出的小半侧脸涨红了,溺水一般张合着薄唇汲取更多的空气,显然正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神情似哭似笑,无意识地喃喃道:“呃、用力……快……” 沈佑张了张嘴,又苦恼地闭上了。 他伸手覆上攀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强行分开那紧绷的指间插入,十指相扣。 “只是这样不行吗?” 沈佑弯下腰,在这人肩头的一处疤痕上落下一吻。 像被火星烫到般,霍矜年猛地瑟缩一下,但这不过是虚幻的感觉,甚至有些火上浇油。 “这样也不行吗?” 沈佑直起身,加快了骑马的速度和强度,不只是用小腿轻轻夹住马肚子而已,如果是玉狮子这会已经开始冲刺了。 霍矜年猛地仰起头,露出剧烈滚动的喉结,哽住般说不出话来,半晌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 沈佑张着嘴喘气,咧出一颗尖锐的虎牙。 他俯下身,刚长出牙的狼崽子一样狠狠咬了自己的猎物一口,没有收着力气,很快那里就渗出一点血腥气。 松口一看,一个深深的、深红的牙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不够……” 霍矜年声音沙哑,浑身颤栗道:“还不够。” 沈佑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突然直起了身。 冷风吹过两人间骤然拉大的缝隙,让身下的人有些不安地拱起腰,想要回头却又生生忍住。 很快,沈佑再次弯下腰,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马鞭。 那马鞭是真牛皮纯手工制作的,纯黑的手柄和鞭身,光泽油润,鳞纹整齐,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抽人也一定很痛。 “没关系,想怎么玩都……” 霍矜年咳呛了几声,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也看到沈佑拿起了那条马鞭,他失神了一瞬,而后哑声给出了免责声明。 不需要对那些伤负责,也不需要自责或愧疚。 反正不过是他咎由自取,自甘堕落,甚至强迫别人要来的惩罚—— “霍先生还记得我们定下的安全词吗?” 沈佑将那鞭子绕了两圈握在手里,打断了霍矜年的话音。 在这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低垂的眸光锋锐又明亮,带着优等生从不空手上战场的、早有准备的笃定。 “不要怕,交给我。” 第40章 游戏测评 周一, 早七点五十。 这节课的教授还没来,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沈佑趴在桌子上补眠,口罩上方露出来俩硕大的黑眼圈, 像是一整晚偷鸡又摸狗,还被鸡狗主人打了似的。 “哎、哎!” 有人戳了戳他,沈佑困倦地撕开眼皮,看向那个戳他的同学,“学委,怎么了?” 孟亮奇异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每次周末结束都失魂落魄的, 被鬼吸了精气吗?” 沈佑抹了把脸清醒过来,又晃了晃一团浆糊的脑袋。 昨天从马场出去后他和霍先生没回别墅,而是回了A市内的住处,吃完晚饭后又大战三百回合, 将将到凌晨四点才睡下。 偏偏周一有早八, 而霍先生的家距离A大将近半小时车程。 他只能早上六点多就起床洗漱吃早餐, 眼睛都睁不开就被塞上了车。 “你先照照镜子再说话吧, 釜山行找你演都不用化妆的。” 沈佑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周一早八谁不被吸了精气一样。”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孟亮脑子也没完全开机, 不过很快想起正事,“对了, 辅导员找你, 让你中午放学去四楼会议室找她,有点事和你说。” 沈佑应了一声, 又有些纳闷,“导员怎么不直接给我发消息,她有我微信啊。” “刚才她找我说奖学金的事, 可能就是话赶话吧。” 孟亮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年贫困助学金你申请不?” 沈佑也想起这茬了,嘴角微微翘起,“不了,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吧,我暂时脱贫了。” “滚蛋,就你那样,还暂时脱贫了?” 孟亮是知道他有多拼命赚钱的,见缝插针打无数份工不说,还接了数不清的大小兼职,就像是学校里随机刷新的NPC。 说是时间管理大师都轻了,这人神得简直能掌控时间似的。 不过最近好像是……不怎么见到他了。 “中彩票了?还是继承神秘亲戚的遗产了?” 孟亮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反正你别逞强哈,有需要就申请,别觉得申请贫困补助伤自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贫困补助伤自尊? 那大概是人还没穷到快要死了,才会觉得救命钱伤自尊。 沈佑乖学生一样举了下手,表示自己不会逞强,拉长了声音道:“知道——” 通知到位,孟亮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后知后觉一拍脑袋,“艹,不对啊!” “这家伙以前不管周一二三四五六日都跟只比格似的,精力充沛到我都觉得可怕的程度,怎么可能因为早八困成这样?” 果然还是被吸了精气吧。 …… 中午放学,沈佑来到四楼会议室。 会议桌旁坐着学院辅导员文潭,缪青教授以及另一位他不认识的教授,见他推门进来,齐齐抬头看向他。 “来了?坐下吧。” 文潭招呼沈佑过来,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位教授,又道:“这次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继续往上发展的打算?” 沈佑的神色有些疑惑。 “学校的保研条件你应该知道吧?我觉得你的绩点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还需要拿到国家级大赛的奖,还有……” 文潭介绍了一下保研的条件,还有之后的种种好处,“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心动?” 沈佑张了张嘴,迟疑道:“我还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 其实是有考虑过的。 但继续升学,读研究生或者读博士,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研究所和博士肯定比本科更忙,需要全身心专注在学术和实验上,但那样他直接就断供了,家里没有人能支持他。 除了补助没有多少收入来源的生活,会让他陷入很难熬的焦躁中,主要是心理方面的。 两年内他主要想赚钱,等毕业之后继续赚钱。 还完债,继续攒钱,给爸爸妈妈买两块挨着的墓地,还要把老家之前住的老破小买回来。 如果可以,他还想在A市买套房,哪怕买不起霍先生周围的独栋别墅,也可以买相近的公寓或平层…… 但这些都不好告诉别人的,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而已。 文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哎呀,这怎么行?如果要继续深造的话,从大一就要开始打算了!” “您说得对。” 沈佑没有反驳,知道辅导员大概还有事要讲。 果不其然,文潭又转头去看缪青教授,示意他来说接下来的事,“事关学院荣誉呢,老缪你说句话啊!” “你一直上我的课,也总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你的水平我知道,也很认可。” 缪青表情严肃,“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你,想不想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 “如果想的话我就把你收进我的组里来,提前培养,如果不想参加,或者没有时间精力参加的话,我就把名额让给别人了,总共也只有两个名额而已。” 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 沈佑脑海里不由划过霍先生说过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他的神色认真下来,“这件事我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吗?” “三天内一定给您答复。” 第一次见有这么大的机会还不赶紧抓住的。 缪青有些惊奇,但从课堂上答题的思路来看,这个学生确实喜欢剑走偏锋,有些解题方法连他都觉得惊讶赞叹。 这么好的脑子,就该继续深入研究,而不是一心钻研怎么打工赚钱。 对,和这个学生出色的成绩一样出名的,就是他打工狂魔的别称,在学生和老师圈子里都流传得很广。 “如果是钱方面的考虑,你大可不必担心,到时候能申请下来的补助和奖金很多,足够你日常生活开销了。” 缪青一锤定音,“月底之前回复就行,在你明确拒绝之前,这个位置一直给你留着。” “好,谢谢老师!” 沈佑眉开眼笑地感谢道。 又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许久,文潭看时间不早了,大手一挥示意他可以去吃饭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沈佑起身,向辅导员和两个教授鞠躬道别,拎起书包出了会议室,反手轻轻关上门。 文潭看向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的教授,试探着道:“副校长,你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 这位副校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一锤定音。 “不错,心性好,能力强,我看可以着重培养。” 叩叩。 张南理敲了敲门,得到进的回复后推门而入。 总裁办公室里,霍总正一如往常坐在办公室后,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一切都和以往的任何一个上班日一模一样。 “霍总,这是今天待审批的……” 张南理微微弯腰,将手里文件夹递过去,视线不经意间划过这人的颈脖,却猛地顿住了。 等等,那是什么? 在衬衫领口上面一点,红红的,不规则形状的,看起来就像是蚊子包一样的……东西。 他递文件的动作僵了几秒,很快引起了霍总的注意,那双淡漠的丹凤眼微微掀起,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张南理打了个激灵,立刻收回视线退了一步。 ——开玩笑,谁敢盯着顶头上司脖子上的吻痕看啊?! 不对,今天上午要见客户啊霍总! 下午还要开股东大会,会议桌上那十几双眼珠子铮亮的啊! 和沈先生疯狂之前也该考虑考虑现实情况吧霍总! 但他的内心呐喊并没有被听到,霍矜年随意将这些文件放到一边,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个游戏,你全权接手带团队发行出去,完成得好下半年奖金翻倍。” 听到游戏,张南理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 听到奖金翻倍,张南理闭上了嘴,领了任务转身离开。 …… 没几个小时,张南理迅速组了一个专业团队。 集团的业务拓展得很大,主要方向是钻研新能源的,但同时也像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发展了无数枝干,几乎涉及科研生活娱乐的方方面面。 游戏行业,自然也有专门的公司和部门,在业内有基本盘,不愁火不了一个小游戏。 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内。 “这里面有一部游戏,不管内容是什么质量怎么样,用尽所有办法营销到爆火并发行出去。” 张南理神色严肃地将那个U盘放在正中间,再三强调道:“这是霍总亲口交代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多说。” 用尽所有办法营销。 霍总亲口交代。 众人的神色愈发沉重了。 他们还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那个冷面冷心的霍总不可能像里一样,老房子着火为爱痴狂不管不顾砸钱捧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霍总您这么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祭出霸道总裁的天凉王破大招。 “都打起精神来!” 张南理用力敲了敲桌子,开始画饼示意所有人重视起来,“在霍总面前好好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后升职加薪少不了你们的。”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作为项目小组长,劳黎主动将U盘接了过去,明确了一下霍总的要求,等张南理离开后又开始了组内小会议。 在此之前,他们的团队发行过不少爆款游戏,在业内已经把名号打得响亮。 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大家自然有些傲气,自然看不起这种来路不明的个人制作小游戏。 不知道要修多少bug,又要砸多少钱和资源营销,完全是在屎山雕花。 “先看看是什么游戏吧。” 劳黎将U盘插进电脑,开始下载游戏安装包,看着进度条缓慢加载,随口道。 “没事,只要营销力度够大,就算是屎也能一飞冲天。” 下载完成,安装完毕,打开游戏,旋律明快、甚至有些魔性的小曲顿时在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一行大字缓缓浮现在电脑屏幕上—— 《混账人生模拟器》 一开始,所有人都很漫不经心。 五分钟后,他们的表情变成了有点意思。 十分钟后,劳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下一秒就直接喷得键盘都湿了,差点被呛死。 …… 半小时后,苦苦支撑的小人还是倒在了坑里。 ——这些资深的游戏设计师和测评员,集思广益也没能逃过那一个个层出不穷、天马行空的深坑,玩得几乎要当场吐血。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叫混账人生模拟器了。 不仅是游戏内容混账。 这个游戏的制作者更是混账中的混账!!! 劳黎放下鼠标,脸上是一片被凌虐过后的空白,缓缓道。 “这个游戏火不了我吃屎。” 40-50 第41章 公司 沈佑不知道自己的游戏荼毒了多少人, 又即将荼毒更多人。 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每天上课,打工, 吃饭,睡觉,循环往复,还有每天给不能见面的霍先生发消息。 周一,想霍先生,给他发消息。 周二, 想霍先生, 给他发消息。 周三,想……发的消息好像太多了,才半天就上百条了,沈适之啊沈适之, 克制, 要克制啊!不要当讨厌的粘人精! 周四, 想霍先生, 给他发消息。 周五, 想霍先生, 给他发消息,然后——等!放!学! 下午六点十分。 下课铃声响起, 沈佑将专业书一合笔帽一盖, 塞进斜挎包里起身随着大流出了教学楼。 外面冷风呼啸,天空有些阴沉, 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 一片片雪花白如柳絮,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下,落在温热的皮肤上立刻就化了。 轻轻的, 凉凉的。 沈佑在南方出生长大,从来没真的触碰过雪,忍不住伸出舌尖接了一点。 没什么味道。 羽绒服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霍先生发消息过来了。 [OxO:我暂时走不开,你来公司找我吧。] [OxO:分享地址] [右仔:好^^] 沈佑先回了宿舍一趟。 将背包放下,打开衣柜找了条羽绒服穿上,又围上了一条红色羊绒围巾遮住小半张脸,最后戴上一顶柔软的毛线帽。 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眨巴的眼睛。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气温会骤降,而且公司大楼这种公共场所,肯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谨慎点好。 [廖姐:你要的花已经包好了,现在过来拿?] 出了校门,沈佑难得在手机软件上打了车,来回等公交太慢了,等到公司都要八点了。 来到花店门口,他下去拿了花又回到车上,向着那栋A市最高的大厦而去。 晚上六点四十五。 高耸的大厦里灯火通明。 沈佑抱着花下了车,仰头看了看这栋散发着耀眼金钱光芒的高楼,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 空旷的大厅一片明亮,地板光可鉴人,踩上去声响清脆。 他兜了一圈找到前台,正想问怎么上去,前台的工作人员就微笑着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还需要提前预约吗? 沈佑疑惑地歪了下头,“是霍……霍总叫我过来的,有聊天记录作证,这样不行吗?” 前台笑得甜美而人机,“需要有正规的预约记录,或者有公司员工出面带您上去才可以。” 不然伪造聊天记录,或者撒谎私下有约的人,一定会踏破公司的门槛。 而且多半都是冲着那位来的,要么想着死皮赖脸求合作,要么想着攀上高枝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前台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一眼。 眼前的男生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身形高挑清瘦,气质青涩却不显得笨拙,还带着几分学生气。 红色的羊绒围巾遮着他小半张脸,衬得皮肤冷白鼻梁高挺,露出的那双眼眸分外明亮,眼睫纤浓,眉目清俊,看上去完全像个低调出行的小爱豆。 手里还抱着一束花…… 很符合她对碰瓷小明星的刻板印象了,但想着靠一张脸打动那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那我发消息给他,然后等一等吧。” 沈佑低头给霍先生发我到了的消息,没注意到前台微妙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被认成了攀高枝的小明星。 “好的,您可以去那边坐着等待。” 前台抬起手,示意右侧设有大厅休息区,“如果座位满了就需要等一等。” 沈佑转头一看,休息区的沙发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身旁有人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几眼,“也是来找霍总的?” 沈佑转过头,看到一个满嘴金牙的煤老板,点了点头。 “就没带着点什么东西来?” 沈佑连忙亮出怀里的花。 不大不小的一束,很漂亮,价值六十五块。 那煤老板露出一点傲慢又鄙夷的神情,示意这后生看看他周围堆着的礼品,有劳力士手表,冬虫夏草,茅台,高档茶叶…… 认识的不认识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几十万了。 沈佑看了一圈,真情实感地惊叹道:“老板大气!” 那煤老板哼了一声,对他的态度勉勉强强满意,但又露出了一点忧愁的表情。 “我都蹲守这么久了,还是没能堵住那位,更别谈合作了。” 世聚集团这几年发展得如日中天,都不能用单纯的大船来形容了,根本就是一艘航母,但凡能搭上点边都够赚得盆满钵满。 消息灵通的都劝他别蹲守了,别到时候合作没谈上,反倒给自己招一个阎王爷来。 但正常的合作哪里轮得到他!还不得苦哈哈地在公司大楼里蹲人,看能不能争取个机会。 “加油啊!” 沈佑给他加油打气,“有这份恒心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老板那点伤春悲秋过了,又蔑了他一眼。 “我肯定会成功的,你就别想了,靠一张脸就想癞□□吃天鹅肉,有这时间不如去工厂里多打两颗螺丝钉。” 这话一出,周围明里暗里注意着这边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沈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声音在招呼他。 “喂,小孩,过来这边坐。” 他转过头,看到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翘着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别管他们,在这里等着好无聊啊,要不要过来和我说说话?” 沈佑想了一下,抱着花坐了过去。 “我是燕钰。” 燕钰甩出了自己的名字,理所当然以为会获得连声惊呼,但这小孩只是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沈佑。” 他拎过一点墨镜,有点纳闷,“你不认识我?” 他是被黑心公司打压了,不是被彻底雪藏查无此人了吧? 闻言,沈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也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 好像……是个流量明星? 之前他被网暴的那段时间,这人似乎也在热搜上挂着,说是和公司经纪人闹掰了。 广场上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人脑袋都打成了狗脑袋。 沈佑只是匆匆掠过,没有细看,没想到会线下见到真正的明星,“你也是来找霍先生的吗?” “什么?” 燕钰有些诧异他的称呼,不过也没有深究,坦然地点了点头,“你是说霍总?对啊。”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反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娱乐圈现在三足鼎立,我老东家不做人放话说要雪藏我,为了前途我只好投奔另两家了。” “金华影视偏向打造演员和影星,和我的路子不合,想来想去,还是世聚旗下的璀璨星娱更适合我,便跑过来求合作了。” “原来如此。” 沈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燕钰自顾自感叹一番,余光瞥到男生围巾外露出的小半张脸,想必也是很好看的,不过比起他来说还是差了一点。 便忍不住摘了墨镜,摸着下巴道:“我好看吗?” 沈佑仔细端详,“好看。” 燕钰追问,“有多好看?” 沈佑热烈赞美,“非常好看!又酷又帅气!” 燕钰满意了。 这小孩果然上道。 不过性格也太软了,跟只小白兔似的,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刚才听得他简直要怄死。 对此沈佑解释道:“我不怎么会吵架,而且我怕我一反抗……” 燕钰嗤笑一声,“怕什么?” “——那人的金牙不保。” 燕钰:“?” 这小白兔刚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们的对话没避着人。 沈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当即就惹得那煤老板脸色黑沉,本来就蹲人蹲得窝火,还有个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大放厥词。 他是攀不上那位,但收拾个寸头青还不是易如反掌? 煤老板表情凶狠,“喂,你是什么人?” 燕钰不爽地回怼回去,“干嘛?长得油头满面肥头大耳的,也不怪那位看不上你,我看你才是癞□□想吃天鹅肉呢!” 气氛正紧张时,郁郁葱葱的绿植旁,一扇电梯门徐徐打开。 两道西装革履的人影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身量极高,姿态挺拔,远远注意到就觉得气势非凡,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人失声道:“是霍总!” 什么情况? 这位居然亲自来了! ——还直直地朝着这边过来了,死皮赖脸蹲守人的地方,居然还真有值得这位霍总亲自来接的人物?! 燕钰心里直犯嘀咕。 其他人却不管那么多,连忙热情地迎了上去,几乎是争着抢着在这人面前露一面,说不定就幸运地被看上了呢? “哎呦霍总,您怎么……” 那煤老板左手一瓶茅台右手一盒人参就冲了上去,以肥胖的身躯挤走了无数竞争者,但还没靠近就被那位张特助伸手拦下。 张南理微笑着维持秩序,“抱歉,大家还请不要激动。” 霍矜年眼皮微掀。 在一众路人甲乙丙丁中扫过,精准定位到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他似乎在发呆的某人。 他径直拨开碍事的人群,来到沈佑面前,对上那双一眨不眨的桃花眼,声音微沉。 “在发什么呆?”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被男人牵着手腕从沙发上拉起。 一路越过石化的燕钰惊骇的煤老板,以及神色精彩纷呈的众人,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墨镜掉到了下巴上,燕钰无心去扶,只感觉自己要碎了,偏偏刚才的对话还在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循环播放。 【我好看吗?—好看。】 【有多好看?—非常好看!又酷又帅气!】 这和追星时遇到真嫂子,还按头嫂子夸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傻缺吧他!!! 第42章 叫我沈总! 一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沈佑才回过神来, 视线从电梯门,到霍先生冷淡英俊的侧脸,再到被紧握住着的手腕。 这个姿势, 跟小时候妈妈牵着他过马路一样。 霍矜年按了楼层,随即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来回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 他顿了一下,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松了力道。 但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 修长的手指交错穿插,却没有用力紧扣, 薄茧摩擦出轻微的麻痒, 指腹因为天气寒冷有些冰冷,唯有手心温热相贴。 电梯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气氛莫名变得有些难耐。 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 沈佑脸热得厉害, 看天看地看花看电梯门, 就是不敢看身边的人。 这电梯门真亮堂啊…… 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照得出来, 耳朵好像也红了…… 这花也挺好看的, 还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柔和的、冷淡的, 好像还很熟悉……? 不对。 沈佑闭上了眼,心道:这是霍先生身上的味道。 电梯里面很宽敞, 按理来说不应该能闻到别人身上的气息, 但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 被牵住的瞬间,霍矜年指尖颤了一下。 他的呼吸微微屏住了, 在那几秒钟里几乎无法思考,而被牵着的那边手的手臂,已经陷入了奇异的麻痹状态。 半晌回过神来, 才发觉胸腔里的心脏正沉沉搏动,一下下敲击着肋骨和耳膜,震颤不已。 ……他甚至怀疑这剧烈的心跳声会被近在咫尺的人听到。 然后就会像是落在草野上的火星,唰一下点燃这小孩眼里得意洋洋的笑意,让人难以招架。 电梯一层层地上升,数字匀速往上跳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霍矜年感觉到一根手指不安分地挠了挠他的手心,跟小狗坏心眼地甩尾巴抽人似的。 他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又强行卸了力道松开了。 沈佑扬了扬头,将羊绒围巾垫在下巴下面,呼出了口浅淡的雾气,“霍先生,这里这么冷,你只穿西装会不会感冒啊?” “还是说偷偷穿秋裤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沈佑顿时乐不可支。 两句不着调的话一出,电梯里的粘稠气氛霎时消散一空。 “……” 霍矜年深吸了一口气,又无可奈何地轻叹道:“没有。” 这栋大厦是中央空调全覆盖的,夏天有冷风冬天有暖气。 刚才大厅里也是有制暖的,只不过因为面积太过空旷,又有人来来往往不断推旋转门,暖气才变得很稀薄。 沈佑哦了一声,晃了晃他的手,仍然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 “今年好像还是霍先生的本命年,本命年可是要穿红内裤辟邪的,你怎么从来都不穿?祖宗之法不可废啊!” 这人的内裤要么是黑的要么是灰的,其他颜色一概没有,未免也过于沉闷无聊了。 霍矜年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人解释自己不穿红内裤,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电梯里讨论起本命年要不要穿红内裤。 “叮。” 电梯正好到达三十楼。 “到了,走吧。” 霍矜年眉心稍松,在电梯开门前松开了这人的手。 “啊,对了。” 沈佑这会才想起来礼物还没送出去,将手里的花递给他,弯了弯眼睛笑道。 “今天是郁金香,红色的,也算是沾点喜气吧。” 那挨挨挤挤在透明塑料袋里的、娇嫩又鲜红的花苞,此刻正被握在他的掌心,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怦然跳动的心脏。 “谢谢,很漂亮。” 霍矜年伸手接过来,唇角微微勾起,再没有第一次见到花时的轻微反感和警惕。 电梯门开了。 林苑接到消息后早早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 “霍总,沈先生。” 霍矜年微微颔首,将沈佑手把手交接给她,“我还有些事走不开,先让林秘带你到处转转,吃个晚饭,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好。” 沈佑点了点头,难得没目送人离开,而是主动往相反的方向走,和林苑打了个招呼。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转移话题……不知道有没有大成功,反正是转移了! 沈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有些发抖的手揣进兜里,感觉心脏还在砰砰作响,激烈得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能不能有点出息! 做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牵个手脸红心跳个屁啊?! 他平复心情的时间有点长,林苑看了他一眼,关切道:“沈先生,你的耳朵好红,没事吧?” 沈佑用围巾将自己团团围住,确保不会再露出轻易暴露混乱心绪的地方,才闷声道。 “没事,我们走吧。” 大楼里面果然是有暖气的。 沈佑才走了没多久,就忍不住热得摘了毛线帽塞进口袋里,遮脸的羊绒围巾也松开了很多。 已经快七点了,人流量明显变多了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有点逆流的感觉,林苑便提议道:“要不要去尝一下我们的饭堂,员工亲属免费哦。” “可我不是员工亲属哎。” 沈佑指了指自己,眉眼弯弯地笑道:“姐姐要给我当一回真正的姐姐吗?” 要是全世界的男大都这么讨喜有礼貌就好了。 想到家里打游戏抠脚不洗内裤的男大弟弟,林苑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又笑起来,狡黠地眨了眨眼道。 “我倒是很想当,但你是霍总的亲属哦,所以还可以额外加鸡腿一个。”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 公司食堂占据整整一层,空间很大,人流往来热闹非凡,窗口菜色琳琅满目,飘香四溢, 吃完饭,林苑问他还想不想继续逛一逛,沈佑摇了摇头,于是被带回了霍先生的办公室。 “霍总说你可以在这里面等他,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说完,林苑轻轻关上了门,就这么放心地将沈佑一个人留在了堪称机密的总裁办公室内。 说是总裁办公室,其实这里更像一个豪华的大平层套间。 整体风格冷淡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一眼看去,大多数人都只会注意到光可鉴人的墙壁和地板,端庄大气的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可以俯视A市的大落地窗。 沈佑好奇地探索了一圈,发现这里不仅有办公区,还有接待区和休息区,堪称应有尽有。 休息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贸然进去,又折返回了那个大书柜旁边,在沙发旁边发现了一个衣帽架。 上面挂着一件很眼熟的纯黑色毛呢大衣。 沈佑看了一会,突然把身上的羽绒服也脱下来挂到了旁边,一黑一白,特别和谐。 还有一条红色围巾点缀其中,是这没什么人气的办公室里少有的亮色。 他点点头暗自欣赏许久,又将视线移到办公桌后,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老板椅上。 …… 霍矜年回到办公室时,就见到这人在小心地来回踱步,巡视领地似的,十分沉浸其中,好一会都没发现有人来了。 他反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沈佑回头看到他,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老板椅上。 霍矜年:“?” 沈佑大马金刀地坐在老板椅上,大言不惭道:“叫我沈总!” 霍矜年从善如流,“沈总。” 这么上道。 沈佑忍不住嘴角翘起,差点第一句就要破功,他扬了扬下巴,看着这个好姿色但总是太冷淡的秘书。 “怎么站得那么远,不是说送文件要到办公桌后面送吗?” 霍矜年眉梢微挑,明白了这人大概在上演什么霸道总裁俏秘书的戏码,径直绕过办公桌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沈佑面前。 “沈总请看。” 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包裹着这具身体,完美勾勒出那漂亮的曲线,宽肩窄腰长腿翘屁股一个不落。 这人弯下腰时,衬衫会皱起些许褶皱,打破了那分不可侵犯的冷淡感,让人忍不住想看他被弄得更加凌乱、狼狈的样子。 沈佑忍不住抬起头,口舌微燥。 这位向来敬业的霍秘书察觉到了沈总的异样,微微垂了眼看他,接触到那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视线,不由抗拒地紧抿了唇。 那段窄腰近在眼前,只消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 沈佑也确实揽上去了,手心隔着西装抚过那敏感的侧腰,在小腹处暧昧地流连许久。 再往下,这人就不给碰了。 沈总倒也不生气,只是低笑道:“我要潜规则你,怕不怕?” 作为翻云覆雨的霸道总裁,当然要标配强制爱和威逼利诱,不管小猫咪怎么挣扎怎么拒绝,都要强硬地按在怀里使劲蹂躏。 “怕也没用,胆敢拒绝我,我就扣光你今天的加班费!” 真是……狮子小开口。 霍矜年原本还装着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半坐半靠在身后的办公桌上,闻言忍不住偏过了头闷笑出声。 “沈总,威胁人不是这么威胁的,一般是说让你在公司混不下去,甚至直接在行业内封杀。” 沈佑凶恶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了,“这么坏?” 霍矜年将脸转回来,长睫微垂,狭长上挑的眼尾浅淡笑意未散,调侃道:“我们资本家就是这么坏,怎么,沈总怕了?” ——被潜规则的人教潜规则的人怎么潜规则自己。 倒反天罡!真是倒反天罡! 被这么一嘲笑,沈佑也扮演不下去了,直接将人拦腰抱住,脸埋在那胸腹处好一阵乱蹭。 好半晌他才蹭够了,保持着这个姿势仰头问道。 “霍先生,还痛吗?” 他指尖探进男人的衬衫下摆,触碰到温热柔韧的皮肤,又得寸进尺地将整只手塞进去,沿着脊骨一路往上摩挲。 马鞭的威力很大,就算是轻轻抽一鞭下去,也会很快浮现出明显的红痕。 用指腹轻轻摩挲,就会发现那片皮肤已经发起烫来,肿起的地方微微汗湿。 等结束的时候,身下的人已经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不泛着潮红的地方。 不过伸手仔细地摸一摸,就会发现没有破皮,也没有出血,只有热气腾腾的汗水,和不知名的腥甜粘液。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想要用暴力破坏什么太简单了,而想要好好控制力量去保护些什么,才是最难的。 “……如果我说痛,你要怎么办?” 霍矜年微垂了眼,捏住这人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进这双眸光流转的眼睛里,轻声道。 如果他说他也许永远都戒不掉这种疼痛,这人又该怎么办? 性和暴力都一样,疼痛和快感也都一样,不过是追求极致的感官刺激的手段。 一次次的濒临极限会不断拉高身体和意识的阈值,人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所以只能继续寻求更极致的体验。 那种感觉会上瘾,难以戒除,无药可医……无法用拥抱、鲜花或是亲吻轻易替代。 沈佑歪了下头看他,突然笑起来,起身在男人耳朵边吹了一下,“吹一吹,痛痛飞走。” 霍矜年指尖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嗤笑着歇了那点危险的念头。 他在想什么以后什么永远,一纸交易在前,他们最多只剩下九个月的相处时间,等合约结束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等合约结束,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吗? “?” 沈佑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问他在看什么,又凑近了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这人的脸颊。 霍矜年只道:“没什么。” 他揽住了那段颈脖,用力拉着人一起倒在办公桌上,冷淡眉眼染上了些纵容而疯狂的神色。 “要不要在这里做一次?” 第43章 “我回来了!” 沈佑真的很想摸大猫。 “霍总?沈先生?” 但去而复返的张南理突然敲响了门, 将一场丧心病狂的白日宣淫扼杀在了摇篮里。 “您点的东西送过来了。” 如果现实是一本黄雯,那么听墙角的秘书就是py的一环了,但很可惜, 两人都要脸。 “快快快快……!” 沈佑顿时从沈总模式切换回男大模式,红着脸给人整理凌乱的西装,然后开始紧急深呼吸平复状态。 快降下去啊啊啊啊! 霍矜年慢条斯理地从办公桌上下来,几乎立刻恢复了原先冷淡禁欲的状态,甚至还有余裕用冰凉的指尖帮人捂耳朵。 他垂了眼,看着那红透了的耳垂, 心道还是皮太薄了。 害羞也红, 开心也红。 稍微一逗就红了……完全藏不住情绪。 转眼,却见这小孩用一种看斯文败类的目光看着他,饱含控诉地道:“霍先生,你怎么伪装得这么熟练?” “我比你大十岁不是单单多吃了十年饭。” 霍矜年弹了沈佑的额头一下, 示意他去休息室洗个澡。 此刻, 办公室门外。 第一分钟, 张南理以为是霍总没听见, 又抬手敲了三下, 但门内明明有细微的动静, 却没有那一声熟悉的进。 等到第二分钟,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然后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来敲门。 无比煎熬地等到第三分钟,他开始痛恨这个世界—— 现在不是下班高峰期吗, 外卖员为什么不能推迟半小时再送到,就非要这么兢兢业业吗?! 这家店也真的是,不是很有名的私房点心吗? 为什么不能摆点架子姗姗来迟呢?就这么怕得罪今天才刚刚成为vvvvip的霍总吗?! 在他犹豫到底是继续等, 还是先行离开的时候,终于听到门里传来一声进,犹如天籁,一瞬间抚平了所有痛恨。 太好了! 三分钟好啊,三分钟啥都干不了! 也许是刚才在别的地方没听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张南理振奋了一下精神,拎着手里的东西推门而入。 “霍总,这是您要的文件,还有订的东西也到了。” …… 沈佑被赶进了休息室。 这里比外面多了点霍先生的气息,虽然很整洁,但床上的被子还是有些褶皱,看得出有人在这里躺过。 他反锁了休息室的门,听到张助在外面说话的动静,悄摸换了拖鞋进到浴室。 半路还顺走了霍先生叠在床边的衬衫。 半小时后,一身清爽的沈佑推开门出去,张南理已经汇报完工作离开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巨大的落地窗外,金色的夕霞渐渐褪成了浅橘淡紫的颜色,和远处蔓延而来的蓝墨色冬夜融合,小雪停歇,霓虹闪烁。 霍矜年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身后是这个城市庞大而美丽的剪影。 交错的光映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和英俊来,让人心安又怦然。 “解决了?” 沈佑正出神,霍矜年已经注意到了他,拿着一份文件坐到了接待区的沙发上,“过来。” “怎么了?” 沈佑依言过去,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礼盒。 但还没等询问,一个文件夹就被推到他面前。 “这是关于之前那场车祸的资料,因为年代有些久了,目前为止还没能挖出来什么,需要更多的线索和时间。” 霍矜年紧盯着他的表情,斟酌片刻,还是沉声道。 “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当年的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我知道。” 沈佑拿起文件却没有翻开,他笑了一下,“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而已。” 而后,他突然道:“霍先生,复仇成功是什么感觉?” “会很快乐吗?还是只有那一瞬间是快乐的?还是会感觉很放松,心口的大石就此落下了?” 霍矜年将旁边的点心盒推过去,淡淡道:“既不轻松也不快乐,因为其实什么都没改变。” “甚至只是越走越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是你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然后犯下更大的错,去背负更多痛苦。” 他没再多说,只道:“听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你尝尝。” 沈佑哇了一声,拿起来发现纸盒表面还有着热度,可以看到白色薄膜上凝着雾气,里面的糕点应该是新鲜出炉的。 “谢谢霍先生!” 他小心地拆了盒子,拿起一块鲜花饼塞进嘴里。 薄薄的饼皮酥香,里面的鲜花馅料还是滚烫的,一口咬下去几乎要满溢出来,甜而不腻。 嚼了两口,他眼睛越眨越快,肉眼可见有了高光,而且愈来愈亮,又显现出那种小狗扫空饭盘一样的专注和热枕来。 趁这人吃东西没空说话,霍矜年又道。 “最近我开始围剿霍家剩余的产业,抓住了他们不少把柄,但难保他们不会濒死反扑,做出一些极端报复行为。” 沈佑咀嚼的速度慢了点,艰难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出来,看着眼前的人。 “学校里人多眼杂,霍家不会挑你上学的时候下手,但其他时间就不一定了。” “这段时间你尽量和我待在一起,如果能辞掉晚上打工的兼职最好辞掉,我让司机接你过来。” “可以就点头。” 等等,这是……同居邀请?! 沈佑顿时睁大了眼睛。 A市的夜晚总是热闹非凡的,更何况现在才七八点,人群熙攘,车流如注,车窗玻璃上霓虹光影模糊成一片。 沈佑系好安全带,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整个人都还处于那种极其不真实的境地中。 他忍不住想,我不是在做梦吧? 却又想,自己做梦就算了,总不可能霍先生也跟着一起做梦吧? 却又又又想,我刚才点头了吗?为什么没有这部分记忆?还是说真的在做梦? 沈佑思维混乱许久,还是采取了最传统的方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怎么好像真的不痛。 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霍矜年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混乱,出声询问道:“出租屋你要退掉还是保留?” “你找个时间回去把重要的东西带上,日用品和衣服可以不带,到时候直接买新的。” 半晌没听到回复,霍矜年在等绿灯的间隙看了这人一眼,蹙了蹙眉,“怎么?” “没什么。” 沈佑的气音短促,像是屏住了呼吸在说话,虽然他已经很克制,但仔细听还是能察觉其中汹涌的暗流。 “出租屋没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大概一个小包就能装完了,有空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好。” ……是真的。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和小时候第一次搬家一样兴奋,将重要的玩具书本放到车上,热热闹闹地从旧居搬到精心挑选的新居。 虽然要告别朋友和熟悉的环境,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也没什么好怕的。 时过境迁,人事变换。 他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还能找回这种心情,只是有个小小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来。 ‘那是霍先生的家,你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和他住在一起而已,别太得意了。’ ‘你最多也就住几个月而已,等交易结束,没有人会愿意曾经的小情人继续赖在家里。’ 沈佑抿了抿唇,心情一瞬间有点低落。 但很快,他又调节好了,又美滋滋地眉开眼笑起来——住多久不是住,他都能和霍先生同居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同居一天也是同居,一日夫妻也是夫妻啊! …… 很快,车子驶入别墅区。 霍矜年刚停好车,沈佑就飞速蹿下了车,几乎要快成一道残影,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十分迫不及待地等待开门。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这栋别墅今天尤其漂亮。 好气派的大门! 好繁盛好娇艳的花丛! 不管那个角落看着都好顺眼,不愧是霍先生挑选的房子! 霍矜年来到门前,却没有径直按下指纹开门,反而看向身旁的人,“过来。” 沈佑:“?” 疑惑间,他被拉着手腕,将大拇指的指纹按在了门锁上。 随着嘀一声响,霍矜年又操作了些什么,红色的指纹印转而变成了绿色。 成功录入的字样弹出,眼前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好了,之后你自己就能进来,不用每次都等我开门。” 天色已经不早了,别墅里的智能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从门缝间射出,很是温馨。 “进去吧。” 霍矜年率先进了门。 下一秒,却听到大门砰一声合上,身后却一片安静。 他似有所觉地转过身,看到玄关处空空荡荡,这小孩没跟着他一起进来。 但很快,大门又嘀的一声响,是有人用指纹开了锁。 沈佑猛地打开门,像每一个刚从外面回到家的普通人一样,笑着朝家里喊了一句。 “我回来了!” 他脸颊和眼尾都泛着红晕,神色中满是期待却又强行忍耐,紧抿的下唇激动地微微颤抖着。 似乎生怕下一秒美梦破碎,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 霍矜年对上那双极亮的眼睛,顿了一下,轻声道。 “欢迎回家。” 第44章 同居日常! 那天之后, 沈佑找时间回出租屋收拾了一下东西。 他拿了父母的遗物、几张照片、一点旧物还有几件衣服,装满了自己的斜挎包后就停手了。 十七岁那年,他就是带着这么点东西来到A市, 再次启程要带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多而已。 司机还在楼下等着。 沈佑将书包甩在背上,最后环顾了一圈出租屋里的场景。 来到A市不过大半年,这期间他手头一直不宽裕,甚至说很是窘迫,但这么慢慢积攒着积攒着,这鸽笼一样的出租屋里居然也有了不少东西。 房租半年一交, 不久前才续了租金, 很多东西没办法搬走,沈佑便决定暂时保留原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回来住。 而且他也是在这里,和霍先生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再见啦。” 关上门前, 沈佑笑眯眯朝这间屋子挥手告别。 “我会回来看你的。” …… 回到车上, 沈佑和奶茶店店长提了辞职的事。 那次舆论风波过后, A大周围的奶茶店就这一家特别红火。 除了本校和周围学校的学生, 甚至有不少人千里迢迢专门过来打卡。 平常的工作量也随之增大, 店长乐呵呵地给沈佑和明迟迟涨了一千八的工资, 现在每个月能拿六千八。 对于只是兼职的大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白天收到噩耗,店长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发出了声声悲惨的哀嚎。 “怎么这么突然说要走?!这家奶茶店全靠你的流量存活啊, 别走,我给你涨工资好不好?” “别走, 燕子别走——” 沈佑忍不住翘起嘴角。 “哪有那么夸张,就按照平常开门做生意就好,我在不在那里其实影响不大的。” 奶茶店客流量大, 有一部分也许是他的原因,但本质还是因为奶茶好喝,价格也比较实惠。 他额头倚靠着车窗,看着车子驶入这些日子来逐渐熟悉的一条路,懒洋洋地劝说道。 “店长,变成网红店也没那么好,虽然客流量变大了,但更多是占座打卡的,已经有点影响日常经营了,而且热度迟早会降下来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店长软磨硬泡了好一会,甚至提出给他分红,但见这人软硬不吃,也只好叹着气同意了。 很快明迟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在微信聊天框里连刷了三分钟屏,表达了震惊和痛哭之意。 我的工作搭子离职了! 天塌了啊啊啊! 还没安慰好心碎当场的明迟迟,车子就在别墅门口稳稳停下,司机下了车躬身开门。 “沈先生,已经到了。” 沈佑回过神来,拿了东西下车,“好,谢谢。” “您太客气了。” 一来一回,对话结束。 沈佑刷了指纹开门进去,司机则将车开去地下车库,两人今天的交集就此结束。 这栋别墅是真的没什么人。 不管是定期搞卫生的阿姨,一日三餐按时供给饭菜的五星级大厨,还是来回接送的司机,除了固定工作的时候,其余时间完全碰不上面。 就算碰上了面也不怎么说话,问一句回一句,实在是再健康不过的雇佣关系了。 他之前在霍先生外祖母家看到过的狗血短剧里面,就有女主和霸总男主联姻后,被家里恶毒佣人刁难陷害的情节。 女主打脸打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快节奏的剧情里几乎只剩清脆的巴掌声,看得屏幕前的他和奶奶心潮澎湃。 现实里……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罢了。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啊。 反手关上门,沈佑下意识喊了一声我回来了,没得到回应。 他一边换拖鞋,一边探头扫视了一圈客厅。 霍先生不在。 沈佑先回了一趟房间,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收好,想了想又把电脑拿出来,向书房走去。 现在这栋别墅对他的开放度是百分之九十五。 不管是其他房间还是多功能区域,如游泳池、家庭影视厅、健身房和花房等,他都可以随便进出,甚至连书房也可以使用。 沈佑脚步微顿,看到不远处眼熟的房间门。 这个房间门用的是密码锁,但还多重防御地挂着一把不锈钢锁,生怕有人闯入似的。 ——剩下的百分之五不开放区域,就是霍先生的房间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不被允许进入这人的房间,没想到同居之后也是这样。 “……” 沈佑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和霍先生做完爱之后同床共枕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不知道在结束同居之前,他能不能进入这个好像童话里“绝对不能打开的阁楼小房间”,窥见里面魔鬼深藏的秘密。 “叩叩叩。” 沈佑余光扫过这个房间,上了四楼的书房,眼看里面有灯,便抬手轻敲了敲门。 没多久,门被从里面打开。 “怎么?” 霍矜年还穿着白天在公司里的那一套,只脱了外面的西装,露出下面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裤。 他随意挽起了衬衫袖子,上臂扣着两个黑色皮质袖箍,一侧耳朵里还塞着蓝牙耳机。 沈佑眨了眨眼,“我要敲电脑,但是房间和客厅里都不太方便,我能来书房敲吗?” 同居的这几天里,他都快摸清霍先生的日程和作息了。 日常除了去公司外,在家里不是开会就是开会,要么就是处理工作邮件,几乎没有很清闲的时候。 如果在客厅见不到人,就应该是在书房里,如果书房也不在的话,就应该是在露台上抽烟。 除了晚上睡觉,这人其实鲜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以,进来吧。” 霍矜年侧身让开了门,却也没空特意安排他,只是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备用办公桌,便重新坐回自己的电脑屏幕前。 “谢谢霍先生。” 沈佑如愿以偿,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说是书房,其实这里更像是小型的图书馆,室内空间大气开阔,红木书架林立,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杂乱,反而很有设计感。 办公桌、沙发、咖啡机、打印机等等应有尽有,他将电脑放在桌子上,背对着这人坐下。 然后开始规划之后的事。 游戏送出去了,奶茶店的兼职也辞了,日程里少了很重要的一项,急需填补空白。 沈佑前前后后计划了一下,发现他其实能试着招募人成立工作室了,而在此之前,老板需要先赚点启动资金。 ——不会跑外卖养员工的老板不是好老板.jpg 之前那个游戏体量算是比较大的,代码敲起来有点麻烦,他便打算先做几个简单的网页小游戏试水,顺便接几个外包干干。 那次酒吧聚会之后,程济好像就把他也划分在了朋友一栏,时不时就喊他出去玩和喝酒。 知道他对IT和游戏感兴趣,还时不时分享点最新消息给他,有好几个外包都是这人提供的,福利待遇很不错。 正敲着键盘,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张南理的声音,应该是霍矜年掐了蓝牙外放了。 沈佑指尖顿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耳朵却已经无意识竖了起来。 “霍总,已经揪住好几个被安插在公司里的卧底了,一个被抓住小辫子辞退了,一个正在被严密监控中,还有两个我借机调到了旗下的分公司……” “您上次要我搜寻的李东辉股东旗下的公司情况,我已经整理发送到您的邮箱里了。” “里面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也都圈画出来了,您看看。” “霍天川应该是被他们放弃了,入住精神病院的过程里,没有势力试图把他保出来。” 张南理汇报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呃……我们还采纳了沈先生的提议,找人把他打了几顿,短时间内应该都走不了路了。” “副院长全权接管霍天川的治疗,确保带给他‘上天堂一样的美妙感受’,此为副院长原话。” 听到这里,沈佑忍不住笑了一下,十分幸灾乐祸。 他当时实在气不过霍先生差点被个疯子给捅了,在旁观他们处理后续的时候,便忍不住提了好几个缺德建议。 比如找人暗戳戳把霍天川打几顿,手打折脚打折,让他只能爬着上厕所。 又比如买通护士让人把吊的针水换成辣椒水,让他尝尝什么是浑身火辣的滋味。 再比如…… 总之很缺德就是了,甚至显得有些极端。 当时张南理的表情很震惊,实在想不通沈佑是怎么顶着无害的脸,说出这种混不吝的话的。 那时候,霍矜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番言论发表过多见解,只道:“那就第一个,找人打几顿,然后让含山的副院长接手治疗。” 含山精神病院的副院长姓曲单字一个梁。 名字听着斯斯文文的,实际本硕博连读专攻开颅手术,很多想法都很超前和天才,性格却比疯子还疯子。 因为有点不太通人性,他在外面的医院被排挤得无处容身,兜兜转转来到世聚旗下的这所私立精神病院,顿时如鱼得水。 此时,张南理耳尖地听到了那一声闷笑。 他从成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才发现屏幕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个眼熟的背影。 “沈先……” “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 霍矜年打断了他的话音。 他工作的时候几乎不笑,因此显得格外严肃冷淡,让人不敢造次,那锋锐的眉眼微微下压时,眸光里的喜怒更是难辨。 张南理立刻闭嘴,正绞尽脑汁揣度圣意,就听到这人说。 “你可以下班了,这个月辛苦了,年底奖金上调六个点,自己去和财务说。” 六个点! 张南理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剩奖金上调六个点这句话。 他心甘情愿地跟古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样喜笑颜开连连谢恩,然后结束了视频会议。 身后不远处。 糟糕,被发现偷听了! 虽然霍先生允许他进书房,但是绝对没有允许他越过界限偷听会议内容,说不定会反应过来觉得不安全把他赶出去的。 但距离这么近,又掐了蓝牙外放,他大概是聋了才会听不到两人说话,要不……以后他时刻带着蓝牙耳机避嫌? 沈佑紧盯着面前的屏幕,假装自己很专注地在敲代码,但脑子里完全忍不住胡思乱想。 很快,他就听到身后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接着是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沈佑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本文件夹拍上他的脑袋。 “你的奖金也上调六个点,走我私账,现在领取。” 第45章 夜谈 凌晨三点, 沈佑干醒了。 房间里空调开得太大,暖气不要命一样对着他呼呼直吹,带走了除血液以外的一切水分, 连睁开眼睛都感觉要簌簌掉渣。 喝了几口空气,沈佑才意识到水杯里没水了,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去饮水机接水。 ……嗯?饮水机也没水了。 他便拿着杯子出门,打算去楼下接点水喝,但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不远处昏黄的光。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 暖黄色的, 平常只是开来增加点氛围,能照亮的地方很小。 霍先生正站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从这个角度, 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影。 “霍先生?” 沈佑用力抹了把脸清醒过来, 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 霍矜年揉了下眉心回过神来, 微偏了头看向楼梯上的人, 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下来了?睡不着?” 沈佑张了张嘴, 发现自己还干得发不出声音,连忙下去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才清了清嗓子。 “暖气开太大了, 给我渴醒了,房间里也没水了……” 他简单解释了几句, 便径直反问道:“霍先生是睡不着吗,怎么站在这里?” “嗯,睡不着, 吃安眠药也没用,想着出来抽根烟缓缓。” 霍矜年低声道,他随意掐了烟,从落地窗前坐回沙发上,语速比平时慢了些,像是有些慵懒又像是不加掩饰的疲惫。 沈佑顿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坦诚了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此刻太夜深人静,让人忍不住卸下心防,还是真的太心烦了需要倾诉一下。 “为什么会睡不着?” 他放下水杯来到沙发边,紧挨着霍矜年坐下,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感觉紧贴着的地方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空旷的客厅不比暖气拉满的客房,站得久了那股丝丝缕缕的寒气就会穿透布料,针一样扎进血肉里,阴冷得人直发抖。 沈佑刚才倒杯水的功夫,就觉得有些浑身发冷了。 也不知道霍先生在这里站了多久,衣服和皮肤全都是冰的,整个人都在往外散发寒意。 “等我一下。” 他匆匆丢下一句,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床上的蚕丝被一股脑抱在怀里,又原路返回丢到沙发上。 “……?!” 霍矜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猝不及防被大片温暖覆盖住,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蚕丝被的材质轻而丝滑,被暖气和体温熨烫得暖呼呼的,盖在身上时几乎像是盖着被正午的太阳烘烤过的云。 “好了,我们继续说——是这几天有什么烦心事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失眠?” 沈佑扯着被子把两个人团团围起来,将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间问候弄成了茶话会的形式,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霍先生可以和我说一下,我嘴很紧的,绝对不会泄露机密。” 他歪了下头目光专注,睡得凌乱的卷翘发梢蹭上霍矜年的侧脸,随着说话和呼吸声一动一动的,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霍矜年神色怔怔。 他原本还挺直着肩背,是从小被礼仪老师称赞的挺拔和优雅姿态,却很快就像是被捂软了融化了,一点点弯下腰,慢慢贴了过来,靠在少年人凌厉瘦削的肩胛骨上。 明明还有些单薄,却好像已经能够承担得起另一个人的重量,可以在上面停靠休憩了。 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肩膀上,沈佑低头,看到了霍先生小半苍白的侧脸,他紧闭着眼,神情平静而倦怠。 “最近公司内部出了点问题,前几年霍家埋的钉子没拔干净,最近又被霍家利用起来,这么几年还真有一两个做成了高管,里应外合下切掉了一条资金链……” “偏偏还有个是集团副总一手提拔起来的,已经参与了很多重要项目,不得不谨慎处理。” “霍怀远倒也不是纯粹的傻子,但就是越来越极端和变态,前两天甚至安排人蹲守在公司门口,想给我的员工泼硫酸,只是还没动手就被保安抓住了。” “……疯子,蠢货。” 他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更从来不会对沈佑说这些,说公司出了问题,说自己的难处,将喜恶明晃晃地宣之于口。 沈佑安静地听他说。 霍矜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让人动容的微妙情感,像是淙淙的流水,在这个寂静而隐秘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 “倒也不是应付不来,就是觉得烦,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和这些人纠缠不清,不知道是不是我死了才能真正消停下来。” “可是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不然外祖父母还有那么多员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死亡,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感觉头发动了动,似乎是被人摸了一下。 到底没怎么试过倒苦水,说了一些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住了。 其实霍矜年是有点惊讶的,惊讶于沈佑此刻的安静,他能感觉到他正在全身心地倾听,和平常热烈吵闹的样子截然相反,显得尤为稳重而体贴。 说到底,这小孩什么时候真的不体贴过呢? “……还有你。” 他叹息似的轻笑一声,“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沈佑呼吸一滞。 没想到这人的人生规划里还有自己的一份,和血浓于水的亲人、一手打拼起来的事业一起,被圈进了羽翼之下。 他微眯了眼,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留在霍先生身边。” 霍矜年没有回应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佑以为这人睡着了,眼皮也开始逐渐打架时,昏暗中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好。 ……等等? 感觉这个时候的霍先生分外好说话,是他的错觉吗? 沈佑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试探性地道:“那霍先生把烟戒了好不好?” “就算只是一天一根,这么多年下来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的,可别到最后终于干倒了所有霍家人,却败给了受损的健康。” 他低声诱哄,振振有词。 果不其然,这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好。” 沈佑眸光微亮,趁热打铁道:“自古烟酒不分家,烟都戒了那顺便把酒也戒了吧?” “我听程总说霍先生总是喝很多酒,哪怕没有应酬都会喝,这样对胃很不好的,说不定就是喝酒把味觉喝坏的。” 不等人回答,他又道。 “烟酒都戒了,再每天好好吃饭适当锻炼,很快就能把身体养好,变得健康起来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熬夜的坏习惯也戒掉吧!” 这都不能算是得寸进尺了。 霍矜年面无表情地道:“不要趁火打劫。” 沈佑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两声,扑过去黏糊糊地蹭着这人的颈窝,低声道:“霍先生——抽烟真的有害健康,就别抽了嘛。” 霍矜年被他压在被窝里,几乎起不来,侧脸和颈脖被蹭得发痒,半晌从喉咙里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我尽量戒,不保证效果。” 沈佑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好!我会监督霍先生的,争取一次性戒完,无痛苦无反复无副作用,迈入健康新生活。” 字正腔圆地打完公益广告,他倏地抬起了头,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哎了一声,将霍矜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想抽烟或者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找我做爱吧。” 沈佑唇角微勾,咬字清晰地道:“我会让霍先生舒服的。” ……哪有这样戒烟的? 戒烟时的替代物一般是糖,口香糖薄荷糖,在焦躁的时候可以缓解一下口欲。 这人却想用另一种附骨之疽的瘾,去替代不过尔尔的烟瘾。 有时候霍矜年是真的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是太天然,不知道这些话有多暧昧和危险,还是切开来完全是黑的,故意引诱他往更深的地方一步步陷落。 “……好。” 偏偏他喉结上下滚动,耳朵隐隐发烫起来,只觉得这被子实在有点热,捂得人脑子直发昏,便掀开被子起身。 “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早八?” 早、八。 沈佑露出快要死了的表情。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初高中要早六就算了,上了大学还要早八,早起真是世界上最反人类的东西。 沙发上的被子乱成一团,被暖气吹热的一面又变得冰凉,但内里被两人盖了几十分钟,已经沾染上了各自的体温。 沈佑把被子抱起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嗅到一点霍先生身上的味道,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他觉得同床共枕是比□□还要亲密的事。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把自己的领地分割了一半出去,允许另外一道体温和气息长期存在、进入和安眠。 抱着睡或者侧着睡都可以,有没有身体接触都可以,反正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对方,耳边也时时刻刻是另一道轻缓的呼吸。 连美梦噩梦都共享。 “发什么呆?回去睡觉了。” 怀里的被子被扯了一下,沈佑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心道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好。” 他的睡相可不太好,就算真的能一起睡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霍先生一肘子。 这人失眠这么严重,被弄醒后又重新入睡可谓困难重重,到时候折腾得两个人都睡不好了。 沈佑抱着被子,跟在霍矜年身后上了二楼,他在楼梯口和这人分别,进门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霍先生,晚安。” 他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们明天见!” “晚安。” 霍矜年不由轻笑一声,掌心摩挲着扶梯把手冰凉坚硬的触感,唇角弧度浅淡。 “——明天见。” 第46章 戒断反应 烟瘾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戒的, 毕竟这么多年的习惯了。 每次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没碰到熟悉的盒子棱角,霍矜年才会慢半拍地想起他在戒烟。 虽说那小孩信誓旦旦地说想抽烟了就去找他做爱, 但又不是不上学了给他当专属抚慰剂。 周一到周五的白天都不在,晚上回来了才能见一面。 霍矜年试过拿糖当第二备选,但无论什么糖都尝不出味道,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也就在齿间被咬碎了的瞬间能缓解一下心口逐渐郁结的焦躁,但依旧不过杯水车薪。 而且堂堂一个集团的掌权人,天天上班的时候面无表情咔擦咔嚓吃糖, 像什么样子。 戒烟戒酒, 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生意场上要应酬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了。 婉拒了面前递过来的烟和火后,旁边的李总惊讶地脱口而出, “哎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霍总您开始戒烟了?” 霍矜年冷淡颔首, 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 他不出声, 总有人替他出声接这个话茬。 “倒不是太阳不太阳的问题, 李总,您想啊, 这国家都宣传二手烟的危害, 抽烟害人又害己!” “确实,烟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戒了好戒了好。” “对对对,咱霍总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呢!这思想政治觉悟多高啊,刚好最近新能源项目……” 呵, 二手烟害人——最害的当然是枕边人了。 程济不由冷冷一笑,只觉得满场须溜拍马的人里,唯有自己掌控着唯一的真相。 太阳能打西边出来,还不是因为某人老房子着火,那恋爱的酸臭味隔着大气层都能闻到了。 没想到,还是个妻管严呢。 宴会过半,他眼瞧着这人说戒了就是真戒了,浸没在这美酒佳酿泡出的十里洋场里,居然从头至尾半滴酒没沾唇。 不久,见霍矜年起身去了外面透风,程济也连忙跟上。 露台外阵阵寒风刮面,不比宴会场里温暖如春,吹一会就觉得整张脸都僵住了。 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动静,霍矜年余光扫过来一眼,见到是他又淡淡移开。 程济微眯了眼,故意抽出两根烟,随意叼了一根咬住,另一根反手递到了这人面前。 “来一根?” 霍矜年正双手抱臂倚靠着栏杆,闭上了眼睛不为所动。 程济啧啧称奇,“真戒了?” “戒了。” 程济又问,“没点缓冲期什么的?减肥的人还讲究先吃饱了再减肥呢,说戒就戒了不难受死?” 霍矜年沉默以对。 又等了半晌,程济自讨没趣地收回手,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避风给自己点了根烟。 “行吧,戒了也好。”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烟雾呼出,含糊不清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真戒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十几年。” 霍矜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却又听这人笑着问道。 “哎,戒一阵子还是戒一辈子啊?” 那三个字不轻不重地砸下,激起阵阵难以言说的涟漪。 霍矜年睁开了眼睛,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突然道:“那种小崽子,一个个狼心狗肺,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你可别真栽进去了。” 他说到一半,程济就忍不住脸色尴尬起来,“呃,这个……那时候,我不是怕你识人不清鬼迷心窍嘛……” 不过没想到错怪了人就算了,这家伙还真就铁树开花了。 霍矜年没问他什么时候改观的,只道:“戒烟的事另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程济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他到底还是一个穷学生嘛,没钱没身份没地位的,咱霍总看不上眼也正常。” 霍矜年有些惊讶,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这种角度的解读,而后神色微沉,“我没有看不上他。” “有人生来就躺在云端,有人生来就沉在深渊,拥有那样的童年经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好了,就算是我身处那种环境,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很优秀,能力很强,最重要的是心性很好,就算是欠了好几年都还不上的债务,也一直积极向上努力争取,他现在没钱没身份没地位什么都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 程济啧啧称奇。 不是,他说什么了吗?这人就急成这样,就这还嘴硬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呢? 他啧啧啧了好一会,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推门回去之前又随手扔过去一颗糖。 霍矜年抬手接住。 “喏,给你颗糖,刚才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薄荷味。” 露台的门打开又关上,将冬夜的冷意全部隔绝在外。 霍矜年看了一会手里的糖,撕开包装纸咬住,咔一声脆响,强烈的凉意在舌尖爆发。 薄荷叶的清香一丝一缕缠绕在唇齿间,缓解了细微的焦躁。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人身上用的沐浴露也是薄荷的味道,很干净,又清爽,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生生撕开了一条缝隙。 有呼啸的风灌注进来。 十八岁的年轻男孩也像那一阵风,潇洒肆意,来去自由,也许会因为各种原因停下来,却绝对不会停留太久。 戒一阵子,还是戒一辈子?他哪有脸去困住这人的一辈子。 但理智上明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却不能要求感情也跟工作一样条分缕析权衡利弊,正如刚才在胸口不断翻涌的情绪,轻而易举被一颗薄荷糖抚平。 让人越来越分不清,他需要戒断的……到底是什么。 临近月末,沈佑放了学之后还要留在学校,和小组同学一起讨论和完成大作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偶尔太晚了,那小孩懒得跑,还会直接在学校里过夜。 此时还没下班,霍矜年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漫无目的地把玩着手机,看着屏幕一会亮起一会暗下去,唇角抿起点不耐烦的弧度。 手机嗡一声响。 霍矜年动作倏地一顿,垂了眼点开跳出来的新消息。 [小狗爪:今天也要晚点回去,让刘师傅不用做我的饭。] [小狗爪:我不在,霍先生也要好好吃晚饭哦^^] 他看了许久,没回消息,只是转告厨师今晚不用做饭,然后将手机随手丢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继续看文件去了。 觉得大概这就是上班时间看手机摸鱼的报应。 不久,张南理敲门进来汇报,在经历了半小时的胆战心惊后,他退出来,朝在门外等着汇报的总经理招了招手。 “把方案给我吧,霍总这会心情尤其差,你小心挨训。” 前方可是地狱啊.jpg 总经理恍然大悟,热泪盈眶,连连感谢,心有余悸地走了。 徒留张南理在原地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抹了把脸又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傍晚七点。 下班回到家,霍矜年垂了眼,扫了一下玄关旁的鞋柜,那双黄色海绵拖鞋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它们的主人还没回来。 他蹲下身,把两只拖鞋一左一右乖乖摆好了。 霍矜年起身,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挂在一旁,又随手将领带扯松了拿在手里,向三楼走去。 站在楼梯上时,他余光扫过空荡荡的别墅,突然顿了顿,居然觉得有些不适应起来。 比起平时,似乎太过安静和冷清了。 别墅三层专门设有健身区,里面设施专业崭新,一应俱全。 霍矜年扬手脱了碍手碍脚的衬衫,换上一件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颈脖和锁骨的弧度凌厉瘦削,漂亮至极。 发泄焦躁和烦闷的方式很多,抽烟还算是比较温和的一种,另外的极端方式是在极端情况下才用,他还有一些折中的—— 比如打拳击。 他不戴拳套,只随意在指间缠了一层拳击绷带,用牙咬着打了个结就作罢。 砰! 红色沙袋被打得猛然一震。 还不等恢复原状,密不透风的拳头就落了下来,精准、狠辣又猛烈,几乎要晃出残影。 疼痛、刺激、暴力……对他而言,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 用尽全力击打沙袋时,就像是在不断攻击敏锐又紧绷的神经末梢,闷痛和反作用力几乎没有延迟就能让大脑一片空白。 将尖刀对准自己时同理。 那疼痛更尖锐、更持久、也更深入,闪着寒光的刀面像是教堂里高悬的银色十字架,能够削减去满溢的愧疚和追悔莫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 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滑落,划过脸颊积蓄在下巴,又随着一记猛烈的击打滴落。 霍矜年眸光沉沉,像是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眼前的沙袋,却又像什么都没在看,瞳孔深处一点点涣散开。 面前鲜红的沙袋突然出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衰老精干,单边脑袋都凹陷了下去,露出白花花的脑浆,满脸的褶皱里流淌着黑色的血。 拳头来不及收回,狠厉地揍在那张脸正中间,那老人顿时眼珠暴起,哀嚎着张大了嘴,整张脸都凹陷了下去。 一时间,鲜血飞溅。 又是这些幻觉。 霍矜年眼珠漠然凝固了,任凭那些温热的、细碎的血肉喷了他一头一脸,在苍白的皮肤上鲜红刺眼得吓人。 “……!” 他呼吸逐渐急促,想抽出手,那张脸却漩涡般扭曲旋转起来,将小臂牢牢吸住了。 只能抬起另外的拳头将那只外凸眼睛打爆,将被吸住的手猛地拔了出来! 那张苍老的脸不甘心地消失了,那沙袋却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像是脓肿了一样不断凸起无数张狰狞又熟悉的脸。 【白眼狼……那可是你爷爷……辛苦培养你十几年,就算是条狗都该有感情了……】 【没必要赶尽杀绝?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忘记你妈是怎么死的了吗?!】 【你那个妈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果然也是个忘恩负义的玩意……】 【那些狼心狗肺的玩意,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还是说你在那里呆了几年也学坏了,开始同情起那些杀人凶手了?】 【哥……这么多年,我没叫过你一声哥,但其实也没那么恨你,没想到啊哈哈哈哈……】 【杀人就要偿命!】 【灾星!祸害!你害死了你妈,又来祸害霍家,毁了你弟弟的一辈子,又逼得亲爷爷跳楼偿命,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你身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晚上睡得着吗?你不会梦到他们来找你要拖你下地狱吗!】 【……我不相信你。】 【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绝不会容许背叛过自己的人有好下场,不是吗?】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从沙袋上滴答落下的鲜血,蜿蜒的小溪般流淌到脚尖。 霍矜年呼吸都窒住了,几乎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无数熟悉的、陌生的声音却愈加疯狂地嘶吼叫喊,流着血泪的眼睛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死死盯着他,喷射出怨恨的毒液—— “霍先生?” 霍矜年浑身一颤,顷刻间那些嘈杂声便模糊起来,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 他身形有些僵硬,一寸寸偏过了头,看到沈佑正站在器材旁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吃过晚饭了吗?” 今天两个小组同学突然有急事走了,沈佑干脆把小会推迟到了明天中午,提前赶了回来。 进门发现家里没开灯,霍先生的拖鞋却不在那了,这才一路找了过来。 进来才发现男人正面对着一个沙袋站着,似乎是累了在休息,呼吸起伏不定,露出的皮肤上渗了一层亮晶晶的薄汗。 “哇,这是在打拳吗?我都不知道家里还装有沙袋,这个好玩吗,我也想试试……” 从没见过这人这样的打扮,沈佑有些好奇地凑上前,但下一秒就被按住了后颈脖。 紧接着,他被一个利落的擒拿放倒在了地上。 “?!” 地面上铺着专业的软垫,不会让人受伤,加之沈佑完全没反抗,整个人无比丝滑地躺下了。 他看着霍矜年岔开大腿骑上他的腰腹,因为背光上身的轮廓有些模糊,但仍然可见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饶有兴趣地道:“怎么了,要和我比试比试吗?” 正跃跃欲试间,沈佑却听到一句沙哑的低声。 “在这里,干我。” 他顿时愣住了,那露了点头的小狼崽子本性顿时缩了回去,甚至竖起了飞机耳,磕磕巴巴地道:“现、现在吗?在这里?” “不是你说的,想抽烟或者心烦的时候,就来找你□□吗。” 霍矜年声音喑哑地道。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人一眼,刚才打拳时的喘息还未平息,直接扬手脱了背心甩开,露出汗湿的、赤裸的上半身来。 在灯光下显得凌厉、饱满又漂亮得惊人。 就……特别辣。 沈佑眸光微暗,撑起一边手肘来,另一只手握住这人的后颈将他拉下来,滚烫鼻息交融。 “好呀。” 他一下下啄吻着,将黏糊糊的亲吻落在这人唇角,半晌又牙痒似的忍不住用力啃咬起来。 “嗯,唔……!” 沈佑指腹摩挲着男人的裤腰带,一点点往下扯着,露出紧实精瘦的腰腹,掌心恰好卡住了后腰的腰窝。 看到霍矜年眸光迷蒙,似乎有些走神,他不满地用虎牙将人咬得哼出一声鼻音。 声音中蕴含着强烈的占有欲,“抬起头,看着我。” “——不准走神哦。” 第47章 探监 秋冬天的早晨天空亮得很晚, 落地窗外一片漆黑,客厅没开暖气,空气冰凉刺骨。 霍矜年穿好西装系上领带, 扬手披上那件黑色毛呢大衣,又一丝不苟地抚平褶皱。 七点过十分,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霍先生,早上好啊。” 他应了一声,看着沈佑睡眼惺忪地打了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地坐上餐桌, 等待今天的早餐。 只是仍然很困倦的样子, 就算用手撑着下巴,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几乎要垂到桌子上。 困是当然的,毕竟昨晚两人在健身区做了两次后, 回到房间又做了两次, 清理的时候也做了一次, 结束后已经过了十二点。 结果沈佑突然发现有个作业明天要交, 本想回家ddl的, 结果全部抛之脑后了, 只好又熬了两个小时做完才睡觉。 这小孩嚎着好困啊,嚎着他要没电关机了开始倒数六十秒。 数到最后三秒的时候又突然支楞起来, 越过半张办公桌猛地吸了他一口, 美其名曰充电。 然后就精神百倍地继续敲代码,好像吸那一口真有这么大作用似的。 想到这里, 霍矜年才发现自己的唇角正微微上扬,整个人的状态也意外平和。 明明这不该是病情恶化到出现幻觉该有的后续状态,而且今天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先生, 请用餐。” 厨师很快将早餐送了过来,在餐桌上一一摆满了。 沈佑正埋头嗦着一份蟹黄拌面,吃得又快又香,连碗里的最后一点碎末都不放过。 霍矜年也坐下来用餐,动作沉静而优雅,只是比起平时来显得心不在焉。 但即使如此,也和旁边的暴风吸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自从沈佑来了之后,厨师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毕竟不用再百无聊赖地做些清淡饱腹的简单食材,而是能大展身手了。 每次上菜收盘,这位四十多岁人高马大的东北老师傅,都会柔情似水表情慈爱地看着他。 时间不等人。 沈佑很快吃完自己的份,用纸巾擦了擦嘴,从椅背拿起斜挎包甩在背上,还不忘念叨道。 “我今天大概也会晚点回来,记得不准偷偷抽烟啊!” 霍矜年也搁了筷子,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声线轻缓地道:“知道了。” 沈佑却不让他结束战斗,在桌上扫了一圈,将一些面包粥点移到这人面前。 “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份都是霍先生的,不吃早餐或者吃得太少都会造成胃痛的。” “好。” 霍矜年没有拒绝,随即却起身拦下了火急火燎的沈佑,在茶几上拿起几片暖贴塞进他口袋,又亲手帮他戴上围巾和帽子。 “今天的天气预报说雨夹雪,你多贴几个暖宝宝,注意时刻保暖,不要感冒了。” 俨然一个送孩子出门的大家长,有父亲的严肃又带着母亲的关切,还有点……送丈夫离家的妻子的感觉。 妻子,也就是老婆。 霍先生,给他当老婆。 沈佑半张脸都埋在羊绒围巾里,乍一联想到那两个字,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想什么啊快住脑!!! 他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胡乱嗯嗯应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同手同脚地出了门。 将有些不对劲的人送出了门,霍矜年却不着急出门上班,而是又回到餐桌前坐下。 他脸上浅淡的笑意隐去,很快吃完沈佑推给他的那几样,然后示意厨师将空盘子收下去。 不久后,张南理来到别墅。 “霍总,现在出发吗?” 车子驶出市区经过重重检查,最终稳稳停在一所监狱外,这是几十年来A市建立的最大规模的监狱,安保严格。 每月有一次探监资格,提前一个星期打申请,经过层层审批后才能进行探监。 熄了火,张南理却没动。 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霍总一如既往坐在车后座上,正安静地看着窗外,露出的侧脸有些苍白,浑身气场沉寂。 不久,监狱大门走出来一个面容温婉的女人,她穿着短款羽绒服,下面搭配旧款式的长裙,长发披散在肩上,气质温柔而优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憔悴,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什么时候可以走啊!我不要来见爸爸,我想吃糖——” 那个小男孩很是闹腾,抓着妈妈的手跳起来又猛地蹲下去,把女人拽得有些不稳。 “走嘛走嘛!” “别闹,等会带你去买零食好不好?好不容易才见到爸爸,你又闹着回去,真是的……” 女人的安抚里带着埋怨,但一抬头就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黑色豪车,神情顿时变得不太自然,拉着小男孩低头匆匆走开。 但是路就这么宽的一条,总要经过车旁才能离开。 “妈妈,别走那么快嘛!等等我……” 快步路过贴了防窥膜的车窗,女人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漆黑的、冷冰冰的车窗,隔绝了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但她似乎能感觉到那道冷淡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像是削铁如泥的尖刀,将她的故作平静和粉饰太平切割得七零八落。 总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低头走了。 透过后视镜看到女人的背影慢慢变小了,张南理才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监狱大门。 他知道这里面关着的是谁—— 姜明,世聚集团的元老级别副总,也是霍总的八年合伙人,只可惜后来行将踏错,背叛了集团和霍总,最终被法律制裁。 明明只是三四年前的事,但想起来居然有种上辈子的恍惚。 他那会大学刚毕业,整个人就是个刚出社会的愣头青,即使过五关斩六将过了面试,工作上也难免出错,被组长训得面红耳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当时,就是路过的姜副总抽空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最终三言两语将他解救出来。 “不会可以学嘛,犯了错改正就是了!刚进来的新人,我们要给他足够的成长空间,集团的容错率很大,出了事有我和你们霍总顶着呢。” “不能让大家害怕犯错,一个团队只有在不断试错、共同进步中才能走向更好的未来,大家也都是一起合作一起奋斗的同伴,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这些话,张南理记了很久。 这些年来,他从一个小助理不断往上爬,一直到成为霍总的特助,都在不断践行这一番话。 那时候集团上上下下,谁不认识这位副总呢? 能力出众,性格温润还治下有方,为人也热情义气,不仅深得霍总和股东的信任,也获得了极大多数员工的尊敬和喜爱。 谁也没想到核心技术失窃会和他有关,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狠狠捅公司一刀,甚至被跨境抓回后,面对媒体和警方还要对霍总大肆泼脏水污蔑。 让人不解又心寒。 但要说痛心失望,张南理自认还远远排不上号,在这件事里被伤害最深、被影响最大的,无疑是此刻坐在车后座的霍总。 过了这么久,事情早已尘埃落定,集团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这些年也一直在稳步向前走,罪魁祸首也判了无期徒刑。 可有些事还过不去。 有些问题和答案还藏在人的心底,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问出口,也许这辈子都要过不去了。 “霍总?” 申请的探监时间已经到了。 张南理看了下手机,轻声提醒了一下后座的人,但心里其实没抱多少希望。 毕竟之前也是这样,在外面等半个或一个小时就回去,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进去过。 但没过多久,他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又砰一声关上。 张南理顾不上惊讶,连忙跟着下了车,“霍总?!” 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进了大门立刻有专人接待,带领两人进行了身份验证,搜身检查等等,确定没问题了,才示意他们往前走到尽头的房间。 霍矜年这会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张南理只好应下,止步于最后一道门前,“是,霍总。” 两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门外守着,提醒了时间之后,为他打开了门。 霍矜年定定看了洞开的门扉一眼,还是走了进去,探监室不算狭小,但一眼就能看到防弹玻璃后坐着的人。 那个人也正在看着他。 那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身形清瘦,穿着单调的囚服,剃了个监狱统一的短寸头,端端正正地坐在玻璃隔断后。 几年的牢狱生活将人磋磨许多,姜明的脸颊有些凹了进去,不见了曾经那股运筹帷幄和游刃有余,变成了有些空白的疲惫。 和此刻玻璃外侧,风衣潇洒气度不凡的人形成了鲜明反差。 吱呀—— 地板被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霍矜年拉开椅子坐下,两条修长的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放在腹前,姿态隐现冷漠而抗拒,一如他眉间层层覆盖的霜雪。 有那么几分钟,他不说话,对面的人也没有说话。 对视许久,姜明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慢慢扯出了一个笑,似乎还带着点曾经的影子。 “好久不见。” 霍矜年没有说话。 姜明也不在意,继续道:“这么多年,你每次都是在门外等一小时就走,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见我了。” “这些年你过得……” 霍矜年却径直打断了他,“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些事。” 作者有话说: 仔仔晕乎乎:小狗也能有老婆吗? 第48章 今日大雪 姜明愣了愣, 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要问什么事?” “十几年前C省有一家异军突起研究人工智能的公司,名叫万锦, 千万的万锦缎的锦。” 霍矜年开门见山,仿佛他们正在会议室里讨论一项合作,而不是隔着玻璃在探监。 “公司的ceo名叫沈长临,后来出了车祸去世了,你当时在C省当职业经理人,对这件事的内幕有没有更多了解?” 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未免太过久远, 但姜明努力回想了一下, 发现居然还真有点印象。 “有倒是有……但你来见我就为了这么一件事?” 霍矜年冷淡道:“对。” 姜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说了当时的一些情况,毕竟那场车祸太过惨烈,几乎屠版了全国的新闻号和营销号。 圈里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阴谋论啊什么买凶杀人啊。 他当时就在C市, 虽然没有在这家公司任过职, 但确确实实和万锦有过一些合作, 对这个叫沈长临的男人印象也颇深。 “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问这些, 但如果你是来调查这个案子, 想找出背后有没有幕后黑手的,那我劝你还是算了。” 姜明有些遗憾地道:“这件事, 多半就是意外。” “因为情况太过惨烈, 警方立即进行了深入调查,仅仅七天就排查完毕盖棺定论, 酒驾的货车司机破例被判了十五年,保险公司赔付了那家人两百万。” 隔着一层玻璃,他见到霍矜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到底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了,猜也能猜到这个人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 平常这个时候,他就要负责唱白脸了,明里暗里配合着刺探对面公司的心理最低价,争取利益最大化。 那时候哪里想过会有今天? 姜明苦笑一声,又道:“不过公司为什么倒得那么快,以及沈长临的老婆儿子并没能拿到多少钱财资产的事,倒是还可以说道说道,落井下石的人真不少。” 和他派人调查出来的差不多。 “行,我知道了。” 霍矜年视线漠然地扫过姜明的脸,短暂停留了一瞬,确定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姜明连忙起身挽留,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是这个人第一次来见他,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话如果不趁现在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霍矜年不为所动,眉间的冰霜依旧,“没什么好说的。” 眼看男人就要转身离开,姜明急切地几乎要趴在玻璃上,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但是我有!” “入狱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回忆我们一起合作过的八年,想那件事发生的前后,想有没有正式和你说过一声对不起。” 他嘴唇颤抖着,近乎哽咽地道:“如果没有,那我现在和你说——” “对不起,是我错了。” 霍矜年脚步倏地一顿,转身的动作就这么凝固在半空,几个呼吸后才恢复正常。 他神情冷硬,反唇相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心悔过都无所谓,你后半辈子只能待在这所监狱里,这就是越过法律底线的后果,而我也不需要一句假惺惺的道歉。” 见他停了下来,而不是径直离开,姜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含着泪笑道:“不,你需要一句对不起,不然你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年长霍矜年十几岁,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这个人出来单干,花费数年呕心沥血,终于一手创建了现在的世聚集团。 姜明几乎可以被霍矜年称作一声大哥,远比和那些霍家有亲缘血脉的大哥亲近得多,而他也几乎是最了解眼前人的人。 当年情形其实不像媒体报道出来的那样,或者说,被报道出来的还远远不是事情的全貌。 在和霍家的对抗中,集团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却没想霍家人狗急跳墙,直接把姜明的老婆孩子绑架偷渡到了国外,胁迫他必须偷盗来集团的核心技术,彻底背叛霍矜年才能让妻儿获救。 那时候姜明刚刚结婚没几年,妻子生了一个小男孩才两三岁,却生生被虏到了刀枪无眼的国外,绑匪惨无人性,而国内的警察多半鞭长莫及。 他当时急疯了,本想告知霍矜年然后联系警方一起救人,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但生生熬了一个通宵后,他最终还是按照那群人说的话做了。 照做,说不定妻子儿子还有生还的机会,虽然他多半在劫难逃,而如果贸然反抗,两枚枪子下去,几秒钟便再也无力回天。 如果是那时,姜明还能说出自己做出这个选择的种种理由。 比如事情紧急,他当时走投无路,只能这么做。 比如他觉得霍矜年太过执着于掰倒霍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期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比如霍老爷子跳楼那件事到底还是动摇了他的信任,让他对这个人的品行底线有所怀疑。 又比如…… 千千万万的理由,其实都无法掩盖他不再相信霍矜年的本质,以至于犯下滔天大错。 很快事情败露,他逃往国外,但被抓回来之前都没能见妻子儿子一面,只好按照指示直到最后都在污蔑霍矜年,祈祷霍家人能高抬贵手放过他的家人。 被警方强制压下的时候,姜明已经绝望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见到风尘仆仆又惶惑不安的妻子和儿子站在门外,想要再见他一面。 劫后余生哭完一场,他才知道原来是被他背叛又被他污蔑的那个人,在集团那么艰难的时候凑出了上亿赎金稳住劫匪,以身涉险配合警方救下了他的家人。 直到那一刻,姜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想要赎罪,想要尽力挽回他带来的损失,想要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一直到终审结束,法官重重落下宣判,再到入狱服刑多年,他都没再见过霍矜年一面。 只能从妻子带来的零星消息中,知道世聚现在发展得很好,而霍家已经不成气候了。 ——但至于集团总裁本人,却没有多少确切消息了。 姜明急切地趴在玻璃上,声音沙哑地道:“当时是我钻了牛角尖走进了死胡同,觉得你恨透了霍家的人,一定会不择手段只为赢取胜利,哪怕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无所谓。” “我当时不敢赌,我儿子才两岁,我真的……” “你说完了吗。” 霍矜年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冰冷弧度,他眉目沉沉,凛冽眸光近乎显得尖锐。 “我知道你总有一堆大道理,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以前是说给公司里的每个人听,现在是说给自己听,是吗?” 他轻嗤一声,“如果这样能让你没那么愧疚,那么请便。” 他本想公事公办,问清楚一些消息就转身离开,却没想还是被挑动了心绪。 那些愤怒像是烧得滚烫的碳,从舌尖沿着喉咙一路吞入腹中,灼烧得血肉都在滋滋作响。 是啊,每个人都有苦衷,每个人都没错。 但为什么被随意放弃、背叛、伤害的却总是他一个人? “我不是想让自己脱罪!矜年,你听我说,你坐下来听听我的想法好吗?” 见他转身欲走,姜明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急切地扑上玻璃,工作人员见状立刻上前将人按回椅子上,还不忘喊道。 “我那时候真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错事,后来还说出那么恬不知耻的话,但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的能力和人品!我们合作八年,期间也走错过路签错合同做出错误的决策,但最终都扛过来了不是吗?”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你明显还对此耿耿于怀,甚至没办法继续往前走,所以我必须——” “必须什么?” 霍矜年微微垂下眼看他,倏地勾了勾唇,打断了这人的话音,“姜明,你在四年前看错了我,到现在依然还是错。” “我确实因为你痛苦过,但我不会就此停滞不前,就算要用极端手段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我也没有忘记过自己是谁。” 姜明喘着粗气,震惊地道:“什么极端手段,你……” “你曾经摧毁过我的信任,对这个世界所有人事物的信任,但我还会建立起来的。” 霍矜年没有回答,只是似乎轻描淡写地剥开了自己,让眼前人从那平淡的三言两语中窥见他曾经的绝望和狼狈不堪。 “我不会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八年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也见到那血淋淋的血肉中,始终骄傲挺立的苍白脊骨。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姜明脸上麻木的肌肉顿时震颤起来,好表情复杂难言,好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眼眶生生红了一圈。 他又哭又笑地道:“对……没错,你总是……我记得脱离霍家之后,你也都挺爱笑的……” 是我摧毁了你的信任。 也是我摧毁了你的笑容,对吗? 姜明很想问,却也知道自己不配问这个问题,只能继续语无伦次地道。 “你一直很注重做公益,帮助他人回馈社会,对集团里的员工也很好……我儿子是高敏感宝宝,几个月那会见人就哭,偏偏见了你就不哭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我当时真的是着了魔,到底为什么要骗你,一错再错,导致变成现在这样……” 霍矜年绷紧了唇角,喉结上下滚动着,有那么几分钟他只能听到剧烈的耳鸣声,以及心脏猛烈撞击胸腔的动静。 他闭了闭眼,扶着椅子在原地静了一会,才迈步往前走,将姜明的声音和身影抛在身后。 探监室的门被推开了。 “霍总?!” 张南理原本还浑身刺挠地坐着,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霍矜年恍若未闻,越过他直接向外走去,张南理来不及多问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一直到打开车门又关上,陷在车后座柔韧的皮革里。 霍矜年才深呼吸了许久,将翻腾不休的激烈情绪尽数压下,像是亟待爆发又生生浇灭的火山,再看不到一丝端倪。 只是虚掩着眉眼的掌心下,男人的神色苍白而倦怠,半晌,才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其实不是想说这些。 他也想问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监狱里的生活如何,再谈谈集团最近的发展规划,随便聊些什么然后再告别。 事情到底过去那么久了,对对错错早已不甚分明,再浓烈的爱恨其实都模糊了。 但这也只是他以为罢了,姜明的一句话就轻易挑破平静的假面,激起从未褪色、浓烈鲜明依旧的愤怒和恨意来,让他知道伤口原来从未愈合。 一开始是觉得难开口,后来才是真的没必要了。 张南理也坐上了驾驶座,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等了许久,从后视镜里看到霍矜年的状态似乎平复了一些,便试探着开口。 “霍总,我们现在去哪?” 霍矜年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道:“……公司。” 张南理不再多话,点火后缓缓起步、调头,一路驶出了这条大道,向着公司的方向而去。 …… 今天的天气预报很准,过了下午三四点后,天空很快变得阴沉,不久便噼里啪啦地下了雨。 过了六点,大厦里的人逐渐收拾东西下班。 旋转门前的雨伞开了一把又一把,从落地窗往外看,就像地面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蘑菇。 冬天的雨又冷又急,还夹杂着冰冷刺骨的雪,寒风几乎像是砭骨的针,细细密密地渗过坚固的车窗扎进皮肤里。 “……” 霍矜年坐在车后座,支着额头看着窗外,神色晦暗不明。 脑子里还在难以抑制地反刍上午的那次见面,简直像一次次慢性凌迟,但他却停不下来。 【——我不会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都说时间能疗愈一切,但那些荆棘就生长在伤口里面,随着撕裂和愈合牢牢地扎在里面。 剪不断扯不掉,就只能一直流着血淌着脓,等待不知道何时到来的阳光暴晒后干涸,再形成一道不太坚硬的疤。 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会有真正好起来的那一天,命运真的会有天翻地覆的时刻,等到眩晕过去,就是崭新的生活。 车子稳稳地停在别墅前。 司机率先下了车撑开伞,恭敬地开了后车座的门,但伞面刚刚遮上这人的头顶,就被推开。 雨下得有些急,霍矜年额前的发丝很快变得湿漉漉的,有些狼狈地垂落在眉间,肩膀的西装也被打湿成更深的颜色。 地上难免积了水,随着男人的大步向前走,铮亮的皮鞋和风衣下摆很快溅上了泥水,阴冷又黏腻,实在难受。 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雨雾还是遮挡住了视线。 远远没看见光亮,别墅里似乎没开灯,但霍矜年走近了些,才发现别墅门前的台阶上,长了朵红伞白杆的大蘑菇。 他的脚步倏地一顿,瞳孔收缩,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幻想。 “好大雨好大的雨啊……” 沈佑正撑着把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坐在门前冰凉的大理石楼梯上。 因为楼梯建得比较低矮,他的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其实更像是蹲在那里。 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又顺着伞骨蜿蜒流下,在地面砸开细碎的水花,屋檐下只有他坐着的那一片地方是干的。 因为伞面撑得很低,沈佑一开始没发现他,直到看见面前停了双皮鞋,才猛地抬起头来! 他神色惊喜,眸光极亮,笑出了一颗似有若无的小虎牙。 “霍先生,欢迎回——” 他没能说完,就落入了一个满是寒气的怀抱中,霍先生俯下身,沉默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伞啪嗒落在地上。 第49章 喜欢你 “霍先生?” 沈佑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抱住怀里湿漉漉的人,但一收紧就感觉手心里滋滋地挤出水来。 冰凉的水珠从这人的发梢落下,一路蜿蜒流进他颈间, 将他也逐渐沾湿了。 “怎么了?” 沈佑放轻了声音道,毫不介怀地伸手揉上那湿透的柔软发丝,“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霍矜年紧闭着眼睛,耳侧旁这人呼出的气息滚烫,让冷到失去了知觉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些温度,他低声道:“……进去吧。” 这么下去一定会感冒。 沈佑顾不上寻找原因, 把人强硬从地上拉起来进了门, 和有些手足无措地等在外面的司机点了点头,反手关上了门。 霍矜年微阖着眼,倚靠在玄关处的墙壁上,神色有些苍白倦怠, 像一尊悄无声息的雕像, 只是在沈佑给他脱衣服的时候, 又伸手抱住了这人的腰。 “好了好了, 伸手……对, 让我把大衣脱了……” 沈佑拍着男人的背哄着, 一边将湿透的大衣脱掉随手挂在一旁,别墅里的暖气已经自动运行了, 能感觉到暖风打在背上。 “快先去洗个热水澡, 不然肯定会生病的。” 霍矜年顺着力道往后一步靠在了墙上,抬手随意扯松了衬衫领口, 垂了眼哑声道。 “好……一起吗?” 如果是平时,沈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情况非同凡响, 他又用力抱了这人一下,然后推着人来到了浴室门口。 “你快进去洗吧,我让人去煮点姜汤,记得开大热的水温,还有把头也洗了。” 把人塞进浴室,沈佑把身上沾湿的羽绒服也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高领毛衣,他身上湿得不多,擦一擦就行了。 他通知厨师熬一碗姜汤送来别墅,想了想又拿起手机。 [右仔:张助,我能问一下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 姜汤送来了,但是人还在浴室里没出来,沈佑怕凉了,就又把姜汤倒进了锅里,小火慢腾腾地煮着。 霍矜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人正在锅里不断搅拌着,咕噜咕噜煮魔药似的。 他有幸在微信上见过这人做饭的水平,虽然不至于是黑暗料理,但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再煮都煮干了,可以了。” 沈佑倏地回过头来,还没藏好满脸的杀气腾腾,眼尾都气得有些泛红,更像是在煮毒药了,看得霍矜年动作一顿。 他低声道:“你知道了?” 沈佑关了火,把姜汤倒出来,“嗯,张助告诉我的。” 霍矜年有些无奈地揉了下眉心,没多说什么,只道:“一些陈年烂事罢了。” “可是霍先生心里还是很介意。” 沈佑闷闷不乐地道,戴上手套将姜汤端出去放在餐桌上。 霍矜年看了他一眼,低笑一声,“吃醋了?” 这小孩会吃醋,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事,有时候连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醋了,更说不准在吃什么醋,但偶尔占有欲就会大爆发,黏黏糊糊啃他一身牙印。 权当做所有物来标记。 “我吃什么醋?” 沈佑回过神来,有些纳闷地道:“不是,这个有什么好吃醋的……” 他突然抬头,认真道:“我没有吃醋,我很心疼你。” 之前还有所顾虑的时候,沈佑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但都同居一段时间了,天天负距离接触,其实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于是打直球的频率大幅度上升,偶尔还语出惊人。 霍矜年长睫微垂,瞳孔倒映出这人毫不遮掩、神情认真的模样,只觉得像是有只小动物将脑袋凑了过来,轻嗅他的鼻尖,热烈又真诚地问“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我的愤怒吗? 你能明白我的伤心吗? 你能明白……我很喜欢你,我在心疼你吗? 这已经严重越过了金主和金丝雀的边界,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像这样的交易关系。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金丝雀,也没有这样的金主,会互相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心如擂鼓。 霍矜年扯了扯唇角,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些雪和雨的冰冷还没有从身体里彻底散去,心口却暖烘烘的,像是那天晚上被这人用被子裹住时一样,热得发烫。 他伸手按住了少年人突起的喉结,低头将脸抵在那凌厉单薄、但已经足够有力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最近才喜欢上的小动作。 像是狮子将自己特别喜欢的猎物圈在地盘里,偶尔低头嗅一嗅味道、顶一顶柔软的尾巴尖来确保其存在。 刚才的姜汤有些凉了,现在的又太烫。 沈佑只好分成两碗散散热,想了想又突然很沮丧起来,“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身后的霍先生泄出一声低哑的轻笑,“你不是会心疼我吗。” 沈佑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心疼有什么用,谁都会心疼人,但不过就是心脏疼一下,嘴上说一下,什么都解决不了……” “这就够了。” 霍矜年打断了他未尽的话音,放开这小孩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接过姜汤一饮而尽,低垂流转的眸光平静而强势。 “你这样就很好,其余的事交给我解决就行了。” 不等沈佑继续说什么,他又催这人去洗个热水澡,以防万一着凉感冒发烧了。 …… 洗完澡出来,沈佑发现餐桌上又有一碗新的姜汤。 “去把姜汤喝了。” 他正要无视假装路过,就被霍矜年提醒了快去喝,顿时焉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来到桌前。 沈佑向来不浪费食物,不管好吃难吃都会吃下去,但口味更偏向甜咸口,而且不太能吃辣。 有一次和霍先生出去吃饭,不小心点到了菜名普通但巨辣的一道菜,他吃得眼泪汪汪嘴巴通红,差点原地化身喷火龙。 最后是霍矜年三两下帮忙吃完了那道菜,他虽然也不常吃辣,但耐受性还挺高,且看不过眼这小孩被辣得不行,又实在舍不得浪费食物的样子。 沈佑刚端起碗,那股辛辣的味道就直冲天灵盖。 厨师一点水没多放,姜汤煮得扎扎实实,一口下去什么寒气都能被逼出来。 他放下了碗,又端起碗,然后又放下碗,最终……还是放下了碗,然后幽灵一样埋在了霍先生的怀里,试图用这人的体温代替姜汤逼走寒气。 “都是出汗,不如我们做吧,绝对不会感冒的。” 沈佑瓮声瓮气地道,试图通过胡搅蛮缠蒙混过关,“要么就喝感冒灵,不要喝姜汤。” “就这么怕辣?” 霍矜年眼皮微垂,捏住沈佑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指腹擦过这人的唇角,描摹着柔软的唇形,一不小心就探入了嘴里。 滚烫、柔软的舌尖缠着他的手指,黏黏糊糊的,屈指就顶住了两枚尖锐的虎牙,活像是被强行打开了嘴筒子的小狼崽子。 沈佑却突然眼睛一亮,笑意狡黠,“除非霍先生喂我喝。” “嘴对嘴那种?” 霍矜年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还真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拒绝了,“你不想喝就不喝,不要勉强,多喝热水就行了。” 沈佑道:“不,是角色扮演,霍先生来演潘金莲,我来演武大郎——大郎,该喝药了。” 他掐着兰花指,演得绘声绘色,嘴里还含着这人的手指,故而说得暧昧又含糊。 只是脸上笑意盎然,不见潘金莲的笑里藏刀,而是眼角眉梢都飞扬的明快肆意。 霍矜年眸光微动,忍不住闷笑一声,抽出了手指。 …… 一番胡闹之后。 沈佑还是没喝那碗姜汤,又因为不想浪费纠结许久,最后全数进了霍矜年的胃里。 时间还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霍先生的心情又不太好,也不适合各自工作或做作业,甚至不太适合做爱。 “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歌?” 沈佑刚提议完,就兴致勃勃地从琴盒里拿出那把珍爱的吉他,抱在怀里低声哼唱起来。 “One look dark room 黑夜中,房间里 Meant just for you 他的目光因你变得温柔 Time moved too fast 流沙淌滴不息 You py it back 你静静回忆 ……”* 霍矜年歪了下脑袋,身形微倾靠在这人的肩膀上,听着听着突然有些出神。 这把吉他还有些渊源。 刚刚住在一起那几天,哪怕沈佑没有表现出来,他也能发现一丝深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局促不安。 这小孩会好奇地、小心地观察他,观察他的日程和行动轨迹,以及各方面的习惯和喜好。 被一双眼睛时刻盯着的感觉不太好,但霍矜年太清楚寄人篱下的感受了。 无论是小时候在母亲家里却始终没有归属感,还是后来在霍家卧薪尝胆谋划夺权。 那个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孩子都清晰地知道,他不是这个家里的人,而是一个讨厌的外来者,寄生虫,扫把星。 不配睡在家里软和的大床上,不配在饭桌上吃得很香,更不配坦然自若地做任何事。 “One step not much 点滴细微,小小一步 But it said enough 足以表明” 不过那时的情况,又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按兵不动,看着这小孩趁人不注意一点点探索家里的每个角落,小狗尿尿打标记似的,又像是某种刻板行为,每天至少要转悠半小时才会消停下来。 这期间,他们各自上班,上学,等回到家也还要各自做作业和处理额外的工作,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 直到三天后,霍矜年从英国出差回家,给沈佑带了一把漂亮的吉他。 那位年逾九十的英国客户很喜欢音乐,他们谈完生意后在威格摩尔音乐厅听了一场古典乐,又来到一家收藏家级别的专卖店里,欣赏店主新增的藏品。 他对音乐的兴趣一般,只是小时候家族的精英教育里包含了这一项,便一丝不苟地练习到让老师大加赞赏的地步,以便在霍老爷子的生日宴会上当个拿得出手的优秀门面。 后来进入公司变得很忙,他便顺其自然不再花时间在这些附加项目上,只偶尔在谈生意的时候投客户所好用一下。 但在店里看到那把吉他的时候,他难得又起了点兴趣。 那把珍贵的吉他被小心安置在红丝绒琴盒里,表面泛着温暖而油润的色泽,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蜂蜜、阳光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 “You can hear it in the silence silence 在寂静之时,你听得到” 霍矜年在看到这把吉他的时候,也第一时间想起了沈佑。 想起他说妈妈是舞蹈家和小提琴家,说妈妈老是拉着爸爸跳华尔兹,说自己也喜欢音乐,喜欢唱唱跳跳玩吉他,还说小时候本想走音乐生的路子,只可惜最后学了计算机…… 这人送了他那么多次花,自己也该回赠些礼物才好。 吉他标价整整十二万美金。 霍矜年直接刷卡买了下来,之后由航空公司一路护送到家,他再亲手送到这人手里。 “You can feel it on the way home way home 在归家之时,你感觉得到” 他记得沈佑很喜欢。 那天午后,落地窗外的阳光是金色的,灿烂又耀眼,漫射在地面上时水波一样潋滟。 少年人坐在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吉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撩过安静的眉眼,轻声唱了一段很熟悉又很久远的歌,温暖如翻涌的潮汐。 一如此时此刻。 霍矜年眼睫微垂,在擂鼓般的心跳中,突然想起在车上时,从他心底划过的那句话—— 【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会有真正好起来的那一天,命运真的会有天翻地覆的时刻,等到眩晕过去,就是崭新的生活。】 “You can see it with the lights out lights out 在漆黑之时,你看得到” 但他现在才意识到,命运没有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剧变。 眼前的生活似乎一如往常,却又完全不同于此前三十年四季交迭,光阴轮转的每一刻。 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他的生命寒冬消逝,万物春生。 …… “You are in love true love 你陷入了爱,那是真爱 You are in love 为他而生” 作者有话说: *《You Are In Love》by Taylor Swift 第50章 凌晨四点 翌日, 一大早。 容良的会诊室门口就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他还没完全醒神,乍一看见男人的身影,活像白日见了鬼, 眉梢快要挑飞出脸盘了。 “哟哟哟,稀客啊!” 闻言,霍矜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这个说法。 他来心理咨询的频率是每周一次,这就是极限了,这还是在容良强烈要求的情况下, 他原本的计划是一月一次来着。 调侃归调侃, 容良嘴上啧啧了两声,实则也纳闷,“上次咨询还没过两天,你来找我干啥?” 霍矜年薄唇动了动, 语气冷静到近乎平淡地道。 “免费恋爱咨询。” 容良一边推门而入, 一边随意点着头, “哦哦, 免费……” 下一秒, 他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瞬间石化了似的,然后猛地回过头来, 颈骨发出咔一声响。 “等等, 什么咨询?!!” 容良瞪大了眼睛,露出真活见了鬼的极端震撼神情—— “卧槽, 你他妈刚才说什么咨询???!!!” 明明是容良率先提出的,这会他却表现得无比震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然后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 “你真喜欢上他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卧槽是不是巨浪漫,快快快告诉我——” “你没那么闲专程来吓我,今天也不是愚人节,所以你真的是认真的吧?!”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请几桌啊,我能坐主桌不?要不还是当伴郎吧……” 见他的话题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外,霍矜年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冷静一点。” 容良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霍矜年避开了这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脸皮隐隐发热,萦绕着一股全然陌生的情绪,似乎是羞耻又似乎是不好意思。 但拥有这种情绪本身就够让他匪夷所思了,又不是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了,哪至于这样? 看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霍矜年也始终没有适应剖白自己的心路历程,但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依次回答道。 “昨晚,不怎么浪漫,还挺狼狈的,可以,但没到结婚的地步……婚礼也不设伴郎。” 其实只能算是他单方面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还没想过这么远的事,更没和那人透露过什么。 容良顿时笑得促狭。 “咦惹——” 他觉得有些恍惚,又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不过你就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还是真想让我给你做一场恋爱咨询?” “不。” 霍矜年倒也没有这么闲,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他眼帘微掀,看着对面笑意促狭的人,一字一顿道:“我想做一次真正的治疗,真正足剂足量吃药的那种治疗。” 容良翻记录本的动作猛地一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轻声道:“……什么?” 作为一名医生,没人比他更懂此时此刻的意义所在。 他治疗过无数或面容麻木、或疑惑不解的病人,心理疾病虽然不同于生理疾病,但同样需要药物技术治疗。 很多病人就觉得无所谓,觉得撑一撑就好了,要么就迫于种种原因无法挣脱泥潭,无法顺利地、真正地开启一段疗程。 也会有真正下定决心的,哪怕声音很小泪流满面,也不妨碍那双痛苦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对生命、对健康的渴望。 ……没人比他更懂这句话所蕴含着的意义。 代表霍矜年想活下去了。 他想健康地、有尊严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 因为一个人,因为一段突然得有如入室抢劫的爱情。 此时此刻,容良想见那个小孩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增加了,不过现在一切都要往后排—— “行!” 他眸光极亮,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速极快地道:“我现在帮你重新评估一下生理心理状态,再安排一下脑电图、MRI成像、CT扫描、神经心理学评估测试……” “如果合适就能挑个合适的时间开启疗程,如果还不行,就需要先疗养一段时间,等身心都达到一定状态再开始。” 他因为过于兴奋在原地团团转了好几下,然后大步往外走,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 “顺便把你身上那一大堆毛病都治一下,相辅相成效果才好,这段时间烟酒都要戒,而且尽量保持健康良好的作息。” 霍矜年也跟着起身,闻言出声道:“已经戒了。” “什么?” 容良难掩兴奋地回过头,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猛地一拍掌心,一锤定音。 “——我支持你婚后成为妻管严,啊不,夫管严!” 知道他这会肯定听不进去话,霍矜年顿了一下,还是将悬在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 谢尔兰是世聚旗下的私立医院,几乎可以说是霍矜年的私人物品,对于这位完全不敢怠慢。 容良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一整个专业的医疗团队立刻紧锣密鼓做好了准备,对接上了二人。 进入脑电图检查室,容良示意霍矜年脱了西装外套坐下来,众多医生护士在一旁仔细检查设备,扯出电极贴片辅助贴上。 容良手里不断调试着电极的位置,余光扫过双腿交叠,坐姿挺拔的男人。 他眉间皱起一道刻痕,显得严肃又冷淡,即使脑袋上贴了很多滑稽的线片,也让人丝毫生不起调侃的心思。 护士紧张得脸都紧绷了。 说实在的,容良想不出来这人恋爱时会是什么样子,倒是突然想起女朋友跟他吐槽过的,经典小白花霸道总裁文。 “作者总是给设置霸总各种病痛,什么应激障碍什么胃痛什么皮肤饥渴症啊……” “然后先画靶子后射箭,给小白花设置成特异体质,只要一靠近霸总,霸总瞬间病痛全消,比千年人参还管用。” “不知道误导了多少小妹妹,觉得有情饮水饱,爱能治百病,该看病看病,该吃药吃药,谈个恋爱管什么用?” 没想到内容会发生在现实中,不过容良也有点理解了。 爱不能代替药物,有时候却比药物更能治愈一些病症。 因为当人们走到药石无医,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地步,就会需要爱来做活下去的支撑。 容良又无声啧啧了一下,只觉得牙都要酸掉了。 检查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霍矜年微阖了眼,感受着身下椅子的触感,鼻尖萦绕的消毒水的气味,脑ct的繁琐步骤……甚至医生说的每一句注意事项,他都能倒背如流。 他本身很不喜欢来医院。 不知道是遗传还是五岁时的那次阴影导致,他身体从小就不好,头疼脑热都是常态,进医院的次数十分频繁。 长大之后一直有意锻炼,也是为了不再轻易进医院,即使受伤了也多半自己处理。 实现了二十多年的夙愿后,他的精神状态却没有好转多少,甚至这几年一路滑落。 霍矜年对此态度消极,不知道惹得容良几次破口大骂,说如果不想活了就别浪费钱浪费时间来治疗了,干脆等死算了。 他早想过死,甚至已经立好了遗嘱,只是这两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死掉的话未免麻烦。 但现在,他却想竭尽所能,去尝试着——留住一缕风。 那么健康、热烈和活力满满,在那个夜晚呼啸着吹到身旁,叽里呱啦地关心他的晚风。 合约只剩大半年,可他想一直看着这小孩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为实现理想不断打拼,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向前走…… 而那还需要很多年。 他想试着,多活几年看看。 …… 做了这么多项特殊检查,就算再快也要明天才能出结果。 而且事关医院的顶头上司,之后的治疗还需要组建专业的精英团队,商量出合理的方案并逐步执行才行。 临走的时候,容良又将注意事项絮叨了好几遍,再整理成文档发送到了这人的邮箱里。 “你之后的疗程是自己一个人进行,还是说让那小孩陪陪你?” 霍矜年转眼看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思忖一瞬后做出了决定,“我自己来就行。”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见见他呢,之前说要约饭你别忘了啊。” 容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忍不住继续告诫他,这条治疗之路也许会出乎意料的漫长。 “你精神和身体上的问题积重难返,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最基本的是每天保持心情愉悦,切忌大喜大悲……” 后面还有很多注意事项,霍矜年已经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却也没有拂了这人的好意,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容良站在门口送人出门,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死心,“都谈恋爱了,让你的小男朋友陪你看病怎么了,他应该也知道你的事吧?” “给你一条忠告:谈恋爱的时候千万别死要面子,该坦白坦白,该示弱示弱,该撒娇撒娇。” “——撒娇男人最好命啊!” 听到这句呐喊,霍矜年差点被绊一个趔趄,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快步离开了。 当晚凌晨四点。 一滴两滴雨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卧室的窗被狂风暴雨击打,发出砰砰的震响。 “……赫、啊……呃!” 霍矜年猛地惊醒,浑身巨颤,瞳仁涣散震颤,呼吸急促又凌乱,冷汗已然发了一身。 他从喉间哼出含糊的低吟,但很快就咬紧了牙关,有意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右手摸索着攥住床沿加装的束缚带,在掌心和手腕绕了一圈又一圈,借力强行熬过一阵痉挛。 强烈的窒息、无力和痉挛席卷这幅躯体的每一寸角落,霍矜年对此并不陌生。 这些年,噩梦早已是家常便饭,能睡个好觉的夜晚少有。 也许是这场阴寒刺骨的雷雨作祟,这次发作来势汹汹,在之前幻听幻觉的基础上,已经呈现出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 ……必须吃药才行了。 等恶心感消退了些,他才勉强撑起麻痹的身体倚在床头,抖着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很多药盒,有解酒的、镇痛的、舒缓的……还有很多精神类药物。 一颗颗药片喀嚓、喀嚓地脱离包装,红红黄黄白白,堆叠成让人望而生畏的小山。 水杯是空的,他便把药塞进了嘴里,咀嚼咬碎了生生吞下。 苦涩的味道摧枯拉朽般浸透味蕾,从舌根一路蔓延到胃还久久不散,但这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全然失去了味觉。 药效发挥得来势汹汹,仿佛冷水泼热炭,将浑身血肉都熬煮得沸腾,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难受劲终于熬煮到最顶端。 霍矜年扶着床头柜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来不及反锁浴室门就对着马桶吐了。 “唔……呃啊!……呕……” 他已经站不住了,膝盖狼狈地磕在地上,掌心按住马桶边缘支撑起上半身,脊背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额角青筋鼓起,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头顶像被一根神经扯着,突突跳动,呕吐时喉咙不可避免被胃酸烧灼得刺痛。 吐完晚饭和秽物,就开始吐胃液和清水,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就开始难以抑制地干呕。 许久,才堪堪停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矜年才积蓄了点力气,按下抽水键的同时扶着墙壁起身,打开了一旁洗漱台的水龙头。 “哗啦啦……” 冰冷刺骨的水从指间淌过,迅速带走了为数不多的体温,将那指尖冻得微微泛红。 镜子里映照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长睫沾上了生理泪水粘连成小簇,灰蓝色的瞳仁边缘融化似的涣散开。 但下一秒,镜子里的人却堪称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他脸色苍白,但唇角扬起,眼里虽没多少真切笑意,却比平常面无表情时松快得多。 仿佛这尖锐的、剧烈的疼痛是温暖又无害的羊水,包裹全身时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慰藉,而非难以忍受的痛苦。 痛苦到极致感官就会颠倒,是比烟酒都更难以戒除的瘾。 但下一秒,霍矜年神色微变,似乎才破除了那一瞬间颠倒的环境,他用力闭了闭眼,又转身跌跌撞撞往床边走去。 轰隆—— 一道惊雷轰然落下,仿佛人体砸在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 霍矜年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尖锐的耳鸣在一瞬间刺穿鼓膜,他在整整五分钟内几近失聪,只能僵在那里等待身体的反应过去。 他胡乱摸索着面前的家具,将自己支撑起来,无意中将一个东西碰得摇摇欲坠,下意识扶住才想起来这是什么。 那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养着一束向日葵。 这是房间里唯一明媚的颜色,漂亮得近乎张牙舞爪,在昏暗中就像一轮轮酣睡的小太阳,但到底时间长了,哪怕被制成干花,那向日葵也难免显得枯槁。 他涣散的视线聚焦在上面,像是找到了什么支点,喘息压抑地描摹那花在黑暗中的轮廓。 从花瓣、花盘到花枝,再到……送他花的人。 有那么几分钟,霍矜年似乎失去了意识,直到玻璃花瓶碎了一地,而干枯的花盘在手心里碎开,干燥剂和腐烂的气息深深没入鼻腔,他才后知后觉地自己在干什么。 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想念那个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习惯。 想念那毛茸茸的、柔软的发丝,像是小狗胸脯上最软的那片毛,埋进去就能嗅到洗发水的香气,还有过于亲密的温热触感。 想起那总是跟着他转,一看到他就倏地亮起的眼眸,总是闪烁着活泼又狡黠的笑意,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但偶尔,笑意也会从这人脸上褪去。 一般这种时候,别人才会发现他并不是传统的可爱长相,眉眼清俊而锋锐,仿佛一柄出鞘的短刀,显得特别酷和骄傲。 而做爱的时候,这人会微眯起眼睛,张嘴喘气时露出一点虎牙的尖,像是面对猎物时下意识呲牙的小野兽。 想起…… 一帧一帧的画面在脑海中放映着,只是想着看着,那些在体内横冲直撞、将心脏划得血肉模糊的刀,就软化成了棉花糖一样又甜又软的东西,将他紧密地包裹在内。 似乎只是这样,就足够缓解那么多的痛苦和不适,足够他熬过这个惊雷阵阵的夜晚。 “砰砰砰!” 但在两道惊雷的间隙,房门猛地被拍响了,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和呼喊,十分锲而不舍。 “霍先生?我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你还好吗?!” 50-60 第51章 “滚出去。” 沈佑原本在房间里偷偷摸摸赶DDL。 前段时间接了一个师兄的作业, 本来距离截止还有几天的,没想到他那节课的老师之后要出差学习,就把交作业的日期提前了, 想要先把学校的任务搞完。 他都是严格安排好时间段的,没办法说提前就提前,但奈何那师兄哭得太惨,又把价钱翻了足足三倍。 这人给的实在太多了.jpg 但白天他挤不出时间,只能晚上开夜车,又为了不让霍先生发现, 只能悄咪咪摸黑敲电脑。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如果是在出租屋,那么沈佑现在应该是坐在床上赶进度,单人床旁边就是陈旧的窗户。 玻璃上全是擦不掉的污渍,窗框和铁栓上锈迹斑斑, 不知道哪里坏了总是关不紧。 冰凉刺骨的风会呼呼吹进来, 带走为数不多的暖气, 如果是今晚这样的暴雨, 那一半床铺都会被淋湿, 基本没法睡了。 但别墅里不会有这种问题。 这是一个太坚实而温暖的家, 别说抵御一点风风雨雨了,就算龙卷风来了都能屹立不倒。 “哒哒哒……哒哒……” 沈佑有点敲累了, 往后倒在柔韧软乎的电脑椅里, 看着电脑屏幕发出莹莹的亮光,把自己放空了好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雨声太大, 他总觉得心里不太安定,明明这种天气是最适合睡觉的。 凌晨三点四十。 他终于把作业收了个尾,发给了对面一边等待一边熬夜打游戏的师兄, 立刻收到了转账和“感谢义父救我!”的表情包。 沈佑点了收款,把已经发热得可以煎鸡蛋的电脑合上,打算洗洗睡了。 这时,外面却轰然落下一道惊雷,将室内照得雪白一片,正刷牙的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差点把满嘴的牙膏泡沫吞下去。 霍先生应该不怕打雷吧……? 心里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席卷的困意淹没,沈佑简单洗漱完,猛地扑到了床上,盖上被子闭眼入睡。 砰! 他睡得不算安稳,灵魂游离在躯壳之外,一瞬间捕捉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这么大半夜的……大概是哪个人又喝得醉醺醺回家了吧…… 沈佑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屏蔽掉耳熟能详的尖叫和怒骂,半晌,却倏地睁开了眼。 不对。 这里不是那个城中村的出租屋,怎么会有摔东西的声音。 如果不是别墅里进贼了……就是霍先生出事了。 沈佑一瞬间睡意全无,利落地翻身下床,连鞋都没穿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敲了敲这人的房门,“霍先生?” “我刚才听到有东西碎掉的声音,没出什么事吧?” 门里没有人应答,近乎一片死寂。 想着可能是敲门声太小,被雨声和雷声掩盖住了,沈佑又用力拍了好几下面前的门。 但还是无人应答。 他都敲得震天响了,就算睡死了也该有点反应,何况霍先生不是什么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时常惊醒和失眠,不可能听不到。 “该死……” 沈佑瞳孔微缩,视线落在房间门锁上。 平常霍矜年出门的时候会双重加锁锁住房门,但这会他进去睡觉了,外面便只剩下一个密码锁……而他不知道密码。 事已至此,他只能跑下楼拿了手机上来,打开手电筒观察电子屏上的指纹印,试图通过一些细微痕迹猜出这人常按的数字,再推测出密码来一个一个试。 并暗自希望霍先生没有把那把手动上的锁锁在门里面了,不然就算破解了密码也没用。 …… 与此同时,房间内。 霍矜年喘息着缓过一阵,大脑的眩晕感却愈发严重,视网膜上泛起大片黑斑,耳鸣声尖锐。 他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恍惚记得自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沈佑怎么会过来? “哈啊……呃!哼……” 来不及深思前因后果,霍矜年胸膛深深起伏一瞬,下意识就想尽快将自己和房间收拾好,之后再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就行。 他不想让那小孩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 在床上的嗜痛癖好和真正的精神病发作是两码事,前者他始终能保持理智清醒,能控制住话语和身体的反应,就算弄得过激些也不算什么。 但真正的疾病发作不一样,他被生生抽掉脊椎骨,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别说控制住痉挛抽搐的四肢爬起来了,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控制不住,只能急促又狼狈地仰头汲取空气。 本来只要熬过一夜,等待药物发挥作用,太阳重新升起时他就能重新起身收拾好一切。 却没想到会被突然发现。 窗外雷声渐歇,霍矜年能听到房门被捣鼓的窸窸窣窣声,猜测沈佑应该是放弃敲门,转而想攻克密码进来了。 不是什么复杂的密码。 那小孩迟早会破门而入的。 他摸索着垂下的束缚带,发着抖在掌心绕了几圈,但不知道是脱力还是失血,好几次想要借力却使不上劲,只是把自己弄得更加凌乱不堪。 像只在泥潭里挣扎的小虫子,脑袋和四肢被黏成一团,再怎么拼命挣扎都是徒劳。 “呼……赫咳……!” 强烈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又试了几次,霍矜年终于放弃了,蜷缩在地上抬手挡住了眼,喉间压抑的痛吟几乎像是抽泣,喘息声声,酸涩异常。 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像是锋锐的刀将人寸寸凌迟。 他突然想起了妈妈。 那个二十多年前就离他而去的人,那个很美也爱美的女人,也曾在四岁的他面前犯病过。 她发病的时候也像这样瘫软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发抖、痉挛和赫赫喊叫,身上漂亮的裙子皱巴巴的,淡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黏在那张痛苦又狼狈的脸上。 那时候的他毫不知情地进了房间,却没想会撞到这一幕,正想把妈妈扶起来,却被猛地推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 “滚出去!” 她浑身发抖,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哭喊道:“给我滚出去听到没有——” 之后妈妈躲了他很长时间,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立刻咬着下唇转过头,不愿意正眼看他。 外祖母和他说这些都是疗养会出现的正常情况,说他以后就能理解了,让他不要怨妈妈。 终于到他五岁多的时候,妈妈的状态好了许多,甚至都能对他露出笑容了,而她偶尔几次出门回来,门口就会出现一辆陌生的车,会有一个年轻男人帮忙拉开车门,两人拥吻一番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他隐约明白自己也许要有继父了,但会被扔出去也说不定,毕竟一段崭新的蜜里调油的感情里,容不下格格不入的累赘。 但某一天,霍矜年却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回家了,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沾了眼泪、汗水还是涎水,身上的裙子也是脏的,沾着大片秽物,似乎是在地上打滚了几圈,整个人一片狼藉。 一回到家,她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忍无可忍地痛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 直到外祖母托人去问,才知道在约会的时候,她在外面发病了,在她的新男友面前发病了,把人吓得不轻。 于是她再次被抛弃了。 那次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治疗也只能暂停,而三个月后,她跳楼自杀了。 那时候,霍矜年还觉得不理解,不过是生病而已,不过是意外出了丑而已,比起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这些身外的眼光轻若鸿毛,却这样轻易将她压死了。 但时至今日,陷入相同的困境里逃脱不得,被架在烈火上反复煎熬,他居然有点理解了她的选择和绝望。 不管愿不愿意,有些病就是能让人尊严扫地,丑态百出。 自己的时候也就算了,谁受得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呢? “砰——” 房间门突然打开,力道太大撞上了墙又反弹回来,然后一道身影迅速冲了起来。 “霍先生?!” 沈佑来不及开灯,借着窗外月光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床,又发现了满地凌凌的玻璃碎片,走近了才看到蜷缩在阴影里的男人。 “霍先生,你还好吗?” 他半跪在地上,把霍矜年的侧躺的身体放平,胡乱摸过这人冰凉的脸和剧烈跳动的脉搏。 想起来正确的施救方式,又俯下身在男人耳边喊道:“喂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沈佑咬了咬牙,脑子里极速闪过几个急救方案,但都迅速否决了。 他不知道霍先生的情况如何,冒然上手只会添乱。 “出去……” 沈佑正要拨打120,却感觉手臂被推了一下,差点抓不稳手机,怀里的人似乎醒了过来,挣扎着哑声说了句什么。 他一时没听清,“什么?” 霍矜年咬着牙,浑身巨颤,却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陡然生出了点力气,伸手拼命推拒正抱着他的人,“滚出去——” 沈佑只觉那只手冷得像冰,抚过皮肤时激得人一颤,他眼睫一颤,陡然生出点难言的恐慌,下意识反手捂住这人的手,试图传递一点体温过去。 “手好冰……刚才霍先生是摔到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男人脸上的神情,分辨他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后知后觉没开灯。 沈佑松开手,半跪着起身去摸索床头边的开关,但这个意图很快被察觉到。 “?!” 他的腰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了,然后又被抓住了胳膊,像被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大半边身体。 成年人的体重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一片黑暗中,有凌乱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男人的声音沙哑至极,几乎像是哀求。 “不准开灯、不……” 沈佑已经摸到了开关,闻言倏地一顿,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灯啪一下开了,房间里光亮如昼,所有事物都无所遁形。 霍矜年像是被光照到就会消失的鬼魂似的,猛地侧过了脸不看他,只是弓起的脊背紧绷到了极致,正微微颤抖着。 他露出的小半张脸和颈脖上全是抹开的血污,床头柜前的地板上更是血迹斑斑,出血量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沈佑猝不及防,瞳孔骤缩,又惊又怒道:“你流血了!” 他拽着霍先生的睡衣领口,强行别开这人遮挡的小臂,“给我看看……手上全是玻璃渣子,别捂着脸了!现在就去医院让医生清创还有吊针——” 霍矜年这次没再反抗,他闭着眼沉默喘息,凌乱额发垂落眉间,再开口时声音嘶哑而尖锐。 “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当做耳旁风?” 他几乎要被种种激烈的情绪熬干,却也像是即将爆发的活火山,刚才这人执意开灯的举动便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沈佑愣在了原地,看着霍矜年抬起眼,眼眶周围一圈都是红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冰冷,几乎要将他戳个透心凉。 “要么立刻给我滚,要么立刻终止合约,你自己选。” 第52章 抬头,看着我 “为什么要让我走?” 近距离直面这份暴怒, 沈佑瞳孔微缩,也下意识呲出了一点虎牙,但还是伸手扶住霍矜年的肩膀, 防止这人再次摔倒。 与此同时,他固执地追问道:“为什么不准我进这个房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滚出去。” 霍矜年却又转过了头,对这些追问置若罔闻。 他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神情恍惚,显然仍未从那股足以撕裂他的痛苦中缓过来,只是依靠着意志力强撑,声音嘶哑又执拗地重复让他出去的话。 “别乱看, 别惹怒我, 现在出去,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沈佑却道:“随便。” 他看到霍先生肩膀一颤,似乎很冷,便伸手抱住了这个人, 将下巴抵在那凌乱却依然柔软的黑发上, “要扣钱要取消合约要追责都随便, 但我不会滚出去。” 少年人的眉弓沉沉下压, 语气认真又斩钉截铁, 明明轮廓还带着点青涩, 却具备了很多成年人都没有的担当和责任感。 “——这种时候,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所有预测的反应都落了空, 还被揽进一个暖得足以击溃所有防线的怀抱里。 霍矜年咬着牙浑身巨颤, 汗水流进眼眶里刺痛酸涩,攥着沈佑睡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最终还是鸵鸟一样将一塌糊涂的脸埋在这人怀里,近乎狼狈地道:“别看我……” 但沈佑已经看到了,或者说从冲进来之后, 他的视线就没有从这个人身上移开过。 他从没见过霍先生这个样子。 就算是在一开始相遇,男人满身是血、伤痕累累地坐在长椅上抽烟时,也依然是清醒理智又游刃有余的。 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的那一眼,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漂亮的灰蓝色眼珠冷淡而沉静。 还有之后那么多次,哪怕弄得有些过分了,最后人都有些失神,或者低低喘着气意识涣散,笑骂他一声小混蛋。 这个人也从没露出过这样难堪又痛苦的表情。 仿佛被扒光了丢到大街上,暴露在刀一样的视线里,从身体到灵魂都裸露得一干二净。 “好了好了,我不看了……” 沈佑用力收紧双臂,像安抚一只刚被救助回来惊惧不安的猫一样,从后脑勺抚摸到后背,沿着脊骨来来回回轻拍。 但他仍然疑惑未消,为什么霍先生会变成这样,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又为什么要赶他走,明明都已经难受到无法自主处理眼前的……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让他倏地顿了一下。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霍先生不想被看见这幅样子。 他在害怕被我看见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一片狼藉,连最基础的身体反应都无法控制。 但是每个人生病都是这样的啊,没有人生病的时候会是漂漂亮亮妥妥帖帖的,为什么……要介意这种事情? 感受到怀里的人情绪稍缓,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沈佑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边揽过男人的肩膀,另一边穿过膝弯,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而后他起身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顺便环顾着房间内部。 这里实在是太空旷了。 除了一张床,就只有床头柜、衣柜、沙发和配套的茶几这些最基础的家具。 色调大黑大白,简约至极,某种意义上甚至显得压抑,而要说和别的房间有什么不同—— 如果他刚才摸索着开灯时没有感觉错,这里的墙壁上贴着一层白色的海绵,柔韧绵软,触摸时指尖会轻微下陷。 甚至连床头柜和茶几的四个角也包裹上了厚厚的海绵。 沈佑眼珠微动,看向身旁这张大床,在床沿看到了垂下的束缚带,显然是特意加装的。 那纯黑色特殊材质的束缚带上伤痕累累,显然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厚海绵、束缚带、圆角保护……这是精神病院才会有的装修,为了防止病人发作时无意识伤害自己的特殊设置。 直觉告诉他,霍先生不想让他看到的,就是这些。 沈佑拧了眉,唇角微抿。 可是生病了就要吃药,医生开什么就吃什么,医生说要每天锻炼就要努力锻炼,建议在房间里安装这些设施那就安装。 生病从来不是一件遮遮掩掩羞耻不堪的事。 反正他也不会离开霍先生。沈佑理所当然地想。 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时,他还发现了一些类似向日葵花瓣的东西,不过也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有些难以分辨。 他刚才是光脚跑上来的,情急之下又直接冲了过来,还好没踩到玻璃碎片,不然两个人都成伤患了,在一左一右两张病床上执手相看泪眼,像什么样子。 “来,把手给我。” 沈佑又去接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用干净的毛巾浸没后拧干,一点点擦拭着这人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仔细检查发现没有大出血也没有特别深的伤口,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很不放心。 “霍先生,好点了吗?真的不需要打120或者让你的私人医疗团队过来吗?检查一下也好啊,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 “……不用。” 霍矜年眼睫微颤,眼尾仍然泛着些红,抬手遮挡在眼前,挡住太过耀眼的白炽灯光。 他薄唇微动,前一个字几乎没能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沈佑把灯光调成温馨模式,闻言倒也没有太坚持,只道:“明天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的,看看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热毛巾擦过脸和手,霍矜年才后知后觉那里火辣辣地疼,应该是不小心被划破了。 刚才吃下去的药物效果强烈,虽然他多半都吐出来了,但也还有相当一部分药力已经渗入身体,此刻正逐渐发挥着效用。 那些在耳边尖叫的、纠缠不休的、来自过去的阴影,在被一个怀抱安稳接住时,也终于不甘不愿地散去了。 “抱歉,我刚才……” 突然发病?情绪失控?陷入臆想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霍矜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张了张嘴又闭上,只觉得脑子很空,整个人很疲惫又很茫然,可能是药物的影响。 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我患有……一些精神疾病,几年前就已经确诊了,今天可能是受雷雨影响才突然发作。”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几乎有些破罐破摔的自厌和轻松,“抱歉,吓到你了吧。” 我没有被吓到。沈佑心想,被吓坏的人是你才对。 但他觉得现在是绝佳的和好时机,便也弯了弯眼睛道:“对不起啊,我不该突然闯进来,门口的密码被我破解了,霍先生明天换一个密码吧。” 霍矜年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撑在床沿起身靠在床头,又屈起一边腿维持平衡。 刚才在地上挣扎时身上的衣服也被弄得凌乱,男人此刻睡衣领口大开,露出苍白凌厉的锁骨和大片起伏的温软线条来。 那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将原本英俊凌厉的眉眼衬得温和许多,灰蓝色的眸光凝视着沈佑,眼尾还泛着些许湿红。 和平常冷漠沉静、不怒自威的样子相去甚远,看起来……有些需要一个拥抱。 后面是沈佑擅自加上的猜测,毕竟生病会把人变成一坨小小的、脆弱的又很柔软的东西。 会流很多的眼泪,会突然变得很不像自己,会需要比平时更多的理解、拥抱和安全感。 “——来抱一下。” 沈佑直觉如此,便也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将男人抱进了怀里,他抱得一点都不煽情,堪称最直男的那种拥抱,但也是那种最紧接触面积最大的拥抱。 怀里的身体一开始仍然很紧绷,但很快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察觉到这种变化,沈佑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他轻声道:“我早就猜到了。” “我早就猜到霍先生应该是生病了,因为平常都不只是嗜痛的程度而已,我看过很多论文的,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霍矜年身上有着一种极其割裂又和谐的特质,像是冰与火、南北极的荒诞交融。 这一点在他们做的时候最明显,每每到情深时,那张冷峻的、漠然的脸会泅出动情的潮红,毫不掩饰乱七八糟地叫着让人脸红耳热的话。 极其坦然……将自己剖开到了一种奇怪的地步,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沈佑看着他,注视着那双极浅极淡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里面的坚冰从未融化,那厚厚的冰墙后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不成形的影子。 那是霍先生吗? 沈佑不知道。 但他记得霍先生会一次次要求他再用力一点,再深一点,再痛一点,要求身上的人掐住他的脖子,挖开他的伤痕,甚至于剐掉他的眼睛舌头…… 这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带着一种极其尖锐的痛快,一种非要拿着刀将自己戳得稀巴烂的痛快,一种极其不对劲的情态。 而等回过神来,他又会忘记自己说过这些话。 偶尔的时候,沈佑会趁着他失神偷偷观察那双眼睛,以为在这难得的脆弱时刻,能看到那眼底一抹更真实、更清晰的影子。 但他失败了,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甚至无法倒映出他的身影,只有一片无机质的麻木和空茫。 ——他在那具躯壳里,找不到真正的霍先生。 是又逃脱了吗? 还是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怎么样才能出来?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这是一扇没有对他敞开的大门。 有时候沈佑觉得这个人很远,有时候又觉得他很近,有时候觉得他像是悬浮在天上,难以捉摸,无法触摸,有时候又觉得他像是浸没在了水中,就算再怎么努力去捞也不过一场幻梦。 但此刻,男人就蜷缩在他怀里,苍白,疲惫,受了伤,却显得无比真实。 就好像……这个人终于成了他的所有物,不再是天上水里的什么月亮,就只是他的霍先生。 “霍先生。” 沈佑轻声道,他无声地睁开眼睛,放开了抱着这人的手,“抬头,看着我。” 霍矜年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一双乌黑又明亮的眼睛,正微微闪烁着,眼尾的弧度柔软,像盛着一湾温柔的阳光。 他有些怔愣,少年人温热的唇却已经凑了上来,细密地、啾啾地啄吻他的眼角眉梢。 那柔软的触感如棉花糖般将不安的思绪包裹住,一点点融化在滚烫而湿润的舌尖。 沈佑低下头,唇瓣辗转间含糊地低声道:“生病了就不要逞强,好不好?” “我会一直陪在霍先生身边的,我们一起看医生、吃药、治病,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霍矜年闭了闭眼睛,半晌,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但那笑却比哭还难听,像是茫然又像是释怀,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还是不习惯将这些情绪外露,似乎生怕被窥视被刺痛,抬手想用手背挡住脸,但又被沈佑小心地握住揣在了怀里。 这个人还在亲他,却记得签合约时他说不喜欢接吻时黏糊糊的触感,说觉得恶心,便只是亲吻他除了唇舌以外的所有地方。 他在这样热烈的、纯粹的吻里,从经年不化的冰山融成了涓涓春水,从一块冷硬的顽石变成了松软土壤,早已枯槁的血肉骨骼也开始孕育出新的生机。 “……你还太小了。” 才十八岁呢,比他整整小了十二岁,根本还是个孩子。 霍矜年出神地凝视着少年人尚显青涩的眉眼,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沙哑地喃喃。 “不知道生病是多么消磨心力的东西,陪着别人治病又需要蹉跎多少年的光阴进去,而且最后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佑轻声道,捏了捏这人的指尖,“我知道,很难很苦,我从初中开始就拼命赚钱照顾妈妈,给妈妈治病,整整持续了四年。” “但是我从不觉得被妈妈拖累了,或者蹉跎青春啊什么的,只是后悔没能再有用一点,不然她也不会就这样离开。” 他笑起来,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虎牙,显得有些孩子气又执拗得惊人,“我又不怕苦。” “我想一直陪在霍先生身边,不仅仅只是合约的这一年。” 眼前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真挚得仿佛在念“无论贫穷还是疾病”的结婚誓言,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诱惑,让人无法拒绝。 霍矜年抬手按着眉心,陌生又强烈的酸涩泪意将他击中,催促他为滚烫太阳而融化,他近乎颤栗地道:“你怎么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不要让他觉得好像怪异也无所谓,软弱也无所谓,无能为力也无所谓。 虚幻的希望是致命的,甚至让人粉身碎骨也甘愿。 “我怎么样了?” 沈佑直接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闻言还嬉皮笑脸地道:“我不仅要这样,我还要像鬼一样死死缠着霍先生!怕不怕?” “我现在就要死死地缠着你,让你哪里都不准去,只能立刻躺下来休息,然后明天也不准去上班,我们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但下一秒,他的睡衣领口一紧,被人拎了起来,“?!”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霍矜年低垂的、颤抖的眼睫,后知后觉感觉唇上一片温软。 他被这个人主动亲吻了。 第53章 同床共枕 这个吻突如其来, 滚烫,湿润,让人情不自禁沉迷。 “嗯……” 沈佑被亲得发出含糊的哼哼声, 下意识伸手揽上男人的后颈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唇舌辗转、紧贴又分开,牙齿磕磕碰碰,津液交融,交换着咫尺之间灼热的呼吸。 霍矜年心如擂鼓,原先剧烈的耳鸣被急促又凌乱的呼吸声取代,失去了一贯的沉静和不动声色, 前所未有的失控起来。 往常这种情事, 他不过凭着比这小孩多了十几年人生经验,端着年长者游刃有余的架子。 哪怕被弄得一再失神,也勉强维持住清醒理智。 这个吻却像一把大火,顷刻间烧光了以往他所有的沉静、忧虑和踌躇, 什么技巧全都抛之脑后, 只剩下愣头青一般的笨拙、热烈和痴迷。 ……好热。 人的口腔内部居然是这么软、这么烫的吗? 沈佑在迷迷糊糊中想。 啾啾亲了一会, 他睁开一边眼睛, 发现霍矜年近在咫尺的眉眼正微微蹙着, 似乎有些难受, 眼尾处的红晕已经往下蔓延。 似乎不太对。 在一次换气间隙,沈佑突然伸出手抵住了这人的额头, 上面的滚烫触感让他顿了一下。 这个人发烧了。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低, 几乎相当于没开,半夜突发急病后摔倒受伤失血, 之后又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这么久,再强壮的人都受不住。 更何况霍先生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多健康。 被问及现在的感觉,霍矜年只垂了眼, 声音沙哑地道没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怎么可能没事,你正在发烧,难受怎么不说?” 沈佑皱着眉道,往下摸了摸这人的后颈和背,摸到了一手的冷汗,房间里的气温这么冷,这具身躯却蛮不讲理地发起热来。 霍矜年微微抿唇,“抱歉。” 此时此刻,男人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尽数垂落眉间,模糊了那冷峻又凌厉的轮廓,增添了些柔软的气质。 他脸颊上的血渍还有些没擦干净,受伤的手掌用绷带包扎好了,但在刚才的动作里又隐隐渗出血色。 简直像在外面打架回来的猫老大,带了一身新鲜的杀气和伤口,但偏偏主人一摸,就心虚又乖巧地翘起尾巴低下头。 几乎称得上温顺。 沈佑收回手,起身下床,“退烧药在哪里?” “第一层抽屉。” 沈佑没注意这人的迟疑,径直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猝不及防看到了满满一抽屉的药盒,而且似乎才经历过一场搜刮,很多药片都散落在外面。 “刚才发病的时候吃了很多药?还记得都是些什么吗?” “有胃药、镇痛药……还有一些……” 霍矜年揉着眉心试图回忆,半晌后还是诚实道不记得了。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他只下意识拿了些需要的药吞下,但已经不记得都有些什么了。 沈佑翻了一下,果然找到了退烧药,但想了想还是将抽屉重新关上,“你吃了太多药了,不知道有没有和退烧药相冲的。” “我给你量一下温度,要是烧得厉害一定要去医院,如果只是低烧就喝了热水睡一觉,明天再去医院,好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 霍矜年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热水慢慢喝下。 这期间,沈佑打开衣柜拿了一条他的新睡衣搭在床尾,又端了满满一盆热水过来,浸没毛巾又拧干的动作娴熟。 他啪啪地拍着枕头,“躺好,我给你擦一下身体。” 之前妈妈生病的时候,这些事情他就经常做,几乎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护工。 霍矜年抬眼看他,神色似乎惊愕,但很快就垂眸敛去,他放下水杯,按住了沈佑跃跃欲试的手,“不用,我去洗个澡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发烧的时候最好不要洗澡,会着凉加重病情的。” 沈佑疑惑地看着他,显然这是人人知道的常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霍先生不是不懂常识,他只是不习惯被这样照顾—— 这人早已习惯了承受痛苦,却很不习惯被善待、被照顾。 自诩着年长者的责任和义务,将所有事情都安置得妥妥贴贴,却疏于对自己好一点。 沈佑突然把毛巾丢回盆里,将人强硬按着躺了下来,“给我躺、下!” “等……!” 霍矜年猝不及防低喊道,但到底没能拗过这人,被迫侧躺下来拉下睡衣,露出上半身。 沈佑的动作很熟练,也没什么旖旎的心思,拿着毛巾擦过那微微弓起的、线条漂亮的脊背,擦去上面的冷汗和灰尘,然后又开始擦胸口和腰腹。 他专心致志,没注意到这人被擦拭时身体微颤,似乎很是不知所措,僵硬着身体许久没能放松下来。 指尖却一点点勾住他的睡衣,将那团布料攥在手心里,用力到骨节泛白。 擦完身体,又利落地给人换了一件睡衣。 “好了。” 沈佑将被子也严严实实掖好,直起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将毛巾往盆里一丢,哼着愉快的小曲去倒水。 霍矜年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样的经历实在陌生。 刚发完病,过量吃药镇压,受了伤,还来势汹汹地发起烧。 每一个字都昭示着他现在应该又冷又痛,打碎了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吞。 就像一颗格外坚硬又执拗的顽石,直面猛烈的撞击、敲打,和漫长岁月中的流水侵袭,苦熬着等待太阳升起。 但他现在干燥、温暖又安全,甚至还有点困倦。 掌心被刺破的伤口隐隐作痛,那疼痛鲜明又不适,霍矜年动了动指尖,忍不住想要蹙眉。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之前从不会在乎这种小伤口的,更不会觉得受伤和疼痛是一件这么不舒服和麻烦的事。 出神间,这小孩已经倒完水出来了,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神色明显很是期待,“我好了!怎么样,霍先生感觉好点了吗?” 霍矜年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期待什么,利落地掀开了一半被子。 “进来。” 沈佑无比丝滑地扎了进去,不等被子落下,就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是同床共枕!嘿嘿。 蓝胡子的妻子窥见了阁楼的秘密被杀死了,他窥见了霍先生的秘密,却被宽容地邀请进了被窝一起睡觉,好幸运。 沈佑终于蛄蛹到舒服的位置,又伸出手摸了摸这人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 他想起抽屉里只剩了一点的退烧药,“霍先生经常发烧吗?” 霍矜年也正凝视着他,发丝垂落眉眼压在枕头上,显得柔软而没有防备,“也没有经常,只是熬夜和发炎引起的低烧,吃了药熬一两天就没事了。” 噩梦,失眠,受伤,发炎。 对这个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病痛和不适也如影随形。 沈佑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那我们第一次之后,霍先生也发烧了吗?” 霍矜年停顿了一下,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当时看到这人发过来的消息,清理肯定是清理干净了,但因为没有润滑,所以有些流血撕裂,而且前一晚醉酒又受伤,第二天状态不可能好。 回去后没过几小时,他就发起低烧来。 但那天还有工作要处理,他吃了点药就去了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就退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就连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值一提。 霍矜年却亲眼看着这小孩面露懊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是自责,“可恶……我应该早点起来去买药的……如果提前上药,好好休息……” 每一次都是这样。 这个人就是会毫无道理、极度偏心眼、恨不得能穿越时空扭转过去地去心疼他。 霍矜年眸光沉沉,伸手抚过沈佑凌乱的头发,卷起一簇格外卷翘的在指间缠绕许久,才终于道:“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现在都已经凌晨了。” 沈佑却道:“我明天要请假,陪你一起去医院。” 不等回应,他就窸窸窣窣地起身越过这个人关了灯。 咔哒。 房间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敲击着窗玻璃上,滑落一道道水痕,有丝丝缕缕寒气渗透进来,却无法进入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 霍矜年凝视了一会对面的黑暗,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很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以往做噩梦惊醒后连安眠药也不会再起效,剩余的这几个小时应该就是闭眼熬过去。 但不知道是喝了热水吃了药,还是伤口被好好包扎好了,抑或是……身旁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暖意太过熨帖而灼烫。 他只是这么闭着眼,居然也慢慢地睡着了。 但半梦半醒间,噩梦似乎要卷土重来,难以遏制的恐怖和失重感穿透四肢百骸,他正咬牙挣扎着,却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那双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撸猫一样胡乱抚摸着,轻易赶走了那些经年纠缠不清的梦魇,取而代之的是一起一伏的呼吸,偶尔还混杂着含糊的呓语。 在这个怀抱里,那些噩梦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霍矜年最终还是没醒,又沉沉陷入了梦中,只是忍不住微微蜷缩了起来,埋在这人的怀抱里,被那薄荷的清香,还有阳光烘烤过的气息萦绕和包围。 仿佛第一次约定见面时,垂首轻嗅过的那束向日葵。 有太阳落在他怀里。 第54章 螃蟹宴 翌日, 早九点半。 谢尔兰私立医院。 霍先生在做无痛胃镜,沈佑便抱着手臂坐在检查室外等待,有些困倦地闭了眼睛假寐。 昨晚熬夜之后又出了那档子事, 他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 “哎,外面坐着的是来看病的吗?还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啊?” 工作日又是早上,这会病人不多,有护士路过走廊回到护士站,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谁去接待一下,咳、顺便要个微信。” 有护士白了她一眼, “上班时间想什么呢你?” “戴着口罩都掩盖不住的帅气, 肯定是个大帅哥!而且看衣着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的少爷,怎么就不能发展一下了?” 最开始问的护士不忿地道,被骂了一句,她也想着就这么算了吧, 但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能来这里看病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 而且据我所知, 现在正准备做胃镜的——只有那、位。” 这两个指代性极强的字一出,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谢尔兰毕竟是一所私人医院, 哪怕也服务很多其他有钱有权的人,但到底还是某人的所有物, 也就是那位霍总。 不过话音刚落, 护士长就进来了,笑问道:“刚才在说什么呢?怎么我一进来都不说话了?” 几个护士面面相觑, 小声把刚才的话题重复了一遍。 护士长挑了挑眉,直接掐灭了她们的希望,“别想了, 那个男生就是等待的家属,而且人家已经名草有主了。” 霍总今天过来检查,医院里最顶尖的医生都被调了过去,而她也被叫过去跟进各项事宜,郑重接待了那个年轻男生。 她本来想把人请到更舒服的待客室等待,但他还是坚持等着外面,说不放心想要看着。 想起那小朋友眉眼带笑,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有点骄傲和自豪,说自己是霍先生家属时的样子,护士长一时失笑。 她笑骂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工作专心工作!” …… 浑然不觉自己在被议论,沈佑歪着脑袋闭目养神了一会,还是抓了抓头发坐直了。 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坐在上面的时候昏迷了都不知道,医院的椅子很滑,一放松整个人都会慢慢往下掉,非常不适合睡觉。 “呼……” 沈佑呼出口气,口罩里顿时升腾起白色的薄雾,温热潮闷。 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有型的黑色长款风衣,里面搭配高领毛衣、黑色长裤和短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格子纹围巾,显得十分高挑又帅气。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微低下头时凌乱卷翘的发丝撩过眉眼,仿佛自带氛围感。 别说护士了,就连周围零星几个看病的病人,视线也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瞟。 还要十几分钟检查才结束,沈佑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下手机,又随手拿在手里把玩,看到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又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这不是他的穿衣风格,而是霍先生的,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人面不改色地从衣柜里拿出了适合他尺寸的一整套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置办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戴个口罩…… 昨天亲太久,嘴巴肿了。 沈佑抿了下唇角,仿佛还能感觉到炙热唇舌交缠时的柔软和滚烫,胸膛里忐忑跳动的心脏,还有霍矜年近在咫尺的眉眼。 这是他们在清醒时的第一个吻。 沈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感动他说的那些话,还是表示也有点喜欢自己……? 但霍先生不排斥和他接吻这点,还是让人十分喜闻乐见的。 他一直都记得这人说的觉得接吻恶心的话,但昨晚亲了又亲亲个不停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舌尖扫过上腭的时候,霍矜年的眼睫会抑制不住地轻颤,感觉似乎特别强烈。 在他有意来来回回地吸吮、舔舐和按压后,那眼尾很快便泛起一抹红,微微湿润了,鼻尖哼出难耐而模糊的低吟。 没亲几分钟就蹙起了眉,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要推开,实在是……很不耐亲。 沈佑却还没尽兴,小狗追着骨头跑一样去追这人的唇舌,论缠人和黏糊程度,这人在他面前只能甘拜下风,很快就被结结实实压在床上亲了又亲。 而很快,他感觉肚子被戳得有点不舒服,往下一摸。 这人起反应了。 破案了,霍先生不是真的觉得接吻恶心,而是口腔内部特别敏感,很容易就会被亲热了亲软了,像蛇被掐住了七寸一样。 难怪之前给他咬之后咳得那么厉害,嗓子哑了两三天。 不过后面当然是没能继续亲,也没时间继续深入思考,察觉到霍先生生病之后,他就满脑子都是喝水吃药睡觉休息,幸好今早起来发现烧基本退了。 面前的门打开了。 “状况还行,没多大事……” 容良翻着手里的报告走出来,霍矜年则落后了几步,正整理着身上的大衣。 “那个,你好——” 沈佑连忙站了起来,刚才过来得太匆忙,他只和这位容医生打了一个照面,然后霍先生就被赶进了检查室准备胃镜。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容良抬头看到他,表情似乎有点稀奇,但更多的是热情,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笑得仿佛黄鼠狼看到活蹦乱跳的小鸡。 沈佑也跟着寒暄了几句,笑得眉眼弯弯特别灿烂。 但……怎么就久仰大名了? 他下意识看向霍矜年,用眼神询问他在容医生面前是怎么说自己的,却见到霍先生低咳了一声,转过了头。 沈佑:“?”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连忙问道:“医生,他没事吧?昨晚……” 容良挥了挥手,轻松道:“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开药了,之后定时定点吃就行了。” 他特意在定时定点四个字上咬了重音,余光瞥了眼霍矜年,笑得十分鸡贼,“麻烦你看着他点,治疗吃药不能轻易断的,偶尔吃偶尔又不吃根本没用嘛。” 沈佑郑重其事点头,“好。” 只是一眼,他就和容良对上了脑电波,“我会看着霍先生定时定点吃药的,您放心好了。” 含沙射影,出息。 霍矜年轻哂,眸光扫过眼尾笑意狡黠的人,没多说什么。 但下一秒,沈佑感觉脑袋被拍了拍,男人宽大的掌心抵着他的头,搓揉有些凌乱的头发,指腹很轻地摩挲过额角的一处。 他舒服地微眯了眼睛,在这人手心里蹭了蹭,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霍先生在抚摸他之前被奶茶砸中的地方。 当时破皮流了血,但很快就愈合了,没留下什么疤痕。 霍矜年又看向容良,淡声道:“来都来了,你给他做一个全面检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得令。” 又是一番检查,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沈佑自己。 因为只是常规体检,医院第一时间就出了报告,但容良看了一会,脸上神情却不容乐观。 “轻度营养不良,胃也不太好,偶尔会胃痛是不是?” 他一一指出毛病来,“骨头上有一些陈年旧伤,下雨天可能会痛……长得很高啊,但对于这个身高来说体重却是偏瘦的。” 闻言,霍矜年神色微沉,接过他手里的体检单看过去,听到容良苦口婆心的话。 “你多给他吃点东西,补补身体,别一天到晚跟着你吃那些没滋没味的营养餐,不像话!” 沈佑张了张嘴,试图在两人之间插上话,“霍先生没饿着我,是我小时候……” “知道了。” 霍矜年看了他一眼,声音沉稳,“你给他开点滋补的中药,回去我搭配日常饮食一起补补。” 容良应了一声。 沈佑看着他们三言两语定下他的滋补疗程,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顿顿中药,就瞄到了男人手上体检单的一栏……嗯? “霍先生,我好像长高了。” 他又看了一眼确认没看错,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眸光亮晶晶地道:“之前是181,现在是184了,长高了整整三厘米!” 沈佑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抬手和眼前的男人比了一下,发现他们原本身高相仿的,但现在自己比他还要高一些了。 “嘿嘿。” 他没什么男人之间幼稚的攀比心理,只是美滋滋地想着这样就能更好地抱住霍先生了。 听说有一点身高差会让怀里的人更有安全感,而且抱起来会更加契合,虽然霍先生看起来比他还要结实一些。 “……长高了?” 霍矜年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沈佑凑过来的脑袋,回过神来愣了半晌,好像这会才意识到他包养的小孩才十八岁。 甚至还在长高的年纪。 他眉眼间冷硬的弧度软了下来,摸了摸这人的耳朵,叹了口气,“多吃点,你太瘦了。” 容良也听到沈佑嗷的这一嗓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霍矜年,眼神中满含谴责,冷飕飕地道。 “霍总,真刑啊。” …… 做完全副检查,已经接近十一点了,该是吃午饭的点了。 容良好不容易见到好友的小老公一面,当然不能放过相处了解的机会,当即道:“之前我说要见你一面,然后我们一起去吃螃蟹的,这家伙问过你没有?” 沈佑点点头,“我知道。” “已经订好餐厅了,现在过去大概也要半小时,刚刚好吃午饭了,我叫上我女朋友一起。” 容良联系另一个医生调了一下班,霍矜年则打电话联系了司机,而后三人一起出门上了车。 这是一个很高档的餐厅,但又不是那种端着样子吃一点点难吃东西的米其林。 进了门就能察觉到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肥美螃蟹的香气,轻易勾动肚子里的馋虫。 服务员在前面带路,进了一处环境幽雅的独立包厢。 因为距离更近,容良的女朋友提前到了,坐到了订好的位置上,见他们进来起身打招呼。 那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笑眯眯地和沈佑握手道:“你好,我叫叶锦,很高兴认识你。” 和出身平常在私人医院任职的容良不同,叶锦是豪门叶家排名第三的女儿,现在在公司担任首席设计师,身份显贵。 几人寒暄过,专门服务的厨师就进来了,恭敬地鞠了一躬后开始现场制作螃蟹大宴。 这家饭店是著名的老字号,厨师的手艺和味道都是过硬的,美味的海鲜一道连着一道上,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好吃! 吃饱喝足,沈佑搁下筷子,看了眼自己的碗盘,又扫了下桌上剩余的份量。 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霍先生本身饭量一般,甚至相比普通成年人来说偏少,叶锦要控制体脂率吃得非常克制,容良倒是吃得多,但又很想聊天,始终孜孜不倦地引起话题。 就导致还剩好多没吃完……好可惜,好浪费啊! 沈佑微抿着唇角,表面上看波澜不惊,实则心都在滴血。 但这是宴请别人的饭菜。 容良是霍先生很重要的朋友吧,不然也不会特意约出来见一面,容医生女朋友身份也很高,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大方。 他不想让霍先生丢脸。 纠结了好一会,沈佑又拿起了筷子,试图往嘴里多塞一点,虽然已经很饱了……但还是努力多吃一条波士顿大龙虾吧! 它被辛苦烹饪得这么好吃,怎么能不好好品尝就丢掉?! 对面。 容良放松地倒在椅背上,看着沈佑和那条横截面比拳头还大、长度堪堪有小臂长的波龙奋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吃得是真香啊……这么喜欢吃东西的人,之前居然给自己饿成了营养不良,也太惨了。” 刚才他生怕冷场,拼命活跃气氛挑起话题,还时不时cue沈佑一下,不想让这小孩觉得自己在被孤立,说什么都插不上话。 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这人眼里只有吃的,吃饭的时候堪称百分之一万的专注,拉着人家聊天就是纯打扰。 叶锦捂着嘴很轻地笑,“小孩子能吃是福,想吃多少吃多少,这个年纪吃多少都不会长胖的,不像我天天要控制体重。” 霍矜年抬眼,视线在沈佑皱起的眉心上停留一瞬,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解决了那条波龙,沈佑感觉自己是真的一点都塞不下了,只好万分不舍地搁了筷子。 你好波龙,再见波龙。 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你的同胞,我一定会全部吃完,让它们死得其所…… 霍矜年按下无线呼叫按钮,神色平淡道:“服务员,打包。” 沈佑猛地抬起了头。 容良神色诧异,纳闷道:“你喜欢吃让他们做新的送过去不就行了,干嘛要打包剩饭?” 霍矜年余光瞥了他一眼,只道:“不要浪费食物。” “什么鬼,你什么时候成环保大使了?之前办宴会的时候挥霍得比这多得多了,也没见你……” 容良满脑子问号,觉得无情资本家还装模作样起来了,但无意间扫过一瞬间眉开眼笑的人,又被叶锦怼了一下腰。 再联想到之前轻度营养不良的病例单,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暗骂了自己一声。 “怎么了?” 这边的暗流汹涌似乎被那小孩察觉到了,正疑惑地抬头看过来,容良低咳一声,胡乱指了几样让服务员分装打包。 “确实是点多了,剩了不少,有些连筷子都没动过,打包回去当晚餐也不错……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分装出来我带回去吧。” 本以为补救得不错,没想霍矜年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龙虾本来就剩一条,你别吃了。” 是这辈子没吃过龙虾吗?跟个小孩抢吃的? 容良猝不及防受到一万点暴击,“不是——” 不是,这人怎么这样?! 他风中凌乱间,服务员已经打包好了食盒,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沈佑正打算拎起来,霍矜年就先一步拿走了。 “好了,走吧。” 沈佑连忙跟上,在这人身边探头探脑,“霍先生,这个重不重啊,分一半给我拿吧?” “我们也走吧。” 容良被叶锦拍了拍背,才回过神来一起往外走,他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慢慢地,好像才真的明白了点什么。 沈佑不需要这样的“照顾”,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什么,他和霍矜年其实是一类人。 是他的态度不对,一直想着照顾想着迁就,实际上却只显得自以为是。 不是迁就,而是认同。 而这家伙,甚至把喜欢的人的原则,当成了自己的原则去执行和捍卫。 容良看着毫不知情黏黏糊糊的两人,后知后觉被塞了满满一嘴糖,齁得他逐渐面容扭曲。 卧槽,吃到恋爱脑了!!! 作者有话说: 没见面前: 容良:恋爱拯救世界[星星眼]! 亲眼看到xql黏糊后: 容良:卧槽,这死恋爱脑[愤怒]! 第55章 我让他踩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豪车悄无声息地停在A大南门。 沈佑推开副驾驶的门下车, 绕过车头敲了敲车窗,玻璃降了下来,露出霍矜年英俊的侧脸。 “霍先生。” 他扶着车顶弯下腰, 眼睛亮晶晶地笑道,“我走了。” 霍矜年颔首:“好。” 沈佑说要走,却没有真的走,又拉着人东扯西扯了一会,然后才意犹未尽地道。 “——我真走了哦。” 那点小心思在年长者眼里几乎无所遁形,霍矜年指尖敲了敲方向盘, 好整以暇地嗯了一声。 沈佑憋不住了, “不来个告别仪式什么的吗?” 比如拥抱,比如亲吻。 拥抱不方便的话,告别吻也应该有一个吧! 霍矜年侧头避开这人期待的目光,轻轻一提大衣袖口, 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再过五个小时, 我们就会在家里吃晚饭。” 换言之, 似乎没有告别的必要。 沈佑失落地哦了一声。 但没等他直起身, 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颈, 浅尝辄止的吻落在唇上,仿佛蝴蝶降落。 霍矜年声音微哑, “再见。” 沈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吻, 一瞬间耳朵似乎捕捉到咔嚓的声音,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余光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现在刚好是中午两点,住校生刚刚起床的时候,学校里还没有热闹起来, 校门口空无一人。 大概只是他神经过敏。 沈佑收回视线,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回头见,这五个小时里我会想你的!” 霍矜年也和他挥了下手,一直看着这人转身小跑进校门,才收回视线升上车窗。 “喂,你还记得我在这里吗?” 后座的容良嘴角微抽,午饭只是七八分饱,但刚才不慎吃到了不明物体,已经快要吐了。 霍矜年淡淡说了句记得,但:“那又怎么样?” 容良微笑,“呵呵。” 刷脸进了校门。 还没走几步,沈佑就在艺术楼底下碰到了季斌,他正在扫码一辆共享电动车,似乎刚从外面赶回教室上课。 沈佑和他对上视线,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听说你成为学生会会长培养对象了?恭喜!” 季斌顿了一下,“谢谢,意料之中,倒也没什么好恭喜的。” 他若无其事地道:“倒是你,怎么不打工了?学校里经常见不到你,晚上也不回宿舍过夜。” 沈佑摸了下鼻子,“哦,找了份高薪的夜班上,下班A大都门禁了,就直接住租屋了。” 这半个月,平时除了上课,他基本不回宿舍。 专业书什么的也被搬到别墅去了,和这两个舍友也只有在课堂上才能见一面。 但林飞承是个爱玩的,经常夜不归宿,季斌前段时间也早出晚归,他还以为没人注意到他。 “快上课了,我先走了。” 季斌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骑上了电动车先走一步。 看了眼时间,确实快上课了,再不走就赶不及了,沈佑也一路小跑起来,汇入前往各个教学楼上课的学生大流中。 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上到四点二十分就放学了。 沈佑将专业书收拾好放进包里,一旁的林飞承路过他,随口问了一句,“刚下课就又要去参加训练了?这么惨。” 沈佑应了一声,“对,怎么了?” 林飞承很久没在宿舍见到他了,忍不住落后其他人一步唠嗑起来,“是缪青带的那个全国性比赛吧?我听说他手里有两个保研介绍名额,一个已经给你了?” 沈佑纠正道:“没,就只是比赛而已,学校的保研名额是自己申请的,满足条件就行了。” 林飞承:“这样啊,但另一个名额也定下来了吧?我听说是数计院的那个系草?家里蛮有背景的,他爸和我爸之前合作过。” 缪青教授当初把一个名额给了他,另一个名额给了数计院一个叫林野的男生,脑子很聪明,就是性格有些冷淡孤僻,眼高于顶,不太好相处。 沈佑无意议论别人,笑了笑就准备离开。 他们耽误的这会功夫,教室里已经空了。 林飞承双手插兜走在后面,随口道:“我记得季斌也想要那个名额来着,还私下去找过缪青。” “说希望能公平竞争什么什么的,缪青好像出了份题给他,不过最终应该是没过关……” 沈佑没能听完之后的话,他在教室门口和林飞承分道扬镳,然后来到四楼会议室。 “不好意思,现在才下课。” 他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负责这个比赛项目的教授已经来了两位,正在和林野讨论着什么。 沈佑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也加入了专属特训中。 下午六点,特训结束。 这次的特训颇有成果,两位老师满意地复盘完,大手一挥,放两人提前一步去吃饭。 今晚说好了和霍先生在家里吃的,沈佑就没去饭堂,但半路想起一门选修课的书还没拿,他便先回了一趟宿舍。 林飞承和季斌都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衣柜里好像还有衣服没拿走,之前霍先生给他挑了不止一件羽绒服和大衣的…… 但即将碰到衣柜门的时候,沈佑指尖顿了一下。 宿舍里的衣柜是不搭配锁的,需要学生自己在小卖部买小锁和钥匙锁上。 那时候刚开学,各方面支出都比较大,他攒的那一点钱不够花的,只能节省节省再节省,一个小锁五块钱,他就没买,直接裁了一截绳子绑了个结。 他记得,上次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个蝴蝶结是朝内的。 但现在,衣柜门上的蝴蝶结变成了朝门的方向,也不是他一贯的绑法,看起来……就好像有谁动过他的衣柜一眼。 沈佑微抿了下唇,扯开蝴蝶结打开了柜门。 里面的衣服一件没少,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他翻找了一下,没看到什么湿纸巾啊乱七八糟的涂鸦啊之类的东西。 他拿了需要的东西塞进背包,又把柜门关好绑上了蝴蝶结,然后打开手机网购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无论是小偷还是宿舍里的谁,这个行为都已经严重过界。 以防万一。 世聚。 刚刚开完股东大会,众人起身离开,唯有霍总和另一位李姓股东还坐在原位不动。 张南理整理了一下会议记录,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项目计划书递了过去。 “霍总,这是关于沈先生的那个游戏全套宣发和上线流程的项目计划书,请您过目。” 本来最近要和霍家和另外几家公司斗,公司上上下下运转忙碌,这种紧急程度不高的项目是要往后推的。 但张南理有种直觉,这份项目书直达霍总后,会被优先一切事务受理。 果不其然,霍矜年的视线离开了面前的合同,将文件夹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会议桌对面,李建明抱臂靠在椅背上,突然出声道:“我听说你包养了个小情人?” 张南理闻声看去,又下意识低下了头。 这位股东也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几乎从公司建立起就在,但相比那时候的姜明,这位的性格严肃古板,言辞冷硬刻薄,得罪过不少人。 霍矜年不置可否,又翻过一页纸。 见他几乎是默认的态度,李建明当即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想玩什么怎么玩我不管你,反正那种货色,随便给点钱打发一下就行了。” “但你居然用公司的资源来托举这种人,实在不可理喻!一个学生随便做的小游戏,竟然也值得你这么上心,我看是被狐狸精蒙蔽了眼睛,迟早全副身家都被骗出去……” 霍矜年终于抬起眼,狭长的丹凤眼里眸光沉沉,冷淡锋利。 “比不上李叔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包养费都抠抠搜搜不肯给,导致小情人闹到公司里来,丢尽了脸面。” “你!” 李建明没想到他一点情面都不给,当即气得涨红了脸。 “我都调查过了,什么A大的高材生什么能力优秀,全都是虚的!就一张脸长得好看,这样就把你迷得找不着北了?!” 霍矜年却将文件夹一合,还给张南理道:“不错,尽快发行,不要节省资金,用最好的渠道和平台,有意外随时汇报。” 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了,李建明猛地站起来,愈发口无遮拦。 “你没玩过这种破烂货色,不知道那种人为了谋取利益手段有多下作,谈什么感情什么爱不爱的,就是想踩着你上位吸血吸资源的蚂蟥而已——” “我愿意让他踩。” 霍矜年出声打断他,语气波澜不惊,“那又如何?” 什么?! 李建明简直目瞪口呆,一时间只觉得这人简直无可救药,你你你了半天还是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愤怒甩袖而去。 张南理深深低下头,只希望能自戳双目双耳,不要纠缠进霍总的私事里。 也许只过了几秒,也许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去吧。” 张南理终于听见了霍总的命令,应了一声是后立刻夹起公文包离开了会议室。 门砰一声关上,会议室恢复了寂静。 此刻四下无人,霍矜年才终于收敛了工作时的冷漠状态,眉眼间泄出一丝疲倦来。 他抬手按了一下眉心,耳边仿佛又响起李建明的话。 相处的这两三个月来,他谨慎地构想过无数种情况,可能的不可能的,也……想过李建明口中的这种可能。 这个人只是在演戏。 只是想玩弄感情,谋夺更多利益。 就是有人能演得那么真,那么真情实感。 他是真的喜欢你。 但十八岁的半大少年,什么不喜欢呢? 恰好就是缺钱需要还债的时候,碰上了可以迅速还清欠款的方式。 刚好金主长得也不难看,对待他也不算刻薄。 背叛和不信任的尖刺如荆棘缠绕,越是沦陷,越是缠紧,将人逼得几欲发疯,就像四年前他看谁都像要捅他一刀,神经质到差点被强制入住精神病院。 【霍先生!】 【霍先生——】 【霍先生啊啊啊啊啊!】 可后来却发展到只要沈佑一扑上来,八爪鱼般抱住他,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温热的唇舌啾啾地亲上来,他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像是麻痹,像是上瘾,像是上升,像是堕落。 那晚之后,他们时常睡在一起,噩梦已经逐渐不来侵扰了,但霍矜年依然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脑子里被这些杂乱的思绪塞满,辗转失眠,直到天亮。 就算是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踌躇不定过,反复无常,令人生厌。 人们常说,坠入爱河。 坠落的滋味确实轻飘而美妙,恐怖和失重却也如影随形。 如果合约结束,那小孩还清了欠款,觉得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了,他拍拍翅膀就可以飞走,还会回头看向他吗? 他那么鲜活,那么热烈,叽叽喳喳,生机勃勃,那么多人爱他,那么多人比他更适合他身边的位置—— 等到那时……他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他? 那之后的第三天,一款游戏横空出世。 由世聚名下游戏公司牵头,各平台联合宣发,各大营销号和大v纷纷预热,堪称超豪华阵容。 但,这个预热并不是宣扬游戏本身有多好多好的—— #《混账人生模拟器》# #卧槽恶俗啊!!!# #红温了这什么鬼游戏# #觉得生活太顺利,就去玩这个游戏# #这什么沙雕游戏?!# 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好奇,点进去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然后一进去…… 就彻底出不来了。 第56章 卧槽恶俗啊!!! 一周后, 游戏正式发行。 公司已经有一套成熟的运营机制了,宣传热度持续高涨,但也由此引来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一些自诩业内人士, 暗搓搓透露今年度皖鱼公司的游戏项目中,并没有这款游戏的备案,却比一些早有投入的制作更快发行,显然是有内幕的。 但这些消息数量不多,张南理亲自监控游戏风评,很快就把控住了舆论风向。 但另外一些, 就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 毛毅是一个资深游戏主播, 直粉丝数20w+,以毒舌吐槽大热游戏里乱七八糟的bug,还有各种骚操作而闻名,积累了一批忠实粉丝。 晚上八点, 他正直播不断秀骚操作的时候, 弹幕里突然有些粉丝提议道。 [主包主包, 要不要玩一下这几天大火的《混账》看看?] [听说特别坑人, 不过我还没买] [刚才看一个主播玩这个, 给我笑到脸抽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制作者更骚, 还是主播更骚,期待一个] 毛毅挑了挑眉, “那个《混账人生模拟器》是吧, 我也注意到了,还从我朋友那知道了一些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不能说, 公司规定要保密了,说了我朋友工作还要不要了?” 他一边操作着角色蜜汁走位,引起弹幕一阵哈哈大笑, 一边嗤之以鼻道:“是真骚还是假骚,我一试就知,明晚这个时候来看我打爆这个游戏。” [支持主播!一个粗制滥造的小游戏,热度那么高,不可能没有内幕] [打爆!打爆!打爆!] [又有乐子看了,希望这个游戏能撑久一会] 第二天晚上八点,毛毅准时开播,并将直播间名字改成“打脸被资本家托举的丑孩子”。 几分钟观看量就高达八千+,弹幕上齐刷刷笑得期待又猖狂,催促主播赶紧开玩。 “别急兄弟们,我还没买游戏呢。” 毛毅点开官网搜索主页,很快搜出了一个像素风封面的独立游戏,随口道:“这种游戏啊,基本上就是来圈钱的,营销玩得这么六,我看没个99下不来……” 但他鼠标一滑,看到了标价:9.9。 [九块九?这么便宜?我吃顿早餐都不止这个数] [666主播大翻车!] 毛毅有些意外,嘀嘀咕咕地把游戏买了,下载,安装,打开游戏,抓耳朵的小曲儿就响了起来,“画面有点粗制滥造哈,想不到这么大的公司,原画居然还存在手绘的痕迹。” “来来来,开始玩了。” [家庭:很幸运!你出生于小康家庭,温饱无忧。] [父母:你的爸爸妈妈很负责任,而且很爱你!] [孩子: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这个开局应该还可以吧。” 毛毅仔细看了一下规则,“很简单嘛,生命条和体力条,就一简简单单的跑酷+养成小游戏,能鬼畜到哪里去?” 他一边吐槽一边打,发现这圆头圆脑的小人尤其脆。 奶粉喂不够,生命值飞速下降! 尿布没及时换,体力值飞速下降! 哭了没哄好,生命值飞速下降! 毛毅磕磕绊绊地养着,没发现自己的吐槽次数逐渐降低,生怕一不小心给孩子养没了。 但一个手抖,出去玩的时候没避开流浪狗,小人当晚就细菌感染发烧40度,嘎巴一下没了。 [主包,你把孩子奶死了] [老公,孩子没了!] [主播,好好养咱们的乖儿] [它还会甜甜叫爸爸呢,朱波你怎么忍心QAQ] “啧,不简单啊。” 毛毅兴趣上来了点,又重开了一局。 本想一命速通的,但直播时长耗不起,最终还是决定合理运用存档选项,每隔十分钟存一次档,不小心无了立刻就能读档重来。 “这个存档功能应该是制作者故意设计的,不然每次死了都要重来确实很麻烦,不过这样难度就直线下降了,挺没意思的。” 艰难把孩子奶到六岁后,毛毅看着弹出来的题傻眼了。 当初填学历时他还吐槽过,说制作者其心可诛,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特别不舒服,小学初中专科毕业的没得罪过你吧? 一开始还简单,是小学数学加减法。 后来随着年级逐渐增长,题目的难度越来越高,还有时间限制,哪怕靠着粉丝四面八方的援助,毛毅还是做错了很多题。 【你获得了“这孩子弱智吧”成就!】 金牌弹出来的时候,毛毅顿时炸锅了,“我屮艸芔茻!说谁弱智呢,学习不行我还不能发展点其他的吗?!” 玩到这里,他其实已经非常心惊了。 这游戏看起来简单易玩,里面的内容却非常大而深,游戏自由度也很高,足够支撑玩十几个小时以上,如果要集齐所有成就和可能性,则需要更多的时间。 绝对不是9.9就能买到的质量。 果不其然,学习不好,毛毅一番操作之下,小人参加了运动会准备一展风采,看能不能试试体育生的路子。 【你获得了“运动会吊车尾”成就!】 以此为转折,之后小人的人生堪称一泻千里。 【你获得了“离市重点高中十万八千里”成就!】 【你获得了“暗恋即失恋”成就!】 【你获得了“双非大学文科狗”成就!】 【你获得了……】 弹幕已经炸开了锅。 [这个时候我们就要问了:主包主包,你怎么把好好的孩子养成一坨了?] [好现实……好惨淡……好无力……] [仿佛看到了自己orz] [看到了自己+1,这他妈的混账人生啊!] [人生这杯酒,谁喝都得醉(沧桑.jpg)] 这时候,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两万。 毛毅看着逐渐不妙的弹幕,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初心,连忙出声挽回道:“别慌兄弟们,我自有计划!真别慌,看我骚操作打爆这游戏!” 刚好小人要大学毕业要进入社会了,他连忙思考着各种能骚操作的地方。 但……现实十分真实。 这个游戏地狱到有点让人想死了。 顺利毕业,小人终于要去找工作了,但因为没考进985211,就是个双非二本文科生。 投了国企央企进不去,再怎么亡羊补牢加智商和体力也没用,从小就是个木头脑子。 想着文科生考公考编吃香吧,又转了路子拼命复习,但果不其然没考上,打工艰难求生。 毛毅还在惦记着骚操作骚操作,然后无比艰难地—— 把小人奶成了萎靡社畜,一天到晚被毒打,玩得男默女泪。 [主包别玩了,我的尸体有点死了] [呃啊啊啊又要丝血了!] [确实,现在连看剧吃东西都不能安慰到我了……] “制作者也太悲观了吧,虽然很鬼畜吧……虽然都有这种情况吧……” 毛毅嚷嚷道:“但现实里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啊!” “考公考编考不上,那也还有别的路子可以赚钱,不一定会这么惨兮兮的,比如主播我就是专科出身,甚至还没它起点高呢,现在不一样过得美滋滋?” 他玩得心态有些崩,制作者却好像洞察了玩家的心理,很快就弹了一个是否转岗摸索其他人生方向的选项出来。 “转转转——去和我一起做直播起家!” 然后,小人开启了疯狂掉坑、疯狂掉血、疯狂被PUA的一段路程,堪称过五关斩六将,鬼畜十足地狂奔许久,才终于得到了月薪过万成就。 但毛毅一时忘记存档,小人就不小心吃到了酒杯和药片。 一阵眩晕和伤害bug袭来,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小人却变得破破烂烂,跑酷的速度也降低了很多,看起来已经不堪重负了。 [我草好惨] [这是被叫去陪酒了吗?] [做主播就是会这样啊,各种各样的咸猪手防不胜防TT] [补药啊,这可是我们一手奶大的孩子啊补药这样对它啊……] 直播间里弹幕层层叠叠,很快有人注意到主播的脸色有点不对了。 [主包你还好吗?怎么不说话了?] [兄弟,你为何如此呆滞?] 毛毅紧盯着屏幕上的小人,手指一动存了个档。 明明现在正是直播间人数最多的时候,再接再厉打到凌晨都可以,但他白着脸勉强打了一会,还是决定下播了。 “不好意思啊家人们,不知道是不是晚饭吃错东西了,我现在肚子好痛……不行了不行了,今天先下了,明天看情况继续!” 下一秒,直播间黑屏了。 [什么情况???] [晚饭吃到菌子了?] [泼天的流量来了都接不住,你也不中用啊朱波!!!] 这场直播有头没尾地结束了。 但经过这场“打假”后,观众对游戏反而更加好奇了。 不少游戏主播和大v开始挑战起了一命速通混账人生,扭转开局地狱模式成为人生赢家等等。 而这些主播打游戏时的崩溃画面被做成了鬼畜视频,无数坑爹片段混剪配上bgm,几天时间就被疯传。 让这款游戏一时间热度风头无两,甚至压过了那些正经宣传发售的手游网游。 “挖槽恶俗啊!这什么玩意啊——” 大课间休息,教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崩溃的呐喊,沈佑从面前的题目中回神,余光无意中扫过一旁同学的手机屏幕。 上面熟悉的画面让他顿了顿。 这款游戏他已经托付给了霍先生,之后的宣发和上线都和他有过沟通,但总归还是公司那边全权负责和运营。 其实他在游戏里埋了一个小彩蛋,千万分之一触发隐藏线路的概率。 是他送给那个人的小彩蛋。 不过依照现在的热度和玩家体量,隐藏结局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他还挺期待的。 “寄刀片!我要给制作者寄刀片!” 思忖间,身后又传来一声怒吼,“我要暗杀掉这个坑爹东西——” 似乎有无形的刀片在后颈嗖嗖地飞,沈佑下意识脑袋一缩,埋头在题海里权当无事发生。 无良游戏制作者的锅,关他一个无辜大学生什么事? “呵呵呵,你满意了吗?让这么多人受到这个游戏的荼毒,你很春风得意吧?” 幽魂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飞承目光怨愤地冒出头来,“我之前玩的还是半成品,还真没想到做完后,这个游戏的奇葩程度还能再上一个档次。” 沈佑浑身汗毛倒竖。 林飞承呵呵笑着,“你说,要是让他们知道,游戏制作者就在身边会怎么样?” 沈佑冷静道:“你想怎么样?” 林飞承穷图匕见,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游戏攻略!快!” 沈佑沉默一瞬,“没有。” 这个游戏他就是纯粹放飞了自我做的,怎么丧心病狂怎么来,怎么玩得愉快怎么来,代码能跑起来就行了,不管怎么跑起来的总归是向前狂奔了。 ……根本没考虑过攻略这回事。 你他妈说什么?! 林飞承瞳孔地震,堪称山崩地裂。 沈佑心虚地转过眼睛,“你等大家把攻略总结出来吧,加油。” …… 差点惨死在怨念深重的林飞承手下,沈佑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逃脱出来。 原本还满脑子往年的比赛题目,现在也分出来注意力到这个游戏上。 他和公司那边共享后台数据,能看到页面上的购买人数很快超过了三十万,哪怕只要9.9就能买断一个游戏,只要数量足够多,也能赚到好大一笔钱。 这个游戏是他敲了三个月键盘写出来的,包括配曲画面都是他一手操办,整体投入不算太多,但回报已经足够丰厚。 还不错。 沈佑翘起嘴角,紧了紧斜挎包的带子,在寒风凌冽中向着校门外小跑而去。 这个时间点,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从校门外再走一段路,到了偏一些的老巷里,他搜寻了一圈,却没看到车子停在熟悉的地方,又找了一会才找到。 “老图,这次怎么停在这,之前那地方我看还有停车位……” 沈佑随手拉开车门,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也再期待不过的人—— “霍先生!” 沈佑惊喜地哇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霍矜年眼帘微掀,唇角微勾,“怎么,我不能来?” 沈佑关上后座的门,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从公司到这边要半小时车程,霍先生居然迟到早退。” 霍矜年启动车子,将车倒出去,漫不经心道:“没办法,我是老板,没人敢记我缺勤。” 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入大道,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原本打算回去再说的,但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这人。 沈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亮出手机屏幕,眼睛亮晶晶地道:“看,三天就赚了几百万!” “就算是五五分成,我也能拿到至少百万金额,这算是我赚的第一桶金了,厉害吧?” 他本来就是打算卖掉这个游戏,把剩下的欠债一次性还清的,但之前的预测不过也就二三十万,没想过能窜这么高。 ——主要还是前期的宣传太能打了,就这么硬生生水灵灵地把市场打开了。 霍矜年眸光微动,视线划过屏幕上不断增长的数字,悄无声息地停留在这人的眉眼,声线轻缓道:“是很厉害。” “不过不是五五分成。” 他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这是你个人制作的游戏,你拿十。” “?!”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 绿灯终于亮起,车子重新起步向前驶去。 霍矜年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从喉间泄出一声轻笑。 “合作才分成,许愿不用。” 第57章 游戏发布会 游戏发行已经有些时日, 目前形势一片大好。 [现在就是想邀请老师参加游戏发布会。] [就是一个小型的发布会,简单聊聊一些关于游戏的设定,还有解答粉丝的疑惑等等,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安排一下,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隔日,沈佑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对面是公司派来和他对接的工作人员。 游戏发布会。 那岂不是要露脸了?他真的不会被暗杀吗…… 不过比起担心这个,沈佑还是比较抗拒面对那些长枪短炮,和被人拿着话筒追问的场景, 他搜了一些关于游戏发布会的词条, 视频里倒是一片和乐融融。 [这是发布会的流程,您先看看。] 正犹豫间,对面的员工已经将文件发了过来。 [已经基本安排好了,发布会上还邀请了最近比较火的up主和游戏主播等, 如果老师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 可以告诉导演多安排互动!] 沈佑翻看许久, 还是决定去看看。 流程看起来蛮有意思的, 而且应该能结识到一些人, 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说不定对他之后开工作室大有帮助。 [右仔:霍先生,我想参加这次游戏的发布会。] [右仔:转发文件] [OxO:什么时候?] [右仔:这周五晚上七点。] 隔了整整三分钟, 霍矜年才又回了消息。 [OxO:周五晚上我没空。] [OxO:你去吧, 我派保镖跟着你,注意安全。] [右仔:Yes Sir^^!] 周五, 下午六点半。 芒果直播平台,演播间。 沈佑验证了身份,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场地准备。 这个发布会并不是那种大型发布会, 其实更像是一场直播。 公司联系了比较权威的平台,又邀请了几个正火的小游戏或者独立游戏制作组,打算以玩玩闹闹的形式把游戏宣传一下。 现场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导演摄影师主持人等工作人员之外,还有两个应该是和他一样被邀请来的。 沈佑刚刚进来,就引起了几人的侧目,上前来和他攀谈。 名为陈子宸的女生束着一头高马尾,显得非常干脆利落,主动自报家门道。 “你好,我是星悦工作室的,最近那个比较火的猫咪厨房就是我们家的,非常治愈哦。” 猫咪厨房,大公司大制作,从上半年就开始宣传了。 “你好啊,我玩过这个,确实很可爱。” 沈佑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又看向旁边瘦高的男生,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就……那个耽美向的擦边黄油,你懂的。” 陈子宸咳嗯了一声。 沈佑给了他一个别担心,我懂的眼神。 林有余咳咳咳地掩饰过去了,又好奇地问道:“你是代表哪个制作组来的?什么游戏啊?” 沈佑诚实道:“哦,是那个《混账人生模拟器》,我还没组建工作室,但是应该很快了。”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惊愕地看着他。 陈子宸失声道:“什……那个混账游戏是你做的?!” 林有余惊讶的则是另一件事,“你还没组建工作室,所以也没有制作组咯?游戏是你自己一个人做的?” 沈佑连说了两个是的,随即就感觉到这两人的视线变了。 变得……特别露骨而火辣。 沈佑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被工作人员喊到一边,帮忙戴上直播设备和耳返等,然后就被催着上台了。 七点一到,直播准时开始。 无数粉丝霎时间涌了进来,弹幕一片火热。 [来了来了!] [小陈皮宝宝我来噜!活着就是为了妹宝~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呀] [我草这一期颜值这么高吗?] [中间那个好帅啊啊啊啊——感觉和别人都不是一个图层的!] 圆环形的长条沙发上,主持人坐在最左侧,被邀请来的三人则隔了几米坐在右边。 沈佑坐在两人中间,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长款羽绒服,搭配淡蓝色牛仔裤和板鞋,再配上那张尤为清俊的脸,干净的青春气质几乎扑面而来。 明明搭配普普通通,却比其他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打扮过一番的,看起来还要亮眼吸睛得多。 就如直播间观众所说,帅得和周围的一众人分层了。 “哈喽,万众期待的直播终于开始了!粉丝们都好热情啊……” 主持人本想cue一下弹幕中有趣的评论,但翻了好几下都只发现了大量的彩虹屁和鸡叫,无奈只好开始了正题。 “想必大家都很好奇,这一期发布会邀请了哪几个游戏的制作者吧?噔噔噔噔噔——” 简单介绍过三人,还有背后代表的游戏。 然后他们就从制作这个游戏的初衷开始,聊到了制作游戏的过程,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以及一开始的设定和现在设定有什么不一样等等。 萌宠,经营。 擦边,黄油。 鬼畜,坑爹。 这导演确实是个天才。 不然怎么会想到将风格相差十万八千里远,但同样具有话题度的三款游戏聚集在一起,试图引发出奇妙的化学反应。 “灵感来源吗?” 沈佑愣了一下,而后微眯了眼睛笑开,“如果你玩过这个游戏的话……就会发现到处都是灵感来源不是吗?” 陈子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林有余没玩过这个游戏,但也只好故作深沉地点头赞同。 [呃啊啊啊赞同!] [在游戏里找到了自己的悲惨人生_(:з」∠)_] [我的人生就好像游戏的卖价一样,9.9大甩卖] [好帅嘿嘿……呲溜] “说起来——” 沈佑转过头来,朝摄像机眨了一下眼,唇角笑意狡黠,“我在游戏里埋了一个小彩蛋来着,不知道有谁能第一个发现呢?” 主持人顿时惊呼起来,“什么!居然有彩蛋?” 一句话顿时引爆了直播间的弹幕。 主持人连忙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我的天啊!好好奇,能不能悄悄透露一下是什么样子的彩蛋呢?新画面还是新剧情?” 沈佑却只是狡猾地笑,没透露出一点口风。 “其实只是概率问题,反正这么多玩家,肯定会有人玩到隐藏线的,让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主持人长吁短叹了一番,还是不再纠缠,念着弹幕将话头送到林有余嘴边。 “有粉丝问主角的扔子为什么这么大……等等,扔子是什么?”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世聚大厦。 张南理尽职尽责地守在秘书部办公室,看着一个人面如死灰地从办公室出来。 这几天天天如此,霍总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名单,狩猎似的精准狙击大大小小各个老板。 不过倒是听说全都和十几年前那场事故有关。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总裁办公室内。 霍矜年捻起一张照片,里面是一个有些陈旧的三层小别墅。 这是沈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了三年的地方,公司破产之后,房子也被法拍填补窟窿。 之后被一个老板看中拍下,但转手就忘在脑后了,一直到现在才被翻出来。 转手过来后他找人检查过,房子里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家具也腐蚀朽坏了很多,但居然都还是原来的装修装饰,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张全家福。 之后清理干净恢复原状,再作为礼物送给这小孩吧。 这段时间,他断断续续要回了很多东西,但到底时间久远,那些股份、资金或者房产等,有些都已经被变卖又变卖,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不过还是有不小的收获。 单纯只是买卖的,他就只是把东西拿回来,而胆敢落井下石的,都被他修理了一番。 将照片放好,霍矜年捏了下眉心,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 为了拿回这些,还有应对霍家人疯狂的针对和狙击,一颗颗拔出那些深埋已久的钉子,他已经在公司睡了好几晚了。 没过多久,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和时间。 才惊觉今天是周五,沈佑说过要参加一个游戏发布会,芒果台七点开始直播。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不知道直播结束没有。 霍矜年拿出手机下载软件,注册了一个新号,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推送到首页的直播间。 他刚点进去,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小哥哥有女朋友了吗……这是什么问题?” 主持人作势板起了脸,但还是十分口嫌体正直地将话筒递到沈佑嘴,“请问这位帅哥,能否告诉我们可爱的女粉们,你是否有女朋友了呢?” [啊啊啊啊啊好赤激啊!] [这可是我们学校的系草!怎么可能名花有主,不要乱说呀!] 霍矜年指尖一颤,无意识点在屏幕上,送出了一颗爱心,正好飘到沈佑的脸上。 那双明亮如星辰、总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正微微侧着看向一旁大屏上滚动的弹幕,眼尾盈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嗯……这个问题嘛……” 屏幕里的人漂亮的眉心微蹙,作势思索了一下,将所有人的胃口高高吊起,然后才施施然道:“没有哦。” 玻璃球轻轻掉在了地上,咯噔一声,没碎,所有人的心也骤然从紧绷变得松弛。 主持人一下子绷不住了,“你吓死我了!这么久不说,害得我紧张死了——” 霍矜年微垂了眼看着直播,花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但……这个回答才是正常的。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能见光的关系,不只是男朋友女朋友的区别而已,几乎隔了一个社会的世俗道德观念,不会为人所容。 夜色深浓,冬夜的天空渐渐飘了雪,寒风袭人。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寂静到几乎能听见回音。 霍矜年将手机放在支架上,随手翻开桌面上的一沓文件,打算就这样继续处理工作。 直播间里,主持人一脸八卦,还在吵吵闹闹地追问,弹幕更是刷得飞起。 [或者问一下小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也可以呀~] [对,有没有什么理想型!] “理想型吗?” 霍矜年笔尖一顿,在纸面上洇出一个突兀的黑点。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笔,将这份写毁了的合同放到一边,又继续看下一份文件,但好半晌视线都没从第一行移开。 “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主持人一脸惊讶。 “哦——喜欢年上的姐姐啊,真是想不到,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香香软软的小妹妹。” 陈子宸眉梢微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其实还挺明显的,这不标准的小奶狗嘛,都是喜欢又酷又帅的姐姐类型。” 沈佑笑笑,又继续道:“我喜欢那种表面看起来有些冷淡,别人都不敢招惹,实际上却非常温柔,很细心很会照顾人的。” 霍矜年眸光微动,终于抬眼看向手机屏幕,捏着钢笔的指尖浅浅泛白。 “外貌的话,我喜欢黑色的头发,最好是利落的短发。” 沈佑托着腮,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脸颊,不知道是出神还是回忆。 “还有深蓝色的湖泊一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总是紧抿着唇,唇色也浅淡,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心情很不愉快,或者很不好相处之类的,但其实只是习惯拒人千里之外,其实非常柔软……” 主持人越听越不对,不应该是说些性格很好,温柔体贴之类的套话吗? 理想型,具体到这种程度? ——这不是理想,这是日思夜想吧! 他生怕事态失控,连忙出声调侃道:“等等等等,这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只是还没有追到,没有变成女朋友而已。” “也许?” 沈佑却眨了眨眼,巧妙地将问题抛给了一旁的林有余,浑然不觉弹幕里一片哀嚎。 [A大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美女了?] [为什么帅哥都有心有所属了啊啊啊!] [这个描述……帅哥美女配一脸,我是路边被踹的狗] [还能说什么,就祝99吧] [999999999] …… 张南理正苦大仇深地加着班,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手头的这堆东西。 盘算来盘算去,觉得不如两眼一闭跳下去比较快。 他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亮着灯的总裁办公室,又安慰自己不是在独自奋斗,至少还有霍总和他一起加班—— 咔哒。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张南理连忙站起身,还以为这人突然有什么吩咐,却看到霍矜年一边往外走一边扬手穿上风衣,“您这是要回家?” 霍矜年似乎才注意到他,头也不抬地道:“不,我要外出一趟,麻烦你留守一下公司了。” 张南理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 不是? 别丢下我一个人加班啊! 作者有话说: 话筒:请问你的理想型是什么呢? 佑仔:说到这个我就不困了babababa……(自信.jpg[墨镜] 第58章 车祸 “辛苦了, 直播非常成功。” 直播终于结束了,主持人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正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摘掉直播设备的三人,在脑子里回顾了一遍, 还是觉得这期内容很不错,爆点连连,说不定能达到数据新高。 沈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林有余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沈哥怎么回去,要不要捎你一段?” “叫什么沈哥, 你比我大, 该我叫你林哥才对。” 沈佑收起手机,笑道:“谢了,但是家里有人来接我了。” “行吧,那加个微信?” 他和两人都加了微信, 又简单收拾了一下, 就原路返回出了芒果演播厅, 向大门口走去。 不知道霍先生今晚回不回家。 但反正他不愁回去, 这人拨过来的保镖有十几个人, 都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开着车明里暗里护送他,简直是总统待遇。 沈佑刚出到门口, 就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低声询问道:“您现在回家是吗?” “对。” 沈佑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高大寸头的男人, “麻烦你了。” 他记得这人叫刘章,是那一小队保镖的大队长,沉默寡言但很有安全感, 主要职责是开车送他前往各个地方。 …… 停车场。 霍矜年停好车熄了火,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公司大门口,却迟迟没有下车。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只是凭着一股烈火燎原、难以压制的冲动,穿上衣服开了车一路疾驰到这里,甚至都没提前告诉沈佑一声他来了。 霍矜年降下车窗,深呼吸了一下,冰凉的空气顿时充斥肺部,让发热的头脑清明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哪怕几秒后冷空气将车内的暖气席卷一空,穿透大衣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也依旧……心如擂鼓。 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清醒而理智,而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肆虐生长的疯狂。 【我喜欢黑色的头发,深蓝色的湖泊一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总是紧抿着唇,唇色也浅淡,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很不好相处,但其实只是习惯拒人千里之外,其实非常柔软……】 那双熟悉的眼睛微弯着,璨若星辰的眸光直直看着摄像头之外,仿佛生生透过屏幕和遥远距离,坚定又执拗地看向他。 在无数观众的见证下,在那么多眼睛和声音中……堪称赤裸地剖白心迹。 坦诚、勇敢又热烈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可就是要这么滚烫的火,才能点燃那些沉重的、踌躇不前、瞻前顾后的念头,等一把火烧个精光,就只剩下胸腔里一颗孤单单跳动的心脏。 霍矜年掌心紧攥着方向盘,用力到骨节都隐隐泛白,似乎要用尽全力去抓住些什么。 告诉他吧,别挣扎了。 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仿佛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这股冲动,就会错失一切。 ——说出那些未曾出口的情愫,坦诚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告诉那个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别去想什么结果什么未来,去亲吻他,然后……等待审判。 霍矜年深深地低下头抵住手背,好半晌才自嘲地嗤笑出声。 真是要疯了。 天空中飘落的雪愈发大了,在世间覆上一层浅浅的白色,微微发着亮,漂亮又洁净。 芒果直播公司的大门口被推开了,前前后后走出几个人。 “呼……” 沈佑呼出口气,温热的白雾从唇间升起又消散,“好冷啊,早知道把围巾也带上了。” 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一下,余光扫过一旁的停车区,突然见到一辆十分眼熟的车。 刘章正通过对讲机联系人把车开过来,就见到小老板突然往旁边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歪着头似乎在看什么。 “您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老板欢呼雀跃地冲了过去,猛地抱住了他的顶头大老板。 啊,小金砖抱住了大金砖。 刘章默默收回视线,再一次催促同事们过来,别给两人磕着碰着了,出了事实在赔不起。 “霍先生!” 沈佑感觉自己都问出这句话好多次了,“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没空吗?” 感受到怀里人结结实实的热度和重量,又被车外凌冽的寒风裹挟了全身。 霍矜年才缓缓回过神来,那点高悬的恐慌被这人一下子砸进怀里,沉沉地、踏实地往下落。 “我刚刚从公司赶回来。” 沈佑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抬眼观察着这人似乎反常的表现,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心脏正激烈跳动着。 他抬手抚上男人的大衣衣襟,有些疑惑地笑道:“霍先生,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啊,我……” 霍矜年长睫低垂,将面前的人深深印入眸底,他动了动唇,几乎就要将悬在舌尖上的话不管不顾倾吐而出。 现在它们依旧沸腾着,想要寻找一个切实的归处。 但他抬眼就看到了神色专业,目光炯炯的保镖队长。 这人看起来实在不想在这里吃狗粮,但碍于职责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雇主秀恩爱。 在别人公司大门口表白还是有点太潦草了,而且私密性也很差,指不定就会被藏在哪里的眼睛偷看到。 霍矜年轻咬了一下舌尖,声音沙哑道:“先和我去公司一趟,到时候我有话和你说。” 沈佑自然应允,“好啊。” 大概是这人又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吧。 他迅速钻进霍先生的副驾驶,全然忘记了姗姗到来的保镖车,霍矜年也自然而然坐上了驾驶座,刘章欲言又止片刻,低声吩咐跟车保护。 车子驶出大路。 周五晚上是出行高峰期,道路上的车堵塞得严严实实,偶尔还有不怕死的四处乱窜,大大增加了跟车保护的难度。 行驶了一段距离,刘章似有所觉,紧盯着后视镜里的一台白车看。 片刻后,他眉头缓缓皱起,抬手打通了大老板的电话,“霍总,有车在后面跟着我们,车牌号是GA13……” “甩掉。” 霍矜年扫了眼后视镜,也发现了那辆形迹可疑的车,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迅速收敛心神,三言两语和刘章敲定了计划,猛地打方向盘超了一辆车,不忘叮嘱一旁的人道:“系好安全带,拉住车窗上面的把手。” 从刚才听到有车在跟着开始,沈佑脸上的笑就消失了,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攥成拳,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前方,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的过度紧绷。 急速变动的车身,刺耳的鸣笛声,都在一点点唤醒着多年前的那场噩梦。 沈佑抓着把手,微微弓起身体,听到霍先生低沉和缓的声音,“怕就闭上眼睛,没事的。” 他死死盯着前方,清了清嗓子,“……我不怕。” 只是真的好危险。 先是直接在宴会上差点被刀捅,后又被绑架身边的人威胁,不仅在生意场上被处处针对使绊子,现在还被不明车辆跟踪。 在极致的利益诱惑之下,人的底线就和纸一样薄。 沈佑没有闭上眼睛,也帮忙着四处张望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他面色如常,只是紧闭的嘴角隐隐渗出鲜红,像是被咬出了血。 “滴滴——” 霍矜年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几乎如臂使指地驾驶着这辆车,配合着四辆保镖车在汹涌的车流中不断穿插。 这次出来得有些突然,还好提前安排了保镖,否则甩掉追踪的难度一定会更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章的声音再次传来。 “霍总,已经甩掉了。” 霍矜年抬眼,后视镜里果然已经不见那辆车的踪影,耳边是刘章松了口气的汇报声,“这边安排了1号车进行反追踪,应该很快就能抓住……” 他的眉心却愈发紧蹙,倏地打断道:“另外两辆车在哪里?” “什……” “不是派了四辆保镖车跟车保护吗,剩余的车在哪里?” “霍总,2号3号车一直是跟着您的,红外追综仪上显示——” 刘章倏地意识到什么,将对讲机一甩,一脚油门冲了上去,超过几辆社会车后,眼看就能追上那辆熟悉的黑色豪车。 下一秒,令人胆寒的巨大爆炸声响起! 左前侧道路上的一辆车突然原地自燃,失去控制,短短几秒内就冒出大量浓烟。 始料未及的后车接二连三撞了上去,道路瞬间被截断。 霍矜年直接踩死刹车,但还没卸下冲击,左前方一辆大货车就猛打着喇叭冲了上来,鸣笛声几乎撕裂了空气。 滴—— 滴滴滴滴滴——!!! …… 滴答。 滴答……滴答…… 沈佑从一片昏沉中睁开眼睛,却没办法看清东西,只要一动视野里就浮现出大片黑斑。 仿佛逐渐溺亡在深潭里,不断坠落和下沉。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他就能看到自己身上都是血。 额角新鲜的、温热的血液一股股涌出,在眼皮上流淌而过,将睫毛黏糊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好痛…… 巨大的冲击让他短暂失聪了,耳膜里充斥着电视没信号时的沙沙和嗡鸣,还有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声。 滴答…… 外面似乎有灯光晃来晃去,闪得人眼睛疼。 却也劈入了浑浑噩噩的深潭,引导着人不断往水面浮去。 什么、声音……? 沈佑慢半拍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忍着恍惚和剧痛转过头,看到了安全气囊上男人苍白的小半张侧脸。 他安静地沉睡着,在一片破碎的废墟中。 第59章 生长的恨意 “滴嘟滴嘟——”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A市的夜空, 无数救援人员向一片狼藉的事故中心汇聚,封锁现场,救治伤员, 清理残局。 “这边!找到了,快带人过来,这里……”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张南理就联系了距离最近的子医院,立刻赶过去帮忙救援。 因为是公司控股的私立医院,所以医疗资源和人员都调动得非常快, 给这场大型连环车祸的救援减轻了不少压力。 明明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真的看到现场的时候,张南理的心还是狠狠颤了一下,“该死……!” 和警察沟通过,他带着一队医疗人员往里走, 试图第一时间找到霍总的车。 “真是奇怪……明明副驾驶才是最危险的位置。” 张南理正紧急如焚, 突然听到有人纳闷地嘟囔了一句, 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看去, 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厉声道:“在这里, 快点过来!” 眼前的车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霍总专门定制的,车身构架外壳均用军用材料制作而成, 连车窗也是防弹玻璃的材质。 即使遭到大货车碾压, 它也依旧□□地维持着基本原型,没有在一瞬间被蹂躏成一团废铁, 将里面的人碾碎成肉饼。 堪称不幸中的万幸。 张南理先后看过两边车窗,发现霍总已经昏迷了,伤势不明, 而另一边沈佑居然还醒着,睁着那双黑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救援人员训练有素,很快就把沈佑给架了出来。 这人身上溅着很多血迹,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则显然是……别人的。 “放松!不要这么用力挣扎——” 他看起来意识还算清醒,却执拗地不断扭头看向车里还没被救出来的人,用力掰着医护人员的手,死活赖着不愿意先走。 “沈先生,先上救护车检查一下,霍总一定会没事的,你……” 张南理半蹲下来,试图劝一劝让他不要意气用事。 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木偶一样僵硬而呆滞,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多少。 他几乎机械地剧烈挣扎着,即使又痛又脏地赖在地上,扒住车轮胎,也不愿意先行离开。 张南理咬了下牙,抬手拦住了医护人员。 “直接给他检查一下吧,如果没什么大事就不要硬拽他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救援人员争分夺秒,终于将变形的另一边车门卸了下来,里面的人被小心翼翼地弄了下来。 沈佑隔着重重人影,看到霍矜年被抬上了担架,脸上罩上了呼吸机,虽然浑身是血,但好歹没断胳膊断腿。 ……和记忆中血肉模糊的画面不一样。 张南理安排了人跟车,见状趁机道:“霍总要上救护车去医院了,沈先生也一起上去吧?到了你们医院就能见到了。” 他使了个眼色,医护便顺势将失了力气的人抬上了担架,塞进了救护车里。 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飞速驶向医院。 通过冲上去想要卡住货车,导致同样深受重伤的刘章,张南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立刻安排人手协助搜捕逃逸的不明车辆。 而那个大货车司机因为巨大的冲击,脑袋已经像烂西瓜一样爆开了。 死无对证,非常麻烦。 “对,现在立刻联系警方调取监控……” “医院、公司和别墅周围加强一倍安保……” 张南理一通又一通电话打出去,在霍总清醒过来主持大局前,他绝不能白白浪费时间任由线索被消灭。 “还有,帮我查找一个人的资料,搜寻贿赂或者不明资金往来的证据,快!” 说到口干舌燥时,他余光扫到一旁的车子,无意识地打量了几眼,突然愣了一下。 这辆车的驾驶室损毁严重,右侧车头却刚刚好卡在货车马路护栏间的狭窄空间中,内里的副驾驶被保护得堪称完好。 比起全然的幸运,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佑对之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被送上救护车一路来到医院,被推进抢救室深入检查,医生的嘴好像鱼鳃一样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他直勾勾地看着,却听不见这人在说什么。 只是一遍遍回想起霍矜年倒在安全气囊上苍白的侧脸,还有担架上浑身染血沉睡的画面。 每想一次,他就从病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要跑去找人。 然后被发现的医生或护士或者什么人抓回来,被强行按在床上注射一针安定。 在药物起作用之前,沈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睁着眼睛蜷缩在床上,听到有人在断断续续地说话。 “看上去像是强烈应激,进入了解离的自我保护状态,单方面切断了对外界的感知。” “不排除心理创伤的可能……” “唯一能引起他反应的只有那位,安排进一个病房吧,不然他会偷偷跑出去看人,至少一个病房躺床上转个头就能看到。” “是家人吗?还是……” 沈佑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了过去。 ……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沈佑转过头迎向晃眼的光源,而比窗外朦胧的晨光更吸引他的,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 轮廓利落,眉眼沉静,像是亟待吻醒的睡美人。 他拔掉手背的针头,来到霍矜年的病床前趴下,描摹着那盛着一汪细碎光斑的眼睫,还有颜色浅淡的薄唇。 看了一会,他又伸手去探这人的呼吸,感受到平缓的鼻息吹过指间。 温热的,浅淡的,带来让人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这个人还活着。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而在每一次看似波澜不惊的抬手、感受、放下的举动中。 沈佑都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不断积蓄,像是源源不断的溪流汇成江河大海,像是气球被吹得鼓起,塑胶表皮被撑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这幅脆弱又坚硬的外壳炸得稀巴烂,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这期间,有医生进来记录数据,也有护士进来换绷带换药。 张南理也不时会过来查看情况,以便随时汇报工作,但很快就欲言又止地出去了,打电话联系了霍总的私人医生过来。 似乎有人在扒拉他的眼皮,拿着手电筒在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拍拍拍,试图和他说话。 但沈佑都不在意。 然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走之前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正在报道这次的事件。 “小车发动机突然失火导致车辆失控,从而引发多起连环撞车事故……现场情况惨烈,救援人员立刻全力施救……” 不知道被哪个字触动,沈佑突然掀了掀眼皮,余光扫过墙上的大电视。 这次的车祸必然是人为。 身处漩涡中心,哪怕不想接触,也会有意无意地知道很多辛密,他甚至知道这是谁干的。 “经统计,这次连环车祸中死亡六人,受伤八人……” 如果霍先生死了,他要怎么办呢? 沈佑突然想,然后很快得出了答案。 ——他会活下来,然后把所有涉事者都杀光。 但下一秒衣服就被碰了碰,他许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被握住了手指,才眼珠微动看向病床上的人,刚好对上一双眸光流转的灰蓝色眼睛。 “咳、在想什么……” 霍矜年一睁眼就看到这小孩在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就连转过来看他的样子也愣愣的。 好像觉得他是幻觉似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霍先生,你醒了啊。” 沈佑慢吞吞地道,好像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笑,应该开心才对,于是咧嘴笑了起来。 “医生说你没事。” “表面的伤口不深及骨头,身体内部的损伤只有轻度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简直是奇迹……”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脑袋磕破了,流了一点血。” 他说着简直是奇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至少霍矜年见过他无数种笑的样子,都从没见过这样夸张、别扭又僵硬的弧度。 笑容像是坚硬的牛奶瓶,痛苦却早已满溢而出,让看的人仿佛也感同身受了那尖锐的痛楚。 “来抱一下。” 霍矜年长睫微颤,轻轻地咳嗽一声,朝这人张开了怀抱。 沈佑脸上的笑凝固住了,看起来有点滑稽,画上去的假面里逐渐渗出一点点不知所措来,却比刚才鲜活了许多。 他还是没动,不错眼地看着这边,似乎茫然又似乎警惕。 “空调开得有点低,很冷,过来抱抱我吧。” 闻言,沈佑下意识看向空调,又看了看他,似乎抓不准是要关空调还是上去抱住他,像个CPU烧坏了的小人机。 “吓坏了?这可不像你。” 霍矜年哑声轻笑道,感觉身体里恢复了些力气,虽然伤口还有些刺痛,但已经没有大碍,便又朝这人招了招手。 “……来嘛,抱一抱我吧?” 他极有耐心,眼角眉梢都是疲倦而沉静的温柔,像拿着糖果哄一个惊恐的孩子靠近,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低语。 沈佑眨了眨眼,慢慢俯身抱住了他。 他将脸埋在这人的颈侧,闭眼嗅闻着那好闻的、冷淡的独特香气,那根紧绷到濒临崩断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 霍矜年感受喷洒在颈侧温热的呼吸,被那卷翘的发梢戳得有些发痒,忍不住伸手摸上了这人的后脑勺,上上下下地抚摸着。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道抽气声。 细碎、压抑,本该被闷在喉间、咬碎在后槽牙的声音,伴随着凌乱的呼吸时不时泄露出来。 汹涌而出的水液将病号服浸湿了大片,又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下淌,积聚起一滩温热的小湖泊,分明是微凉的,却又滚烫得仿佛能把人烧穿。 这小孩平常总是叽里呱啦的,爱笑爱闹,喝醉了酒更是疯得可爱。 愤怒和悲伤时却如此安静,静寂到了极其反常的地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了。” 霍矜年也闭上了眼睛,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昏沉,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只绞尽脑汁想着一些安慰的话。 “张南理有没有和你说过,那辆车的防御都是军用级别的了,不会这么轻易被碾碎的。” “你看,我还是很惜命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是他的错。 是他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被趁虚而入。 他差点就死在了这人面前,以一种最不该、最惨烈的死法。 “……我要、杀了他们……” 一句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的话混在浓重的鼻音中,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却显然比湿润的水液更有力量,一字一句,都坚硬得几乎要在地上砸穿一个坑。 霍矜年抚摸的动作一顿。 他知道那是什么,像刀像火又像冰,轻而易举就能剖开血肉,冻结血液,蛀空骨髓……最终将一个人吞噬殆尽。 那是新鲜而浓烈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霍先生昏迷: 仔仔:杀杀杀光你们!!! 霍先生张开怀抱: 仔仔:委屈啜泣.jpg 第60章 风雨欲来 “失败了?” 来汇报的人咽了下口水, 声音干涩地试图解释。 “是的,那辆货车明明已经撞上去了,却没能把那辆车撞碎, 我们之前都查过……” 霍怀远神情阴鸷地盯着他,突然暴起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怒吼道:“全他妈是一群废物!滚出去!” 他情绪太过激动,腰上的束缚带被挣脱开,整个人立刻无力地歪向一边,像只爬虫一样狼狈地倒在轮椅一侧。 却没人敢上来扶住他。 “又出什么事了, 怀远?” 一直等霍骏听到动静, 快步走过来将霍怀远扶正,佣人这才连忙上去帮忙,被甩了一巴掌也不敢吭声。 霍怀远从抽搐中缓过来,脸上的表情愈加扭曲, 看着自己这幅残破的身躯, 眼里恨意更深。 “又失败了……这人还真是福大命大, 我费尽心思创作出这么大的连环车祸, 居然连条腿都没让他断。” 他低声笑起来, 神情逐渐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幸运总是在眷顾他,为什么他还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 为什么他还不去死——” 霍骏又叫了一声怀远, 神色疲惫又无奈。 这段时间,他们和世聚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 但比起之前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们这只能算小打小闹了。 不仅处处被压制不说,还被顺藤摸瓜拔掉了无数暗桩, 甚至好几个亲信都被抓住把柄送进了监狱,可能下一个就是他们了。 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也不会想着彻底放手一搏。 毕竟只要人死了,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了。 “赫赫……” 霍怀远喘着粗气,似乎才注意到他,从喉间挤出一点悔不当初的遗憾。 “爸爸,从那杂种被认回霍家的时候,你就该掐死他的。” 霍骏犹豫了一下,“算了,我们斗不过他的,连爸也被他逼死了,不如趁现在手里还有些钱和资源,我们一起去国外生活,重新开始。” “到时候如果可以,就带你妈妈一起走,如果不行……那就没办法了,那家伙一定会彻查到底,这场车祸总要有人顶锅。” 霍怀远却荒谬地嗤笑一声,“逃走?你在开玩笑吗?” 他看着眼前年过半百、满头花白的中年男人,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头被折断了尖牙利爪,衰老得近乎衰竭的老狼王。 年轻时的张狂和锐气一去不复返,只剩下畏畏缩缩的软弱,见到一点危险就被吓破了胆子,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好啊,你要走就走呗。” 霍怀远甩开他的手,哼哧呼喘地推着轮椅到了书房,用力到脖子上青筋四起,“但我不会跟你走的,就算死,我也要拉这狗杂种垫背。” “他不是喜欢那个包养的小情人吗……既然威逼利诱不行,就只能毁掉那小杂种,逼得他们不得不分手了……” 他在那一堆文件和资料中胡乱翻找,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喃喃道:“就算是死,我也要给他们留点纪念品。” 霍骏看着这个陷入疯狂的儿子,嘴唇轻微哆嗦着,神情里闪过一丝退却和厌恶,挣扎了一番后又隐藏了下去。 “算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爸爸会支持你的。” 谢尔兰私立医院,病房。 张南理拎着快要爆满的公文包,一份份往外拿文件,不忘担忧地道:“霍总,您现在可以工作吗?要不还是多休息一会……” “不用,继续汇报。” 霍矜年在病床上坐起身,在床上撑起一个小桌板。 他上身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肩上披着一件短大衣,唇色有些苍白,显露出几分未愈的病气来,神情却冷淡而凌厉,手下签字的动作更是利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030:还有半小时哦^^] 霍矜年扫了一眼,淡声催促道:“说重点,加快速度。” 张南理连忙在剩下的那一小堆文件中,挑出了霍总应该最关心的东西,“昨晚以EK日报为首的好几家媒体联系了我们。” 那是厚厚一沓照片,同样的人物,不同的场景。 霍矜年眸光沉沉,接过一张张翻看了起来。 最顶上那张是宴会上,沈佑站在他身边正和别人握手,之后是两人一同骑马时的景象,拍到了策马同骑时的侧影。 再然后…… 都是他和沈佑同框的照片,里面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截获的不只是这些照片,还有几十篇标题炸裂、内容添油加醋的通稿,显然和之前那个奶茶事件不是一个体量的舆论。 其中包养、肉体交易、威胁学生、拜金、堕落等字样写得尤其醒目,十分刺眼。 霍矜年抽了几张出来,其他的全部放回文件袋里,“对面报价多少?给双倍。” “让他们多注意着点,一旦有类似消息发出来,立刻报告给我并且直接删除。” 霍怀远那个蠢货,显然是偷袭不成就想打舆论战了,也不想想A市哪家媒体敢不经他允许,擅自发布这种东西。 张南理应了一声是,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但消息泄露的风险还是很大,如果有那种无良的个人营销号,或者我们的竞争对手拿到了这些……” 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霍总和沈先生有一份包养协议的人。 虽然平常两人之间的相处自然又亲昵,不像是金主和小情人,更像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也无法消除那份合约的存在。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霍矜年动作一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南理立刻站了起来,利落地道歉道:“抱歉霍总,我不是……”指责您的意思。 他们耽误的这一会,某人努力争取来的工作时间只剩下几分钟了,病房门口的小窗上悄摸出现了一双圆睁的黑眼睛。 强烈的注视感顿时传来。 某人is watching you.jpg “……” 霍矜年收回了视线,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将桌子上装照片的文件袋夹在一众文件里。 “出去吧。” 张南理立刻接了过来,试探道:“那我下午再过来?” 他知道养伤期间,这人被限制每天只能工作两个小时,但要注意集团内外变动,还要防范霍家人闹出来的幺蛾子,两个小时明显是不够的。 “我让你过来再过来。” 霍矜年没有把话说死,显然是想再争取争取,而后又看了他一眼,“这几天我不在公司,辛苦你多上点心了。” 张南理连忙道不辛苦,然后就得到了年终奖翻倍的消息,心满意足地抱着文件夹出去了。 这人出去之后,沈佑就推门进来了,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食盒。 “该吃午饭了。” 他伤得不算重,或者说没伤到腿不影响行动,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受不住了,在这家环境优美的私立医院里到处跑。 一日三餐,把三层食堂的饭菜都吃了一遍。 “今天有玉米排骨汤,蜜汁鸡翅,红烧茄子,白灼生菜……” 沈佑把保温盒放在小桌上,一边层层打开一边报菜名。 “这里的食堂味道超好!本来我还想夹点虾的,但突然想起来不能吃海鲜发物,所以就没拿。” 最底层是两个方形的不锈钢饭盒,沈佑递了筷子勺子过去,就拿起自己的那份开吃。 霍矜年却没有立刻动筷子,斟酌再三道:“公司的事有点多,可能需要远程办公开个会。” 虽说吃饭的时候谈事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这个时候这小孩的防备心是最低的,特别好说话。 沈佑抬头看他,嘴里还塞着东西,眉头已经蹙起来了。 ……但他没办法开口说话,只好干瞪眼表示不满。 霍矜年趁热打铁道:“就下午再工作两个小时,三点到五点,晚上就真的好好休息了。” 沈佑终于空出嘴来了,开始讨价还价,“一个半小时。” “两个小时。” 霍矜年语气和缓,却没有退让,“两个小时已经是压缩再压缩的结果了,开会没有那么快的。” “一小时四十分钟。” “两个小时。” 无声对峙片刻,沈佑率先败下阵来,“那吃完晚饭,霍先生要陪我去外面的花园透透气。” 霍矜年从善如流,“好。” 他无声松了口气,看着这人一边感觉不对一边继续吃饭,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架势,却突然间没了胃口。 某种意义上,张南理说得其实没错,如果不是他无耻下流包养了一个十八岁的大一学生,也不会有这样的报道出来。 再怎么解释包装,也改变不了包养的事实。 被包养、出卖自己、同性恋、鸭子……被贴上任何一个标签,都有可能毁了这个人。 沈佑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霍先生,你前两天要和我说的话是什么啊?” 霍矜年夹菜的动作微顿,神情一瞬间有些凝滞,但很快就垂了眼,轻描淡写道:“忘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沈佑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下午两人去花园晒了下太阳,半小时后因为要换药提前回了病房。 见一排的医生护士围着霍先生询问,沈佑就准备先去洗澡。 私立医院vvvip服务之豪华,简直刷新了他前十几年的世界观,单单一个病房就像是豪华的总统套间,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唯一突兀的就是主病房里的两张床。 本来只有一张在正中间的,第二张全靠护工们硬塞进去。 洗完澡出来,沈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沿着走廊回到病房,视线落在一旁半开的窗户上。 冬天的天空总是黑得早,才七点多就已经阴沉沉一片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远处的天空完全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吹来的风中夹杂着潮湿的水汽,闷闷的。 沈佑放下毛巾,伸手将两扇窗户都推开,冬夜凛冽的风顿时席卷而入,将额前的发丝往后吹去,十分凉爽。 他正出神,突然听到手机震动的声响,直接接了起来。 “怎么了,老师晚修点人了?我……”请过假了。 电话那头,林飞承猛地打断了他,“他妈的出事了!” “你和霍总那档子事,不知道被谁给捅出来了!发在了全校的大群里,有PPT有瓜条还有好多照片,现在已经传疯了!” 沈佑瞳孔微微收缩。 60-70 第61章 不澄清不行吗? 酒吧里音乐声震天。 事态紧急, 林飞承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你他妈快告诉你那位,赶紧控制一下事态啊, 别被弄得要退学了!” 谁懂在酒吧喝酒喝得好好的,突然旁边人一个手机伸过来,好奇地问他这人你认识吗?听说是A大的,被圈子里的老男人包养了的救赎感。 “喂喂喂,你有没有在听……” 在这短短一分钟里,沈佑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说了一句知道了, 冷静地挂了电话。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当初霍先生带他参加宴会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显眼了,不过对外仍然是说推荐能力强的校友,提拔一下小朋友什么的。 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 也没人会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而且也确实是有的, 他确实是被包养的那个, 因为爱, 因为不可多得的机会, 把自己按斤论次兜售给了这个人。 他沉浸在这段时间的甜蜜中, 几乎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忘了这种关系有多么见不得人, 以及…… 脆弱到一击即溃。 沈佑在走廊里站了一会, 直到被风吹得浑身冰凉,才关上窗户点开林飞承说的那个大群。 群里现在非常热闹, 他略过一切嘲笑、惊讶和猜测的消息,找到了最开始的那条爆料。 密密麻麻的一长条文字配上照片,看起来非常唬人。 沈佑认认真真看过去, 发现上面列出了他最近的疑点。 比如没在学校里打工了,奶茶店的兼职也辞了,本来穷到天天在一楼平价餐厅吃三块钱的炒面,却穿上了当季最新款的羽绒服,还有一到晚上就不见人影,显然是伺候老男人去了…… 好像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一条条列罪证,就等法官宣判后高呼一声青天大老爷了。 而被偷拍的那张照片,是那天他们吃完螃蟹宴后,他在校门口越过车窗和霍先生的告别吻。 照片能看到他的清晰侧脸,但车里的人被挡住大半,只能看到西装袖口下露出的一支手表。 豪车的牌子和手表被重点圈了出来,都是几百万的昂贵品牌,拥有者必然非富即贵。 沈佑再三确认,通篇没有提到这个“老男人”的身份,只穿插以大款和大老板代称,这个脏水没泼到霍先生身上。 其次,这个爆料的人未免对他太熟悉了,很难说不是内鬼。 ……还是个挺聪明、懂得隐藏自己的内鬼。 “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出缪青教授四个字,沈佑愣了一下,唇角无意识抿起,但还是接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电话那头,这个一向沉稳持重的教授语气失望又难以置信,听起来甚至有些颤抖,“刚才有好几个老师打电话给我,我认真地问你,这是真的吗?” 沈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缪青愈加失望,几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一个很优秀很有冲劲的孩子,学习能力很强,态度也很积极。”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如果缺钱可以申请补助,有什么困难也都可以和我们说,等毕业了以你的能力多少钱赚不到,为什么非得……” 沈佑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见到了一片模糊的空白。 那些失望的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尖锐缓慢地扎进血肉中,带来绵长的、挥之不去的刺痛。 多说无益,缪青也不愿意多埋怨什么,最后语气有些生硬地道:“参加比赛的学生身上不能有重大污点,那个名额我只能给其他人了,你好自为之。” “对不起,老师。” 沈佑终于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沙哑,“但我不后悔。” 他没能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豆大的水珠激烈地击打在玻璃上,滑落道道水痕。 沈佑回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离开了,而霍矜年倚靠在床头,拿着平板正批复工作邮件。 他身上的病号服换成了黑色丝绸睡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薄薄的镜片挡不住专注又沉静的目光,但似乎精力不济,效率不算高。 “咳嗯!” 他清了清嗓子,看到霍矜年动作一僵,立刻收起了平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来了?” 可爱得有点超过了。 沈佑忍不住笑了一下,走进去在自己的病床上坐下来,斟酌再三后轻声道。 “学校那边出了点事。” 霍矜年顿时眉心紧蹙,沉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佑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了个开头霍矜年就掀开被子下床,给张南理打去电话,“哪个媒体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对面,张南理错愕,“什么?我这边没有收到消息——” 沈佑出声道:“应该是我身边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想要用这种手段诋毁我,让我在学校里呆不下去。” 霍矜年动作一顿,而后将电话挂断,转眼去看他。 “不过所有的信息都没有牵扯到霍先生。” 沈佑手肘抵着膝盖,低了头看着交错的十指,又强调了一遍,“这件事我会尽快解决的,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霍矜年眉心皱得更紧了,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这小孩抗拒地梗着脖子,低头时露出了头顶的两个发旋,犟得很。 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唇角,似乎很是忐忑,但还是忍不住嘟囔。 “不知道这算不算违反了合约,你别……” 别赶我走。 霍矜年莫名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失声半晌才近乎苦涩地轻笑一声,心尖从未像这样又酸又涩,揪着一阵阵疼。 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清楚。 “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是要澄清还是要认下来?” 沈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霍矜年观察着他的微表情,了然道:“你想认下来。” 不等沈佑回答,他又问道:“但你说不想牵涉我,怎么个不牵涉法?” 霍矜年揉了下眉心,几乎能想象出来他会说什么话,“你承认自己被包养,又觉得这都是你自己的私事,关其他人什么事?” 沈佑无处反驳,但又觉得没什么不对,“不该是这样吗?” “做了我就承认,但再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而且照片都有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霍矜年注意到这个点,敏锐地追问道:“照片没拍到我?” 沈佑点点头,把那张照片发送给他。 霍矜年仔细放大看过,而后很轻地舒了口气,“行了,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就别担心了,有几百种方法可以撇清你被包养的传闻。” 撇清。 这两个字出来时,沈佑蓦地一慌。 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一样,没有这几个月相伴的时光,没有肆意滋长的情愫。 有几百个理由可以让他们一刀两断,却没有哪怕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让他们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 “不澄清不行吗?” 一股强烈的失控和不安感袭来,他突然不管不顾道:“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被包养了,做了就是做了还不敢承认吗?!” 霍矜年错愕地看着他。 “……我不想和你撇清关系。” 听到那一点发颤的尾音,他才隐约明白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心酸,忍不住温和地摸了摸这人的脑袋。 “抬头,看着我。” 霍矜年直视着沈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一个人在社会上生存,就不可能不受到主流价值观,以及他人眼光的裹挟和影响,为了另一个人背叛世界是很天真的想法,没有人值得你这样。” 霍先生好像知道我喜欢他。 沈佑有种突然被扒光了一样的颤栗感,同时感到一股无地自容的羞惭。 明明这份喜欢足够坦然,他也从没刻意隐瞒过什么,但在此时此刻被似有若无地提点一句,就好像长辈在面对孩子不该有的濡慕时,叹了口气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东想西一样。 更何况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他强求来的。 “我们可以不是包养关系,但你……最好明面上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霍矜年轻声道,但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会又不是他一头热想着表白的时候了? 明明并非对这人无意,却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人,简直虚伪至极。 那场车祸,似乎把他仅有的疯狂和勇气也撞碎了。 可他要对他的人生负责的。 沈佑硬邦邦地道:“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眼光,又不是他们代替我和霍先生在一起,又不是他们在过我的生活——” “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 霍矜年也强硬道:“是你绝对不能沾上这些东西,知道吗?那些污名化的标签,还有各种各样的猜测,都不能让它落到实处。” 沈佑紧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耳朵到颈侧全部红了,“那我现在不就是沾上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是在乎这些一开始就不会找上霍先生,我们做都做了这么多次了……!” “哪怕这就是事实,你也不能承认。” 霍矜年眸光沉冷,语气斩钉截铁到近乎冷酷,“你还太年轻,看不清未来和前路有多宽广,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做傻事,不然一定会后悔的。” 沈佑憋着气,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不会后悔。” “你会的。” “我说了我不会!” 沈佑恶声恶气地道,他不想再听了,摇头甩开男人的手,掀开被子盖住了头。 “明天我就回学校。” 这小孩第一次背对着他睡。 霍矜年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却恍若未觉,好半天才转身关了灯。 “那到时候我让司机送你回去……现在先睡吧。” 关了灯后,病房里一片漆黑,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霍矜年摘了金丝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摸黑坐到这人床边,将那盖过头的被子拉下来掖好,却突然听到了一声闷闷的晚安。 他愣了一下,似乎伸手想碰一碰,又克制地蜷缩起指尖。 最终只是回了一句晚安。 翌日,早七点半。 天还没有完全亮,沈佑已经坐上了车,他压了压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睑处淡淡的乌青。 他等了一会,身旁的车门突然被打开。 司机将一个热乎乎的袋子递了过来,“沈先生,这是霍总让我买给您的,他叮嘱我要看着您吃完。” 沈佑接过来,发现是一个新鲜出炉的豪华版手抓饼,里面的料塞得满满当当,拿在手里沉甸甸、热乎乎的。 他正愣神,又被司机塞了一杯热豆浆,“……谢谢。” 司机转身打开驾驶座的门,扯了安全带系上,嘴里不忘絮叨道:“霍总还说,让您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吃饭。” “我也觉得是啊,人不就是靠着一口热乎饭撑起来的,早不吃晚不吃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沈佑咬下一大口,将脸颊撑得鼓起来一大块,他慢慢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这种事确实不能大张旗鼓承认,昨晚是他情绪上头了。 但从车祸开始,那种似有若无的失控感就在心头徘徊,好像有什么要从手心里溜走,要远远逃开了一般。 沈佑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突然有些担心几个月后该怎么办了。 明明不久前还觉得,只要那个人高兴怎么样都好了,哪怕最终要离开也无所谓,现在却想着怎么费尽心思留下来。 不只是一年,而是好多好多年。 ……是他变得太贪心了吗? 七点五十分,车子在那条熟悉的暗巷停下。 沈佑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将垃圾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口罩带上。 “谢了刘叔。” 他开门下车,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阴影下露出的一线眸光锋锐,夹杂着些愤怒和不悦,却因此显得分外明亮。 别的先暂时抛在脑后,把罪魁祸首锤了要紧。 第62章 反击 回到宿舍, 沈佑第一时间翻出了摄像头,确保它一直开着。 然后点开那个下载了但是几乎没打开过的无线监控APP,将里面的内容导入电脑, 开始一帧帧拉片。 这几天,他的衣柜没有人接近过了,林飞承和季斌来来回回,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等等。 沈佑动作一顿,又拉回去反反复复看了一个片段,发现是季斌在拍他的书桌, 看起来行迹十分可疑, 但没到石锤的地步。 想了想,他还是点进了那个全校大群。 那个发爆料的显然是个新注册的小号,发完之后就退出了群聊,甚至还注销了, 非常谨慎。 但只要是牵涉到互联网, 就不可能完全无痕。 十五分钟后。 沈佑用了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曲曲折折找到了这个小号的各种信息, 期间还遇到了一点拙劣的反追踪手段—— 但瞬间就被破解了, 查找, 定位,对比, 最后找到了铁证。 之前只是有所怀疑, 但发现真的是季斌之后,沈佑还是觉得荒谬又匪夷所思, 有些烦躁地抓着头发陷入沉思。 平时面都见不到几次,这人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有哪里惹到这个人了吗? 随即沈佑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之前季斌说要竞选学生会会长, 以及林飞承说过他私下去找缪青教授,要求公平竞争的事。 他虽然和学校里的各种八卦脱节,但有些信息还是知道的,比如学生会会长大概率会落到另一位叫李继礼的男生头上。 这个竞选者家里背景雄厚,本身实力也非常强劲,是以家族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 不过因为年纪轻轻就进了家里的公司学习,没空参加那么多竞赛和镀金的活动,不是特别符合选拔的标准。 季斌想要赢过他,就只能在竞赛、奖杯、保研名额、以及各种摆出来唬人的资源上下功夫。 他想要的不仅是那个参赛的名额,还有那个名气很大、实力也很强的缪青教授看重并提拔的弟子身份。 桌面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OxO:我的人已经介入澄清,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下一秒,又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沈佑勾了勾嘴角,切换了群聊一看,果然风评有所逆转。 其实经过上一次的极地反转后,很多人对这次的传言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作着壁上观,只是照片都出来了确实比较锤。 他将刚才搜集到的东西全部保存下来,发给了霍先生。 [右仔:找到人了,还是和上次一样处理?] [右仔:可是我好生气^^] …… 与此同时,医院病房里。 霍矜年微垂了眼看着屏幕,很轻地呼出口气。 他知道这人只是看着很软,实则是一大块棉花糖里包裹着一颗刺猬球。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不甘,曾经被迫弯下腰、跪在地上的生活没能折断他的尖刺,时不时就冒出头来,将那些招惹他的人刺得头破血流。 但太坚硬了也不是好事,随时有伤及自身的危险。 “霍总,要不您还是多修养几天?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张南理有些迟疑地道,看着男人扬手穿上黑色毛呢大衣,里面一身西装革履,是一贯强大利落的气场。 只是脸色仍然苍白,唇色浅淡到近乎透明,透着些许难以掩盖的病气,更适合卧床休息而不是去公司加班。 “没事、咳……走吧。” 霍矜年皱着眉咳嗽了几声,转身率先朝病房外走去,不忘叮嘱张南理给他打掩护,“要是他问起来,就说我在疗养。” “和司机共享一下路线,如果他要来医院提前半小时告诉我。” 张南理一脸忧心忡忡,老板的命令却不得不执行,“是。” 这几天为了避人耳目,但又要时刻盯着某人。 沈佑没再回到别墅或医院,堪称平静地和林飞承以及季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正常上课下课,洗澡睡觉。 他眼看着季斌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细微紧张、忐忑,到越来越坦然,甚至能和他保持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 要不是手里握有铁证,还真的会以为这人真就这么好心。 三天后,晚上七点半。 根据消息,学生会选拔在三教六楼会议室举行。 这个会议室很大,最前面是一个多媒体大屏幕,专门用来投影和放PPT的,话筒和小讲台则设置在旁边。 沈佑进来的时候,前面的评委席上已经坐了好几位老师,然后就是统一制服的学生会成员。 再后面几排坐着的,就是懒懒散散前来观摩的同学。 “……” 沈佑随便挑了一个后排的座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将前面正在默念背稿的两个竞选者收入眼底。 季斌无意识间一回头,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视线顿时凝固住了。 沈佑怎么会来这里? 想起之前发出去的东西,他手心登时冒出了汗,但也只能强行镇定下来。 那人甚至朝他挥了挥手,一副来支持舍友竞选的模样,只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这些天以来,一直如此。 想到这里,季斌不自然地撇开了头,细微的愧疚之情涌了上了,让他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 但做都做了。 奶茶店那件事是因为有人刚好拍到了视频,才导致最终舆论反转,但这次他亲眼见到沈佑和车里的人接吻,还拍下了照片。 就算这人死咬不认,其实也没办法彻底洗干净名声了。 从来都是事情发酵开、热度最高的时候,给围观群众留下的印象最深,而后续的解释啊澄清啊,大家其实都不在意了。 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了而已。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这人不被包养,不出卖自己,不自甘堕落,哪还有这么多事呢? 还有那个粗糙的小游戏,没有资本的托举和宣传怎么可能热度这么高?钱都赚够了还想自诩清清白白吗? 这些天里,季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些话,居然也慢慢理直气壮起来了。 现在是竞选的关键时期,这么多老师同学看着呢,这人就算察觉到什么,应该也不会那么大胆打断竞选…… 自己吓自己,反而乱了阵脚。 “喂喂喂……可以听见吗?” 主持的师姐拍了拍话筒,确认能听到声音,又转过头来看两人,“两位,准备好了吗?” 李继礼随意比了个OK,表情十分无所谓。 虽然什么都要争最好的,但和家族和公司比起来,一个学生会会长在他眼里还是跟玩一样。 相比而言,季斌却显得紧张多了,虽然故作松弛,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以了师姐,开始吧。” “尊敬的各位指导老师,还有学生会的各位,大家晚上好,我是……” 由师姐简单介绍后,李继礼率先上去演讲和展示,紧接着就到了季斌,不过PPT里面倒是没有提到缪青教授的比赛名额。 不知道是刻意没写上去,还是名额即使空了下来,也仍然落不到这人头上。 两个人准备的材料都很多,结束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主持的师姐再次上台,“好,两位竞选者都已经演讲完毕。”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请指导老师点评一下,学生会的各位可以打开群里的投票软件——” 沈佑举起手。 师姐的话音卡壳了,“呃……这位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沈佑仍然举着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有异议。” 季斌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台上的师姐已经愣在了原地。 不是,还真有人有异议啊?! 前排的领导老师回过头,看到底是谁在捣乱,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了一阵,窃窃私语起来,会议室里登时一片闹哄哄的。 竞选不能中断,师姐硬着头皮道:“你有……请问这位同学有什么异议呢?” 沈佑却没有着急说,朝一旁管理道具的同学招了招手,那人一脸懵地指了指自己,又顺着视线看到自己手里的备用话筒。 话筒被一路传递上来。 电量是满的,信号是充足的,拍一拍音箱都跟着震,整个会议室范围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佑随手摘了鸭舌帽,露出有些凌乱的卷发。 这头卷发太过显眼,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来,小声卧槽起来。 万众瞩目之下,他举起话筒放到嘴边。 “我要举报竞选人季斌品行不端,未经允许跟踪、偷窥并拍摄隐私照,以不正当手段抢夺比赛名额,蓄意网暴他人,没有资格参与学生会会长竞选。” 仿佛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偌大的会议室登时炸了锅。 季斌豁然起身,脸上又惊又怒,“你他妈疯了?!” 因为要演讲,他就坐在最前排,距离旁边的领导老师很近。 “老师,这人完全是胡说八道!他就是那个最近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被大款包养的学生,他自己品德败坏还想拉我下水!” 被揪住的中年女老师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沈佑拿着话筒慢吞吞地道:“如果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季斌几乎要被气笑了,“被疯子缠上我为什么不能怕……” 沈佑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话,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U盘,示意了一圈,“哦,你是该怕,毕竟我手上有证据。”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主持师姐试图插话,“这位同学,现在是竞选时间,私事我们还是……” “证据,什么证据?有你被偷拍的那张照片更实在的证据吗?” 季斌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但从一开始的强烈冲击中回过神后,他的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嗤笑着反问道。 不过因为他没有话筒,必须扯着嗓子喊,才能确保大家都听到,于是显得分外狼狈,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沈佑眉梢微挑,“关于这件事,两天前就已经澄清了。” 季斌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夸张地道:“都和车里的男人卿卿我我亲来亲去了,还好意思狡辩说自己没做过?” 关于这一点,霍先生早已经有对策。 就像男人说的,就算被拍到两人光溜溜抱在一起的照片,他也有千百种方式可以澄清关系。 沈佑语气平淡地道:“照片里我只是低下头而已,车里的是外国来的游戏合作商,他们有贴面礼告别的习俗,反倒是拍照的人别有用心……” 季斌登时炸了,“放屁!我明明亲眼见到——” 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沈佑的神色冷了下来,眸光沉沉,咬字清晰地重复道:“哦——你亲、眼、见、到的啊。” 季斌死死咬牙,冷汗发了一身。 他气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却也有些侥幸,这人费尽心思去诈他的话,那个所谓的证据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呢? 这场闹剧再继续下去就乱套了。 前排的领导老师站起来,接过台上的师姐递过来的话筒,正要说几句,“这位同学……” 沈佑没有不依不饶,干脆利落地道了歉。 “很抱歉让老师们看到这场闹剧,但我想还是及时打断比较好,毕竟如果这人真的当上了学生会会长,却官司缠身,恐怕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季斌浑身一震,“什么官司,你在说什么……” 沈佑微垂了眼,睨着下方一脸惊慌的人,一字一顿道:“意思就是,我会起诉你。” 这两个字一出,会议室里的声音静了一瞬。 季斌睁大了眼睛,神色错愕又难以置信,浑身震悚起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到底惹出了多大祸,如果真的进了局子留下案底,那他这辈子都完了! 上次那件事,舆论反转过后,那个造谣的人不是被网友骂了一顿就过了吗?为什么会提到官司、起诉……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沈佑放下话筒,将鸭舌帽戴上,起身就要从后门离开。 选择在这一天和季斌公开对峙,让一众筹备竞选的学生会成员的努力付之东流,他也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但如果不在万众瞩目、消息流通迅速的时候撕破脸,那么所有人都只会记得关于他的事,真正的加害者却就此隐身。 “哦,不过有一点是对的。” 突然想到什么,沈佑突然停下脚步,深呼吸一瞬后转过身,对上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像是一排排空洞的聚光灯。 那种被凝视、被剖开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毛。 胸口却仿佛有一小簇火苗在熊熊燃烧,烧光了惶恐畏惧,带来一往无前的温暖和勇气。 “我确实是同性恋没错。” 迎上季斌怨恨的视线,他唰地竖起一根中指。 “但关你屁事,记住了,少管闲事才能活得久一点。” 第63章 报恩的小狐狸 前段时间布下的网越收越紧, 终于到了瓮中捉鳖的时刻。 在一次彻底的打击后,霍家剩余的资产全部被清缴,剩余的几个霍家人均被揪住了各种违法犯罪的漏洞, 被警察追得四散。 霍怀远弃了几处住所,被警察逼到了一处废弃工业区里,还在负隅顽抗藏匿着不见踪影。 霍骏倒是机灵得很,早在几天前便断尾求生远逃国外,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此刻,车内。 霍矜年正在前往那片废弃工厂的路上, 他务必要见到霍怀远被捕才能放下心来, 同时也防范这人有什么后手。 他一手支着额头,眉眼有些疲惫。 车祸后还没修养几天就被迫继续工作,不仅要处理大量文书,还要跟着警察跑来跑去, 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但这些其实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难处理的其实是—— [030:方便打视频吗?] 感知到手机震动, 霍矜年睁开眼就看到这么一条消息, 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立刻道。 [。:不太方便, 我在上厕所。] [。:等会还要做一个脑ct,晚上我打给你吧。] 这场车祸带给这人的心理创伤, 远比身体上的伤害要大, 哭过一场后,他很快就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 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只是从那之后,这小孩的粘人程度变得更上一层楼了。 他在床上躺着时还好,但一旦要起身活动或者要去洗漱, 立刻就会有一道视线紧紧跟随,然后身上就会刷新出一条八爪鱼。 甚至有时候上厕所也会跟着,迫使霍矜年不得不出声安抚然后无情地将人赶到一边。 [030:小狗疑惑.jpg] [030:这两天怎么老是上厕所?会不会是车祸后遗症,尿频尿急尿不尽什么的吧……] 霍矜年选择性忽略了这条消息,问他在学校里怎么样,如果实在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了,请几天假好好休息。 对面的消息停顿了一下。 [030:还好呀,一些无关人员的议论而已,如果这是和霍先生待在一起的小小代价,那我很愿意承受(笑脸)(笑脸)] 霍矜年指尖一颤,从那两个笑脸几乎能想象出这小孩此刻的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满不在乎,眉眼间却尽是认真和坚定。 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风险,可远远不止一点议论这么简单。 这段时间,他被那人亲着抱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乡,被澎湃汹涌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高处不胜寒,他身边群狼环绕,全都眼冒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世聚这块肥肉,不是霍家人也会有林家人李家人。 现在他们还认为沈佑是他的小情人,关系不会长久,也无关紧要,但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就相当于他有了外置的软肋—— 那些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尽一切阴损的招数对付那小孩,比那场车祸还要恶劣百倍。 这次只能说足够幸运,但下一次天灾人祸时,他未必能全须全尾地护住这个人。 霍矜年很轻地自嘲一声。 他许久没回话,沈佑倒也不纠结,话音一转就粘着人东扯西扯,发来几张抱着猫的自拍。 [030:看!这只狸花原本好凶的,被喂了半个月就任摸了] 照片里,一张硕大的猫脸占据了大半空间,看起来有些生无可恋,紧贴着它脑袋的沈佑露出一只同样圆睁的眼睛。 [030:看这个眼神,是不是超级冷淡高傲不屑!真的好像霍先生呀哈哈哈哈哈哈] 霍矜年指尖轻抚过照片里这人的眼角眉梢,动作轻柔缱绻。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晦涩不明,阴影笼罩在那英俊眉眼上,显出几分难以挥散的浓重阴翳来。 …… “霍总,我们到了。” 车子停在工厂里的一片空地上,不远处已经拉起了警戒条。 鉴于霍怀远之前有买凶杀人等一系列危险行为,他被列为重点抓捕对象,甚至出动了武警帮忙,生怕这人安装炸弹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霍矜年从车上下来时,最前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怒骂声。 霍怀远已经被死狗一样拖了出来按在地上,挣扎着蹭了一身的灰和泥,看起来格外狼狈。 他不甘地嘶吼着什么,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理智,但瘫痪已久的身体孱弱非常,武警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得动弹不得。 不该这么快的…… 这家伙和霍家作对十几年了,双方互相牵制互相忌惮,或许是心有余力不足,或许是还念着那点稀烂的亲情。 这人的压制虽然狠,却从来没想过彻底的斩草除根。 为什么……哥…… 霍矜年隔着一排拿枪的武警,居高临下地睨了这人一眼,近乎漠然的神色狠狠刺激到了趴在地上的霍怀远。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挣扎开束缚,断了腿的蜘蛛一样疯狂爬过来,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这人的西装裤腿。 “我恨你、我诅咒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死死缠着你——” 对此,霍矜年平静道:“那你得领号排队,前面已经有十几位要我命的了。” 霍怀远一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武警拎起来押进了警车,拼命探出头嘶吼,“要么就杀了我,要么等我出来把你们都杀了!尤其是那个贱人……” 砰。 车门被武警无情地关上了。 霍矜年转了眼,礼貌地朝为首的警察点了点头,“辛苦,我这边还有一些没整理完的证据,届时会一起给您。” 那警察是个精干的老油条了,闻言顿时笑得灿烂,眉飞色舞地说了些感谢配合调查感谢提供证据的套话。 这豪门争斗他们参与不进去,但一等功可是实打实的,一下子抓到这么多漏网之鱼可谓意外之喜。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生怕又生什么波折,刚才嫌犯那一声哥他可是听见了,便话里话外试探了一下。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霍矜年不为所动,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灰尘,堪称冷面无情地道:“该判的罪名一个不会少,请相信我司律师团的能力。” 警察连声道那当然,随即告辞上车离开了。 短暂的嘈杂过后,这片废弃工厂恢复了静寂。 周围一片空空荡荡,模糊的日光从头顶斜斜射入,将半空中漂浮的灰尘映照得清清楚楚。 霍矜年站在原地,背影平静却沉寂,压在心上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被彻底搬开,他却有些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茫然。 原本清晰的道路被截断,唯余一片没有回响的大雾茫茫。 但很快,身后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声音焦急地响起。 “霍总,出事了!” 霍矜年顿了一下,回过神来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张南理一句废话不多说,举起手机放到他面前,点击视频播放。 “因为是私人账号发送的,没有经过媒体和营销号,所以没能及时察觉,现在已经有了一定播放量了……” “大家好,我叫刘昌建。” 一阵抖动过后,屏幕里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他长相普通而黝黑,一双眯缝眼偶尔混沌偶尔精光,看起来神叨叨的。 下一句话,惊雷炸开—— “大概没有人知道我,但大家一定知道世聚集团吧?这所A市最强龙头企业的掌权人霍矜年霍总,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A大学生的金主!” 这人神情亢奋到有些诡异,故弄玄虚地嘘了一声,“而且这件事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这位霍总早在十几年前就看上这位A大学生了!在那小子初一的时候,就通过帮助贫困生的名义暗下毒手,不知道玩了多少年,今年才被爆了出来!” 霍矜年瞳孔骤缩,神色惊愕地看着这个视频,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荒唐。 这个世界疯了吗?还是他血债太多终于得到报应了? 一个连名字都不认识的人,信誓旦旦地说着认识他,说他早就认识沈佑,在那小孩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还说他是个变态恋童癖,借着资助的名义对初中生下毒手。 真是……荒谬至极。 张南理语速很快地道:“已经安排人着手封禁处理了,我们还查到这个叫刘昌建的家伙,正好是那个刘立宇的舅舅。” “应该是A大的舆论起来后,这两人互通了消息,又因为之前是被世聚的律师团告了,所以才会联系到您身上。” “至于视频里提到的这件事……” 说到这里,张南理的声音卡顿了一下,“时间太过久远,我还没查到具体的前因后果。” 霍矜年蹙着眉没说话,视线紧紧盯着视频中的男人,居然真的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 视频里,刘昌建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可不是信口开河,我当时就在那所初中任教,那小子不服管教顶撞老师,还被我狠狠教训过,没想到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随着这人的讲述,记忆里一个尘封的小角落也被撬了起来。 【这个混账!简直是个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狼崽子一样凶的小孩,咬了他的手一口,饿得有些脱形,龇着牙护食,身上伤痕累累,头发卷卷,眼睛又大又圆…… 【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当时这位霍总就把他带进了单独的房间里,不知道在里面干了什么,出来就把我还有另外一个领导给赶出学校了。” “啧啧啧,这里面的内幕黑暗着呢!那小子当时才一米二多点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折腾……” 【我说对不起,刚才咬了你……你可以咬回来,或者扇巴掌和踢肚子也可以。】 “我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受害者,这两人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男!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最近才被爆出来而已!” “我怕什么?我被这人报复,再也进不了教育这行,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就弄死我啊!” 【霍总,这是您误会了,这些伤痕不关学校的事,是那个小混账自找的,我就是管教一下他而已。】 【来来来,抽根烟,您就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可以吗?】 “……去找。” 张南理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却在看清楚男人表情的瞬间倏地打了个冷战。 “——不管用什么手段,把这个人带到我面前。” 他听到这人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几乎像是猛兽被激怒到极致的轻吼,轻易让人遍体生寒。 张南理不敢多看,声音发紧地应下,“是。” 霍矜年大步往外走,工厂外的日光分明耀眼,那浓重的阴翳却没从他眉眼间离开,反而越积越深,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而且这小孩也一直记得他。 所以后来才会一见面就粘过来,叽叽喳喳地关心他,怎么赶都赶不走……那不是自由吹到他身边的风,而是千里迢迢找他报恩的小狐狸。 沈佑当然喜欢他,毕竟自己曾经帮过他一次。 但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爱?感激?吊桥效应?抑或是三者混杂?谁又能分得清。 霍矜年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又重重摔上了门。 他神色分明苍白疲倦,身体却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几乎要被惊愕、愤怒和自责压垮。 是我引诱你吗?* 是我毁了你的青春年华,花费多年时间去追逐一个男人吗? 甚至现在也…… 许久,霍矜年抬手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1、“是我引诱你吗?我會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第64章 赔罪 这场声势浩大的舆论终止于一纸公告。 世聚集团发布了一条公告,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明沈佑是他们公司的新晋游戏设计师,双方已经达成了长期合作。 公司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和奋斗精神,又知道了他的困难处境, 便提前预支了一部分项目收益让他改善生活,却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歪曲云云。 这次舆论不仅影响了个人,还严重抹黑了公司形象,内部高层极为重视,法务部已经着手搜集资料,决定要追责到底。 公告话里话外都是袒护, 却足够官方而具有威慑力。 这条公告发出来之后, 法院传票便雪花般发了出去,虽然没想过引起恐慌,但罪魁祸首以及大肆辱骂传播的必然逃脱不了。 不过一周,这件事彻底尘埃落定。 …… 季斌休学了。 他被记了一次大过, 精神和心态都崩得彻底, 不得不休学一年调养和应付接下来的诉讼。 他家里人来接他的时候, 沈佑刚好在宿舍里敲代码。 抬头就看到两男一女进了宿舍收拾季斌的东西, 应该是他爸妈和亲戚, 长得很斯文气, 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家子都是读书人。 期间那个挽着长发的女人屡次看过来,表情欲言又止, 似乎打算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沉默地拿着东西离开了。 “已经走了?这么快?” 林飞承看着空了一半的宿舍,还没从季斌背刺捅刀的震惊回过神来。 沈佑仍然看着面前的屏幕, 语调有些心不在焉,“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人搬进来。” 林飞承拉开椅子坐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呃……你和霍总怎么样了?” 邀请这人参加生日宴时,他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弄成这样,作为阴差阳错牵桥搭线的那个中间人,他似乎要对此负一点责。 沈佑眨了下眼,嘴角无意识微微勾起,“还是那样。” 想到霍先生,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许多,听说那边霍家人也基本落网了,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人再跳出来了吧。 “那就行。” 林飞承转着电脑椅,若有所思,“对了,我听说缪青把名额收回去了?现在舆论都压下去了,你要不要和他解释一下,争取把名额再要回来?” 沈佑呼吸一滞,而后舒了口气,“不了,就这样吧。” 季斌是侵犯了他的隐私,用不正当手段到处宣扬引导网暴,严重损害了他的名誉和精神,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告上法庭。 但他没办法欺骗老师,说自己清清白白没有污点。 毕竟他确实是被包养了没错,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抱持着怎样的情感,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总而言之,他脾气顽固得很,你别和他硬犟,慢慢来,道理还是可以讲得通的。” “好,多谢您。” 霍矜年又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后,他挂了电话放下手机,起身回到休息室整理了一下仪容。 确认一切完美,回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 张南理的声音响起,“霍总,您吩咐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三十分钟后,竹霖轩。 “三番两次送礼物来,一次比一次贵重……哎呀,都知道这位霍总舍得下血本了,倒显得是我不知好歹了。” 缪青沿着走廊往前走,环顾着周围清雅又处处显贵的环境,不阴不阳地道:“连张校长也得给他当说客,面子还真是大。” “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人不坏,你就听听他的话吧。” 张明琼苦笑了一声,语气柔和地劝慰了一下。 最近学校里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她这个当校长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和霍矜年有关。 她也记得另一个叫沈佑的孩子,非常优秀,在开学典礼的时候就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似乎很爱笑,人长得也格外俊。 包养……肉体交易…… 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就是这里。” 服务员在前面带路,拉开了一扇古色古香的竹门,缪青一看,组织饭局的那位已经到了,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来迎接。 那是一个气质极好的男人,宽肩窄腰,身形高挑,昂贵的黑色毛呢大衣搭配深色高定西装,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抹到脑后,露出英俊深邃的面容。 一看就是那种名流商圈里搅弄风云的人物,浑身上下气派得不得了,活脱脱的资本家。 装模作样……还对十八岁的学生下手,简直是衣冠禽兽! 缪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故意没有去接这人的寒暄,拉着一张脸拒不配合,冷眼旁观张明琼笑着和他打招呼询问近况。 张明琼叹息道:“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下次见面居然是这样的……” “都别站着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霍矜年轻笑道,主动引导二人入座,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显得有些殷勤。 他是在查看季斌的调查资料时,发现沈佑被撸掉了一个竞赛名额的,那小孩一声不吭,显然是想吃下这个闷亏了。 这位缪青教授教过他一个学期,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未必还记得,但那时这位的臭脾气就已经初露端倪。 这段时间,他三番两次牵桥搭线,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只好请了张明琼从中调解。 被笑脸相迎,缪青脸色愈臭,“惺惺作态。” 霍矜年似乎不觉这份赤裸裸的针对,盈盈笑意几乎焊在了脸上,让人完全挑不出错处,“教授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包养他?有没有对他做那种事?” 缪青倏地打断他,显然不想再废话了。 霍矜年瞳孔微缩,他张了张嘴,镇定自若地道:“没有。” “公司那边已经发了公告,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在合作而已,他很有能力,我有意将他培养成亲信,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盯上歪曲……” 他抬眼对上缪青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解释,却只换来一声冷笑。 “你以为我是老糊涂了,随便送点什么就能打发,嘴上说一句不是就能翻篇过去。” 张明琼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脸上流露出担忧来,试图从中劝解一二。 砰! 缪青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霍矜年的鼻子骂。 “别装模作样了!从一开始,那家伙就承认了你们的关系,还说什么‘不后悔’之类的傻话!” “我看他就是被你骗了,一个连校门都没出过的学生,心思单纯,涉世未深,哪里玩得过你们这些八百个心眼子的商人?!”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是指着霍矜年的鼻子骂道。 “你是不是拿钱诱惑他、哄骗他、威胁他了?” “我拿回名额不是因为对他不满、想要惩罚他,我是想要点醒他!放着正道不走搞歪门邪道,别以为就能一步登天了,其实只会失去更多而已。”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我们……” 霍矜年突然道:“确实在谈恋爱。” 缪青错愕,“什么?”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回过神觉得这人简直厚颜无耻。 但缪青看着霍矜年脸上的神色,在褪去了那有些虚假的盈盈笑意,却并不显得激怒或冷漠。 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反而表现出一种异样的坦诚。 “我说我们现在正在谈恋爱。” 霍矜年不退不避,咬字清晰道:“我很喜欢他,他不是很可爱,很聪明,也很优秀吗?” “教授应该深有同感才对,应该没什么人不喜欢他吧?” 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好像压抑了很久的某些东西,再也经受不住一点质疑和否定,一股脑地、不管不顾地涌了出来。 “我知道我们之间相差了十几岁,身份地位悬殊,很容易引发一些不好的联想和舆论,虽非我本意,但还是给学校和您造成了恶劣的影响,非常对不起。” 缪青直接愣在了原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你……” 霍矜年站起来,然后深深地弯下腰,朝他鞠了一躬。 “——但这全是我的过错,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他的能力和品性绝对没有问题,还请不要收回属于他的名额。” “你这是干什么?” 缪青瞠目结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被这个大礼惊得连一开始放的狠话都忘了。 “喂,赶紧起来!怎么搞得好像我是那种恶婆婆,要棒打苦命鸳鸯似的……” 之前收到那么多次礼物,从十几万加码到几十万、上百万,甚至走了学术圈那边的关系,弄来了十分珍贵的资源。 他还以为又是那种一身铜臭味高高在上的资本,只会仰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是那种用从手指缝掉出来的一点东西欺骗好学生的人渣。 没想到临了这人居然来这么一出,看起来完全和忧心忡忡,着急帮家里小孩上下打点不惜到处送笑脸的家长一样。 缪青的脸色几度变换,看着这人弯下的脊背,嘴里嘟嘟囔囔地道:“行了,我再考虑考虑……本来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你快起来!” 霍矜年这才直起身,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谢谢。” “我就信你一次,你们谈就好好谈,别闹得那么轰轰烈烈,也别把人带上什么邪门歪道!” “我知道,谢谢您的忠告。” 但缪青心头还是堵的,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说自己等下还有事就要匆匆离开。 霍矜年连忙要拿起在一旁椅子上放着的礼物,但还没递过去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拿开拿开,赶紧拿开!” 缪青脸色嫌弃,拔腿三两步飞速离开,生怕被这些官僚气沾上似的,“对了,之前送来的那些也叫你助理全部收回去,我不稀罕这些东西。” 他一走,包厢内一时间恢复了安静。 张明琼看完了全程,再转头看向有些出神的霍矜年,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喜欢就好好追人家,学别人搞什么包养?” 她轻声细语道:“刚才你说的那些,其实都不是阻碍,只要你是认认真真在谈就行了。” “不过也要多包容着点,别欺负个没出社会的小孩,知道吗?” 霍矜年长睫微颤,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椅子上,声音很轻地自嘲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露出了一点迷茫的神色,眉眼间还带着些未愈的病气,显得苍白而疲倦。 明明在商场上大杀四方,定夺那么多项目的生死,掌管着数以千万甚至过亿的资金流,此刻却像是个在十字路口瞻前顾后、战战兢兢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珍惜,容不下丝毫差错,才会宁愿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也不敢往前踏一步。 张明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在这人看过来时笑道:“跟着心走就好了。” 竹霖轩距离A大不过几分钟的路程,霍矜年却坚持要送张明琼到行政楼下。 两人在门口告别。 这会刚好遇上放学,车子只能在人流中缓慢前行。 大道上栽种的梧桐树婆娑,落下一片沙沙的阴影,细碎的金光沿着车顶漂亮的线条流转。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霍矜年坐在后座,拿出手机点开置顶聊天框,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沈佑他来A大了,耳朵就忽然捕捉到一点熟悉的动静—— 篮球在地上砸出砰砰的声响,在空旷的篮球场上激起阵阵回音。 那篮球被一只瘦削有力的手带着,冲刺,腾转挪移,跳起入篮,又乖巧地跳回到那人怀里。 霍矜年突然道:“停车。” 透过车窗,他看着这人小小的欢呼了一下,又继续重复扣篮的过程,偶尔来一个三分投篮和背身投篮,玩得不亦乐乎。 却忽然想起上次来学校里,第一次撞见沈佑的光景。 那时候这人也在打球,但和现在不同的是,他身边有队友、对手和观众,那么多人为他欢呼雀跃,在赢球的时候激动地扑过来抱住他。 像是天然的发光体,在聚光灯下的舞台熠熠生辉。 但现在……偌大的球场里只有他一个人。 周围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要么去食堂吃饭,要么没课了往外走去玩,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只有他是独自一人。 学生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相比沉闷平淡的学习生活而言,一点奇闻轶事都能惊起波澜,然后迅速传播开。 就算不是包养又如何,就算说是恋爱又如何。 一旦成为话题中心,被当成怪胎好奇揣测嘲笑讥讽,就注定了沈佑只能特立独行,走在和大众相悖的道路上。 而那条路,万般艰难。 不知道看了多久,一直等到日头微微西斜,司机才试探着出声道:“霍总?” 霍矜年堪堪回过神来,垂眸收回了视线,“走吧。” 作者有话说: 有人心疼了hhh,但实际情况是→ 佑仔:一个人占领篮球场,美汁汁OvOY 第65章 终止合约 “我回来了!” 沈佑反手关了门, 换上拖鞋踢踢踏踏地往里走。 这个时间点霍先生应该在书房才对,但一转眼,他就看到这人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厚厚一沓文件, 看着不像以往的工作文件。 “霍先生在这里干嘛呢?” 说着,他才注意到客厅昏暗的灯光,啪一下把灯开了,“为什么不开灯?” 霍矜年正看着面前的文件出神,突然被大亮的白炽灯一晃,捏了下眉心回过神来, “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沈佑把书包甩到沙发上, 疑惑问道:“是什么?” 霍矜年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只道:“打开看看。” “这么神秘……霍先生吃饭了没?刘叔和我说这几天你总不好好吃饭,肯定又要生总裁病了,要我快点回来住呢。” 沈佑拿起最顶上的文件, 一边絮絮叨叨地道。 不过他总觉得今天的霍先生不太对劲, 但仔细看了看, 男人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那双丹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让人莫名紧张又忐忑。 他咽了口唾沫, 才将手里的文件打开。 “让我看看,这是什——” 沈佑定睛一看, 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 视线停留在第一页被曲别针扣住的两张照片上,透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布局, 久远明亮的回忆沸腾而起。 这是他以前的家,爸爸妈妈都在的那个家。 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几乎语无伦次地道。 “这个、这是从哪里,总之谢谢……谢谢你……” 沙发对面,霍矜年不错眼地看着他,见这小孩开心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但想起什么又悄然扯平。 他数了几份一起递过去,“这部分都是,你一起看看吧。” 沈佑哇声一片地翻完这人递过来的文件,看向茶几上剩余的两份,随手拿起来一看,却赫然看到一份不动产赠与合同。 ——被赠与的正是现在他所在的这栋别墅。 这个他前不久才住进来,每天都打开门喊着我回来了的家。 沈佑的情绪还没缓过来,止不住眉开眼笑的开心,但还是切实感到了疑惑,“这是什么意思,这里不是霍先生常用的住所吗?“ 他翻了一下合同,发现霍矜年已经签字了,只等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合同就成立了。 霍矜年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递过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和那把吉他一样,签下名字,它属于你了。” 沈佑本该觉得高兴的。 但凡是个正常人,一下子被天降财富或者天降豪宅砸中头,都会欣喜若狂的,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没有着急签什么字,而是看向最后一份文件。 “这份又是什么?” 但还没拿起来,一只手就突然按住了沈佑的手背。 男人宽大的手背上经络分明,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他按得很用力,连骨节都有些泛白,似乎还在轻微地颤抖。 “霍先生?” 霍矜年胸口深深起伏一瞬,因为剧烈的动作,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了几缕下来,几乎显得有些狼狈。 沈佑伸出左手,想要摸一摸男人的脸,却同样被抓住了,然后他听到一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可以描述一下吗?”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这人的不对劲。 沈佑眨了眨眼,撅起嘴嬉皮笑脸地道:“很……开心?很激动,有点意外,然后很想亲你算吗?来嘛,真的不要啵啵吗?” 霍矜年打断他,“没有感激吗。” 沈佑无意识皱了皱眉,试图探头去看他的表情,嘴上却不忘语调轻快地笑道:“有啊,我一直以来都最最最感谢霍先生!” “也不仅仅是感谢你,我还会感谢很多东西,比如那天晚上临近下班点了好多奶茶的人,让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才能遇到小公园里的霍先生。” “还有邀请我去参加生日宴会的舍友,如果不是他,我大概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和霍先生见面。” 他演戏剧一样浮夸道:“甚至连那个找茬被我打飞牙的蠢货,我也偶尔会在心里悼念一下,感谢他并不伟大的牺牲。” “还有……” 霍矜年突然倾身吻住了他。 这个吻急切而热烈,近乎失控地攻略城池,非常不像这个人的作风。 好几次牙齿磕磕绊绊地撞到一起,激起一阵酸痛,滚烫唇舌却只短暂分开,便又黏糊在了一起,辗转,交融,气喘吁吁。 “嗯……哈啊……” 沈佑伸手揽住男人的后颈,闭上了眼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知道亲了多久,一直到嘴唇微肿,一舔就泛起刺痛才作罢。 两人互相抵着额头喘息许久。 在交错的凌乱呼吸中,看着对方渗出一点生理泪水而湿漉漉的、格外明亮的眼睛,几乎像是溺入深潭。 霍矜年仍然没放开他,掌心捧着沈佑的脸轻轻摩挲,突然哑声道:“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想报答我?” 沈佑慢半拍地舔了舔嘴唇,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只是帮了你一次,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吗。” 这句话一出,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愣住许久,“你……知道了?” 他分明将这个秘密藏得很好,只在夜深人静的梦里拿出来聊以慰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对霍先生也没有说过。 霍矜年垂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对,我知道了。” “我看到你初中老师拍摄的一个视频,他叫刘昌建,是在那件事中被牵连丢掉工作的人之一。” 他平铺直叙道,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当时的做法很严厉,不仅让他丢掉了工作,还让他彻底不被教育行业所容。” “他大概非常恨我,才找准时机发了这个视频。” “但也是托他的福,我才想起来曾经是去过一所乡镇初中,帮助过一个伤痕累累的小苦瓜……” “没想到,六年过后,小苦瓜长成了大甜瓜来找我了。” 沈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霍矜年放下手拉开了距离,神情似是怀念又像是无奈,最终近乎温柔地叹息了一声。 “都长这么大了啊。” “只有我腰高的小土豆,现在居然比我还高了,看来确实有听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沈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那瞬间忽然有些恍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教师餐厅里,看着男人拿着洁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手上的伤口。 那天的阳光是金色的,温暖的,这个人身上的气味浅淡而好闻,是无数个梦里让人踏实又心安的味道。 “你是在看着我,想念六年前的我吗?” 霍矜年突然出声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色彩梦幻的泡泡。 沈佑并不是真的喜欢他,至少不是喜欢现在的他,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满心酸涩。 他知道自己二十四岁时什么样。 那时候他终于彻底脱离霍家,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集团,事业堪称一日千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便格外意气风发,见谁都带着点笑意。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历尽磨难,满身伤痛,早已变得黯淡无光。 他给不了这小孩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热烈的喜欢,还是一往无前的爱,甚至模仿不出年轻时的样子供人怀念。 “我们终止合约吧。” 霍矜年终于说出口,“这场交易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我不想再将错就错下去了。” 高悬于头顶的刀锋终于落下,没有鲜血飞溅,也没有任何人伤亡。 沈佑却觉得好像有什么被永远地切断了,疼得他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脸上故意挤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急切地询问,连声音都在发抖,“是不是我给公司抹黑了,霍先生才急于和我撇清关系?” “不是。” “还是因为我任意妄为说的那些话,让你觉得太越界了?” “没有。” 沈佑声音紧绷,胡乱地列举出可能惹这人生气的事情,却又被一一否决,只能徒劳道:“可是我们的合约还没有结束。” 霍矜年却道:“结束了。” 他拿起最底下那份文件,“这份就是终止合约的文件,里面有后续的补偿事宜,因为是我单方面违约,所以理应作出补偿。” “刚才你看过的文件都是补偿,里面有你以前住的房子,和一些股份和资产等,还有这栋别墅,你不是很喜欢吗?签字后它就是你的了。” 沈佑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呆愣许久,近乎失魂落魄地轻声道:“……我还以为,霍先生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霍矜年浑身一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力到手背青筋蜿蜒鼓起,才没在那个瞬间举起白旗缴械投降。 他声音喑哑,自嘲道:“我说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骗人……如果霍先生是坏人,这会早该偷笑了。” 沈佑哑着声音反驳道:“没花多少钱就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然后压榨出更多的剩余价值,不就是资本家最爱做的事吗?” 霍矜年扯着嘴角笑了笑,道:“那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资本家,我们这种人最在意脸面了。” 沈佑瞪着他,眼眶周围一圈都是红的,呼吸凌乱而急促。 “既然你是我之前资助过的学生,知道了之前有过这么一段过往,我再心安理得地维持这种交易,不就真的是衣冠禽兽了吗?” “……这也是为了你好。” 【要好好活下去,带着爸爸的份一起。】 【妈妈不能再连累你了。】 【这是为了你好。】 【这是为了你好。】 【这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在脑子里重复到第四遍时,沈佑猛地暴起,将桌面上的文件全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全他妈冠冕堂皇说什么屁话?!” 他红着眼睛低吼道:“你们全都是一样的,嘴上说着什么为你着想,说着什么爱啊保护啊结果全都是骗人的!” “一个两个都是懦夫,没勇气的软蛋!” 霍矜年惊愕地看着他。 像是看着一头小野兽暴走,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痛苦,生生剖开半愈未愈的伤疤,再次露出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爸爸就这么抛下我和妈妈走了,什么保护不保护的,我他妈恨死他了!要不就和我们一起活下来,要不就带我们一起死啊!” 沈佑越过茶几,用力攥住了霍矜年的西装领口,声音颤抖地道:“妈妈也是这样……” “我告诉你她不是癌症死的,她是自杀的,一条麻绳吊死在风扇上面,我一放学回家就看到她的脚,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转。” 一字一顿,无比残忍。 “哦对,她还留了遗书,说她知道我为了她放弃重点高中留在这里了,说她只会拖我的后腿,说她不想再连累我了。” “我应该感恩戴德吗?我应该感动开心吗?!” 豆大的、奔涌而出的水珠落在脸上,又顺着霍矜年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像是没撑伞站在一场倾盘大雨里,被愤怒和悲伤淋得湿透,心痛得难以言表。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自作聪明说要为我好,然后轻而易举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要说着为我好,然后丢下我?!” “这里是霍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要送给我,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哪里啊?” 那一瞬间,沈佑终于崩不住嚎啕大哭,眼泪混着破碎的自尊和期盼,流淌得一塌糊涂。 “——带我一起走啊。” 第66章 分道扬镳 沈佑见过很多留守儿童。 他们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自己陪自己玩,不小心跌倒了扯着嗓子哭也不会有人理会,只能哭累了抽抽噎噎地止住。 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不想自己看起来也那么悲惨, 所以几乎不怎么掉眼泪。 “好了,好了……” 但在这少有的掉眼泪时刻,他被紧紧地按在一个怀抱里,有一只手用力搓揉他的脑袋安慰,耳边则是男人低沉和缓的声音。 沈佑死死咬着后槽牙,将未尽的哽咽吞入腹中, 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肩膀微微发着抖。 “不哭了,嗯?” 霍矜年轻声道,来回抚摸着这人的肩颈,伴随着有节奏地轻拍, 直到颤抖逐渐平息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也许有一个小时, 也许只有几分钟。 沈佑深呼吸了几下, 将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撕开被湿漉漉的泪水糊住的眼睫毛, 捂住了一塌糊涂的脸。 他接过霍矜年递过来的纸巾,粗暴地擦干脸上的泪痕, 声音沙哑地道。 “……抱歉, 我刚才反应过度了。” 也许是刚哭过一场。 那些毫无理由的、自认为被再次抛弃的悲伤和愤怒,也随着眼泪一同流出去了, 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沮丧和空荡。 他没有被谁抛弃,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被谁真正接纳过。 霍矜年没有说话, 视线停留在这人低垂的、被水液粘成一缕缕的睫毛上,却突然想。 这是他第三次惹哭这小孩了。 因为刚才帮忙擦了眼泪,他的手现在湿漉漉的一片,那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太过汹涌,在指缝间滴答流淌而下,又在手心里盈出一小片晶莹的湖泊。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原本是打算告白的,想说我们干脆撕毁合同在一起吧。 但这些话被卡在喉咙里截断在舌尖,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梗得人喉结滚动几欲干呕,眼尾被逼出一抹猩红。 他想着杀人不见血的世俗流言,想着大概率不会有结果、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耽误人的这份感情。 那些话就被紧咬的后槽牙一点点碾碎,混着新鲜的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 有那么一会,两个人相对而坐,都没有说话。 沈佑看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纸巾发呆,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清了清嗓子道。 “我有些话一直想对霍先生说,可能之后没什么机会了,我就趁现在说吧。” 哪怕被继续误解,他也一定要说的话。 “不知道霍先生还记不记得,在那个教师餐厅里,临近告别的时候……” 一顿饭的功夫能有多久。 眼看着男人就要走了,小沈佑下意识跳下椅子追了两步,想挽留却看到了自己油腻腻的手,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人身后。 “对了。” 霍矜年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猝不及防的小沈佑一下子被撞倒摔了个屁股蹲,又被男人好好地扶了起来,毫不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霍矜年从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拔开笔帽,指腹揉了揉这小孩的胳膊,在上面轻而迅速地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之后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打这个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小沈佑愣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那串数字。 他抿了下嘴角,卷翘的睫毛下眼睛亮晶晶的,“……嗯!” 那之后,小沈佑很宝贝地保护着这串号码,甚至洗手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开不搓这个地方。 但那墨迹还是没几天就淡下去,最终完全消失了。 这期间,他一遍遍地默念着这个电话号码,很快就将其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承托着他,那股站在悬崖峭壁上随时会掉下去的恐慌感也散去不少。 但一直读完初中三年,哪怕中途再缺钱再困难,小沈佑也没打过这个电话。 他始终觉得还能再咬牙忍一忍,还不到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事情总会有转机,生活总会继续下去,不需要去麻烦霍先生。 直到那个高一的寒假。 沈佑推开门回到家,一句我回来了的尾音还没落下,就看到妈妈吊死在了风扇上。 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站在床上够着手去解那条麻绳,将妈妈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也许是吊死的缘故,怀里妈妈的尸体脸部肿胀绀紫,眼球暴突出来,直直瞪着天花板,伸出了半截舌头,惊恐万分的样子。 不管生前有多漂亮,死亡都一视同仁将所有体面带走。 他把妈妈的尸体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又伸手合了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呆呆地坐了一会。 ……不需要联系救护车了,那么是直接打电话给殡仪馆吗? 火葬场会把尸体烧成骨灰,但家里没有钱买不起墓地…… 就装在小坛子里放在家里吧,和爸爸的放在一起。 然后呢? 他突然想:那之后呢? 外面的天色已经非常黯淡了,为了省下一点电费,家里很少开灯,就算很黑也只会开床头柜的一盏小台灯。 沈佑回家之后,就会搬一把小凳子坐在那里写作业,还可以顺便照顾妈妈。 这时候妈妈通常是清醒的,她会安静地看着他写作业,苍白的脸上是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还是之前温馨幸福的生活。 他想,要开灯写作业了。 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学校还发了助学金和奖状给他。 奖金本来足够支持妈妈去医院继续治疗一阵子的,但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不过妈妈很喜欢看他的奖状,会借着台灯的光看很久很久,然后很珍惜地放在床下的铁盒里,和之前获得的奖状一起。 咔哒。 ……台灯没亮。 沈佑顿了一下,又用力按了几下开关,咔哒咔哒咔哒。 他拍了拍那泛黄的塑料外壳,将松掉的充电头拔了又插。 灯泡噼啪闪了两下,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天彻底黑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他说要节省电费,所以妈妈就不开房间里的灯,但是现在台灯也坏了,她在一片黑暗中等他回来,肯定又做噩梦了,所以才会想不开。 沈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努力学习没意思,拼命挣钱也没意思,但最没意思也最没意义的,大概就是活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所以他决定去死。 沈佑背着书包离开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栋废弃的烂尾楼,爬了很多层楼梯来到顶楼。 他坐在天台上,双脚悬空,感受着从下而上呼啸而来的风。 …… 霍矜年怎么都想不到,沈佑会跟他说这些。 他瞳孔收缩,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这段深埋已久的经历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丝毫不减损其威力。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经年的梦魇就几乎要将他吞噬。 惊愕、心疼和惶恐被混杂在一片锋锐的痛楚中,像是凌迟的刀,在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将他剐得血肉模糊。 “那栋楼很高,能俯瞰到很远的地方,但因为已经是后半夜了,几乎看不到什么光。” 只是即将松开手的一瞬间,沈佑突然想起那串电话号码,一串被郑重地、又轻又痒地写在他手臂上的号码,突然顿住了。 他突然想,我应该和那个人告个别。 “那会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我就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一会觉得扰人清梦实在很不好,霍先生为我做了这么多,不仅得不到回报不说,还要凌晨四点接到午夜凶铃,实在太惨了。” “一会又觉得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呢?最终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然后我又想,如果电话打通了要说点什么?” 肯定要说一句谢谢,谢谢那个人在他最痛最饿最困难的时候,如同天外来物一样出现,毫不吝啬地给予他食物和饱足。 还要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他决定今晚去死,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好饭好菜,也浪费了霍先生对他的期待和祝福。 但也不能只说这些。 这些年,他积攒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那个人说,反正都要死了,不如一次性说个痛快。 说太多说太久也不行,说不定会被察觉到然后报警,那样他就死不成了。 于是沈佑就坐在天台上,对着那部小灵通纠结来纠结去,为了避免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又开始一遍遍打腹稿。 他没注意到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逐渐变得能够看见大致轮廓,浅淡的、柔和的光线从地平线上悄悄蔓延过来。 直到一抹耀眼的光刺破天际,黎明破晓,金光万丈。 沈佑抬起头,才发现这个他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夜晚,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听说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次求死的机会,错过了再痛苦都只能活下去了,那一晚他活了下来,从此再也没想过死。 但他有了一个新目标,无论如何,他都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事到如今,我想告诉霍先生的是。” “你没有害死身边的人,也不是谁都救不了谁都护不住。” 沈佑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因为刚才哭得厉害,连薄薄的眼皮都有些红肿。 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有光,掺杂着没擦干净的泪水,亮晶晶的,在那绽开的灿烂笑容中,显出一种纯粹的温柔和骄傲来。 “你阻止了我的坠落。” 霍矜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以言喻的震悚在那一瞬间击中他,将他定格成一具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那个黎明升起的光,越过遥远的六年光阴向他奔袭而来,在这一刻将他淹没。 脚下阴冷黏腻的血潭在暴晒中变得干涸,那些拼命撕扯、想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的手,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抱歉,我现在……” 他此刻混乱不堪,甚至显得狼狈,下意识抓住了沈佑的手贴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没关系。” 沈佑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人的脸,想了想还是坦诚道:“我……很喜欢霍先生,非常非常喜欢。”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私心。 只是相比说出那句喜欢,他更希望有一天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站在爸爸妈妈面前,站在霍先生前面,说那个总是被安慰、被保护、被迁就的小孩子终于长大了。 他不再软弱,不再绝望,不再无能为力。 找到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有一个全身心去爱的人,有充满希望的值得与之奋斗的未来……能够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聊起那些腐烂的深埋的往事,然后一笑置之。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获得了这些幸福——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他要做些什么,才能成为那个人呢? 这些年来,他有多不甘又有多渴望,为之刻苦奋斗,为之委曲求全,为之呕心沥血,咬着牙忍着辱,苦苦支撑到现在。 但沈佑忘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而他从来都缺少那一两分幸运。 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霍先生在帮我,先是解决了温饱问题,然后又无形中救了我一命,这份交易也让我偷得了片刻喘息。” “我好像没什么能回报的。” 沈佑吸了吸鼻子,又笑了起来,隐约能看到小虎牙的尖。 “但我希望至少在这几个月里,霍先生的正面感受是大于负面感受的,没有后悔和我交易,今后也能继续保持好心情。” 他抽出手,拽过自己的包,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霍先生打给我的钱,有一部分我先拿去还债了,剩下的全都在这张卡里没动过,游戏发行后我就把赚的钱全划进卡里了,填补完空缺后应该还有很多。” “其他东西我也不要了,尤其是这栋房子,我自己没有家就算了,不能再抢走霍先生的家。” 说完后,沈佑拿了书包起身想走,却被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脚步一顿,没再坚持往外走,安静地等着身后的人开口,但等的时间越长,他眼里的光也逐渐黯淡下去。 “霍先生,记得吃晚饭。” 沈佑轻轻挣开手腕,在玄关换好鞋推开门,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反手关上了门。 砰。 徒留一室寂静。 第67章 酒吧 “沈佑。” 教授低头看着名单, 等了一下没听到有人答到,疑惑道:“沈佑,没来吗?” 她和班里的学生面面相觑了一会, 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突然有四五个声音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声到。 喊完之后,教室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滞。 教授一下子笑了,倒也没生气,“没来是吧?人缘倒是不错,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睡过头了。” 正倒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林飞承突然被推醒, 一睁眼就迎来全班人的注目礼, 吓得睡意全无,“不是,你们干嘛……” 好不容易来上个早八,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被提醒了之后, 林飞承才知道怎么回事, 一边举起手机打电话一边忍不住纳闷。 不应该啊, 这人就没缺过课, 早上起来的时候对面床帘静悄悄的, 他还以为沈佑早走了, 结果居然没来教室吗? 打了几个都打不通,老师还在上面看着呢。 林飞承急中生智, 假装收到了微信消息, 扯着嗓子喊道:“老师,他说他发烧了起不来, 回头再补个假条。” “行,知道了,你回头陪他去趟医务室哈。” 上午只有一节课, 十点多就能下课吃饭了。 林飞承把书包甩到背上,本想去新开的旋转小火锅店搓一顿,但想到打不通电话的家伙,还是决定先回宿舍看一眼。 他想着应该是有什么事,谁睡过头沈佑也不可能睡过头的,但一推开门掀了床帘—— 就看到了一个卷得严严实实的大蚕蛹蜷缩在墙边。 林飞承卧槽了一声,“你还真在啊?!” “你居然还会睡过头?这都不是睡过头了,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了……不会真发烧了吧?” 他嚷嚷得这么大声,就算是睡死也该醒了,床上的大蚕蛹动了动,似乎是抬了一下头,但很快又悄没声息地躺下了。 林飞承手贱去推他屁股,“哎哎,哎,别睡了。” 好半天,被子里才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听着像得了重感冒,“……我没事,别管我。” 林飞承只好使出杀手锏,掏出一袋子食堂阿姨手工特制飘香四溢美味一绝的大肉包,在被子的脑袋一头晃来晃去。 “给你带了大包子,香不香?吃几个吧,别给饿出毛病了。” 转了两圈,被子动了。 沈佑连眼睛都没睁开,顶着个凌乱的鸡窝冒出头来,伸手去够那袋热乎乎的包子,但在碰到的前一秒就被人收回了。 林飞承放长线钓大鱼,转了转手上的包子笑得得意。 “快点下床,刷了牙再吃。” …… “哗啦啦——” 沈佑鞠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打了个寒颤强制开机了。 他撑在洗手台两侧,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镜子,发现薄薄的、低垂的眼皮上泛着些红肿,扒拉了一下,还有些干涩和刺痛。 他不是敏感体质,受伤后几乎不会留疤痕,更不会说哭一场眼睛要肿一两天。 眼睛到现在还发红发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流泪了,断断续续到天亮才堪堪止住…… 只是连梦见什么都忘记了。 沈佑出神许久,猛地甩了甩脑袋,将头发上湿漉漉的水珠甩掉,又用毛巾擦干了脸。 不准想了,吃早饭要紧! 他打开阳台的门回到宿舍,看到林飞承在地上摆了个小桌子,上面除了那一袋大包子,还有一碗粥和一杯豆浆,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见他出来,林飞承拉了两张小板凳坐下,拍了拍示意道。 “行了,赶紧过来吃点吧。” 沈佑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粥,含含糊糊地道谢。 食堂的大肉包是学生公认最香的,包子皮蓬松柔软,里面满满的肉馅香味扑鼻。 有些僵硬的舌头被这么一烫,一点点回过味来,才觉得自己好像又落在了人间。 “不是。” 林飞承终于憋不住了,“你到底干嘛了,看着也不像发烧啊?” 其实他没指望这人告诉他,虽然沈佑和谁都玩得开,但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他知道这家伙就是头孤狼—— 沈佑看他一眼,吞下嘴里的食物,淡淡道:“我失恋了。” 单方面恋爱也算是恋爱,所以单方面失恋也算是失恋吧。 昨晚他走得潇洒,其实一关门就后悔了,在门前闷闷不乐地蹲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先回学校,和霍先生的事之后再说。 他很想振作起来,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还是像个漏了气的小狗气球,一整个皱皱巴巴萎靡不振,只好蜷缩在被子里大睡特睡试图给自己充电。 以往有这种情况,也是睡一觉就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睡一觉也没好。 “哦,失……什么?!” 林飞承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震惊道:“你他妈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还和那个霍……” 等等,脚踏两条船难度太高了。 他突然顿悟了,“你说的谈恋爱,是和那个霍总吗?” 沈佑啃着包子,点了点头。 林飞承一瞬间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那人的初印象,想到这人种种恐怖的传闻,再到前段时间闹得很大的舆论,而对面始终处于隐身状态。 最终定格在一个念头上—— 对面那副断情绝爱的样子,怎么可能真和谁谈恋爱,怕不是将可怜的小金丝雀玩弄在股掌之间,玩腻后就无情地丢掉了。 他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认真的吗,不搞钱不搞资源,居然搞纯爱?” 圈子里这种事不少,在交易的前提下动了感情,最后闹得鸡犬不宁,真的很蠢,但他总觉得这种事不该发生在这人身上。 “那有什么办法,心动不以本人的意志为转移。” 沈佑坦然道,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喝完了粥,“早餐谢了,下午我会去上课的,不用担心我。” 他起身整理桌上的书,昨天回来得仓促,别墅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拿,电脑也还在书房里,要找个时间回去拿。 如果能和霍先生再见一面就好了,也不知道别墅还有没有他的指纹…… “那你以后都是回来住了?” 沈佑点点头,“偶尔住宿舍,偶尔住出租屋吧,如果下班晚了我就不回来了。” “下班?” 林飞承虎躯一震,“你还要兼职打工吗?你做游戏赚的钱呢,你的、咳包养费呢?那家伙不像这么抠门的样子啊?” “有啊,霍先生给了很多,但我全都还回去了,不过至少债务是还清了的。” 林飞承……林飞承捂住了眼睛,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沈佑没在桌面上找到下午上课需要的书,想着要不和林飞承一起看得了。 但一转过头,就看到这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一脸怜爱又悲壮的样子看着他。 “走出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林飞承收拾好心情,就开始撺掇人去玩,“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成年人的消愁方法啊?去喝点小酒然后……” “不用了。” 沈佑想也不想拒绝,“我们只是分开了,又不是我不爱他了。” 那那一瞬间,林飞承听到了一箭穿心的声音,大招音效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惊天恋爱脑言论×3对您打出了10000点暴击!!!】 晚上七点,蓝印清吧。 “一杯长岛冰茶,谢谢。” 林飞承死乞白赖得寸进尺割地赔款,终于把人带到了酒吧喝酒散心,再三保证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派对、聚会和那些玩很大的狐朋狗友。 沈佑在吧台前坐下,很快一杯酒就被推至面前。 林飞承似乎和调酒师很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调酒师请他喝了一杯,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肯定是你喜欢的款,要不要去搭讪一下?” 林飞承原本已经准备坐下了,正要好好开解一下已经走向不归路的舍友,闻言立刻张望起来,“真的假的?你别驴我……” 而后他眼睛一亮,随手锤了下沈佑的肩膀,“兄弟,你先喝,我去去就回。” 沈佑可有可无点了下头,端起那杯酒喝了一口。 入喉温润,酸酸甜甜,和果汁一样,还挺好喝的。 这里不是上次生日宴会去的那种高级俱乐部,就只是一个年轻人聚集的清吧。 歌手弹着吉他唱着脍炙人口的情歌,悠扬的旋律声声入耳。 沈佑没找人说话,也没搭理各色人的搭讪,很快这个角落就被冷落下来了。 他喝了小半杯酒下去,慢慢觉察出一点后劲,从耳朵到颈侧泛起一层薄红,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显眼。 微醺的感觉确实很好,不至于不省人事,却能让视线和意识一片朦胧,好的坏的全都蒙在一层薄纱后之后。 难怪霍先生会喜欢喝酒…… 沈佑将酒杯推远一点,趴在了桌子上,看着吧台内部射出的一点目眩的光,被漂亮的玻璃杯折射出万花筒的繁华。 有些他原本笃定不移的事,有些他原本满怀期望的感情,也像是酒杯里的微小气泡一样,迅速升腾而起然后破裂掉。 怎么抓都抓不住。 霍先生,二十四岁的霍先生,三十岁的霍先生啊…… “小帅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呀?”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随即身旁坐下来一个黑长直的漂亮女生,托着腮冲他眨眼睛。 “看来有心事哦?” 沈佑坐起身,余光扫了那女生一眼,同时听到了后面小桌上传来的,刻意压低了的窃窃私语和嬉笑声。 他没什么心情应付,语气疏离道:“没什么。” “有什么糟心事可以和姐姐说一下呀,闷在心里多难受,让姐姐来给你出谋划策……”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随机挑选一个人搭讪。 柯琪本来只是想应付一下,但坐下来,她才发现眼前的男生似乎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 因为刚才趴倒的姿势,男生一头卷翘的发丝凌乱,遮住了清俊锋锐的眉眼,却更衬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漂亮,带着点学生气的青涩和忧郁。 不会这么巧,就给她挖到宝藏了吧?! 却没想这小帅哥若有所思了一会,桃花眼突然微微发亮了,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问她。 “——姐姐,你说,怎么看一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呢?” 柯琪刚生出来的少女心,登时哗啦啦碎了一地。 好吧,她理解。 帅气的男生不是gay,就是名草有主了,怎么可能会有野生的帅哥出没啊啊啊! 第68章 所谓爱意 “我回来了, 你要是觉得无聊……卧槽!” 林飞承顺利要到了微信,心满意足地回来了,但定睛一看, 熟悉的吧台位置上连半个人影都没,顿时虎躯一震。 要死要死要死! 他真是被美色糊住了脑子,怎么能放饱受打击的恋爱脑舍友自己一个人喝酒,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好像酒吧外面就有一条河,他要不要现在冲出去看看? 幸好调酒师看到了呆站着的林飞承,提醒了一句道:“找你朋友吗?我刚才看到他去那桌了。” 不远处。 一个半开放式的卡座里围着三四个女生, 均是神情凝重, 但又压抑不住那隐隐的兴奋感。 气氛不像是撩到了帅气的男生,而像是……聚众八卦。 对面正在被“审问”的背影,不是沈佑又是谁,林飞承刚刚摸过去, 就听到坐在最中间的漂亮女生认真问道。 “她平时对你怎么样?你能从她的行动中感觉到爱和喜欢吗, 注意不是你主观杜撰的那种, 有比较实质性的证据吗?” 沈佑想了想, “他会对我笑。” 这句话一出, 顿时响起嘘声一片。 沈佑没有介意, 只是继续道:“别人都说他是阎王,看着就让人腿肚子发抖, 很中二吧?” “但他在工作和平常的时候确实确实很少笑, 他的助理还兴致勃勃地给我翻旧账,数这是第几个被吓哭的下属了。” “不过他会对我笑, 哪怕不是很明显,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不错眼地凝视着我, 神色专注又温和,眼尾是微微上挑的。” “所以我才觉得,他每次看见我,其实都是很开心的。” 补充完后听起来像样多了,但柯琪还是谨慎道。 “我看见我朋友也会很开心,看到家里的小猫小狗也会夹子音,所以还有更多细节吗?” 林飞承终于插进话来,“不是,你们干嘛呢?” 最左边打扮很酷的女生朝他摆了摆手,“没看出来吗?我们正在帮这个小帅哥做恋爱辅导,你和他一起的?也一起来听听呗。” 林飞承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面前被推过来一叠花生米。 沈佑和他对视了一眼,假装没看到这人眼里的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他其实不太需要什么恋爱辅导,但确实想和别人聊一聊霍先生的事。 他模糊了很多身份信息,也没说两人都是男的。 这些热心的女孩子只知道他谈了一个大他十二岁的恋人,但最近两人分开了。 “他很讨厌说废话,更讨厌别人对他说废话。” 沈佑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继续回忆道:“但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给他发上百条无聊的消息,见到点什么都要叽里呱啦分享,他也不会烦。” “他不会每一条消息都会,基本就是有空了或者恰好看到了就回几句,我就没什么负担地继续分享了。” “嗯,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想起自己的粘人行径,沈佑低咳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有一次,他开车来接我,我说了今天上课老师提到的一个笑话逗他,他一秒就猜到了谜底,还说之前已经说过了。” “我不相信,就去翻之前的聊天记录,成千上万条消息,我自己都翻不到在哪里,他却能准确说出是什么时候发的。” 这句话一出,女生们顿时哇了一声,连声道好浪漫啊。 柯琪秉持着严肃的怀疑精神,试图挑刺道:“可能她刚好对这个笑话印象深刻,所以才刚好记住了呢?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上午说完下午打火锅,结果转头就抛在脑后,一觉睡到晚上六点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吧!” “喂,不要揭我的短啊!” 每一句话都面临质疑,沈佑也不反驳,只是有些懒散地托腮回忆着,一条又一条地说出觉得霍先生喜欢他的细节。 到最后整桌人都沉默了。 毕竟一个细节可能是偶然,十几个细节可能是误会,但大几十上百个甚至还源源不断的细节只能是爱意爆棚的结果了。 尤其是坚信那个霍总是个斯文败类,骗人骗钱又偏心的大渣男的林飞承,嚼着嚼着嘴里的花生米都不香了,又震惊又惊悚。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小白花吗……” 林飞想起宴会上,远远见过一眼的气场冰冷又强势的男人,和这人嘴里的没有一丝一毫相似,根本是距离十万八千里远。 他喃喃,“你真没驴我吧?” “他其实有很严重的洁癖,受不了被子叠得不整齐,受不了浴室有头发,受不了有人穿着湿哒哒的拖鞋到处跑。” “我基本全部踩雷。” “但我们同居这么久了,这些还是家里的钟点工阿姨突然想起来,心有余悸地告诉我要注意,不然他会冷脸发脾气……” 这个人真的极少、极少对他不耐烦或者说重话。 说到这里,沈佑都有些恍惚了,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了这么久的睁眼瞎,看不到房间里沉默而庞大的大象。 那个人从来没说过爱他。 但仔细回想,才发现每一个缝隙里都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在乎和爱意。 都说人多多少少都有自知之明,坐在火堆旁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热意?享受着爱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正沉浸在幸福中? ——但也许有些东西,真的需要分开才能看得清。 之前程总组局的时候,趁霍先生不在他们聊过一次,那次他分明是感受到了这些偏爱的,后来为什么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呢? 沈佑突然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被抛弃了。 霍先生不愿意和他继续在一起是事实,但得到的这么多偏爱和纵容也不是错觉,不会因为一句终止合约就一笔勾销。 对面,几人吃花生米吃得起劲,没喝酒都觉得十分上头,但有人想起来这场恋爱辅导的初衷,举手提问道。 “那你们为啥分手啊?” 沈佑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道:“因为我们在一起,会引起很不好的舆论吧,他还说如果继续在一起,他就是衣冠禽兽了。” 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一出,众人都是虎躯一震。 柯琪小心翼翼道:“你们……有血缘关系?” “没有。” 最左边的女生道:“她是明星或者演员吗?一公布恋情就会事业泥石流那种。” “不是,他的事业牢固得很,感觉比东X明珠还要屹立不倒。” 最右边的女生道:“分手之前你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吗?会不会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他是那种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加班的工作狂人,大概没兴趣认识什么新人。” 林飞承没得到开口的机会,三个女生就齐齐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那我感觉是借口。” “我也觉得。” “像是那种会因为自己得了癌症,瞒着男朋友分手自己偷偷治病的人,因为害怕被抛弃或者连累别人,就全部自己承担。” “没错,又心软又心硬的,像是背着壳的蜗牛一样。” “但就是特别窝火啊!” 沈佑突然想起来一句被自己忽视了的话,“对了,分手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在看着他,怀念二十四岁的他。” 柯琪疑惑,“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年上这个身份,比恋人大十几岁的话,确实会有这种顾虑,“她可能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点自卑?毕竟你还在读大学,完全是个小奶狗呢。” “等等,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最左边的女生叫李思敏,她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个拉拉?” 不等众人明白过来,李思敏继续道:“我之前谈过一个妈妈辈的女人,夸张了……她比我大十几岁吧,真的特别温柔体贴。” “不过她也确实像我妈那一辈的,从不轻易说爱啊喜欢啊,就只是管你,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你走上正道,觉得努力学习专心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李思敏啧了一声,表情甜蜜又痛苦的, “后面因为我要冲刺考研了,她觉得我和她恋爱是在耽误我,浪费我的精力,就提出分手了。” “她真的哪里都好,就是……配得感有点低,爱上什么人就会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舍不得受一点委屈,甚至可以漠视自己牺牲自己。” “完全是妈妈级别的,不过也因此会有种封建大家长的感觉,那个脑回路真的很烦人!” ……封建大家长。 好贴切的形容词,沈佑乍由这个词一联想到霍先生,顿时笑得差点被酒呛到。 李思敏哀嚎了一声,悲愤道:“从刚才起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想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感同身受!” “这么一说,我男朋友的性格和你女朋友完全相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是养了只比格……” 恋爱辅导会变成了抓马恋情分享大会。 沈佑安静地喝着酒,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在一片热闹中,感觉自己也没那么难过了。 也许愁绪就是要倾吐出来,在大家一起喝着酒吃着花生米说说笑笑间,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他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道:“那要怎么办呢?” 李思敏转头看他,“什么?” 沈佑抬起眼,眸光在昏暗中也显得极亮,一字一顿道。 “要怎么才把这个一意孤行的封建大家长追回来,让他承认自己爱我,不会再为了那些为你好的理由,再次把我推开呢?” 李思敏乍一捕捉到那个一闪而逝的表情,突然有些发毛。 她直觉这人身上有一股狠劲,就像是咬住了肉就死不松口的狼崽子。 哪怕摔得头破血流,只要找到一丝可乘之机,就会生生将猎物连皮带骨吞下肚去。 不过这个问题…… “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第69章 墓园 墓园, 天气阴冷。 寒风在墓碑间呼啸而过,发出漫长而幽微的呜咽,又卷起一枚干枯的黄叶, 送到铮亮的黑色皮鞋底下,踩出细碎的声响。 “呼……” 霍矜年凝视着面前的灰白色墓碑许久,将手里拿着的一束白百合放下。 周围已经有两束品种不一但同样漂亮的花了,还有一些精致的糕点和漂亮玩意,在墓碑前面平坦的空地上摆了满满一圈。 他将祭品往旁边挪了一下,空出一个坐下的地方。 虽说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但他们毕竟只在一起生活了五年。 五年, 占据他生命长度的六分之一不到,而那段短暂的时光也说不上愉快。 每次霍矜年都会等外祖父母祭奠完,再单独来看一看她,这样就不必被拉着说肉麻的话。 “好久不见。”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还是挺多的, 尤其是这几天, 霍怀远锒铛入狱, 霍骏也于加拿大落网, 霍家算是彻底完蛋了。 霍矜年语气平淡地讲述完, 停顿了一下, 天地间一切如常,空旷的墓园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论她对这个结局满不满意, 墓园的风依旧冰冷萧条。 所以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死人是听不到生者的告慰的, 还活着的人为之做出的种种努力,也不过是寻求一个心安和释怀, 从来无法真正传达出去。 霍矜年呼出口浅淡的雾气,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半空中,下意识又伸手想去拿烟, 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戒烟了。 他甚至戒掉了摸烟这个习惯——本以为戒掉了的。 但想要抽烟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肆意疯长,那些被强行覆盖、淡化的戒断反应在一瞬间汹涌反扑,让他呼吸一窒。 想抽烟……想在控制不住想抽烟的时候,被按住手腕压下后颈,然后被一个人亲吻…… 想在被戒断反应折磨时,被一个人顶撞填满再也想不到其他……想抽烟,想…… 很想他。 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霍矜年难以抑制地失神一瞬,而后自嘲地嗤笑出声,捂住了脸深深吸了口气。 明明才过去两天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浅灰色的天空飘起小雪,在男人的头发和肩膀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说该治疗的日子你跑哪去了,原来是在这。” 容良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站定,眉梢微挑啧了一声道:“医院那边打电话找不到人,让我赶紧过来送温暖呢。”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其实他是从英国包机飞回来的。 就怕这人在经历了失恋的打击后,又马不停蹄地迎来母亲的忌日,受刺激太过一时想不开。 现在确定了这人的安危,容良又忍不住开始嘴贱,“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男人坐在墓碑前的大理石台阶上,穿着一丝不苟的纯黑色毛呢大衣搭配高定西装,胸口还别了朵凄风楚雨的小白花。 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睑下是一抹疲倦的深青色,仔细观察还能看到眼睛里隐藏着的鲜红血丝,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简直比鬼更像鬼。 “——像死了老公的寡妇。” 霍矜年动作一顿,微微掀了眼皮看向他。 容良本来就是大着胆子在捋老虎须,浑身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在注意到他的动向后立刻连滚带爬蹿出去十几米。 “喂,我是来给你做心理咨询的,刀下留人啊!” 一直等到确认无危险,他才重拾自信踱了过去,摆出了一幅知心大哥哥的架势。 “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是你被甩了还是你甩了他?” 不久前还蜜里调油的,这么快就分手了,里面必有隐情。 霍矜年捏了下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语罢又轻描淡写地道。 “本来就只相处了两三个月,算不上建立了什么深厚感情,长痛不如短痛。” 但容良一下就炸了。 “报恩,报恩怎么了?!”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道:“古往今来的书生谁不想有只狐狸精来报恩啊,你这家伙很清高嘛,看不上来报恩的小崽子,觉得这份感情不纯粹了是吧?”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人又钻进了牛角尖。 容良苦口婆心地道:“什么两个月三个月的,感情的深度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吗?那我给你做这么久心理治疗,鞍前马后兢兢业业,你咋不爱上我呢?” “才几个月你们就天雷勾动地火,完全是天生一对嘛,恩情爱情友情有什么关系?” ——甚至这样才稳固呢。 比起年轻人虚无缥缈的一见钟情,还是长远的责任感和负罪感更让人放心。 至少能够支持到完成治疗,好好地调养几年。 霍矜年无动于衷,只冷淡地看他一眼,“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让他和我一起接受舆论的审判?” “被人说是卖屁股的鸡、鸭?杀人犯?经济犯?” 他可以不在乎外界对他的看法,却不得不在意那小孩会跟着他一起被污名化。 容良呵呵一声,悍不畏死地调侃道:“那别人还叫你活阎王呢,他和你在一起得了个阎王老公的名头,多气派啊。” “所以我就能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拿刀捅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或者被掉下来的吊灯砸死,被随便什么药毒死?” 霍矜年的声音分明很轻,却又几分带着近乎冷酷的残忍,“被车撞成一滩碎肉烂泥,或者眼睁睁看着我被撞成那样?” 他声音沙哑,“那是他爸爸的死法,我不能对他这么残忍。” 提到那场车祸,容良也敛了笑,沉声道:“你害怕了。”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从来没害怕过,但现在你怕了。”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姓霍的说出这句话,这人从来对自己的安危和性命毫不在意甚至漠视不理,居然也有害怕得寸步难行的时候。 “我为了复仇走到现在,早就得偿所愿,承受这些风险我心甘情愿,我早就写好了遗嘱,就算现在暴尸荒野我也不会有怨言。” 霍矜年起身,看着身后伫立的墓碑,伸手抹去了上面覆盖着的薄雪,掌心下墓碑的触感十年如一日,坚硬而冰冷。 “但他是来报恩的,他是来见我的,我不能害死他,害死一个本该有大好未来的孩子。” 那个人却是温暖的,柔软的,会笑会哭,会跑会跳,还会唱歌弹吉他。 他这么热烈地爱着这个世界,享受着当下的生活,甚至好不容易才向死而生,不能就这样变成一块冰冷的墓碑。 “这些可能性都是很小的,你自己也知道。” 容良深吸了一口气,秉持着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开解道:“你从八岁进入霍家一直到现在,经历的陷害暗杀比这多得多了,还不是活到了现在?” “你已经干掉了霍家,剩下的不过是些臭鱼烂虾,仇家再多又怎么样,他们能碰到你一根毫毛都是问题吧。”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霍矜年出声打断他,“但我确实失手了,差一点就和他爸爸一样,死在他面前了。” 容良皱着眉劝道:“那就是一次……”意外。 剩下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了。 那次确实是意外,但显然有人对这次意外耿耿于怀,那场车祸带来的后遗症,到现在还在折磨和刺痛着两个人。 “爱情算个什么东西。” 容良的视线落在他抚摸墓碑的动作上,眉心皱得愈紧。 他意识到他们正在绕着什么兜圈子,而那正是这人最初的、最无法回避的阴影和执念。 “……人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最痛苦。” 是了,他怎么会忘了—— 霍矜年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什么狗屁爱情死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点,也比谁都痛恨这点。 真他妈是个无解的死局。 容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皱着眉思考了很久后道:“你考虑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你和他本人的感情呢?” “感情可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觉得是长痛不如短痛,对方可未必这么认为。” 他小声吐槽道:“自作主张,封建大家长派头,被找上门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刚才这人的这些话,他认为都有道理,也认同其正确性,但感情这东西是不能只讲道理的。 而且为还没发生的事焦虑,简直就是提前吃屎,偶尔来上那么几口就行了,天天这么干人不得精神病才怪。 容良舒了口气,也放弃了继续话疗深入挖掘,掏出随身小本子,琢磨着要开点什么药。 “行了,总之先缓一缓吧,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密,你压力太大了,而且治疗本身也会刺激病情,导致状况恶化……”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希望你自然而然就能想通,如果想不通就告诉我,我来想想办法。” 看这家伙这幅样子,如果这段感情没有结果,他真的相信这人会守几十年活寡,太悲催了。 而且治疗关键时期,怎么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功亏一篑? ——如果真的想不通,就别怪他用点强制手段了。 第70章 疯长的思念 “霍总, 您还不下班吗?” 张南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这几天明明没什么事,霍总却开启了疯狂加班模式,把公司积攒的大小事务全都过了一遍, 晚上也直接睡在了公司。 他怀疑再这么下去,很快公司里将再没有文件需要霍总过目,到那时候他就要陪着满世界出差了,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办公桌后,霍矜年头也不抬地道:“你先下班吧。” 张南理不敢忤逆,忍气吞声地道:“是, 您注意劳逸结合。” 沈先生, 您快回来吧……霍总需要您,公司也需要您! 砰。 关门声响起,霍矜年翻看文件的东西一顿,余光扫了眼办公室大门, 将金丝眼镜摘下来用力揉捏了一下眉心。 除了药物, 工作是最能麻痹他的, 但一个集团的掌权人不需要事事过目, 更多时候把控大方向即可, 他现在除了必做的工作, 就几乎是在没事找事。 但他不敢停下来,否则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孤寂就会淹没他, 想念藏在每一个呼吸和眨眼中, 让人心神俱颤。 霍矜年闭目养神片刻,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才发现现在是……周五傍晚六点半。 以往这个时候,那小孩的轰炸短信已经来了。 手比脑子更快一步打开那个聊天框,但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是四天前的了, 那次分别过后,沈佑再也没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正如他所愿,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霍矜年垂眸看着那个聊天框,突然感觉厌倦至极。 静了一瞬,他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别墅门口,司机恭敬地将后车门打开。 霍矜年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悉的别墅大门,被刺到般倏地别过了脸,沉声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司机有些惶恐地道:“是……是您说要来这里的。” 他说的是回这里吗? 霍矜年顿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上车时说了什么。 见状,司机连忙重新坐回驾驶座,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却道:“……算了。” 来都来了。 霍矜年打开车门下车,一步步上了台阶,指尖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却顿住了,一时间竟有些近乡情怯的踌躇。 半晌,他还是打开了门。 走进玄关正打算换鞋,一弯腰就发现一只卡在鞋柜下面的海绵宝宝拖鞋,另一只更是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十分随心所欲。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霍矜年很轻地吸了口气,抽出那只拖鞋正想说沈佑几句,一起身面对着一片寂静的房子,才想起来那人已经走了。 他愣了许久,绕着那一片搜寻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另一只不翼而飞的拖鞋,将两只拖鞋齐齐摆放在一起。 好像它们还在等着谁回来一样。 霍矜年有些疲惫地扯松领带,来到客厅,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落地窗前的沙发,却一瞬间有些恍神。 “你回来啦?” 沈佑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他的宝贝吉他,听到动静后仰头看他,笑出一点小虎牙。 “欢迎回家!工作累不累呀,今晚刘叔做了油泼刀削面,霍先生要尝尝吗?” 似乎是看到他眼尾的倦怠沉冷,少年人担忧地放下吉他扑过来抱了抱他,金色的夕阳下,那两枚亮晶晶的瞳仁泛着点浅棕色,甜如蜜糖。 霍矜年屏住了呼吸,但这栩栩如生的幻象还是飞快消失了。 再回过神来,身前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客厅,没有阳光,没有吉他,没有刀削面。 也没有那个人。 ……还是去工作吧,至少工作能麻痹神经。 他上了二楼,将留下了太多回忆的一楼客厅抛在身后,脚步甚至有些仓皇,却在打开书房门的一刹那—— “我今天尝试了新品种的咖啡豆,还挑战了超级复杂的拉花,要试试吗?” 沈佑从咖啡机后探出头来看他,在满室微焦的咖啡香气中,骄傲地递过来一杯完美的小天鹅拉花咖啡,布灵布灵闪着光。 “当当当当~请用!” 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喝过无数杯有着奇形怪状拉花的咖啡。 霍矜年深吸了口气移开视线,却猝不及防在斜放着书的书架间隙中,看到了一双圆睁的眼睛,见他看过来顿时笑弯了眼。 “被我抓包了吧?霍先生不好好工作,居然在偷看我!” 他动了动唇,想说我没有偷看你,想问你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侵占我的记忆,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打下烙印? 但不等他辩解,那小孩就懒洋洋地趴在书架上,得意洋洋地翘起嘴角,理直气壮地道。 “不要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因为我就是专门来偷看霍先生的。” 霍矜年瞳孔微缩,而后豁然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他从三步并作两步到小跑,跨过楼梯来到三楼,却在路过一块明净的大落地窗,看到了一片专门开辟出的温室花房。 每当阳光灿烂的午后,沈佑都会蹲在一堆名贵鲜花里。 用让无数园丁目瞪口呆的狂野架势,灌溉地里的大白菜一样库库松土浇水施肥。 “越精贵越要粗养,这样它们的生命力才会顽强。” 沈佑扬起头来看他,脸颊上抹着一道道灰尘的痕迹,唯独一双眼睛闪烁如辰星。 随即又放下小铲,在长势最好的那一片中挑挑拣拣,挑出最漂亮的那一朵玫瑰送给他。 “霍先生,我给你挑一朵最漂亮的!我看看,哇这朵好肥美,胖嘟嘟的……” 理直气壮地借花献佛,甚至这花本来就是佛的。 ——偏偏又可爱得要命。 霍矜年动摇了一瞬,却还是沉下脸将给他挑选花的沈佑抛在身后,经过温室再走几步,就是一片单独的健身区域。 他将衬衫袖口折上去,拿过拳击绑带一圈圈缠绕在掌心,紧闭着眼试图放空自己,被激扬起的记忆却混乱不堪。 跑步机上,运动单车上,还有……拳击场上。 沈佑只偶尔来这里玩,却很喜欢看他打拳,更喜欢在看完他打拳后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得厉害的样子。 那之后,他怀里会钻进来一只八爪鱼。 “你好热、好软……原来充血的时候是硬的,放松下来却这么软……” 灵活的触手将他的黑色工字背心卷上去,甚至不需要低头,就能看到这小孩趴在他胸口拱来拱去,迎着他的视线嚣张地笑。 “霍先生——” 他笑着吐出一截舌尖,“你尝起来咸咸的。” 霍矜年系拳击绑带的动作停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倏地无力垂落,任由自己被汹涌而至的回忆逼到没了立足之地。 真是……要疯了。 “嗡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他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拉开松紧绳弯腰下了拳击场,一边走一边将手上的拳击绑带拆下,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030:我还有点东西在那,霍先生方便帮我寄过来吗?] [030:不方便的话就算啦,也不是很着急^^] 霍矜年指尖一颤,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许久,最终却只发出了两个字。 [。:可以] [030:好,谢谢~] [030:那霍先生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出校门拿。] 这小孩的语气轻松熟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场分别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也是,在加倍困难模式中长大的孩子,不会轻易被一点挫折打倒,遇到什么事哭一场倒头睡一觉,明天又是崭新的生活。 不会有什么伤痛过不去,也没有什么人能绊住他一辈子。 ……他却好像出不去了。 明明他也曾独自熬过漫长岁月,历经生与死、被信任也被背叛、走过巅峰也跌落谷底。 却被轻易困在名为沈佑的罗网里,一点一点陷落下去。 [030:爱心发射.jpg] 霍矜年垂了眼,看着对面发过来的线条小狗表情包许久,唇角倏地紧紧抿起,生出一点不讲理的愤怒和难堪来。 他没再回复,转身离开顶楼的健身区域,翻出一个小行李箱来到客卧。 沈佑趁他不在时回来过一次,拿走了专业书和电脑,其他的东西却一概没动。 似乎是任由他处置的意思,不管是留下还是扔了都无所谓。 客卧里的东西本身不多。 在同居之后,这人火速破解了主卧的密码锁,顺理成章占据了另一半床和卧室,从此就很少再回客卧睡了。 找到这人说的东西,霍矜年又拎着箱子来到主卧,将之前为他准备的文件一份份清点、打包放进去。 他直起身环顾四周,想把沈佑的东西全部打包走,将卧室恢复原来的样子,却后知后觉这里和记忆中的地方相去甚远了。 床头柜上新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换上了新鲜的向日葵,不过因为缺乏照料,已经有些蔫了。 床沿的束缚带被塞到床垫下面,而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床单是冷淡简洁的深灰色,被子却是温暖蓬松的明黄色。 ——是两个人争执不下,最终互相妥协的结果。 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搭着一套换下来的睡衣,乱七八糟的,足见当事人快要迟到时的慌张。 霍矜年来到沙发前半蹲下来,将垂落在地的裤腿捡起来。 原本家里都是丝质高定睡袍,但沈佑穿不惯,说觉得滑溜溜的像鼻涕虫,便替换成了纯棉的睡衣睡裤。 “什么都随手乱扔,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低声道,拿起一旁的上衣,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布料,下意识放在鼻尖轻轻嗅闻。 熟悉的沐浴露气味,还有那人身上浅淡的薄荷清香,清爽又带着十足的少年气。 说真的,谁在乎呢? 霍矜年突然想。 再多双眼睛的窥探,也看不到这栋房子这个房间里来,看不到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也看不到两人之间流转的温情。 再多人在背后嚼舌根,他也有信心能堵上他们的嘴。 等他把沈佑也托到足够高的位置,就再也不用去看不想看的东西,去听不想听的声音,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 ……和他一起生活。 但眼前快速闪过的惊骇血色,以及惨不忍睹的一幕幕场景,又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霍矜年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闭了闭眼,将这套睡衣叠好,放进了行李箱里。 周一傍晚,六点十分。 A大校门口对面,一辆车缓缓停在路边。 霍矜年抬手熄了火,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看着校门里逐渐涌出来的人潮,扫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箱子,唇角微抿。 他拿起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发一条消息。 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脑袋,卷翘发丝蓬松得像朵蘑菇,正被几个男男女女围在中间。 沈佑穿着那件长款白色羽绒服,没戴口罩也没有围上围巾,原本白生生的耳尖被冻得通红,说话时唇边呼出白色的雾气。 几天不见,这人似乎清减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 霍矜年用目光描摹着这人的眉眼,总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按时吃饭,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好气色又消失不见了。 他们正在等待红路灯,想从对面走到这边马路。 几人的关系似乎很好,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散发出的青春活泼气息吸引了不少注目。 透过车窗,能看到有个男生快要跳到沈佑背上了,他却毫不在意,笑着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就哄笑着打闹开,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爸爸我爱你!” 很快,绿灯亮起。 霍矜年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看着沈佑在人潮的裹挟下向这边走来,眼珠倏地凝固住了,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越来越近了。 来到车头前。 一步步越过了车门。 背影很快被人潮淹没,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霍矜年终于回过神来,脱力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同时发现自己心如擂鼓,撞击得胸口都闷痛。 砰砰,砰砰砰。 一声一声,都在叫嚣着疯长的思念,告诉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割舍。 70-80 第71章 重逢 说来惭愧。 沈佑跟酒吧里的姐姐学了一大堆追人的小技巧, 倾囊相授,童叟无欺,一点不掺水份的那种, 最终却止步于期末。 别再说谈恋爱不会影响学习了!不管早恋晚恋中午恋都一样影响学习啊啊啊! 之前堆积了太多兼职没清,加上临近期末了,所有专业课都开始布置期末作业,还要着手准备期末考试。 加上他几乎是“净身出户”,虽然还清了债款,但也一分钱没剩了, 不想饿死只有重新打工赚钱。 沈佑一天天忙得连轴转, 完全没时间琢磨谈恋爱,只能有些心虚地……先用李思敏教给他的技巧之一试试水。 [第?条:忽冷忽热才能钓住对方的注意力。] ——忙中偷闲发了一条消息勾引霍先生,就像是伸出小狗尾巴撩一撩人,以免这人工作太忙忘了他。 对方说了可以, 却又迟迟不来找他。 沈佑为此忐忑许久, 猜来猜去, 然后惊觉这个追人技巧完全没达到效果不说, 反而精准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导致复习进度都有所减慢。 遂痛定思痛, 决定先把期末搞完。 …… 转眼间,两周时间流水般过去了。 沈佑将最后一个期末作业检查了一遍, 打包发送给了老师, 还没等喘一口气,就又到了打工时间。 已经一月出头了。 A市的气候变得很冷, 时不时就下一场大雪,大学城里均是一片银装素裹,还残留着一点圣诞的气息。 出了校门, 刚好遇上放学赶往小吃街的人潮。 沈佑只好双手插兜慢慢跟在后面,想着过了红绿灯先。 “哎,你听过最近一个传闻没有?” 等绿灯时,一个女生突然肘击了一下朋友,朝学校门口对面示意了一下。 “看到那辆车了吗,这半个月一直雷打不动停在那里,然后七点钟准时离开,很奇怪吧?” 朋友嚼着泡泡糖,“什么玩意,等小孩放学的家长吧?” “旁边就是私立学校,那边特别难停车,先在这边停了然后走路去接人,不是很正常吗。” 女生却反驳道:“不是这样的,表白墙上有人投稿说自己是校门口发传单的,天天看车子开到那里停下,却没有人下来,等到七点钟又自动把车开走,绝对不正常!” 不等她朋友接话,旁边突然有人附和出声,“对,我也听说了,不会是那种变态跟踪狂吧?” “……感觉像是在蹲点,也不知道谁那么倒霉会被盯上。” 众人讨论得热烈,警惕又害怕地看向马路对面,有没听过这个传闻的找不到位置,那个女生还热心地指给她看。 沈佑也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抬眼看向她示意的位置。 他心里藏着点隐秘的期待,但扫过去基本都是陌生的车。 而且是那种普通家庭都能买得起的八九万的车,而那个人不可能会开这种车。 年底公司的事务最多了,霍先生大概也是被工作绊住了脚,才没空来找他吧。 但怎么连一个解释,或者一句话也没有呢? 沈佑有些沮丧地呼出口气,看着白雾飘散在半空中,又将脸埋进羊绒围巾里,决定先不继续深想了,打工要紧。 这时,绿灯亮起。 他跟着人潮过了马路,又经过那片停车场,再没在意那辆奇怪的车,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走了。 …… 晚上九点,宝悦小区。 “不是粗心,是你其实没有理解这道题到底想考你什么……” 沈佑正拿着笔,在试卷大题上圈圈点点勾画关键词,不急不缓地分析着解题思路,学生家长突然推开门提醒道。 “沈老师,你电话响了。”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手下动作不停,想着等讲完这道题再说,学生家长犹豫了一下。 “那个……我看备注是容医生,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你要不先打回去看看?” 沈佑动作倏地一顿,挑出一道同类型题让学生先做,拿起手机才发现足足有三个未接来电。 见他不接电话,对面直接甩了个地址过来。 [妙手回春容大医生:某人在酒吧里酩酊大醉,但我有急事要先走,重金招有缘人来善后!] [妙手回春容大医生:转账8888.88] 转账甩得十分痛快,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沈佑的视线停在那个酩酊大醉上,直觉里面的夸大成分不止一点,但也没时间贫嘴了。 他点进那个地址导航了一下,发现才一点多公里。 [右仔:就来。] “楚玉妈妈,我突然有急事先走了,这节课就不收费了哈。” 沈佑扬声道,将斜挎包甩到背上,胡乱围上围巾弯腰穿鞋,不忘叮嘱道:“让她做完我带来的资料,下节课要讲,还有麻烦您亲自检查一下她的作业。” “哎呀,本来就快上完了,肯定要给你钱的。” 楚玉妈妈见他走得着急,连忙道注意安全,“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去吧去吧,如果之后要请假也可以和我说。” 沈佑说了一声好,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蓝夜酒吧。 整个酒吧里音乐声震天,男男女女的欢呼声吵闹又刺耳。 容良坐在半包围的包厢里,紧张地环顾四周后,第一百次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终于—— [沈佑:就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正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又扫了眼桌上或站或倒的酒瓶,摇晃了一下霍矜年的肩膀。 “喂!醒醒,你醉了吗?” 霍矜年蹙了蹙眉,有些不舒服地抬手别开了他。 这点酒还不至于灌醉他,但也许是因为很久不喝,身体对酒精的耐受度没那么高了,又或者是心里藏着事难以纾解。 他居然真的感到了一点昏昏沉沉的醉意。 世界好像被蒙在了水里,所有喧嚣吵闹都隔了一层,他任由自己在难得的醉意中放空了一会,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再次被轻轻摇晃。 “霍……你……” 有细碎的光在眼前晃动,他慢慢浮出了水面,看到了沈佑皱着眉难掩担忧的脸。 “还好吗?霍先生……” 又是幻觉吗? 霍矜年微阖了眼,无动于衷地看着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人,感觉脸颊被轻轻拍了拍,指尖抚过时带来一点奇异的痒。 应该也是幻觉吧。 不只是画面和声音,偶尔他会连触感也感知到,但回过神来,这个人还是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霍先生喝了多少啊?怎么会醉成这样?” 沈佑见他怎么晃都没反应,疑惑地转头看向容良,“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喝酒?” 容良不能说经过调查,这里距离他家教的地方最近,只好心虚地咳了一声。 “那个……咳!其实没喝多少,就是我给放了一点那个药才会这样。” 见沈佑诧异地看着他,容良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就是一点点安全无毒纯助兴的药,我保证绝对没有后遗症!甚至很多人拿来当做去湿气的邪门偏方来用……我也不知道效果会这么好。” 沈佑还没回过神来,手里就被塞进一张酒店房卡。 “来来来,这是我在附近定的酒店,你们好好交流一下。” 容良倒吸了一口气,“我真是受不了这家伙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样子了,这种状态严重拖慢了治疗进度,不干预不行了!” “总之你看着办吧,看在红包的份上开解开解他,让他努力积极乐观面对治疗。” 容良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身后有鬼追一样迅速跑路。 沈佑愣愣地看着他甩手走人,又看了看那张酒店房卡,抿了抿唇塞进了口袋里。 他转身看向身后揉捏着太阳穴,表情似乎有些难受的人,半蹲下来有些不满地询问道。 “为什么喝酒?” 如果霍先生还清醒,他大概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都已经分开了,自己也没资格管他了,但这人现在并不清醒。 沈佑有些闷闷不乐,“不是答应我不再抽烟喝酒,要健康生活健康作息了吗?” 霍矜年垂了眼看他,慢了一拍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对不起。” 沈佑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又想犯浑了,托着腮懒洋洋地道:“说对不起就有用吗?你不应该补偿我点什么吗?” 霍矜年消化了他的话,露出了一点无措的神色,唇角微抿。 “补偿你要自己想,要么就说你以后不喝酒了,再喝就是小狗,我要录视频为证……” 沈佑碎碎念道,突然感觉身前覆过来一片阴影,如雪般冷淡又好闻的香气将他笼罩其中,还混杂着些许醉人的酒香。 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那触感湿润、柔软、一触即离,呼出的气息滚烫而凌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暖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霍矜年起身拉开距离,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原地愣了好久。 他现在才真正意识到霍先生喝醉了。 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平常朋友组局的酒会,无论喝了多少酒,这人从来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的。 除了那张薄唇会染上点水色外,几乎和平常没什么变化。 但这会他从耳朵根到颈侧都泛着淡淡的粉,狭长眼尾也晕开一抹红色。 就连那双总是显得漠然而严肃的丹凤眼里,眸光也融化了些似的,不再那么拒人千里。 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好像他提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也允许自己对他做任何事。 沈佑摸了摸额头,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吻的触感,很神奇的是,那点郁闷和伤心也随着这个吻烟消云散了。 他站起身,决定不再折腾人,“走吧,我带你回去。” 霍矜年定定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他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瞬就迅速站稳,还记得拿起椅背上的大衣重新穿上,有那么几个瞬间完全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小心。” 沈佑托了一下他的臂弯以防跌倒,牵引着人往外走。 但还没走两步,就被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了步伐。 “喂!小子,对就是你——那家伙可不是你能碰的。” 不远处卡座里围坐着三四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边,为首那个轻佻的吹了个口哨,挑衅意味十足。 “不识货的小土狗,你拉着的那个男人身上一条领带都比你这个人值钱,别以为拉着人睡一晚就能攀上枝头变凤凰了。” 那个卡座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侮辱意味十足。 就连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也被动静吸引看了过来,一时间两人顿时成了视线中心。 沈佑皱了皱眉,却不打算理会这些人渣,眼下还是带霍先生去醒酒要紧。 他不想惹事,那些人却偏偏不让他走。 为首的男人猛地踢翻一张椅子,起身大喇喇地拦路,“别多管闲事,这家伙我早就盯上了。” “啧啧,瞧瞧这浑身上下的派头,几十万一件的大衣,几百万的手表,还有手工定制的西装和皮鞋……” 他眼里冒出贪婪的绿光,“这么个有钱人居然会到这种小酒吧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沈佑平静道:“滚开。” 男人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你他妈别不识好歹——” “我最后说一次,滚开。” 沈佑眼皮微掀,五指攥成拳头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因为酒吧太吵并没有人听到。 面前的人却愈发猖狂,甚至想要越过他对霍先生动手动脚。 他忍无可忍,正要一拳打掉这人的牙,一阵凌厉的拳风突然身后袭来,狠戾地将那张猥琐的脸揍到变形! 男人的鼻血瞬间喷了出来,连哀嚎声都发不出就歪倒在了吧台上,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沈佑则被按住肩膀,拨到了这人身后。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霍矜年不复柔软的神情,灰蓝色的眸光漠然凌厉,居高临下地看着死狗一样的人,声音像淬了冰。 “谁给你的胆子,去碰我的人。” 男人被揍懵了,回过神来顿时痛吟出声,一边往外吐血一边暴怒地道:“给我打、打死他们!竟然敢……给我上!” 还不等他缓过来,霍矜年直接上前一步,单手掐住了这人的脖子,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扯了起来,五指铁钳一样不断收紧。 很快,男人就脸色涨红口吐白沫,断断续续地求饶起来。 “不……求你……放开……” 其他人原本都要冲上来了,但被霍矜年淡淡地瞥了一眼,又迟疑地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了。 酒吧经理很快被惊动,出来扫了一眼就知道闯祸了。 他立刻示意保镖将那几个闹事的按下来,无视了那个被霍矜年掐得半死的男人,毕恭毕敬轻声细语地赔罪。 开玩笑,这个店还比不上人家一件衣服值钱! 见霍矜年不为所动,那经理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佑,希望他能劝劝这人。 虽然是受到骚扰的一方,但最好还是不要闹得太大,有人报警了今晚就没法休息了。 沈佑拧眉,抬手按在霍矜年的小臂上,轻轻将他的力道卸下,“霍先生,我们走吧。” 霍矜年看了他一眼,在众人惊恐的视线里松了力道,漠然又嫌恶地抽出手帕擦了擦手。 这下没人敢再拦他们,沈佑带着人顺利出了酒吧大门。 …… 今晚的小雪已经停了,月亮却还没有出来,寒风呼啸,针扎一样往衣服里刺。 【谁给你的胆子。】 【去碰我的人。】 【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 沈佑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着这句话,嘴角忍不住翘起,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 但他还记得李思敏说要变得成熟可靠,各方面都独立,恋爱中年长的一方才能逐渐依赖他,不会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有拙劣勾引被反将一军的前例,沈佑痛定思痛,这次绝对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了。 不能太吵闹,也不能太黏人,更不能幼稚行事…… 沈佑在脑子里盘点着学习到的技巧,余光注意到霍矜年伸过来的手,似乎是想要牵他,下意识将手塞进羽绒服兜里避开了。 嗯,牵手也不行。 他感觉到霍先生似乎是愣住了,但还是狠下心来置之不理。 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自言自语地道:“真的要去酒店吗?还是直接打车回家去……” 沈佑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回头看去。 才发现霍矜年不知道为什么蹲了下来,双臂伸直搭在膝盖上,低头将脸埋在那片小空间里,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一样,不愿意跟着他走了。 他这会倒是顾不上洁癖了,昂贵的大衣下摆拖在了地上,沾上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残雪和淤泥。 像是月亮在尘泥里滚了一圈,染上了好些烟火气。 “怎么了?” 沈佑走过去,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男人乌黑的发顶,突然想:原来这个人也会示弱、会因为不给牵手就委屈成这样。 好像他不用掌握什么技巧,不用忽冷忽热,不用蓄意撩人…… 这个人也会自然而然为他牵动心绪。 第72章 情侣酒店 “好啦, 和你牵手行了吧。” 沈佑呼出一口气,心软地牵住霍矜年的一只手,指尖在那手心里轻挠了挠, 诱哄道:“大家都在看着呢,快起来吧?” 霍矜年不为所动,却捏住了这人的一根手指不让他缩回去。 沈佑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只好先这么着了。 “哇,我都不知道……” 他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这人的头发,唇瓣在那冰冷的耳侧辗转, 往里吹着热气, 笑道:“霍先生喝醉了酒这么不讲道理的。” 李思敏教过他一招屡试不爽的方法,目前是无数人和小说情节验证出来的真理—— [在必要的时候,要变成被雨淋湿了的小狗狗。] 但怎么还不等他变,霍先生就先变成被雪淋湿了的大猫?还安静又乖巧地朝他敞开了肚皮, 让人忍不住心疼。 不过双双对着蹲在雪里也不是个事, 酒吧大门口还是有人来往的, 说不定就有谁会认出这人的脸, 登上明天的头条新闻。 《惊!大企业总裁竟在酒吧门口干这事……》 沈佑突然用力抽出了手指, 然后站了起来。 霍矜年瞳孔微缩, 还以为他不耐烦要走,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但还没等看清就被紧紧纳入一个怀抱中。 “好了, 我们快走吧,这风吹得我头都痛了。” 沈佑半撒娇半建议地道, 保持着这个姿势抱着人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快走快走——” 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紧密地合二为一, 像是刚出生的小胖企鹅,分外笨拙又可爱。 霍矜年也伸手回抱住他,熟悉的、独属于这人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轻易消融了冬夜带来的寒冷,也融化了梗在喉间的坚冰。 他长睫轻颤,呢喃道:“……原来真的不是幻觉啊。” 被抱得太紧了,沈佑艰难地抽出一只手,从羽绒服口袋拿出酒店房卡看了看上面的信息。 “不想打车了,看看容医生给我们安排了什么好东西。” 五分钟后,酒店大门。 沈佑牵着霍先生的手推门而入,顶着前台奇异的目光快步进了电梯,一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才脸皮微烫地松了口气。 房间是A802。 沈佑掏出房卡嘀一声解锁,丝毫没有防备地推开了门,然后浑身一震—— 房间里灯光昏黄,飘散着淡淡的精油清香,气氛十足暧昧。 而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柔软的圆形大床,床单上用玫瑰花瓣摆出了一个爱心的形状,爱心里还放着一个小礼盒。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酒店正经房间。 容医生,你居心何在啊?! 但来都来了,霍先生也需要及时安顿下来。 沈佑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结果靠近那张圆床后抬头一看。 得,天花板上还有一面大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床上那个玫瑰花瓣摆成的大爱心。 沈佑几乎瞬间明白了它的用途,只要稍微一想到那个画面,刚刚降下一点热度的耳朵顿时滚烫起来。 真是……太O乱了啊啊啊! 他抿了下唇,强行镇定下来,抬手将床单上的花瓣拢起来抖到了角落里,又把霍先生往浴室的方向推了推。 “先去洗个澡吧,一身酒味我都不想闻你了。” “……好。” 沈佑看着这人脱了大衣走进浴室,看起来还算清醒,能走直线和自己弯腰换上浴室拖鞋,便放心地没跟上去。 他开启手机摄像头将酒店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监控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知道容医生有没有给我们准备睡衣……应该没有这么周到吧?不然感觉有点变态了。” 沈佑突然想起来什么,在那堆玫瑰花瓣里翻出了一个小礼盒,打开一看全是套,什么尺寸和香气都有,服务十分贴心。 甚至还有凸点和螺纹的。 他捂着脸喃喃道:“……这酒店就够变态的了。” 突然,房间里传来嘀一声轻响,清晰得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卧槽、等等……?! 在沈佑惊悚的视线里,浴室隔间的磨砂玻璃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从原来的隐约可见缓缓变成了高清无码。 淋浴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霍矜年似有所觉地侧过头,和惊恐的沈佑对视一眼,却没有露出想象中惊讶羞赧的表情,反而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下。 他半跪了下来,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开始给自己做清理。 隔着一层清晰的玻璃门,沈佑能看到霍先生正紧闭着眼,头颅微扬迎接着花洒的冲刷,肩膀向外扩张,柔韧的脊背下塌,露出一枚漂亮的腰窝。 这个姿势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每一根线条都饱满而优美,像是劲瘦的豹子翘起尾巴伸着懒腰,就连横陈在皮肤上的伤疤也变得生动。 但他的动作并不是像紧张的狩猎,富有节奏、慢条斯理,或轻缓或急促的呼吸声和动作互相呼应,显得异常黏糊而煽情。 “嗯……啊哈……”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地响,混乱的呼吸和低吟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只随着飘散的水雾从缝隙里飘出来。 一只只勾人的小手似的。 即使是对霍先生而言,也是难得大胆的举动了。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眸光却分明极亮,透出股安静又热烈的欲望。 那个姐姐教导过他,要懂得好好运用眼泪和撒娇,让那个人为他心软,为他心疼,一步步退让,最终得到他想要的。 他大概是没多少眼泪的,演也演不出来,但撒娇和得寸进尺还是会的。 浴室的门突然被拉开。 沈佑顿时被热水兜头浇了个通透,半身衣服都湿了。 他却不管不顾地俯身亲吻这个人,湿漉漉的水珠就沿着鼻尖滑落,滴落在霍矜年的脸上。 热水淋漓间,白雾升腾而起,新鲜而潮闷的水汽让人呼吸不过来,唇舌却灼热依旧,难以抑制地辗转交融。 直到双方都有些缺氧,才抵着额头低喘着分开。 沈佑关上花洒,“这里太滑了,浴缸又太小……” “去外面吧。” …… 灯光昏黄朦胧,为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蜜般的色泽。 床上还有些没被扫落下去的玫瑰花瓣,被夹在床单的褶皱之间,一点点被碾出鲜红的汁水,渗出淡粉色的痕迹。 星星点点,艳丽非常。 “……感觉怎么样?” 霍矜年闭着眼,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舌尖有些僵直,几乎说不出话来,酒的后劲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将脑子融成一片浆糊。 偏偏沈佑还要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沙哑地碎碎念,“霍先生好激动啊,因为太久没这样了吗?所以感觉会格外强烈一点?” “怎么不说话?嗯?” 霍矜年皱着眉喘息,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那只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沿着剧烈起伏的腹部上下抚摸着。 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撩起扑不灭的热火,轻而易举将血肉熬干。 明明不该这样的…… 如果要断就最好不要再来往了,更遑论这么不清不楚地滚到一张床上。 但他真的太久没喝酒,也太久没有真正触摸到这个人了。 久别重逢,再情难自禁。 许久没听到回答,沈佑有些不满地咬了他一口,余光瞥到那个让他有些尴尬的镜子,忍不住翘起嘴角。 “霍先生——” 他说,“抬头看看你自己。” 霍矜年无意识眼皮微掀,失神地看向天花板上的镜子,但一瞬就被烫到般收了回来,但仍然止不住浑身巨颤。 他侧过头闭了眼睛,鸵鸟一样怎么都不肯再看了。 沈佑在那红透了的耳侧落下一吻,语气全然无辜,半是撒娇半是难缠地强迫道:“为什么不看?多漂亮啊……我也很喜欢。” 他说到喜欢的时候咬字含糊,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脊背绷直了,像是猫竖起了耳朵,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才慢悠悠地补充完剩下的话,“——很喜欢这面镜子。” 沈佑如愿以偿使了个坏,忍不住低低地闷笑出声,手上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像是在摸大猫最脆弱的尾巴根,沿着那毛茸茸的触感从头顺到尾,再逆着方向再来一遍,有时候还会波及到猫蛋蛋。 霍矜年甚至不被允许咬着下唇,少年人修长的手指正仔细地探索着他的口腔内部,检查牙齿和舌头的发育情况。 他的耳膜里全是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响亮又细碎的水声,让人窘迫至极,偏偏避无可避。 这小孩却冷不丁道:“霍先生,你四颗智齿都长出来了?位置还这么正,好难得。” 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 霍矜年失神许久,忍不住从喉间挤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分明不合时宜,他却无可救药地感觉到潮涌的兴致不仅一点没降,反而好像被打上了烙印一样,因为精准识别到了是这个人而愈发高涨。 这小孩勾一勾手,他就忍不住跟了上去。 不用开口邀请,他就自动开放了身体的使用权。 ……说不定之后再怎么被玩弄也无所谓了。 沈佑额头从后面抵着男人的肩膀,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句撩人的话,有别人教的,有自己自学的。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霍先生,我是真的喜欢你。” 沈佑用力抱紧了他,声音很轻地道:“不是因为这张床,不是因为这面镜子,也不是因为这些姿势,就只是喜欢你而已。” “——你也说喜欢我吧?” 他知道这个人听到了,忍不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期待一个确切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容某:殚精竭虑狗头军师[狗头叼玫瑰] 第73章 地下情人 “你也说喜欢我吧?” 因为姿势的原因, 霍矜年背对着沈佑,看不清这小孩脸上的表情,但想也能想象出来。 他在猛烈的、几乎要将人击倒的快感中咬住了舌尖, 在刺痛中尝到蔓延而起的血腥气,却又很快被三根手指撬开了齿关。 滚烫的、黏稠的糖浆将人从头浸没,将心脏泡得饱涨又酸软,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被一举冲破。 他失了神,轻声呜咽道:“……喜欢。” 第一声时,沈佑还没反应过来, 却又听见男人断断续续、却又动情至极地道:“喜欢你、很……喜欢……” 声音含糊又沙哑, 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几乎像是哽咽。 “?!” 沈佑瞳孔微微收缩,而后一口咬在男人后颈上,犬齿辗转研磨着那块软肉, 像是终于将猎物按在了爪下, 吞没在唇齿间。 在昏暗中,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窗外, 月光如泻。 激烈又沉闷的暧昧声响在房间里响起, 久久没有停歇。 翌日,早上七点。 还好打电话让司机送来了两套衣服, 两人才不至于要穿昨晚皱皱巴巴的衣服上班上学。 沈佑刷牙洗脸出来, 看到了坐在床边换衣服的霍矜年。 男人换上了干净笔挺的衬衫马甲,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遮住了身上不堪入目的痕迹。 因为条件有限,总是抹在脑后的发丝垂落了一些下来,看起来没那么严肃了, 漠然冷硬的眉眼却依旧显得拒人千里。 大概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严肃的霍总昨晚坐在他身上又哭又喘,眼尾湿红,情难自抑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喜欢他。 想到这里,沈佑忍不住翘起嘴角,猛地扑到霍先生背上,黏黏糊糊地蹭来蹭去,“早上好!” 他笑嘻嘻道:“那霍先生现在就是我男朋友啦?” 在这人的观念里,互相说了喜欢就可以在一起了,不过结婚涉及到的东西太多,所以理所当然取居中值变成了男朋友。 霍矜年系纽扣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看他,只道。 “床上的话是算不得数的。” 沈佑愣住,然后一下子爆炸了,“为什么不算数?!” “毫无防备的时候吐露的话就是真心的,难道霍先生说的是反话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哇哇大叫着缠在霍矜年身上,势必要这人给个说法,然而越嚎越委屈,眼眶有些红了。 “不是男朋友的话,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说不喜欢我还和我上床,我是霍先生的炮友吗,还是免费的一夜情对象?” “不是。” 霍矜年脱口而出,而后微抿了下唇角,拉开沈佑揽在他脖子上的手,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不是炮友,也不是免费的一夜情对象。”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你包养我吧,我来当你的地下情人。” 等等…… 你说谁包养谁??? 沈佑感到极大的震撼,一时间连难过都忘了。 但眼前人的表情让他知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恍恍惚惚道:“但我没钱。” “霍先生包养我都是一次十万了,反过来身价肯定更高,但我现在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就两千八百三十七块五毛。” 沈佑说着说着也清醒过来了,难过又不解地看着这人。 就像酒吧里的那人说的,霍先生身上一件大衣都十几万,戴的手表都是几百万的大牌子,更别说浑身上下都是高定…… 他连这人的一根头发丝都养不起,更遑论包养一整个人。 霍矜年却深吸了口气,转身半蹲在沈佑面前,闷声道:“没关系,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了。” “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需要给多少钱,其他和之前的条款一样,你可以要求我回你消息,让我固定时间过来找你做……” “我想让这段关系有段缓冲的时间,让我们都能好好想清楚。” 他放飞了一只小鸟,想要让它自由,无论飞向哪里都好。 可是它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又飞回了他身边,眼睛亮亮的啾啾叫着,像是在说哪怕外面的天地再广阔,它也只爱这里。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剥夺它选择的权利。 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不是再次断崖式分开,也是为了安抚某些在他身体里日渐庞大的东西。霍矜年苦笑一声。 “一直到你厌倦之前,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你身边。” 他说出包养的条件,却像是引颈就戮的献祭,“如果你想继续,可以,如果你想走,也没问题,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关系。沈佑想。 但他垂了眼,看见霍矜年将额头抵在他的大腿上,露出的小半张侧脸苍白消减,眉心隐忍地蹙起,便知道这是这个人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明明互相喜欢,却不愿意光明正大在一起。 沈佑不是很理解这人的想法,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弯弯绕绕的脑回路,互相磨合就是要走好长好长一段羊肠小道。 而他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好吧。” 沈佑呼出口气,盘算着那两千块钱要怎么花,同时气不过地抬手将大腿上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的,恶狠狠地道。 “我要开始穷养你了,也不知道大少爷受不受得了这份苦?” 容良找的酒吧位置偏僻,就在旁边的酒店条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酒店后面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这个点大家都起床准备上班上学了,巷子里热闹得很。 今天刚好没有早八,霍先生是老板也不怕迟到。 沈佑便决定先带人吃早餐,兜兜转转在一家很多人的早餐店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扬声道:“老板,两叠肠粉两杯豆浆,在这里吃。” “好嘞!一共十二块。” 付款码就贴在墙上,沈佑举起手机扫了一下。 输入金额,付款。 叮咚。 两千八百三十七块五毛变成了两千八百二十五块五毛。 他们来得巧,前面来的人已经基本都吃上了,没等两分钟,老板娘就把两叠肠粉端了上来,又倒了一人一杯豆浆。 沈佑微抬下巴,“吃吧。” 霍矜年看他一眼,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仔细摩擦掉木刺,才将筷子递了过去。 “……谢谢。” 沈佑鼓了鼓脸接过来,剩下那点不爽也没了。 这种很多人吃的早餐店味道都不错,肠粉滑嫩,酱汁浓郁,他三两口吃完顺带喝完豆浆,仍然感觉意犹未尽。 但霍先生还在吃,举手投足间动作慢条斯理,完全不像他这样狼吞虎咽的。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 虽然说着要穷养,但沈佑看着已经被老板擦过一遍,但还是油腻腻的桌子,还有上了年头泛着水渍的破旧小门面。 以及对面正垂着眼安静吃着早餐,因为一丝不苟地穿着大衣西装,而显得格格不入的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一起这么久,都是霍先生带他改善伙食和生活条件,反过来后却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样下去不行。 沈佑表情严肃,开始计划如何快速赚钱,带着人吃香喝辣。 那个游戏赚的钱以及版权他都送给霍先生了,后续的收益自然和他无关,之前做的几个网页小游戏倒是陆陆续续有进账。 兼职的话,单单家教肯定是不够的…… “嗡嗡。” 电话响了,霍矜年放下筷子,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备注后接通。 “霍总,我已经到了,但是前面的巷子口车进不去,您出来一下可以吗?” “知道了。” 霍矜年挂了电话,将豆浆一饮而尽,带着满头雾水的沈佑出了早餐店。 “走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们穿过巷子,回到酒店门前的大马路边。 司机见他们过来,连忙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行李箱递了过来,“霍总,您要的东西。” 霍矜年接了过来,又转头递到沈佑面前,“之前的合约虽然撕毁了,但你已经履行了义务,所以报酬是一定要给的。” “还有你的游戏也是,辛辛苦苦做出来,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沈佑却恍若未闻,注意力全在那辆车和车牌上。 这不是之前那辆低调但很贵的黑色豪车了,而是一辆非常普通而大众的车,车牌号还和之前他在校门口瞥到的一模一样! “沈先生,怎么了吗?” 他再三确认,连司机都投来不解的注目。 沈佑震惊,“蹲守在校门口的怪人居然是你?!” 霍矜年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认出来。 沈佑皱起眉,不解地道:“想把东西给我,在微信上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每天等在学校门口对面……” 他突然意识到,霍先生如果只是想把东西给他,是不会这么闲每天在大门口等人的,还都是六点半多到七点这个时间段。 这个人只是想来看他。 但是—— “霍先生要是想见我,直接在微信上和我说,我们每天打个几分钟的视频都行啊。” 沈佑凉凉地道。 “这样也不用被表白墙挂,被全校人当成变态了。” 他们简直和A大的表白墙犯冲,一个两个全被挂了。 霍矜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晌才继续之前未完的话,“还有那些文件本来就是给你的,我拿回去也用不上……” 沈佑却发现他的耳朵慢慢红了,在明亮的晨光下,显出一种近乎通透的粉色光泽。 直到现在,他才有了种心头大石落地的真实感。 霍先生又回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精贵有精贵的养法,穷有穷的养法(? 一段时候后…… 沈佑:怎么越养钱越多了[害怕]?! 第74章 吻麦 沈佑正式开启了包养前金主的生活。 听起来简直是倒反天罡, 但不得不说真的挺爽的。 他觉得这个包养协议就和召唤阵法一样,什么时候寂寞了,什么时候想让人陪了, 就打开手机传送中介,开始召唤神兽。 自从学会这个魔法后,沈佑一共用了三次召唤阵。 第一次是让霍矜年下班后,来A大附近的一个甜品店等他。 等男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沈佑喜滋滋地拉着人参与了第二份半价活动,在车里吃完了两份超大草莓冰淇淋圣代。 吃完冰淇淋后的嘴巴冰凉凉的, 亲起来口感特别好。 第二次是因为姜琳打电话给他, 说他们经常喂的小橘被校外的汽车碾断了后腿。 沈佑连忙和她一起将小橘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却被医生告知基本没救了,他们的手术设施和医生水平有限,无法支持这种高精度的接骨。 而且手术费用昂贵, 没必要花个大几千上万的救个流浪猫。 沈佑便试着打电话问霍矜年能不能帮忙。 这人很快戴着个口罩开车来了, 身后还跟着专业的兽医团队, 将小橘小心翼翼地接走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霍先生对猫毛过敏。 ——被圈里人口口相传的大魔王事迹谜底至此揭晓。 那小三花实在是运气不好找错了铲屎官, 不然早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了。 还有, 最终小橘平安出院。 第三次和前两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是沈佑接到了张南理的求救电话。 说是临近年关事情杂乱,有不少人试图浑水摸鱼, 一个子公司的副总被发现挪用千万资金中饱私囊, 霍总发了好大的火,让他赶紧来安抚一下。 沈佑一直等到了晚上, 确认事情已经处理完毕,才开着小电驴闪现到了公司门口,把霍先生召唤下来去吃烧烤。 在饱受折磨的公司员工眼里, 大概就是一个身高腿长、包裹严密的年轻人,姿势潇洒地跨在一辆小电驴上—— 把他们的大魔王屯屯屯地载走了。 张南理随即宣布“全体解放速速下班!”获得了全公司牛马的欢呼崇拜,对这位身份成谜的真嫂子,更是感激到痛哭流涕。 玩包养游戏很快乐,但沈佑很快就没再用过这种召唤术了。 不是因为新鲜感过去了,而是因为—— 期末周真的开始了。 期末,一种不可名状但恐怖程度直逼SSS级的克苏鲁生物,每隔那么四五个月,就要挑选固定的日子来吞噬全国的大学生。 首先被吞噬的就是从头到尾混日子,连死到临头了都毫无所觉甚至根本无所谓的大学生。 而一部分日常好好训练听课的大学生,在面对这种怪物的时候,压迫感和恐惧感会稍微减轻一些,活命的几率也会高很多。 当然还有那么一小撮,是想要完爆这种怪物获得大宝箱,并登顶大佬积分榜的大学生,这就需要下很大的功夫了。 在沈佑每天早出晚归去图书馆自习后,林飞承也有了极大的压力,终于忍不住在一天睡前开启夺命三连问。 “去图书馆吗?” “你几点去图书馆啊?” “你走之前叫我一声可以不?” 从此,投身这场伟大战争的人又多了一个。 但受苦受难的并不只有面临期末的大学生,还有他们的男朋友/女朋友—— “霍先生,我最近可能都没法来找你了。” “什么时候考完?我看看……一月二十六号才考完,有一天连考三科,但又有一科隔了五天才考,我们专业是最晚考完的。” “我要去图书馆自习到十一点,第二天六点半又要起床抢位置,没时间煲电话粥了啊。”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面前,无一人幸免。 当然,社畜有他们自己的期末考试。 “霍总!” “霍总,这是公司年终晚会的企划书……” “哎,霍总您在这呢!股东大会您看什么时候开合适?” “霍总——” 临近年关,霍矜年还是不可避免地忙起来了,各种需要他批复的文件,需要亲自出席的会议,将日程挤得满上加满。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终于来到了年终晚会这天。 霍矜年否了挑选有才艺的员工又唱又跳的文艺汇演方案,选择了大型抽奖兑奖活动,还有各种优秀员工颁奖环节等。 中低层领导和员工们在主要场地举办年终盛会,公司老总们则有自己的晚宴要参加。 举杯换盏,觥筹交错。 “霍总,我敬你一杯!” “哎哎哎?不喝难道是看不起我王某……” 这样的场合,霍矜年还是不免喝了些酒。 他游刃有余地说着十年不变的恭维客套话,和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老狐狸来回交锋,一整晚下来,还是不免有些疲倦。 但刚走到餐桌旁随便拿了点吃的,就有精心打扮的女明星瞅准了时机凑了上来。 “霍总!我还真幸运,居然有能和您单独说话的闲暇……” 她笑吟吟地敬了霍矜年一杯酒,嘴里说着挑不出错处的场面话,流转的眼波却黏在他身上下不来了,暗示意味十足。 霍矜年冷淡应了几句,任谁看起来都兴致缺缺。 女明星却不想就这么放弃,凑近他道:“霍总这么年轻有为,风华正茂,身边怎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 霍矜年淡声道:“冷了热了我自己会开空调。” 女明星噎了一下,但还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您喜欢什么类型的?漂亮的还是可爱的,温柔的还是会撒娇的?” 她突然瞥见桌上有一道特别应景的点心。 是一小块烟熏的法式鹅肝,点缀了些绿叶,上面还罩了个小金丝笼子,非常精致。 “这金丝笼子好漂亮,不过里面好像少了点东西,感觉有些空落落的,霍总不觉得这小笼子很衬我今天的裙子吗?” 闻言,霍矜年端着酒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警告意味浓重,女明星顿时僵在了原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这位霍总的不快,惴惴不安地等待发落。 霍矜年却收回了视线,“我看过你的电影,演技不错。”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却听到眼前的男人不急不缓地道。 “你本身很有能力,金华娱乐也能给你不错的托底,放弃捷径脚踏实地,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好的,谢谢您。” 女明星咬着下唇,低声道谢后匆匆离开了。 霍矜年余光又扫到那个小金丝笼子,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了一番,突然有些啼笑皆非地想。 这个小笼子也挺配他的,毕竟他已经是别人的金丝雀了。 ——他的小金主甚至还在努力学习,争取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金丝雀啊…… 在所有人眼里,金丝雀就是个可以随意糟践的小玩意。 想要怎么对待都可以,没有尊严也没有话语权,只要金主一根手指就能按死。 即使他和沈佑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很特别,也改变不了他们签了交易合同的事实,肉体买卖,钱货两讫。 从一开始,那小孩就处于这段关系中的低位,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会从潜意识里看轻自己。 凡事都讲究一个公平。 金主和金丝雀的身份来个互换,对这段感情有益无害。 霍矜年垂眸看了许久,将这个小金丝笼子放回餐盘上,看着不远处落地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突然很想见那个人一面。 明明才几天不见,想念便悄无声息疯长。 也许是冥冥中真的有心电感应,下一秒,西装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正好是沈佑打来的视频通话。 霍矜年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露台,然后立刻接通了电话。 “查岗!” 画面都还没刷新,就传来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霍矜年忍不住轻笑一声。 视频的背景有些昏暗,周围还隐约传来背书声,应该是这小孩学累了,见缝插针跑到图书馆天台给他打了个电话。 沈佑凑近摄像头,似乎是想观察他的状态,同时盘问道:“今晚有没有喝酒抽烟?要如实回答不能撒谎。” 霍矜年倒也没瞒他,“喝了一点,推不掉。” 沈佑微眯了眼睛,用视线表示了强烈的谴责,不忘絮絮叨叨道:“那等会散场了回家喝一碗醒酒汤,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不然明天又要头疼。” “好。” 随便聊了一会,霍矜年又问,“还剩几科没考?” 一说到考试,沈佑的脸也有点发绿,不过熬了这么久终于快要苦尽甘来了。 他眉开眼笑地道:“还有一科,明天下午四点就能考完了,等考完就能放寒假了。” 霍矜年低声道:“那到时候,你……” “之后我要回家一趟。” 沈佑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就是我在C省的家,还不确定要回去多久,几天十几天或者一个寒假吧,到时候就不能陪你了,不过我们可以打视频。” 他说完,又问道:“霍先生有什么安排吗?” 霍矜年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唇边呼出了点白雾,“要去英国出差一周,后面还不确定有什么安排。” 他们东扯西扯了一会,直到沈佑被天台的风吹得瑟瑟发抖,哆嗦着道:“外面好冷啊,才出来一会我的手就要冻僵了。” 霍矜年催他回去,“快回去吧,我挂电话了。” “好。” 两人都安静等了一会。 沈佑疑惑道:“霍先生,你怎么不挂电话?” 霍矜年嗯了一声,“就挂。” 两人又安静地等了一会。 沈佑摇了摇手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网出问题了,有些纳闷道:“……还是没挂啊。” 下一秒,他听到了很轻却很清晰的吻麦声,像是透过遥远距离,亲在了他的耳朵上。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听到话筒传来一道低沉的轻笑。 “再见,好好学习。” 第75章 放寒假了 “考试结束, 请考生停止答题……”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沈佑放下笔停止检查。 很快监考老师便将试卷和草稿纸收走,最后一科也考完了。 试题还挺难的, 很多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奋笔疾书,要么就是早早心如死灰倒头就睡。 这会终于考完了,大家勉强回了点血,但已经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前排的同班同学回过头问他,“等会聚餐去吗?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烤肉自助,老周说有优惠券要请我们搓一顿。” 沈佑心动然拒, “不了, 没时间,我等会直接走了。” “行吧,下学期再见——” 他订了两个小时后的火车票,昨晚就抽空将行李收拾好, 考试的时候直接带过来放在教室门外了, 现在直接去赶车就行。 这会霍先生还没下班, 大概也没空和他依依惜别。 沈佑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拉起行李箱奔赴车站赶车。 [右仔: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去远航.jpg] [右仔:不要太想我哦^^] 这趟火车坐了两天一夜。 下午两点, 火车在终点站停靠, 沈佑转了一个小时的巴士到达小镇客运站,再兜兜转转走两公里路, 来到小镇下面的农村。 说是农村, 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小城镇。 沈佑回到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的点, 各家各户都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整条街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骨碌碌……” 他拉着行李箱走在大路上,很快就有个大娘认出了他,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道:“哟,小佑回来啦?” 然后便一石激起千层浪。 “吃晚饭没呀,今晚要不先来阿姨这里吃?” “去大城市上学的感觉怎么样啊,物价是不是特别贵?” “A大漂亮吗?我听我女儿说,这学校都有一个镇子那么大,去上课都要坐公交车!” 也有过年才难得回家的人不认识他,好奇询问道这是谁,大娘便指着村里边到处拉起来的横幅,骄傲地道。 “这可是咱们这里第一个考上A大的大学生,还是省状元哩!” 沈佑被团团围住,转眼行李箱上就被挂了几个装着年货的袋子,有个阿姨甚至还手撕了个鸡腿冲过来投喂他。 “唔唔唔……!” 脱身已经是半小时后。 沈佑扛着重了一倍的行李,嘴里还咬着个大鸡腿,顶着逐渐黯淡的夕阳,艰难地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其实他家距离村口很近,是一个红砖青瓦砌起来的小平房。 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不是当初租的那间地下室,而是几年前遗留下来的教师宿舍,是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送给他的。 班主任姓文单字一个正,教语文,一辈子不婚不育到退休,沈佑是她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也是“最心疼的一个学生”。 妈妈去世,家里依旧债台高筑,沈佑不得不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债。 但学校无法容忍这种无纪律行为,要求他要么办走读要么就安安分分念书,或者干脆休学。 办了走读就不能在学校宿舍住了,但他当时连地下室也租不起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文正老师收留了他,让他住在分配的教师宿舍里一直到高中毕业。 刚一毕业,学校就迁了校址,这些零零散散的民房条件落后,没有一起搬迁的价值,就这么被搁置下来了。 也是毕业的那年,文正老师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 那两年村里的人见他困难,里里外外帮过他不少,大家和文正老师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即使出去了,沈佑也依旧会选择回来过年。 “吱呀——” 掏出钥匙开了门,里面果然传出一股潮闷的灰尘味。 沈佑把行李放在门边,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来通风透气。 C省位置朝南,温度没有北方那么低,却是那种绵里藏针的阴冷,进到屋子里感觉更甚。 沈佑啃完了鸡腿当晚饭,着手简单清扫了一遍屋里屋外,又将发霉的棉被拿出来抖了一下灰尘,想着如果明天有太阳,就铺在天台上晒一晒。 等简单拾掇完,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冬夜的冷风呼呼吹着,沈佑用柴火烧了一锅热水洗澡,被冻得整个人都有点微死,想着或许可以安装一个热水器。 头发还没擦干,他就掀开帘子回到隔出来的小卧室,给霍先生打去了视频通话。 …… 伦敦,海德公园。 午后的阳光是金色的,温暖而耀眼,不远处湖面波光粼粼,悠然地游着几只白天鹅。 “霍先生,晚上好呀!” 霍矜年接通电话,闻言轻笑道:“下午好。” 屏幕里,这小孩正托着腮冲他笑,身上套了一件明黄色的连帽卫衣,似乎刚洗完澡,整个人都散发着柔软的水汽。 他头发微湿着散落下来,看起来随性又懒散,瞳仁被水洗过似的,玻璃一样透亮。 “你现在在英国出差吗?” 霍矜年放松地靠在长椅上,反转摄像头绕了周围的景色一圈,“对,我在海德公园。” 见沈佑好奇,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英国最著名的公园,“以后有机会带你来,或者你自己找时间来也行。” “你现在回到家了?” 沈佑嗯了一声,“对,刚刚洗完澡,灯怎么一闪一闪的……” 他捣鼓着头顶的灯泡,但很快又放弃了,“好久没回来,老鼠把电线都咬坏了,等明天我起床看能不能修一下。” “冷不冷?住着难受就去住酒店,不要感冒了。” 哪怕隔着昏暗的光线,霍矜年也能看到那房子又小又旧,连电都供不上更不可能有空调,在这种地方睡一晚肯定不舒服。 他皱了一下眉,缓声道:“又不是没钱,抽空把房子翻新一下吧,住起来舒服点。” 沈佑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没事,“早就住习惯了。” 霍先生的别墅他适应得很好,由俭入奢易嘛,但也没什么由奢入俭难的问题。 多烂的房子多恶劣的环境他都住过,适应性强到堪比小强。 “霍先生是来这里散步的吗?出差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好像看到湖面上有两只黑天鹅——” 他定睛一看,“快快快把手机转回来,它们在交配!不要偷看人家恩爱啊!” 霍矜年依言把摄像头转了回来,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对,刚刚和客户吃完饭,然后今天就没什么日程了。” “你回家后有什么安排?” 沈佑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悄悄看了霍先生一眼,眸光微微闪烁,沉吟片刻。 “嗯……” “明天检查房子修补坏的地方,然后帮隔壁的李奶奶晾晒一下粮食,准备一些过年的年货,帮忙杀杀鸡什么的。” “下午去镇子上进货点鞭炮小玩具,晚上到文化广场去卖,快过年的时候,广场上总是特别热闹,我之前很喜欢去这里。” “等过了年,我抽空把混账人生模拟器2做出来吧,来个不一样的版本,然后等新学期开学,我再筹备工作室的事。” “——大概就是这样。” 霍矜年安静地看着他,等到沈佑把洋洋洒洒的计划说完了,才很轻地嗯了一声,却突然很想问:那我呢? 你对于未来的计划里,怎么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他唇角微抿,还是将这句话吞了下去,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神经病,看起来太不游刃有余了。 长椅的扶手上突然落了只鸽子,姿态优雅地踱来踱去,很快被沈佑察觉到了,“是鸽子!” “霍先生带面包片了吗,要不要试着喂一下它?” 霍矜年也回过神来,淡声道:“没带,我去买。” 左右不过是一件小事,没必要花时间纠结太多。 他起身道:“你要看喂鸽子吗?前面广场有很多鸽子可以喂,我带你去云体验一下。” 第二天,早上六点。 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公鸡就嘹亮地鸣叫起来。 沈佑下意识想用被子捂住脑袋,就被发霉的味道闷醒了。 外面传来走动还有扫地的声音,一听就是村里闲不住的老人起来打扫做饭了,他眯了一会睡不着,索性掀了被子起床。 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忙里忙外。 沈佑双手呈喇叭状搭在嘴边,喊道:“奶奶,在做什么呢?闻着好香啊。” “哎,小佑回来啦?快来奶奶这里吃碗馄饨,今天早上现擀的面现剁的肉馅,新鲜着呢!” 李奶奶催促他道:“快过来,你的碗我还留着呢。” 沈佑拼尽全力,但仍然无法抵挡馄饨的香气,顺着味道就飘到桌前坐下了,开始沉浸式感受奶奶的手艺。 汤汁浓郁,肉馅新鲜。 能在寒风呼啸的大清晨吃上一口,简直是最顶级的享受。 吃到一半,李奶奶喊着让让,沈佑熟练抬头,一个大木勺啪的一下加了半碗馄饨进去。 “多吃点,锅里还有,奶奶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李奶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很硬朗,虽然累活重活干不了,但摘菜下厨擀面还有纳纳鞋垫什么的,都很得心应手。 她动作利索,平时闲暇时间又多,导致鞋垫不知不觉就纳多了,在墙角堆积如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竹篮子和手工艺品。 沈佑吃得干干净净,一抹嘴指着墙角的那堆东西道。 “奶奶,鞋垫和竹篮子给我吧,等会我去镇子上进点货卖,顺便把这些东西一起卖了。” “拿去吧拿去吧。” 李奶奶一口应下,又想起隔壁老张,“隔壁的老张头做了很多竹蝈蝈,也一起拿去卖吧。” 吃完馄饨,又帮奶奶扫了下地,洗了一下中午要做的菜,时间转眼就八点多了。 家里还有辆快要报废的小三轮,沈佑翻出来擦了一下灰尘,又给链子上了点油,哼哧哼哧地骑到了镇上。 …… 沈佑熟练地进货,砍价,拿货,运送到地方,然后布置小摊口,忙完之后才下午两三点。 他便在外面吃了顿午饭,回来的时候发现文化广场对面多了个算命先生,面前也摆着个小摊子,手里还拿着个算命幡。 这个算命先生看起来非常年轻,三十几岁的样子,但那股装模作样的气势还挺像的。 沈佑走近一看,摊子上摆着桃花剑、八卦图、几枚铜钱、一个竹签筒,还有…… 一个水晶球和一幅塔罗牌。 横贯中西,两头通吃。 但不等他转身离开,那算命先生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咕哝道:“这位小友,我看你最近恐有血光之灾啊。” “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沈佑转头看他,只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大概算命就是从随机诅咒路人开始的吧。 他笑了笑,没有生气,也不打算当这个冤大头。 “不用了,我命硬着呢。” 第76章 上上签 卖了一晚上的小玩具和手工艺品, 纯利润是两百二十五。 沈佑一直卖到晚上十点多,利落地把小摊子一裹一收,骑上小三轮回家了。 老人家睡得都早, 回到的时候隔壁房子已经没有灯了。 他盘算了一下,觉得直接给钱李奶奶绝对不会收,不如明早拿去换成鸡鸭鹅鱼腊肠等,再悄悄混在奶奶准备的年货里。 简单洗漱一番后,沈佑倒头就睡,然后第二天又被奶奶做的鸡汤面香醒, 眼睛还没睁开就自动飘到了小桌前。 就这么循环地过了两天,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么重要的日子,乖仔就别去卖东西了吧?” 沈佑从碗里抬起头来,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一时没听清。 “今天晚饭回家吃, 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李奶奶闭着眼躺在椅子上, 苍老的脸上尽是风霜的痕迹, 却连每一条皱纹都显得温柔平和, 语气却带了些埋怨。 “那几个不成器的又不回来了……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在外面做什么, 忙成这个样子, 连自己妈妈也不来看一眼了。” 她老伴去得早,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大, 结果全都去了外地工作, 没办法在身边陪着,只有偶尔节假日或者过年了才会回来。 跨省的机票贵, 这些子女有时候都不会回来,只是花钱托同村的人来看看她,问候几句。 沈佑笑得灿烂, 拖长了声音道:“好。” …… 不过虽然不打算出去卖东西了,但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 这几天,小镇上非常热闹,除了正热火朝天准备过新年的本地居民外,还有不少来寺庙求签的游客。 前几年旅游业发展高峰期,镇长抓住了这个关口,和旅游局一起将镇子还有四周连片的山脉发展成了景区。 上一年还推出了一座状元峰状元庙。 ——打的甚至还是他这个省状元的名头,吸引了不少家长和学生来求签保佑,沾沾这个被编得天花乱坠的文曲星的喜气。 沈佑不打算自己求自己,感觉实在太诡异了,但还是想给霍先生求一支签。 花了半小时登上石梯,来到人潮如流的寺庙门口,到处都是卖祝福玉佩、祈福香囊的地方。 有一颗特别大的榕树上挂满了带着红绸带的许愿牌,下面还有人不断往上面扔牌子。 见小摊子前有人停下,那疑似睡着了的道士头也不抬地道:“二十块抽一支签。” 沈佑讨价还价,“十块。” “求签还砍价,这位施主心不诚啊……” 那道士嘿了一声,没好气地抬起头,却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哟了一声,“这不是那个命硬小子吗?怎么还来求签呐?” 沈佑也没料到是他,诧异地睁圆了眼睛,“怎么又是你,前几天还说我有血光之灾,今天又来诅咒游客了吗?” 这个穿着道士服、不伦不类的算命先生拍桌而起,“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乃茅山派第十代大师,当今茅山派的领军人物……” 沈佑起身,决定去其他求签摊子看看。 “嘿,没我的允许,他们不敢求签给你的。” 沈佑看着这道士优哉游哉地敲着二郎腿,十分气定神闲的样子,蹙眉道:“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 那道士冷笑一声,等沈佑走远了,从袖子里掏出个手机,点开了一个名叫有钱大家一起赚的群聊,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所有人注意注意!有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卷毛小子,是别地文旅局派来要捉我们高价求签漏洞的卧底,大家不要搭理他!] 沈佑出去逛了一圈。 但居然真的所有卖祈福袋、可以求签的老板看了看他,都摆了摆手表示不做他的生意。 他大受震撼,只好又回到了道士的小摊子,忍气吞声道:“二十块就二十块,我要求一支签。” 见人吃瘪,那道士也见好就收,把签筒拿了出来,“你要给自己求,还是给别人求?” 沈佑道:“给别人求。” 道士看了他一眼,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也行吧,给谁求都没差,反正你们俩的命运也是绑在一块的……” 沈佑深吸了口气,摒除了脑海的杂念,双手抓住签筒虔诚地上下摇晃,一次,两次,三次。 很快,啪的一声,一支竹签掉了下来。 他满怀期待地拿起来一看,读了一遍上面的签文—— 大凶,下下签。 下!下!签! 沈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觉得今天真的出师不利,但一时间逆反心理也上来了,拿出手机又扫了二十块进去。 “再抽一次。” 他摒弃杂念,又抽了一次,然后拿起来一看。 下下签。 还是特别符合血光之灾的那种。 沈佑觉得自己真是中邪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祈福的竹签筒里,会出现那么多根下下签?” 按理来说应该一根下下签都没有才对,最次也该是中签,是为了顾客求出下下签的时候顺理成章卖这人的鬼画符吗? 新年来求签的无非是讨个彩头,谁想猝不及防讨个晦气。 真没人怒上心头把这奸商揍得鼻青脸肿吗?! 那道士似乎也有些意料不到,翻看着那几根签子,喃喃自语道:“命该如此呀……” 沈佑抿了下唇,把签筒里的签子都倒出来看了一下,发现上上签和平签还是很多的,签筒里似乎也没什么机关的样子。 他呵了一声,又扫了一百块进去,“人的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等他把这些下下签全部摇完了,出来的不就是上上签了吗? 苦尽甘来的寓意也挺好的,前半生是下下签也无所谓,后半辈子全是上上签就行了。 沈佑把抽出来的下下签放到一边,继续开始摇晃签筒。 很快,啪的一下,掉了一根签子出来。 他不抱希望地拿起来看了一下签文—— 平安顺遂,圆满如意。 是一枚上上签! 沈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眼睛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骄傲地举着那根上上签道。 “我看这个蕴意就很好。” 道士眉头一松,也抚掌赞叹,“恭喜恭喜,迎来转机了。” 沈佑扫了那些被抽出来的下下签一眼,突然道:“这些下下签我都买了。” 道士回过神,连忙道:“这可不行,二十块钱只买了这签子的使用权,所有权可还是我的。” 沈佑摸了一下那根上上签,坚持道:“刚才不是扫了一百块进去吗?这签子不算什么好材质,几十块都够买一整筒签了。” “多喜庆的日子,猝不及防抽到一个下下签,人家要么哭丧着脸回去,要么生气了要揍你,闹得谁都不开心,干脆卖给我吧。” 道士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还有你这种既没哭丧着脸,也没有生气要揍我,反而犟得要死砸钱逆天改命的。” 沈·冤大头·佑:“……” 那道士捋着不存在的胡须片刻,还是嫌弃地摆了摆手。 “行了,拿去吧拿去吧。” 沈佑道了一声谢,拿了那几根签子起身离开。 下山路上,他把那些下下签一根根折断,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只剩下了那根上上签,他对着阳光看了又看,还是觉得很喜欢,很珍惜地放进了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 等过了这个年,他就偷偷跑去找霍先生,给这人一个惊喜。 大年三十,菜市场里还是很热闹,尤其是笼养鸡鸭鹅的老板,正十分热情地给大家展示自家的鸡有多肥多好吃。 沈佑左手抓着一只肥嘟嘟的走地鸡,右手拎着一只虎视眈眈的大鹅,搭上了一个村里阿叔的三轮车,在村口下车走回了家。 但还没走近,就看到两辆小车停在李奶奶家门口。 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几个小孩一边玩鞭炮一边大声尖叫,平时格外冷清的地方变得很是热闹,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沈佑探头看了一下屋里,确认李奶奶的三个子女都回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扬了扬手上的东西,“大家好啊,这些是给奶奶的,我能拿进去吗?” 李奶奶的小女儿见到他,愣了一下,连忙热情地道:“哎呀,怎么还专门拿东西来呢?真是太客气了。” 她掂量了一下那鸡和鹅,拿进屋里后装了一袋橙子苹果和零食塞进沈佑手里,“很快就开饭了,等会留下来吃顿饭吧?” 沈佑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家吃就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他这个外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 晚上的时候,沈佑还是去了镇上。 大年三十,文化广场上非常热闹,不少人拖家带口来这里守夜和看烟花,见到商机过来摆摊的小摊贩也很多。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猫着,把摊子摆好,然后给霍先生打了个电话,响了十几声后接通了。 “晚上好啊——” 沈佑话音刚落,就看到屏幕里的霍矜年正穿着黑色的长款军大衣,戴着特色非常明显的毛毡帽,从头到脚都裹在厚衣服里。 他站在一片雪里,远远大于A市下雪时能积累的深度,身后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松树林和雪山,还有夕霞烂漫的天空。 “我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霍矜年和外祖母打了个招呼,便拿着手机往外走去,就听到这小孩疑惑的询问。 “霍先生现在在哪,不是说出差回到家了吗?” “俄罗斯。” 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呼出口带着白霜的雾气,“外祖父说今年想回家一趟,我们就一起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 屏幕里,那小孩顿了一下,笑道:“外面,卖东西呢。” 沈佑把手机立了起来,托腮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我们这边要跨年了,虽然俄罗斯那边还早,但我想和霍先生一起跨年。” 还没说几句话,一个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过来了,开始挑摊子上的玩具。 “妈妈,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只能挑一个。” “妈妈,今天是大年三十!” “好吧好吧,随便你挑——但是要从你压岁钱里扣。” 清晰的对话从手机那端传过来,霍矜年的视线始终凝聚在沈佑脸上,这会他要接待客人,并没有看向这边。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寂寞,又有多欣羡。 那男孩很不情愿,但还是抵不住玩个痛快的想法,一下子挑走了好多。 “小飞机五块,摔炮十二块一盒……一共二十五。” 沈佑扯了个袋子结账,然后无情地拿走了小男孩的压岁钱红包,“新年快乐,玩得开心。” 他正想继续聊天,耳边却倏地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要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就好了。”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一下就乐了,“别呀!” “这里真的很破旧,房间床就只够一个人睡,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霍先生肯定不适应。” 他拿起手机,看着男人近距离放大的英俊眉眼,上面覆了一层洁白的霜雪,寒气逼人,但那灰蓝色的眸光仍是流动的。 是俄罗斯一望无际的雪原里,最惊心动魄而温柔的湖泊。 霍先生说,至少现在这种时刻,我想陪在你身边。 “你现在不是在陪着我吗?” 沈佑的心尖像被揪了一下,一时间酸软得不行,他却难以抑制地翘起了嘴角。 那些失落的、孤单的情绪都落在了棉花糖上,难以言喻的饱涨感充斥四肢百骸,将心口空落落的洞也填补得满满当当。 “这样就够了,霍先生也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不是吗?” 他轻声道,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摸到签子微硬的触感,“等回去,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沈佑只听到头两个字,然后就只有这人嘴唇张合的画面了。 咻——砰!!!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头顶的天空猝然明亮,那一弹烟花在最高点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噼里啪啦四溅开,像是瞬间生长又陨落的光树。 沈佑下意识抬起头。 看到接连不断的烟火射向高空,在爆裂的瞬间发出璀璨的光芒,像是无比绚烂的陨星。 “看烟花!” 他立刻拿起手机,想让霍先生也看一下漂亮的烟花,但烟花爆炸时的声音太大,扯着嗓子也互相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漂——亮——吧——” 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璀璨的烟花让人目不暇接,这小孩时而看烟花时而看向他,眉眼在明明灭灭中漂亮得惊人。 霍矜年一错不错地看着手机,读到他的唇形,喉结微微滚动,“很漂亮。” “新年快乐,希望你往后的人生都平安健康、顺遂坦荡。” 他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轻而沙哑,像是在喃喃自语。 “还希望……我能一直陪着你过完一个又一个新年,直到八十年后再也过不动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此处是俄语 第77章 囚徒 过完新年, 沈佑去了一趟银行,跑遍了熟悉的人家。 都是之前上学的时候对他有过各种帮助,时不时就喊他过去一起吃饭的, 见他过来探望也一下子笑开,围着询问起近况。 沈佑回应着他们的问题,收获了大波上一辈人朴素的夸赞。 临了要走的时候,他就召集这家人的小孩过来,从大到小依次封了个红包,“来, 给你一个大红包, 这个是妹妹的……” 不等大人发现,他就直接冲到下一户人家拜访。 有两次很快就被发现了,秀姨拿着红包追出了大门,扯着嗓子喊他, “臭小子你发达了啊?一人五百, 干嘛包这么大红包……” 还有一次被抓了个正着的。 皮肤黝黑的大娘直接大手钳住他, 大嗓门连珠带炮地道:“你现在还在上学, 哪里来的钱?而且之前的贷款不是还没还清吗?” 沈佑像被捏住了后颈的小鸡仔, 连忙道:“没, 已经还清了,这是我自己赚的。” 大娘将信将疑, 还是坚持将红包还给他了, “自己赚的就自己拿着,买点好吃的好喝的, 我们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乖啊。” 但临走的时候,沈佑还是偷偷把红包塞到了一袋橘子底下。 …… 拜访完村里的人,就还剩下高中时期的几个老师。 沈佑搭了一个小时公交来到学校附近, 在周边买了牛奶水果和补品拎在手里,正问保安能不能让自己进去一趟教师宿舍。 身侧却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看看这是谁来了?” 沈佑倏地转过头,看到张敏正拎着一袋子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来了也不说一声,要是我刚好不在怎么办?” 他喊了一声老师,然后连蹦带跳地冲了过去,又眼睛亮亮地叫了好多句老师,看起来还和上高中时没什么两样。 像是转着圈甩尾巴的小狗。 张敏很想摸一下他的头,但碍于手上的菜还是作罢,“还没吃饭吧?一起来家里吃顿晚饭。” 两人一边聊一边进了学校,进了一栋老居民楼里。 张敏掏出钥匙开了门,将肉和菜拿进了厨房,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晚饭。 她家里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和一个才上小学的小女儿,和沈佑的关系都不错,见他回来连忙凑上来问东问西。 不到半小时,丰盛的饭菜就端上了桌。 沈佑一边吃一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餐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张敏突然笑问:“上了大学,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孩子啊?” 这话一出,两个女孩立刻起哄,连声催促让他快说。 有喜欢的人。 不过不是女孩子。 沈佑低咳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和霍先生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都不知道怎么和老师解释这件事。 张敏一眼就看明白了,但是孩子不肯说,她也不追根究底,只道:“看来是有了?如果是真心喜欢,奔着想要结婚去的那种,可以领过来让老师看看。” “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以后结婚啊生小孩啊都有些麻烦,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联系老师,老师也算是过来人了……” 沈佑夹菜的动作一顿,轻声道:“好,如果结婚的话,我就请老师来给我当妈妈。” 张敏看着面前眉眼鲜活的人,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 “文正要是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欣慰的。” 吃完饭出来,天彻底黑了。 沈佑拒绝了在老师家过一晚上的提议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临走的时候,他悄悄在老师家里留下了两个超级大红包,藏得有点隐蔽,可能明天才会被那两小孩找出来。 晚上的风有些大,又细又冷,吹得人忍不住发抖。 沈佑重新系了一下脖子上的羊绒围巾,绕过鼻梁将小半张脸都遮住了,然后快步往公交车站走去,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这边的事情基本都办妥了,他明天就可以出发回A市。 霍先生过两天也从俄罗斯回去了,公司的年假毕竟比不上学生的寒假,没几天又要上工。 虽然忙着学习和赚钱,但偶尔很累的时候,沈佑也会刷刷抖音让过载的脑子休息一下。 他一直很喜欢那种出门在外的孩子一声不吭跑回家,家人特别惊喜然后大家笑闹一团的视频,即使知道有些是剧本,还是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 偶尔还会做爸爸妈妈突然回家给他一个超大惊喜的梦,不过到底只是梦罢了。 但现在,沈佑决定亲自去实现这个梦想。 一想到霍先生可能会露出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嘎吱——” 公交车很快到了,沈佑找了个最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没坐几站,七八个农民工也吵吵闹闹地上了车。 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沾着水泥,看起来似乎是刚从工地下来,每个人皮肤都被晒得黝黑,看不太出原本的相貌。 里面还有个看起来才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从上车开始就愤愤不平地骂着什么。 “妈的!晦气死了,要钱要不到还在那打太极……” 其他人也跟着嘟囔两句,但相对还是闷闷的,不怎么说话。 但冷不丁的,有个人突然把头上的安全帽取了下来,“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是因为什么坐十二年牢的?” 这句话一出,整辆公交车都是一静。 那男人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黝黑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眯了起来,“我现在告诉你们,不是因为什么偷钱啊诈骗啊,不是那种低级的原因。”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才慢悠悠地道。 “我撞死了一个大老板!” 沈佑似有所觉,不再歪头靠在车窗上,转脸看向这群人。 公交车的光线有些昏暗,还不足以将这些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那男人猛地啐了一口,语气激动地唾沫横飞道。 “他妈的,就是那种穿得光鲜亮丽,长得人模狗样的大老板!” “和今天那个拖欠大家钱的老板一样一样的,刚才要不是你们这群狗崽子拦住我,我直接冲上去打断那狗娘养的牙!” 原本骂骂咧咧的小年轻吓得缩了缩脑袋,却被一把揽住了脖子,“小许,你怕我啊?” 小许摇了摇头,“俺不怕,包工头说你虽然刚从牢里放出来,但是在里面表现得好才提前出来的,已经改造好了。” 那男人一下子笑了。 “改造个屁的改造,我就是运气不好,有个屁的错。” 小许讷讷道:“啊?俺不懂,咋个回事嘛?” 那男人露出了点怀念的神情,“十几年前我是开货车的,就是运送工地上的钢筋,结果在路上跑着跑着轮胎爆了。” “开大货车的都知道,这种情况下翻车和急刹我铁定死!” 他语调激昂又跌宕起伏,说起自己的英勇事迹来手舞足蹈的,生怕别人觉得无聊了似的。 “哎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前面有三四辆小车,我就认得里面有台什么法什么力?反正就是那种大老板才开的,我就直接挑了这辆撞上去……” “结果——砰!” 公交车正好驶入一段特别光亮的路段,车内的昏暗被一扫而空,配合着男人故意一惊一乍的拟声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也是那一瞬间,男人的长相被照得清清楚楚。 沈佑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心脏像被一根长矛贯穿,将他直直钉死在了座位上。 他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却无法真正死去,灵魂重复着撕裂又愈合的循环,几乎痛不欲生。 只恍惚间明白,原来远远超过承受限度的痛苦袭来时,人是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那豪车被撞得稀巴烂!” “听说里面有一家三口,那大老板没请司机自己开的车,结果也被撞得稀巴烂。” 男人得意地笑了,也许是想到了今天甩他们脸子的大老板,从鼻子里不屑地喷出一声,“我看有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很快,他又愤愤不平起来,用方言骂出一连串脏话。 “妈了个巴子的,之前有大货车司机撞死了人,都是保险公司赔个几十万几百万就行了,结果轮到我就是判了15年!” “老子日思夜想怎么都想不通,后来牢里有人告诉我,要撞就挑那种没什么钱的撞,根本弄不了你,撞了个大老板人家怎么都给你弄进去……” 小许也跟着笑了几声,傻乎乎地挠了挠头,“这样啊,还是哥你懂得多。” 公交车后座。 旁边的小女孩吃着棒棒糖,无聊张望时,却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哥哥,你哭什么呀?” “妈妈,这个哥哥在哭呢!” 她声音尖细,在吵闹的公交车里也显得有些刺耳。 听到声音,周围人无意识朝这里张望了一下,连正高谈阔论的男人也看了这边一眼。 “坐好!别大喊大叫的……” 沈佑连眼珠子都是僵的,呼吸急促得几乎要引发碱中毒。 所幸那条羊绒围巾将他半张脸都遮住了,其他人只能看见一双露出来的眼睛猩红,里面全是湿润的红血丝。 他控制着身体的过度反应,指尖颤抖着深深掐入掌心,那片肉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感知不到一点刺痛。 公交车里坐了不少人。 大家不想惹祸上身,看窗外的看窗外,玩手机的玩手机,但都竖起一只耳朵继续听着。 “牢里的饭菜也挺好吃的,还能运动和看电视,过得比外面还滋润,我本来都不想出去了。” “但后来想想,我得出去娶老婆啊!” “一辈子没干过女人就去死,实在是太亏了,我就努力表现好嘛,结果十二年就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交车在一个站台停下。 车门打开的时候,能看到外面是一片黑糊糊的老街区,那一队农民工乌泱泱地下了车。 沈佑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第78章 所谓命运 这里是一片老式的居民区。 沈佑下了车, 扬手戴上有线耳机,然后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就像是最普通的下了自习的高中生。 这队农民工一起走了一段路, 最终在一个大路口分别,大家四散开回自己的家,还有好几人结伴回了工地的宿舍。 幸运的是,那个人并没有住在宿舍。 不算好运的是,那个叫小许的年轻人还跟在他身边。 两个人不太好下手,就算出其不意也很容易被反制。 冤有头债有主, 沈佑不想波及他人, 但如果到最后他们都还在一起,他也不介意一闷棍把这人敲晕。 也许是上天也在眷顾他。 沈佑又耐心跟了一段路,在进入小巷子口前,那个叫小许的年轻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哥, 我走了啊, 第二天记得早点来上工。” “行, 去吧。” 现在就只剩下那个人了。 沈佑摘下耳机, 很轻地呼出一口雾气。 他此刻心如擂鼓, 耳膜里全是心跳声和呼啸的风声,神经极度紧绷, 肾上腺素飙升, 让脑子前所未有的敏锐清醒。 他并不害怕,也并不悲伤, 甚至感觉不到寒冷。 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将所有的情绪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深沉到近乎纯粹的恨意, 支配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两人分开后,男人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手臂发出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捶着腰往昏暗的巷子里走去。 沈佑靠在巷子口的墙上,等了十秒左右,转身跟了上去。 老旧的巷子狭窄又曲曲折折,没有安装路灯,只是借着旁边居民楼传来的微弱光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也许是很久没有清理过,地面上堆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污水横流,走起路来并不方便。 男人应该是上下班走过很多遍了,显得非常轻车熟路。 哐当! 沈佑一个分神,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那东西发出一声巨响,在无人的巷子里显得分外刺耳。 他的身形有一瞬的凝固,看到前面的人似乎回头看了一下,没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但拐过一个弯后,男人却突然不见了。 沈佑一瞬间反应过来。 他被发现了。 心思急转间,沈佑开了一局游戏,路都不看地继续往前走,径直进了一栋旧楼的楼道间,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里。 不远处,一双眼睛藏在黑暗里等待着。 透过楼道的窗户,可以看到那形迹可疑的小子上了三楼,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把防盗门拍得砰砰作响,隐约还能听到喊声。 “妈,我回来了!快给我开门,我都要冷死了——” 不久后,门从里面开了,泄出客厅的暖光来。 防盗门遮住了那小子的身形,确实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很快他们就进去了,防盗门也被关上。 又观察了几分钟,那双眼睛里的怀疑才被打消。 巷子口的阴影处,男人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嘟囔道:“看来真是累了,一个小崽子而已,我居然怀疑他跟踪我……” “赶紧回去睡觉吧,嘶!这什么鬼天气,冷死个人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沈佑打开门走了出来。 再次走进昏暗的巷子之前,他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砖头。 经过刚才那段路的摸索,沈佑很快熟悉了这种老巷子的结构,他走得愈发轻车熟路,脚步声被老鼠啃食的窸窣声掩盖。 很快,他就看见面前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往右拐了。 出了巷子口,男人又不见了。 沈佑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倏地回过神来这样会暴露自己。 下一秒,一股大力突然拽住了羽绒服帽子,将他的脑袋猛地磕在了墙上! “你是谁?” 沈佑感到一股热流从额头上涌出,尖锐的刺痛伴随着眩晕感袭来,身后男人的声音粗哑,让人恶心的热气呼过耳后。 “为什么要跟踪我?!” 他沉默地喘息着,任由这人怎么问也不说话,男人急眼了,骂了句脏话就想把人翻过来揍。 在他力道松开的一刹那,沈佑直接转身一砖头砸了上去! 浑身积攒的力气都在这一下上,那块红砖直接四分五裂,男人连闷哼都发不出就歪倒下去。 不说脑震荡,至少脑袋嗡嗡一阵子是足够了。 不等男人呻吟着缓过来,沈佑直接骑上去揍了他好几拳。 但到底是在工地里熬过的,风吹日晒皮糙肉厚,居然还有力气挣扎着怼了沈佑的腰一下,将他猛地掀了下去。 “呃……!” 沈佑猝不及防摔到一边,正想爬起来就被男人抓住了小腿。 “操他妈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兔崽子!” 那人捂着破了的脑袋,怒骂着扑了上来,被沈佑直接一脚踹翻在地上,他们被绊倒在一处,拳拳到肉地搏斗起来。 但男人到底只是空有一身力气,最终还是沈佑狠招频出,将他揍得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能张着嘴哀哀地叫唤。 “哈啊……” 沈佑起身喘了会气,又拖拽着死狗一样的男人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一盏路灯。 从一片黑暗走进唯一光亮的圆中,就像是舞台上主角撕心裂肺的独角戏。 沈佑将地上一滩烂泥的人拎了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李勇,你不记得我了吗。” 李勇大睁着没受伤的右眼,啐了一口血沫出来。 “你……你是谁啊、咳……妈的我没招惹过你吧?” 沈佑伸手掐住了他的脸,在男人恐惧睁大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漆黑的倒影,“看着我,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我一点没忘记你的样子,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起来了。” 就算是在光中,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显得过于冷冰骇人了。 电光火石间,李勇想起了什么,目眦欲裂地道:“你、你是那场车祸里的……” 十二年过去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撞死的人叫什么名字,老婆孩子是谁,又长什么样子。 但他还记得这双眼睛。 来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眼珠子漆黑到连光都透不进去,就这么安静地、死死地盯着他,饱含怨恨,几乎阴魂不散。 在车祸现场中,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在被记者围住采访时,他都被这双眼睛无孔不入地窥探着,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一直到入狱好几年,他才渐渐遗忘了。 但乍然又见到这双眼睛,李勇一瞬间还以为恶鬼来索命了。 “你终于想起来了。” 沈佑垂了眼,声音喑哑,一字一顿地道:“你刚才在公交车上说什么呢?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被一个小兔崽子用这种眼神盯着,李勇不知道哪里窜上来一股不怕死的火气。 “他妈的,老子那时候真该把你们全都撞死!全都撞成烂泥!真他妈是狗娘养的,你打我啊我看你敢不敢打死我……唔!” 真是不知死活。 沈佑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地出拳,狂风骤雨般砸在这人的脸、鼻子、眼睛和太阳穴上,拳拳到肉,狠辣决绝。 【那豪车被撞得稀巴烂!】 “去你……呃!你给我……” 【听说里面有一家三口,那大老板没请司机自己开的车,结果也被撞得稀巴烂。】 随着沉闷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一时间,鲜血、口水和冷汗四处飞溅,那些狂妄的挑衅也变得断断续续。 【我看有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再变成无意义的哀嚎和呻吟,最终尖叫着痛哭流涕起来。 【牢里的饭菜也挺好吃的,还能运动和看电视,过得比外面还滋润,我都不想出去了。】 沈佑的眼珠子都是木的,近乎魔怔地一下下挥拳。 【我就努力表现好嘛,结果十二年就出来了……】 加害者只要在监狱里表现得好,就有机会减刑提前释放。 而受害者再怎么努力挣扎,一辈子也只能活在地狱里了。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勇彻底昏死过去。 沈佑也终于停下动作,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使用而颤抖。 作用力是互相的,经过刚才毫无章法的击打,他的拳头和这人的脸都一片血肉模糊,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鲜血和碎肉。 巷子口空空荡荡的,寒风幽微的呜咽着。 沈佑呼吸凌乱而急促,脸上一片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骤然被风一吹,冰冷刺骨。 他随便擦了一下脸,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了一根斜插在工厂废料里的钢管。 唰啦—— 刺耳的摩擦声后,那根足有小臂长的钢管被抽了出来,触感冰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只要一棍子下去,这人的脑袋就会像烂西瓜一样爆开。 爸爸妈妈的仇恨,他的痛苦,就能在这一刻终结。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沈佑单手拎着男人胸前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靠在墙上。 动作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响。 借着闪烁不定的路灯光,还能看到上面“平安顺遂,圆满如意”的签文,沈佑顿了一下。 他太久没动作,那木签浸在血泊中,慢慢被染脏了。 沈佑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钢管—— “砰!!!” 一道让人心惊的闷声响起。 钢管擦过李勇的脑袋,重重敲击在墙上,飞溅起一点火星。 沈佑扔掉沾了血的钢管,从地上捡起那根上上签,后退了一步倚靠着墙,脱力地滑了下来。 他看着头顶狭窄的天空,没看到月亮的踪影,于是又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根签子被沾满了血的指腹一擦,顿时变得更脏了,但依稀还能分辨出上面的字样。 ……人的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警察和救护车的电话。 第79章 医院 “滴嘟滴嘟——” 尖啸的警笛声划破了漆黑的冬夜, 根据报案者详细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巷子。 黄文丽本以为现场会有三个人存在。 但当她赶到时,却看到靠墙坐着的当事人之一朝她挥了挥手机, 表示是自己报的警,除此之外还叫了两辆救护车。 “你们没事吧?老李快过来支援一下……” 沈佑睁着没受伤的右眼,看到警察朝这边冲过来,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放到背上,跑向巷子口外的救护车。 他伏在那微微颠簸的背上,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终于有了些活过来的真实感。 半小时后, 两人都被送进了医院。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但看这一身骇人的血,医生非常紧张地将两人都送进了急救室。 很快,沈佑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而李勇还插着管昏迷着。 经过诊断, 他脑袋和手上的伤最严重, 其次是肚子和肋骨。 万幸的是没有骨折, 内脏也没有出血, 但伤势依旧不轻。 “骨头都有点露出来了……” 护士训练有素地拆纱布和棉签, 但看到眼前血肉模糊的一幕时,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佑坐在床沿上, 乖乖仰头将脑袋上狰狞的伤口露出来, 虽然已经基本止住了血,但看起来还是很惨烈。 “可能会有点疼, 忍着点。” 护士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提前打了一下预防针,“疼也不能乱动, 不然伤口会撕裂得更严重的,后续感染就麻烦了。” 沈佑想点点头,但想起不能动,便沙哑地嗯了一声。 “……呃!” 即使有做心理准备,但在蘸满药水的棉签摁下来时。 沈佑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眼睫不断地发着抖,从鼻腔哼出轻轻的、短促的低吟。 黄文丽推开病房门进来的时候,就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刚才检查的时候,沈佑脸上身上的血污被简单清洁干净了。 此刻他微抿着唇脸色苍白,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便更显小了。 她家里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所以乍一发现打架斗殴的当事者之一年纪居然这么小的时候,当即便恨铁不成钢起来。 但看着这小孩明明忍耐着非人的疼痛,却还谨记着护士的话没有乱动,甚至连眼泪都没流,黄文丽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几分。 不像是整天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反倒像是最乖的好学生。 所以这孩子为什么会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农民工打起来? 还是那种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惨烈打法。 “好了,记得伤口不要沾水,也不要做剧烈运动,两天换一次药,到时候还是我给你换。” 等护士包扎好离开,黄文丽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却没有第一时间切入正题,“因为你们都受了伤,整件事也没有目击证人。” 她语气舒缓,“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不会把你抓起来,别紧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沈佑看着她,没吭声。 黄文丽便当他是同意了,“接下来我会询问一些信息,还有这件事的始末,还请如实回答。” “名字。” 沈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沈佑。” “年龄。” “十八。” “你现在在哪里读书?或者说打工?” “A大。” “现在家住哪里?” “莲溪镇旁边的莲溪村……” 就这么你问我答了几分钟,黄文丽基本弄清了他的身份,但越是了解便越是觉得困惑,“描述一下今晚的前因后果。” 沈佑沉默半晌,在被催促之前,言简意赅地道:“他打我,然后我打他。” “是对方先动的手吗?” “对,他把我的脑袋往墙壁上磕,伤口就在这里。” “所以你才打回去,是吗?” 沈佑闷闷地道:“……嗯。” 黄文丽却敏锐地追问道:“他为什么会打你,总不能你就是路过,他突然发疯打了你吧?” “你家距离那边非常远,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次面前的人沉默了很久,只用那双漆黑的、无光的眼睛盯着她,让人几乎有些发怵。 却又好像被伤害过的小狗,不再相信伸出手的人类,只能无比消极而悲伤地看着。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黄文丽放下了记录本,严肃地道:“如果你拒不配合,就有故意隐瞒犯罪事实的嫌疑,到时候的结果一定是不利于你的。” 见这小孩无动于衷,她又放柔了声音,“你现在还年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能帮助你呢?” “想想你的家人朋友,他们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沈佑最终还是垂了眼,轻声道:“因为……我跟踪他。” 黄文丽精神一振,直觉自己触摸到了这件事的核心,连忙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这小孩却又不说话了。 正僵持间,另一个警察也推开病房门进来了,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他的家长在哪里?” 黄文丽见问不出来什么,便放下了笔站起来道:“对,这件事我们需要联系你的家长。”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性质大概率是打架斗殴。 其中一个是大约五十岁的中年人,另一个虽然年满十八岁,但仍然需要联系监护人处理。 沈佑却淡淡道:“我没有家长,我的家长就是被他害死的。”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黄文丽震惊了一秒,然后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语速变得极快,“你说的他是指另一位当事人吗?他害死了你的父母?!” 沈佑点了下头,“如果不相信,你们可以调查一下。” “对了,这件事公交车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是今晚八点多从新海高中公交车站前往万福路的211路公交车。” 他一字一顿道:“那个人亲口承认,他是具有主观犯罪意愿地害死了我爸爸。” 黄文丽皱了皱眉,总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奇怪。 但和搭档对视了一眼,她便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涉及到了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 另一个警察立刻拿出手机联系了局里的前辈,要求将沈佑说的那辆公交车的监控调出来,并逐个联系目击证人。 黄文丽缓了一下,继续上个话题道:“你还在上学吧,家里还有其他长辈吗?或者平时管你吃住的大人有吗?” 这小孩终于有了点别的情绪,脸上的表情生动了些,犹豫着低声道:“他在……他在俄罗斯,应该赶不过来。” “赶不赶得过来都要告知一声,这件事你没办法就这么瞒住的,一定要有责任有经验的大人在才可以。” 见他两只手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黄文丽拿起他的手机,用人脸识别解锁后点开了电话。 “他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嗯……难道是这个吗?叫霍先生的。”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黄文丽将电话拨过去,脸上的表情有些揶揄,“其他人都是全名,就这个的称呼这么特别,两边还有小爱心。” 沈佑这才想起来自己给那个人的备注是什么样的,脸皮顿时有些发起烫来。 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黄文丽看了他一眼,拿着电话走远了些,“喂,请问你是沈佑的家长吗?他现在在医院……” 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沈佑如坐针毡地等待着。 很快,黄文丽就挂断了电话,“这件事我们会仔细调查,在此期间你不能离开医院,要由我们的人看管着,知道了吗?” 得到想要的线索,警察很快就离开了,整间病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空荡荡,人声静寂。 沈佑出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拨号页面,后知后觉生出了点惹了大祸没脸见人的绝望,恨不得变成鸵鸟埋起来。 那个电话过后,对面就再没有动静。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再将电话拨过去,机械音却一直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等了一会只好挂断了。 完蛋了。 霍先生肯定很生气。 沈佑把手机扔在一旁,双眼无神地倒了下去,却不小心牵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口,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缩在被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OxO:等我。] 清晨七点半,天空隐约泛起鱼肚白。 沈佑拉下被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居然已经天亮了。 他一晚没睡,睁着眼熬了个通宵,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有一闭眼就呼啸着袭来的噩梦,以及……满心难以遏制的忐忑。 砰。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沈佑眼睫一颤,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一道熟悉的、满是寒气的身影正站在门外,近乎狼狈地,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然后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 沈佑顿时像被定住了般,裹着被子一动不能动。 “呼……啊哈……” 霍矜年调整着呼吸,胸腔里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就一直狂跳个不停的心脏,终于在见到面前活蹦乱跳的人时缓缓平息。 “霍先生。” 他垂了眼,看到这小孩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弧度弯弯,一如既往笑得灿烂,“不好意思啊,还要麻烦你来捞我。” 明明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狼狈不堪的血印子,声音里却一点没有愤怒和挫败的痕迹。 “霍先生是之前就已经回A市了吗,不然怎么……” 沈佑还没说完,就被拉入一个满是霜雪的怀抱中。 因为连夜包机回国,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那件大衣上的冰凌都来不及抖落,拥抱时刮过他的脸,带来细微的疼痒。 沈佑快速眨着眼睛,试图把话说完,“怎么……” 那稳定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服传来,一下又一下,引起脸颊异样的烧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像被魔法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却又在一点一滴融化。 “过来得这么快……” 沈佑说不出话了,霍先生身上厚重的毛毡大衣,还有上面冷冽的寒气,都在告诉他—— 这个人是从俄罗斯连夜飞回来的。 他一瞬间咬死了后槽牙,陷入铺天盖地的后悔和自责里,却被一只大手抚上了后脑勺,不甚温柔地来回搓动。 霍矜年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一刻,沈佑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终于土崩瓦解,他紧闭着眼,却阻止不了眼泪奔涌而出,哭声含混道:“没有……” “——没有来晚。” 第80章 我爱你 见到霍矜年之后, 沈佑的伤口突然急剧恶化。 他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发起了40度高烧,身体滚烫却打着冷颤昏睡不醒,医生很快便确诊了感染和发炎, 吊起了针水。 “……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转移到单独病房……” “注意观察后续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报告……” 沈佑的意识时断时续,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似乎被移动到了什么地方,很多模糊的脸在眼前转着圈,最后又消失不见。 他也看到了霍先生的脸, 感觉到那灰蓝色的眸光忧虑深重地停留在他身上, 也感受到了手指细心擦去额角薄汗的动作。 但还没来得及蹭一蹭那手,告诉那个人不用担心,他便又昏睡了过去。 霍矜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让律师团全权接手了这件事。 他那晚虽然是单独包机飞回来的, 但也立刻联系了多年来专为他服务的律师团队, 在回国后的第一时间就争取到了主动权。 首要是保下沈佑, 平息这次的事件。 其次的任务则难一些, 是继续追究十几年前车祸的责任。 一番深入调查, 黄文丽自然也知道了所谓的“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是怎么一回事了, 几位目击者也都证实了这一说法。 她既震惊又心疼,期间还来看过沈佑几次。 事情虽然是按照流程在走, 但有了警方的积极配合, 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 除了处理一些必须亲自到场的工作,霍矜年基本都在病床前守着沈佑。 他没请护工, 亲自动手帮人换了病号服,毛巾浸了热水后又拧干,妥帖而仔细地擦干净那些血污和灰尘, 把人弄的干干净净塞进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那件羽绒服因为打架变成了皱皱巴巴的咸菜干,血液浸透了里面洁白的羽绒,洗都洗不干净,只能处理掉了。 这期间,他还发现了一根脏兮兮的竹签子。 上面的字被血弄脏了,只能隐约看到是一根祈福的竹签,也许是沈佑过年的时候求的。 霍矜年尽力洗了一下,擦干后放在一边晾干了。 “唔……不要去……” “痛……” 耳朵捕捉到含糊的呓语,霍矜年回过神来摘下耳机。 果然看到病床上的人正不安地蹭着枕头,喘不过气似的去扯病号服的领口。 他手背上还有吊针的针头,动作间差点导致血液回流。 霍矜年立刻按了呼叫铃,在医生来之前抓住他的手按好,“哪里疼?脑袋疼还是手疼,嗯?” 他问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复,也没能止住那颤抖痉挛。 见沈佑仰头难受地喘着气,他伸手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露出喉结滚动的颈脖和小片苍白皮肤,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发烧期间,这小孩一直睡得很不安生,几乎每隔几小时就会梦魇,蹙眉露出痛苦的神色,要么就是迷迷糊糊地说胡话。 甚至有一次还陷入了剧烈惊悸,引发了床头机器激烈的警告声,医生赶过来按住打了一针安定才慢慢好转。 霍矜年维持着按住他的姿势,却突然听到身下的人喃喃自语道:“爸……妈妈……” 他指尖轻轻按在这人微红的眼尾,拭去那一点湿润的水液,又在那额头落下一吻。 “别怕,我在这呢。” …… “滴——滴——” 沈佑恢复意识的时候,先是听到了身旁机器的声音,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霍先生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将就着将电脑放在膝盖上办公,姿势看着就很难受,也不知道这样工作了多久。 他安静地看了好一会。 直到霍矜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才发现沈佑已经醒了,立刻将电脑合上打开了床头灯,“醒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暖光色的光线顿时驱散了病床的黑暗。 因为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这小孩脸色很苍白,额头上贴着一个蓝色的退烧贴,平常那股眉飞色舞的闹腾劲没了,变成了一种恹恹的安静。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里面似乎燃烧着某种异火,展现出和萎靡病气截然不同的生命力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佑清了清嗓子,哑声道:“霍先生一直守在这里吗?” 霍矜年简短地应了一声,视线在他眉眼间打量观察,询问道:“怎么样,还有哪里痛吗?” 沈佑仔细感受了一下,“没什么感觉。” 霍矜年道:“想上厕所吗?” 沈佑摇了摇头。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还不饿。” “要不要玩一下手机?” 沈佑还是摇头,“眼睛累,不想玩,现在几点了?” 霍矜年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他又伸出手,贴在这人的脸和脖子上,手心手背交换着感受上面的温度,热度已经基本退下去了,只剩下些薄薄的冷汗。 见状,霍矜年稍微松了一口气,缓声道:“再好好休息会,不用担心,想睡就睡吧。” 沈佑却推了一下他的手,笑出一颗熟悉的小虎牙,“我没事的,霍先生也去睡觉吧,不用一直守在这里的。” 见这人不动,他又往旁边挪了挪试图让出一半的床,“要不和我一起挤一挤也好啊,守整夜太辛苦了,不睡觉怎么行……” 见他乱动,霍矜年微蹙了下眉,松口道:“知道了,别乱折腾,等你睡我就睡。” 沈佑便乖乖闭上了眼睛,试图酝酿睡意。 他握住脸颊上霍先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却反被握在暖热手心里捂着冰冷的指尖。 真的好温暖啊。他想。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这么冷,却从来没让他真的感到冰冷刺骨过,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于水火之间,放进了心口最柔软滚烫的地方。 霍矜年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又将退热贴翘起来的一角仔细抚平,五指轻缓地梳理着凌乱卷翘的发丝。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这小孩比平常还要黏人些。 小狗一样虚弱又孜孜不倦地用鼻子顶他的手,无意识发出很轻的哼哼声,像是在求主人不要走,留下来陪陪自己摸摸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道低声—— “我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 霍矜年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头对上了沈佑的视线,这人神色柔软困倦,眸光却很亮,“……但我还没忘记对霍先生的承诺。” 他呼吸一滞,轻声问道:“什么承诺?” 沈佑却不说话了,拉过男人的手挡在眼睛上,遮住了床头射过来的光,在全然放松的安全感中想起遇到霍矜年的那一晚。 在他们混乱激烈的情爱前,自己在心里默默许下的誓言。 【他决定不要再错过,也不要再踌躇不前。】 【就算要付出仅有的一切,就算要沉没在冰冷的泥水里,他也要把那轮月亮捞起来,擦干净后送回明净无尘的天上。】 从那以后,他的命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没办法随随便便弃如敝履。 沈佑声音很轻,一字一顿道:“我还要负责让我们幸福。” 霍矜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沉默得有点久,沈佑大病未愈,清醒了一会便又昏昏欲睡起来,轻声呓语道:“所以……霍先生也勇敢一点吧……” “幸福是要靠双手牢牢抓住的,不能等天上掉馅饼啊……” 很快,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霍矜年轻轻抽出手,整理了一下弄乱的床铺,垂眸凝视着这人安静的睡颜,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坐了一夜。 第三天的时候,沈佑的烧终于退了。 他很久都没生病过了,是那种三年不生病,一生病就生大病的体质,很不适应虚浮的身体和有气无力的状态,但在医院里又实在闷得慌。 出院的那天,天空有些阴沉。 沈佑出了医院大门,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才猛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正想跳两下却脚下一软,差点对霍矜年原地行了个大礼,就差喊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他这才不敢再折腾了,乖乖被裹在新的毛线帽、羽绒服和羊绒围巾里,被塞上了副驾驶。 “现在是去哪里?” 十几分钟后,沈佑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迟疑道:“回我家那边吗?” “对,但那里不方便你养病,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就回A市。” 一小时后,车子在那个破旧的小平层停下。 在这辆价值几百万豪车的衬托下,这房子几乎成了家徒四壁的典型,就算被努力擦干净也只是个破烂的小狗窝。 ——就不是个人住的地方。 见霍矜年皱眉,沈佑以为他是洁癖发作,连忙道。 “我行李很少的,就几件衣服还有电脑那些,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了,霍先生在外面等我吧?” 霍矜年迈过门槛进了屋,言简意赅道:“没事,一起收拾。” …… 沈佑将晾晒的一条腊肉取下来,又想起之前打着视频通话过了的新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看!这是我准备的年货,霍先生想尝一下吗?” 见这人点头,沈佑微眯了眼笑得狡黠,故意问道:“只有家人才一起过年、一起品尝年货呢,霍先生是我的家人吗?” 霍矜年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是。” 得到想要的回答,沈佑心满意足地继续收拾东西了, 他的东西确实很少,但霍先生一边收拾一边整理,甚至还把之前的一些旧物翻出来了,显然是想把房子彻底掏空一遍。 沈佑也跟着一起翻,余光瞥见什么,一下子抓住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飘出来的旧照片。 照片已经上了年头,磨损得有些严重,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三岁的他,正骑着一辆小车,威风凛凛地冲镜头比耶。 他把这张照片给霍先生看,看着这人专注的侧脸,突然道:“喜欢吗?” 霍矜年没能从小沈佑的身上移开目光,下意识道:“什么?” 也许是刚才吃到了一点甜头,沈佑心情雀跃到现在,就忍不住想要多吃一点,故意拖长了音来了个转折,“喜欢我——” “小时候的照片吗?” 他用这个方法逗过这人,反应很好玩。 却没想到这人转头看他,语气平静地道:“我喜欢这张照片,也喜欢照片里的树、玩具车和这个小孩,我还喜欢现在拿着这张照片的人。” 沈佑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一点点睁大了眼睛,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看着霍先生神情认真对他说,“我爱你。” “我很爱你。” 霍矜年眸光温柔,一字一顿地道:“很抱歉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求证,却因为我的怯懦,到现在才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佑深吸了口气,仰头不断眨着眼睛,“该死……打架把我的泪腺打坏了。” 他擦了下脸,也不再藏头露尾地去钓这人的话,这本来也不是他擅长的事,鼻音浓重但也十足认真而热烈地道。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我也很爱很爱你。” “以后……一起过年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87 第81章 “嘘。” 好不容易说开了, 最终却还是没能回去。 人还抱着嘴巴还亲着呢,警方那边的电话就来了,说需要他们到场配合调查, 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后一次。 沈佑便提议留在房子里睡一晚上。 他本来是想着囫囵对付一天,却没想霍矜年本来都将手上的东西收拾好了,又不嫌麻烦地把生活用品全拿出来了。 霍先生摸了一下他的头,淡声道:“麻烦什么,你身上伤还没好,需要多注意着点。” 因为地方偏僻, 这边没有外卖也没有饭店, 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饭,临近晚饭的点,旁边的房子很快升起了炊烟。 “晚饭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霍矜年问道,将身上的大衣脱下, 从后备箱里找出一条短款外套穿上, 又将袖子卷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 沈佑想了一下家里还有什么菜, “有什么吃什么吧。” 霍矜年便去厨房清点了一下食材。 米还有一些, 够两个人吃好几顿。 青菜本来还有几颗存货, 是之前沈佑出摊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但因为期间住了好几天的院,已经蔫巴得没眼看了。 霍矜年看了几眼, 直接全扔了。 肉只剩下别人送的一条老腊肉, 但大病初愈的人需要忌口,最好吃点清淡有营养的。 沈佑本来跟着他团团转, 但狭小的厨房里容不下两个人,就被霍先生随手轰出门外了。 这会见男人皱眉,他立刻咳嗽了一声, 试图引起注意。 “咳嗯!要不我们去镇上吃吧,有些饭店过年也开的,或者随便找个小摊对付一下。” 即使是在梦里,沈佑也从没想过霍先生会出现在这间小屋。 哪怕穿着家常的衣服,男人也依旧身高腿长、姿态挺拔,合该站在灯火通明、一尘不染的地方,喝着红酒品尝美味佳肴。 而不是在展开手就能从左边墙壁摸到右边墙壁,转身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碰到各种杂物的狭窄厨房里打转。 “这边不比家里,外面的饭店不是预制菜就是放了很多味精,不健康。” 霍矜年把米淘了煮上,擦了擦手后又问他,“想吃鸡吗?” 沈佑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这人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径直从大门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的拐角。 不到十分钟,霍矜年拎着只被杀得干干净净的鸡回来了。 他另一只手还拎着只竹篮,里面放着新鲜的青菜和菌菇,甚至还有葱姜蒜等佐料。 ——就像是大猫出去捕猎回来养主人一样。 沈·自觉被养·佑发出了十足热烈的欢呼声。 “几百块买的,他们鸡杀多了吃不完,很乐意卖给我。” 霍矜年勾了下唇简单解释道,拿出菜刀和砧板,将那只光溜溜的鸡置于其上,却没有立刻动手。 “帮我系一下围裙。” 沈佑翻出那条旧围裙,将围绳挂在霍先生的脖子上,又伸手到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围裙将男人的腰收紧成窄窄一段,那股冷淡又严肃的气质顿时柔和了许多,几乎显得贤惠。 虽然知道步骤和理论,但真正上手杀鸡的时候还是少,导致鸡块切得有些不均匀。 霍矜年不是很满意,但还是把人喂饱要紧。 他切了一整只热腾腾的鸡腿下来,塞到在一旁充当气氛组的沈佑手里。 “先垫垫肚子,可能还要几十分钟才能吃晚饭。” 霍矜年看到这小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咬了一口后微眯起了眼,很满足的样子,含糊不清地道:“谢谢霍先生……” “我最喜欢吃鸡腿了。” 将鸡处理好了,饭也煮好了,只剩下青菜需要处理一下。 霍矜年将青菜洗完切好,又因为厨房里没有煤气,便开始尝试烧柴火炒菜。 他此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但第一次上手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没有那种大少爷下乡的笨拙和狼狈。 真的好厉害啊。 沈佑咬着鸡腿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人忙里忙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那种小媳妇,正在看自家男人卖力干活。 “咳咳咳……!”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差点被鸡腿噎死。 剧烈的咳嗽引来霍先生担忧的询问,沈佑连忙摆了摆手,露在外面的耳朵却彻底红了。 晚上洗完澡出来,沈佑关了灯先一步爬上了床。 很快,他感觉另一半被子被掀开了,温热的身躯钻了进来。 沈佑眼睛都没睁开,直接往后滚进了霍矜年还散发着微凉水汽的怀里,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熟悉的地方蹭了蹭。 “现在睡觉太早了吧。” 他闷笑一声,“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 霍矜年顺势揽住他,像镇压住一只过于闹腾的小狗,“做什么?” 沈佑摩挲着这人的侧腰,倒也不做什么,只是指尖逗猫一样敲击着那里,偶尔上下滑动流连,绅士得很。 霍矜年声音微哑,按住他摸来摸去的手,“别乱动,手上不是还有伤吗?” 受了伤也不安分。 沈佑神情无辜,抽出手给这人看,“受伤的是右手,我左手好好的,而且——” 他眸光闪烁,那点狡黠笑意在昏暗中也显得明亮,意有所指道:“霍先生不是也很想要吗?” 霍矜年沉默地呼吸着,没有说话。 “今天辛苦了,就让我来好好犒劳一下霍先生吧。” 感觉到那一丝犹豫,沈佑十分熟练地侵城略地,试图用歪理感化这个人,“白天你干活,晚上就轮到我干活了,这样才公平。” “别想了,好好睡觉……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剧烈运动的。” 霍矜年还是拒绝了,说话时胸腔也跟着细微共鸣,传递给正抚摸着他胸口的人,“而且这里条件不足,我没做准备。” “我又没说要真刀实枪地上。” 沈佑咬住这人耳朵,声音含糊地道:“……蹭蹭就好了。” 他没说是用哪里蹭,但手还是肆无忌惮起来了,霍先生一开始还是很不赞同,但那点推拒的力度,连半推半就都说不上。 纵容得很。 算算时间,他们分隔两地不过一周的时候,但这样亲密的肌肤相贴,却真真切切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呼……嗯……” 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点月光透过模糊的窗户,将床上两人的轮廓浅浅勾勒出来。 沈佑听着这人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很轻,带着点湿润的动情,黏黏糊糊的,便知道他现在非常有感觉。 他自己也是,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很想念这个人。 “嘘。” 沈佑突然停了下来,用气音提醒道:“小声点,这里隔音很不好的,隔壁阿叔半夜说梦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汪汪汪汪汪!” 他刚说完,外面的大黄狗就突然狂吠了起来。 叫声清晰地穿透砖瓦,传到两人的耳朵里,验证了隔音不好的事实。 “忍住哦。” 感觉到怀里人的紧绷,沈佑突然坏心眼地加重了力度,果然将这人刚刚压回去的低吟又逼了出来。 猝不及防,显得有些狼狈。 他翘起嘴角,沉浸在得逞的愉快里,没注意到霍矜年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将手伸了过来。 男人的手心干燥、滚烫,手指间带着点常年签字磨出来的薄茧,稳定妥帖,又分外有力。 “嗯……!” 沈佑猝不及防泄出了点声音。 刚好赶上屋里的人呵斥了一声,那狗立刻就不叫了,他的声音突兀地逸散在空气中,清晰得让人尴尬又羞窘。 两人同时僵住了。 沈佑屏住了呼吸,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但耳尖已然烧得滚烫。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爱人,为什么有种背着人在玉米地偷情的感觉啊?! 不等说些什么,两人又默契地、较劲似的继续着之前的动作,但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那股偷情感几乎挥之不去,相较之前紧张了不少。 原本有些凉的被窝被体温烘热,闷得人出了一身汗。 氧气在急促的呼吸中变得稀少,窒息感让人头晕目眩,将一点风吹草动都放到最大,有种在神经上跳舞的刺激。 “?!” 沈佑突然撩开霍矜年身上的睡衣,犬齿深深没入那片苍白皮肤里。 毫无分寸的幼崽一样贪婪凶狠,既能加倍品尝这具身体,又能顺势堵住自己的声音,坏心眼得明明白白,几乎要将那块肉揪下来。 闷过头的被子将朦胧的光线也隔绝了。 一片昏暗中,沈佑看不到霍矜年的表情,但能感觉到男人浑身一颤,应激的猫一样猛地弓起脊背,连伸过来的手也脱了力,僵硬地停在那里。 好半晌,他才听到这人深深的、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 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几乎有些委屈的低沉鼻音。 “轻一点……” 沈佑瞳孔微缩,不仅没有放轻力度,反而被激起了血腥的狼崽子一样,逼得人直往角落里缩。 霍矜年反应激烈地像被捅了一刀。 他试图蜷缩起来却没有办法,只能下意识抱紧了身上的人,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急促地从喉间挤出一个不字。 声音…… 真的要忍不住了…… “汪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呜——!”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动静,门外的大黄狗又开始狂吠。 沈佑撑着床板起身,放开了嘴里的肉转而咬住这人的喉结,像是野兽叼住了猎物的要害,蓄势待发着准备一击毙命。 “不……呃——” 霍矜年猛地仰起头。 压抑在喉间的声音像是冲破了防线的洪水,高高冲起又骤然降落,四处溅落在夜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动静终于偃旗息鼓。 月亮高悬,夜晚重归宁静,大黄狗也沉沉睡去。 第82章 回家 第二天起床, 两人又去了一趟当地派出所。 黄文丽接待了他们,并提出了再进行一次笔录的要求,而且沈佑必须单独接受问讯。 “只是一些例行询问。” 沈佑看了身边的霍矜年一眼, 又看向这位神情严肃的警察,没多问什么就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住院这几天,除了昏迷不醒的时候,他都处于霍先生手动隔绝出来的保护罩下。 每次询问或旁敲侧击,都会被这人摸摸头然后搪塞过去。 沈佑隐约能感觉到,霍先生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确切来说, 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是怎么从中运作的。 他自己下的手,知道伤势肯定不算轻。 霍矜年能把他从这件事摘干净,手段大概没有多干净。 时间还没到,他们便在审讯室外等待了一会。 在进去接受笔录前, 沈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嘴角微抿,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点紧张的情绪被霍矜年察觉到了, 他没多说什么, 只是拍了拍这小孩的脑袋, 温声道:“没事的,有我在。” 沈佑转头看他, 闭眼蹭了蹭那只手。 有时候就是这样, 总是会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当你身为普通人的时候无法抵抗, 便只能默默吞下苦果。 但如果背后有了一点钱权,就能从更高的维度报复回去。 这不是绝对正义的道路,也不是值得发扬光大的行为, 更不是什么屡试不爽的利器,一个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 管他呢。 无论后果是什么,他都会和霍先生一起承担。 很快就有警察探出头来,“沈佑在吗?进来做一个笔录。” “在这里。” 沈佑起身,按照那警察的示意进了门。 …… 只是一次寻常的笔录,警察问了几个问题就结束了,也没有深入探究什么,公事公办得很。 大概十几分钟后,沈佑从另一个门被带了出去。 路过另一个审讯室的时候,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透过铁门上长方形的开口,和里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情绪激烈地说着什么,不经意一抬眼也立刻发现了他,神情霎时变得愤怒而怨毒。 “他妈的!把我揍成这样,那兔崽子凭什么……!” 审讯室里的人叫喊着什么要冲出来,却立刻被警察拦住了。 沈佑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继续向前走,将阵阵怒骂声和呵斥声抛在身后。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决定不再去想,也不再去追究了,过去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无论伤疤愈合得了还是愈合不了,都交由时间来回答。 前面,霍矜年正和一个警察说着什么,余光不经意间扫到这边,朝他招了招手,“这里。” 沈佑的脚步越来越快,向着前方明亮走廊出口而去—— 他有新的未来和人生了。 当天,他们就坐飞机回了A市。 落地后霍矜年接了个电话,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率先前往谢尔兰私立医院。 不过一个月没来,沈佑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良急匆匆地赶过来,扫了这两人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一眼,眉梢微挑,“和好了?” 得到确切的回答,他道了几声恭喜,又朝护士招了招手,让她去安排做检查要用的设备。 “和好了就行,接下来都给我过来检查一下。” 他调侃道:“这么久联系不上,好不容易打通了一个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我还以为你们当亡命鸳鸯逃往天涯海角了。” 看这两人的精神状态都还可以,即使霍矜年中断了一段时间治疗,看起来也并没有反复。 容良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没成想一检查,他就发现这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更胜以往,堪称一朝回到解放前,什么治疗什么调养全白做了! 沈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三秒红温。 “一个个都能耐了是吧?啊?看着我的眼睛说是不是!” 容良手里拿着病历本,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用上可以去参加脱口秀的语速和口才大肆批判了一通。 “受了伤不好好卧床休息,满世界跑来跑去飞来飞去,我是不是该给你们颁一个身残志坚奖,明年去参加铁人三项?!” 他指着霍矜年的鼻子,恨声道:“你,冠军。” 霍矜年抱臂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他又指着沈佑的鼻子,怒极反笑,“你,亚军。” 沈佑如芒在背地挺直了腰,诚恳又无辜地看着他。 容良一边叹气一边嘲讽,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什么专业运动员统统绕道!不要试图拿职业去挑战你们的极限,全他妈是一群疯子……” 沈佑给身旁的人打了个眼色:怎么办?要劝劝吗? 霍矜年也看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 沈佑没读出来那是什么意思,正犹豫着要不要咬耳朵问问,容良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他立刻闭了嘴。 事实证明,这个反应是非常明智的。 很快,容良就一锤定音,“全给我好好调养至少一个月!” 他冷笑着坐下来啪啪敲电脑,“要是再给我发现有类似情况,我就给你们开掺有人中黄和苦参的中药,顿顿喝!喝上足足一年!” 人中黄,制作工艺中有浸没在粪便中发酵一道…… 苦参,比黄连还要苦的最苦中药材…… 沈佑和霍矜年一个望天,一个望地,都选择了不在这个时候招惹容良,以免在之后的食疗中吃出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从医院出来,刚好到了晚饭的点。 沈佑刚松一口气,就感觉身后的围巾被扯了扯。 霍矜年唇边呼出些许白雾,话音带笑地问他,“去餐厅吃还是回家吃?” 沈佑翘起嘴角,“那当然是——” …… “欢迎——” “欢迎回家!” 别墅前排排站了几个人,沈佑刚刚从车上下来,就被热情的欢迎声包围住了,尤其是厨师长刘春喊得最真情实感。 这位粗犷的东北大老爷们,在他面前哭得凄凄惨惨哀哀怨怨,“您不在,我都没办法大展身手做锅包肉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了嘤嘤嘤……” 听得沈佑咽了咽口水。 他连忙保证自己不会再走了,有什么拿手好菜通通端上来就行了,这段时间他和霍先生都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好嘞,今晚的饭菜包您满意的!” 他们回来得早了,晚饭还没完全做好。 沈佑在别墅里来回逛了一圈,发现之前睡过的客卧被收拾了一下,但是东西基本都还在。 霍先生去书房处理文件了,他又鬼鬼祟祟地摸进主卧,发现里面的布局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的枕头还大咧咧地占据着床头的一半。 床头柜上的花没了,大概是彻底蔫掉然后阿姨处理掉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补上新的。 衣服被重新整理、洗涤和晾晒过,整齐地码在衣帽间里,和霍先生的西装大衣紧挨在一起。 甚至浴室里,他的漱口杯也还和霍先生的放在一起,超级幼稚的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两个杯子可以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沈佑站在房间里,环顾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怔怔出神。 当初他们分开得那么果断,他还以为……这些东西都被霍先生处理掉了呢。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下了楼,在二楼扶梯上往下扫了几眼,下一秒,眼睛微微睁大了—— 那把吉他被好好收在盒子里,放在客厅新增的展柜里了。 他打开玻璃展柜,拿出久违的吉他,然后熟练地往后一倒,窝在沙发上最舒服的地方,随手拨了一段小曲。 落地窗外灯火一盏盏亮起,隐约传来的饭菜香气飘逸。 怀里的曲调温暖悠扬,正如此刻醇厚甜蜜。 沈佑垂了眼,睫毛微微颤动着,眼里有水光一闪而逝,但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喜悦笑意。 原来他早已被这个家容纳,再也不是没家的野人了。 霍矜年正好从扶梯上下来,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后挂了电话,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洗洗手吃饭了。” 回过神来,刘大厨师长已经摆出了一整桌满汉全席,正满脸期待地等着他们品尝。 沈佑放下吉他,一骨碌爬起来,积极响应干饭。 “来了!” …… 当天晚上。 沈佑洗完澡出来,在床上躺了一会还是很想念他的吉他,便把吉他从客厅拿回了主卧。 但他不急着现在就弹,指尖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突然想玩点好玩的。 当霍矜年洗完澡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这小孩面朝这边侧躺在床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活像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一见他出来立刻开始深情演唱。 “都是月亮惹的祸,这月色太美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痴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哭哭求了几千年……”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那一晚,沈佑get到了吉他的新用法,犯贱^^。 作者有话说: 1、《都是月亮惹的祸》 2、《全是爱》 3、《求佛》 4、《醉酒的蝴蝶》 第83章 新学期 寒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折腾着折腾着就要开学了。 想到开学以后回家、家教还有打工等出行需求,沈佑沉吟许久,说要不买一辆车吧, 正巧被路过的霍矜年听到了。 但刚放完年假事情也多,霍矜年没空陪他去看车,便将任务交给了张南理。 “带他挑一辆适合学生的,不那么张扬的,挑完后刷我的卡付款,如果他不同意就说有黑金卡, 用我的额度折扣大。” 张南理领了任务去了。 当晚, 霍矜年开车回到家里的车库,在一众豪车里搜寻了一圈,终于在靠近里面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辆新车—— 本田NSC125。 简洁、利落又酷炫的造型, 流畅黑金的车身, 崭新得闪闪发光, 同时低调不张扬, 是非常适合学生的款式。 但这并不妨碍, 它是一辆小绵羊电动车的事实。 霍矜年捏了下眉心, 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 但他也知道这多半是沈佑的意思,不如说张南理应该尽力了, 但最终还是买了这辆回来。 算了, 这小孩开心就好。 开学那天,沈佑直接骑着这辆小绵羊去学校了, 刚开到宿舍楼下就碰到了林飞承。 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当即就狠狠嘲笑了他一番。 “世聚破产了还是霍总不行了?怎么给你买一辆这样的车?” 在上次吃完瓜狠狠刷新世界观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魔幻状态,但不知为何有了种娘家人的心理, 总感觉怪别扭的。 听到这家伙和霍总和好的消息别扭。 看到这人骑这么一辆寒酸的电动车上下学更是别扭。 沈佑停好车摘下头盔,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他,“这辆车我自己挑的,我觉得很方便啊。” 林飞承啧了一声,“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 刚开学还有一两天的缓冲,不用立刻去上学。 他想了一下,一秒决定鸽了那帮狐朋狗友和这人去吃饭,“一个假期没见了,去不去搓一顿?” 沈佑人还没从车垫上下来,就又把头盔戴回去了,“远吗?直接搭我的车去吧。” 林飞承几乎没有过骑小电驴去兜风的经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对于大学生来说是最方便的出行工具了。 “还行,两公里左右……” 他查了一下那家烤肉店的距离,有些别扭又有些新奇地坐上了这人的车后座,“走吧。” 沈佑想起什么,又把林飞承赶了下去,掀开车垫子从储物的地方又拿出一个黑色的全包头盔,“戴上。” “最近交警查得严,抓到一个扣50块钱。” 林飞承难以置信,指着自己完美的微分碎盖道:“过来之前,发型师给我新做的发型!” 就为了50块,就要毁掉他完美的发型吗?! 沈佑看不出他的发型和以往有什么区别,但这话绝对不能说,眉眼弯弯地笑道:“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林飞承纠结了一下,还是妥协地戴上了。 …… 开春了,但天气还是挺冷。 为了开车方便,沈佑基本不穿长款羽绒服了,换成了黑色短款风衣和长裤,材质保暖的同时并不显得臃肿。 路上风有点大,他将拉链拉到下巴,整个领子都立起来,显得特别拉风。 如果他们身下的车不是小绵羊,而是那种改装摩托的话肯定更拉风,能不戴头盔就更好了。 林飞承百无聊赖地想,透过头盔看了一眼被装上黄色格纹烤箱手套的车把手—— 这已经和拉风沾不上一点边了。 这家伙的个人风格强烈到这种地步,就连那个霍总也会被带偏画风的吧。 拐了个弯,来到了市中心的大路。 绿灯倒数三秒后切换成黄灯,到了这一批车流刚好就变了红灯,沈佑将车停在线前等待,身旁的车突然按了一下喇叭。 “嘀——” 林飞承不爽地啧了一声,将头盔罩子啪地推上去。 “我草,这条大路那么宽,你嘀个屁的嘀啊!” 后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冷淡又英俊的侧脸。 坐在后座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着昂贵的纯黑色毛呢大衣,搭配同色系高定西装。 他有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独特的灰蓝色眼珠,淡淡地瞥过来时,会让人有种被看穿了的裸露感,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林飞承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毛,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干嘛看他,就听到沈佑语调轻快地叫了一声—— “霍先生!” 等等,这是那个霍总?! 林飞承大受震撼。 林飞承……林飞承露出一脸快要死了的表情。 他颤颤巍巍地将头盔罩子又扣了回去,假装刚才骂人的不是他,虽然有些对舍友恋爱脑的不满,但这人他完全招惹不起。 而且—— 这不对吧,他记忆里这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虽然也就见过那么一两面,但那种冲击感和刚才的冲击感完全不同。 原先挥之不去的苍白和病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矜贵又温和的气场。 虽然还是拒人千里,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得多了。 林飞承正忐忑间,沈佑已经隔着一米距离,旁若无人地和这人聊上了。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和客户吃饭吗?” 霍矜年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放松地靠在后座上,应了一声,“对,你现在去哪?” “宿舍开学团建,我们两个去聚餐。” 沈佑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车后座鹌鹑一样的人,“他是林飞承,A市那个……” 霍矜年将视线分了一点给林飞承,轻描淡写地道:“我知道,林家的小儿子。” 两车的距离有些远,他没伸手,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 林飞承咳了一声,强作镇定道:“霍总,您也好啊。” 两人的寒暄点到即止。 沈佑看了一眼人行道的绿灯,发现还有120秒,便往旁边开了一点,拉进了两车的距离。 林飞承避无可避。 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一方面觉得吃得有点饱,一方面那点微妙的别扭也莫名消散了。 怎么感觉还挺……甜蜜的? 他有点怀疑人生,刻意看向旁边的视线又转回来。 却刚好看到霍矜年伸出手摸了摸沈佑的头发,安抚什么闹腾的小动物似的。 男人的神情安静而专注,哪怕是在听那些林飞承认为很没营养的碎碎念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眸也一瞬不瞬地停留在沈佑脸上。 仿佛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这家伙的专属笑容里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根本移不开眼。 如果有一面镜子,林飞承一定能看见他现在的表情,眼角抽搐,还嘶嘶倒着凉气。 不过都是无声的,闷在头盔下面谁也没发现。 不知道又聊了什么,沈佑突然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笑意,明目张胆地撒娇道:“好喜欢霍先生啊,最最最喜欢了。” K!O! 仿佛听见一击绝杀的声音,林飞承余光瞥见那人的神情,觉得自己饱得三年都不用吃饭了。 这一百秒过得十分煎熬,好不容易才终于快绿灯了。 沈佑合上头盔罩子,朝霍先生挥手告别,“我走啦?” 霍矜年也叮嘱道:“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 小绵羊驶入一条小路,将那辆车抛在身后。 林飞承安静如鸡了几分钟,还是捶了下沈佑的背,有些纳闷道:“哎,问你个问题……这人刚才干嘛一直看我啊?” 对,哪怕是狗粮吃得那么饱的时候。 林飞承也敏锐察觉到了那道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不止一次。 “什么?” 沈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想了想道:“哦,可能你是第二个坐我车后座的人吧。” 他解释道:“我偶尔会扫共享电动车来接霍先生下班,在搭你之前只搭过他一个。” “开学前一天我才买了这辆车,还没机会搭过他呢,所以你是第一个坐这辆车后座的人。” 林飞承闭眼,满脸绝望。 卧槽……这和女朋友/老婆专属副驾驶有什么区别? 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来到烤肉店,沈佑停好车推门而入,发现人还挺多。 幸好林飞承提前订好了位置,否则不知道要等多久,见沈佑一直在看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他解释了一下。 “今天好像搞情侣活动,说是亲三分钟就能获得八折卡。” 那边果然传来一阵尖叫声,应该是又有人挑战了。 怎么今天到处都是情侣,他真的快吃饱了! 林飞承咬牙切齿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沈佑若有所思。 他看到人群正中间,年轻的一男一女穿着情侣装,正拥抱着嘴巴相贴,周围人都在起哄,他们的耳朵通红,周围洋溢着粉红泡泡。 确实大胆,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吻,也少了点隐私性。 不对,重点不在这个—— 沈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第一次见面就直奔出租屋的床,进度脱缰野马一路狂飙,然后开启小白花霸总文学的包养条例,好不容易到现在心意互通。 他们,完全,没经历过,普通小情侣的,约会历程。 沈佑一瞬间醍醐灌顶。 谈恋爱不约会简直和炒菜不放酱油洗澡不唱歌一样,简直索然无味。 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进入老夫老妻模式?而且他和霍先生也没结婚啊! 沈佑避开那对小情侣,拍了一张烤肉店的照片发给霍先生,将那个活动也拍了一小半进去。 但和以往不同,他只发了这张照片,一句话没说。 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几秒,有些迟疑地发过来一条。 [OxO:是想和我一起吃这家的烤肉?] 沈佑眉梢微挑,没让人猜来猜去,直截了当地按住说话键,发送了一条语音过去—— “不是烤肉,是约会。” 第84章 甜蜜约会 周六, 早六点五十。 闹钟还没响,沈佑就睁眼掀开被子起床,火速洗漱好然后换上昨晚就挑好的衣服, 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背上包穿好鞋。 等他冲回房间时,霍矜年刚出浴室门,见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人,失笑道:“你是准备去春游的小学生吗?” “?!” 沈佑喜提小学生称号,来回蛄蛹的返祖现象有所好转,从床上坐起身看霍矜年挑衣服。 “今天就不要穿西装了吧。” 他从身后抱住霍先生的腰, 蹭了蹭男人的颈侧, 闷闷地笑道:“看起来不像是约会的,像是大老板下来视察了。” 柔软的发丝在耳朵旁蹭来蹭去,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霍矜年伸手揉了几把,“我没打算穿西装……先放开, 这样我没法换衣服了。” 他挑了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 搭配黑色直筒休闲裤, 再穿上一件戗驳领双面羊毛大衣。 即使没有平常那么商务, 也依旧很性冷淡风。 沈佑热烈捧场, “好帅啊!” 霍矜年眼皮微掀, 看了一眼身前的全身镜,发现自己和身后穿得五颜六色、青春活泼的小孩简直是两个图层的人。 ——但即使这样, 也不会有人把他们错认成别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他勾了勾唇角, 又挑了一对表给两人分别戴上。 “我也要戴表吗?” 沈佑神情有些疑惑,但还是任由他动作。 冰凉的表带紧贴着男生瘦削的腕骨, 调节到合适的位置后咔哒一下扣紧,最后被卫衣宽松的袖子遮住。 霍矜年在他怀里转过身,三两下将另一只表给自己戴好, 低笑道:“也算是‘情侣装’的一部分吧?” 衣帽间的角落里放着两套丑萌丑萌的情侣装,印有两颗大大的爱心,还有“他是我的”和“我是他的”字样,简直土出新高度。 是沈佑之前兴致勃勃地买回来,说要约会的时候穿的,但一穿上两人就双双沉默,最后还是决定各自穿得好看点算了。 “当然算。” 沈佑几乎难以遏制住明亮笑意,在他嘴唇咬了一下,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红印子才放开。 万事俱备整装待发,时间才刚刚七点过半。 ——但还有一件事没做。 关于就周六出去约会一事,两人进行过专门的讨论,最终决定分别写下几个地点和安排,抽签决定去哪玩。 同时为保留惊喜感,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 沈佑掏出一个小罐子,在进行了一番天灵灵地灵灵的施法后,摸出了一张纸条。 “让我们来看一下,上午约会的地点是——” 八点,海洋馆。 A市中心商圈有一个老派但非常著名的海洋公园,设施庞大构造精美,海洋动物品种齐全,是中小学生外出研学的首选。 这是沈佑挑选的约会地点,霍矜年看见这个还有点惊讶。 “A市大概没有霍先生没去过的地方,我也不能挑个荒山野岭的一起爬山看星星野……咳。” 沈佑清了清嗓子,拉着霍先生的手腕检了票慢慢往里走,“总而言之,约会重要的不是景点,而是同行的人。” 海洋馆里环境幽暗,展馆的玻璃清晰得仿若无物。 无数瑰丽的鱼群在头顶和四周畅游无阻,庞大仿若史前动物的鲸鲨,圆润的发光水母…… 作为比较热门的项目,海洋馆还开辟了专门的区域,专供游客们喂食小水獭近距离互动。 沈佑从工作人员手里买了一小桶鲜切鱼肉,拿起一块放在了霍矜年的手心里,握住他的手牵引他去勾引可爱的小水獭。 “就像这样,把鱼肉拿在手里,找到你想喂的那只小水獭,远远的就去引诱它……” 他敢保证这个人之前从没参与过这种互动游戏,就只是在一旁远远的、冷淡的观赏着,平白失去了很多乐趣。 很快,沈佑就选中了一只分外闹腾的小水獭。 “就决定是你了!” 那块鲜切鱼肉很快引起了它的注意,霍矜年和这只满脸期待的小动物对视了一眼,感觉就像见到了海洋款热情小狗。 他眸光微动,一点点引导着它来到喂食管前,看着小水獭伸出爪子去摸那块鱼肉。 湿漉漉的,柔软又冰凉。 霍矜年的手无意识一颤,但还是没挪开,被那只小手摸索着拿走上面的鱼肉,留下一片浅淡的水痕。 他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头皮发麻,当然是在好的意义上。 “可爱吧?” 沈佑在一旁注意着霍先生的表情,见他似乎还挺喜欢这样互动的,便将手里的小桶递给他,“要不要再试试?” “挺可爱的,弥补了在水里不能投喂小狗的遗憾。” 霍矜年眼底露出细微笑意,又拿了一块鱼肉,继续投喂着那只活泼的小水獭,末了在旁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洗手。 他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手帕,给哗啦啦洗手的沈佑擦了一下。 “你要是喜欢,其实也可以在家里养几只,在顶楼建个小型水族馆……” 看到旁边有人投来‘这人在装x吧’的目光,沈佑连忙摇头,拉着霍先生继续往前走,来到了白鲸之恋区域。 一只白鲸突然游了过来,撒娇似的蹭了蹭玻璃,几个小孩顿时哇哇叫着围了上去,沈佑非常自然地融入其中。 那只白鲸越凑越近,突然对着那群小孩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几个小孩猝不及防,哇哇哭着跑远了,最终只剩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佑,隔着玻璃摸了一下那调皮的白鲸。 果然吓小孩是古今中外人类动物最喜欢的保留节目。 “看这边。” 沈佑下意识转头,在咔嚓声里和那只还在张着嘴的白鲸拍下了一张合影。 幽蓝色的水波纹刚好掠过他眉眼,突显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愈发明亮。 和憨态可掬的白鲸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相得益彰。 霍矜年看了又看,还是觉得特别满意,指尖一动,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桌面。 至于锁屏,还是上次醉酒时拍的王八哥和王八弟。 沈佑玩够了,从站台上跳下来,朝白鲸挥了挥手告别,“我走了,下次再见!” 白鲸在水里转了个圈,又蹭了一下玻璃,甩着尾巴游走了。 旁边还有海豚表演,但人比较多座位也窄,观众们挨挨挤挤的,想必霍先生不会喜欢,沈佑就拉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前面好像到海底隧道了。” 他们漫步在长长的、幽暗的隧道中。 仿佛置身千米以下的海底,没有工作,没有喧嚣,只有永不止息的洋流和潮汐,以及瑰丽神秘的鱼群。 对于没有幽闭症和深海恐惧症的人来说,这个环境会非常舒适和放松,简直像给灵魂做了个治愈SPA。 昏暗的环境也很适合接吻。 “……” 沈佑悄悄转过头,看到明灭的光线在这人的眉眼间游曳,那双狭长的、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灰蓝色的眸光平静而深邃。 他正要倾身过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暧昧的低哼,抬眼才发现周围一圈人都亲上了。 声音此起彼伏,再配上幽暗的环境,简直像在开大银趴。 沈佑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还是决定等下次机会,虽然这样也很浪漫,但霍先生其实会更喜欢在私密、干净的环境里亲密。 [在海底隧道中浪漫接吻计划破灭*1] …… 他们在海洋馆逛了两个小时,期间还拍了不少照片,单人照和合照都有,出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时间刚好到十一点,关于吃饭有另外一个小罐子可供抽签。 霍矜年抽了一张小纸条展开,定睛一看,忍不住轻笑一声,“是我定的火锅店,走吧。” 沈佑眨了眨眼,调侃道:“我还以为霍先生会定高级餐厅呢。” 虽然他们平常很少吃那种高级法餐呀,分子料理呀什么的,但毕竟是约会,还是比较追求浪漫和氛围的。 而在遇到他之前,霍先生应该已经很习惯吃这种漂亮饭了。 “下午还有行程,还是吃饱点吧。” 霍矜年语调带笑,故意夸张了一下道:“吃完一轮只有巴掌大点的牛排和精致点心,恐怕我们还没走出餐厅门就饿了。” 火锅店提前预约过,还是最好的包厢位置。 他们没怎么折腾就吃上了火锅,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中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羊肉火锅,顿时从内到外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等吃完出来,刚好一点钟。 两人都没打算休息,无缝衔接下午的行程,沈佑又抽了一签,面对着霍矜年展开了,表示不是自己写过的地点之一。 “游乐园。” 下午两点,烈日当空。 沈佑站在游乐园门口,看着里面震天响的笑闹声,转头看了霍矜年一眼。 “这里会很吵哦,小孩子的尖叫就像是烧开的开水壶一样。” 因为全程参与治疗,他得以全方位了解这人的病症。 大大小小上百个毛病,包括味觉缺失这些比较严重的,还有处于吵闹环境会头疼这种轻微症状,只是经常被这个人忽略掉。 “?!” 正想说要不再抽一次签吧,沈佑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胡乱搓揉了一通,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弄得四仰八叉,朝天翘着。 “一天到晚瞎操心什么。” 霍矜年收回手,有些无奈道:“之前有段时间失眠导致神经衰弱才会头疼,现在每天作息健康,那些症状早就消失了。” 沈佑忙着整理头发,依旧不赞同地看着他。 “都怪霍先生太会伪装了,如果是轻微头疼的话肯定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了,要是我也没发现,难道就要这样度过一天吗?” 他表情认真,一字一顿道:“如果是服务于一个人的约会,那还不如不约会。” 霍矜年呼吸一滞,却连眼角眉梢都软化了下来,半晌投降似的叹息道:“……要是真不舒服了我会说的,就稍微相信我一下?” 沈佑微眯了眼观察他,许久才半信半疑地点头。 “走吧,来都来了。” …… 即使不是每一个计划都能被抽中,霍矜年也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提前购入了svip速通卡,不用排队就能享受专属服务。 在玩了一路射击气球,咖啡转转杯,双人卡丁车后,两人终于决定挑战一些正经项目—— 火箭过山车。 在选位置,放护栏,关上门这些步骤时,一切都还好。 二十分钟后,项目出口如愿以偿地倒了一地的勇士,就连霍矜年也不例外,沈佑则一阵吱哇乱叫地扶住他。 “霍先生,你没事吧?!” 霍矜年也顾不上脏了,直接依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被揽着腰拉进一个怀抱中,闭了眼调整急促的呼吸。 他并不恐高,但这么激烈的项目……他还是第一次体验。 “想吐吗,要不要喝点水?头疼不疼?” 沈佑来来回回抚摸着他的背,感觉自己在摸一只过度应激的大猫,生怕没办法顺毛。 霍矜年捂着嘴低咳了一会。 一句没事就要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但想起进游乐园前的承诺,话音在舌尖打转了一下,还是坦诚道:“咳……不是很好。” 沈佑半抱半扶着人来到长椅上,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了半杯热水,看着霍先生慢慢喝下。 他担忧地道:“先休息一下,如果还是很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家,不要硬撑知道吗?” 霍矜年没吭声,只是伸手揉捏着太阳穴,强迫自己放松靠在椅背上,调整呼吸。 好半晌,他突然出声道:“我看攻略上说,年轻小孩都喜欢这种刺激热闹点的场所,比如密室逃脱、大摆锤、过山车之类的。” 沈佑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看着他。 霍矜年放下手,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朋友、情侣也有一整个家庭。 “我希望其他人有的,你也能有,别人体验过的,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体验。”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我到底还是……不年轻了。” 沈佑也往后倒在椅背上,看着头顶透亮的天空,“三十岁就不年轻了吗?但我七八十岁的时候也还是想和霍先生一起约会。” “一起逛海洋馆,喂小水獭,看白鲸表演。” “就算没办法坐过山车了,也还是能一起来游乐园牵手散步,像这样坐在椅子上,欣赏别人坐过山车时的尖叫声。” 霍矜年失神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幸福得笑出声了。” 沈佑眼底笑意狡黠,倏忽眨了下眼,“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也不是所有项目都要一起玩,偶尔分开玩也可以的。” “……” 霍矜年呼出口气,眉心终于彻底松开,神情像是释怀又像是轻松笑意,“好,前面还有个空中飞人的项目,你先去玩吧。” “我在这里等你。” 十分钟后。 长椅上坐着两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人。 沈佑呼吸虚弱又凌乱,喃喃道:“现在的空中飞人进化成这样了?我刚才差点看见我爸妈。” 霍矜年已经缓过来了,见他一幅大受打击的样子,失笑地反过来照顾人,“放松,别用嘴巴呼吸,喝点热水休息一下。” 而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去买了两支冰淇淋回来。 一支抹茶味的,一支开心果味的。 沈佑挑了开心果味道的,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了下眼睛,便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懒洋洋地调整呼吸。 啃着啃着,他注意到霍矜年嘴角沾上了一点抹茶粉,而霍先生却丝毫没察觉。 这点难得的不体面,反而让这人看起来有些可爱。 好机会。 沈佑侧过了头,正想悄无声息地靠过去直接舔掉,余光却忽然扫到什么,动作倏地顿住了。 “哥哥,这个好吃吗?” 一个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或者说盯着他们手上的冰淇淋,藏不住事的小脸上是明知故问的馋。 “叔叔,你嘴巴旁边有冰淇淋!” 霍矜年下意识碰了碰嘴角,指腹上果然沾了些抹茶粉,便拿出纸巾将那点漏网之鱼擦干净了,还递了一张过去给沈佑。 [在游乐园吃冰淇淋偷亲计划破灭*2] 完全没发现自己有多碍事。 小男孩眼里只有那个冰凉的、美味的、足以让人口水直流三千尺的冰淇淋。 “小孩味的。” 沈佑恶声恶气地道,当着那小屁孩的面将冰淇淋一口一口吃干抹净。 他全程都表现出非常美味的样子,馋得那小男孩哇一声哭出来找妈妈去了。 “妈妈!我也要吃冰淇淋!” “不可以哦,你感冒才刚好不能吃冰的。”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接近傍晚五点了。 将游乐园里不那么惊险刺激的项目玩完,沈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正想说抽签看看晚饭吃什么,就被霍矜年拉到了最后一个项目前—— 摩天轮。 上一批搭乘摩天轮的游客刚好下来,他们挑了一个轿厢坐进去。 摩天轮慢慢往上升,远处庞大的城市逐渐变小,最终成为玻璃窗上美丽的剪影。 霍矜年垂眸看着这座城市的风景,“听说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相爱的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闻言,沈佑不免纳闷,“这句话感觉从我记事起就听过了。” 霍矜年轻笑,不无赞同,“是啊,和钻石戒指象征永恒的爱情一样,堪称本世纪最深入人心的营销案例,非常有借鉴意义。” 轿厢慢慢往上升。 远处地平线上烈日熔金,灿烂霞光漫射,仿佛一场温暖盛大的落幕,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时—— 他们在接吻。 第85章 为你而唱 从游乐园出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晚餐的地点抽到了沈佑安排的法国餐厅,不过他不怎么了解这些,便提前求助了万能特助张南理, 最终选定了这间餐厅。 主要是看上了能够俯瞰城市夜景的大落地窗,还有情侣特辑烛光晚餐,非常适合约会。 “这边请。” 侍者在前面引路,两人来到位置上落座。 落地窗前,放着一个小圆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披着洁白的桌布, 上面放着银制烛台和两份银制餐具, 花瓶里的幽蓝色玫瑰暗香弥漫。 沈佑提前一步,微微弯下身体,为霍矜年拉开了椅子,等他落座后才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一整套流程下来丝滑无声, 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 后知后觉被小十二岁的恋人照顾了, 霍矜年难得有些不自在, 眸底却难以抑制地泄出了细微笑意。 明明还没有品尝美酒佳肴, 舌尖却已经泛上一丝甜蜜。 千挑万选的位置, 视野和氛围自然都是一绝。 巨大的落地窗外, 夜幕明净而深邃,月亮高悬圆润如盘, 远处万家灯火好似繁星闪烁, 无数条富有生命力的银色光带描摹着城市的轮廓。 很快,侍者上了餐。 悠扬的小提琴声及时响起, 配合着轻轻摇曳的烛火,气氛顿时放松又暧昧。 霍矜年看着盘子里的红酒鹅肝,眉梢微挑, 轻车熟路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细腻、嫩滑的油脂香气在舌尖蔓延,比先前的无数次品尝多了几分鲜活的滋味。 倒不是因为这家餐厅的主厨有什么独家秘方,而是这次对面坐了个特别的人—— 他花在这场晚餐上的心思,让鹅肝变得异常美味。 “霍先生。” 沈佑清了清嗓子,眉眼微弯地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霍矜年难以抑制地勾起唇角,将手里的刀叉放下,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刻意吊了一下胃口才轻笑道。 “……非常满意。” 餐厅里的气氛十分静谧,不适合大声说话和调笑。 沈佑得到回答后便不再开口,心满意足地品尝起法国大餐来,安静而迅速地将前菜、开胃菜以及份量不大的主食吃完,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很好吃,但是不顶饱。 正对面,霍矜年一边吃一边观察着这小孩。 他知道沈佑适应性很好,但到底天性闹腾,喜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吃饭,絮絮叨叨地说话、笑闹,没那么拘束。 后天学习能培养很多新习惯,很多难题攻克了其实也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想沈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更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能够配得上他”、“配得上某种身份”而将自己束缚在壳子里,不得自由。 “……” 霍矜年眸光微动,正好看到沈佑放下刀叉,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清凉的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拂过那双明亮的桃花眼。 他脸上的稚气近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年轻男人的特质。 隐匿了过于锐利的锋芒,显得沉静可靠,却又不失那份热烈的真诚感。 霍矜年指尖下意识一颤,银质刀叉在盘子上敲出声响。 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快十九岁,某种意义上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实质上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了。 沈佑听到这点动静,笑着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那些担忧和疑虑,在这份毋庸置疑的成长痕迹中,似乎也一点点减少了。 霍矜年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近乎叹息地轻笑道:“没什么。” …… 结束这顿晚饭,时间刚好指向九点半。 一个让人有些困倦,但还不到回家洗漱休息的时间,某种意义上来说,夜生活这时候才开始拉开序幕。 沈佑早有预谋似的,拉过霍矜年的手腕兴致勃勃地道:“旁边公园有草坪音乐会,我们一起去散散步吧。” “最后一个节目?” 霍矜年侧头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道,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往外走。 “算是吧。” 两人并排走在街道上,迎面而来的夜风冰冷萧瑟。 沈佑从拉着霍先生的手腕变成和他十指相扣,然后顺理成章塞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个姿势导致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往前走,就像大街上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这边每周六都会开草坪音乐会,每次都会请不同的乐队唱歌,还挺受欢迎的。” “我偶尔路过这,不过没怎么注意过。” “霍先生有特别喜欢的乐队或者歌手吗?除了英文歌和节奏舒缓的歌外还喜欢什么类型的歌?” “巴赫,都可以。” 沈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霍矜年闲聊,转过一个路口后前面豁然开朗。 公园的草地上搭建着一个有音响和聚光灯的舞台,年轻的乐队在上面弹唱着抓耳的旋律,气氛非常舒服,也不显得吵闹。 草坪和矮坡上摆放着木质桌椅,也有很多人直接坐在草地上,有一家三口带了垫子来野餐,也有三三两两的朋友喝着小酒享受夜色,低声说笑着。 他们没带野餐垫子,也不好直接坐在草地上,便挑了一张视野不错的桌子坐下。 “好冷啊……喝点热的吧。” 沈佑扫码点了两杯热牛奶,他拿过其中一杯,将另一杯递给霍矜年,教人在萧瑟夜风中将玻璃杯捂在掌心,带来滚烫的、舒服到几欲叹息的慰藉。 舞台上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有热门的也有小众的。 虽然比不上正式音乐会,却也有着独特、不可替代的情调。 “呼……” 霍矜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吹开玻璃杯里升腾而起的雾气,感觉眼睫和脸都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非常舒服。 对他来说,这样纯粹的休闲在遇到沈佑之前几乎没有过。 所谓的娱乐活动如滑雪、听音乐会,都伴随着有明确的商业计划,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沈佑将热牛奶喝完,很快又注意到什么,放下杯子起身,“看见卖烤肠的小摊了,我去买一根,霍先生要吗?” 霍矜年随口道:“不用。” 但没过多久—— 说着要买烤肠的人,出现在了面前的舞台上。 音响里的旋律变了调子,年轻的乐队仍然待在舞台两侧,饶有兴趣地跟随着音乐打着节奏,但主角却换了一个人。 头顶的聚光灯耀眼,却不足以遮挡住视线。 沈佑站在比草地高出一米多的平台上,一眼就看到了台下坐着的霍矜年,手心里还捂着那杯热牛奶,正怔怔看着他。 “《Forever and Ever and Alaways》”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在切入歌词之前,对着麦低声道:“我想把这首歌,送给我爱的人。” 草坪音乐会有观众点歌环节,有不少人上去唱歌送给亲人朋友爱人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依旧自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大声起哄。 前奏即将结束,沈佑举起麦抵在唇边,很快低低的、轻柔的歌声响起。 “Anyt it funny how love hits you when you least expect it to?” (爱在你最意想不到时出现,这不有趣吗?) “Any time any place it cane right out of the blue” (不管何时何地,它都有可能会突然生长) 这首歌安静而舒缓,像是在将心底的爱语娓娓道来,并不激昂也不振奋人心,并非热门所以不会引起大片跟唱—— 正如他刚才所言,这是专门唱给一个人的。 沈佑身体姿态尤其放松,沿着舞台边缘慢慢地来回踱步,只是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某个人,偶尔还俏皮地眨眼睛勾引。 等歌曲逐步滑入高潮,干净清越的少年音便存在感十足地扬起,带着缱绻的情意穿透冰冷空气,带来非同一般的美学感受。 “I promise Im yours” (我承诺,我属于你) “Always and forever” (直到永远) “Through the good and the bad” (无论是喜是悲) “……I wanna be with you for the rest of my days” (我想要在你身旁度过余生) 比起表白时说的情话,更像是结婚典礼上宣读的誓言。 这首歌旋律节奏太抓耳,草坪上的人们都跟着摇晃起身体,笑容友善又热烈。 有人爽快地干下大半罐冰啤酒,有人小声讨论着台上男生的爱人是谁,语气好奇又羡慕。 “我也想有人给我唱歌表白……” 霍矜年手心紧握着那杯牛奶,眼眶一阵阵发热,潮涌的酸涩袭击鼻腔和泪腺,让他几乎难以自抑。 这样磅礴的、直白的爱意几乎将人淹没。 无论多少次直面剖白,他都无法做到坦然、甚至习以为常,左侧肋骨下某块异常柔软的血肉永远会颤抖着怦然。 独独为一人心动。 “I promise Ill love you” (我承诺,我爱你) “Forever and Ever and Alaways” (生生死死,至死不渝)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 沈佑安静等着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播放完。 他没再说什么,微微鞠了个躬就下了台,将手里的麦交给下一个过来唱的人,身影绕过平台消失不见。 “我买烤肠回来了。” 再回到座位上时,沈佑嘴里咬着一根烤肠,手里还拿着一根,“霍先生,你真的不吃一口吗?老板烤得超香的。” …… “砰!” 车门被用力地关上,整辆车微微一震。 餐厅的地下车库昏暗闷气,空旷的地方弥漫着灰尘的气味,有种既暴露又隐蔽的刺激感。 “嗯……霍先……” 沈佑感觉那冰凉的薄唇贴上了自己的,近乎急切地辗转研磨着,滚烫的呼吸交错,混杂着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震天作响。 混乱间隙,不知道谁低低抱怨了一声“全是烤肠味”。 沈佑顿时笑得喘不过气,却还要被按着亲,将那香喷喷但是十分破坏气氛的烤肠味抹去,再染上某人的专属气味。 他的身体大半越过副驾驶,尽力揽住了男人的后颈往怀里拉,但即使这样空间还是狭窄,别扭的姿势让两人都不太舒服。 霍矜年干脆跨过阻碍,岔开大腿坐在沈佑身上。 挑开大衣从高领毛衣下摆探入,在男人敏感的腰侧流连,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皮肤,激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轻颤。 “霍先生,要是有人经过看到怎么办?” 沈佑喘息着,明明应该是担忧的语气,却因为里面蕴含的笑意变成了故意的调情,“……这可不是家里的车库啊。” 旁边的车窗有贴防窥膜,但前挡风玻璃可没贴,要是有人真从这边经过,很容易就会看到这人坐在他身上。 这种姿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干嘛了。 霍矜年却低头抱住他,指腹按着沈佑尖锐的犬齿摩挲,声音里透着股不管不顾的疯狂。 “没事……不脱外面的大衣就行了。” 奇异的热度像是燎原的烈火,轻易将人从内到外点燃,将大衣上沾染的寒露抖落一地,只剩下布料摩擦时的细微窸窣声。 “唔嗯!啊……啊、你……” 怀里的人发出舒服的轻哼,在压抑不住的声音中混杂进含糊的低声,有点听不清楚。 沈佑便凑近了去听,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喜欢你。 爱你。 很爱你。 沈佑瞳孔微缩,哑声抱怨道:“好过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表白?” “你不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情歌和我表白吗?” 霍矜年指尖陷入他的卫衣帽子里,断断续续地轻喘着,声音沙哑又动情,“你受不了,难道我就受得了?” “吱呀——” 有新的车驶入车库,轮胎在橡胶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明亮的车灯从通道外一闪而逝。 沈佑吓了一跳,察觉怀里的人浑身紧绷,闷声一颤。 在外面偷干坏事……还是太刺激了。 他把喘息未定的霍先生抱在怀里,伸手轻抚这人的脊背,嗅到那件大衣笼罩下透出的潮闷气息,又伸手抽了几张纸。 到底还是没在车上做全套。 霍矜年休息了一会就回到驾驶座,点火开车出了车库。 也是在那个瞬间,沈佑决定等暑假去考个驾照。 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情况,就不至于让霍先生刚那个完就开车,身上黏黏糊糊的一身汗,想必不会舒服。 …… 刚进门,两个人就又抱在了一起,从玄关到主卧拉拉扯扯。 沈佑把人压在床上,黏黏糊糊地啾啾亲着,但还没更进一步就被推了推肩膀。 霍矜年声音有些沙哑,“……你先去洗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键时刻,还要先去洗澡? 而且为什么不是一起洗,而是要他一个人去洗? 沈佑有些迷茫地起身,但还是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等出来的时候霍先生已经不在房间了。 他正想去找人,就见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一亮。 [OxO:在房间里等我。] 好吧,等就等。 沈佑这次真的呈亠字形躺在了床上。 没等多久,霍矜年就穿着以往的睡袍推开门进了卧室,不过这次换成了坐在他上面的姿势。 沈佑手心隔着睡袍抚摸着这人的蝴蝶骨,却摸到了粗糙的触感,细细一条横贯了整个背部。 “……霍先生?” 他在亲吻的间隙里泄出一点疑惑的鼻音。 霍矜年突然伸手解开睡袍的腰带,那纯黑色的丝绸睡袍便从他肩上滑落,裸露出颈脖、肩膀和锁骨的大片皮肤—— 以及紧紧绷在柔软胸口处,将那里勒出一道浅淡痕迹的……红色蕾丝内衣。 那么鲜艳的红,像血又像玫瑰,盛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肉,让人有些口干舌燥的艰涩感。 延伸到颈脖的银链闪烁着细碎的光,在视野里轻轻摇曳。 沈佑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屈了下腿,勉强搭在身体上的睡袍很快便完全掉落,露出了下面配套的、稀少的同色布料。 沈佑深吸了口气,声音喑哑。 “这些东西……霍先生在约会之前就准备好了?” 霍矜年拉着他的手放在了那片柔软的布料上,低哑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呼吸,轻易点燃了下落的热火。 “今晚的……保留节目。” 作者有话说: 1、《Forever and Ever and Alaways》Ryan Mack 第86章 往前走 “卧槽你看热搜了没?” 早上七点四十, 沈佑还在小阳台洗漱,就看到林飞承急吼吼地拿着手机冲了过来,“你的游戏彩蛋被、发、现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条热搜——#混账人生模拟器彩蛋#。 虽然热度比不上那些天天腥风血雨的明星, 也还是有着不少的讨论度,应该能让一个寒假过去热度有所降低的游戏再火一把。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沈佑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漱了漱口后道:“只是要宣传做节目效果,我才说得那么神秘。” 林飞承翻了个白眼,抱着手机转向另一个洗手台,准备一边洗漱一边看彩蛋的直播回放。 时间不早, 等会还有早八。 沈佑离开小阳台, 拿上专业书换鞋背包,骑上小电驴提前来到了三教楼下,和大部队一起涌进教室。 但他刚进教室,就被一众人团团围住。 自从接受那个采访, 班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游戏制作者了。 虽然没有真的上演线下给制作者发刀片的惨剧, 但还是过上了有人玩一次游戏他就被diss一次的悲催日常。 “卧槽彩蛋!真的开出彩蛋了, 你看到了没?” 饱受游戏荼毒的学委激动地亮出屏幕, “听说是制作者的真实经历, 请问这是真的吗?” 有人给他念视频下的高赞评论, “[之前恨不得刀死制作者,没想到被作者刀死了。]” “[制作者我一直在哭, 你有什么头猪吗?]” 沈佑原本还绷着脸, 生怕被一人一个唾沫淹死,当下也绷不住眉眼弯弯地笑了, 隐隐约约露出唇边的一枚小虎牙。 “[一直以为制作者是来报复社会的,没想到是被社会报复了才有的游戏,我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姐妹们快来打醒我!]” 学委推开那个复读机,将书本卷成话筒开始采访,“请问制作者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好了好了——” 沈佑一边嗯嗯啊啊应着,一边赶猪仔一样把激动的同学们都按回座位上。 “快上课了,先坐回去吧,不然老师来了要生气的。” 很快,缪青教授就夹着一个老式公文包进来了,呵斥道:“干什么呢?全都回座位去,谁再说话等会第一个上来做题!” 所有人立刻闭嘴,低头,翻开书。 沈佑原本没想看那个直播回放的,毕竟是他亲手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敲出来的东西,对内容和呈现效果一清二楚。 但也许是大家的反应太激烈,大课间的时候,他还是找到了那条热搜,点进了一个点赞量已经高达上百万的视频。 《开到了游戏制作者的蛋,我该怎么办……》 这个标题,必有高人指点。 沈佑沉默一瞬。 视频里的游戏主播叫kiki,穿着仙气飘飘的汉服画着全妆,是走反差+游戏+颜值路子的。 “这个游戏前段时间突然爆火,但之前实在太忙了哈,而且我有点大火游戏过敏症,要等到凉下来了我才玩得进去。” 她一边下载游戏一边和粉丝唠嗑,读了一下玩家的评论,又评价了一下画风和音乐。 “好,让我来测评一下哈这个魔鬼游戏……” 【祝贺你!你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父亲是高科技公司CEO,母亲是大学舞蹈教授!】 【很幸运!你的爸爸妈妈感情很好,也非常爱你!】 【你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kiki哇了一声,将开局三个坐标依次读过,“没想到,我手气还挺好的,爸爸这么有钱的吗?” “之前听说有开到开局大山破茅草屋的,简直是地狱模式,我这还算幸运的吧。” 因为是直播回放的录屏,可以看到原本的弹幕纷纷开始蹭欧气,完全没意识到主播抽到了什么,但新的弹幕已经炸了。 [有猫腻!真的有猫腻!] [没见过这么详细的开局,按理来说“富有的家庭”后面应该就没了!] 视频里,kiki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游戏了,被一次次坑爹操作惊得瞳孔颤抖,连古装美人的人设都顾不上了,时不时就爆出一句卧槽。 大家都是已经被荼毒过的老油条,乍一看见个新入坑的新人,满肚子坏水都沸腾了。 [快上树主播,上树大鹅就不叼你了!] [想上厕所?钢琴课老师特别严厉举手会扣血,忍一忍就过去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jpg] 弹幕划过一片哈哈哈哈声,夹杂着各种玩梗,十分欢乐。 小人磕磕绊绊被奶到五岁,坐上了爸爸妈妈的车去秋游。 kiki还在感叹有车了速度就是快,还是辆劳斯莱斯,真的好有钱,下一秒—— 小车被一辆大货车撞碎,小人和母亲重伤,父亲当场身亡。 “啊???” 猝不及防的主播大受震撼,弹幕也连刷一片问号,对于这个突然又荒谬的神展开很不理解。 [啊?爸爸妈妈突然就没了?这也太惨了吧。] [怎么突然开始赛车了?制作者脑洞真的乱飞,太抽象了吧。] kiki偏不信邪,一次次存档读档,想尽方法躲避障碍物。 弹幕也全是在出谋划策的,因为制作者在这里设计了一个关卡,肯定是有破解方法能够死里逃生的,不可能就是这样的了。 不知不觉间,直播过去了半小时,视频里快进了五倍速,但几十次努力尝试最后都只指向一个结果—— 那就是车毁人亡。 kiki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满屏流淌的血,语无伦次道:“我觉得我的操作也不是特别差吧,为什么就是避不开?” “茶叶蛋那种脑筋急转弯的玩法都试过了,我真有点崩溃了,这也太绝望了我的天。” [视频里这个关卡,除非制作者修改源代码,不然就是死局。] [既然都是死局了,那为什么还要专门设计关卡?闲得慌还是专门搞玩家心态?无语。] [会不会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制作者也希望有人能够逆转结局,才满怀不甘地这样设计,只是命运还是太残忍……] 看到因为重复操作而人数流失的直播间,kiki也放弃了。 “算了,继续玩下去吧,听说每个选择都会指向不同的结局,家破人亡应该也能玩下去吧。” 之后的画风精致了很多,对话和剧情也多了些。 虽然小人还是一片漆黑,圆滚滚的脑袋短短的四肢,但莫名就是能看出几分可怜兮兮。 玩得越久过的剧情越多,越容易真情实感。 【这是我爸爸的东西!不要抢走……不能打妈妈,好疼……谁来救救我……】 【你为什么要拍我,而不去拍那个撞死我爸爸的人?为什么要来为难我和妈妈,却对真正的罪犯视而不见?】 【妈妈现在不舒服,我要煲点粥给她喝,好像没什么米了,要去买米才行……家里的钱放在哪里了?】 “这么惨什么意思啊,制作者你没有心好吗?” kiki眼眶有点红,显然被一些对白触动了,“幻视我之前玩过一个很有名的养女儿游戏了。” “真的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她的悲惨命运,直接给我玩emo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越过越惨的感觉,真的很绝望很无力。” 【好饿,感觉我的胃在吃掉我,我可以先把自己吃掉填饱肚子吗?】 【妈妈的病情又恶化了,需要更多的钱治疗和做手术,但家里的东西都被拍卖光了,去哪里赚钱呢?】 【被狗咬了,有个男人给了我一百块,让我不要跟家里大人说,可以买肉给妈妈吃了!就是胳膊好痛,都流血了。】 [好艰辛好地狱……] [没东西吃,没衣服穿,还要到处打工挣医药费,到哪里都被欺负,debuff简直跟诅咒一样阴魂不散] [我的天,光是玩游戏都感觉好心酸了,要是我小孩这样我要哭死了TT] 【我只是想帮他,为什么以前欺负他的人都来欺负我?】 【他们都打我。不想上学了。】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不是说是混账游戏坑爹游戏吗?谁跟我说的,出来挨打!” kiki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对着直播间观众大喊道,显然已经玩到有点神志不清了。 “这游戏真的没有氪金的地方吗?我一定第一时间充个648进去,给我崽买吃的喝的买衣服穿,谁欺负我崽直接干死!” 眼看着小人已经奄奄一息,又快要被扣光血条了。 屏幕上突然一道圣光降临,瞬间给小人回了一半的血—— kiki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靠,天使!” 虽然都是像素人的画法,但新出现的角色明显是救世主配置,整个画面一下子亮起来了,甚至小人头上还有天使光圈。 【这几天的第一顿饱饭,幸运和希望降临了。】 【他是天使先生吗?】 【天使先生的手好温暖,帮我擦手的东西好耐心,身上也香香的,像是小时候爸爸妈妈身上的味道……】 kiki激动地分析起来,“这个时候应该可以领养我们崽崽,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了!” 弹幕跟着一路吃刀子到现在,终于遇上点好事了,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纷纷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起来。 但那援手不过短暂降临,生活还是回归了原本的样子。 不如说,人生就是这样,幸运或不幸地和各种人事物相遇,但最终路还是要自己走。 【每天能吃上规律的一日三餐,真的好幸福,感谢天使先生!】 【我要努力学习,考上好高中还有更好的大学,然后带妈妈去治病。】 【妈妈也抛下我走了。】 【……爸爸妈妈都走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感染力太强了我一直在哭,这不会是制作者的真实经历吧?] [救命好惨,之前的虽然坑爹但真没那么惨……] [大家没发现这条线的玩法有点不一样吗?不会这就是之前制作者说的彩蛋吧?] 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 这真的……明显不对啊! 之前的线虽然也阴间,但还是笑笑闹闹就过去了,而且是比较大众化的,不至于悲惨得这样入木三分。 “家人们,现在凌晨一点了,我还要不要继续玩呀?主播感觉有点累了,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剧情要走……” kiki存档按了暂停,一路玩到现在,她脸上疲惫已经很明显了,而且一直没收到正反馈,玩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 [玩玩玩!求你了主播,不看完我今晚睡不着觉QAQ] [直播间人数破五万了!这波流量还不赶紧接好,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id69686打赏飞船x10!] 满屏的飞船特效在屏幕上炸开,kiki看了看后台,发现今晚赚的比之前一个月赚的都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贫穷主播熬夜。 她暂停了游戏,去卸了妆换了一套舒服的衣服,又在屏幕前坐了下来,“玩玩玩,继续玩,我就想看看人还能惨到什么程度!” 失去妈妈的事实很悲惨,但身边没有一个绝症病人拖累,一个人的生活还是会好一些。 不用跑来跑去打工赚钱,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连一口饭也要从嘴里扣出来去喂养另一个人。 【第一次月考,考了年级二十七,虽然是乡镇上的高中,但还是聚集了很多厉害的人,我要更努力学习才行。】 【第二次月考,年级第十,领取到了500块奖学金,要是这笔钱能早点发就好了,至少能让妈妈舒服点。】 【第三次月考,年级第一。】 【第四次月考,年级第一。】 【第五次……】 从第三次月考开始年级第一,到高考一直是年级第一,几乎让人以为是进入了循环。 [WC牛比!] [制作者就是A大的,高中学习成绩能不好吗?实锤+1] [我玩的考试成绩是由玩家的答题情况决定的,特别坑!这条线却是固定的程序,实锤+2] [看得我热血沸腾,翻身挠了挠屁股] kiki玩得一路卧槽个不停,感觉自己在看开挂人生纪录片,但又觉得挺理所当然的, “能一边给妈妈治病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打工赚钱,而且每一样都做得很好,这样的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高考出分了,比预料之中的高一些,要趁这个暑假打工攒点钱,不然要交不上学费了。】 【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啊啊啊生日快乐——] [泪目,真的太艰难了,祝生日快乐哇!] 一路见证崽崽从婴儿到十八岁成年,真的像自己亲生的小孩一样了。 大家一边抹泪一边发自内心地高兴,开始催促主播继续玩,说要见证聪明又厉害的崽崽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人生赢家。 但没想到,游戏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kiki还没从感动中回过神来,一脸懵地道:“不是说能一直玩到七八十岁老死吗?怎么我玩的游戏和你们玩的不一样吗?” 像素小人站着屏幕中间,身后的背景变成了小花,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开始播放结算画面。 【在这个游戏里,你一共花费了两小时四十五分钟,走了十八万九千六百零五步,血条清空了四百六十一次,获得勋章两百枚。】 【你失败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气馁,而是一次又一次挑战极限。】 【你攀越过人生的高峰和低谷,经历生离与死别,流过血、挨过饿、淋过雨,哭过骂过也笑过闹过,最终成为现在的你。】 [我靠泪目,这段话好有感觉……] [不说我都没发现看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直播,我可是连短视频超过一分钟就要刷走的人] [完结撒花!] 【生活总是如此,不幸、痛苦又艰辛,常常不如人所愿。】 【但要相信幸福真的存在,只是它偶尔也会迷路,需要你走一步、再走一步,一直走到雨水充沛、阳光明媚的地方,走到幸福降临在手心的时刻。】 【世间万般艰难险阻,愿你拥有重新前进的勇气。】 [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一直在哭QAQ] [完结撒花!不用再猜测了,这就是彩蛋!!!] kiki抽了几张纸巾撸了撸鼻子,见状疑惑地询问彩蛋是什么,被一通科普才终于知道了采访时提到游戏会有彩蛋。 她熬夜熬得晕晕乎乎的,但看见直播间流量这么高还是很开心,承诺之后会好好把视频剪出来,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却没想刚上传小破站,点赞量和收藏量顿时疯涨,很快就被推送上首页获得了更大曝光。 经过一夜的发酵,视频热度不减反增,最终水灵灵地登上了热搜。 世聚,总裁秘书办。 霍矜年突然想起有份文件要取,但正是午休的时候,他便没有连线秘书,起身打开秘书办的门自己去取。 但路过一个办公位的时候,他余光突然瞥到了熟悉的画面,脚步下意识一顿。 林苑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里面的视频已经临近尾声,她看得专注,完全没注意到顶头上司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霍矜年越看越熟悉,手指屈起轻敲了下桌面,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霍、霍总?!” 林苑差点被吓死,手比脑子快立刻切换到了工作画面,回过神来才想起现在是午休时间,看个视频不犯法。 霍矜年说了一句抱歉,又问了一次,“你刚才在看什么?” 林苑低咳一声,又把屏幕切了回来,“我在看咱们公司游戏的宣传数据呢,就是之前发行的那款混账人生模拟器。” 她说得很正经,即使知道游戏制作人和自家上司有猫腻,很可能人前朋友人后夫妻,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听说彩蛋昨天被人挖出来了,还登上热搜了,无论是购买量还是好评数都猛涨了一波,这是后台的数据图……” 游戏彩蛋。 霍矜年看着屏幕上暂停的视频,完全没注意到她后面的话,回过神后让林苑把视频发他一份,转身回了办公室。 然后他花了三个多小时,完完整整将视频看了三次。 直至落地窗外云霞漫天,将办公室照得金黄璀璨,霍矜年才放下快要没电的手机,眨了下过度使用酸涩不已的眼睛。 好半晌,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疲倦地往后倒进椅子里。 我真是蠢,又蠢又懦弱。霍矜年想。 之前得知两人渊源的时刻太突然,当时的情况又太极端,让他下意识觉得整件事都太过荒谬而梦幻。 舆论不断推波助澜,以至两人走到分手的局面,和好后,他也没有深思这段过往对两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一直到今天,他陪着游戏里的小人走过人生十八年,整整三遍,才意识到—— 这小孩怀抱着多大的爱和勇气,走了多远的路,又吃了多少苦头才来到他身边。 他心灰意冷满怀悲观,总是在踟蹰、犹豫和等待,时不时还会倒退几步,每一次都是沈佑坚定地朝他走过来。 将他拉出泥泞,教他释然仇恨,抚平灵魂经年的伤痛,给予他毫无保留的偏爱。 霍矜年伸手遮住眼睛,有些颤抖地抿住了唇角,许久又拿过手机点开两人的聊天框。 [。:我看到彩蛋了。] 这会刚好是课间十分钟,很快对面就甩过来一张表情包。 [仔仔:大吃一鲸!.jpg] [仔仔:咳咳,做游戏的时候原本是想送给霍先生的,不过还没被挖掘出来就坦白了^^] 霍矜年下意识轻笑一声,低垂眼睫下的眸光温柔。 [。:下午放学我去接你。] [仔仔:好耶!] [仔仔:快速等待.jpg] 傍晚六点半,A大校门口。 沈佑拨开人群闷头往前走,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怀抱里,下意识说了句不好意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笑音。 “走这么急干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果然见到了面前的霍矜年,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想拥抱又看到周围人来人往,只好调侃道。 “怎么不在老地方等,霍先生不怕被人看到了吗?” 霍矜年却直接伸出手,在沈佑怔愣的表情中,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看到就看到,无所谓了。” “反正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不是吗?” 沈佑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回抱他,“霍先生,怎么了吗?”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夕阳慷慨地洒落余晖。 人们或许漠然,或许好奇地注视他们,议论他们,但最终都会从他们身边路过。 霍矜年哑声道:“没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再等,也不想每次都让你朝我走过来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今往后的人生还长。 他也该重新往前走了。 第87章 十九岁生日 霍先生最近怪怪的。 白天各自有课有工作的时候还好, 但晚上霍先生会留在公司加班很久,甚至过夜,简直就和婚后厌倦期的丈夫一样。 难道是这段感情进入了七周之痒? 沈佑严肃地思考良久, 还是选择先咨询一下朋友,还有霍先生身边的人。 [右仔:张助,最近公司很忙吗?] [张南理:没有,最近不忙的(玫瑰x3)] 沈佑微眯了眼睛,看着不忙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右仔:那怎么霍先生一直在加班呢?] 这次隔了几分钟才回消息。 [张南理:沈先生,霍总是有点忙(黄豆微笑)] 有猫腻, 有大大的猫腻。 沈佑没有继续追问, 隔了几分钟才回,口风还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必然是得了什么授意。 霍先生似乎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右仔拍了拍“林大少爷”的后脑勺说好圆的脑瓜啊] [飞飞:?] [右仔:你知道霍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吗?] [飞飞:你问我?] [飞飞:你们别是在玩那种“他肯定不知道我们这么爽”的小游戏吧?(惊恐.jpg)] 林飞承开始刷屏“妖魔鬼怪快离开”的老爹表情包,沈佑刚发完一句话就被刷了上去, 无奈只好退出聊天框。 他想了想, 给对这段感情绞尽脑汁、付出良多的李参谋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很快对面就哐哐甩来几条推文链接。 [思敏:?看姐给你支招] “教你一招如何钓住男人的心……” “学会这招, 让男朋友对你欲罢不能……” “老公婚后不行了怎么办?” 沈佑对着这些链接标题笑了足足十分钟, 才点开来逐字欣赏, 连连咋舌居然还能这么玩。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背着手走进教室, 他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专心听课。 傍晚, 六点半。 沈佑走出校门,看到了熟悉的车, 但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对上了一张和蔼的中年男人的脸。 “刘叔叔。”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而拉开后座的门上了车。 回到别墅打开门,沈佑还以为今晚霍矜年也要加班, 却猝不及防看到这人的拖鞋不在原处了,眼睛顿时微微亮起。 他换了鞋,将书包甩到沙发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书房,果然见里面亮着光,“霍先生!” 霍矜年闻言看过来,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男人将领带和西装外套脱了,穿着衬衫马甲坐在中央的环形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有些凝重。 但进门的一瞬间,沈佑看到他很快切换了平板画面,原本是一个深蓝色的界面,变成了平常回复邮件的界面。 见人呆站着门口,霍矜年露出询问的神色,问道:“怎么了,要吃晚饭了吗?” “……没,还没做好呢。” 沈佑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磨蹭到沙发边上,弄掉拖鞋爬上了沙发,又爬爬爬靠近了霍矜年。 一阵蛄蛹后,他不算强势但非常黏人地挤开了平板,占据了这人怀里的位置,找到舒服的地方后就不动了,变成了一滩没有形状的史莱姆似的。 霍矜年放下平板,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累了?” 沈佑枕在这人的大腿上,感受着被贴身的西装裤包裹着的、温热又柔软的触感,有种回到母亲羊水里的安全感。 他闭上眼蹭了蹭,感觉到耳侧的头发被碰了碰。 那只手抚摸一只小动物一样,干燥又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的脸颊和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轻抚,五指穿插进凌乱的头发中梳理。 他忽然轻声道:“霍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 那只手的动作顿了顿,沈佑睁开眼,径直对上霍矜年垂落的视线,下意识抿了抿嘴角。 他不是怀疑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人的秉性如何,只是这种被撇在一边茫然无知的感觉实在太糟,又实在孤独。 “不说也没关系,本来也不需要事事告诉我……” 霍矜年凝视着那双眼睛,清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寂寥,隐忍、浅淡,并不如何伤人。 像是玻璃摔碎后四溅的碎片,明明已经清扫过了,却还是偶尔会随机刷新出尖锐的冰晶,把人扎得一激灵。 他突然开口道:“我在给你准备生日。” “?!” 沈佑睁大了眼睛,似乎茫然又似乎恍然,半晌才想起来他的生日在三月五号。 算算时间还有一周就到了,但除了十八岁时象征性过了一下外,他对生日其实没什么实感。 “所以——” 才刚说两个字,他脸上的阴霾就一扫而空,卷翘眼睫下的瞳仁亮晶晶的,笑出了一枚尖锐的小虎牙。 “霍先生这段时间都在准备这个?忙着给我挑生日礼物?” 霍矜年指腹摩挲过这人眼尾,确认他不会再露出那种神色了,才很慢地舒了口气,“对,实在有点难挑。” 沈佑起身揽住他的颈脖,吻上那薄唇辗转舔咬,含含糊糊地道:“怎么会难挑……我很好哄的,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重点是这个人送的,而不是送什么。 霍矜年没有反驳,只是在换气的间隙低声道。 “就是这样……才难挑。” 吻毕,他又问:“生日你想在家里过,还是在外面过?” 沈佑心满意足地躺回去,找到原来舒服的位置蹭来蹭去,“家里吧,我想和霍先生两个人过。” “好。” …… 得到了确切答案,在距离生日还有七天时,沈佑就开始快乐等待,甚至可以说过于快乐了。 反正周围朋友来问后续,他就这个样子—— [飞飞:怎么样了?那家伙在忙什么?] [右仔:你怎么知道霍先生要给我过生日?] [飞飞:?] [飞飞:滚吧(没人问你.jpg])] [思敏:如何,那些办法有用吗?] [右仔:你怎么知道霍先生要给我过生日?] [右仔:哦,还没试] [思敏:?] [思敏:我有一些激情四射的帖子和文,关于怎么过生日的,要看看吗?] [右仔:要(吗喽伸手.jpg)] 路过的狗大概都要被他拦下,炫耀一句“你怎么知道霍先生要给我过生日”的程度。 “先生,这款跑车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工作人员观察着面前贵客的脸色,见他看了一眼似乎不感兴趣,连忙询问道:“或者您问问家里小孩的喜好呢?” “不管是简约还是酷炫,低调还是张扬,您简单给个方向,我都给您推荐。” 霍矜年指尖抚过那辆跑车流畅的线条,深空蓝的车身幽深神秘,仿佛藏了漫天的星子。 但他直觉沈佑不会特别喜欢,还是把这个选项pass掉了。 这几天他频繁出入拍卖场,但几乎都没挑中什么东西,还牺牲掉不少和那个人共度的晚间时光,实在得不偿失。 “干嘛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霍矜年回过神来,转身就看到程济戴着一副骚包的墨镜,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他拖长了声音,懒懒散散道:“这可是最新款超跑,怎么,你家小朋友不喜欢?不喜欢可以送我,我喜欢。” 一个穷极无聊的人,正到处找人撩骚。 霍矜年在心里下了定论,然后转身就走。 很快,身后就响起一道响亮的破防声,“哎哎!别走啊,走那么快干嘛啊——我艹你回来!” 程济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嘴里还不忘嘟囔着谈了恋爱也还是一副死人脸,追问道:“怎么回事,你挑啥呢?” “生日礼物。” 霍矜年瞥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快到他生日了,我最近都在挑礼物,但挑不到合适的。” 程济啧了一声,他刚才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这人是真要送礼物,“我看那辆超跑就不错,真不喜欢?” 他开始冥思苦想,“手表呢?选个青春点的,轻易搜不出牌子的定制款,也不怕被蛐蛐。” 霍矜年言简意赅,“送过。” 程济又提议道:“或者房子?A市中心不少房产都挺不错的,我之前都看中几套很心动的。” 回答依然是送过。 送过那确实不是新鲜玩意了,程济想了想,“十八九岁,可能会更喜欢出去玩?” “要不请几天假去滑滑雪,看看极光,玩玩降落伞……” 霍矜年不置可否。 出去玩短短一两天不会尽兴,三天以上又耽误学业,那小孩大概也会同意,但过后肯定要熬夜补进度。 接的那些作业兼职大都有期限,他不想打乱这人的计划。 见提议全部被否,程济不爽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不是他不行,是某个龟毛的人又开始完美主义了吧。” 他正阴阳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突然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十分亲密地抱住他。 “哥哥,我挑好啦。” 程济脸上表情一变,将墨镜摘下来挂在领口,得意道:“介绍一下,我妹妹程千雪。” 他又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这是霍总,世聚集团掌权人,你之前见过的。” 程千雪神色惊喜地寒暄了几句,霍矜年礼貌回应,伸手和她浅握了一下,收回时却突然感觉到一抹坚硬的微凉。 他视线微凝,向那瞥了一眼,“程小姐已经结婚了?” 程千雪下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钻戒,笑道:“是的,不过您大概不认识他……” 程济忍不住插嘴道:“没有结婚,只是订婚。” 他神色不爽,显然对这个未来妹夫有点意见,或者只是单纯不满自家白菜被外来的猪拱了。 霍矜年眸光微动,忍不住又看向那枚戒指。 戒圈上镶嵌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钻石,简单素雅,流光暗藏,却拥有让人移不开眼的能力。 又或者令人瞩目的并不是戒指,而是佩戴戒指的人幸福又羞涩的表情。 程千雪干脆大大方方举起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在灯光下,“哥哥说得没错,只是订婚,这也是订婚戒指。” 她眨了眨眼,笑着解释道。 “订婚的意思是,虽然还没能结婚,但也想提前定下这个人身边的位置,告诉所有人他是我的了,而我也是他的了。” 霍矜年轻轻颔首,“恭喜,届时请务必邀请我。” “谢谢,霍总也是啊。” 程济在后面一脸懵逼,“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那家伙就算了,千千你怎么也说话说半截?” 三月五号,这天刚好满课。 沈佑第一次无心上课差点被捉,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声响起,将桌上的东西一卷将斜挎包一甩,狂奔出校门口。 一出校门,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停在对面马路的候车区。 沈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声晚上好还含在舌尖,就看到副驾驶坐上放着一束向日葵。 很漂亮的一大捧,被层层包扎在镭射纸里,还沾着水珠的花瓣片片舒展,露出黝黑柔软的花盘,散发着阳光独特的香气。 “是向日葵!” 沈佑用解锁神秘宝藏的惊喜语气,将那束花拿起来抱在怀里,“谢谢霍先生~” 简直像只哪怕收到了最平常的骨头礼物,也甩着尾巴美滋滋团团转的小狗。 “晚上好啊。” 霍矜年在这人出学校门口时就看到了他。 在人群里出挑得厉害,简直像是一轮天降的小太阳,由远而近就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太阳义无反顾地飞奔向他。 这个认知让他缓缓地呼出口气,那股随着这个日子越来越近的紧张,几近沸腾的隐秘喜悦和期待,一刹那都平静了下来。 “之前约会忘记给你送花了,现在补上。” 霍矜年轻笑道,丹凤眼收尾的弧线微微上翘,显出几分克制又让人心动的笑意来,灰蓝眸光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晚、晚上好。” 沈佑呼吸一滞,假装严肃地低咳了几声,抽出安全带系好,耳朵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 被霍先生不经意间蛊到这种事,发生个六七八九十次……也很正常吧。 “我们现在去哪,回家吗?” 见他坐好,霍矜年也启动了车,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先去一个地方。” 沈佑托腮看向窗外,但路边的风景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好像是去公司的路。 他有些疑惑,但知道霍先生肯定不会走错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等待到达目的地。 车子确实来到了公司,却没有驶入地下车库,而是扭头一转来到了对面的一栋大楼。 “下车吧。” 这会已经是下班时间,大楼里的员工还在陆陆续续往外走,不过并不多。 沈佑仰头看了看这栋几十层高的庞大建筑,差点被粼粼的闪光刺到眼睛,不仅是窗户的反光,更是金钱耀眼的光芒。 这栋楼很早就在建了,他之前去公司找霍先生的时候就在了,那时候已经即将完工,彻底竣工应该是在寒假。 他听张南理提过一嘴,说这栋楼的地理位置极好,是否需要收购一些位置发展自家产品,以及避免众多中小型公司抱团造成威胁云云。 他们进了大楼,霍矜年按了十九层电梯。 沈佑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数字,心下一动,一个有些难以置信的猜想逐渐形成。 疯了吧,怎么可能? 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外是一大片空旷的楼层,几乎还没有开始建设,只有基础的大落地窗和区域划分,角落里还有几袋水泥。 “你不是提过要建工作室?” 霍矜年先一步出了电梯,轻描淡写道:“我把这一层都买下来了,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自己的工作室。” 沈佑眨了下眼,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不是,来真的啊?! 要组建工作室的事,他记得只和霍先生提了一嘴,现在也还在起步阶段,结果……直接把工作室的场地给拿下了? 以后招募到成员了,员工问老板老板三百万起步资金你全投进去买场地了吗?以后还发工资吗?他能说这是生日礼物吗。 陷入沉思.jpg 沈佑有些晕乎地跟着霍先生出了电梯,在无比空旷的地方走了几步,那几分不真实感才像云一样渐渐落了地。 “到时候会有专门的设计师配合你,她会帮你着手进行设计,或者你把想要的效果告诉她,让她出方案给你挑选……” 霍矜年简单带他看了大致的区域,缓声道:“要么你找我商量也行,当时总部的设计我就是总监制,知道怎么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 他转过身,看到这小孩到处转悠哇声一片,显然是喜欢的。 全力托举一个人的梦想和事业,或许比赠送更昂贵的手表、车子和房子要有意义得多,至少对眼前的少年人来说是这样。 “哎。” 沈佑压抑着上扬的嘴角,故作严肃地问道:“从这栋楼大门出去走几步,就到了霍先生的公司,这算别样的办公室恋情吗?” 霍矜年假意沉思,很快又轻笑一声,“最多只算职场恋爱。”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便密不可分地吻作一块。 不知道亲了多久,甚至忘记是什么时候把人按在墙上的了,沈佑喘息未定地放开了同样唇瓣湿红的霍矜年,只是距离仍然近到呼吸交错。 甚至能听到彼此胸腔间震动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沈佑舔了下嘴唇,一字一顿清晰地道:“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这束花,喜欢这个楼层,最最最喜欢的就是霍先生,谢谢你在意至此,谢谢你花的所有心思……” 后半段,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被吞入另一个人腹中。 …… 回到家的时候刚好七点。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烂漫的深蓝、灿紫和金黄给云朵染上绚烂的色彩,温柔又辽远。 餐厅里有一整桌热腾腾的菜肴,全是沈佑平时爱吃的,足见厨师长下了多大功夫,而且时间卡得也刚刚好。 吃完一顿家常但美味的晚餐。 霍矜年从冰箱里取出生日蛋糕,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和沈佑一起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和包装盒,将刀叉和碟子在一旁摆好。 将数字蜡烛插在最前面,蛋糕周围也细细插了一圈。 咔嚓。 打火机点燃了一根蜡烛,再由这根蜡烛负责将其他的蜡烛一一点亮。 沈佑将客厅的灯都关了,只留下餐厅的灯,氛围感营造得很足又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快乐祝你健康~祝你生日快乐……” 沈佑还没见过霍先生唱歌,虽然只是简单的生日歌,忍不住在黑暗里悄悄看向旁边。 温暖的、摇曳的烛光里,这个人的侧脸沉静而温柔,只是岁月那么苦,短短三十年光阴就将他的眼尾磨砺出细细的纹路。 等中英文都唱完一遍,蜡烛已经燃烧了小半。 霍矜年提醒道:“好了,该许愿了。” 沈佑双手合十,但还没闭上眼,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听说只能生日许一个愿望,霍先生小时候都许几个?” “我小时候不过生日。” 霍矜年淡淡道,然后又蹙了一下眉,觉得一个愿望是不是太少了,“想许几个就许几个,生日当然要随心所欲。” “为什么不过?” 沈佑没有被带着转移注意力,神情认真道。 “九月二十三日,霍先生正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那是最好的一天,他们觉得不好是他们的原因,不是你的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眼睛很亮,透着股让人无可奈何的执拗,就像在那个夜晚相遇时一样。 “从今年开始都要过生日,我和你一起过,知道了吗?” “……” 霍矜年半晌没说话,但抵不住这小孩亮晶晶的视线攻击,半是纵容半是妥协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而后他垂了眼,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只好看向蛋糕,这才注意到已经燃烧到一半的蜡烛,“许愿吧,蜡烛要化完了。” 沈佑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心满意足地开始许愿。 在这不会被发现的隐秘时刻,霍矜年便借着烛火摇曳的暖光,描摹起这人朝气蓬勃的鲜活眉眼,眸光柔和。 大概七八秒过去了,这小孩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看来是采纳意见许了不止一个愿望,也许有……三四五六七八个? 表情还一会变一下的,很快皱一下眉又很快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许愿的间隙,霍矜年还发现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瞥了一下这边,被当场抓包后,又面不改色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终于在蜡烛快要燃烧到尽头时,沈佑及时睁开了眼,将蜡烛全部吹灭,又打开手电筒跑去开了灯,“好了,可以吃了。” 霍矜年看着他分蛋糕,漫不经心道:“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佑随口道,把蛋糕上最红最大的草莓点缀的那一块切出来,放到霍先生面前的碟子里,又给自己切了一块。 霍矜年却轻笑一声,“可是世界上许愿的人那么多,等排到你可能都要很久之后了,还不如告诉我,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就像把愿望写在圣诞袜子里,其实是写给爸爸妈妈看的一样?” “是啊。” 毕竟不存在牙精灵、圣诞老爷爷或者能实现生日愿望的神灵,只有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愿望后,想方设法去实现的家人。 “这么一说。” 沈佑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又立刻按住,认真地道:“我刚好有一个只有霍先生能实现的愿望。” “你不觉得霍先生这个叫法太生分了吗?恋人之间很少有这么客气的吧。” 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故意掰着手指数道。 “你看,有叫哥哥的,有叫亲爱的的,有叫昵称的,但很少有客客气气叫X先生的,霍先生对我似乎也没什么特殊叫法。” 霍矜年猝不及防,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起变了好几次的微信昵称,但那些称呼……私底下看看倒还好。 叫出口不知道该有多羞耻。 他抵着下唇轻咳一声,先发制人地询问道:“你想我叫你什么,小佑可以吗?还是更亲密一点,honey?” “小X像是叫下属,或者前辈叫后辈,让人很养胃。” 沈佑严肃地一一反驳,“还有我们是中国人,不要扯洋名。” 霍矜年顿了一下,总感觉在这人脸上看到了熟悉的,那种即将使坏时才会露出的狡黠表情。 昭示他正满肚子黑水沸腾,而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 这小孩突然倾身凑近了他,笑出一枚嚣张的小虎牙,吵着道:“叫老公!” “?!” 这么近的距离,沈佑几乎一瞬间就看到男人从耳朵到后颈充血变红,甚至蔓延到了眼尾,虽然还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根根分明的睫毛却细微颤抖着。 几乎快要冒烟了。 他还坏心眼地火上浇油,伸手拢成喇叭状对着这人耳朵喊道:“霍先生是不好意思叫吗?那我先叫——老公老公老公!” “不、等等……” 霍矜年呼吸凌乱,招架不住地往后仰了一下,却被这人得寸进尺地压在身上,只能半坐半躺地靠着沙发背。 沈佑双手捧住他的脸,从鼻子里哼出得意的笑,“现在轮到你了,快叫!” 霸总不从,遂被强吻。 “嗯、哈啊……” 霍矜年被扯着领口,被迫接受着小男朋友黏黏糊糊的亲吻,被亲软了亲热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底线便也一再降低。 短暂换气的间隙,他揽上这人的颈脖,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低笑,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好了,这么凶啊……老公。” 沈佑呼吸一滞。 霍矜年突然蹙了下眉,视线往某处瞥了一眼,喘息道:“老公,你硌到我了。” “……” 短短几秒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佑猛地将脸埋到男人颈侧,爆发出一阵无声的嚎叫,露在外面的耳朵通红,滚烫得几乎要冒出蒸汽来。 啊啊啊啊啊啊!!! 霍矜年无可奈何地抱住怀里蛄蛹个不停的人,被年轻人同样朝气蓬勃的某样东西顶得发出一声闷哼。 又要使坏,又要害羞。 真是……怎么能这么可爱? 半小时后。 沈佑绷着脸抱着人倒在沙发上,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些许端倪。 阳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温柔的夜风吹起纱帘,将浮泛的、燥热的思绪悄悄带走,只剩下两道交错的呼吸。 霍矜年深深凝视着身前的人,突然起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同时在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黑盒子攥在掌心。 “霍先生,我……” 沈佑也正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左手被握住了,有冰凉的、坚硬的东西箍住了无名指,让人心神一震。 他举起手,看到了一枚素白的戒圈。 沈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初中的时候打架,左手无名指的指甲被掀飞过,即使长回来了也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 这个人曾用手帕系了一个蝴蝶结在这里。 而今,这个人又用一枚戒指圈住了这里。 霍矜年声线发紧,使劲清了清嗓子才不至于发不出声音来,但还是有些磕绊。 “这个是……订婚戒指。” 沈佑吸了吸鼻子,视线还是一片模糊,只能听到耳边这人低沉的声音。 “订婚的意思就是,虽然还没能结婚,但也提前定下了对方身边的位置,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了,而我也是你的了。” 霍矜年伸手拭去他眼尾湿痕,几乎有些笨拙地道:“你愿意吗?” 沈佑忍不住破涕为笑。 “戴上了才问愿不愿意吗,顺序是不是反了?” 不等这人说话,他很快说了我愿意,生怕慢了一秒戒指就会被收回似的,又接过那个小盒子将另一枚戒指拿出来。 一模一样的款式,内圈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沈佑深吸了一口气,也牵起这个人的手,郑重地问道:“那霍先生愿意吗?” 霍矜年道:“我愿意。” 沈佑看着戒指沿着那根手指一寸寸往里推进,最终严丝合缝地停在最底部。 十指交错时,两枚戒指就会轻轻地磕在一起,像是紧密依偎的小动物,又像是纵横交错的枝叶,银色的铭牌也互相致意。 这是他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一个关于爱和余生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结尾有化用《致橡树》中的一句 小剧场: 之后两人就这样→ (因为还在上学,佑仔的戒指就穿了银链戴在脖子上) 林某:早啊 右仔:好热啊(扯了扯领口)(超绝不经意露出项链戒指.jpg) 姜某:好热情的小猫咪! 右仔:嗯……它可能喜欢闪闪的东西(弯腰蹲下)(超绝不经意掉出项链戒指.jpg) 程某:只是路过 霍先生:(超绝不经意调整角度,折射出宴会的吊灯/窗外阳光/……闪瞎某人的狗眼.jpg) 张某:巴拉巴拉汇报工作 霍先生:拿笔签字(一笔一划写得超慢,超绝不经意展示戒指.jpg)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8章【正文完结】 第88章 后来 四月份的时候, 霍先生的外祖父母从俄罗斯过完冬回来了。 沈佑和霍矜年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周末,再次去拜访并将订婚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打算一起吃一顿晚饭。 外祖母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甚至笑得合不拢嘴。 另一个老顽固则被消息震在原地,半天你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只能在妻子的镇压下憋憋屈屈地吃完了晚饭,最终嘟囔着和沈佑下棋去了。 因为没有了还债压力,感情方面也一帆风顺。 沈佑全力投入了学业中,期间招募了很多才华横溢的合伙人, 其中很多是A大学生, 在大二上学期成功组建起了一支完善而专业的工作室队伍。 很快,空白的十九层也竣工了。 找了个周末,沈佑包了个车,大家一路有说有笑、大包小包地搬了东西前往根据地。 但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见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办公间, 或者没装修过的空房, 需要先将就一段时间的时候—— 车子在一栋堪称金碧辉煌的大楼前停下。 几人茫然地左顾右盼了一会, 没找到看起来更像是他们办公室的地方, 一脸梦幻地跟着沈佑进了大楼, 刷卡按了十九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整层设备齐全、窗明几净的办公区域, 漂亮得像是职场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场景,而且空无一人。 “好了, 大家进来吧。” 沈佑率先一步出了电梯, 示意他们将手里的东西先放下,“选自己喜欢的办公桌, 先到先得。” 得到了确切答案,几个人在呆滞过后,顿时化身尖叫鸡。 成员1冲进去左看右看, 感觉整个人都快晕倒了,“老板,我们真的可以拥有这么豪华的工作室吗?!” 成员2一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的天啊……刚才进来的时候,来来回回全是那种干练的精英,我一个A大的跟个不知所措的土包子似的。” “啊啊啊我要靠窗的位置,谁都别跟我抢!” 其他人更是像入了水的泥鳅,一飞进去就消失不见了,显然是把那句先到先得听了进去,势必要抢到喜欢的位置。 成员3揽住了沈佑的肩膀,忧心忡忡地询问道:“要盘下这个工作室不便宜吧?月租多少啊,咱还有钱吃饭不?” 沈佑咳嗽一声,含糊不清地道:“不是租的,是买的。” “咳,之前卖那个游戏的本金都还在,不用担心资金支持的问题,这个十九层……是别人买了送我的。” 这话一出,面前大他两届的师兄顿时一脸震惊,用‘你是豪门大少爷怎么不一早告诉我们’的表情谴责地看着他。 总而言之,工作室井然有序地开始运作了。 直到一个周六,十九层核心办公区的门被一个陌生人叩响。 距离门比较近的女生抬起头来,看到一身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气场完全是next level的男人,再对上那双眸光凌冽的丹凤眼,吓得心都颤了颤。 “你、你是谁?” 她有些磕巴道:“这里是私人工作室,外人不能随便进出的。” 霍矜年眉梢微挑,看着都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的工作室成员,倒也没有故意买关子,轻笑一声道:“我来找你们沈总。” 成员中最年长的师兄主动上前一步,礼貌地询问道:“老板现在不在,请问您是?” 不会是沈佑的家里人吧? 看起来态度似乎很熟稔的样子…… 大家正胡乱猜测着,就见面前英俊的成熟男人沉吟片刻,然后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算是老板娘吧。” 什、什么?!! 所有人一瞬间石化在原地。 霍矜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半大孩子僵住一动不动,似乎三观都被这句话冲击得稀碎,忍不住掩唇轻咳一声。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 “老板娘请用!这是我们老板从家里带过来的上好茶叶。” 成员1一边恭敬递茶一边碎碎念道:“或者您更喜欢咖啡?我们有全自动咖啡机,还有各种来自国外的上好豆子。” 霍矜年颔首道谢,“我喝茶就好,谢谢。” 成员2拿着手机,小声开口道:“我已经联系老板了,他说他很快就赶回来,请稍等片刻。” 沈佑紧赶慢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所有人如临大敌地围着霍先生,一副又新奇又狗腿又手无足措的样子。 他闷笑了一声又忍住,故意将脚步声踩重了一点,众人顿时如释重负地迎了上来。 “老板,你回来了!” “老板,这人到底是谁啊……他说自己是你的那个那个呢。” 沈佑有些困惑,“什么那个那个?” 不等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回答,他就朝霍矜年弯了弯眼睛,笑出了一颗小虎牙,“霍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霍矜年唇角笑意柔和,“想看看你的工作室情况怎么样了。” 沈佑没回头都能感受到周围炙热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他指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看到对面那栋大楼了吗?” 众人神色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栋大楼几乎成为A市的地标建筑,都在这边读大学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A市龙头企业世聚集团的总部所在地。 有人挠了挠头,“老板娘在里面上班?” “瞎叫什么?” 沈佑毫不留情地捶了他一下,语气十足平淡地道:“那栋大楼就是他的。” 什、什么?!! 所有人顿时原地裂开。 一时间不知道是眼前人是世聚集团的掌权人炸裂,还是位高权重的大佬自称是他们工作室的老板娘更炸裂。 霍矜年垂眸,轻提西装袖口看了眼时间,发出了邀请,“到下班时间了,一起去吃个饭吗?” 立刻有成员反应过来,鞠了一躬,“老板娘,我想吃龙肉。” “你小子想挺美啊!老板娘老板娘,我想吃超大帝王蟹!” “你们几个别得寸进尺啊。” 沈佑笑骂了几句,神色肆意飞扬又有些无奈,隔空和霍矜年对视了一眼,“你别惯着他们,都是一群嘴上没把门的。” 霍矜年笑了一下,站起身拢了拢西装外套,“走吧,本来我也该表示表示的。” 两人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往外走。 当晚,众人享受了一顿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奢华大餐,宣誓愿为老板和老板娘肝脑涂地。 …… 很久之后,当工作室发行出又一款爆火的游戏。 题材极为冷门最终却冲出重围引发新热潮时,工作室成员面对记者这样的提问——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么冷门的主题,我敢保证国内都没有几个竞品,如果这款游戏真的爆冷打水漂,岂不是饭都吃不起了?” 众人面露深沉。 “不,你不懂。” “我们拥有能够任性的资本,以及好好打磨游戏不怕爆冷的强大后援,不用担心吃土……你问我们有什么资本?” “我们有老板娘!” 慈善晚宴,休息室。 霍矜年坐在沙发上,有些烦闷地扯松了领带,声音冷得像结了层霜。 “之前不让拍的时候,这些记者拼着被抓进警局都要偷拍,现在光明正大要他们拍了,结果一个个都成缩头乌龟了。” 张南理递过去一份文件,“霍总,这是我安排好的媒体和营销号,随时可以矩阵发布,您看?” 近几个月来,霍总突然开始频繁出入发布会、高定秀场和明星红毯,也就是屡屡出入在公众和媒体的视线中。 在此之前,世聚集团的掌权人作风向来神秘。 他手里捏着媒体的话语权,不愿意露脸时,就没有一张未经审核的照片会流出去。 所以哪怕最近举动反常,这些媒体也没有敢说瞎话或故意揣测的,连他们的人私下授意都被当成对家陷害。 实在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叩叩。 沈佑屈指在更衣室门上敲了几下,将两人的视线吸引过来,笑道:“这是怎么了?” 因为参加晚宴,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西装,衬得人宽肩窄腰、姿态得体优美。 那卷翘柔软的发丝下,一双桃花眼漂亮又明亮,始终盈着干净的笑意,清俊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张南理恭敬道:“沈先生。” 近年来,他亲眼看着年轻人像是一块被细细打磨的璞玉,历经九百多个日夜的磨砺和洗涤,愈发绽放出耀眼的光彩来。 是霍总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听完来龙去脉,沈佑忍着笑走到沙发边,俯身在男人眉心落下一吻。 “是他们不识好歹,别气。” 霍矜年的神色微微缓和,抬手按住这人的后颈,和他接了一个短暂的、不带多少情欲的吻。 把人安抚下来,沈佑起身在沙发另一边坐下,又眨了眨眼好奇询问道:“霍先生不是不喜欢出现抛头露面吗,怎么这段时间突然想走到台前了?” 霍矜年只道没什么,“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沈佑却没有见好就收,故意追问道:“真的?骗人是小狗。” “……” 好嘛,霍先生不回他了。 沈佑闷笑一声,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些关键词。 大事上坦诚不代表日常生活中事事交代。 越是深入了解,他越是清楚这人有时候古怪的小脾气,并在众人畏惧之时熟练地顺毛摸。 而近年来,眼前的大猫占有欲渐长。 张南理汇报完剩余的工作,便识趣地离开了,休息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沈佑刷了好一会手机,小腿突然被蹭了一下,某只不满被冷落的猫开始甩尾巴了。 他拼着强大的毅力忍耐下来,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在霍矜年侧脸看过来时,沈佑亮出手机屏幕,“你火了,还是完全野生的营销号。” 不久前举办的时装周是中世纪复古主题,刚好处于秋冬季。 霍先生参加时便穿着一件戗驳领纯黑色长款大衣,搭配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和皮手套,刚好被运镜的摄影师拍了下来。 沈佑双击发送了好几个爱心,才将手机递了过去。 [感觉比秀场的模特气质还好!是什么大佬吗?] [感觉镜头扫到这人的时候都卡了一下,笑死我了] [这场中世纪复古走秀,感觉还比不上这人随便穿的一件大衣有效果,再戴上一个高顶礼帽,这不妥妥的英国绅士走出来了] [ls这可不是随便一件什么大衣……] [好标准的丹凤眼!眼睛好深邃的蓝色,感觉像是中俄混血!] [已经半小时过去了,万能的网友还没查出来此男的身份吗?我真是对你们太失望了!] 霍矜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些刷过的弹幕,将注意力放到这个视频几十万的点赞量上,然后点开了评论区。 热评第一词措谨慎地科普了他的身份。 [好纯正的商业大佬!完全实心的那种(不是] [大佬结婚了吗?我好像看到他无名指上戒指的反光了] [有点好奇大佬的结婚对象是谁,感觉好低调又好神秘,能不能进娱乐圈拍一期恩爱夫妻日常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又有钱又有颜,这不就是现实版的霸道总裁吗?JJ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直到翻到这样的评论,霍矜年才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觉得这些网友也不算瞎,还知道注意重点,好奇一些该好奇的东西。 之前已经讨论过,他们的婚礼大概会在国外举办,邀请一些亲近的亲人朋友来,再请一些信得过的媒体发布通稿。 不会闹得轰轰烈烈,但也绝对不会偷偷摸摸的。 这段时间频繁露脸,甚至掀起舆论造势,只是因为霍矜年不想有人在背后蛐蛐沈佑,恶意猜测他是傍上了长相丑陋、大腹便便的有钱老男人。 人是很直观的视觉动物。 与之结婚的人面容英俊身高腿长,恰好还资产丰厚有钱有势,那叫嫁入豪门,但如果对方有钱却长得矮胖丑,那风评自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沈佑刚才就走到沙发背后,跟着这人一起看下面的评论,果不其然发现了霍先生的小心思,忍不住想笑又有些无奈。 “没必要在意别人说什么。” 他探出头来,啾啾啄吻着这人的唇角,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在我看来,他们是夸是骂都没什么不同,就算真的指着我的鼻子骂都无所谓,但我不想霍先生勉强自己。” 沈佑眼睫低垂,“明明不喜欢抛头露面,却要强迫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我会很心疼的。” 霍矜年却道:“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等沈佑毕业,他们就能举办正式的婚礼了。 他无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圈,指腹摸索着上面的纹路,在两人订婚之后,这已经成为他思考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到那时,我会让所有人知道,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A大毕业典礼上,沈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转眼已在A大度过了四个春秋……” 戴着学士帽,穿着一身黑金配色学士服的青年身姿挺拔,咬字清晰而从容地进行着脱稿演讲,前排的校长领导目光赞叹。 优秀毕业生的竞争很大,毕竟能考上A大就已经很天才了。 截止毕业,沈佑已经多次获得国家奖学金,含金量极高的竞赛名次和成果不知几何,还获得了硕博保送名额之一。 虽然他深思熟虑许久放弃了这个名额,给缪青气得够呛大半夜打电话过来问候人,但还是足以证明其万里挑一的资质。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太优秀了吧,长得也俊!” “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教的,我家那个逆子要是有他一半的优秀,都算是祖坟烧高香了……” “我觉得能搞个环节,让成功的家长上去分享一下教育经验。” 霍矜年坐在家长席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演讲的人,耳边萦绕着家长们的窃窃私语,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听着话题似乎要拐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冷不丁道:“天生的,不用怎么教就很优秀,从小就又聪明又活泼。” 这话顿时引来了周围家长的注意。 “台上你家孩子?哎哟……这位也是成功人士啊!” “孩子虽然聪明,但肯定也和后天的教育分不开,肯定是下了大功夫才有现在的成就!” …… 等拨穗仪式完成,校长寄语毕业生,毕业典礼就结束了。 学生们纷纷四散开来,寻找各自的家长。 沈佑找到霍矜年的时候,男人正被一圈家长围住要微信,他好不容易才拉着人走出来,有些纳闷地道。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霍矜年低咳一声,“没什么,走吧,我去给你拍照。” 突然,沈佑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回头发现是林飞承。 这人风风火火地冲上来,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没想到这么快就毕业了,咱俩拍一张!” 林飞承的爸爸,也就是宴会上遇到过的金华娱乐的老板林向松,也慢了一步跟上来,见到霍矜年后连忙上前寒暄。 和一身潇洒的沈佑不同,林飞承叫了跟拍,滔滔不绝地介绍说是获得过国际大奖的摄影师。 “获得过国际大奖……” 沈佑反应过来,“一张毕业照你是想拍出花来吗?” 林飞承翻了个白眼,只说你不懂,拽着沈佑的肩膀把人拉到一旁的树荫下,切换各个姿势拍了好几组照片。 “毕业后你什么打算,去那家伙的公司?” 正合照,林飞承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下阳光,“你那个小工作室虽然赚钱,但想要做大做强还是挺有难度的。” 沈佑赞同道:“是啊,所以我想自己开公司。” 林飞承唏嘘不已,连连表示遗憾,“如果不是要继承我爸的公司,我也跟着你做了,沈总苟富贵勿相忘啊!” “记得常联络,别消失不见了。” 分别前,沈佑和他击了下拳,笑道:“要是你继承了你爸的公司,我们大概不用常联络也能见到面,走了。” 他还以为自己解放了,正想去找霍先生。 但还没走几步,就有不少同班同学找上来拍照,以及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专门找上来拍照,最后还和工作室成员拍了好几张。 拍的时候,沈佑邀请霍矜年一起,却都被他拒绝了。 等终于告别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中午的日头都有些西斜了。 沈佑口干舌燥地从人群里出来,霍矜年及时递了一杯奶茶过去,他吸了好几口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刚才拍照的时候,霍先生怎么不过来一起?” 霍矜年抬起手,把沈佑头上有点歪了的学士帽扶正。 闻言,他轻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们的专属回忆,我一个陌生人插进去干什么?” “不过等你拍完,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的了。” 两个人都是A大出来的,对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但能够像这样一起在校园里漫步、拍照和闲聊的机会少之又少。 唯有尽情享受此时此刻。 沈佑找了块“博学”的大石头,拉着霍矜年找了个角度靠在石头上,举着相机给两人自拍,翻看时却觉得有些不对。 光影和人物都还好,就是这个姿势好像有点……熟悉? “这像不像之前我喝醉的时候拍的那张?” 霍矜年不动声色,“哪张?” 沈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委婉地道:“嗯……就是……王八哥和王八弟那张。” 霍矜年似乎这才想起来,“我还记得你喝醉后坐在石墩子上,表示本乌龟大王驾到,尔等刁民还不快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佑啪一下捂住他的嘴,“好了,这种事就不要再说了。” 午后,金色秋阳灿烂。 耀眼的光斑落在两人肩头,被温柔的风吹得影影绰绰。 他们沿着林荫大道漫步,向着洒满万丈光芒的未来而去。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现征集两三个正文番外,大家可以在置顶留言~ 另外目前作者计划好的还有两个if,一个是竹马竹马,一个是22岁顶峰相见,以及两个福利番外。 PS:番外隔日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