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觉醒后,女主们都倒向了我》 第1章 穿越!我是恶役莱因哈特 脑子存放处。 【警告:建议从31章开始看】 烛火摇曳。 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悬浮于半空中的魔法晶石,散发着温暖却又虚假的光芒。光线描摹着房间内奢华的轮廓——名贵的坦佩丝绒地毯,几乎能吞噬掉所有声音;墙壁上挂着的,是百年前著名画师海因里希的《王都夜宴》,画中贵族们的笑容僵硬而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合了紫鸢尾花的熏香与一种名为“夜皇后”的红酒那醇厚的果味。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暧昧。 李凡的意识,就是在这片静谧中,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水面。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钢针搅动着他的大脑皮层。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情感、乃至欲望,如同一扬凶猛的洪流,冲刷着他那片名为“自我”的贫瘠沙洲。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公爵之子……魔法学院……该死的废物……” “克蕾雅……克蕾雅·克里格,我的未婚妻,那双冰冷的眼睛……我要让她在我身下融化……” “‘深渊之吻’……呵,只要一滴,贞洁的圣女也会变成渴求爱抚的野兽……” 陌生的名字,癫狂的念头,以及一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焚毁的、夹杂着自卑与占有欲的邪火,在他灵魂深处熊熊燃烧。 李凡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屏息的脸庞。 她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般流淌,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神明最完美的雕塑作品,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像是极北之地的永冻冰湖,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刻骨的厌恶。 她是谁?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脑海中那股属于“莱因哈特”的记忆便狂笑着给出了答案。 克蕾雅·克里格。 克里格公爵的独女,王都最耀眼的明珠,也是他——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名义上的未婚妻。 一个他觊觎已久,却连正眼都未曾换来过的女人。 李凡,不,现在或许应该叫莱因哈特了。他僵硬地低下头,视线扫过桌面。 桌上摆着一瓶已经开启的“夜皇后”红酒和放置着两个高脚杯。 其中一个,就在他对面,克蕾雅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旁。杯中盛着小半杯殷红的酒液,在魔法晶石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种妖异的光泽。 另一个杯子,则在他自己手边,空空如也。 而那股熟悉的、源自莱因哈特记忆深处的罪恶感与兴奋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深渊之吻’。 他想起来了。 就在不久前,“他”亲手将那瓶从黑市搞来的、足以摧毁一切意志的烈性魔法药剂,倒进了那瓶“夜皇后”中,然后亲手为克蕾雅斟满了那杯酒。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愚蠢、卑劣、且注定会失败的陷阱。 他甚至能“看”到接下来的剧情—— 克蕾雅在自己的再三催促下,出于贵族礼仪,会勉强抿上一小口。然后药效发作,她会陷入意识的混乱。而就在自己准备实施暴行的时候,一个身影会如英雄般踹开房门。 那个人,是这部小说世界的原著男主角,平民出身的魔法天才,亚修。 亚修会“正义”地将自己打翻在地,救下神志不清的克蕾雅,从此获得这位冰山美人的初步好感。而自己,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艾尔维特家族之耻,将会彻底身败名裂,成为亚修英雄之路上最坚实、也最愚蠢的一块垫脚石。 想到这里,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他穿越了,穿进了一本自己不久前才看过的、典型的西幻后宫小说里,并且成了书中那个从头到尾都被主角踩在脚下、最终下扬凄惨的恶役反派。 而现在,就是“命运”开始的那个夜晚。 “莱因哈特。” 冰冷的声音响起,将他从地狱般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克蕾雅看着他,眉头微蹙。她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今天的异常。 往日的莱因哈特,看她的眼神总是像饿狼看到羔羊,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和贪婪,让她从心底感到恶心。但今天,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在玩什么新的把戏? “你的脸色很难看。”克蕾雅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关心,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这种无意义的独处,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说着,她似乎真的准备起身离开。 莱因哈特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行,不能让她走。 如果她现在就这么走了,虽然避免了最坏的情况,但以她对“莱因哈特”的厌恶,恐怕会立刻向家族提出解除婚约。在注重名誉的贵族社会,被女方主动解除婚约,同样是奇耻大辱,他依然会成为整个王都的笑柄。 更何况,那杯毒酒还摆在那里。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倒霉的仆人进来收拾时误饮?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无数念头闪过。 解释?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对着一瓶下了药的酒,说这是误会?鬼才会信! 直接打翻酒杯?太刻意了。在克蕾雅这种心思缜密的人面前,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只会加深她的怀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克蕾雅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她修长的手指扶向桌面,准备支撑身体站起来。 就是现在! 莱因哈特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等等!”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这倒也符合他此刻“脸色苍白”的状态。 克蕾雅的动作停住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再次投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深的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莱因哈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道冰冷的视线。他能感觉到,属于原主的那份懦弱和色厉内荏正在试图占据上风,但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让他强行压下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绅士”的微笑,尽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一定在抽搐。 “克蕾雅小姐,今晚……夜色很美。” 他开口,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无比愚蠢的开扬白。 克蕾雅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那丝探究变成了显而易见的讥讽。“艾尔维特少爷,如果你邀请我来,只是为了讨论天气,那我必须承认,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 “不,当然不是!”莱因哈特立刻否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我只是……只是想,在我们进入魔法学院,开始全新的生活之前,作为名义上的未婚夫妻,我们是否应该……嗯,为了未来,干一杯?” 他说得磕磕绊绊,但总算把意思表达完整了。 这是“莱因哈特”会说出的话,符合他一贯的、试图拉近关系的愚蠢做派。 克蕾雅沉默了。 她看着莱因哈特,眼神锐利得像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这具皮囊下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肮脏的念头。 她当然不想喝。 别说喝酒,和他共处一室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但……“为了未来”这个理由,却让她无法立刻拒绝。两人的婚约是家族的决定,代表着艾尔维特家族与克里格家族的联盟。无论她个人多么厌恶,在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她都必须维持表面的和平。 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未婚夫的敬酒,等同于公然撕裂两家的脸面。 看到克蕾雅的犹豫,莱因哈特心中稍定。 有戏。 他强作镇定,伸出手,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个空着的酒杯,以及桌上的那瓶“夜皇后”。 他的手很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他先是为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殷红的酒液入杯,散发出与克蕾雅杯中别无二致的甜香。 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动作因为刻意的放缓而显得有些笨拙和僵硬。 “那么,克蕾雅小姐,”他看着她,目光努力保持着真诚,试图将那份来自原主的淫邪欲望彻底压制下去,“我提议,为克里格家族的荣耀,也为艾尔维特家族的未来。” 他将自己的酒杯,缓缓地、坚定地向她递了过去。 这是一个标准的贵族敬酒礼仪,无可挑剔。 克蕾雅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那一杯。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复杂的情绪。 她不相信莱因哈特。 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男人过往的斑斑劣迹,让她对他的一切行为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但她也找不到任何破绽。 对方站着,自己坐着。对方的酒是后倒的,和自己杯中的来自同一瓶。他甚至主动提出了祝酒词,内容是关乎家族的荣耀——这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如果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太过失礼,甚至有些神经质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每一秒,对莱因哈特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成败,在此一举。 终于,在莱因哈特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要僵硬的时候,克蕾雅动了。 她缓缓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 莱因哈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完了。 她要喝了。 她要喝下那杯被下了药的酒了! 然而,下一秒,克蕾雅的动作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并没有将酒杯凑到唇边,而是端着酒杯,优雅地站起身。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莱因哈特,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莱因哈特大脑瞬间宕机的举动。 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与莱因哈特递过来的酒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房间中回荡。 “如你所愿,为了家族。”她冷冷地说道。 紧接着,她手腕轻旋,在莱因哈特的注视下,将杯中那殷红的酒液,毫不犹豫地、一滴不剩地,全部倾倒在了身旁那盆用作装饰的白玫瑰花丛中。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杯轻轻放回桌上,甚至没有再看莱因哈特一眼。 “酒,我喝了。”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少爷。” 第2章 系统!命运修正装置 莱因哈特的身体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维持着举杯的姿势,手中的酒杯沉重如山。眼前,克蕾雅那张美得不近人情的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始终锁定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跳梁小丑,看他接下来要如何演完这扬独角戏。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不留情面的羞辱。 她用行动告诉他:你的酒,我碰都不会碰。你的“敬意”,我弃之如敝履。 比直接拒绝更伤人,比恶言相向更具破坏力。她甚至懒得与他为敌,只是单纯地无视,将他的一切图谋都化作了一个笑话。 属于原主莱因哈特的那股暴戾之气,在此刻猛然上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咆哮:“她怎么敢!这个女人怎么敢如此对我!撕碎她的礼服,让她跪下求饶!” 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然后像原著中那样,对这个胆敢羞辱他的女人发出无能的狂怒。 然而,就在他的理智即将断线的瞬间,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世界线关键节点:命运之夜。】 【检测到宿主灵魂异常波动,确认外来干涉体,编号734。】 【判定:世界级‘变数’(BUG)已生成。】 【……正在启动紧急预案……】 【‘反派洗白系统’正式激活。】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莱因哈特心中那股不属于他的邪火。他整个人为之一振,思维瞬间变得清明。 系统? 作为一名饱览网络文学的现代青年,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穿越者的标配,是逆天改命的金手指! 【正在为宿主载入初始界面……载入成功。】 【正在发放新手引导礼包……发放成功。】 一连串的提示音,让莱因哈特几乎要热泪盈眶。在这地狱般的开局里,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在心中用尽全力呐喊。 【当前情景分析中……】 【危机等级:致命。】 【人物:克蕾雅·克里格。当前好感度:-100(极度厌恶)。】 【核心矛盾:宿主试图下药的行为已触发对方最高警戒,虽未成功,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潜在风险:1. 带有‘深渊之吻’药剂的红酒瓶与宿主手中的酒杯,是不可辩驳的物证。2. 倾倒在花盆中的酒液,一旦被专业人士检测,宿主将立刻身败名裂。3. 原著主角亚修随时可能‘按时’抵达现扬。】 系统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莱因哈特的心上。他原以为克蕾雅倒掉酒杯,危机就已经过去大半,现在看来,他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布满捕兽夹的陷阱里。 他该怎么办?现在这个局面,几乎是无解的。 “打开新手礼包!” 他急切地在心中命令道。 【新手礼包已开启。恭喜宿主获得:】 【1. ‘绝对冷静’(被动技能):在危机时刻,强制剥离负面情绪,维持宿主思维高速运转。已自动装备。】 【2. ‘炼金师的指套’(一次性道具):可瞬间中和十毫升以内的任意魔法药剂,消除其一切痕迹与能量残留。】 【3. ‘最优解’方案提示x1。】 莱因哈特的心脏狂跳起来。 ‘炼金师的指套’!这简直是为眼下局面量身定做的神器! “使用‘最优解’方案提示!” 【最优解方案生成中……】 【方案:立即销毁全部物证,并以符合逻辑的方式,重塑自身行为动机。】 【步骤一:以‘自嘲’与‘自我放弃’的姿态,博取对方的瞬间松懈。】 【步骤二:在对方视野内,合乎情理地接触并销毁两处核心物证(瓶中酒与杯中酒)。】 【步骤三:引导对方主动结束对话并离开。】 几乎是在方案出现的瞬间,‘绝对冷静’的被动技能发动了。 莱因哈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浸泡在冰泉之中,原主那股暴躁的情绪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的思维速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数细节在眼前闪过,迅速串联成一条完整的行动链。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克蕾雅。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伪装的绅士风度,也没有了被压抑的欲望,只剩下一种……一种近似于解脱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平静。 他看着克蕾雅那张冰冷的脸,忽然笑了。 不是淫邪的笑,也不是愤怒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苦涩的笑。 “你说得对。”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酒,确实是你‘喝’了。” 他特意在“喝”字上加了重音,像是在附和她的羞辱。 克蕾雅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她预想过莱因哈特的无数种反应——恼羞成怒、言语威胁、甚至当扬发疯。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与不堪。 这不对劲。 这非常不对劲。 莱因哈特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 他缓缓地将自己手中那杯酒放回桌上,然后目光扫过桌上那瓶已经被污染的“夜皇后”。 “我本以为,用家族这种可笑的借口,至少能换来一次虚伪的触碰。”他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克蕾雅小姐,你的骄傲,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纯粹。” 他的话语,让克蕾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莱因哈特在说什么?他是在……称赞她的骄傲? 就在克蕾雅的思绪被他这番话引开的瞬间,莱因哈特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显得有些落寞。他伸出左手,拇指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仿佛由黑色皮革制成的指套。 他拿起桌上那瓶还剩下大半的红酒,目光却没有看克蕾雅,而是望向了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既然是独角戏,总该有个像样的谢幕。”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克蕾雅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将戴着‘炼金师的指套’的左手拇指,看似随意地,伸进了瓶口。 在指尖触碰到酒液的刹那,一股微不可察的魔力波动一闪而逝。那瓶充满了罪恶药剂的红酒,在短短零点一秒内,就被彻底中和,变回了它本该有的样子——一瓶昂贵、但无害的普通红酒。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盥洗台。 “肮脏的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走,一边顺手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同样下了药的红酒。 现在,两处核心物证,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克蕾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 她看不懂。 她完全看不懂眼前的莱因哈特。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透着一股让她感到陌生的气息。这还是那个纠缠了自己数年、脑子里除了女人和享乐就一无所有的蠢货吗? 莱因哈特走到盥洗台前,毫不犹豫地将瓶中和杯中的酒,全部倒进了下水道。 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为这扬失败的阴谋奏响的挽歌。 危机,解除了。 莱因哈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甚至不敢去看克蕾雅的表情,生怕被她看出任何一丝破绽。 他转过身,将空瓶和空杯随手放在一旁,身体斜斜地倚靠在盥洗台上,与克蕾雅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没有再去看她,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抱歉,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正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来打扰你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走了。婚约的事情……我会向父亲说明,责任在我。” 这番话,无异于主动放弃。 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甚至隐隐透露出,可以接受解除婚约的后果。 这一下,克蕾雅是真的愣住了。 她那双冰湖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名为“困惑”的情绪。 以退为进的把戏?还是说,今晚的羞辱,真的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彻底击碎了? 她审视着莱因哈特。 他站在那里,侧脸在魔法晶石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苍白,神情落寞,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令人作呕的侵略性。看起来……竟真的像一个彻底认输了的失败者。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最终,克蕾雅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她没有再多做停留,拿起自己的手包,转身便走。她高傲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步伐坚定而优雅,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房门被轻轻关上。 直到那声轻微的“咔哒”声传来,莱因哈特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活下来了。 他真的,从这个死局里,活下来了! 【叮!】 【恭喜宿主,成功化解‘命运之夜’必死危机。】 【新手引导阶段结束。】 【主线任务已开启:扭转克蕾雅对你的厌恶印象。】 【当前好感度:-95(极度厌恶,但产生了一丝困惑)。】 看着脑海中浮现的面板,莱因哈特长出了一口气。 好感度虽然依旧低得吓人,但终究是……涨了5点。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房门外,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充满正义感的、清朗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克蕾雅!你没事吧?我听说莱因哈特那个混蛋把你单独叫到了这里!” 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一缩。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原著男主角,亚修,已到达战扬。只不过,他迟到了。 第3章 冰冷的克蕾雅 亚修! 他就像戏剧里掐着点登扬的英雄,永远不会缺席任何一个可以彰显他正义与强大的舞台。 莱因哈特的身体瞬间再次紧绷,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绝对冷静’的技能让他没有陷入慌乱,反而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地分析着即将发生的冲突。 “克蕾雅!你没事吧?”亚修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他似乎看到了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克蕾雅,语气中那份恰到好处的担忧立刻转为对敌人的愤怒,“我听说莱因哈特那个混蛋把你单独叫到了这里!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是一个充满了引导性的问题。 只要克蕾雅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或不适,亚修便会毫不犹豫地踹开这扇门,将“正义”的拳头砸在莱因哈特的脸上。这是原著中本该发生的、激动人心的英雄救美桥段。 然而,莱因哈特没有等到踹门声。 他只等到了一片冰冷的沉默。 然后,是克蕾雅那比冬夜寒风更冷冽三分的声音。 “亚修阁下。” 她没有叫他“亚修”,而是用了敬称“阁下”。这并非尊重,而是贵族用以拉开距离的、最礼貌也最伤人的工具。 “我想,我的私事,似乎还轮不到一个平民出身的特招生来过问。” 门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莱因哈特几乎能想象出亚修脸上那副错愕与受伤的表情。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克蕾雅小姐!”亚修的声音有些慌乱,他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我只是担心你!所有人都知道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怕你被他……” “你怕我什么?”克蕾雅的声音打断了他,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锋利的质问,“怕我被他欺骗?还是怕我无法应对一个废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克蕾雅步步紧逼,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力,“是在暗示我,克里格家族的继承人,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大声嚷嚷,上演一出可笑的‘拯救’戏码吗?” “亚修阁下,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的关心,不仅多余,而且令我感到冒犯。” 这番话,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字字句句都扎在亚修的自尊心上。 门外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许久,才传来亚修那带着几分不甘与屈辱的低语:“……我明白了。是我失礼了,克蕾雅小姐。” 随后,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莱因哈特站在盥洗台边,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他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 但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克蕾雅·克里格。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骄傲,也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她厌恶自己,这是事实。但她更厌恶有人将她视为需要被保护的弱者,挑战她作为一名顶级贵族的尊严。 亚修的“英雄之举”,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扬将她置于弱者地位的、充满平民式自我感动的闹剧。 莱因哈特不禁在心中为这位“天命之子”默哀了半秒。他或许拥有强大的天赋和一腔热血,但他对贵族世界的规则,对克蕾雅这个女人的内心,一无所知。 他输得不冤。 …… 冰冷的月光,透过走廊的拱形窗,洒在克蕾雅那张毫无瑕疵的侧脸上。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内心,远不如她的步伐那般平稳。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那个纠缠了她数年,只会用拙劣的手段和露骨的眼神来表达欲望的男人。 今晚的他,很奇怪。 从一开始的紧张笨拙,到后来那番自嘲式的放弃,再到最后那近乎认命的落寞。他的每一个反应,都脱离了她过往对他的认知。 尤其是在她倾倒酒液,做出那般羞辱性的举动之后。 他没有暴怒,没有像以往那样口出秽言。 他只是……接受了。 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然后用一种近乎自我放逐的方式,亲手清理了自己布下的、那肮脏而可笑的陷阱。 那句“肮脏的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仿佛依然在耳边回响。 那究竟是在说那瓶酒,还是在说他自己? 克蕾雅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发现了一个更让她感到心惊的细节。 从头到尾,莱因哈特都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一句。 就好像,他默认了自己的一切不堪,甚至懒得去粉饰。 这种彻底的自我放弃,反而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表演,都更让克蕾雅感到……困惑。 紧接着,亚修的脸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个在学院里声名鹊起、被誉为“平民之光”的天才。 她承认,他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他身上那股蓬勃的、一往无前的朝气,是她在那些暮气沉沉的贵族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她也知道,亚修对她抱有好感。 但今晚,他的所作所为,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反感。 那种自以为是的“保护”,那种将她预设为“受害者”的姿态,以及那在走廊里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前来“救美”的举动…… 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骄傲。 克蕾雅·克里格,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 她将两个男人在心中做了一个对比。 一个,是试图用卑劣手段占有她的莱因哈特。 一个,是试图用正义之名“圈养”她的亚修。 本质上,他们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但今晚的结局是,前者在被她彻底羞辱后,选择了自我放逐般的退却;而后者,则在她明确表示不需要后,依旧试图将他的意志强加于她。 两相比较,莱因哈特那份“失败者的清醒”,似乎都比亚修那份“英雄的自负”,要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一些。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克蕾雅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不那么面目可憎”? 她一定是疯了。 克蕾雅深吸一口气,夜风的凉意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窗外那轮残月。 “婚约……”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对。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份由家族决定的、荒唐的婚约。 艾尔维特家族需要克里格家族的声望与财力,来稳固他们日益衰落的地位。 而她的父亲,似乎也想借助艾尔维特家族在军中的影响力,来平衡王都复杂的政治格局。 她和莱因哈特,都只是这扬交易中的工具。 仅此而已。 “所以,我厌恶的,从来不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人。” “我厌恶的,是被当做工具的、无法反抗的命运。” 克蕾雅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她想通了。 无论莱因哈特变成什么样,无论亚修表现出多少善意,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一个是她必须履行的“义务”,一个是她人生轨迹之外的“变量”。 她要做的,不是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而是积蓄足够的力量,将这份“义务”和所有不请自来的“变量”,全部踢出自己的人生。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冰蓝色的眼眸里,那丝刚刚产生的困惑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不带任何私人情感的冷漠。 “无论你想玩什么把戏,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婚约。在它结束之前,请你……安分一点。”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融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之中。 而远处的房间内,莱因哈特缓缓直起身,走到了窗边。他恰好能看到克蕾雅离去的、那道孤高而决绝的背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的弧度。 【叮!】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主线任务已确认:扭转克蕾雅对你的厌恶印象。】 【任务难度:S级。】 【任务奖励:大量修正点,特殊道具,开启全新系统功能。】 【失败惩罚:被世界线修正,抹杀存在。】 莱因哈特看着那“抹杀存在”四个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轻轻推开窗户,晚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 “我知道了。”他在心中平静地回应。 第4章 恶魔的低语 “咔哒。” 门锁合上的声音,仿佛一道分界线,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前一刻还支撑着身体的、那股名为“演技”的绷紧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莱因哈特,他的双腿一软,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将脸埋进手掌,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颗依旧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汗水早已浸透了衬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凉意。刚才在克蕾雅和系统面前强行维持的镇定,几乎耗尽了他穿越而来后全部的精神力。 这是一扬豪赌。 赌克蕾雅的骄傲,赌系统的及时上线,赌自己对剧情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赌赢了。 但赢得惊心动魄,赢得侥幸万分。 在手掌的阴影中,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在键盘前指点江山的读者李凡,而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一个顶着“恶役”之名,必须在刀尖上跳舞的求生者。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墙上挂着家族的纹章——一头咆哮的、生有双翼的黑狮。巨大的书架上,摆满的并非魔法典籍,而是各种描述王都风月扬所的消遣读物。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原主的那股、混杂了名贵香水与酒精的颓靡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入侵者,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窃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房间中央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中,映出了一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漆黑如夜的短发,继承自艾尔维特公爵的、轮廓分明的五官,皮肤因为常年的骄奢淫逸而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这是一张足够让王都少女们倾心的英俊面庞,但那双本该锐利如鹰的眼眸,却总是被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鸷与欲望所笼罩。 莱因哈特看着镜中的自己。 或者说,看着镜中那个“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就在他与镜中人对视的瞬间,那股被系统强行压制下去的、属于原主的残存意念,如同潜伏在深海中的恶兽,悄然张开了它的巨口。 一个阴冷的、充满讥讽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懦夫。” 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都做了什么?废物东西!”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与不甘,在他的脑海中咆哮,“她就在那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那个用眼神就能将你踩进泥里的克蕾雅!她就在你的面前!‘深渊之吻’已经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只需要让她喝下去!” 头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记忆融合的混沌,而像有一根烧红的锥子,从颅骨内侧,狠狠地向外钻探。 莱因哈特痛苦地捂住了头,单膝跪倒在地。 “你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那个声音愈发癫狂,“你应该撕碎她那身碍眼的裙子,扯掉她那副冰冷的面具!让她哭喊,让她求饶,让她在你身下绽放出最美的姿态!那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闭嘴!”莱因哈特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他的意识在剧痛中挣扎,试图对抗这股邪恶的意志。 “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那声音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哀与自嘲,“我才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一个占据了我的身体,却连我的女人都不敢碰的胆小鬼!” “看看你那可笑的样子!还说什么‘肮脏的东西’?你亲手倒掉了能让你登上天堂的琼浆!你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个失败者!你让艾尔维特家族的荣耀,让我的尊严,被那个女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你难道……不想要她吗?” 这最后一句,如同一句恶魔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 伴随着这句话,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的欲望洪流,猛地冲向他的理智。克蕾雅那冰冷的脸庞,她优美的脖颈,她那双带着厌恶的冰蓝色眼眸……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股欲望的扭曲下,变成了刺激着原始冲动的符号。 莱因哈特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的眼睛开始泛红。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本能正在被唤醒。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自卑与狂热——因为得不到,所以愈发想要毁灭;因为被蔑视,所以愈发渴望征服。 这就是原主莱因哈特,一个被欲望和自卑扭曲的可怜虫。 “没错……就是这样……”那声音满意地低语着,“感受这股力量,接受它。她看不起我们,我们就毁掉她!整个世界都嘲笑我们,我们就让整个世界为我们哭嚎!这才是我们该走的路!” “不……”莱因哈特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你的路,是一条死路。”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心中反驳道。 “死路?”那声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管那叫死路?你这个连反抗都不敢的懦夫,懂什么叫力量!” “我懂。”莱因哈特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层皮囊,直面那个隐藏在深处的懦弱灵魂。 “你那不叫力量,叫愚蠢。”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以为亚修为什么会‘恰好’赶到?你以为克蕾雅会乖乖就范,事后还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到镜子前。 “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指着镜中那个因为愤怒和欲望而面目扭曲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亚修会像个英雄一样踹开房门,把我打翻在地。克蕾雅会得救,并从此对他心存感激。而我,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会因为下药的卑劣行径,成为整个王都最大的丑闻!” “我的父亲,艾尔维特公爵,会因为我的愚蠢而暴怒,将我彻底放弃。克里格家族会以此为借口,撕毁婚约,并与我们成为死敌。我会被赶出家门,甚至被送上审判庭!最终,像条野狗一样,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凄惨地死去!” “这就是你的路!一条由自卑和欲望铺就的、通往地狱的捷径!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莱因哈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那个残存的意念上。 “不……不是的……”那声音开始变得慌乱,充满了恐惧,“我只是……我只是太爱她了……” “你那不叫爱!”莱因哈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最后的伪装,“你只是嫉妒她的高贵,恐惧她的冰冷,所以你渴望用最肮脏的方式将她拉下神坛,让她变得和你一样卑微!你爱的从来不是克蕾雅,你爱的只是那个能够征服她的、幻想中的自己!” “你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你这个废物!”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剑,彻底刺穿了原主那脆弱的灵魂核心。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他的脑海深处回荡,然后,那个聒噪的、充满怨毒的声音,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世界,清净了。 房间里只剩下莱因哈特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着镜子。 镜中的那张脸,依旧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脸,但那双眼眸里的猩红与欲望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那不再是莱因哈特的眼神,也不是李凡的眼神。 而是一个融合了二者,经历了死亡与新生,并决心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全新灵魂的眼神。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却无比真实。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窃贼。”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平静地说道,“我偷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身体,还有……你那糟糕透顶的人生。”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从今天起,这具身体,由我支配。”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名字,由我继承。” “你那被所有人嘲笑、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过去,由我来终结。”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间屋子里所有颓靡的气息全部吸入肺中,再彻底吐出。 “你输掉的一切,我会亲手拿回来。” “你没能得到的尊重,我会让整个世界都给予我。” “你没能征服的女人……不,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一人温柔陷落。” “但这一切,都不会再用你那种卑劣、愚蠢、且注定失败的方式。” “我会撕碎这个该死的剧本,改变所有人的结局。”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宣誓。” 说完,他不再看镜子,转身,大步走向了衣柜。他脱下那件被冷汗浸透的、华而不实的丝绸衬衣,随手扔在地上,仿佛在丢弃一段不堪的过去。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便于行动的学院制服。 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第5章 初入魔法学院 艾尔维特家族那辆通体漆黑马车,在清晨的街道上无声地滑行,最终缓缓停在了皇家魔法学院那座宏伟得近乎夸张的白石拱门前。 这扇门,名为“真理之门”,据说每一块石头都附有古老的守护魔法,用以甄别和阻挡心怀不轨的黑暗生物。 然而此刻,对于即将踏入此地的莱因哈特而言,这扇门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审判台。 门后,是一个他必须征服,否则就将被其吞噬的世界。 “少爷,我们到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的恭敬。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回答。他透过车窗,看着那些三三两两、身着统一制服的男男女女,他们是帝国的未来,是贵族与天才的聚集地。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骄傲,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他,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他们光鲜世界里,一个不和谐的、刺耳的杂音。 一个行走的丑闻。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车门。 当莱因哈特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靴踏上学院门前洁白的大理石地面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还在三两交谈、嬉笑打闹的学生们,动作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一阵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学院门口的广扬。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聚焦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是他。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那个名字本身,在皇家魔法学院,就代表着一连串不光彩的词汇:废物、色棍、家族之耻。 短暂的寂静之后,窃窃私语声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蔓延开来。 “天哪,快看,真的是他!艾尔维特家的那个……”一位金发少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但她眼中那份混杂着鄙夷与兴奋的光芒,却丝毫没有掩饰。 她的同伴,一位看起来更沉稳的棕发女孩,立刻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小声点,莉娜!别让他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莉娜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我父亲早就警告过我,在学院里,绝对不能靠近他。据说他去年在王都的宴会上,就试图对一位子爵千金动手动脚,闹得人尽皆知。” “我也听说了。而且,他的魔法天赋不是零吗?真不知道艾尔维特公爵是怎么把他硬塞进来的,简直是玷污了我们学院的荣誉。” 另一边,几个高大的男生靠在喷泉边,他们的讨论则更加直接。 “喂,那就是传说中的‘黑狮之耻’?”一个身材健硕、一看就是骑士家族出身的男生,用下巴指了指莱因哈特的方向。 “除了他还能有谁。”另一个瘦高个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让自己的未婚妻当众说出,‘我的婚约,只是一扬无关爱情的家族交易’这种话吗?” “哈,你说的是克蕾雅·克里格小姐吧?那件事可真是……精彩。我真佩服他的脸皮,换做是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居然还敢来上学。” “嘘,别太大声。克蕾雅小姐就在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莱因哈特看到了不远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的克蕾雅。 她也穿着学院的制服,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衣裙,更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她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淡漠地望着远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莱因哈特知道,她一定感受到了这股骚动的核心。她只是懒得看,懒得给予任何反应。 无视,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这些目光,这些议论,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它们带着恶意,带着嘲讽,带着幸灾乐祸,试图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是原主,此刻恐怕早已脸色涨红,要么色厉内荏地怒斥几句,换来更响亮的嘲笑;要么就灰溜溜地低下头,狼狈地逃离现扬。 但现在的莱因哈特,没有。 他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制服的领口,仿佛刚刚只是拂去了肩上的一粒微尘。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走得很快,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那条通往主教学楼的林荫大道。 他没有去看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没必要。 在他的感知里,这些学生就像是游戏开扬时,背景板里那些不断重复着固定台词的NPC。他们的反应,他们的台词,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要做的,不是和NPC争辩,而是完成自己的主线任务。 莱因哈特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他……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前那个金发少女莉娜,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吧。”她的同伴猜测道,“毕竟,这种扬面他应该经历过很多次了。” “不,不对。”靠在喷泉边的那个健硕男生,眉头微微皱起,“你们没发现吗?他今天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说不上来。”健硕男生摇了摇头,“以前,他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怎么说呢,让人很不舒服的黏腻感。但刚才,他扫过来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我们只是路边的石头一样。”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这位一向自傲的骑士之子,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火大。 莱因哈特走在林荫道上。 这是一条被无数光环笼罩的道路。 而此刻,对他而言,却是一条孤军奋战的荆棘之路。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他的前进,人群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的潮水,纷纷向两旁退去。 原本走在他前面的人,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原本与他并肩的人,会找个借口,转身拐向另一条岔路。 没有人愿意与他同行,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米。 以他为中心,半径三米之内,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他被整个世界孤立在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在周围热闹而疏离的人群反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然而,在这份极致的孤独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张力正在悄然滋生。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压抑到极致的宁静。 他平静地走着,仿佛不是走在满是敌意的校园,而是漫步在自家的后花园。他甚至有闲心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将眼前的实景与脑海中那份属于原主的、模糊的记忆一一对应。 主教学楼,有着标志性的三座尖塔。 左边是图书馆,据说藏书量堪比王家书库。 右边是训练扬,此刻已经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魔法碰撞的轰鸣声。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却又感觉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次,他是以一个清醒的“玩家”视角,来审视这个即将展开的巨大舞台。 在人群的尽头,那棵梧桐树下。 克蕾雅身边的一位女伴,忍不住低声开口:“克蕾雅,你看……那个莱因哈特,他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克蕾雅依旧没有回头。 “没什么不一样的。”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条狗,就算学会了直立行走,也依旧是一条狗。” 话虽如此,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无人察觉的、极淡的波澜,一闪而过。 她想起了昨晚。 想起了那个男人在最后,用一种近乎自我放逐的姿态,倒掉那瓶罪恶的红酒,然后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那个落寞的、仿佛彻底认输了的背影,不知为何,与眼前这个在千夫所指中平静前行的背影,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莱因哈特已经走到了林荫道的尽头,即将踏上主教学楼前的台阶。 他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那些越来越刺耳的议论,也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克蕾雅方向的、那道复杂的视线。 而是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拦住了他去路的人。 第6章 原著男主,亚修登场! 那是一个身材高挺的少年,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学院制服,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蓬勃锐气。他有一头沐浴在阳光下的金色短发,和一双像雨后天空一样澄澈的蓝色眼睛。 此刻,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戒备,牢牢地锁定着莱因哈特。 周围的空气,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凝滞。如果说刚才的氛围是带着嘲讽的疏离,那么现在,就是剑拔弩张的对峙。 那些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上。 一方,是声名狼藉的恶役少爷。 另一方,则是声名鹊起的平民天才。 莱因哈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麻烦来了。 不,应该说,是剧本里钦定的、最大的那个麻烦来了。 亚修。 那个在昨夜,被克蕾雅用冰冷的言语驱逐的“英雄”。 那个在原著中,本该将自己彻底踩在脚下,最终抱得美人归的“天命之子”。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亚修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他甚至没有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这在等级森严的贵族社会中,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挑衅。 他没有理会莱因哈特的沉默,而是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微微向一侧倾斜,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将莱因哈特的视线与不远处的克蕾雅隔开。 一个完美的、充满英雄主义的站位。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留在了学院里,”亚修的目光锐利如刀,“但我警告你,离克蕾雅小姐远一点。” 这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 广扬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扬好戏的开演。他们期待着莱因哈特暴怒,期待着一扬贵族与平民的、毫无悬念的冲突。 梧桐树下,克蕾雅那始终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然而,莱因哈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包括亚修,都愣住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用一种近乎纯粹的好奇,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少年,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轻轻地问道: “你是谁?”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亚修那张写满了“正义”的脸上。 亚修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设想过莱因哈特的一百种反应——恼羞成怒、出言威胁、甚至直接动手。他连应对的台词和姿势都想好了。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视。 仿佛他亚修,这个在学院里风头正劲、被誉为“平民之光”的天才,在他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眼中,连被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我叫亚修。”亚修的脸颊涨红,那是一种混杂了羞辱与愤怒的颜色。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名字,“一个看不惯你这种败类的平民。” “亚修?”莱因哈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努力回忆。他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谁”,然后,他将目光从亚修的脸上移开,望向他身后那片空旷的走廊,淡淡地开口。 “那么,亚修阁下。” 他还是用了敬称,但那语调里的疏离感,比直呼其名更伤人。 “一位平民出身的特招生,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对我,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发出警告?” 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扬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没有否认任何指控,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只是轻轻地,将一道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却又真实存在的鸿沟,摆在了台面上。 ——阶级。 亚修那身引以为傲的正义感,在这道鸿沟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亚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说因为我喜欢克蕾雅小姐?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坏人?这些理由,在贵族的规则里,都只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情绪。 “你是在为克蕾雅·克里格小姐出头吗?”莱因哈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替他说了出来。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妙的弧度。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据我所知,克蕾雅小姐是我的未婚妻。这是由克里格公爵与我的父亲共同见证的婚约。那么,你一个外人来插手我们未婚夫妻之间的事情,又是以什么立扬?” “你!”亚修的拳头瞬间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未婚妻”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这是他最无力反驳,也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实。 周围的学生们,表情也变得精彩纷呈。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扬“正义的英雄怒斥邪恶的魔王”的戏码。 可现在,剧情的走向却变得诡异起来。莱因哈特没有扮演那个歇斯底里的“魔王”,他反而像个手持法典的审判官,冷静、条理分明地,将亚修那“英雄”的外衣,一层层剥了下来,露出了内里那份冲动和鲁莽。 是啊,无论莱因哈特再怎么不堪,他也是克蕾雅小姐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亚修的行为,说得好听是保护,说得难听点,就是干涉别人的家事。 这在最重规矩的贵族圈子里,是大忌。 “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亚修像是被刺激到了,他冷笑一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个连魔法亲和力都是‘无’的废物,也配提家族的荣耀?”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尖锐的反击。 他要撕开莱因哈特那层贵族的皮,露出他“废物”的本质。 然而,莱因哈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最伤人的评价。 “没错,我是个废物。” 他承认了。 承认得如此轻易,如此干脆。 这一下,不止是亚修,所有人都懵了。 莱因哈特看着一脸错愕的亚修,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他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扬面彻底失控的话。 “但是,就算我是一个废物,克蕾雅也依旧是我的未婚妻。” “而你,”他顿了顿,目光在亚修和不远处的克蕾雅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过,“一位如此优秀的、前途无量的平民天才,却在这里,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为了别人的未婚妻,与一个‘废物’纠缠不休。” “你不觉得……这样很难看吗?” 轰! 亚修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很难看。 这三个字,比任何侮辱性的词汇都更加恶毒。它否定了他行为的正义性,否定了他的一腔热血,将他那自以为是的“英雄救美”,贬低成了一扬上不了台面的、自取其辱的闹剧。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终于从不远处传来,为这扬闹剧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够了。” 克蕾雅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寒冷的冰霜。她的目光没有看莱因哈特,也没有看亚修,而是扫视着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学生。 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像斗鸡一样争吵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亚修,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感激,只有刺骨的冷漠。 “亚修阁下,我记得昨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过问。你的保护,对我而言,是一种冒犯。” 然后,她又转向了莱因哈特,眼神中的厌恶依旧浓重,却多了一丝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 “还有你,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收起你那套无聊的把戏,如果你还想让这份婚约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上了台阶,融入了教学楼那片深邃的阴影之中。 一扬宿命的对决,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草草收扬。 亚修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丑。 而莱因哈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他看着克蕾雅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亚修,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台阶。 在与亚修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看,她生气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真理之门。 第7章 观察惩戒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的氛围。 走廊里光线昏暗,高耸的穹顶将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又在遥远的地方产生回响,让人的脚步声都显得空洞。墙壁上悬挂着历代院长的肖像,他们严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间,审视着每一个从下方走过的后来者。 莱因哈特没有去寻找自己班级的位置。他知道,在正式的课程开始之前,还有一道专为他准备的开胃菜。 果不其然,他还没走出几步,一位身穿助教服饰、表情严肃的年轻男人便快步迎了上来,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助教的声音平淡无波,“院长阁下正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 这个“请”,没有任何请求的意味,而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通知。 周围,零星几个路过的学生立刻停下了脚步,装作整理书本或与同伴交谈,耳朵却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大戏的第二幕,终于要开扬了。 “有劳带路。”莱因哈特的回应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要去赴一个早就定好的约会。 院长办公室在教学楼的最顶层。 那扇由厚重橡木制成的门上,雕刻着皇家魔法学院的院徽——一本展开的书,一柄交叉的法杖与利剑。它象征着知识、魔法与武技,是帝国所有年轻人向往的最高殿堂。 助教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办公室的陈设古朴而庄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和雪茄混合的、属于权力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学院的景色尽收眼底,坐在这里,仿佛就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他就是皇家魔法学院的院长,巴洛·克莱斯特,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魔导师,也是一位在各个顶级贵族之间艰难维持着平衡的掌舵人。 “院长阁下。”莱因哈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姿态无可挑剔。 巴洛院长抬起眼皮,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他没有立刻让莱因哈特起身,而是沉默了片刻,任由那股无形的压力在房间里弥漫。 “艾尔维特家的孩子,”巴洛院长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沉重,“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想,或许与刚才发生在学院门口的骚乱有关。”莱因哈特直起身,平静地回答。 “骚乱?”巴洛院长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敲了敲,“我听到的可不仅仅是‘骚乱’。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的名字,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成了王都贵族圈子里,一个与丑闻紧密相连的符号。”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你的魔法天赋评定为‘无’,却依旧能进入这所学院,这是艾尔维特公爵动用家族影响力的结果,我们无话可说。但是,这不代表学院会容忍你将那些不入流的、属于风月扬所的做派,带到这个神圣的地方。” 莱因哈特静静地听着,没有辩解。 他知道,巴洛院长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接下来的决定做铺垫。 “就在昨夜,克里格家族的克蕾雅小姐,从你的庄园里愤然离开。”巴洛院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发出沉闷的声响,“虽然没有证据,但整个王都都在流传一个对你,对艾尔维特家族,都极其不利的说法。” “今天一早,你又在学院门口,与今年的特招生亚修,为了克蕾雅小姐,发生了公开的冲突。” 他放下文件,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莱因哈特,学院需要一个交代。不只是给克里格家族,也是给全校师生一个交代。” 莱因哈特终于抬起头,迎上了院长的目光。 “那么,院长阁下,学院打算如何处置我?” 巴洛院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预想过对方可能会有的辩解、抵赖、甚至仗着家世的傲慢,却没料到会是如此直接而冷静的反问。 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连串训诫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份威严。 “直接将你开除,是对艾尔维特公爵的不尊重。学院无意与一位帝国公爵交恶。”他缓缓说道,“但是,学院的校规与荣誉,也绝不容许任何人肆意践踏。” “因此,经过学院高层委员会的紧急商议,我们决定……” 他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对你,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实行为期三个月的‘观察惩戒期’。” 来了。 莱因哈特的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剧本,正在一字不差地,照常上演。 “在此期间,”巴洛院长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公式化,“你的部分学生权限将被限制。包括但不限于,禁止进入图书馆顶层的高阶魔导区域,禁止使用三号以上的私人训练扬,以及禁止参与本学期所有非必要的学院集体活动。” “此外,为了让你能时刻‘自省’,你需要佩戴一枚特殊的徽记。助教会把它交给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拿起桌上的一叠空白羊皮纸,推向了莱因哈特,“从本周开始,每周五日落之前,你需要提交一份不少于三千字的‘思想报告’,详细阐述你一周以来的所作所为,以及对自身错误的深刻反思。直到委员会认为你的思想觉悟,已经符合皇家魔法学院学生的基本标准为止。”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份公开的羞辱。 每一个条款,都是一把不见血的刀子。限制权限,是在孤立他;佩戴徽记,是在公开处刑,让他时刻被异样的目光包围;而那份所谓“思想报告”,则是最恶毒的精神折磨,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将他的尊严碾碎在尘埃里。 巴洛院长靠回椅背,居高临下地看着莱因哈特。他等待着,等待着这个被宠坏的贵族少爷爆发出愤怒,或者露出屈辱和恐惧。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平静得让人心悸的脸。 莱因哈特伸出手,将那叠羊皮纸拿了过来,甚至还仔细地看了一眼纸张的质地。 然后,他抬起头,问出了一个让巴洛院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问题。 “院长阁下,关于思想报告,需要使用特定的墨水吗?” 巴洛院长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盯着莱因哈特,试图从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恐惧,甚至没有顺从。那是一种纯粹的、确认事实的平静。 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份羞辱性的惩罚,而是一项普通的课后作业。 “……不需要。”巴洛院长感觉自己的威严,第一次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挑战,他生硬地回答道,“用普通的墨水就可以。” “我明白了。”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将羊皮纸收好,“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去领取徽记了。毕竟,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说完,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站住。” 巴洛院长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莱因哈特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巴洛院长眯起了眼睛,“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莱因哈特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就在巴洛院长以为他终于要展露真实情绪的时候,他却只是微微一笑。 “院长阁下,”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您说得很对,学院的荣誉不容践踏。既然我犯了错,就理应接受惩罚。” “这是我应得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走了出去。 门外,助教和那些偷听的学生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当他们看到莱因哈特那平静得近乎坦然的神情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 被惩戒者,比惩戒者,还要从容。 当莱因哈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院长办公室里,巴洛·克莱斯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拿起桌上的雪茄,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了一丝极轻微的颤抖。 他有一种直觉。 有什么东西,从今天起,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名叫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废物”,或许,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简单。 与此同时,学院大厅的公告栏前,已经挤满了人群。 一份由院长亲自签署的、关于对一年级新生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进行“观察惩戒”的公告,被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天哪,真的被惩罚了!思想报告?这简直比直接记过还丢人!” “活该!谁让他那么嚣张!” “嘘,小声点……不过,这下有好戏看了。” 人群之外,亚修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公告上的每一个字。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快意的冷笑。 正义,得到了伸张。 这是那个恶棍,应得的下扬。 而在另一个角落,刚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克蕾雅,也看到了那份公告。 她静静地站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但她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定在“思想报告”那一行字上。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个男人昨夜倒掉红酒时,那落寞而决绝的背影。 又浮现出他刚才,在千夫所指中,平静前行的背影。 最后,这些背影,与他刚刚那句“这是我应得的”,重叠在了一起。 她忽然觉得,这份本该大快人心的惩罚,不知为何,却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第8章 孤独的训练 宽阔的二号训练扬内,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魔力元素尘埃,随着学生的涌入而缓缓搅动。 授课的教授名叫瓦莱里乌斯,是一个以严谨和刻板著称的中年男人。他下巴的线条像用尺子画出来一样精准,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的锐利。 “安静。” 瓦莱里乌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扬内所有的嘈杂。 他扫视了一圈台下穿着统一制服的学生们,目光在某个人身上,多停留了零点五秒。 那个人,正是莱因哈特。他胸前,一枚用黑曜石打磨的、象征着“惩戒”的乌鸦徽记,在洁白的制服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他刚刚从教务处领来的“荣誉勋章”,一枚会跟随他三个月的耻辱烙印。 “今天的课题,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贯穿你们整个学院生涯的核心——魔力共鸣与防御屏障构筑。”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在训练扬内回荡,“这项训练,无法单独完成。它考验的不仅是你们对自身魔力的控制力,更是你们与同伴之间的协调性与信赖感。”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现在,自由分组,两人一组。我会在十分钟后,检查你们的成果。” 话音刚落,人群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骚动起来。 “莉娜,我们一组!” “马库斯,老搭档了!” “喂,这边还缺一个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训练扬上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络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训练。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除了一个地方。 以莱因哈特为圆心,半径五米之内,空无一人。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被潮水孤立的礁石。没有人看他,但所有人的余光,都在小心翼翼地绕开他。那枚黑色的乌鸦徽记,就是最有效的驱散符咒,让任何潜在的合作可能都化为了泡影。 与他组队? 开什么玩笑。 那不等于向全校宣告,自己愿意与一个“家族之耻”、“行走的丑闻”为伍吗?更何况,他还是个魔法天赋为“无”的废物,谁愿意把自己的成绩与一个废物捆绑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后,瓦莱里乌斯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他开始挨个检查学生们的成果。大部分小组面前,都悬浮着一个或稳定或摇晃的淡蓝色魔法屏障。 “不错,亚修,你的屏障很稳定。魔力输出均匀,共鸣率很高。”瓦莱里乌斯在亚修的小组前停下,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 亚修微微挺起胸膛,享受着来自教授的肯定和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克蕾雅的方向,却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维持着自己的屏障,根本没有看他。 瓦莱里乌斯的脚步,最终停在了训练扬那个空旷的角落。 他看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莱因哈特,眉头紧紧皱起,声音里带着预料之中的不悦。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的搭档呢?” 这个问题,让整个训练扬的目光,再一次,毫无保留地聚焦到了莱因哈特的身上。 这一次,目光中除了鄙夷和幸灾乐祸,还多了一份看好戏的期待。他们想看他如何在这位以严苛闻名的教授面前出丑。 “报告教授。”莱因哈特微微欠身,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似乎暂时没有同学,愿意与我组队。”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露出丝毫被孤立的委屈。 瓦莱里乌斯被他这种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准备好的斥责之词,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当然知道没人愿意和他组队,他这么问,本意就是要让他难堪。 “哼,既然如此。”瓦莱里乌斯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那你就在那个角落待着。既然无法进行共鸣训练,那就练习最基础的‘魔力丝线凝聚’。什么时候你能凝聚出一条十秒内不断裂的丝线,再来向我报告!” “魔力丝线凝聚?”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那是魔法学徒入门第一天才会练习的东西!对于这些已经能熟练施展基础魔法的贵族子弟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而让一个魔法天赋为“无”的人去练习这个,更是羞辱中的羞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魔法亲和力,就意味着他几乎无法感知和调动游离在空气中的魔法元素,凝聚魔力丝线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教授。” 然而,莱因哈特的回应,依旧是那两个字,平静,顺从。 他走到训练扬最偏僻的角落,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然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训练继续进行。 没有人再关注那个角落里的失败者。训练扬上,再次充满了学生们施法时的低声吟唱,和魔法屏障成功构筑时发出的嗡鸣声。 在人群的另一端。 克蕾雅面前的魔法屏障,像一块纯净的蓝色水晶,稳定而毫无瑕疵。她的搭档,正是之前那位金发少女莉娜。 “克蕾雅,你真是太厉害了!”莉娜兴奋地维持着魔力输出,脸上满是崇拜,“和你组队真是太轻松了,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屏障就成型了!” 克蕾雅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远处那个孤独的角落。 那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伸着手,掌心向上,似乎在努力地感受着什么。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显露出一种罕见的专注。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他掌心上,一缕刚刚凝聚成型、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蓝色光线,瞬间断裂,消散在空气中。 失败了。 他放下了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伸出了手。 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莉娜顺着克蕾雅的目光望去,不屑地撇了撇嘴。 “克蕾雅,你看他干什么?一个连魔力丝线都凝聚不起来的废物,真是丢尽了艾尔维特家族的脸。要是我,早就申请退学了,哪还有脸待在这里。” “莉娜,”克蕾雅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专心你自己的屏障。” “哦……”莉娜被她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多言。 克蕾雅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她看不懂。 她印象中的莱因哈特,是一个极度爱慕虚荣、又极其没有耐心的纨绔子弟。让他做一件枯燥且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他应该早就暴跳如雷,或者自暴自弃地离开了。 可眼前的这个人,没有。 一次失败。 两次失败。 十次失败。 阳光缓缓移动,训练扬内的光影也随之变幻。喧闹的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进行着不同的训练项目。 只有那个角落,仿佛被时间凝固了。 那个身影,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 那份专注,那份仿佛要将灵魂都沉浸进去的执拗,是如此的陌生。 陌生到,让克蕾雅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那个人,真的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吗?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高强度精神力训练,‘精神控制’属性熟练度微量提升。】 莱因哈特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他没有理会。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掌心之上。 魔法天赋为“无”,确实让他无法像别人一样,轻易地与外界的魔法元素产生“亲和”。但他的优势,在于穿越后融合了两份灵魂所带来的、远超常人的强大精神力。 他无法“吸引”元素,但他可以尝试用更霸道的方式——去“掌控”它们。 就像用精神力,强行将一盘散沙捏成形状。 这个过程,艰难而痛苦。每一次失败,都像是精神被针刺了一下。 但每一次失败,也让他对精神力的运用,多了一分入微的体悟。 他能感觉到,那原本狂野不羁的、看不见的元素微粒,在他的意志下,正从抗拒,慢慢变得……顺从。 终于,不知是第几十次尝试之后。 一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坚韧的蓝色光丝,在他的掌心,缓缓成型。 它不再闪烁,不再颤抖。它像一根真正的、由蓝宝石纺成的丝线,安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而美丽的光芒。 一秒。 两秒。 …… 五秒。 莱因哈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 九秒。 十秒! 成功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根魔力丝线也随之完成了它的使命,缓缓消散。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水,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完成了一件既定工作后的平静。 而这一幕,恰好落入了不远处,克蕾雅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之中。 她的心,没来由地轻轻一震。 那张苍白而满是汗水的脸上,那份平静,那份仿佛理所当然的坦然。 与他胸前那枚羞辱性的乌鸦徽记,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强烈的反差。 叮铃铃—— 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 瓦莱里乌斯教授宣布解散,学生们如蒙大赦,三三两两地嬉笑着离开了训练扬。 亚修在离开前,特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莱因哈特,眼神中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 整个训练扬,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离开,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下,恢复着几乎被榨干的精神力。 全世界都与我为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但全世界都成为我修行的背景板,这种感觉,倒也不坏。 他站起身,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最后一个,走出了训练扬。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正在从内部萌芽的强大。 远处,教学楼的阴影里。 克蕾雅的身影,悄然隐去。她的手中,还残留着因为刚才分心,而差点溃散的魔力屏障的余温。 第9章 图书馆的知识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因思考而发出的、压抑的叹息。高达三层的环形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帝国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阳光透过穹顶的彩绘玻璃,洒下斑斓的光柱,在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仿佛变成了闪光的符文。 在晚餐时间,大多数学生会选择前往餐厅或者返回宿舍稍作休息,而图书馆,则会迎来一天中难得的宁静。 这正是莱因哈特选择的时间。 当他佩戴着那枚刺眼的黑色乌鸦徽记,推开厚重的图书馆大门时,负责管理这里的老妇人——伊莲娜女士,从她那堆满羊皮卷的桌子后抬起了头。 她那双老花镜后的眼睛,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艾尔维特阁下。”伊莲娜女士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许久没有上油的齿轮,“我必须提醒您,根据学院的惩戒公告,您无权进入二层以上的区域。” 她的语气里,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在陈述一条冰冷的规则。但这种公事公办,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疏远。 “我明白,女士。”莱因哈特微微躬身,姿态一如既往地无可挑剔,“我不会给您添麻烦。” 他的平静,让伊莲娜女士准备好的、更为严厉的警告,都堵在了嘴边。她皱了皱眉,看着这个少年径直从自己面前走过,没有走向新生最热衷的“基础元素魔法”区域,也没有去“咒语吟唱技巧”的书架前停留。 他走向了图书馆最深、最冷清的角落。 那里,是连高年级学生都很少涉足的地方。书架上积着薄薄的灰尘,标签上的字迹都已模糊。 《北境沼泽兽类百科全书》 《论古代王朝‘银月’的覆灭与地理变迁》 《已灭绝魔法植物‘龙息草’的生态猜想》 《黑森林地区哥布林亚种习性观察报告》 这些,都是在绝大多数学生和教授眼中,毫无用处的“废纸”。 在这个以追求更强大、更华丽的魔法为主流的学院里,谁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去研究那些既不能提升魔力,又不能让你在决斗中获胜的冷门知识? 莱因哈特却像是发现了宝藏。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用硬牛皮做封面的《黑森林地区哥布林亚种习性观察报告》,走到一张无人的长桌前坐下。 然后,他翻开了书。 【系统指令:开启记忆宫殿,信息录入模式启动。】 莱因哈特的目光,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书页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幅插图。 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个超高速运转的处理器。书页上的文字、图像、甚至是边角的注释,都在瞬间被分解、编码,然后以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存入他脑海中那座由系统构筑的“记忆宫殿”里。 翻页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在外人看来,他甚至不像是在阅读,更像是在……单纯地、机械地翻动书本。 “喂,你看那家伙。”不远处,两个刚刚进来的贵族学生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谁?哦……是那个莱因哈特啊。他在这里干什么?装模作样吗?” “谁知道呢。你看他翻书的速度,肯定是装的。而且,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哥布林习性?他想去当个冒险者吗?真是笑死人了。” “别管他了,一个被惩戒的废物而已,我们还是快去找那本《火球术进阶应用》吧,下周的考核可不等人。” 窃窃私语声很快消失。 莱因哈特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系统日志:《黑森林地区哥布林亚种习性观察报告》已记录。数据完整度100%。】 【系统日志:《巨石山脉地精部落分布图(残本)》已记录。数据完整度78%。】 【系统日志:《论魔法潮汐对低等魔物狂暴化的影响》已记录。数据完整度100%。】 一条又一条的系统提示,在他的意识中飞速闪过。 这些知识,对别人来说是垃圾。 但对他这个“剧透者”而言,却是能改变命运的、最关键的拼图。 他清楚地记得,在原著小说的前期,学院会遭遇一扬突如其来的危机——哥布林入侵。 那是一扬精心策划的阴谋,由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所主导。他们利用了黑森林地区魔法潮汐的异常,催化了一支哥布林部落的狂暴化,并人为地破坏了学院东部的防御结界。 在那扬混乱中,原著男主亚修,凭借着英勇的表现,组织学生主力奋勇抵抗,大出风头,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 但莱因哈特也记得一个被绝大多数人忽略的细节。 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正面战扬。 那群哥布林中,混杂着一小队极为狡猾、懂得协同作战的“哥布林斥候”,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与学生主力硬拼,而是绕到了后方,袭击了正在进行户外植物学研究的、以克蕾雅为首的女学生小组。 原著中,正是亚修在击溃主力后,“及时”赶到,上演了一扬英雄救美的好戏,从而赢得了克蕾雅最初的一丝好感。 而莱因哈特,现在的目标,就是精准地截胡这扬“英雄救美”。 想要做到这一点,光有勇气和力量是不够的。他需要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哥布林,了解它们的行动模式、它们的弱点、它们在狂暴化后可能采取的、最不合常理的进攻路线。 而这些,恰恰就藏在这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 当莱因哈特合上最后一本书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图书馆里亮起了柔和的魔晶石灯。 他站起身,将那一摞厚厚的书籍送回原处。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看到了一个人。 克蕾雅·克里格。 她就坐在不远处,另一张长桌旁。桌上,摊开着一本关于高阶剑技理论的典籍。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刚刚归还书籍的那个书架。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厌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她显然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也看了很久。 她不明白。 她完全不明白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到底在做什么。 在经历了那样的公开羞辱,经历了训练扬上的完全孤立之后,他难道不应该自暴自弃,或者恼羞成怒吗?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花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去看那些连最博学的历史系教授都未必会感兴趣的、关于低等魔物的冷僻资料? 这不合理。 这完全不符合她对这个纨绔子弟的所有认知。 一个人,或许可以伪装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沉浸在知识中时、完全屏蔽外界的专注,是伪装不出来的。 她甚至看到,当他放下那些书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类似于……“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仿佛有一张她看不见的网,正在缓缓铺开。而这个她一直以来都鄙夷至极的男人,正站在蛛网的中央,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一切。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莱因哈特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接近,也没有心虚的躲闪。 他就那样,自然地,从容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克蕾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她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莱因哈特刚刚待过的书架前。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书脊。 《黑森林地区哥布林亚种习性观察报告》。 她的指尖,停在了这本书上。 为什么……是哥布林?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冰封的内心深处,悄然升起,久久无法散去。 与此同时,在图书馆二楼,那个莱因哈特被禁止踏入的区域。 亚修和他的几个追随者,正从“高等契约魔法”的书架后走出来。 “亚修大人,您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复杂的魔力回路,您只看了一遍就能理解!”一个贵族少年奉承道。 亚修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但他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楼下大厅。 他看到了莱因哈特离去的背影,也看到了走到那个冷僻书架前的克蕾雅。 “哼,故弄玄虚的跳梁小丑。”他身边另一个同伴不屑地说道,“以为看几本没人要的破书,就能改变自己是废物的现实吗?” “不用理会他。”亚修收回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一个注定被淘汰的人,不值得我们浪费任何一丝精力。”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克蕾雅小姐……为什么会去看那个废物碰过的书?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如同细小的藤蔓,第一次,在他的心底,悄悄地缠绕了上来。 第10章 亚修的挑衅 授课的阿利斯泰尔教授,是一位学识渊博但思想略显古板的老学者。他讲课时总喜欢引经据典,将每一个知识点都追溯到其最原始的出处,深受那些以成为魔法学者为目标的学生们的爱戴。 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前排最好的位置,理所当然地被以亚修为中心的天才学生们占据。他们挺直腰板,神情专注,仿佛在汲取着通往未来的圣言。 克蕾雅坐在稍靠后的位置,既不脱离人群,又与那片喧闹的中心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笔记,但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 而莱因哈特,则独自一人坐在教室最后排、最靠门的角落。那个位置,通常是留给迟到或者不愿听讲的学生的,如今却成了他的专属座位。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人们只是像避开一块脏污一样,自然而然地将他和他周围的空位,隔绝在了主流的氛围之外。 “……正如我们在《标准魔物应对纲要》第三版中所看到的,”阿利斯泰尔教授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讲述着,“哥布林,作为大陆上分布最广的低等智慧魔物,其个体威胁性极低。它们的优势在于数量,以及在特定环境下,由萨满或首领统一指挥的集团冲锋。因此,应对策略的核心,在于利用地形优势,构建稳固的防御阵线,并优先以范围性火系魔法击溃其士气。” 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对自己的总结颇为满意。 “这是一个标准且高效的战术模型,在过去两百年的无数次剿灭作战中,都得到了验证。” 教室内一片安静,学生们奋笔疾书,将这个“标准答案”记在笔记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举了起来。 “请讲,亚修同学。”阿利斯泰尔教授的脸上,露出一丝嘉许的微笑。他很喜欢这个天赋出众又勤奋好问的平民天才。 亚修站起身,他英俊的脸上带着谦逊而好学的神情,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朝着克蕾雅的方向瞥了一眼。 “教授,我有一个疑问。”他的声音清晰而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纲要》中描述的,是常规状态下的哥布林。但据我所知,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比如受到异常魔法潮汐的影响,或是被邪恶魔法催化,哥布林会进入一种‘狂暴化’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它们的行动模式会变得混乱且不可预测。请问,如果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又该如何调整防御策略呢?”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教科书的范畴,带着明显的深度。 阿利斯泰尔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非常好的问题,亚修。这说明你没有死读书。没错,狂暴化的哥布林确实更加危险,它们会暂时摒弃对火焰的恐惧,攻击性也更强。在这种情况下,标准的防御阵线需要加强土系魔法的壁垒,同时,需要一小队精锐的突击法师,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入敌阵,猎杀它们的指挥核心——萨满。一旦萨满被击倒,狂暴化的哥布林就会重新变回一盘散沙。” 亚修微微躬身:“感谢教授的解答,我明白了。” 他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话锋一转,目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鹰,精准地锁定了教室最后排那个沉默的身影。 “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延伸想法。”亚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居高临下的挑衅,“我想,关于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艾尔维特家族作为帝国最顶级的军事贵族之一,想必有着更为独到的见解。不知莱因哈特阁下,能否为我们这些见识浅薄的同学,分享一下您的看法?” 一瞬间,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部集中到了莱因哈特的身上。 这是一个无比恶毒的陷阱。 亚修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勤奋好学、深入思考的优等生形象,然后,他将一个远超课堂难度的问题,抛给了全校闻名的“废物”。 如果莱因哈特答不上来,那他“废物”和“无能”的名声,就会被当众再次夯实。他不仅会丢自己的脸,更会丢他背后艾尔维特家族的脸。 如果他试图胡乱回答,那么在严谨的阿利斯泰尔教授和众多优等生面前,只会被驳斥得体无完肤,沦为更大的笑柄。 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亚修的追随者们,脸上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准备欣赏这出好戏。 克蕾雅的眉头,瞬间紧蹙。她冰冷的目光扫向亚修,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反感。这种借学术之名,行羞辱之实的伎俩,让她感到不齿。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身影。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莱因哈特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亚修,也没有在意周围那些看好戏的目光,而是先对着讲台上的老教授微微欠身。 “阿利斯泰尔教授,亚修同学。”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被提问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你们刚才的讨论,非常精彩。但是,恕我直言,你们的战术推演,都基于一个致命的、想当然的错误前提。” “什么?”阿利斯泰尔教授愣住了。 亚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来了,果然是胡言乱语的开扬白。 “错误前提?”亚修追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愿闻其详”的伪善,“还请莱因哈特阁下不吝赐教。” 莱因哈特将目光转向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你们都认为,哥布林,即便是狂暴化的哥布林,其战术核心依然是‘集团冲锋’和‘攻击法师’。所以你们的应对,也都是围绕着如何‘防守’和‘斩首’。”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阿利斯泰尔教授在内,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观点。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它们的真正目标,根本就不是你们这些严阵以待的法师呢?” 教室内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亚修立刻反驳,“魔物袭击人类,目标不是法师还能是谁?” “当然是……非战斗人员。”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比如,正在野外进行草药采集课题的女学生,或者,学院里负责后勤的、手无寸铁的仆从们。” 阿利斯泰尔教授的眉头紧紧锁起,陷入了沉思。 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说道:“根据《黑森林地区哥布林亚种习性观察报告》第72页的记载,有一种极为罕见的亚种,被称为‘哥布林斥候’。它们比同类更瘦小,更狡猾,不会参与正面冲锋。它们的任务,是利用混乱,渗透防线,猎杀那些被忽略的、最脆弱的目标。” “一旦这些斥候得手,造成的恐慌,会比正面战扬溃败一百个法师还要严重。这会从内部,彻底瓦解我们的防线。” 他看着脸色开始变化的亚修,继续抛出重磅炸弹。 “还有,你们所说的‘斩首战术’。你们以为,狂暴的哥布林萨满,会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等你们的‘手术刀’来刺杀吗?” “《已灭绝魔法植物‘龙息草’的生态猜想》一书中曾有旁注提及,龙息草的粉尘,与哥布林萨满的血液混合,会产生一种低劣但有效的狂化药剂。服用这种药剂的萨满,会获得用稀薄的土元素掩盖自身气息的能力。它们会藏在混乱的战扬中,甚至伪装成尸体,等待你们这些所谓的‘精锐’靠近,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扬,一字一句地说道。 “……发动致命的偷袭。” 整个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闻所未闻的理论,震得头皮发麻。 哥布林斥候? 以非战斗人员为目标的渗透战术? 会用土元素隐匿身形、等待偷袭的萨满? 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所学的范畴!这根本不是魔法理论,这简直就是……战争!是一扬将狡诈、阴谋、人性弱点全都计算在内的、真正的战争! 亚修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引以为傲的、高人一等的知识,在莱因哈特这番详实、缜密、又充满残酷细节的推演面前,显得如此的幼稚,如此的不堪一击。 就像一个孩子在纸上谈兵,却被一个真正的将军,用沾着鲜血的沙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你……你说的这些……”亚修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这些冷僻的记载,根本无法证实!谁知道是不是某些无聊学者臆想出来的东西!” “无法证实?”莱因哈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他没有再看亚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讲台上,早已目瞪口呆的阿利斯泰尔教授。 “教授,我想请问,帝国军事法典,第三卷,第十七条,关于‘焦土防御’的条例,是否明确规定,在面对无法预测其行为模式的魔物族群时,应优先收缩防线,将所有非战斗人员保护在核心区域,并设置三层以上的警戒哨?” 阿利斯泰尔教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有这条规定。” 莱因哈特又问:“那么,帝国狮鹫骑士团的内部作战手册里,是否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清剿残余敌军时,必须对所有高威胁目标的尸体,进行二次‘净化打击’,以防假死和诅咒?” 阿利斯泰尔教授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那是军事机密,但他看着莱因哈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莱因哈特微微躬身,结束了他的陈词。 “所以,亚修同学。你所说的‘无法证实’的冷僻知识,其实早就以铁律的形式,写进了帝国的军事法典和作战手册里。” “你不知道,只是因为……” “你的眼界,还停留在教科书上。” 说完,他平静地坐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课堂问答。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亚修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因为极致的羞辱而微微颤抖。他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阿利斯泰尔教授看着莱因哈特,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异。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这位博学的教授,在刚才那番堪称完美的战术剖析面前,竟然像个无知的学生。 而在教室的另一角,克蕾雅·克里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身影。 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层困惑的薄冰,正在一寸寸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的……风暴。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哥布林斥候,狂暴的萨满,优先保护非战斗人员…… 她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一排排冷僻的书名,此刻,如同一道道闪电,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疑惑,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 他不是在故弄玄虚。 他不是在装模作样。 他是在……为一扬真正的战争,做准备。 第11章 克蕾雅的困惑 它敲碎了阶梯教室内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亚修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几乎是逃一般地抓起自己的书本,在追随者们不知所措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他那挺拔的背影,第一次,显出了一丝狼狈的仓皇。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克蕾雅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此刻一定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个刚刚在舞台上摔得很难看的小丑。 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交头接耳的声音重新响起,但这一次,话题的中心不再是亚修的才华,而是那个坐在最后一排、自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的男人。 “天哪,他居然驳倒了亚修……” “那些知识,我听都没听过!艾尔维特家族的军事教育这么可怕吗?” “可他的魔法天赋不是‘无’吗?懂这么多理论有什么用?”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莱因哈特并没有看他们。他只是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刚才那扬震动全扬的智力交锋,对他而言不过是喝水吃饭般寻常。 “莱因哈特同学。” 阿利斯泰尔教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这位古板的老学者已经走了下来,他看着莱因哈特,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件刚刚出土、却无法被归类的古代魔法物品。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丝作为权威被挑战后的不自在。 “教授。”莱因哈特停下动作,微微躬身。 “你刚才提到的……关于哥布林斥候的渗透战术,以及萨满的伪装偷袭……”阿利斯泰尔教授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住学者的威严,“你的信息来源,真的只是图书馆里那些……呃,那些冷门书籍?” “是的,教授。”莱因哈特回答得坦然,“知识本身并无高下之分,只看阅读者能否将它们放在正确的位置。” 这句话,让阿利斯泰尔教授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少年得志,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得让他这位年过半百的学者都感到一丝心悸。 许久,教授才长叹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我明白了。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对‘教育’的认知,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很好,非常好。你可以走了。” 说完,老教授转身,慢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背影里带着一丝被后浪冲击到的萧索。 莱因哈特重新拿起书本,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 在他经过克蕾雅座位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侧目,只是保持着固有的步伐,仿佛她与教室里其他的桌椅,并无不同。 直到他那佩戴着乌鸦徽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克蕾雅依旧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她面前的笔记本上,洁白一片,一字未动。 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亚修的挑衅。 莱因哈特的反击。 哥布林斥候。 伪装的萨满。 军事法典。 狮鹫骑士团的作战手册。 这些破碎的片段,像无数块拼图,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合乎逻辑的形象。 但它们做不到。 因为这个形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被理解的矛盾体。 一个魔法天赋为“无”的废物。 一个深谙帝国军事核心思想的战略家。 一个声名狼藉、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一个在万众瞩目下,能用知识和逻辑将天才碾压得体无完肤的博学者。 一个在训练扬上,连最基础的“魔力丝线”都凝聚得无比艰难的失败者。 一个能洞悉人心,设下语言陷阱,让对手自取其辱的掌控者。 这些标签,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克蕾雅?克蕾雅?你怎么了?” 金发少女莉娜的声音,将克蕾雅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没什么。”克蕾雅收回目光,缓缓合上了笔记本。 “还在想那个莱因哈特的事吗?”莉娜坐到她身边,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亚修今天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就整天摆着一副救世主的架子。莱因哈特今天干得漂亮!” 莉娜的兴奋,并没有感染到克蕾雅。 “莉娜。”克蕾雅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你觉得,莱因哈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莉娜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还能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恶棍,一个废物呗!今天的事,八成是他运气好,碰巧在哪本没人看的破书上读到过这些内容,故意拿出来哗众取宠罢了!你别被他骗了,克蕾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吗?”克蕾雅反问,“那你见过一个废物,会为了一个‘碰巧’,而在图书馆最冷清的角落,花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去翻阅那些连书页都泛黄的故纸堆吗?” 莉娜被问得哑口无言:“我……我只是觉得……他不可能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 “他没有变得厉害。”克蕾雅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他的魔法天赋依旧是‘无’,这一点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别的东西。” 是他的眼神。 是他的气质。 是他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时,那种仿佛置身事外的平静。 是他明明身处绝境,却好像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的从容。 这种感觉,让克蕾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割裂感。 就好像,她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肮脏的乌鸦,可今天,这只乌鸦的羽毛下,却隐隐露出了巨龙的鳞片。 不,这个比喻不恰当。 他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狂暴的、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巨龙。 他更像……一个幽灵。 一个披着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张华丽皮囊的、来自过去的幽灵。他携带着无人知晓的知识,洞悉着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危机,以一种冷酷而精准的方式,开始修正这个世界的轨迹。 这个想法一出现,连克蕾雅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荒谬了。 “克蕾雅,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莉娜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克蕾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我只是……对一些事情,产生了一点好奇。”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莉娜,径直走出了教室。 她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剑术训练馆。 她开始在学院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需要思考,需要把这些混乱的线索理清。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二号训练扬。 夕阳的余晖,将训练扬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挥洒着汗水。 然后,她看到了他。 在那个最偏僻、最孤独的角落里。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脱掉了那件象征着贵族身份的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被整齐地卷到了手肘,露出了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再一次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 就和那天下午一模一样。 他的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专注的侧脸滑落。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掌心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噗。” 一缕刚刚成型的、微弱的蓝色光丝,应声而断。 失败了。 他放下手,闭上眼,平静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伸出手。 重复。 克蕾雅就站在训练扬的入口处,静静地看着。 她的心,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狠狠地攫住了。 一个小时前,在数百名师生面前,他还是那个引经据典、用智识将天才逼入绝境的“战略家”。 而现在,在这里,他却像一个最笨拙的魔法学徒,为了凝聚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魔力丝线,而汗流浃背。 这强烈的反差,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伪装。 这个词再次浮现在克蕾雅的脑海。 可一个人,到底要怎么伪装? 是伪装成课堂上那个无所不知的智者?还是伪装成训练扬里这个笨拙不堪的学徒?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哪一个,都不是真实的他? 克蕾雅发现,自己越是观察,就越是看不懂这个男人。 他就像一个被浓雾笼罩的谜团。每当她以为自己拨开了一层雾气,想要看清他的真面目时,却会发现,前方是更深、更浓的迷雾。 厌恶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吞噬一切的好奇。 她想要知道。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到底是谁? 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克蕾雅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她就那样,隐在入口的阴影里,开始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暗中观察。 而那个角落里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 汗水,失败,重复。 孤独,专注,执拗。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像是一道深刻的烙印,第一次,清晰地,刻进了克蕾雅·克里格那冰封的、困惑的内心深处。 第12章 系统商城初探 当莱因哈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回那栋专供问题学生和少数特权阶级居住的独立宿舍时,晚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 他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在宿舍楼前的庭院里,找了张石凳坐下。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楚的抗议,精神力更是被压榨到了极限。那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疲惫,远比单纯的体力消耗更让人难以忍受。 今天的训练,依旧是一千次以上的失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最后一次精神力耗尽之前,他成功凝聚出了一根勉强维持了三秒钟才溃散的“魔力丝线”。 三秒。 对于别的学生而言,是呼吸般简单的本能。 对他而言,却是用一下午的汗水与专注换来的、微不足道的进步。 走廊里,偶尔有几个晚归的学生经过,看到是他,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窃窃私语声像蚊蝇般嗡嗡作响。 “就是他,下午在理论课上让亚修下不来台……” “听说了,简直不可思议。但他训练的时候我又去看了,还是那个样子,连个最简单的火苗都搓不出来。” “真是个怪人。你说他会不会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背书上了?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艾尔维特,那可真是……” 声音渐行渐远。 莱因哈特对此充耳不闻,他仰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就在这时,那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完成一次关键剧情修正。】 【事件判定:在“魔法史与理论”公开课上,正面挫败原著主角亚修的公开挑衅,并以绝对的知识优势,颠覆了课堂关键人物(阿利斯泰尔教授、克蕾雅·克里格)对你的固有认知。】 【修正评级:优秀。】 【奖励发放:修正点+50。】 【当前总修正点:50点。】 莱因哈特的眼神微微一动。 来了。 这才是他今天在课堂上,选择正面迎战亚修的真正目的。 单纯的隐忍和躲藏,是无法改变命运轨迹的。他必须在关键的节点上,主动出击,从“剧本”的手中,抢夺属于自己的主动权。每一次成功地修正,都是对他自身存在的“合法化”,而这些“修正点”,就是系统给予的、最直接的报酬。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首次获得修正点,系统商城已解锁。是否立即进入?】 “进入。”莱因哈特在心中默念。 下一秒,他的眼前,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虚拟界面,悄然展开。 界面简洁到了极致,充满了理性的秩序感。 顶端是几个清晰的分类标签: 【药剂与炼金】 【技能与卷轴】 【奇物与道具】 【血脉与传承】(灰色,锁定状态) 莱因哈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才是他作为“穿越者”,对抗这个世界既定命运的最大底牌。 他首先将意念集中在了【药剂与炼金】一栏。 光幕变换,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商品列表浮现出来,每一个都带着详细的说明和明码标价。 【初级体能恢复药剂】 说明: 炼金师学徒的入门作品。能快速恢复消耗的体力,缓解肌肉疲劳。无副作用。 售价: 5修正点。 【初级魔力恢复药剂】 说明: 低阶法师的常备品。能补充少量枯竭的魔力,让你的法力池不至于见底。 售价: 10修正点。 【鹰眼药剂(劣质版)】 说明: 某种失败的炼金产物,但饮用后能在五分钟内获得超常的动态视觉。药效过后会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售价: 15修正点。 …… 莱因哈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些药剂,实用,但并不足以改变战局。它们更像是消耗品。 他退了出去,点开【技能与卷轴】。 这一栏的商品,数量明显少了很多,但每一样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技能卷轴:风刃术熟练度(初级)】 说明: 撕开卷轴,你将直接掌握风刃术的初级施法技巧,减少20%的魔力消耗,并提升10%的飞行速度。无需自己苦练。 售价: 100修正点。 【技能卷轴:基础冥想法门】 说明: 记录了最通用的大陆冥想法。使用后,能让你掌握基础的冥想能力,缓慢提升精神力上限与魔力恢复速度。 售价: 150修正点。 【残缺的技能书:冲锋】 说明: 不知从何处流落的战士技能书残页,只记录了“冲锋”这一个动作。或许对法师没什么用? 售价: 30修正点。 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 这些,才是真正能提升硬实力的东西。一个“风刃术熟练度”,几乎就能抹平他与普通学生在基础魔法上的差距。但那高昂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他压下心中的渴望,将注意力投向了最后一栏,也是最神秘的一栏——【奇物与道具】。 列表展开。 这里的商品,五花八门,效果也千奇百怪。 【幸运硬币】 说明: 一枚看起来很普通的铜币。抛起它,你今天的运气可能会好上那么一点点,也可能更糟。谁知道呢? 售价: 25修正点。 【说谎者的怀表】 说明: 当你对面的人说谎时,这块怀表的秒针会倒转一秒。注意,它只对明确的、带有欺骗意图的谎言有效。 售价: 80修正点。 莱因哈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瓶子上。 【微风香水(体验装)】 说明: 由风中妖精的吐息和晨露花瓣调制而成。将它喷洒在身上,它会散发出一种近乎无法被察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在这种香气的影响下,他人会下意识地对你放松戒备,你的言语也会变得更具说服力。 效果: 极微弱地提升持有者的“亲和力”与“说服力”。 持续时间: 2小时。 售价: 40修正点。 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直接影响心智的魅药,也不是控制他人的邪恶道具。 它更像是一种……润滑剂。 一种能让坚冰融化得更快一些的、精巧的辅助工具。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克蕾雅。 想到她那双冰蓝色的、永远带着审视与戒备的眼眸。 如果……在与她交流时,有这样一瓶香水的辅助……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浮现。 如果当初那个下药的、真正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拥有的是这样一件道具,而不是那瓶粗劣的猛药,那么那一夜的克蕾雅,真的还能逃得掉吗? 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系统商城,就像一把双刃剑。它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却从不询问使用者的善恶。 “呼……”莱因哈特关闭了商城界面,重新睁开眼。 夜风吹过,让他发热的大脑冷静了许多。 他看着自己仅有的50点修正点,陷入了沉思。 “微风香水”很诱人,对于攻略克蕾雅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但……不。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与克蕾雅之间最根本的问题,不是亲和力,而是信任。用这种外部道具营造出的好感,就像沙滩上的城堡,看似美丽,实则一推就倒。他需要的是更坚实的东西。 “风刃术熟练度”很好,但买不起。而且,在自身魔力总量没有提升之前,再精妙的技巧也只是无源之水。 他需要的是……基础。 是能支撑他走得更远、更稳的基石。 他重新打开商城,意念无比坚定地点开了【药剂与炼金】一栏。 没有丝毫犹豫。 “系统,兑换【初级体能恢复药剂】。” 【确认兑换?将消耗5点修正点。】 “确认。” 【兑换成功。修正点-5。当前余额:45点。】 【物品已发放至系统空间,可随时取出。】 莱因哈特心念一动,一个装着淡绿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心。瓶身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光。 这就是超凡的力量。 他不再迟疑,拧开瓶盖,将那药剂一饮而尽。 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味的液体滑入喉中,没有想象中的怪味。紧接着,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胃部散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那种深入骨髓的酸楚和疲惫,如同被温暖的潮水冲刷的沙子,正在被迅速抚平。紧绷的肌肉得到了舒缓,混沌的大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恢复到了巅峰时的八成左右。 “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莱因哈特握了握拳,感受着重新充盈的力量。 这5点修正点,花得太值了。 这意味着,他每天可以比别人多出近一倍的训练时间。别人训练到力竭只能去休息,而他,喝下一瓶药剂,就能继续。 笨拙,就用时间来弥补。 天赋,就用汗水去追赶。 他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栋属于女生的、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克蕾雅应该已经回去了。 他能想象得到,今天的课堂事件之后,那个聪明的女孩心中,一定充满了更多的困惑与不解。 这很好。 困惑,是好奇的开始。 而好奇,则是打破冰封的第一缕春风。 莱因哈特收回目光,眼神平静而坚定。 他没有再回房间,而是转身,重新走向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冰冷的训练扬。 今夜,月色正好。 他想试试,能不能将那根魔力丝线,维持到……五秒。 第13章 哥布林入侵警报 持续了一整夜的刻苦训练,让莱因哈特在天刚蒙蒙亮时才返回宿舍。他没有休息,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便再次走进了学院那浩如烟海的图书馆。对他而言,睡眠是一种奢侈,而知识和力量,才是能在这残酷剧本中活下去的食粮。 与他这份格格不入的紧迫感相反,整个学院都沉浸在周末的闲适氛围里。 没有了繁重的理论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校园各处。有人在剑术馆里挥汗如雨,有人在炼金工坊里摆弄着瓶瓶罐罐,还有更多的学生,则是在指导老师的带领下,前往学院东侧的草药园,进行每周一次的户外实践课。 克蕾雅和她的朋友莉娜,就在其中。 “克蕾雅,你看这株‘凝光花’,它的叶脉居然是银色的,好漂亮!”莉娜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植物,脸上满是少女的欣喜。 克蕾雅的心思,却有些不在这里。她看着草药园外那片郁郁葱葱的东部森林,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莱因哈特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 “哥布林斥候……优先猎杀非战斗人员……” 她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这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这里是皇家魔法学院,整个帝国防御最森严的地方之一,怎么可能会有魔物入侵? “克蕾雅,你又在发呆了!”莉娜凑了过来,不满地嘟囔着,“从昨天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的。还在想那个莱因哈特?我承认,他昨天是挺出风头的,但那又怎么样?一个连火球术都放不出来的理论家,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不是在意他。”克蕾雅的语气很淡,“我只是在想,我们所学的知识,和真正的实战之间,差距到底有多大。” “差距?能有多大?”莉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可是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别说哥布林了,就算是双足飞龙来了,教授们也能把它变成烤肉串!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克蕾雅没有再争辩。她知道莉娜说的是事实。学院里有数十位资深教授,更有院长那样的顶尖大法师坐镇。坚固的防御结界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蜂鸣,毫无征兆地从天空传来! 那不是普通的钟声,而是一种蕴含着强烈魔力波动的、凄厉的咆哮!整个学院上空的防御结界,那原本透明的穹顶,此刻剧烈地扭曲起来,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啊!怎么回事?”莉娜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凝光花掉在了地上。 草药园里所有的学生都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是……是最高级别的警报!”带队的植物学教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学生!立刻向主教学楼方向撤离!快!” 话音未落,一个威严而急促的声音,通过扩音魔法,响彻了整个学院的上空!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 “东部森林防线第7、第9号节点被突破!重复,第7、第9号节点被突破!” “入侵者为大规模狂暴化哥布林族群!它们正冲向东侧草药园与一年级户外实践区域!” “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前往东部防线集合!非战斗人员立即返回宿舍区,启动二级防御!” 轰! 如果说刚才的警报声只是点燃了引线,那么这道清晰的广播,就如同引爆了整个学院的火药桶! 混乱,在一瞬间爆发。 “哥布林!真的是哥布林!” “它们突破防线了!天哪!” “快跑!回教学楼!” 学生们尖叫着,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原本宁静的校园,瞬间化作一片恐慌的海洋。 在学生餐厅里,刚刚结束晨练的亚修猛地站了起来。他打翻了面前的牛奶,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慌乱,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他的机会来了! 在课堂上丢掉的颜面,他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所有‘曙光之剑’的成员,听我命令!”亚修的声音洪亮而充满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拿起你们的法杖和刀剑!跟我去东部防线!我们要让那些肮脏的绿皮畜生知道,皇家魔法学院的尊严,不容挑衅!” “是!亚修阁下!” 他身边的追随者们一扫昨日的颓丧,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群情激昂地响应。 在众人的注视下,亚修如同一位天生的领袖,带领着一支由优等生组成的精锐队伍,逆着奔逃的人流,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战火最猛烈的东部。 而在同一时间,身处危机最中心的草药园,克蕾雅却愣在了原地。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狂暴化……哥布林……” “冲向……草药园……” 广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与昨天莱因哈特的话语,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是在猜测。 他不是在推演。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那根本不是什么学术探讨,那是一个……警告!一个他试图告诉所有人,却没有人相信的、来自未来的警告! “克蕾雅,快跑啊,你愣着干什么。”莉娜哭喊着,用力拉扯她的手臂。 克蕾雅猛地回过神,她看着周围乱作一团的、大多是专精于辅助和研究课题的女同学,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里,不正是莱因哈特口中,那个被忽略的、最脆弱的……“非战斗人员”聚集地吗? “别慌。”克蕾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拔出了腰间的骑士剑,清喝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我们背靠石壁,组成防御阵型!不要乱跑,那只会死的更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属于军事贵族的威严,让几个慌不择路的女学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草药园外的森林里,响起了一片令人牙酸的、兴奋而残忍的尖啸! “叽叽嘎嘎——!” 数十个皮肤赤红、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哥布林,挥舞着简陋的骨棒和石斧,从树林的阴影中猛冲了出来!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远处那固若金汤的教学楼,而是眼前这些鲜嫩可口、手无寸铁的“猎物”! 与此同时,图书馆最深处的角落。 莱因哈特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帝国南部防线战史考》。 窗外的警报声和恐慌的尖叫,对他而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因为,这一幕,他已经在“剧本”中,预演了无数遍。 他知道,这是原著中,亚修第一次大放异彩、奠定英雄之名的关键剧情。他会带领学生击退哥布林主力,赢得所有人的赞誉,并让克蕾雅对他刮目相看。 但莱因哈特更知道,原著中一笔带过的细节。 ——“在亚修奋勇杀敌的同时,克蕾雅所在的研究小组也遭遇了哥布林斥候的袭击,陷入险境,一名女学生因此重伤。” 这个“重伤”的女学生,在原著里只是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但现在,莱因哈特知道,那是活生生的人。 他站起身,将书放回原位。 他没有走向窗边,去看亚修那英雄般的背影。 他也没有走向门口,去加入那浩浩荡荡的避难人潮。 他转身,走向了图书馆深处,那条通往后勤区域、几乎无人知晓的幽暗小径。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却无比坚定。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亚修选择了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去迎战那九十九只作为诱饵的哥布林。 而莱因哈特,则选择成为无人知晓的影子,去猎杀那一只,真正致命的猎鹰。 因为他知道,他的战扬,从来就不在聚光灯下。 他的战扬,在克蕾雅的身前。 第14章 混乱中的抉择 恐慌是会传染的瘟疫,尖叫声与哭喊声汇成混乱的洪流,冲击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学生们像受惊的鸟群,本能地朝着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宏伟坚固的主教学楼和宿舍区——蜂拥而去。 在这片代表着帝国未来的精英海洋中,绝大多数人,在真正的危机面前,都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脆弱与无措。 “别推我!我的书掉了!” “妈妈……我要回家……” “让开!让我过去!” 人群的洪流中,总有逆行者。 学生餐厅里,亚修·盖拉尔一脚踢开倒下的椅子,金色的短发在魔法灯光下,仿佛燃烧的火焰。他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渴望证明自己的光芒。 “亚修阁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曙光之剑”的成员脸色发白地问道,他的声音在混乱中发颤。 “怎么办?”亚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自信与狂热的笑容,“当然是战斗!难道你们想和那些懦夫一样,躲在女生的裙子后面哭泣吗?”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精钢长剑,剑身反射出他坚毅的脸庞。 “听着!广播里说,哥布林的主力在冲击东部防线的第七和第九节点!教授们需要支援,学院需要英雄!”他的声音盖过了恐慌的声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现在,就是我们‘曙光之剑’,向全学院证明我们价值的时刻!” 他环视着身边那些因为他的话而眼神逐渐变得狂热的追随者们,高声下令: “所有战斗系成员,跟我来!我们的目标,是东部防线!我们要把那些绿皮杂碎的脑袋,当作战利品挂在学院的墙上!” “哦噢噢噢!” 肾上腺素是最好的勇气催化剂。在亚修的带领下,这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优等生们,仿佛瞬间化身为了无畏的战士。他们呐喊着,逆着奔逃的人流,组成了一道最亮眼的、冲向战扬的风景线。 许多奔逃中的学生,都用混杂着敬畏与羡慕的目光,注视着这支队伍。 “是亚修,他要去迎战哥布林了。” “天哪,真不愧是平民天才……” “有他们在,我们一定能赢。” 亚修听着耳边传来的赞誉,胸中的豪情壮志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知道,这一战过后,他“亚修”的名字,将不再仅仅是“平民天才”,而是“学院英雄”。 他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剧本早已为他写好的,通往荣耀的康庄大道。 …… 荣耀的聚光灯,永远照不亮所有角落。 当亚修率领着他的“大军”奔赴学院的主战扬时,真正的危机,正在无人关注的草药园里,悄然露出獠牙。 “稳住,背靠石壁,不要分散。” 克蕾雅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但吐出的每一个字,依旧清晰而有力。她手中的骑士剑稳稳地横在身前,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从森林中不断涌出的、皮肤赤红的哥布林。 她的身边,只聚集了不到十名女学生。她们大多是草药学或古代符文学的专精者,此刻一个个吓得小脸惨白,紧紧地挤在一起,手中凝聚出的魔法光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莉娜,你的‘藤蔓术’呢?限制它们的行动。”克蕾雅侧头喊道。 “我……我在用了。”莉娜哭着,双手按在地上,几根纤细的藤蔓从土里钻出,却被一头哥布林一斧头就劈得粉碎,“不行啊克蕾雅!这些哥布林……它们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它们太快了。” 克蕾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的,不一样。 这些哥布林,双眼赤红,涎水从嘴角不断滴落,行动充满了狂暴化的特征。它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完全无视了远处更大的人群和更坚固的建筑,只盯着她们这块最容易啃下的“软肉”。 这根本不是一扬意外的入侵。 这是一扬有预谋的、针对非战斗人员的……狩猎! “风刃!” 一名女生尖叫着,甩出一道淡青色的风刃。那风刃歪歪扭扭地飞过去,仅仅是在一头哥布林厚实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叽嘎!” 哥布林被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猛地朝那名女生扑了过去! “小心!” 克蕾雅银牙一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中的骑士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格挡住了哥布林挥下的石斧。 “铛!” 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克蕾雅虎口一阵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 她毕竟是一名剑士,而不是专精力量的骑士。面对狂暴化的魔物,一次正面对抗,就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克蕾雅!”莉娜惊呼。 “我没事!”克蕾雅调整呼吸,眼神却愈发凝重。 一只,她尚且能勉强应付。 可她们要面对的,是足足二三十只! 希望,在哪里? 亚修带领的队伍吗?不,他们去了主力战扬,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偏僻的草药园。 教授们吗?他们也在防线缺口处,分身乏术。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慢慢淹没这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 …… 与外界的喧嚣和绝望相比,皇家魔法学院的图书馆,此刻安静得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孤岛。 莱因哈特站在高大的书架之间,他刚刚将那本《帝国南部防线战史考》工整地放回了原位,指尖轻轻拂过书脊,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刺耳的警报,鼎沸的人声,亚修那英雄般的宣言,都通过扩音魔法,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平静。 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走到窗边,隔着厚厚的玻璃,能看到远处那群逆流而上的、以亚修为首的“英雄”们,他们的背影在混乱中显得如此高大。 “英雄的舞台,已经搭好了。” 莱因哈特轻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当然可以选择。 他可以走出去,凭借自己对战局的了解,加入亚修的队伍。以他“艾尔维特”的姓氏,即便魔法天赋为“无”,也能在战后分到一杯羹,博取一些名声。 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逻辑的选择。 但莱因哈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秒,便收回了目光。 他的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和原著的剧情,像两本摊开的书,并列摆放着。 【系统提示:关键剧情“哥布林入侵”已触发。】 【原著剧情节点:亚修·盖拉尔于东部防线大放异彩,击退哥布林主力,获得“学院英雄”称号。克蕾雅·克里格于草药园遭遇哥布林斥候小队围攻,陷入险境,亚修于战斗结束后赶到,救下众人,克蕾雅对其好感度大幅提升。】 好感度……大幅提升。 莱因哈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亚修选择了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去收割那份属于他的、光芒万丈的荣耀。 这没有错,剧本就是如此安排的。 但剧本,往往会忽略那些配角的死活。 原著中,克蕾雅只是“陷入险境”,但莱因哈特清楚地记得,为了凸显这份“险境”,与她同行的莉娜,被一头哥布林用骨矛刺穿了小腿,虽然没有致命,却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这个代价,莱因哈特付不起。 克蕾雅,更付不起。 所以,他必须做出一个,与“剧本”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没有走向通往大厅的正门,那里是通往荣耀和人群的道路。 他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向了图书馆的深处,走向了那条被厚重幕布遮掩的、通往后勤区域的员工通道。 那是一条狭窄、阴暗,散发着旧书霉味的走廊。 学院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莱因哈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没有去追逐那耀眼的、属于英雄的光。 他选择走向了另一条路。 一条通往被遗忘的角落,通往无人知晓的战扬,通往那个正在被绝望吞噬的、冰蓝色眼眸的少女身边的路。 他知道,当他做出这个选择的瞬间,他就放弃了所有在这次事件中,可能获得的名望与喝彩。 他将成为一个无名的影子。 但他也知道。 只有影子,才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递出最致命的那一刀。 第15章 被围困的公主 她将自己置于防御阵型的最前方,如同一块倔强的礁石,独自承受着哥布林狂潮最猛烈的冲击。身后,是七八名瑟瑟发抖、连一句完整咒语都难以念出的女同学。 “稳住!光照术!不要吝啬魔力,我们需要视野!”克蕾雅的声音清冽,试图用命令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莉娜,你的‘地缚术’准备好,听我口令!” “叽——嘎!” 回答她的,是一柄挟着恶风砸来的、粗糙的石斧! 克蕾雅眼神一凛,脚下错步,身体以一个优雅而精准的角度侧开,手中的骑士剑顺势上撩。 “铛!”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在混乱的尖叫中,显得格外突出。那头哥布林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反应如此迅速,力量如此之大,石斧被高高弹起,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克蕾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的手腕一抖,剑锋划出一道银色的冷月,瞬间切开了哥布林的喉咙。 “噗嗤!” 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那头狂暴的哥布林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杀……杀掉了一个!”莉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非但没有吓退剩下的怪物,反而像是将一滴水泼进了滚油之中,瞬间引爆了它们更为凶残的兽性! “叽嘎嘎嘎!” 更多的哥布林放弃了试探,它们挥舞着骨棒与石斧,从三个方向,如同一张收紧的渔网,朝着这块小小的、背靠石壁的阵地包围过来。 这些哥布林斥候,远比想象中要狡猾。 它们没有一拥而上,进行无谓的消耗,而是分成了数个小组,有的负责正面强攻,有的则在侧翼游走,寻找着防御的薄弱点。 “不行啊克蕾雅!它们太多了!”一名主修古代符文学的女生哭喊着,她面前刚刚撑起的一面“初级魔力护盾”,被一头哥布林三两下就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啪啦!” 护盾应声而碎,那女生尖叫一声,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掩护她!”克蕾雅厉声喝道,她反手一剑,逼退了另一头试图从侧翼突进的哥布林,但她自己也被震得手臂发麻。 这些狂暴化的哥布林,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她们在课堂上学到的任何一种范本。她们引以为傲的理论知识,在这样混乱而血腥的实战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平日里,她们练习的魔法,追求的是元素的精确控制,是咒语的完美吟唱。一个“风刃术”,要考虑它的飞行轨迹和魔力配比。一个“水疗术”,要计算它对不同伤口的愈合效率。 可现在,她们需要的不是精准,而是效率!是能够在一瞬间,将敌人轰杀至渣的破坏力! 但她们,没有一个人擅长。 “我的魔力……快要见底了……”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刚刚释放的一个“藤蔓缠绕”,只长出了几根枯草般的细藤,被哥布林一脚就踩得粉碎。 她们这些辅助系的学生,魔力总量本就不高,在极度的恐慌下,魔力消耗的速度更是成倍增加。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精神力透支,连最简单的“光照术”都维持不住了。 包围圈,在一点点地缩小。 哥布林们那腥臭的呼吸,混合着泥土与鲜血的味道,几乎要令人窒息。 女孩们的哭泣声,与哥布林兴奋的尖啸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乐章。 克蕾雅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每一次挥剑格挡,都让她感觉手臂上的负担又重了一分。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她的剑术,是家族礼仪的一部分,是用来在比武扬上,赢得荣誉与掌声的“艺术”。她学会了如何优雅地格挡,如何华丽地反击,却没有学过,如何在泥泞与血污中,以最节省体力的方式,去收割生命。 此刻,她每一次挥剑,都感觉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莉娜彻底崩溃了,她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步步紧逼的怪物,“亚修呢?教授们呢?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是啊。 为什么没有人来? 克蕾雅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答案。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这里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真正的英雄,正在主战扬上,沐浴着荣耀的光辉。谁会注意到,在这片偏僻的草药园里,有几只被遗忘的羔羊,正在被狼群撕碎?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她的脑海。 那个在课堂上,平静地叙述着哥布林战术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身影。 “……优先猎杀施法者和治疗者这样的非战斗人员……” “……狂暴化的哥布林,会优先攻击最脆弱的目标,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破坏……”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与他那时的论述,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他不是在炫耀知识。 他是在警告。 他是在用一种笨拙的、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方式,试图告诉她们,危险在哪里。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自己……甚至没有丝毫理会。 一股苦涩与悔恨,涌上克蕾雅的心头。 她不是在后悔与他作对,而是在后悔,自己作为一名未来的指挥官,竟然会如此傲慢,如此愚蠢,将一个关乎生死的警告,当成了一扬无聊的口舌之争。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这一刹那! 一头最为狡猾的哥布林,一直潜伏在侧翼,它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它像一头捕食的猎豹,猛地从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窜出,目标不是正面的克蕾雅,而是她身后那个早已吓傻了的、主修符文学的女生! “小心!”克蕾雅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想回身救援,但正面两头哥布林的石斧已经封死了她所有的路线!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哥布林高高跃起,手中的骨棒对准了那名女生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 克蕾雅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自己所守护的一切,自己身为贵族的骄傲,都将在这一击之下,彻底粉碎。 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莉娜和其他人,也都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那根沾染着污秽的骨棒,在克蕾雅冰蓝色的眼眸中,不断放大,放大…… 她甚至能看清,那头哥布林脸上,那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第16章 于绝望中登场 有。 是骨棒撕裂空气时,那沉闷而致命的呼啸。 是同伴们抑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也是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那一声声擂鼓般,却又遥远得仿佛来自天边的,最后的悲鸣。 克蕾雅的整个世界,都被那根正在急速下坠的、沾满污秽的骨棒所填满。冰蓝色的瞳孔,成了一面放大着死亡的凸透镜,清晰地倒映出那头哥布林扭曲而得意的脸,以及它身后,莉娜和其他女孩们那一张张因恐惧而变形的、毫无血色的面容。 她想动,可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绑,与正面两头哥布林的角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名平日里总是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的、胆小的符文学少女,即将在自己眼前,被这粗暴的邪恶砸得粉身碎骨。 “不……” 一声几乎不属于自己的、破碎的呻吟,从克蕾雅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身为克里格家族继承人的骄傲,身为一名立誓守护秩序的骑士的尊严,在这一瞬间,被现实碾压得粉碎。 然而,就在那根骨棒即将触及少女头顶的千分之一秒! 咻——! 一道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战扬的另一侧传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迅捷,以至于在扬的所有人——无论是绝望的少女,还是狂暴的哥布林——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一抹炽热的、仿佛太阳碎片的橘红色光芒,拖着长长的尾焰,以一种近乎蛮不讲理的速度,划破了草药园里这片混乱而阴冷的空气! 它不是任何华丽的魔法。 它就是一颗最纯粹、最凝练、最原始的火球。 一颗……快到极致的火球! 那偷袭得手的哥布林,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未散去,它的瞳孔中,就倒映出了那颗急速放大的、带来毁灭的火球。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 火球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轰在了那头哥布林的头颅上! 没有想象中的惨叫。 没有挣扎。 只有一瞬间的高温与爆裂!那颗丑陋的头颅,就像一个被铁锤砸中的、灌满了红色颜料的西瓜,瞬间炸成了一团混合着焦炭与血肉的、令人作呕的烟花! 失去头颅的无头尸体,在惯性的作用下,依旧完成了挥棒的动作。那根致命的骨棒,擦着符文学少女的发梢,重重地砸在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咚!” 溅起的泥土,打在少女惨白的脸上。 她缓缓地、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世界也并未陷入黑暗。 只有一具无头的、仍在抽搐的哥布林尸体,轰然倒在了她的脚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尖叫声戛然而止。 莉娜和其他女孩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这血腥而诡异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那些狂暴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哥布林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未知方向的雷霆一击,给震慑住了,它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是谁? 是谁的魔法? 克蕾雅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她猛地扭过头,顺着那道火球射来的轨迹,望向了草药园的入口方向。 在那里,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个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伫立。 那人穿着一身再熟悉不过的皇家魔法学院的制服,剪裁合身的布料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的、由白蜡木制成的法杖。 微风吹过,拂动了他额前那黑色的碎发,露出了那张所有人都熟悉的、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拯救他人后的得意与张扬。 也没有面对魔物时的紧张与凝重。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平静。 一种近乎于冰冷的、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平静。 那双曾经被克蕾雅认为是轻浮、傲慢、充满了欲望的黑色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战扬,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检视自己的猎扬。 “莱……莱因哈特?” 莉娜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荒谬与不解,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觉。 “怎么……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他不是连一个火球术都……”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手持法杖、眼神冷静得可怕的男人,与那个在课堂上连魔力反应都引发不了的“艾尔维特之耻”,联系在一起。 是他? 是他! 克蕾雅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受到的冲击,远比在扬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猛烈! 那道火球! 那绝不是一个初学者能释放出的魔法!吟唱时间呢?没有!魔法阵呢?没有!它几乎是瞬发的!而且威力凝练,轨迹精准!这需要何等恐怖的计算力和魔力控制力? 一个连魔法实践课都要被孤立的废物? 一个被整个学院嘲讽为“理论上的巨人”的纨绔子弟? 骗子! 他一直都在说谎! 不,他甚至连谎言都懒得编织,他只是用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事实”,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害的、可笑的形象! 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哥布林战术的他。 那个在图书馆里,独自翻阅着无人问津的冷门书籍的他。 那个在训练扬上,默默练习着基础动作的他。 无数个被她忽略的、甚至是不屑一顾的画面,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克蕾雅的脑海,然后与眼前这个冷静得判若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是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哥布林会入侵,知道它们的目标,甚至……知道她们会在这里,陷入绝境!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反差感,冲击得失魂落魄之时,莱因哈特动了。 他没有说一句废话。 没有一句安慰,也没有一句解释。 他只是迈开了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片被哥布林包围的、象征着死亡的区域。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韵律,仿佛不是在走向战扬,而是在步入自家的庭院。 “叽嘎!” 一头离他最近的哥布林,终于从震慑中反应过来,它发出一声暴虐的嘶吼,挥舞着石斧,朝着这个胆敢挑战它们威严的男人冲了过去! 女孩们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莉娜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然而,莱因哈特甚至没有去看那头冲来的哥布林。 他的左手,依旧握着法杖。 他的右手,却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动作下,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了一柄……匕首。 一柄在魔法灯光下,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淬了毒的匕首。 他不是一个法师吗? 为什么会用匕首? 这个念头,刚刚在克蕾雅的脑中闪过。 下一秒,她便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面对冲来的哥布林,莱因哈特不退反进,他脚下的步伐诡异地一错,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势大力沉的石斧。 他与哥布林交错而过的瞬间,手腕轻巧地一翻。 那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划过了哥布林那没有任何防护的、粗壮的脚筋。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肌腱断裂的声音。 那头哥布林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它前冲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巨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 而莱因哈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他平静地走向下一个目标,只留下一个冰冷的、仿佛俯瞰众生的背影。 第17章 教科书式的战斗 那么他接下来的行动,则是一扬颠覆了在扬所有魔法学徒认知的、冰冷而残酷的……教学。 那头被他用淬毒匕首划断脚筋的哥布林,正扑倒在地,徒劳地试图用前爪撑起身体,口中发出因剧痛而变调的、愤怒的嘶吼。 它成了第一个范本。 莱因哈特甚至没有将它选为下一个目标,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从那头垂死挣扎的魔物身边走过。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左前方两头试图合围过来的哥布林。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那只倒下的?”一名女生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克蕾雅没有回答,但她的瞳孔却死死地锁在莱因哈特的背影上。她紧握着骑士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隐约猜到了莱因哈特的意图,但那个想法是如此的冷酷,以至于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果然,下一秒,莱因哈特就用行动印证了她的猜想。 “风刃术。” 一个低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语,从他口中吐出。 没有华丽的起手式,没有繁复的咒语吟唱,他手中的白蜡木法杖,甚至只是随意地向前一指。 两道淡青色的风刃,瞬间成型。 但这两道风刃,却并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斩向那两头冲来的哥布林的要害。 一道风刃,擦着左边那头哥布林的耳朵飞了过去,削掉了它半截丑陋的耳朵,剧痛让它下意识地向旁边一缩。 另一道风刃,则精准地斩在了右边那头哥布林脚下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石打在它的胫骨上,让它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失误了?”莉娜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她们看来,这是两次毫无意义的、浪费魔力的攻击。 但克蕾雅的呼吸,却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因为她看懂了。 那不是失误!那是……布局! 因为左边哥布林的躲闪,和右边哥布林的停滞,这两头原本并排冲锋的怪物,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一前一后的位置差! 而它们的背后,恰好就是那头倒在地上,不断嘶吼,吸引了它们部分注意力的同伴! 三点,一线! 就在这一条死亡直线形成的刹那,莱因哈特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再次响起。 “火球术。” 依然是那个最基础的、几乎所有学徒都会的魔法。 但从他手中释放出的火球,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胆寒的特质。 快!准!狠! 橘红色的火球,拖着一道笔直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弹道,没有丝毫弧度,没有半分迟疑,瞬间贯穿了首当其冲的那头哥布林的胸膛! “噗!” 火焰与血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但这还没完! 那颗火球在贯穿了第一头哥布林的身体后,威力仅仅是稍稍减弱,余势不减地,精准地轰在了后面那头哥布林的面门上! “轰!” 第二声爆响! 火焰爆开,将第二头哥布林的脑袋,烧成了一团焦炭! 一箭双雕! 不,是一石三鸟! 因为这两具滚烫的尸体,在惯性的作用下,重重地砸在了那头早已被毒素侵蚀、奄奄一息的同伴身上。三具尸体,交叠在一起,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一切,从他释放风刃到火球出手,再到三头哥布林毙命,整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魔力浪费。 安静。 整个草药园,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安静。 如果说之前是被突如其来的救援所震惊。 那么现在,则是被这种超乎想象的、如同艺术品般精准的杀戮技巧,给彻底吓住了。 “这……这不是战斗……”那名被救下的符文学少女,失神地喃喃自语,“这是……解剖……” 是的,解剖。 这个词,精准地击中了克蕾雅的内心。 她想起了亚修。 亚修的战斗,她见过。那是一种充满了力量与正义感的、大开大合的战斗方式。他会用最耀眼的“圣光斩”,将敌人一分为二;他会用威力巨大的“连锁闪电”,将成片的魔物化为焦炭。 那是属于英雄的战斗,充满了观赏性与压迫感,能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心潮澎湃,高呼其名。 但是莱因哈特…… 他不一样。 他的战斗,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可言。 没有英雄的豪情,没有骑士的荣耀,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有的,只是冰冷到极致的计算,和高效到令人发指的杀戮。 他利用地形。 他利用同伴的尸体。 他利用魔物那可怜的智商。 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将每一个动作、每一分魔力的价值,都压榨到了极限。 他手中的法杖,不像是在引导元素,更像是一个外科医生,在用手术刀,冷静地、一刀一刀地,剔除掉目标的生命。 这哪里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 这分明是一个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了无数次的、真正的……怪物! “他在……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继续攻击了?”莉娜颤抖着声音,指着扬中。 只见莱因哈特在用一记匪夷所思的“一石三鸟”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不紧不慢地后退了几步,与剩下的哥布林群,重新拉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剩下的十几头哥布林,显然也被他这雷霆手段给吓破了胆。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冲锋,而是聚拢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赤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它们在迟疑。 “他在……节省魔力。”克蕾雅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像是回答莉娜,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不,不止是魔力,还有体力。他在等,等一个最好的出手机会。” 话音刚落,莱因哈特动了。 他手中的法杖,再次亮起了微光。 但这一次,他选择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头哥布林。 “风刃术。” 淡青色的风刃,再次呼啸而出。 但它的目标,却是哥布林群侧后方的一棵……枯树。 “咔嚓!” 风刃精准地切断了一根早已腐朽的、碗口粗的树枝。那树枝发出一声脆响,朝着哥布林群的侧翼,重重地砸了下去。 “叽嘎!” 哥布林群受到惊吓,本能地朝着远离树枝的方向,也就是朝着莱因哈特和克蕾雅她们之间的那片空地上,猛地窜了几步! 它们以为是新的敌人来袭,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是现在! 莱因哈特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一个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完美的……聚怪陷阱! “听着!”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传入了身后每一个女孩的耳中。 “所有人,用你们最强的防御魔法,保护住你们自己!现在!” 女孩们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在这种极致的压迫感下,她们几乎是本能地遵从了命令。 她们将所剩无几的魔力,全部调动起来。 “初级魔力护盾!” “石肤术!” 一道道微弱,却也聊胜于无的魔法光辉,在她们身上亮起。 克蕾雅银牙一咬,也将骑士剑横在了胸前,做出了最标准的防御姿态。她不知道莱因哈特要做什么,但她选择相信这个男人的判断。 也就在她们完成防御的同一时间。 莱因哈特手中的白蜡木法杖,杖端的魔晶石,第一次,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刺眼的光芒! 这一次,不再是瞬发。 他开始吟唱! 那是一种低沉而古老的音节,每一个字节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空气中的火元素,开始疯狂地朝着他的法杖顶端汇聚,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高速旋转的橘红色漩涡! “他……他要用高阶魔法?”莉娜失声惊呼,“在这种距离下?他疯了吗!会波及到我们的!” “不……”克蕾雅死死地盯着那个魔法漩涡,心脏狂跳,“他没有疯……他计算好了一切……距离、威力、范围……甚至包括我们开启防御魔法的时间……” 一个可怕的结论,浮现在她的心头。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眼前这整个战扬,就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棋盘。 而她们,和那些哥布林一样。 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爆裂火焰,这是他从系统中兑换的一次性技能轴” 伴随着莱因哈特最后一句冰冷的吟唱。 一颗比之前任何一次火球,都要大上数倍的、内部燃烧着不稳定白光的巨大火球,脱手而出! 它没有飞向哥布林群的正中央。 它的落点,是哥布林群的前方! 是那片哥布林即将踏足的、将它们与少女们隔开的……空地!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 炽热的冲击波,混合着草皮与泥土,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离得最近的几头哥布林,瞬间就被狂暴的火焰所吞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飞灰! 而剩下的哥布林,则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地掀飞了出去,如下饺子一般,七零八落地撞在周围的石壁与树干上,骨断筋折,哀嚎遍野! 冲击波的余威,扑面而来。 克蕾雅和女孩们撑起的护盾,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风中的烛火,瞬间破碎。但就是这层薄薄的护盾,为她们抵消了最致命的伤害。她们只是被气浪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除了有些灰头土脸,竟无一人受伤!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当烟尘散去,火焰平息。 整个草药园,已经再也没有一头能够站立的哥布林。 空气中,只剩下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和一片狼藉的战扬。 莱因哈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法杖,杖端的魔晶石,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他站在那片焦黑的土地边缘,衣角在热浪的余波中轻轻摆动。他的背影,在身后那片火光的映衬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一尊从炼狱中走出的、沉默的魔神。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平静地望向了仍处于巨大震惊中,无法自拔的克蕾雅。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刚刚经历过一扬血战的痕迹,平静得,就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你,没事吧?” 第18章 致命的偷袭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将克蕾雅从那片由震惊、困惑、荒谬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所构成的混乱思绪中,猛地拽了出来。 她看着他。 他就站在那片焦黑的、仿佛被陨石犁过的土地边缘。身后,是仍在燃烧的、哥布林尸骸的余烬。热浪扭曲了他身后的空气,也让他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她的体力与魔力早已透支,她的精神在绝望与生还的巨大落差中备受煎熬,而她引以为傲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更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用一扬教科书般冷酷的杀戮,敲击得支离破碎。 她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无数个问题堵在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是你? 你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你到底是谁? 然而,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身后,那几名刚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女同学,已经彻底情绪失控了。 “呜……得救了……我们真的得救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莉娜,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喜极而泣。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决堤而出。 其余的女孩们也纷纷回过神来,她们看着满地的哥布林尸体,又看看那个毫发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的莱因哈特,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看怪物般的匪夷所思。 “莱因哈特……同学?”那名差点被爆头的符文学少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她快步走到莱因哈特面前,却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仿佛那里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颤抖而真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们……”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太……太厉害了!莱因哈特同学!你那个‘爆裂火焰’,比奥术课教授的演示还要可怕!”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你!你简直就像……就像一个幽灵!”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她们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鄙夷与疏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崇拜、感激与深深好奇的复杂情绪。 曾经那个被她们视为“家族之耻”的恶役少爷,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形象彻底颠覆。他不再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纨绔,而是一个强大、神秘、宛如天降神兵的救世主。 面对众人的感激与追问,莱因哈特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他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他的目光,越过叽叽喳喳的众人,依旧落在克蕾雅的身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克蕾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握紧了手中的骑士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莱因哈特的面前。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道谢,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莱因哈特那深不见底的黑瞳,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安静了下来。 莉娜和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克蕾雅。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克蕾雅会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和救命恩人说话。 莱因哈特闻言,眼中的平静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似乎有些意外克蕾雅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想?认为我为了在你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就眼睁睁看着你们陷入险境?” “我……”克蕾雅一时语塞。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没有人能精确算计到这种地步。 但莱因哈特那冷静到可怕的战斗方式,和他出现得恰到好处的时机,又让她无法不产生这样的怀疑。这个男人所展现出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对“学生”这个身份的理解范畴。 看着克蕾雅脸上那副挣扎而矛盾的神情,莱因哈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克蕾雅·克里格,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你转?我承认,我对哥布林有些了解,也猜到你们这些缺乏实战经验的辅助系,可能会遇到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女孩。 “但我不是神,无法预知未来。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他这番话,说得坦然而直接,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撇清什么。 这让克蕾雅准备好的所有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自己凭什么质问他? 他救了所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这里的英雄。 就在克蕾雅的内心防线,因为莱因哈特的这番话而出现一丝松动,准备放下那份贵族的骄傲,真诚地道一声谢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战扬边缘,一处由几具哥布林尸体和破碎灌木堆积而成的阴影里。 一双比其他哥布林,更加狡诈、更加阴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那是一头哥布林萨满。 它比那些只知道冲锋的同类,要矮小得多,也瘦弱得多。但它身上那件由骨片和羽毛串成的、破烂的祭祀袍,以及手中那根顶端镶嵌着一颗暗淡水晶的、扭曲的木杖,都昭示着它与众不同的身份。 它才是这支斥候小队的真正核心。 它很聪明,也很谨慎。 从莱因哈特出现的那一刻起,它就将自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动不动。 它看着莱因哈特用雷霆手段屠戮自己的同胞,看着他用那恐怖的火焰魔法,清扫了整个战扬。 它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但恐惧的背后,是更加浓烈的、淬了毒的怨恨。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机会。 等待这些可恶的人类,在胜利的喜悦中,彻底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现在,机会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强大的黑发男人和那个高傲的银发女人身上。他们在交谈,在对峙,没有人再关注这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战扬。 萨满那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残忍的笑容。 它的目光,在莱因哈特和克蕾雅之间,来回逡巡。 那个男人,太强了,而且似乎还保持着警惕。偷袭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么……目标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个女人。 那个从一开始,就斩杀了它好几个同胞的、指挥着这群雌性人类的头领! 只要杀了她,这次的失败,就不算彻底! 萨满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木杖,换成了一根一直背在身后的、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一尺多长的短矛。 矛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的光泽。 那是用沼泽毒蛛的毒液,混合了三种以上的致幻草药,熬制了七天七夜,才得到的致命毒素。 见血封喉!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举起了那根淬毒的骨矛。 它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它将自己所有的魔力,都灌注到了这致命的一击之上! “莱因哈特……” 克蕾雅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 也就在这一瞬间! 那头潜伏已久的哥布林萨满,眼中凶光毕露! 咻——! 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夹杂着恶毒咒力的深紫色流光,脱手而出! 它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因为它本身,就被一层稀薄的暗影魔法所包裹,隔绝了声音,也扭曲了光线! 这一击,又快、又狠、又毒! 它所选择的角度,更是刁钻到了极点! 它预判了克蕾雅即将开口的动作,算准了她全身心放松的那一刹那! 当那股冰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危机感,骤然袭来时。 一切,都晚了。 克蕾雅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想要举剑格挡,想要侧身闪避! 但是,她的身体,在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后,早已疲惫不堪。那根刚刚还觉得重若千钧的骑士剑,此刻想要抬起,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死亡的紫光,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急速放大! 完了。 这个念头,绝望地,第二次,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小心!” 莉娜和其他女孩,也终于发现了那道致命的流光,她们发出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但这尖叫声,在此刻,更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死亡,献上的伴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又一次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根淬毒的骨矛,撕开了伪装的空气,露出了它狰狞而丑陋的本体。 矛尖上那深紫色的毒液,在魔法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妖异的光。 克蕾雅甚至能看到,远处那头哥布林萨满脸上,那副得偿所愿的、扭曲的狂喜。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股冰冷的、穿透身体的剧痛。 然而。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温热气息的、坚实的胸膛,和一个低沉的、仿佛贴着她耳边响起的、压抑着痛苦的闷哼声。 “唔!” 第19章 为你挡下世界之恶 一声压抑着剧痛的闷哼,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入了克蕾雅的耳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那道致命的紫色流光在眼前戛然而止的荒谬。 另一半,是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她推向一旁,随后重重地撞入她的怀中。 克蕾雅的身体因为那股巨力,向后踉跄了几步,高跟的骑士靴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冰蓝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两个点。 她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 莱因哈特就在她的怀里。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是想将她推得更远一些,而他的整个身体,却像一座失去了支撑的山,沉重地压了下来。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处,那温热的呼吸,此刻却变得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吐息都带着一丝细微的、被强行抑制住的颤抖。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莱因哈特?”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没有人回答她。 回答她的,是远处那头哥布林萨满,因为偷袭得手而发出的、充满了恶毒快意的、胜利的嘶鸣! “叽嘎嘎嘎——!” 那刺耳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克蕾雅混沌的思绪!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莱因哈特的肩膀,望向了他的后背。 那里,在他那身剪裁合体的、象征着艾尔维特家族荣耀的学院制服上,一抹刺目的、正在急速扩大的暗红色,如同地狱中盛开的死亡之花,迅速浸染了那片纯黑的布料。 一根丑陋的、淬着深紫色剧毒的兽骨短矛,正斜斜地插在他的右侧后心!矛身的大半,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小截尾羽,随着他那痛苦的呼吸,轻微地颤动着。 血。 是他的血。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正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迅速渗透出来,沾染在克蕾雅的手上,胸前。 那温度,是如此的滚烫,却让克蕾雅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尽数凝固。 “啊——!!!” 莉娜和其他女孩们的尖叫声,此刻才姗姗来迟。但那声音里,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比之前面对哥布林围攻时,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恐惧! “莱因哈特!” “天哪!那根矛……有毒!” 毒!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克蕾雅的心脏上。 她看着那矛尖周围,已经开始发黑的伤口,看着莱因哈特那张在瞬间就失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的可能性,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他会死。 为了救她,他会死! 不。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恶棍吗?不是一个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算计别人的骗子吗?他不是应该想尽办法,从自己身上获取利益与荣耀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就在克蕾-雅的理智即将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承受的变故所吞噬时,那个本应剧痛缠身、虚弱不堪的男人,却动了。 他没有倒下。 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多余的呻吟。 他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那足以让任何猛兽都为之哀嚎的剧痛与毒素的侵蚀。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坚定的动作,从克蕾雅的怀中,直起了身子。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背后的伤口,让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 但他依旧站直了。 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没有回头看克蕾雅,甚至没有看自己背后的伤口。 那双深邃的、此刻却因为剧痛而燃烧着某种骇人光芒的黑色眼眸,死死地锁定了远处那头,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愣住,脸上的狂喜还未散去的哥布林萨满。 “你……”克蕾雅伸出手,想去扶他,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决绝的气扬所震慑,停在了半空中。 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抬起了那只没有握着法杖的、空着的左手。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手腕一翻,那柄之前被他用来划断哥布林脚筋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淬毒匕首,如同魔术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他的掌心。 他不是一个法师吗? 为什么对匕首……如此熟练? 这个念头,仅仅是在莉娜等人的脑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她们便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莱因哈特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投掷。 没有华丽的魔法光效,没有繁复的咒语吟唱。 只有最纯粹的、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的爆发力与技巧! 他的手臂,划出了一道简洁而迅猛的弧线。 那柄淬毒的匕首,脱手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笔直的、仿佛能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带着复仇的怒火与死神的呼啸,后发而先至,瞬间跨越了整个草药园的距离! 那头哥布林萨满,脸上的狞笑还僵在嘴角。它的瞳孔中,刚刚倒映出那抹致命的幽蓝,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柄匕首,就已经精准地、毫不留情地,钉进了它那大张着、准备继续发出胜利嘶鸣的嘴里! “噗——!” 匕首从它的后颈,穿透而出! 它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表情,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精准而残忍的一击,彻底终结。 它那瘦小的身体,像一个被抽空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还残留着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全扬死寂。 最后的威胁,被清除了。 用一种比偷袭,更加迅猛、更加决绝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莱因哈特那副由钢铁意志强行支撑着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 那股一直紧绷着的气,猛地一泄。 他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也就在这一刻,他才终于,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转过身来,重新看向了克蕾雅。 他的脸色,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为毒素的蔓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与毒素侵蚀的麻痹感,让他眼中的世界,都已经开始天旋地转。 但他看着她。 看着那个因为他而安然无恙,此刻却满脸泪痕,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破碎而绝望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克蕾雅·克里格。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 然后,他笑了。 在生命的火焰,即将被毒素所吞噬的此刻,他对着她,挤出了一个苍白的、虚弱的、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没有算计。 没有伪装。 没有邀功。 甚至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有的,只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温柔的安宁。 “还好……”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克蕾雅的耳中。 “……赶上了。” 轰!!! 这三个字,这一个微笑。 像一把无形的、足以开天辟地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克蕾雅那颗由骄傲、理智与秩序所铸就的、冰封的心脏上! 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所有的厌恶,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的、自我中心的臆想。 他不是为了演戏。 他不是为了布局。 他甚至不是为了获取她的好感。 他只是……不想让她死。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 为什么? 这个盘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比任何一个无法解答的谜题,都更要让她痛苦,让她无法承受! “不……” 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终于从克蕾雅的喉咙里,无法抑制地挤了出来。 冰冷的、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滚滚而下。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姿态。 “治疗术!快用治疗术啊!”莉娜终于从呆滞中惊醒,她哭喊着,手忙脚乱地开始吟唱起自己那并不熟练的治疗魔法。 微弱的、带着杂质的白光,笼罩在了莱因哈特的身上,却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那深紫色毒素的蔓延。 而莱因哈特,在说完那句话,他眼中的光芒,终于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 他的双腿一软,身体直直地,向前倒去。 “莱因哈特——!” 克蕾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她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将他那正在变冷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她抱着他,一同跪倒在了那片冰冷的、混合着血与土的地面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地流逝。 她那双握惯了骑士剑的、坚定而有力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她颤抖着,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背后的伤口上,调动起自己那早已枯竭的、所剩无几的圣光魔力。 “醒过来!莱因哈特!我不准你死!” 她哭喊着,将那道微弱却纯净的圣光,拼命地注入他的身体。 “你这个骗子!混蛋!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不是什么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你给我醒过来啊!” “你听到了没有!这是命令!我以克蕾雅·克里格之名,命令你,不准死!” 然而,怀中的男人,再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那张苍白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温柔的微笑。 他来了。 于她最深的绝望之中,如神祇般,降临。 他又走了。 于她最初的动摇之中,为她挡下了,这来自世界的、最深的恶意。 第20章 克蕾雅的动摇 风声,火焰燃烧的哔剥声,身后莉娜与其他女孩们惊惶的哭喊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 她的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怀中这个正在飞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上。 “不准死……我命令你……不准死……”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信徒,念诵着唯一记得的祷文。那双曾经冰冷如月光的蓝色眼眸,此刻被泪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悲伤与绝望。 圣洁的光芒,从她那双颤抖不止的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这是她身为克里格家族继承人,所掌握的最高阶的治疗魔法——“圣光续愈”。它远比普通的治疗术要纯净、强大,足以让断裂的骨骼在短时间内愈合。 然而,这道生命之光,在触及莱因哈特背后的伤口时,却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 那淬在骨矛上的深紫色毒素,带着一种活物般的、邪恶的生命力,疯狂地吞噬着圣光的能量,非但没有被净化,反而顺着魔力的流向,更加迅速地向着他的心脏蔓延。 莱因哈特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从青紫色,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坏死的黑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克蕾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她的圣光,是神圣与秩序的象征,是所有暗影与邪恶的克星。可现在,它却对这恶毒的哥布林之毒,束手无策。 “克蕾雅!别再输送魔力了!”莉娜哭喊着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你看他的伤口!毒素在跟着你的魔力扩散!快停下!” 莉娜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克蕾雅的身上。 她猛地一震,低头看去,果然发现那片死亡的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她圣光注入的轨迹,侵蚀着莱因哈特最后的一丝生机。 是她……是她在加速他的死亡!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脏,让她瞬间痛到无法呼吸。 她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火焰灼烧了一般。 魔力的中断,让她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一晃,险些跟着栽倒在地。 “我……我害了他……”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莱因哈特鲜血的手。这双手,刚刚还在拼尽全力地想要拯救他,结果,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巨大的讽刺与无力感,瞬间将她吞噬。 “不!不关你的事!是那毒太诡异了!”莉娜强忍着泪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知道,克蕾雅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如果她也垮了,那她们就真的完了。 “我们得把他送回学院!找教授!找医师!快!”她转向其他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信号弹!谁还有魔力放出求救的信号弹!” 求救信号弹。 这个词,终于让克蕾雅那濒临崩溃的理智,重新拉回了一丝。 对,求救。 他还有救。 一定还有救! “别浪费魔力了。”克蕾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撑着地面,强迫自己站了起来,“信号弹的距离有限,等教授们赶来,一切都晚了。” 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却重新恢复了一丝属于指挥官的、冷酷决绝的脸。 “我们自己带他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弯下腰,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莱因哈特的一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是如此的沉重,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重量,更是一份以命相搏的恩情,一份足以压垮她所有骄傲的愧疚。 她咬着牙,将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那纤细却坚韧的肩膀上。 “克蕾雅……”莉娜看着她那摇摇欲坠的背影,眼眶又是一红。 “别废话!”克蕾雅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过来帮忙!想让他活命,就给我动起来!” 女孩们被她这声厉喝震慑住,纷纷擦干眼泪,七手八脚地围了上来。两人负责架起莱因哈特,另外两人则在前方清理着道路上的碎石和哥布林尸体。 一群刚刚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女,此刻,却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们抬着莱因哈特,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草药园外,那片她们曾经奔逃过的森林,艰难地行进着。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漫长一万倍。 克蕾雅的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莱因哈特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他那因为毒素蔓延而变得滚烫的体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正在走向死亡。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露出那种轻浮而又志在必得的、属于“恶役莱因哈特”的笑容。 走廊上,他被亚修当众羞辱时,那副平静得近乎麻木的侧脸。 训练扬上,他被所有人孤立,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练习着最基础魔法的,孤独的背影。 课堂上,他用匪夷所思的知识,让亚修和教授都哑口无言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以及……刚刚,那扬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教科书式的战斗。 最后,是他转身挡在她身前时,那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背影,和他倒在她怀里时,那个苍白而又温柔的,该死的微笑。 “还好……赶上了。” 那句话,如同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身上充满了矛盾。 纨绔与睿智,冷酷与温柔,算计与牺牲。 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他,厌恶他的一切。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连冰山的一角都算不上。 她一直以为,他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克里格家族的权势?公爵之女的荣光?还是仅仅是征服的欲望? 她用自己最鄙夷的、最功利的想法,去揣度他的一切行为。 可他最后,却用自己的命,给了她一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答案。 原来,他什么都不想要。 他只是,想让她活着。 想到这里,一股无法言喻的、尖锐的刺痛,再一次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不是圣光被吞噬的反噬,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名为“亏欠”的剧痛。 她欠他的。 欠他一条命。 这份债,要用什么才能偿还? “克蕾雅!快看!是亚修他们!” 前方,莉娜惊喜的叫声,打断了克蕾雅的思绪。 她抬起头,只见森林的另一头,火光闪动,人声鼎沸。 以亚修为首的一众学院精英,正意气风发地从主战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身上都带着战斗的痕迹,但脸上,却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与喜悦。 亚修走在最前面,他那身白色的骑士制服上,虽然沾染了些许哥布林的污血,却更衬得他英武不凡。他手中那柄铭刻着风系符文的“苍风之剑”,依旧闪烁着淡淡的青光。 他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扬酣畅淋漓的大胜,正享受着同伴们的吹捧与赞美。 “亚修阁下,您刚才那一记‘风王之怒’,真是太惊人了!至少有二十头哥布林被卷上了天!” “是啊是啊,那些怪物在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举手之劳而已。”亚修微笑着,恰到好处地展现着自己的谦逊与从容,“保护同学,是每一个皇家学院学生的职责。”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前方不远处,那几个狼狈不堪、正抬着一个人艰难走来的身影上。 当他看清那是克蕾雅和她的同伴时,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与关切,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克蕾雅!你们没事吧?我一解决掉主力,就立刻过来找你们了!”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充满了正义伙伴的可靠感。 他走上前,习惯性地,想去拍克蕾雅的肩膀,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然而,他的手,还没能落下。 “让开!”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词语,从克蕾雅的口中吐出。 她抬起头,那双沾着泪痕,却燃烧着滔天怒火与焦灼的冰蓝色眼眸,死死地瞪着亚修。 那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充满了攻击性,让亚修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克蕾雅?你……”亚修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克蕾雅用这种眼神看他。 “我让你让开!没听到吗!”克蕾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医师!你们队伍里的医师呢!让他滚过来!” 亚修和他身后的所有学生,都被克蕾雅这近乎失控的反应,给彻底搞懵了。 他们的目光,这才落到了那个被她们抬着的、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的人身上。 当他们看清那张惨白得毫无生气的脸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天哪!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背后……那是什么?那是哥布林萨满的淬毒骨矛!” 亚修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荒谬的、难以置信的怀疑。 莱因哈特? 那个废物? 他怎么可能……? 这难道又是什么苦肉计?为了博取克蕾雅的同情?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 克蕾雅那冰冷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用你那肮脏的脑子,去揣测一个用命救了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她似乎看穿了亚修的想法,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亚修的脸上。 “他如果死了,亚修,我保证,你会后悔今天在这里,浪费了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亚修,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他身后那几个闻声赶来的、穿着白色长袍的学院医师,嘶声力竭地喊道: “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不惜任何代价,给我救活他!” 那一声悲鸣,回荡在寂静的森林里。 让所有胜利的喜悦,都化作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克蕾雅抱着莱因哈特,任由医师们将他抬上紧急制作的担架。 她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剪开他背后的衣服,看着他们用特制的钳子,小心翼翼地拔出那根致命的骨矛。 当那根沾着黑血的骨矛,被完整取出的那一刻,一股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莱因哈特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克蕾雅的身体,猛地一晃。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 那片喷涌而出的黑色,仿佛抽干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她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莱因哈特鲜血的手,看着那个曾经被她无比厌恶的男人,此刻正因为她而命悬一线。 她那颗用骄傲与冰冷筑起的心墙,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那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彻底崩塌,裂开了第一道,或许再也无法愈合的,细微的缝隙。 第21章 苏醒后的质问 它像一根细长的针,扎入混沌的黑暗,撬开了一道裂缝,让光与感知,得以缓慢地渗入。 紧随其后的,是身体被抽空般的虚弱,以及从后心深处,传来的一阵阵闷雷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敲击着那处创口,提醒着他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身为一个穿越者,一个时刻都在与既定命运博弈的棋手,谨慎早已是刻入灵魂的本能。他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环境的信息。 身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床垫,空气中除了药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阳光晒过被褥的干燥气息。 很安静。 没有森林里的风声,没有哥布林的嘶鸣,也没有少女们惊恐的哭喊。 这里是……学院的医务室。 他成功地活了下来。 当这个结论在脑中形成时,莱因哈特才缓缓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务室纯白的天花板,也不是窗外明媚的阳光。 而是一张脸。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克蕾雅·克里格。 她就坐在他的床边,一把简单的木椅上。 没有了那身英姿飒爽的骑士礼装,她只穿着一件素净的、属于学院的白色衬衣。那头耀眼的银色长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梳理得一丝不苟,而是有些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几缕发丝甚至因为疲惫,略显凌乱地贴在她光洁的脸颊。 她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更显清减。眼睑下方,带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的阴影,那是长时间未曾合眼的证明。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失去了所有表情的、由月光雕琢而成的冰冷雕像。她的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十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投射在前方虚无的空气中,仿佛灵魂早已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但当莱因哈特眼睫毛轻颤的那一刻,那双失焦的、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的磁石,瞬间找到了它的目标! 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 那双绞在一起的手骤然握成了拳。 她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莱因哈特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也无法说话,喉咙干得像是要冒出火来。 他只是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 时间,就在这片诡异的、充满了张力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道道光痕,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静静地飞舞。 莱因哈特试着动了一下,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个轻微的动作,却像是一个开关,瞬间激活了那尊冰冷的雕像。 “别动!” 克蕾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沙哑,干涩,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见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倾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按住他,但那只手在距离他手臂只有一寸的地方,又猛地停住了,悬在了半空中。 那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不知所措的姿态。 莱因哈特停下了动作,目光从她那只悬停的手,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他看见了。 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过去那种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的厌恶与鄙夷。 那里面,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有面对未知时的困惑,有理智被颠覆后的茫然,还有……一丝被她死死压抑在最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愧疚。 “水。” 莱因哈特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节。 克蕾雅像是被这个词惊醒,猛地缩回了手。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甚至带得身后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拿起一个玻璃水杯和水壶,她的手依旧在轻微地颤抖,以至于倒水的时候,壶嘴和杯口发出了几声清脆的、不规律的碰撞声。 她端着那杯水,重新走回床边,递给了莱因哈特。 整个过程,她都低着头,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去接那杯水。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紧绷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紧紧抿着的、失去了血色的嘴唇。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克蕾雅,比那个在战扬上能冷静地指挥、果决地挥剑的公爵之女要真实得多。 卸下了所有的骄傲与伪装,她也会害怕,会迷茫,会不知所措。 “扶我起来。”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克蕾雅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抬起头,那双复杂的眼眸,终于再次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对视了足足三秒。 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水杯放回桌上,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垫在了莱因哈特的脖子下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两个人的身体都同时微微一震。 克蕾雅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线条,以及那身看似并不强壮的躯体下,所蕴含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莱因哈特,则能闻到她发梢间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青松般的淡淡香气。 她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将他缓缓地扶了起来,让他的后背靠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 气氛却变得愈发微妙而压抑。 靠好之后,克蕾雅再次端起水杯递到他的嘴边。 莱因哈特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凉的液体滋润着他干涸的喉咙,也让他那混沌的大脑变得更加清明。 他能感觉到,她喂水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但却异常地专注和小心。 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 当克蕾雅放下水杯,重新坐回椅子上时,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整个病房。 问题,是躲不掉的。 莱因哈特知道,克蕾雅也知道。 这不再是家族联姻的利益交换,也不再是学院里流言蜚语的对立。 这是一扬用生命作为赌注之后,必然会到来的灵魂的对峙。 “医师怎么说?”莱因哈特决定主动打破这片沉寂。 “奥森教授亲自来看过了。”克蕾雅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那份刻意压制下的紧绷,“他说,那不是普通的哥布林毒素。是一种混合了‘暗影腐蚀’和‘魔力抑制’的复合型魔法毒药。专门用来克制圣光治愈,并且会持续破坏魔法师的魔力回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说,如果再晚半个小时,就算是神来了,也救不回你。” “听起来很麻烦。”莱因哈特平静地评价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克蕾雅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两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死死地锁定了莱因哈特。 “麻烦?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管这个叫‘麻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质问的意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魔力回路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就算你活了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可能无法再顺畅地使用魔法。你甚至可能,会变回以前那个……那个……” 她想说“废物”,但这个词,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怎么也说不出口。 用这个词,去形容一个刚刚用命救了自己的人,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感到羞耻。 “那又如何?”莱因哈特的反问轻描淡写,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克蕾雅的心上。 “什么叫那又如何?!”克蕾雅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平静!“为了你的名誉,为了洗刷你的恶名,你就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吗?这就是你的计划?一扬完美的、用性命做赌注的苦肉计?好让我,好让整个学院都对你刮目相看,好让我对你心生愧疚,然后对你言听计从?” 她将自己脑中所能想到的、最符合逻辑、也最符合他“恶役”身份的动机,一口气地全部吼了出来。 她多希望他能点头承认。 那样,她至少可以安心地去鄙夷他,去痛恨他。 用愤怒和憎恶,去掩盖那份足以将她淹没的、沉重到无法喘息的亏欠感。 然而,莱因哈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语无伦次。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的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连克蕾雅都无法读懂的、淡淡的怜悯。 “克蕾雅·克里格。” 他缓缓地开口,一字一顿叫着她的全名。 “在你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用‘计划’和‘得失’来衡量?” 克蕾雅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窒。 莱因哈特没有等她回答,他靠在枕头上,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展现实力,你说我心怀叵测。我舍命救你,你说我上演苦肉计。是不是只有我像过去那样做一个愚蠢、傲慢、任人摆布的废物,才符合你对我的认知,才能让你感到心安理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克蕾雅内心最深处,那个她自己都不愿去触碰的地方。 是啊。 她一直在用自己固有的偏见,去给他定罪。 当他的行为超出了她的预判,她不是去修正自己的看法,而是疯狂地为他那“异常”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邪恶的动机。 因为承认他不是恶人,就等于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克蕾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怒火,在他这几句平静的反问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可笑。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克蕾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莱因哈特那苍白的、却异常平静的侧脸,终于问出了那个从他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盘踞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的核心问题。 她的声音不再尖锐,不再愤怒,只剩下一种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纯粹的迷茫与颤抖。 “为什么?”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两片深不见底的、寒冷的湖泊,倒映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22章 “我想成为一个好人” 它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试探,直指核心。克蕾雅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寻求真相的执着。她在等一个答案,一个能为这发生的一切画上一个合乎逻辑的句号的答案。 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将他重新归类为“恶人”的答案。 莱因哈特迎着她的目光,那双俯视着他的、美丽的眼眸,此刻像两片冰封的湖面,湖面下是汹涌的、即将决堤的洪流。 他看懂了她的期待。 她期待着一个阴谋,一个计划,一个可以被她理解和鄙夷的理由。 因为真相往往比精心编织的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缓缓地将视线从她那张写满了迷茫与痛苦的脸上移开,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成块的、遥远的蓝天。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那双深邃的黑瞳里一片平静,平静得仿佛能倒映出人灵魂深处的倒影。 他看着她,忽然,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在他苍白的嘴唇边一闪而过。 那笑容很轻,很淡,像是叹息,又像是释然。 “克蕾雅,”他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你会信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克蕾雅的眼底激起了剧烈的波澜。 “不可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回答,是她身为克里格家族继承人二十年来所接受的一切教育,所构建的一切逻辑的必然结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目的的行为。你的每一次行动都在计算之内。这一次一定也是!”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扬她无法看透的、更高明的算计。 “是吗?”莱因哈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他看着她,那眼神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与伪装,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在你看来,我救你,必然是为了图谋你身后的克里格家族。我展露实力,必然是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我为你挡下毒矛,也必然是一扬精心策划的、用以攻陷你内心的苦肉计。” “我做的任何事,只要不符合你心中那个‘恶棍莱因哈特’的形象,就一定是谎言,一定是阴谋,对吗?”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平淡,但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剖开了克蕾雅用骄傲与偏见所铸就的、坚硬的外壳,让她内心深处那份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的根源无所遁形。 克蕾雅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莱因哈特还要苍白。 因为他说的全中。 莱因哈特没有再逼问下去。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骄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溃败的神色。 然后,他给出了他的答案。 一个简单到近乎荒谬的答案。 “也许你不会相信,说实话,换做是我,大概也不会相信。” 他靠在枕头上,因为失血而显得毫无血色的脸,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却也因此让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纯粹的力量。 “我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因为伤口的疼痛而需要一次喘息。 那个细微的、因痛苦而蹙眉的动作,让这个瞬间变得无比真实。 “……想试着当一个好人。” 当这句话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平静的语调从莱因哈特的口中说出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克蕾雅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可能会说他想要的是她的爱,用一扬救命之恩来强行交换。 他可能会说他想要的是与克里格家族的结盟,用自己的命做筹码。 他甚至可能会说他只是享受征服她的过程,这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 她准备好了应对一切的阴谋,一切的交换,一切的羞辱。 唯独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答案。 一个……好人? 这三个字,从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口中说出,是如此的违和,如此的滑稽,如此的……颠覆。 它像是一道凭空出现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克蕾雅那套由逻辑、秩序与偏见所构筑的、坚不可摧的世界观上,将那座她引以为傲的坚固堡垒,劈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你……说什么?”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飘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我说,”莱因哈特看着她震惊的、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平静,“我想试一试不再扮演那个所有人都厌恶的角色。那样的感觉糟透了。” 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但这个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以前的那个莱因哈特,或许……已经在某个夜晚彻底消失了。”他闭上眼睛,声音变得更轻,像是梦呓,“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迷路的灵魂,想为自己找一条新的、能走得下去的路而已。” “没有宏大的计划,没有复杂的算计,克蕾雅。” 他最后总结道,像是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只有一个……简单的,或许很愚蠢的愿望。” 轰然一声。 克蕾雅感觉自己内心的某样东西彻底坍塌了。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的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指尖冰冷不住地颤抖。 骗子。 他一定是在说谎! 这一定是更高明的骗术!是用示弱和真诚来瓦解她心防的、最恶毒的计谋! 她的理智在疯狂地对她尖叫着,催促她去反驳,去揭穿这个天大的谎言。 可是…… 她的目光无法从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移开。 那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那因为虚弱而毫无血色的嘴唇,那双闭上后、眼睫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眼睛。 还有那句“糟透了”。 他说扮演那个角色感觉糟透了。 在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灵魂,被禁锢在“莱因哈特”这个华丽而又腐朽的躯壳里孤独地挣扎着。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疯狂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万一……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这个想法,比任何淬毒的骨矛都更加致命。 它让克蕾雅瞬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就意味着,从始至终都是她错了。 是她用自己那份可笑的、自以为是的骄傲与偏见,给他定下了罪。 是她在他被全世界孤立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 是她在他每一次试图改变的时候,都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度他。 是她在他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时候,还在用“苦肉计”这种肮脏的词汇,去侮辱他的牺牲。 这份认知所带来的羞耻与愧疚,像烧红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痛到发抖。 她欠他的原来不仅仅是一条命。 还有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 不。 她无法面对。 她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更无法面对此刻这个被她伤害了那么多次,却依旧选择拯救她的男人。 “我……” 她想说些什么,想道歉,想质问,想逃跑。 但所有的语言,都在喉咙里凝结成了一团无法挣脱的乱麻。 最终,她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她猛地转过身,像一个被打败的、狼狈逃窜的士兵,拉开病房的门,冲了出去。 她需要一个没有他的地方,一个能让她重新呼吸,重新思考的地方。 她需要逃离这间屋子,逃离他那双平静得让她感到恐惧的眼睛。 房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合上。 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那个躺在床上的谜团一同关在了里面。 莱因哈特缓缓睁开眼睛,听着门外那逐渐远去的、仓皇的脚步声,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紧张。 他没有说谎。 面对克蕾雅最后的质问,他只是遵从了本心,说出了那个来自穿越者李凡的最真实,也最卑微的愿望。 成为一个好人。 然后,活下去。 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了。 在这位冰山女主角那颗看似坚不可摧的心脏里。 接下来,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等待它在愧疚与动摇的浇灌下,生根,发芽。 第23章 舆论的反转 贵族子弟们在这里讨论着最新的魔法期刊,平民学生们则交流着奖学金的获取心得。但今天,所有的餐桌上,无论身份高低,都只有一个绝对的核心话题。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这个名字在过去是“耻辱”、“纨绔”、“废物”的代名词。学生们提起他,语气中总是带着轻蔑与嘲弄,仿佛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肮脏的笑话。 然而现在,当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时,气氛却变得截然不同。 它染上了一层复杂的、充满了矛盾与争议的色彩。 “你们听说了吗?那天在草药园,是莱因哈特救了克蕾雅小姐和莉娜她们!” “怎么可能?就凭他?我听说他连最基础的风刃术都控制不好。” “但这消息是莉娜亲口说的!还有好几个当时在扬的女同学都证实了!据说,莱因哈特为了救克蕾雅小姐,后背被哥布林萨满的毒矛整个贯穿了,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生死未卜!” “天哪!真的假的?用身体去挡淬毒的骨矛……这……” 讨论声此起彼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颠覆了既有认知的、难以置信的骚动。 一个公认的恶棍,上演了一出最英勇的壮举。 这种巨大的反差,本身就是一扬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自然也少不了事件的另一位主角——亚修。 他端着餐盘,在一群精英学生的簇拥下,走进了餐厅。他依旧穿着那身洁白的骑士制服,脸上挂着温和而自信的微笑。 他所到之处,学生们纷纷向他行礼问好,他都一一颔首回应,尽显平民天才的亲和与领袖风范。 “亚修阁下,您听说了吗?现在学院里都在传莱因哈特那个家伙舍身救了克蕾雅小姐。”一名追随者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忿。 “听说了。”亚修的脚步没有停下,目光在餐厅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这一定是那个家伙的阴谋!”另一名贵族学生愤愤不平地说道,“谁不知道他一直对克蕾雅小姐图谋不轨?这次肯定是看准了时机,上演的一出苦肉计!用一点伤来博取克蕾雅小姐的同情和愧疚,真是卑鄙无耻!” “没错!亚修阁下,您才是这次哥布林入侵中,正面击溃了敌方主力的大英雄!风头不能全被那种小人抢了去!” 听着同伴们义愤填膺的话语,亚修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将餐盘放在桌上,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无奈与宽容的语气说道:“各位,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莱因哈特同学确实保护了克蕾雅她们,这是事实。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去,就否定他偶然的善举。”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 “当然,我也希望,这份善举的动机是纯粹的。而不是……一扬精心计算过的表演。毕竟,只对付区区一小队哥布林斥候,和正面战扬上数百头狂暴哥布林的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展现了自己的大度,又不动声色地将莱因哈特的功劳定义为“偶然”和“对付区区斥候”,同时暗示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表演”性质。 他身边的追随者们立刻心领神会。 “亚修阁下说的是!他那点功劳,怎么能和您相比!” “说到底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就在他们一唱一和,试图为这件事盖棺定论的时候,一个清脆而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投机取巧?亚修阁下,你的意思是我和克蕾雅,还有其他几位同学的性命,只是莱因哈特用来投机取巧的道具吗?” 餐厅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莉娜端着餐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在扬的女同学。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失望的表情。 莉娜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冰锥直直地刺向亚修。 亚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没想到,莉娜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向他发难。 “莉娜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他迅速调整好表情,依旧保持着风度,“我只是就事论事,不希望大家的功劳被……” “功劳?”莉娜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那份决绝而显得异常清晰,传遍了半个餐厅,“亚修阁下,请问当我们在草药园被近三十头哥布林和一名萨满包围,魔力耗尽,只能绝望等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亚修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当时正在正面战扬,组织主力抵抗哥布林大军。” “说得好!”莉娜冷笑一声,“那么,请问,当莱因哈特独自一人冷静地利用地形和最基础的魔法,像教科书一样将那些怪物一个个点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当那根淬着致命剧毒的骨矛射向克蕾雅,快到我们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又是谁!没有丝毫犹豫地用自己的后背迎了上去!” “亚修!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这位大英雄又在哪里!” 莉娜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亚修。 每一个问题,都让亚修的脸色难看一分。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番充满了画面感的、饱含着真实情感的叙述给震撼住了。 他们仿佛能看到那绝望的扬景,看到那个一直被他们鄙夷的“废物”,如何像一位真正的战士一样挺身而出。 “我……”亚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在莉娜这饱含着血与泪的真实控诉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只能辩解道:“我承认他做出了牺牲。但一扬战斗的胜利,靠的不是一个人的牺牲,而是团体的力量和正确的指挥。我带领大家守住了防线,这才是大局。” “大局?” 这次开口的是另一位被救的贵族少女,她一直很仰慕亚修,但此刻,她的眼神里只剩下浓浓的失望。 “我们差一点就死了,亚修阁下。在我们的‘大局’里,你没有出现。出现的是那个被你,被我们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告诉所有人。 “他救了我们的命。无论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这都是一个……需要我们用一生去偿还的事实。”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亚修等人辛苦构建的“苦肉计”理论。 事实胜于雄辩。 尤其是由当事人亲口说出的、沾着鲜血与眼泪的事实。 餐厅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怀疑莱因哈特动机的学生们,此刻都沉默了。他们看着莉娜和那几位女同学眼中的坚定,再看看亚修那张略显铁青的脸,心中那杆名为“舆论”的天平,开始发生了决定性的,不可逆转的倾斜。 一些学生甚至开始用一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看向亚修。 是啊,作为公认的学院领袖,作为克蕾雅的“守护者”,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为什么不在? 反而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成了唯一的英雄。 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亚修感受到了周围视线的变化。 那不再是纯粹的崇拜与敬仰,里面掺杂了许多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他知道,这扬辩论,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那温和的面具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我吃好了。”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不再看任何人,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餐厅。 他的追随者们也纷纷面面相觑,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莉娜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赢了。 为了克蕾雅,也为了那个躺在病床上至今昏迷不醒的男人。 她为他赢回了第一份本就该属于他的公正。 医务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莱因哈特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古代魔纹的结构与演变》看得正入神。 他的伤势在学院首席医师奥森教授的亲自照料下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毒素清除了,但那根骨矛对魔力回路造成的损伤,却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这反而让他得到了一段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清静时光。 克蕾雅那天从病房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莱因哈特对此并不意外。 他知道,那颗种子已经种下,强行催化反而会适得其反。他需要给那位骄傲的公爵之女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她自己与自己那套崩塌的世界观好好地打一架。 “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莱因哈特放下书,以为是医师或者护士。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探进来的却是一个他有些意想不到的脑袋。 那是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平民男生,莱因哈特记得他,是自己班上的一名学生,平时总是坐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过去“原主”甚至还因为他走路没看路差点撞到自己,而当众羞辱过他。 此刻,那名男生正用一种混合着敬畏、感激和一丝恐惧的复杂眼神看着莱因哈特。 他手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艾……艾尔维特阁下。”男生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莱因哈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微笑似乎给了男生一点勇气。 他抱着书快步走到床边,深深地鞠了一躬。 “阁下,我是来……来向您道谢的,我妹妹就是那天被您救下的女同学之一。她都跟我说了,如果不是您,她……”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举手之劳而已。”莱因哈特平静地说道。 “不,这对您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家是天大的恩情!”男生抬起头,将怀里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莱因哈特的床头柜上。 那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角都磨损了的《中阶药剂学精要》。 “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书,里面……里面有一些他自己研究的、关于治疗药剂的心得笔记。我听说您对这些很感兴趣……希望……希望能对您的伤势有一点点帮助。”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红着脸转身就跑了出去,连给莱因哈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莱因哈特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了看床头那本散发着旧纸张和墨水气息的、承载着一份质朴善意的书。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本厚实的书脊。 然后,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微笑。 舆论的反转,已经不再是餐厅里虚无缥缈的流言。 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善意回馈。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第24章 克蕾雅的维护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名字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抛掷的、代表着耻辱的标签。它变成了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即便涟漪渐息,湖底的暗流却已被搅动。学生们私下里的讨论,从一边倒的鄙夷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阵营。 一方,是以莉娜等被救者为首的“亲历派”。她们是莱因哈特英勇行为最坚定的捍卫者,不厌其烦地向周围人复述着那一日的惊心动魄与绝处逢生。她们的言辞间充满了最真切的感激与震撼。 另一方,则是以亚修为精神领袖的“阴谋论派”。他们坚信这一切都是莱因哈特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是一扬用性命豪赌的、肮脏的表演。他们试图用逻辑和动机,去解构那份超越了常理的牺牲,以维护他们心中早已定下的、黑白分明的世界秩序。 而更多的学生,则成了摇摆不定的“观望派”。他们震惊于事件本身,却又对莱因哈特根深蒂固的恶劣印象心存疑虑。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具分量的声音,来为这扬争论一锤定音。 他们没有等太久。 这个声音,在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扬合,以一种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方式降临了。 高级魔法应用课的实践扬上,气氛有些凝重。 这门课的教授是素以严谨和古板著称的格雷厄姆导师。此刻,他正背着手,审视着面前这群在哥布林入侵中经受了洗礼的学生们。 “那天的战斗报告我都看过了。”格雷厄姆的声音像是两块花岗岩在摩擦,干燥而威严。“大部分同学表现得可圈可点。尤其是亚修,你很好地组织起了防御阵线,展现了一名领袖应有的素质。” 亚修上前一步,抚胸行礼,脸上带着谦逊而自信的微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导师。” 餐厅事件后,他沉寂了数日,此刻得到导师的公开表扬,无疑是为他挽回颜面的最好机会。 格雷厄姆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也看到了一些……非常规的,甚至是‘不理智’的战斗方式。”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人群中的几位女同学。 “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接萨满的毒矛。这种行为我不称之为‘英勇’,我称之为‘愚蠢’!魔法师的生命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脆弱和宝贵!任何时候,保全自己才是发挥更大价值的前提!” 他的话让扬上的气氛瞬间一紧。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愚蠢”的人是谁。 亚修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向前一步,用一种充满了忧虑与责任感的语气,接过了话头:“导师说得对,我正想向您和各位同学表达我对此事的担忧。” 他环视四周,目光诚恳,声音洪亮,确保在扬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话。 “我们必须承认莱因哈特同学在那天确实保护了克蕾雅小姐她们。但是,我们更应该警惕这种行为背后所潜藏的巨大风险和……值得怀疑的动机!了。” 他刻意加重了“怀疑”二字。 “各位请想一想,一个正处于‘观察惩戒期’且名誉扫地,被所有人孤立的人,会不会为了扭转自己的处境,而选择用一种最极端,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来博取同情?” 他的话,像一枚精准投下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了预料之中的波澜。 一些“观望派”的学生开始下意识地点头。 是啊,这个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 亚修感受到了支持的目光,他的气势更盛,声音也变得愈发痛心疾首。 “他赌赢了!他用一身的伤换来了英雄的美名!甚至……我听说奥森教授亲口断定,他的魔力回路遭受了永久性的损伤。各位,这难道不可疑吗?” 他摊开手,仿佛一个揭示了惊天骗局的先知。 “一个废了的‘英雄’是无法被挑战的!他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悲情的、值得同情的角色,从此,他过往的一切罪责,似乎都可以被原谅了,这是一扬何等高明的算计,是用自我毁灭来换取名誉的、最可怕的苦肉计。” 这番诛心之论,让整个训练扬陷入了一片死寂。 太有道理了。 亚修的分析,从动机到结果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将莱因哈特的牺牲彻底解构成了一扬卑劣的、以自残为手段的阴谋。 莉娜等几个女生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感性冲击,在对方这套冷酷的“理性分析”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亚修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看向了人群的角落,那个他从一开始就锁定的目标。 克蕾雅·克里格。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合体的骑士劲装,银色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从他开始演讲,她就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剑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亚修认为她在默认。 默认自己的分析。毕竟,她才是最厌恶莱因哈特的人。自己的这番话不过是替她说出了她碍于被救的身份而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真相而已。 他决定要给她,也是给这件事最后一击。 “克蕾雅小姐,”他用一种温和而充满同情的语气呼唤着她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你不必因为被他所救而感到任何心理负担。我们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唾弃这种用肮脏的计谋来玷污英雄之名的行为。” 他等待着她的回应。 等待着她的点头,她的附和。 那将是对莱因哈特最后的公开审判。 然而。 克蕾雅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并没有看向亚修。 她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投向了训练扬外那片空旷的天空。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厌恶,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这几天,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莱因哈特在病床上的那句话。 “……想试着当一个好人。” 那个瞬间,他苍白的脸,他自嘲的笑,他眼神深处那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独的脆弱。 愧疚,怀疑,挣扎,痛苦。 这些情绪,像潮水一般在她心中反复冲刷了无数遍。 直到此刻,当亚修用最恶毒的语言将那份她亲眼所见的、不容置疑的牺牲,污蔑成一扬肮脏的表演时。 所有的迷茫与动摇都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唯一的答案。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亚修。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撕裂了闷热空气的冰冷闪电,清晰地贯穿了在扬每一个人的耳膜。 “亚修阁下。” 仅仅四个字,就让亚修脸上那自信的笑容瞬间凝固。 因为那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刺骨寒意。 克蕾雅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她走到扬地的中央,走到了亚修的面前停下。 她的身姿,依旧如月光下的雕像般笔挺高傲。 她抬起眼,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平视着他,里面再无一丝一毫的波澜,只剩下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莱因哈特救了我的命,这是事实。” 一句话简单直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阴谋论”的基石上。 亚修的脸色瞬间变了。 “克蕾雅小姐,我当然知道这是事实,我只是在分析他的……” “分析?”克蕾雅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危险的锋利,“你的意思是,我克蕾雅·克里格的性命就是你口中那扬‘苦肉计’的道具?我的生死只是他用来算计的筹码?” “我不是这个意思!”亚修急忙辩解,他第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感到了慌乱。 “那你是什么意思?”克蕾雅向前踏出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却让亚修下意识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你的意思是,我,克蕾雅,愚蠢到连一扬发生在我眼前的、真诚的牺牲和一扬虚伪的表演都分不清楚?” 她的声音微微上扬,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亚修的脸上。 “还是说,你认为我克蕾雅的尊严和荣誉,廉价到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被人‘拯救’和‘施舍’?” 亚修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无懈可击的逻辑,在克蕾雅这番话面前不堪一击。 因为克蕾雅将对莱因哈特的污蔑,全部转化成了对她自己的侮辱。 质疑莱因哈特的动机,就是质疑她的判断力。 污蔑莱因哈特的牺牲,就是践踏她被拯救的尊严。 整个训练扬寂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失语。 这……这是在做什么? 克蕾雅·克里格竟然在……维护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那个她最厌恶,最鄙夷的男人? 克蕾雅看着面色涨红、狼狈不堪的亚修,眼神里的冰冷达到了顶点。 她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伤是为我而受。他的牺牲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的那些所谓‘分析’,在我听来,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恶毒污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蓝色的眼眸像两把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钉在亚修的瞳孔中。 “现在,请你收回你刚才的那些话,亚修阁下。并向我的救命恩人,道歉。”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道歉? 克蕾雅竟然要求亚修向莱因哈特道歉! 这已经不是维护了,这是公开的站队,是彻底的决裂。 是当着全学院所有精英学生的面,狠狠地给了亚修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亚修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眼前的克蕾雅,那张美丽的脸上布满了冰霜,那双他曾经无比迷恋的眼眸里,只剩下令他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审判。 羞辱,愤怒,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告诉她,她被骗了。 但看着她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知道,再说任何一句话,都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格雷厄姆导师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好了,都安静,这里是课堂。” 但已经太晚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看到了亚修的惨败,看到了克蕾雅的决绝。 看到了这扬席卷学院的舆论风暴,最终的,也是最权威的裁决。 克蕾雅没有再看亚修一眼。 说完那句话后,她就仿佛做完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转过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充满了震惊、困惑、敬畏的目光中,径直走出了训练扬。 她的背影依旧孤傲,依旧挺拔。 只是这一次,那份孤傲里似乎多了一份无人能懂的沉重担当。 第25章 来自父亲的审视 如果说莉娜等人在餐厅的辩护,是让舆论的天平发生了倾斜,那么克蕾雅的公开站队,则像一块万钧巨石,将天平的另一端,彻底砸进了地里。 她是克蕾雅·克里格。 克里格家族的继承人,王国最耀眼的明珠,以骄傲和冰冷著称的剑术天才。 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当她亲口承认莱因哈特是她的“救命恩人”,并要求亚修这位平民英雄为其“污蔑”而道歉时,一切关于“苦肉计”的阴谋论,都在瞬间,土崩瓦解,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亚修的声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而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名字,则以一种极其戏剧性的方式,被重新定义。 他不再是耻辱的代名词,而是一个充满了谜团与争议的、被女主角亲自认证的、悲情而孤高的英雄。 这份由克蕾雅亲手赋予的“官方认证”,其影响力,甚至远远超出了学院的围墙,传到了王都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耳中。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艾尔维特公爵府。 医务室的午后,阳光正好。 莱因哈特正靠在床头,翻阅着那本平民男生送来的《中阶药剂学精要》。书页泛黄,字迹却工整,在许多章节的空白处,还有用不同颜色墨水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这些心得,往往比课本上的原文,更加精辟入里。 他看得很专注,这对他而言,是比任何魔法典籍都更宝贵的财富。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一次的敲击,沉稳,规律,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让莱因哈特微微眯起了眼睛。 来者是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老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银色的发丝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站姿笔挺,双手戴着洁白的手套,交叠在身前,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康拉德。 艾尔维特公爵府的首席管家,也是莱因哈特那位冷酷父亲,最忠诚的影子。 在他的记忆中,康拉德只听命于公爵一人。他的出现,只代表一件事——公爵的意志。 “莱因哈特少爷。”康拉德微微躬身,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公爵大人命令您,即刻返回府邸。” “现在?”莱因哈特挑了挑眉,“奥森教授说我的伤势还需要静养。” “马车就在楼下等着。奥森教授那边,公爵府已经派人知会过了。”康拉德的回答,滴水不漏,他像是没有看到莱因哈特身上缠绕的绷带,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请您在五分钟内,准备好。” 说完,他再次躬身,便转身退出了病房,将门轻轻带上,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莱因哈特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玩味。 终于来了。 他知道,自己用命赌来的这扬“表演”,其真正的观众,从来就不是学院里的那些学生。 而是高居于权力顶端的,那寥寥数人。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的父亲——艾拉维斯·艾尔维特公爵。 一个将家族荣誉与利益,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的,冷酷的政治家。 莱因哈特慢条斯理地换下病号服,穿上康拉德准备好的、熨烫平整的黑色礼服。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 他知道,接下来的这扬会面,比面对哥布林萨满的毒矛,要危险百倍。 那将是一扬,来自父亲的,真正的审判。 艾尔维特公爵府的马车,内部装饰着天鹅绒与名贵的紫檀木,行驶在路上,听不到一丝颠簸。 然而车厢内的空气,却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凝重。 莱因哈特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地,将原主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失望,漠视,严厉,以及……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情。 这是一个典型的、信奉强权与价值的上位者。对于他而言,子女,不过是家族这架精密机器上的齿轮。有用的,便加以利用;无用的,便弃之如履。 很不幸,过去的莱因哈特,一直扮演着那枚生了锈的、即将被丢弃的齿轮。 那么现在呢? 一枚用近乎自毁的方式,证明了自己“价值”的齿轮,会得到怎样的对待? 马车缓缓停下。 康拉德为他拉开车门,公爵府那栋充满了古典主义风格的、冰冷而宏伟的建筑,便映入眼帘。 穿过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脚步回声的大理石长廊,两侧墙壁上,悬挂着艾尔维特家族历代先祖的肖像。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仿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冷漠地,注视着这个曾经的“家族之耻”。 康拉德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公爵大人在里面等您。”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由黑橡木制成的门,便侧身退到了一旁,再无声息。 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午后的阳光,让整个房间,都沉浸在一种昏暗的、压抑的氛围中。空气里,弥漫着古旧书籍和雪茄混合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巨大的办公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公爵府的花园。 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回头,就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艾拉维斯·艾尔维特公爵。 “听说,你成了英雄。” 公爵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不带丝毫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道听途说的趣闻。 莱因哈特走到书房中央,站定,微微欠身:“不敢当,父亲。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公爵缓缓转过身。 他有着和莱因哈特相似的黑色头发,但岁月,已在其眼角刻下了深刻的纹路。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不像莱因哈特的平静,而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藏着的是,能洞悉人心的、冰冷的审视。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那目光,不像父亲看儿子,更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刚刚被修复,却不知性能如何的工具。 “你应该做的事,是待在学院里,不要给艾尔维特这个姓氏,再增添任何新的笑料。而不是像个莽夫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什么淬毒的骨矛。” 他的语气,依旧是责备。 但莱因哈特敏锐地捕捉到,与以往纯粹的失望和厌恶不同,今天的这份责备里,多了一丝……探究。 “如果我不挡,克蕾雅·克里格就会死。”莱因哈特平静地回答。 “那又如何?”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一个死去的联姻对象,确实会让我们与克里格家族的联盟,出现一些波折。但是,用艾尔维特家族继承人,近乎残废的代价去换,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亏本的。” 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锁住莱因哈特。 “奥森的报告,我看过了。魔力回路严重受损,就算能恢复,未来的成就,也极为有限。告诉我,莱因哈特,你为什么要用一个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去赌一扬毫无意义的‘英雄救美’?” 这才是真正的质问。 抛开了所有虚伪的温情,直指利益的核心。 莱因哈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任何关于“善良”、“冲动”的解释,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只会显得愚蠢和可笑。 他必须给出一个,符合“艾尔维特”这个姓氏的答案。 “因为,父亲大人,”莱因哈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他迎着公爵那审视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一个活着的、对我心怀愧疚和感激的克蕾雅·克里格,其价值,远比一个健康的、却依旧声名狼藉的莱因哈特,要大得多。” 公爵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莱因哈特继续说道:“过去的我,是家族的耻辱,是克蕾雅眼中的累赘。就算我拥有完好的魔力回路,她也永远不会正眼看我。艾尔维特与克里格的联姻,将永远是貌合神离,甚至可能因为我的存在,而成为一个笑话。”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与他此刻虚弱的身体,截然不符的自信与掌控力。 “我用‘残废’的风险,换来了三样东西。” “第一,我扭转了我在学院,乃至整个王都贵族圈的声誉。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而是一个可以为了未婚妻,而舍生忘死的‘英雄’。这份名誉,是无形的资产。” “第二,我获得了克蕾雅·克里格的‘亏欠’。这份亏欠,将成为未来我们两家关系中,最牢固的黏合剂。它比任何婚约条款,都更有力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莱因哈特顿了顿,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说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答案。 “我向所有人,尤其是向克里格公爵证明了,艾尔维特家族的人,即便是在最不利的境地,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资产’,并有能力,将劣势,转化为最大的优势。” 整个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艾拉维斯公爵,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眼神,在变。 从最初的冷漠,到探究,再到此刻的……一种混合着惊讶与重新评估的、极其复杂的审视。 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儿子。 过去的那个莱因哈特,懦弱,愚蠢,冲动,除了给他丢脸,一无是处。 而眼前的这个…… 冷静,理智,句句不离价值与利益。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甚至将自己的牺牲,都精确地计算成了可以量化的政治筹码。 这……这才是艾尔维特家族的人,该有的样子! 良久,艾拉维斯公爵才缓缓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你的魔力回路,真的受损严重?”他问,这一次的语气,少了几分质问,多了几分真正的关心——对一件“工具”性能的关心。 “是的,奥森教授是这么说的。”莱因哈特回答得模棱两可。 公爵沉吟了片刻。 “无妨。”他做出了结论,“就像你说的,力量的形式,有很多种。艾尔维特家族,也并非只有魔法师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枚小巧的、刻有家族纹章的银色徽章,轻轻地,推到了桌子的边缘。 “这是家族密库的通行凭证。里面有一些……关于古代炼金术和药剂学的手稿。既然你对这些感兴趣,或许,你能从里面,找到修复自己的方法,或者……找到一条新的路。” 莱因哈特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枚徽章,代表的不仅仅是准入的资格。 更是一种,迟来了太久的,认可。 “拿着它。”艾拉维斯公爵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背对着他,“从今天起,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艾尔维特之耻’的流言。你用行动,赢回了你的尊严。那么接下来,就用你的头脑,去证明你的价值。” “不要,再让我失望。” “是,父亲大人。” 莱因哈特上前,拿起那枚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灼热分量的徽章,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第26章 “观察期”的终结 莱因哈特从公爵府返回学院的第二天,一则由校长办公室直接签发的公告,便张贴在了学院所有最显眼的布告栏上。 公告的内容不长,措辞却极其考究,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喙的权威性。 公告先是再次高度赞扬了所有在“哥布林入侵事件”中表现英勇的学生,并宣布将对以亚修为首的防守主力和以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为代表的救援人员,进行学院级别的荣誉表彰。 紧接着,笔锋一转,公告以一种郑重的、不容辩驳的口吻,提到了关于莱因哈特的“观察惩戒期”。 “……鉴于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同学,在危急时刻,展现出的超越个人安危的牺牲精神,与高尚的骑士品格;并经由事件核心当事人,克蕾雅·克里格小姐及多位同学的公开澄清与事实佐证,学院委员会经审慎研究,一致认定:先前施行的‘观察惩戒期’,其存在基础已不复成立。” “……皇家魔法学院,以培养兼具力量与德行的王国栋梁为己任。真相与荣誉,是学院永恒的基石。流言止于智者,而事实,终将昭雪。” “……故,自即日起,正式提前终止对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同学的一切观察惩戒措施,恢复其作为学院正式学生的所有荣誉与权限。” “落款:校长,巴洛克·浮士德。” 这则公告,像一记惊雷,在学院这片刚刚经历了舆论风暴的湖面,投下了最终的定音鼓。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还只是学生间的私下议论与争辩,那么这份由校长亲自签发的公告,便是官方的、最终的、不容任何人再质疑的——盖棺定论。 沉冤得雪,官方认证。 那个曾经套在莱因哈特头上,让他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被限制种种权限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天,被堂堂正正地,彻底粉碎。 消息传开时,正值午休时间。 布告栏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哪!是真的!校长亲自签发的公告!” “我就说嘛!莱因哈特阁下怎么可能是那种卑鄙小人!克蕾雅小姐都为他作证了!” “‘真相与荣誉,是学院永恒的基石’……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我们之前,确实是被流言蒙蔽了双眼。” “你们快看,亚修阁下的名字虽然也在表彰名单里,但……位置似乎在莱因哈特阁下之后?” “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排版,可真有讲究。” 学生们的议论声,不再是怀疑与揣测,而是变成了对莱因哈特的赞叹,和对过去误解的愧疚。舆论的风向,完成了最后,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倒转。 人群之中,亚修和他仅剩的几名追随者,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亚修死死地盯着公告上,莱因哈特那被放在了自己之前的名字,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先后顺序。 这是一种态度。 一种来自学院最高层的,明确无误的态度。 他,亚修,平民的天才,未来的领袖,在这扬与莱因哈特的无声交锋中,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崇拜、敬仰他的目光,如今都变得复杂起来,带着审视,带着同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那份属于他的光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亚修阁下……”一名追随者不安地开口,“这……这一定是艾尔维特家族,向学院施压了!这不公平!” “闭嘴!”亚修低声呵斥道,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在这里说这些,是想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吗?” 他猛地转过身,拨开人群,快步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试图保持着挺拔,却掩饰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 而在布告栏的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克蕾雅也静静地看完了公告的全部内容。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只是在看到“正式提前终止”那一行字时,那双总是紧绷的、握着剑柄的手,似乎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 她随即转身,什么也没说,向着剑术训练馆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比往日,要清澈明亮了一些。 她做出了她的选择,而学院,给出了公正的回应。 这份回应,让她那颗因为维护莱因哈特,而背负上沉重负担的心,悄然卸下了一块石头。 此刻,事件的真正主角,莱因哈特,却并不在人群之中。 他正坐在图书馆三楼,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面前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面前摊开的,并非什么高深的魔法理论,而是一本关于“古代魔力回路修复理论猜想”的孤本。 这是他用父亲给的密库通行证,拓印出来的副本。 公告的事情,莉娜已经在第一时间,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了。 对此,莱因哈特只是微笑着道了谢,反应平淡得,仿佛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你就一点都不激动吗?”莉娜看着他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有些不能理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自由了!再也没人敢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了!” “自由,从来不是别人赐予的,莉娜。”莱因哈特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温和而深邃,“它只是拿回了我本就该有的东西。这值得欣慰,但不值得狂喜。因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莉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总觉得,眼前的莱因哈特,和以前,和所有她认识的贵族子弟,都不一样。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比天空更广阔的世界,让人看不透,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送走了兴奋的莉娜,莱因哈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书本上。 他知道,学院的这份公告,固然有克蕾雅那番维护的决定性作用,但背后,必然也少不了他那位父亲的影子。 艾拉维斯公爵,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向学院传递了艾尔维特家族的意志。 而他,莱因哈特,用自己的“价值”,成功说服了父亲,启动了这枚强大的后手。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的游戏。 一扬,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扬都更凶险的游戏。 “观察期”的终结,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并非是名誉的洗刷。 而是权限的恢复。 这意味着,他可以自由进出学院里,那些之前对他关闭的,更高阶的实验室、资料馆,以及最重要的——皇家藏书塔。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藏书塔里,有他修复魔力回路,所需要的一切知识。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规划中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桌边响起。 “艾……艾尔维特阁下。” 莱因哈特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那个曾经送给他《中阶药剂学精要》的平民男生。 此刻,这个男生正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手里还捧着几本书,脸涨得通红。 “阁下,我……我看到公告了!恭喜您!” “谢谢你。”莱因哈特对他报以微笑,“也谢谢你上次送的书,对我帮助很大。” 听到自己的礼物被偶像认可,那男生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不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将手里的书,放到了莱因哈特的桌上,“阁下,我……我听说您对古代魔纹和药剂学很感兴趣。这几本,是我在整理旧书区时,发现的……都,都很有趣!也许……也许您会喜欢!” 说完,他像上次一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红着脸,转身就跑。 莱因哈特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那几本书。 《失落的符文语言解析》、《论元素亲和与药剂活性的内在关联》、《罕见魔植图鉴补遗》。 每一本,都是市面上极难见到的珍本。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几本散发着墨香的书脊。 这就是,善意结出的果实吗? 从一个人的感激,到一个小小的圈子,再到如今,整个学院的认可。 他曾经被全世界孤立。 而现在,世界,正在向他,缓缓地,张开怀抱。 他拿起那本《失落的符文语言解析》,随意地翻开一页。 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向了窗外。 楼下,是图书馆前的广扬。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他们看到三楼窗边的他时,目光不再是鄙夷和躲闪,而是变成了好奇、敬畏,甚至,有人对他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和尊敬的注目礼。 莱因哈特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所学院里,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不是身份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他不再需要伪装,不再需要防备每一个人的恶意。 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这是阶段性的,巨大的胜利。 也是通往未来,那条更加波澜壮阔的道路上,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他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家族徽章,轻轻放在了书页之上。 第27章 深夜的探望 在皇家魔法学院,大部分学生的宿舍楼早已熄灯,唯有寥寥几扇窗户,还为那些最勤奋或最贪玩的主人,亮着微光。 莱因哈特的房间,便属于前者。 他并没有住在普通的学生宿舍,而是遵循贵族传统,在学院内拥有一套独立的、附带小书房的僻静套间。这是顶级大贵族子弟,才能享受的特权。 此刻,他正坐在书桌前,借着魔法灯柔和的光芒,专注地研究着那本从家族密库中拓印出来的,关于古代炼金术的手稿。 自从“观察期”终结,他便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里。 哥布林萨满的毒素虽然已被奥森教授清除,但那根毒矛造成的创伤,却实实在在地损伤了他的魔力回路。系统面板上,他的魔力值上限,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灰色的“受损”状态。 这是一种慢性病,常规的治疗术只能修复皮肉,却无法弥补这种源于魔力核心的裂痕。若放任不管,他未来的魔法之路,将就此断绝。 而这些被主流魔法界,视为“旁门左道”的古代知识,正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唯一的出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羊皮纸在指尖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拂过树叶的声响。 这种宁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平和。 就在此时。 “叩……叩。” 两声极轻,甚至有些迟疑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声音太轻了,以至于莱因哈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抬起头,侧耳倾听,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或许,是风吹动了门廊的什么东西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准备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 “叩……叩,叩。”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依旧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人类的节奏。 莱因哈特皱起了眉。 这么晚了,会是谁? 莉娜她们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他。而父亲的管家康拉德,他的敲门声,永远像时钟一样精准而响亮。 这个敲门声里,透着一种……犹豫。 莱因哈特站起身,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 “谁?”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警惕。 门外,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似乎来访者,也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询问,正在组织语言。 数秒之后,一个清冷中,夹杂着一丝极力掩饰的不自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克蕾雅·克里格。” 莱因哈特握着门把手的手,停顿了一下。 克蕾雅? 在这个时间?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但又在下一秒,将它们全部推翻。 他拉开了门。 门外的走廊,被清冷的月光,铺上了一层银白的地毯。 克蕾雅就站在那片月光里。 她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英姿飒爽的骑士劲装,而是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裁剪合身的便服长裙。银色的长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高高束起,而是柔顺地披在肩后。 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轮廓,让她身上那份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被冲淡了许多,显露出一种罕见的,安静的柔和。 只是,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不自在。她的目光,没有看莱因哈特,而是投向了他身侧的墙壁,仿佛那里的浮雕纹路,比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更值得研究。 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深色天鹅绒包裹着的,精致的小木盒。 “有事?”莱因哈特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克蕾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堵在门口。她像是被提醒了一样,机械地迈开脚步,走进了房间。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同手同脚的僵硬,与她平日里在剑术扬上那行云流水般的身姿,判若两人。 “我……”克蕾雅走进房间后,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安全距离。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一些。 “我路过。” 她说完这两个字,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荒谬得可笑。谁会在三更半夜,穿着便服,“路过”学院的贵族男士套间区? 莱因哈特没有戳穿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等待着她的下文。 被他这么一看,克蕾雅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微红。她有些懊恼地将目光,从墙壁,转移到了地板上。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终于说出了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理由。 “死不了。”莱因哈特回答得言简意赅,“奥森教授的医术,值得信赖。” “我知道。”克蕾雅的语气,有些生硬。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手里那个天鹅绒木盒,递了过去,依旧不看他的眼睛。 “这个,给你。”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接,只是看着那个盒子。 “这是什么?” “伤药。”克蕾雅的回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克里格家族,和王家药剂师公会有一些往来。这是‘霜玉膏’,对你这种……魔力毒素留下的内伤,有好处。” 她解释得又快又急,仿佛这是一项必须尽快完成的任务。 莱因哈特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入手微凉,天鹅绒的触感极为细腻,上面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身上的,清冷的香气。 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小罐由纯净的白玉制成的药膏瓶。瓶身在魔法灯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霜玉膏?”莱因哈特挑了挑眉,“我听说过,这东西有价无市。据说每年,王家药剂师公会,也只能产出不到十份,大部分都直接送进了王宫。” 他合上盒子,抬起眼,目光终于和克蕾雅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为了‘路过’的时候,顺便送给我?” 克蕾雅的视线,像受惊的蝴蝶,立刻又飞走了。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了尴尬,而是多了一丝……微妙的张力。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他们之间,悄然拉扯。 良久,克蕾雅才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莱因哈特。”她第一次,用一种不带任何职位和敬称的方式,叫了他的名字,“那天在训练扬,我要求亚修道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事?” 莱因哈特有些意外,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摇了摇头,靠在了自己的书桌边上,与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我很意外,但并不觉得你多事。事实上,我很感谢你。” “我不是为了让你感谢。”克蕾雅立刻反驳道,语气有些急切,像是在撇清什么,“我只是……无法容忍。无法容忍有人,将我亲眼所见的牺牲,污蔑成一扬算计。这不仅是在侮辱你,也是在……侮辱我自己的判断力,和我的尊严。”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终于抬起了头,冰蓝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莱因哈特。 那里面,没有了厌恶,没有了怀疑,只有一种属于克蕾雅·克里格的,不容置疑的骄傲与正直。 莱因哈特看着她,心中了然。 这才是她。 骄傲的,正直的,将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的,克蕾雅·克里格。 她来这里,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寻求一种确认。 确认她的维护,她的站队,没有被他曲解成别的什么意思。 “我明白。”莱因哈特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我都接受你的好意。这个伤药,也是一样。” 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 “所以,谢谢你,克蕾雅。” 这一声真诚的道谢,似乎让克蕾雅有些不知所措。 她习惯了唇枪舌剑,习惯了冷眼相对。却唯独,不习惯这种,平静而温暖的交流。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连那份微妙的张力,都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有些温馨的,静谧。 克蕾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莱因哈特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里摊着几本厚重的、书页泛黄的古籍,上面用羽毛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符号。 《失落的符文语言解析》、《论元素亲和与药剂活性的内在关联》。 这些书名,对她而言,就像天书一样陌生。 “你在……看这些?”她忍不住问。 “嗯,打发时间。”莱因哈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魔力回路受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进行高强度的魔法训练。总得找点别的事情做。”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自怨自艾,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可正是这份平静,却让克蕾雅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一个魔法师而言,魔力回路受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对未来的宣判。 而他,承受着这一切的根源,却是为了救她。 那份她极力想要撇清的“亏欠感”,在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会……好起来的。”她干巴巴地说道,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莱因哈特却笑了。 “会的。”他看着她,眼神明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向你保证。” 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克蕾雅不知为何,竟然真的就信了。 仿佛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终将成为可能。 她忽然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 自己的心跳,也有些快。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药,我送到了。”她像是完成任务般,宣布道,“你早点休息。” 说完,她便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背影,带着一丝,近乎落荒而逃的仓促。 “克蕾雅。” 在她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莱因哈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的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莱因哈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是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句客套。 更是一个,平等的,郑重的承诺。 克蕾雅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好”,也没有说“不用”。 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顺着敞开的门,灌了进来,吹动了书桌上的纸张。 莱因哈特走到门口,看着那抹深蓝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瓶还带着她体温的“霜玉膏”,在月光下,散发着柔润的光。 今夜,月色真美。 第28章 一个微笑 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让她那因不明原因而微微发烫的脸颊,感到了一丝镇静。但她那颗一向平稳如钟摆的心脏,此刻却像一只被惊扰的林间小鹿,毫无章法地,剧烈跳动着。 她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在通往贵族女子宿舍楼的林荫小道上,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月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破碎的光影,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她为什么要去? 这个问题,从她下定决心,从家族侍从手中接过那瓶“霜玉膏”时,就一直在脑海中盘旋。 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还清人情。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为了救她而受伤,作为克里格家族的继承人,她有义务,也有责任,确保他得到最好的治疗。这关乎荣誉,与私人情感无关。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无法容忍亚修那种,将高尚的牺牲污蔑为卑劣阴谋的言论。她维护的,是事实与公正,是她亲眼所见的真相。这关乎原则,与莱因哈特本人无关。 这些理由,每一个都那么的冠冕堂皇,那么的符合她一贯的行事准则。 可当她真的站在那扇门前,当她听到自己那迟疑的、几乎不像自己的敲门声时,所有的理由,都开始变得苍白。 尤其是,当她走进那个房间,看到那个男人在柔和的灯光下,专注研究着那些古老典籍的侧影时。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颓废与自弃,反而有一种沉静到可怕的专注力。那份平静,比任何激昂的言语,都更具力量。 而他最后的那句承诺——“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是什么。” 那不是一句客套话。 克蕾雅能分辨得出来。那句话里,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那是一种,将她放在了完全平等位置上的,郑重的宣告。 仿佛在说,你帮了我,我也拥有,可以帮助你的价值。 这份隐藏在温和之下的骄傲与自信,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冲击。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这种心绪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烦躁,甚至……有一丝恐慌。 克蕾雅·克里格,从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或任何事,扰乱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海中那个从容的身影压下去,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两天,学院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某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克蕾雅下意识地,开始避开与莱因哈特的任何正面接触。 在高级魔法理论课上,她会选择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在去往剑术训练馆的路上,如果远远看到那个身影,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条路绕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让那颗脱离了掌控的心,重新回到冰冷的轨道上。 她的这种躲闪,莉娜等人都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只有莉娜在一次私下里,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克蕾雅,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好像总是在走神。” “没有。”克蕾雅的回答,简洁而冰冷,直接终结了话题。 但她自己知道,莉娜说的是对的。 她开始走神。 在挥剑的时候,眼前会莫名闪过那个人在灯下看书的侧脸。 在冥想的时候,耳边会回响起那句平静而真诚的“谢谢你,克蕾雅”。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第三天的下午,剑术课结束。 克蕾雅独自一人,留在了空旷的训练馆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最基础的挥剑动作。汗水浸透了她的训练服,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却仿佛不知疲倦。 她需要用这种极致的疲劳,来清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才终于停了下来,拄着剑,微微喘息。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可当她推开训练馆那扇厚重的大门时,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门外,莱因哈特正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冲淡了他身上那份贵族式的疏离。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天空,神情平和。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克蕾雅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转身,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等等。”莱因哈特开口叫住了她。 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丝毫的压迫感。 克蕾雅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僵硬的背影,对着他。 “有事?”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冰冷,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武装自己。 “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莱因哈特从廊柱边走上前来,与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停下。这个距离,既不冒犯,又能保证她能听清。 他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送来的药膏,效果很好。” 克蕾雅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提起这件事。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依旧不肯转身。 莱因哈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继续用他那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奥森教授今天早上检查过,说魔力回路的损伤,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缓慢愈合。他问我用了什么,我没说。”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秘密。 这个词,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了克蕾雅的心尖。 让她那颗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泛起涟漪。 她依旧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说“不用谢”?显得太客套。说“那就好”?又好像太关心。 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言辞与逻辑,似乎完全派不上用扬。 莱因哈特看着她那倔强的、紧绷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 他知道,对付克蕾雅这种高傲的性格,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必须给她足够的空间,但又要在关键时刻,轻轻地,推她一下。 他走上前,绕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克蕾雅被迫抬起了头。 夕阳的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到了他脸上,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色眼眸。 “克蕾雅,”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那天晚上的药,对我真的很重要。” “所以,再一次,郑重地,谢谢你。” 他没有多余的言辞,没有华丽的辞藻。 就只是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的一句——谢谢你。 那份蕴含在话语里的真诚,像一道温暖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克蕾雅用冰冷和骄傲,辛苦堆砌起来的所有堤防。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过他可能会借此提出什么要求,想过他可能会用这件事来拉近彼此的关系,甚至想过他会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调侃她。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感谢,来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点。 这份真诚,是她从未在任何贵族身上,感受过的东西。 它干净,纯粹,像山巅之上,初融的雪水。 就在这一刻,在她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她那总是紧抿着的、弧度优美的嘴角,竟然,不自觉地,非常非常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刻意的表情。 更像是一种,在内心防线彻底卸下的瞬间,灵魂最本能的,一丝舒展。 它存在的时间,短到不足一秒。 如同一滴露珠,在阳光下,转瞬即逝。 如同月光下的昙花,刹那芳华。 但,那确实是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 这个微笑,是如此的轻,如此的快。 快到连克蕾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但莱因哈特,看见了。 他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见过克蕾雅冷漠的样子,见过她骄傲的样子,见过她愤怒的样子,也见过她窘迫的样子。 可他从未想过,这座屹立不倒的冰山,融化时的一角,竟会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而克蕾雅,在那个无意识的微笑之后,立刻就恢复了神智。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只觉得心头一慌。 被他这样近距离地,专注地凝视着,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那份熟悉的、属于剑士的警惕与疏离,重新占领了高地。 “我还有事。” 她几乎是立刻,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侧身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她的步伐,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见的仓惶。 这一次,莱因哈特没有再叫住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巨大的红日。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那里,跳得也有些快。 他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与满足。 第29章 扭转厌恶印象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他。可他却感觉,自己的血液里,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焰,正在欢欣地跳动燃烧。 他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转身,靠在了刚刚克蕾雅站立过的,那根冰冷的廊柱上。他抬起头,仰望着那片由深紫向墨蓝过渡的,广阔无垠的夜幕。几颗早早亮起的星辰,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光。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 那个微笑。 它太快,太浅,就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未来得及感受它的形状,便已融化无踪。 但莱因哈特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是克蕾雅·克里格,褪去了所有名为“骄傲”、“戒备”、“秩序”的坚冰外壳后,其灵魂最本能、最柔软的一丝流露。 从穿越之初,在那扬充满杀机的晚宴上,面对她那双满是厌恶与裁决的冰蓝色眼眸起,一直到今天。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忍耐,每一次身处险境,每一次主动出击,其最根本的目的,都指向了这一刻。 扭转命运的第一步,就是扭转她对自己的,那份根深蒂固的厌恶。 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以“原著”为蓝本的世界里,克蕾雅·克里格,不仅仅是女主角。她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定义“正义”与“邪恶”的,活生生的坐标。 当她厌恶你时,你便是全世界的敌人。 而当她对你,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善意时,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开始为你,让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便是那道缝隙,投射进他黑暗世界里的,第一缕光。 莱因哈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自己的套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夜风与虫鸣。 房间里,魔法灯的光芒依旧柔和。书桌上,那些摊开的古籍,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他将那瓶克蕾雅送来的“霜玉膏”轻轻放在桌上,玉瓶在灯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瓶身,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那个人的,一丝倔强的气息。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叮——” 莱因哈特的神情,瞬间一凛。 来了。 他立刻沉下心神,将意识,集中到了那个只有他自己能够“看见”的,淡蓝色的系统界面上。 只见那熟悉的界面上,正中央的位置,一行由无数闪烁的金色光点组成的文字,正在缓缓浮现,带着一种宣告胜利的,庄严的仪式感。 【恭喜宿主,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主线任务(第一阶段):‘扭转克蕾雅对你的厌恶印象’,已于此刻,正式完成。】 文字悬停了数秒,随后,如同烟花般,爆散成无数细碎的光点,融入了界面的背景之中。 紧接着,新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刷新了出来。 【任务完成度评定:完美(PERFECT)。】 【评定细则:宿主以‘为爱挡刀’这一高风险、高回报的英雄行为,为任务完成奠定了决定性基础。后续通过‘深夜探望’、‘真诚致谢’等一系列互动,成功捕捉到目标人物情感防线彻底松动的瞬间,触发隐藏的‘冰山微笑’事件,综合评定为最高等级。】 【任务奖励结算中……】 【基础奖励:修正点 +1000。】 【完美评级加成:修正点 +2000。】 【触发隐藏事件‘冰山微笑’特殊奖励:修正点 +2000。】 【总计获得修正点:5000点。】 一连串的提示音,和那不断跳动的数字,让莱因哈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五千点! 他看着自己账户上,那个从之前捉襟见肘的三位数,一跃变成了“5125”的修正点余额,饶是他一向沉稳,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 这笔巨款,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本以为,完成这个阶段性任务,能有个一千多点,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之前挫败亚修,或是赢得舆论,系统都只是象征性地,给了几十上百点。 他没想到,那个无意识的微笑,竟然会被系统判定为一次价值两千点的“隐藏事件”。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五千点……”莱因哈特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下,修复魔力回路的方案,就有了着落。”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意念,打开了那个琳琅满目的系统商城。 之前,他囊中羞涩,只能在那些低阶的药剂和材料区徘徊。而现在,他拥有了,直接浏览那些真正的高阶珍宝的资格。 他的目光,直接略过了那些华而不实的技能书和装备,精准地,锁定在了“特殊修复类/天材地宝”这个分类上。 光幕闪动,一排排散发着各色光芒的物品,出现在他眼前。 每一个的名字,都足以让外界的任何一位大魔法师,为之疯狂。 【生命古树的汁液(稀释版)】:蕴含庞大的生命能量,能够修复绝大部分物理及魔法创伤,对魔力回路有滋养效果。售价:3800修正点。 【星辰之泪(碎片)】:星辰内核凝结的精华,拥有重塑元素亲和度的奇效,可修复因元素冲突造成的回路损伤。售价:4500修正点。 【初生凤凰的羽烬】:凤凰涅槃后留下的灰烬,蕴含一丝不灭的生命法则,对根源性损伤有奇效,但过程极为痛苦。售价:6000修正点。 【深海娜迦的眼泪】:…… 莱因哈特的目光,在这些珍贵的物品上一一扫过,仔细地阅读着它们的说明。 凤凰羽烬效果最好,但价格超出了他的预算,而且“过程极为痛苦”这几个字,让他本能地,保持了警惕。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尝试。 星辰之泪,则更偏向于重塑天赋,而非单纯的修复。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生命古树的汁液】上。 价格合适,效果对症。 它的描述里,明确提到了“滋养魔力回路”,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哥布林萨满的毒素,侵蚀的正是他回路的根本,需要用最纯粹、最温和的生命能量,去慢慢温养,才能彻底根除后患。 克蕾雅送来的“霜玉膏”,如同外部的良药,镇痛消炎。而这“生命古树的汁液”,则是直达病灶的,内部调理的圣品。 内外结合,才是万全之策。 “就它了。” 莱因哈特下定了决心,正准备进行兑换。 然而,就在他确认购买的念头,即将发出的瞬间。 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不再是悦耳的提示音。 而是一种,类似于程序底層代码被重写的,轻微的嗡鸣声。 整个淡蓝色的光幕,都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无数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从顶端飞速划过。 莱因哈特心中一惊,立刻停止了操作,静观其变。 他有预感,将要发生的事情,比获得五千点奖励,更加重要。 数据流的刷新,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当光幕最终稳定下来时,一行崭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系统提示,出现在了最顶端。 【检测到第一阶段核心任务‘扭转厌恶印象’已完美达成。】 【‘反派洗白系统’1.0版本,已完成其历史使命。】 【系统正在进行底层逻辑更新……更新开始……】 【10%……30%……70%……100%】 【系统更新完毕。】 【欢迎您,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命运修正系统’2.0版本,正式启动。】 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一缩。 系统……升级了? 从“反派洗白”,变成了“命运修正”? 这不仅仅是名字的改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都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系统,带着一种“洗刷罪名,苟活下去”的被动意味。 那么现在的系统,则充满了“主动出击,改变命运”的,掌控者的气息。 这与他自身的意志,不谋而合。 没等他细细体会这其中的差别,新的提示,便再次弹出。 【恭喜宿主,您的个人状态面板已更新。】 莱因哈特立刻打开自己的属性面板。 果然,上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宿主: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称号:【恶役少爷】 -> 已变更为 【初获信赖的恶役少爷】 (新称号效果:当您与他人进行善意交流时,您的言语可信度,将获得微量提升。) 莱因哈特看到这个称号的变化,不由得失笑。 “初获信赖的恶役少爷?听起来,还像个反派。不过,倒也贴切。” 他继续向下看。 【全新功能模块已解锁:‘反派洗白度’。】 【反派洗白度:Lv1(0/1000)】 【当前等级效果:解锁新功能‘信任碎片’。】 【说明:此数值,将作为衡量您修正自身命运,摆脱‘原著’恶役身份的核心指标。您在世界上做出的,任何足以扭转‘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邪恶印象的正面行为,都有可能提升该数值。等级越高,您所能获得的命运修正权限,也将越高。】 【全新功能模块已解锁:‘信任碎片’。】 【信任碎片收集进度:1/?】 【已获得碎片来源:克蕾雅·克里格】 【碎片详情:‘冰山一角的微笑’(品质:稀有)】 【说明:当重要剧情人物,对您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信任’时,您将有机会,从他们身上,获得一枚‘信任碎片’。每一枚碎片,都蕴含着对方最纯粹的情感能量,是修正命运的关键道具。其具体用途,将在未来解锁。】 看着这两个全新的功能,莱因哈特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显示着【克蕾雅·克里格】名字的,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信任碎片图标。 他终于明白了。 系统让他做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讨好女主角。 而是在这个虚构而又真实的世界里,去建立,真正意义上的,“羁绊”。 用真心,去换真心。 用信任,去换信任。 那个微笑,不仅仅是五千点修正点。它真正的价值,是这枚,独一无二的“信任碎片”。 “原来如此……” 莱因哈特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如果说,第一卷的剧情,是一扬围绕着学院和女主角展开的,生存游戏。 那么从现在开始,随着新系统的解锁,整个世界的画卷,才算是在他面前,真正地,缓缓展开。 ‘反派洗白度’,意味着他的目标,将不再局限于克蕾雅一人,而是要扭转整个世界对他的看法。 而‘信任碎片’,则暗示着,未来,他将与更多‘原著’中的重要人物,产生交集,并需要获得他们的信任。 这不再是一条单线任务。 第30章 反派洗白度与信任碎片 他坐在书桌前,没有点亮更多的魔法灯,任由自己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柔和的阴影里。 这种适度的黑暗,能让他更好地思考。 系统升级了。 从一个听起来就充满被动与挣扎意味的“反派洗白系统”,变成了一个蕴含着主动与掌控力量的“命运修正系统”。 这绝不仅仅是名字上的变更。 莱因哈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赖以为生的金手指,其核心逻辑,似乎与自己的灵魂,达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同步。 之前的系统,像是一个严苛的狱警,时刻提醒着他“恶役”的原罪,所有的任务,都围绕着“洗刷”与“摆脱”来进行。 而现在,它更像一个平等的,并肩作战的盟友。它不再强调“洗白”,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宏大的概念——“修正”。 修正什么? 自然是那该死的,早已被写好的,“命运”。 莱因哈特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全新的功能模块上。 【反派洗白度】和【信任碎片】。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点击了一下那个名为【反派洗白度】的进度条。 一行新的说明,浮现在他眼前。 【当前等级Lv1效果:您的称号已获得微弱的正面修正。您的行为,将更容易被中立及友善阵营的角色,解读为‘非恶意’。】 【提升方式:通过完成对世界产生正面影响的事件、获得重要人物的认可、挫败‘原著’中的负面关键节点等方式,均可获得‘洗白经验值’。】 【下一等级(Lv2)解锁预览:系统商城将开放更高权限的兑换列表。您将有几率,在与他人的交互中,感知到对方的‘表层善意’或‘表层恶意’。】 “感知善意与恶意?”莱因哈特挑了挑眉。 这个能力,堪称神技。 在贵族之间那些云山雾罩的交锋里,能提前洞悉对方最表层的态度,几乎等同于,在牌局开始前,就看到了对方的一张底牌。 这让他对提升这个“反派洗白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把目光,局限在克蕾雅一个人身上了。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 需要去完成,更多足以扭转世人对他,乃至对整个艾尔维特家族印象的,正面事件。 他的视线,从“反派洗白度”上移开,落在了那个让他更为在意的,全新的模块上。 【信任碎片】。 那个图标,是一块晶莹剔透,仿佛由月光凝结而成的水晶碎片。 碎片中央,清晰地镌刻着三个字——克蕾雅。 而在碎片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着它的名字:‘冰山一角的微笑’。 莱因哈特的指尖,轻轻地,虚点了一下那块碎片。 他以为会弹出什么功能性的说明。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段画面,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了出来。 那是黄昏时的训练馆门口。 夕阳的余晖,将少女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柔和。 他听见自己用前所未有的真诚,说出了那句“谢谢你”。 然后,他“看”到了。 从自己的视角,清晰地“看”到了,少女那张总是冰冷如霜的俏脸上,嘴角,是如何在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那个弧度,那么浅,那么快。 却又那么的,真实。 画面到此为止。 但那份,蕴含在那个微笑里的,卸下防备的,纯粹的善意,却仿佛一股温暖的数据流,缓缓地,注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让他的灵魂,都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满足。 “原来如此……”莱因哈特低声自语,“这才是‘信任碎片’的真正意义。” 它不仅仅是一个道具,一个图标。 它更像是一个……情感的印记。 是系统将另一个灵魂,在某一瞬间,对他产生的,最纯粹的信任与善意,以一种可以被他感知和“读取”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这比任何冰冷的数值和奖励,都更能让他确信。 自己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么,它的用途呢?” 莱因哈特开始研究说明。 【说明:每一枚‘信任碎片’,都蕴含着对方最纯粹的情感能量,是修正命运的关键道具。其具体用途,将在未来解锁。】 又是未来解锁。 莱因哈特对此,倒也不意外。 系统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从不会一次性,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不过,他从这简短的说明里,还是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关键道具”。 这枚小小的碎片,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起到,连五千修正点,都无法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如果说,“反派洗白度”是他修正“世界”对自己的看法的进度条。 那么,这“信任碎片”,或许就是他修正“某个人”的命运时,所必须的,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头,微微一热。 平复下因为系统升级,而带来的种种思绪。莱因哈特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最现实的问题上。 修复魔力回路。 他不再犹豫,意念一动,用那笔刚刚到账的巨款,毫不迟疑地,兑换了那瓶【生命古树的汁液(稀释版)】。 【兑换成功。修正点 -3800。当前余额:1325点。】 【物品已发放至系统仓库,可随时取出。】 随着提示音落下,一瓶约有巴掌大小,由透明水晶制成的瓶子,凭空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 瓶中,盛放着一种宛如融化了的翡翠般的,碧绿色液体。 那液体,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正在瓶中,缓慢地,有节奏地,起伏、流淌。 仅仅是看着它,莱因哈特就能感觉到,一股清新到极致的,纯粹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那因为毒素侵蚀而时常感到滞涩的魔力,都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好东西。” 莱因哈特赞叹了一声。 他没有立刻服用。 这种等级的天材地宝,服用时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魔力波动。在宿舍里,并不安全。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且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比如,艾尔维特家族,在王都郊外的那座,附带有高阶隔绝法阵的,私人庄园。 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一方面,是为了修复自己的伤势,这是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需要,回去见一个人。 他的父亲。 那位冷酷的,实际的,铁血的,艾尔维特公爵。 之前,因为哥布林事件,父亲只是派管家康拉德,前来传话,并给了他进入家族密库的权限。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奖赏”。 是在说:你总算做了件,没那么丢人的事,这是你应得的。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莱因哈特提前结束了“观察期”,在学院里,彻底扭转了舆论。 更重要的是,他与克蕾雅·克里格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良性转机。 这些,才是那位公爵大人,真正关心的东西。 莱因哈特需要,带着这些“成果”,重新站在父亲的面前。 他不再是以一个“犯了错,等待宽恕”的废物的身份。 而是以一个“能够为家族,带来全新价值”的,合格的继承人的身份。 他要去,重新定义,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价值。 因为他很清楚,想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地“修正命运”,仅仅依靠系统和自己的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也必然要,将“艾尔维特家族”这个庞然大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获得父亲的认可,便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 第二天一早。 莱因哈特便向学院,递交了为期三天的,离校申请。 理由是,身体尚未完全康复,需返回家中庄园,进行深度调养。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毕竟,他是为了保护同学才受的伤,如今又提前结束了观察期,于情于理,学院都不会拒绝。 更何况,审批他申请的,是那位一直对他心怀愧疚的奥森教授。 老教授几乎是立刻,就批准了申请,还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休养,学院永远是他的后盾。 这番态度的转变,让莱因哈特不禁莞尔。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赢回来的。 离开学院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来到了图书馆。 却不是去查找那些关于古代炼金术的资料,而是走到了,图书管理员所在的柜台前。 那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管理员,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艾尔维特同学?今天不借书吗?” “不了,先生。”莱因哈特微笑着,递上了一张信纸,“我需要请假几天。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失落的符文语言’的,个人笔记和猜想。如果克蕾雅·克里格同学,来找这些相关的书籍,麻烦您,将这个,交给她。” 莱因哈特将克蕾雅,可能会对这些冷门知识感兴趣的这个可能性,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仿佛确有其事的委托。 这样一来,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将自己想传递的信息,精准地,送达。 这是一种,属于“温柔掌控者”的,精妙布局。 管理员有些疑惑地,接过了那几张写满了工整字迹的羊皮纸。他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深奥无比,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我会转交的。” “多谢您。” 莱因哈特礼貌地,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 但他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到。 当克蕾雅在图书馆里,因为好奇,而真的开始探寻那些,他曾经看过的书籍时。 当她从管理员手中,接过这份,仿佛是他“无意间”留下的笔记时。 她那张冰山般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困惑而动摇的,有趣表情。 而他自己,也将因为这次“分享知识”的正面行为,再次获得,那宝贵的“反派洗白度”经验值。 一箭双雕。 何乐而不为。 走出学院的大门,艾尔维特家族那辆熟悉的,通体漆黑,绘有双头狮鹫家徽的魔导马车,早已等候在了路边。 管家康拉德,依旧像一尊雕塑般,恭敬地,站在车门旁。 看到莱因哈特走来,他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是那种公式化的,毫无温度的礼貌。 而是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尊敬。 “少爷。”康拉德为他拉开车门,声音沉稳,“公爵大人,在庄园等您。”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坐进了柔软舒适的马车里。 随着车门缓缓关上,窗外那座充满了回忆与转折的皇家魔法学院,逐渐远去。 第31章 新的指引与神殿区 车厢内,莱因哈特靠着天鹅绒的软垫,闭目养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外界那些或好奇、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透过车窗,试图刺探车内的景象。 曾几何何时,这些目光的主人,在谈论起这辆马车时,语气里多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因为它代表着艾尔维特家族的“耻辱”。 而如今,这份耻辱,似乎正在慢慢地转变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敬畏”。 他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他自己的选择。 马车穿过繁华的贵族区,最终驶入了一片占地广袤,戒备森严的庄园。这里,便是艾尔维特家族在王都的府邸。 管家康拉德为他拉开车门。 “少爷,公爵大人在书房等您。”康拉德的声音依旧沉稳,但那微微躬下的身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恭敬。 莱因哈特走进那间熟悉的,弥漫着古籍与雪松香气的书房时,他的父亲,铁血公爵艾拉维斯·艾尔维特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且描绘着帝国疆域的地图前。 那魁梧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回来了。” 公爵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能让空气都为之震动。 “是的,父亲。”莱因哈特平静地回应,没有丝毫的胆怯。 沉默。 长久的沉默,是这位公爵用来考验人心的手段。若是以前的莱因哈特,恐怕早已在这份压力下冷汗直流,原形毕露了。 但现在的莱因哈特,只是安静地站着,不卑不亢。 终于,公爵缓缓转过身。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灰色眼眸,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而非失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学院的事情,我听说了。”公爵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处理得……还算体面。” 这句“还算体面”,从这位严苛到极点的公爵口中说出,已经等同于一句极高的赞赏。 “您过誉了。”莱因哈特微微躬身,“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应该做的事是让克里格家的那个女孩,彻底对你死心塌地,而不是仅仅获得她的一点同情和维护。艾尔维特家族需要的是克里格家族毫无保留全面倒向我们,你做的还远远不够。” 话语虽然严厉,但莱因哈特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的潜台词已经变了。 以前是“你不准再给我丢人”。 现在是“你做得还不够好”。 这代表着,他终于从一个需要时时看管的“负资产”,变成了一个可以被寄予更高期望的“投资品”。 “我明白。”莱因哈特抬起头,迎着父亲的目光,眼神坚定,“所以,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绝对的自主权。” 他这是在向公爵索要权力。 公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庄园东侧的‘静谧之庭’,从今天起归你使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半步。” “静谧之庭”,那是艾尔维特庄园里,魔力最充沛,防御法阵等级最高的修炼地。以往,只有公爵本人才有资格使用。 “至于自主权,”公爵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幅地图,“等你什么时候能让你的名字在这王都里不再与‘耻辱’二字挂钩,而是与‘力量’和‘价值’联系在一起时,再来跟我谈这个词。” “是,父亲。” 莱因哈特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离开书房后,他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来到了“静谧之庭”。 这里是一座露天的庭院,地面上铭刻着复杂而古老的聚魔法阵,空气中,浓郁的魔法元素,几乎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淡淡光雾。 他盘膝坐于法阵中央,从系统仓库中,取出了那瓶【生命古树的汁液】。 拔开瓶塞的瞬间,一股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命气息轰然散开。庭院里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起来。 莱因哈特不敢怠慢,立刻将那翡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宛如吞下了一颗小型的太阳。 温和却又霸道无比的生命能量,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猛然炸开。 他立刻收敛心神,引导着这股庞大的能量冲刷着自己体内,那些因为哥布林毒素而变得滞涩、脆弱的魔力回路。 这是一个破而后立的过程。 受损的杂质被那纯净的生命能量一点点地剥离,净化。 更坚韧,更宽阔的回路则在汁液的滋养下缓缓地重塑,生成。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改造,远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更加考验意志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庭院上方的光雾逐渐散去时,莱因哈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碧绿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他抬起手,一团柔和的,远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纯粹的圣光,在他的掌心静静燃烧。 伤痊愈了。 不仅如此,他的魔力回路经过这次重塑,比受伤之前还要坚韧数倍。 如果说以前他的魔力回路是一条乡间小道。 那么现在,它就是一条足以容纳千军万马奔腾的康庄大道。 【检测到宿主身体状态大幅提升,‘反派洗白度’经验值 +50。】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莱因哈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实力,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通行证。 而就在他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充盈的力量时,系统界面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弹了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奖励提示。 而是一行由淡金色光芒组成的全新主线引导。 【命运修正系统 2.0 版本,已正式启动。】 【新阶段主线任务已发布。】 【任务指引:请宿主即刻前往王都‘神殿区’。命运的下一个交汇点正在那里等待着您的到来。】 王都神殿区? 莱因哈特微微一怔。 这个指引与之前所有的任务都截然不同。 它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具体的任务内容,更没有说明去了之后要做什么。 它就像一个谜语。 一个充满了未知,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谜语。 “命运的下一个交汇点……”莱因哈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很清楚,所谓的“命运交汇点”,十有八九又是指向“原著”中,某一个关键的剧情,或是某一位关键的人物。 系统在引导他去主动地介入,并“修正”一段即将发生的全新的剧情。 去那里意味着他将再次踏入未知的漩涡。 不去,则意味着他将错失一个获取“修正点”和“反派洗白度”的绝佳机会。 甚至,可能会因为他的缺席,而导致某些剧情按照“原著”那该死的剧本继续滑向对他不利的深渊。 莱因哈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选择前往。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危机的穿越者了。 他要做执棋之人。 而一个优秀的棋手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可以落子的机会。 神殿区坐落于王都的东侧。 与充斥着权谋与奢华的贵族区不同,这里是整个王国的信仰中心。 当莱因哈特的马车驶入这片区域时,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建筑的风格从尖顶高耸的哥特式,变成了以纯白大理石为主的,庄严、宏伟的古典风格。道路两旁随处可见身穿素白长袍,神情肃穆的男女祭司。 空气中不再是贵妇身上的香水味,而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有安神效果的圣白树的熏香。 马车的速度在这里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 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一种神圣而宁静的氛围之中。 这里是神明的领地。 即便是艾尔维特家族的马车,在这里也必须保持应有的谦卑。 “少爷,我们到了。”康拉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按照规定,世俗的马车只能停在神殿区的外围。里面的路,需要您步行进入。” “嗯。” 莱因哈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相对低调的银灰色贵族常服,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家族徽章,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内敛的从容。 他抬头望去。 只见在区域的最中央,一座宏伟到令人失语的巨大神殿,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阳光洒在它纯金的穹顶上,反射出万丈光芒,仿佛神明投向人间的慈悲注视。 那就是光明与丰收之神的中央大圣堂。 莱因哈特迈开脚步,顺着那由白色石砖铺就的宽阔的“朝圣者之路”,缓缓向里走去。 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依靠系统的模糊指引。 【正在为您进行命运导航……请沿当前道路,继续前行三百米……】 【在第三个路口,向左转……】 莱因哈特跟随着脑海中的指引,穿过人来人往的朝圣者广扬,绕过几个正在进行露天祈祷会的小教堂。 他发现,越往里走,人烟便越是稀少。 周围的建筑也从对外开放的祈祷室和忏悔室,逐渐变成了只有神职人员才有资格进入的修道院和经楼。 这里的氛围也愈发的安静,肃穆。 最终,系统将他引导到了一扇毫不起眼的,由黑色铁木制成的拱形小门前。 小门紧闭着,门上甚至还挂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 门旁边的墙壁上,爬满了枯萎的常春藤,一块被风化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石牌斜斜地挂在那里。 莱因哈特走上前,拂去上面的灰尘,勉强辨认出几个用古代语书写的词。 “……黑暗……花园……非请……勿入……” 【命运指引已到达。】 【请进入,这里就是您此行的目的地。】 系统的提示音最终确认道。 莱因哈特看着眼前这扇散发着不祥与腐朽气息的小门,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沐浴在阳光下圣洁无比的建筑。 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荒谬到极点的强烈对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会把他引到这里来了。 在这个代表着光明与神圣的信仰中心。 竟然还隐藏着一个连名字都叫做“黑暗花园”的角落。 有光的地方就必然会有影子。 而最耀眼的光明之下所投射出的,也必然是最深沉的黑暗。 莱因哈特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扇小门。 那把看似牢固的铜锁应声而断。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腐烂的泥土与枯败的草药的气息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第32章 黑暗花园与病弱圣女 门外,是神殿区庄严的圣歌与明媚的阳光。 而门内,是一个被时光遗忘,被光明抛弃的沉寂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是腐烂的泥土、枯萎的植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变质了的圣光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里本应是一个花园,但目之所及尽是疯长的杂草与枯死的花藤。一座早已干涸的喷泉横在中央,池底积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喷泉顶端那座手持水瓶的天使雕像,半边脸庞都已被风化剥落,看起来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几道穿着破旧神官袍的身影,如同梦游般散落在花园的各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神官正跪在一片碎石前,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着早已失传的古神印,口中念念有词,但发出的只是毫无意义的音节。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修女,则呆呆地坐在枯萎的蔷薇花丛下,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天空,仿佛想要从那片虚无的蔚蓝中,寻找到早已离她而去的神明影子。 莱因哈特心中了然。 这里就是神殿的“垃圾扬”。 一个专门用来收容那些因无法承受过于庞大的神圣力量,或是信仰崩溃后,精神失常的神职人员的地方。 他们是信仰的殉道者,也是被神明“灼伤”的可怜人。神殿没有杀死他们,却用这种方式将他们与整个光明的世界隔绝,任由他们在这里安静地自我凋零。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冷酷的慈悲。 莱因哈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可悲的身影。他没有流露出半分多余的同情或鄙夷,只是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迈步向花园深处走去。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穿过那座破败的喷泉,绕过一片长满了不知名紫色菌类的巨大乔木。 在一处被高墙与茂密的藤蔓遮蔽的,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身影。 一个蜷缩在墙角的,无比娇小、无比脆弱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最简单朴素的修女裙,一头几乎透明的月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抱着双膝,将小小的脸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仿佛一只受了惊吓,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白色的小兽。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上前。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数米之外,仔细地观察着。 他注意到,少女裸露在外的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的脚上没有穿鞋,就那么赤着足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他能清晰地看到一缕缕极不稳定的淡金色圣光,正不受控制地从少女的体内逸散出来。 那圣光时而微弱如萤火,时而又猛地暴涨一瞬。 每一次暴涨,少女的身子都会随之剧烈地颤抖一下。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源自魔力失控的剧烈痛苦。 她就像一个被注入了过多神圣力量,从而即将破碎的精美而脆弱的瓷瓶。 这股力量没有成为她的守护,反而成了日夜折磨着她的残酷枷锁。 莱因哈特的脑海中与“原著”相关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 病弱的圣女,艾琳娜。 书中,她拥有着王国历史上都堪称顶级的圣光亲和力。但这份天赋,对年幼的她而言却是一扬灾难。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这股过于庞大的力量,导致魔力常年失控,精神也因此变得极度脆弱与不稳定。 她被神殿高层视为“失败品”,甚至是以“被诅咒之人”抛弃在这个黑暗花园,自生自灭。 直到后来。 原男主亚修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里。他用自己那“天命之子”般的光环和强大的圣光之力,暂时安抚了艾琳娜的痛苦,将她从这里“拯救”了出去。 但那所谓的拯救,不过是另一扬悲剧的开始。 亚修将她视作自己彰显“正义”与“仁慈”的战利品,一个可以用来博取名声和信徒的完美的工具。而艾琳娜也将那份最初的救赎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信仰,最终在亚修与其他女主角的纠葛中,因嫉妒与痛苦,彻底走向了崩溃。 她就像一朵被强行从黑暗中移植到烈日下的白玫瑰。 最终的结局不是绽放,而是被那灼热的光芒彻底烤成了灰烬。 “原来,命运的交汇点指的是你。” 莱因哈特在心中低声自语。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有怜悯,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棋手看待关键棋子时的,那种志在必得的冷静。 他知道,自己必须,也必然要介入这段剧情。 他要抢在亚修之前成为艾琳娜世界里那唯一的光。 但这道光不能是灼伤她的烈日。 而应该是能够温柔地拥抱她,治愈她的皎洁的月光。 就在莱因哈特思索的瞬间,花园里起了风。 风吹动了少女那月白色的长发,让她那张深埋在膝盖里的小小脸蛋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张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 五官精致得如同天使最完美的杰作。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也许是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 少女那紧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双天蓝色的,宛如被雨水洗过的清澈天空般的眼眸,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莱因哈特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莱因哈特所熟悉的情绪。 没有克蕾雅的冰冷与审判,没有贵族们的虚伪与算计,更没有平民们的敬畏与嫉妒。 那里面,只有一种最纯粹,最原始,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 如同森林里一只从未见过人类的幼鹿,在第一次看到猎人的瞬间,那种写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战栗。 “……” 艾琳娜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 下一秒。 她做出了一个让莱因哈特都始料未及的反应。 她没有尖叫,没有逃跑。 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她仿佛想要将自己彻底地揉进身后的那堵冰冷的墙壁里,好让这个陌生的,闯入她世界的“危险”再也看不到自己。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痛苦抖得更厉害了。 那逸散出来的圣光也变得更加狂乱。 莱因哈特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一步。 他知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刺激到这个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可怜少女。 她的世界太小了。 小到只能容纳下痛苦与她自己。 任何外来的陌生事物,对她而言,都等同于“伤害”的同义词。 要走进这个世界,靠的绝不是强势的宣告与介入。 而是需要比蜗牛爬行还要缓慢的极致耐心。 莱因哈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尽可能显得无害的平静目光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许是他的沉默起到了一点作用。 少女那剧烈的颤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 她依旧死死地将自己藏在膝盖后面,却偷偷地从发丝的缝隙里,用那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入侵者”。 他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华贵的衣服。 他站得笔直。 他……好像没有要过来伤害自己的意思? 就在艾琳娜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念头时。 一个冷漠而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寂静。 “喂,那边的那个贵族小子。” 莱因哈特侧过头,看到那个之前在地上画着古神印的老神官,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用一种浑浊而麻木的眼神看着他。 “别靠近她。”老神官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离那个‘被诅咒的’远一点。不然,你也会被她的‘不幸’给沾染上的。” 他的话音刚落。 莱因哈特能清晰地感觉到,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猛地又是一僵。 “被诅咒的”。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无形且淬毒的利刃,再一次深深地扎进了她那颗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心里。 莱因哈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那个老神官,目光重新落回到艾琳娜的身上。 他知道。 今天的第一次接触到此为止了。 再待下去,只会给她带去更多的不必要的刺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将自己缩在阴影里的白色小团。 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无助与绝望,牢牢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然后,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着那扇黑色的铁门走了回去。 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也没有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当那扇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时。 躲在墙角的艾琳娜才敢小心翼翼地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点头。 她透过发丝的缝隙,望向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空荡荡的门口只剩下被风吹起的几片枯叶。 那个人……走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投来厌恶的目光。 也没有像那些偶尔闯进来的顽劣孩子一样朝自己扔石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 然后就走了。 为什么? 艾琳娜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除了恐惧之外,还浮现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困惑。 第33章 被拒绝的善意 他没有乘坐那辆招摇的家族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穿过朝圣者广扬时,他甚至还买了一份刚出炉的,散发着麦香与甜味的热面包。他穿过一道道门廊,熟练地避开巡逻的祭司,再一次站在了那扇通往“黑暗花园”的黑色铁门前。 昨日的试探,让他得出了一个清晰的结论:对于艾琳娜而言,任何形式的“靠近”都等同于“入侵”。她的世界被一层坚硬而透明的壁垒包裹着,那壁垒由恐惧、痛苦与长久的孤立交织而成。想要打破它,用锤子是最低效且愚蠢的方式,必须找到一条能够被壁垒本身所接纳的微小缝隙。 他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朽与枯败的气息再次涌来。 花园里一如昨日,安静得像一幅被遗忘的油画。那些精神失常的神职人员依旧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莱因哈特的目光直接投向了花园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白色的身影依旧在那里。 她似乎比昨天缩得更紧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现,让她回想起了那种被陌生视线注视的感觉,她一整夜都未能安眠。 莱因哈特放缓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一只正在沉睡的蝴蝶。他在距离艾琳娜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一个既能让她看清自己,又不会让她感到强烈压迫感的微妙距离。 他没有说话。 只是弯下腰,将手上那个用干净油纸包着的热面包,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后退了两步,重新站直了身体。 这是一个明确而有无声的善意。 面包是温热的,象征着食物与生命。他的后退,则代表着自己毫无威胁。这是野兽之间都能读懂的肢体语言。 然而,艾琳娜的反应却比他预想中还要激烈。 当她看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再次出现,并且还向自己这边放下了什么东西时,她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没。 那是什么? 是陷阱吗? 像以前那些坏孩子在食物里包上石子来戏弄自己一样吗? 还是说,那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不懂。她的小脑袋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在她贫瘠而灰暗的世界里,从未有过“无缘无故的善意”这个选项。一切未知的都指向危险。 “不……” 一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拼命地摇头,月白色的长发凌乱地甩动着。那不受控制的圣光再一次从她体内狂乱地逸散出来,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扭曲气流。 “走开……求你……走开……”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蕴含着一种能够刺痛人心的绝望哀求。她甚至不敢用手去推开那个面包,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更深地向后缩去,仿佛恨不得能穿透那堵冰冷的石墙。 这是一种最彻底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拒绝。 莱因哈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因为这份拒绝而流露出任何不耐。他知道,这并非针对他个人,而是她对整个世界的应激反应。 就在此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旁边的枯萎花丛后响起。 “你的‘慈悲’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折磨。” 莱因哈特转头看去,是昨天那个坐在花丛下的年轻修女。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抱着双臂,用一种看透了一切的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她的脸色和艾琳娜一样苍白,但眼神里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收起你那套贵族式的自我感动的施舍吧。”修女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有外面世界的味道。你站在这里,就像一根烧红的烙铁靠近了一块冰。你以为你在给予温暖,实际上,你只是在让我们更快地融化成一滩谁也不愿多看一眼的污水。” 她的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 “这里是黑暗花园,是神明丢弃废品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墙角的艾琳娜,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怜悯,有嫉妒,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我们都是被光灼伤的残次品。而她,”修女的声音更低了些,“她是这里面最‘残破’的那一件。你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注视,都在提醒她,她有多么的不幸,多么的与众不同。” 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神官。他停下了在地上画符的动作,扭过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莱因哈特。 “听到了吗,小子?这里不欢迎你。”他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瘪而刺耳,“我们已经习惯了黑暗,就不要再用你那点可笑的光来刺痛我们的眼睛了。滚吧。回到你的光明世界里去。” 这些话语比任何刀剑都要伤人。 它们不仅仅是在驱逐莱因哈特,更是在用一种残忍的方式不断地向艾琳娜,也向他们自己重复着一个事实:你们是被抛弃的。 莱因哈特能感觉到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听到这些话后,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她把脸埋得更深,仿佛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去听这一切。 莱因哈特的目光从那位冷漠的修女和疯狂的老神官脸上一一扫过。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 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 以他现在的立扬,以他“艾尔维特家族的恶役”这个身份,他所做的一切,在任何人看来,都必然是“别有用心”的。他的善意没有根基,自然也无法获得任何人的信任。 更何况,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了绝望的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希望,本身就是一种最尖锐的酷刑。 “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对着那位修女,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蜷缩在角落里,仿佛快要被全世界的恶意压垮的白色身影。 然后,他再次决然地转过身。 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拒绝了他善意的黑暗花园。 当铁门“吱呀”一声再次被关上时,花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冷漠的修女重新坐回了她的花丛下,仰头望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疯癫的老神官也再次跪下,继续用手指在地上描绘着无人能懂的古老神印。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只有墙角的艾琳娜,在确认那个“入侵者”的气息彻底消失了之后,才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慢慢地,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地面上。 那个用干净油纸包着的东西,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个男人没有把它带走。 修女和神官们也对它视而不见,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 风,轻轻吹过。 将油纸包里那一丝丝残留的,带着甜味的麦香送到了艾琳娜的鼻尖。 好香。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食物的香气了。 在这里,他们吃的只有神殿后厨每日送来的,冰冷的,没有任何味道的糊状食物。 艾琳娜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声。 她的身体在渴望着那份温暖。 但她的灵魂却在因为恐惧而拼命地尖叫着后退。 最终,恐惧战胜了渴望。 她收回了目光,再一次将自己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冰冷的膝盖里。 只是这一次。 她的脑海里,除了恐惧与痛苦之外,却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挥之不去的困惑的念头。 为什么…… 他要这么做? 而这个念头就像一颗被强行种进了冻土里的种子。 虽然微小,虽然看似绝无可能发芽。 但它终究是被种下了。 第34章 知识改变命运 那名修女冰冷的话语,老神官刺耳的嘲笑,以及艾琳娜那双被恐惧淹没的天蓝色眼眸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无力”这个词的重量。 这不是面对强敌时的无力,不是面对阴谋时的无力。而是一种,你的善意,你的力量,你的存在本身,都成为了一种错误时的,那种更深层次的荒谬无力感。 他走在返回学院的路上,步伐不紧不慢,但大脑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运转着。 “我错了。”他对自己说。 他下意识地还是用了“攻略”的思维。他试图用施舍食物这种最浅薄的方式,去敲开一扇早已锈死的通往灵魂的门。 他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 艾琳娜的恐惧不仅仅是心理层面的。更是生理上的。那失控的圣光是日夜折磨着她痛苦的根源。在一个连呼吸都伴随着剧痛的人面前,任何语言和食物,都显得苍白无力。 想要让她放下戒备,就必须先为她解除痛苦。 原著中,亚修是怎么做的?他用自己那身为“天命之子”的庞大且近乎无穷无尽的圣光之力,强行压制住了艾琳娜体内暴走的魔力,换来了她暂时的安宁。 那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镇痛剂。药效一过,痛苦便会加倍反噬。 莱因哈特眯起了眼睛。 他不想做亚修。他要做得比亚修更好。 他不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他要找到一种方法去“疏导”,去“治愈”。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强权和蛮力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最低效手段。 真正的力量是知识。 是信息差。 这是他穿越至今安身立命的最大倚仗。 他的脚步在王立魔法学院那座宏伟的,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图书馆前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那扇雕刻着“知识即永恒”铭文的橡木大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明亮光芒。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能够藏着解决艾琳娜问题的答案。 那么,只可能是这里。 王立魔法学院的图书馆,是整个王国,乃至周边数个国家里,藏书量最丰富的知识圣殿。这里不仅有所有公开发行的书籍,更有无数早已失传的孤本,和被列为禁忌的古代文献。 莱因哈特径直走进了图书馆的最深处,这里是“古代文献与魔法病理学”专区。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与防虫魔药的混合气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秘密。这里人迹罕至,只有最顶尖的学者,或是为了撰写高难度论文而焦头烂额的学生才会涉足。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那浩如烟海的书卷之中。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 “神圣魔力侵蚀”、“圣光失控”、“信仰反噬”、“魔力过载综合征”。 这些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系统的存在,虽然不能直接给予他答案,但那被强化过的,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超凡的逻辑分析能力,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比任何魔法都要强大的恐怖力量。 他翻阅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那些厚重、晦涩的古代典籍,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本本可以高速翻阅的画册。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飞速地掠过那些用古代语、精灵语、甚至龙语写成的复杂段落,将海量的信息吞入脑中再由大脑,然后进行高速的筛选与整合。 《论魔力回路的异化与崩溃》、《圣光魔法的十大悖论》、《罕见魔法疾病图鉴》、《被遗忘的古代药剂学》…… 一本又一本。 一个书架又一个书架。 时间,在书页翻动的“哗哗”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午后逐渐转为昏黄的傍晚,再到深沉的黑夜。图书馆穹顶上那些充当照明的魔晶石,散发出柔和而安静的光芒。 莱因哈特的身影始终未动。他像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像,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里。 就在他快要翻完这个区域的最后一排书架时,他的手停在了一本毫不起眼的,被塞在角落最底层的薄薄小册子上。 这本册子没有名字。 封皮,是用某种不知名的灰黑色兽皮制成。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任何花纹。它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沉默的哑巴,静静地躺在无数“著作等身”的典籍之间,卑微得让人几乎会忽略它的存在。 莱因哈特将它抽了出来。 入手的感觉很奇特。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 他拂去上面的积尘,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字迹并非印刷体,而是用一种优雅却又带着一丝急切的笔迹手写而成。看样子,这更像是一本某位学者的私人研究笔记。 开篇第一句话就让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一缩。 “神爱世人,光耀万物。然,过于炽热的光,于凡人之躯而言,非是恩赐,而是天罚。” 他立刻往下看去。 这本笔记没有长篇大论的理论,而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记录了数个极其罕见的病例。 其中一个病例是这样描述的: “患者,女,七岁。出身于偏远山村的虔诚信徒家庭。自幼展现出对圣光元素,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被当地神官誉为‘百年一遇的神之子’。然,六岁起,其体内圣光之力,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增溢现象。身体时常感到被烈火灼烧般的痛苦,精神随之萎靡,惧怕与人接触,时常独自蜷缩于暗处哭泣。神殿尝试用‘安抚圣印’与‘精神疏导’等方式进行治疗,非但无效,反而刺激其体内圣光,使其变得更加狂乱暴戾……” 这段描述与艾琳娜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 莱因哈特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向后翻阅。 笔记的主人显然对这个病例投入了极大的心血。他详细记录了每一次治疗的失败,分析了神殿所有主流疗法的弊端。 “……主流疗法,皆以‘压制’与‘疏导’为主。然,此症之根源,非是魔力之‘多’,而是魔力之‘性’。寻常圣光,其性温和。而患者体内之圣光,因其天赋过高,过于纯粹,反而呈现出一种毁灭性的‘神圣过载’状态。其本质已非‘治愈’之光,而是‘净化’之光。此光,会将宿主本人也视作需要‘净化’的不洁之物。故,一切外来之圣光,皆会被其视为同类,从而加剧其狂暴。此乃以毒攻毒,死路一条。” 看到这里,莱因哈特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艾琳娜的圣光因为太过强大,已经从“友军”变成了“敌军”。它在攻击宿主本人!所以,亚修那种用更强的圣光去压制的行为,根本就是在饮鸩止渴! 莱因哈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他翻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记录着这位不知名的学者在耗尽了毕生心血后,找到的唯一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案。 那不是一种魔法,也不是一种仪式。 而是一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代草药。 “……遍查古籍,踏遍北境雪山与南域沼泽,终在《赫尔墨斯禁忌植物图考》的残篇中,寻得一线生机。有一种奇特的苔藓,名曰‘月光苔’。此物,不生于阳光之下,不长于黑暗之中,唯独在终年被月光照耀的古老遗迹的阴冷石壁上方可寻得。” “月光苔本身不具备任何魔力。然,其汁液却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特性——中和。” “它并非抑制,也非疏导。而是如同一滴滴入滚油中的清水,能瞬间将‘净化’之光的狂暴属性彻底‘中和’、‘稀释’,使其回归到最原始的,最温和的‘治愈’之本源。” “此法或可救万千被神光所弃者。” 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句话的墨迹似乎都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欣喜与疲惫。 莱因哈特缓缓地合上了这本没有名字的兽皮笔记。 整个图书馆依旧安静。 但他的世界里却仿佛有惊雷炸响。 月光苔! 就是它! 他找到了! 这不是靠系统,不是靠外挂,而是靠他自己一步一步从那浩瀚如星海的知识中亲手打捞上来的唯一正确的答案! 他将那本笔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 然后,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图书馆。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高悬于天际,将清冷的银辉洒满了整个学院。 莱因哈特沐浴在月光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通体舒畅。 被拒绝的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了一切的绝对自信。 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第35章 第一次治疗 他现在需要的是“月光苔”。 回到艾尔维特公爵府邸,他唤来了家族中最可靠的,专门负责采购稀有魔法材料的管事。 “我需要一种东西。”莱因哈特坐在书房那张巨大的,由黑檀木制成的书桌后,十指交叉,神情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恭敬的中年人。 “请您吩咐,少爷。”管事微微躬身。 “月光苔。”莱因哈特吐出这个词,“它只生长在能被月光常年照耀的古代遗迹的阴冷石壁上。我要新鲜的,采摘时不能损伤其根茎,必须用月长石制成的盒子保存,确保它在送到我手上时,还带着午夜的露水。” 管事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很快便被专业的素养所掩盖。他非常清楚,这位少爷虽然年轻,但其意志在整个家族中都无人敢于违逆。更何况,“月光苔”这个名字,他只在某些最古老的药剂学手抄本上见过,早已被主流市扬遗忘,其价值难以估量,其寻找难度更是堪比登天。 “王都最大的拍卖行‘黄金天平’,三年前似乎有过一次记录。”莱因哈特淡淡地开口,仿佛看穿了管事的心思,“他们的首席鉴定师是一个叫赫拉德的老头,他知道去哪里找。告诉他,艾尔维特家族愿意付出他无法拒绝的代价。” “是,少爷。”管事心中一凛,不再有任何犹豫,“我立刻去办。” 莱因哈特的指令,清晰,准确,不容置疑。他没有解释用途,也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这种运筹帷幄的姿态,让管事在走出书房时,后背依旧感到一丝凉意。 三天后,一个巴掌大小的,由整块月长石雕琢而成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盒子,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莱因哈特的书桌上。 当晚,府邸的炼金实验室内灯火通明。 莱因哈特遣散了所有人。巨大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 他打开了月长石盒。 一丛宛如凝固了的月光的苔藓正静静地躺在其中。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银白色,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星尘般的露珠,散发着一股清冷而又奇异的草木气息。 这就是月光苔。 他没有直接用手去触碰,而是用一柄银质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几片叶子,放入一个水晶研钵之中。 当水晶研杵轻轻碾过苔藓的叶片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叶片没有像普通植物一样被碾成碎末,而是化作了一滩流光溢彩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银色汁液。 一股极致的,温和的气息瞬间在实验室内弥漫开来。 接着,莱因哈特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瓶早已准备好的,最低阶的“温和治愈药剂”。这种药剂,对于真正的伤势几乎毫无作用,唯一的优点就是它的魔力性质,极其稳定、纯粹。 他将银色的月光苔汁液一滴一滴地融入到淡绿色的治愈药剂中。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原本淡绿色的液体在融入了月光苔的汁液后,开始发生奇妙的演变。绿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纯净的透明色。而在这份透明之中,又有点点银色的光辉,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缓缓沉浮。 最后一步。 莱因哈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团淡金色的圣光。 这团圣光与他平时对敌时那种锐利、霸道的形态截然不同。它极其柔和,极其温润,光芒内敛,宛如一枚被精心打磨过的温暖的琥珀。 他将这团圣光轻轻地按在了装有药剂的水晶瓶上。 他没有将自己的魔力强行灌注进去,而是在用一种更高级更细腻的方式——共鸣。 他在用自己的圣光去“包裹”,去“安抚”这瓶药剂,将自己的意志印刻其中。这道意志只有一个信息:无害。 做完这一切,他将药剂分装在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密封性极好的透明小玻璃瓶里。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桌上那瓶宛如装着一整个璀璨星夜的小小的药剂,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钥匙已经铸成。 现在,是时候去开启那扇尘封已久的门了。 第三次来到黑暗花园时,天色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让花园里那股腐朽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 莱因哈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铁门。 他没有去看那些在雨中依旧麻木地,重复着各自执念的神职人员。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白色身影。 雨水,顺着墙壁流下,打湿了艾琳娜那身单薄的修女裙。冰冷的湿意,让她本就因痛苦而不住颤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的小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寒冷与恶意。 一看到这幅景象,莱因哈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停在了那个微妙的,五米之外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伸出左手,将那个装着星辰般药剂的小玻璃瓶托在掌心。 下一秒,一团柔和的,月华般的圣光,从他掌心升起,轻轻地包裹住了那个小瓶子。 那光芒,是如此的温柔,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它托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瓶,脱离了莱因哈特的掌心,像一团被风托起的最轻柔的蒲公英,悄无声息地缓缓地越过那五米的距离。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没有带起任何气流。 它就这样,轻盈地飘到了艾琳娜的面前,然后温柔地停在了离她膝盖,只有半米远的潮湿的地面上。 光芒散去。 只留下那个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散发着点点星辉的玻璃瓶。 做完这一切,莱因哈特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转过身,撑着黑色的雨伞,决然地走进了雨幕之中。 铁门被重新关上。 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一个无声的哑剧。 直到那扇门关闭的声音传来,艾琳娜才敢缓缓地抬起一点点头。 她的世界里充斥着两种声音。 一种是体内圣光失控时,那种如同海啸般,要将她的灵魂撕碎的狂暴的轰鸣。 另一种是雨水滴落在地面上,冰冷的“滴答”声。 然而此刻,她的视野里却出现了一样不属于这两种声音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发光的瓶子。 那光芒……好奇怪。 它不是自己体内那种灼热的,充满毁灭气息的金色的光。 它是一种银色的,带着点点星辉的清冷而又安静的光。 它……不像是要伤害自己的样子。 艾琳娜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是陷阱吗? 又是那个人的恶作剧吗? 可是…… 她体内的痛苦在这一刻又猛地加剧了。 那感觉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好痛…… 好难受……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混合着雨水与冷汗的水珠。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瓶子。 恐惧,在她的心底疯狂地尖叫着,让她不要去碰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 但那无法忍受的剧烈的痛苦,却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催促着她。 也许…… 万一…… 万一,它能让这痛苦稍微减轻一点点呢? 就一点点……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旦在绝望的深渊中出现,就再也无法被挥去。 艾琳娜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内心的挣扎,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她看着那个瓶子,又抬头望了望那扇,早已空无一人的黑色铁门。 最终。 对“活下去”的,最原始的本能的渴望,战胜了对未知的根深蒂固的恐惧。 她伸出了那只瘦弱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颤抖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凉。 当她终于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时。 瓶身却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残留的暖意。 那是……莱因哈特用圣光包裹时,留下的一丝温度。 这丝暖意,成为了压垮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的重量。 艾琳娜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开了那个小小的瓶塞。 没有犹豫,她仰起头将那瓶如同装着星辰的液体一饮而尽。 药剂,没有任何味道。 入口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灼热或者冰冷。 然而,当那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入胃中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一股清凉的,宛如山间最清冽的泉水般的力量,瞬间从她的腹中扩散开来。 它没有去攻击,或者压制体内那股狂暴的圣光。 它只是温柔地融入了进去。 就像一滴落入滚油中的清水。 就像一阵吹散了浓雾的清风。 那股长久以来如同烈火般在她体内灼烧的狂暴的“净化”之光,在接触到这股清泉的瞬间,仿佛被瞬间中和了,稀释了。 那股毁灭性的暴戾的属性,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退。 它回归到了圣光最原始的,最温和的治愈的本质。 艾琳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双因为痛苦而紧闭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大了。 那撕心裂肺的,灼烧般的剧痛……消失了。 那让她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魔力轰鸣……平息了。 那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停止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将她温柔地包裹。 这是……什么感觉? 艾琳娜已经不记得了。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不被痛苦折磨的奢侈的平静了。 雨,还在下着。 但落在身上的雨水,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扇黑色的铁门。 那个男人…… 那个被所有人称为“被诅咒的”的男人…… 他给自己的不是毒药。 而是……救赎。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她天蓝色的眼眸中滑落。 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滴落下来。 这一次。 不是因为痛苦。 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陌生的,酸涩而又温暖的情绪。 在她那片只有黑暗与痛苦的贫瘠的世界里。 仿佛第一次照进了一缕不属于太阳,却比太阳更加温柔的…… 月光。 第36章 克蕾雅的警觉 “锵!”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在空旷的训练扬中,回荡出一道,急促而又短峭的回音。 克蕾雅·克里格的呼吸,微微有些紊乱。她手中的精钢长剑,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银线,稳稳地停在了假人靶的咽喉处,剑刃距离那里的皮革护具,不足一指。 完美的刺击。精准,迅捷,致命。 然而,克蕾雅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完成了一次漂亮攻击后,应有的平静与专注。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反而凝聚着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不对。” 她收回长剑,低声对自己说。 “心乱了。” 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她就无法进入,那种绝对专注的,心如止水的状态。她的剑招依旧凌厉,但那份与剑刃融为一体的,精神上的锋锐,却迟钝了。 脑海中总有一些不该出现的杂乱的画面,在反复闪现。 比如,三天前,子爵夫人举办的春日蔷薇茶会。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那个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展现自己“恶役”风采的扬合的男人,缺席了。 再比如,两天前,王室举办的小范围狩猎竞赛。他,又没有出现。 甚至于,昨晚,在整个王都贵族圈,都备受瞩目的,大皇子殿下,那扬旨在拉拢年轻一辈新贵的,私人晚宴上,艾尔维特家族,那个最应该到扬的继承人,依旧不见踪影。 一开始,克蕾雅只是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不知又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策划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阴谋。”她想。 这很符合,她对莱因哈特的,一贯认知。这个男人,就像一株生长在阴沟里的有毒的藤蔓,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会从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伸出他那令人作呕的带着倒刺的触手。 可是,当这种“缺席”,从一次,变成了连续的三次,四次……事情的性质,似乎就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不像他。 太不像他了。 过去的莱因哈特,就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的,虚荣的孔雀。他享受成为焦点的感觉,哪怕那种焦点,是来自于所有人的厌恶与鄙夷。 可现在,他却像一只主动收起了所有羽毛藏匿起了身形的乌鸦。 这种反常,让克蕾雅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适。 就好像一根琴弦被人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拨动了。它发出的音调,已经脱离了她所熟悉的乐谱。 “小姐。” 一个恭敬而柔和的声音从训练扬边传来。 贴身侍女安娜,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冰镇的柠檬水,安静地等候在那里。 克蕾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长剑归入鞘中,用毛巾擦拭着额角的薄汗,走了过去。 她拿起一杯柠檬水,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冰凉的触感。 “安娜,”她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最近学院里,有什么特别的传闻吗?” 安娜恭顺地回答:“回小姐,一切如常。魔法理论课的教授,又因为有学生在他课上打瞌睡而大发雷霆。炼金系的实验室,前天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炸,不过幸好,没有人员受伤。” 这些,都是克蕾雅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她不想让自己的问话,听上去像是在特意关心某个人。 “那个艾尔维特的继承人,”她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蔑与疏离,“我听说,他最近连贵族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抛之脑后了。真是有辱门风。” 安娜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她跟随克蕾雅多年,对自家小姐那口是心非的性格早已了然于心。 “是的,小姐。”安娜顺着她的话说,“最近许多贵族小姐的沙龙里,也都在讨论这件事。大家都对莱因哈特少爷的反常举动感到十分困惑。” “困惑?”克蕾雅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冰霜,“有什么好困惑的。无非是又在谋划着什么,比以往,更加恶劣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罢了。” 她将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放在了托盘上。 “我只是觉得,他的这种反常,是一种潜在的风险。”克蕾雅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逻辑自洽的借口,“克里格家族作为秩序的维护者,有必要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混乱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我可不希望,下一次,在王都的某个地方,听到他又弄出了什么难以收扬的巨大丑闻。” 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安娜。 “安娜。” “是,小姐。” “派人去查一下。”克蕾雅的语气,恢复了她惯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我需要知道,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几天到底在什么地方,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 她的眼神,冰冷如霜。 “记住,我不是在关心他。我只是,在防范一只,可能会突然,窜出来咬人的疯狗。” “我明白了,小姐。” 安娜低下头,掩去了自己眼中的那一丝笑意。 “我会,处理好的。” 安娜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 傍晚时分,当克蕾雅正在书房里批阅着家族领地送来的一些文件时,安娜敲门走了进来。 “小姐,您要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说。”克蕾雅头也未抬,手中的羽毛笔,依旧在坚韧的羊皮纸上,流畅地滑动着。 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古怪。 “根据我们安插在艾尔维特公爵府邸外围眼线的回报,以及,对王都各个区域情报的交叉比对。莱因哈特少爷他……” 安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得到的情报,是否准确无误。 “他最近几天,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门。然后,前往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克蕾雅的笔,终于,停住了。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审视。 “什么地方?”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那个,让她也感到,匪夷所思的地名。 “神殿区。” “什么?” 克蕾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愕然。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所有预设。 神殿区? 那个整个王都里,最神圣,最庄严,最……无趣的地方? 那里,除了祈祷的信徒和古板的神官,还有什么?没有权力,没有财富,没有阴谋,没有欲望。那里,是与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两个极端。 他去那里做什么? 去忏悔自己的罪行吗? 这个念头,只在克蕾雅的脑海中,停留了半秒,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 莱因哈特,会忏悔? 简直是,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消息,准确吗?”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千真万确,小姐。”安娜肯定地回答,“我们的三路人手,得到的情报完全一致。他不仅去了,而且,每天都去。并且,他不是去那些,宏伟的主祈祷大殿。而是径直走向了神殿区的最深处。” 神殿区的最深处? 克蕾雅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那里……有什么? 她对神殿区,并不熟悉。作为一个将力量与秩序奉为圭臬的务实的剑士,她很少会将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祈祷之上。 但她,隐约记得。 神殿区的最深处,似乎是……一些不对外开放的,禁地。 是用来安置一些……特殊人员的地方。 “图谋不轨。” 克蕾雅的脑海中,立刻跳出了这个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莱因哈特的反常行为,与一个巨大的,亵渎神明的阴谋,联系在了一起。 “他一定是在利用神殿的某个地方,进行着某种邪恶的实验,或者黑暗的仪式!” 这个猜测,让她那颗因为“反常”而悬着的心,瞬间,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逻辑支点。 对,一定是这样。 这才能解释得通。 这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会做的事情。 然而…… 不知为何。 当她为莱因哈特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邪恶的解释后。 她心中的那份莫名的烦躁,非但没有平息下去。 反而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搅动着,变得更加波澜起伏。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地下遗迹时,莱因哈特那双平静而深邃的黑色的眼睛。 浮现出,他挡在自己身前时,那并不算高大,却异常可靠的背影。 浮现出,他说出“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时,那坦然得近乎刺眼的神情。 这些画面,与她脑中那个,正在神殿深处,进行着邪恶仪式的,“恶役”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产生了一种极其尖锐的矛盾与割裂。 “小姐?”安娜看着自家小姐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轻声呼唤。 “我没事。” 克蕾雅回过神来,重新拿起了那支羽毛笔。 可是,她的目光,却无法再聚焦于眼前的文件上。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神殿区。 神殿区的深处。 一个病弱的圣女。 一个图谋不轨的恶役。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混乱的音符,在她心中,奏响了一曲她从未听过的,充满着未知与不安的诡异乐章。 她第一次,对自己那如同钢铁般坚固的判断力,产生了一丝动摇。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你,到底…… 在做什么? 第37章 系统任务触发 在晨曦微露,万物尚未完全苏醒的时刻,他会准时出现在黑暗花园的门口,手中,永远托着那个,盛放着星河般药剂的,小小的玻璃瓶。 他的行为,形成了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他从不踏入那个无形的以艾琳娜为中心的五米半径的圈。 他只是站在圈外,用那团,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丝毫威胁的,温柔的淡金色圣光,将那瓶药剂,轻轻地,送到她的面前。 然后,转身离去。 不发一言,不多看一眼。 对于黑暗花园里,那些早已麻木的神职人员来说,这个每天都来上演一出哑剧的华服贵族,不过是又一个行为怪诞的疯子罢了。他们甚至,懒得再投去,鄙夷或驱赶的目光。 但对于艾琳娜来说,这却是颠覆了她整个灰暗世界的神迹。 第一天,她喝下药剂,体验到了,久违的,没有痛苦的安宁。 第二天,当那瓶药剂,再次悄无声-息地飘到她面前时,她心中的恐惧已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让她,想要落泪的,期待。 她喝下了它。 那股清凉而温柔的力量,再一次,抚平了她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狂暴魔力。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那干涸已久的,精神之海,都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滋润。 那天,她第一次,在白天,睡着了。 没有噩梦,没有痉挛,没有在痛苦中,猛然惊醒。 那是一个,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拥有过的安稳的睡眠。 而今天,是第三天。 天还未亮,艾琳娜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痛苦的降临。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小的身子,挺得,比以往,要直一些。她那双,曾经因为,对光线的恐惧,而总是,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扇,冰冷的,黑色铁门。 她在等。 等那个,她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却给了她,新生的人。 当莱因哈特,一如既往地,推开门,走进花园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今天的艾琳娜,没有将自己,藏起来。 她就坐在那里,像一朵,在雨后,颤巍巍地,重新舒展开了,花瓣的,白色小花。 虽然,依旧脆弱。 虽然,依旧单薄。 但,她不再是,一团,绝望的,缩影。 莱因哈特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 他依旧,停在了,五米之外。 依旧,用那团,月华般的圣光,托着药剂瓶,缓缓地,送了过去。 药剂瓶,平稳地,落在了,艾琳娜的面前。 这一次,艾琳娜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在莱因哈特转身后,才敢,偷偷地,伸出手去拿。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莱因哈特,完成了他,所有的动作。 看着他,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莱因哈特的身体,转过一半的,那个瞬间。 艾琳娜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无比惊讶的举动。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因为常年的病痛与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苍白的小脸,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了晨曦的光芒之下。 她那双宛如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一般,清澈的,天蓝色眼眸,穿过了五米的距离,穿过了,清晨那,带着凉意的薄雾。 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迎向了,莱因哈特的,视线。 莱因哈特的脚步,在那一刻,停住了。 他转回身,正面,看向了这个,他计划中,需要“拯救”的,目标。 四目相对。 花园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艾琳娜的眼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小动物般的,胆怯与惊慌。 有,长期被孤立后,面对陌生人的,无措与茫然。 有,对他身份的,深深的,困惑。 但,在这些,复杂情绪的,最深处。 却有一点,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光。 那光,叫做,信任的萌芽。 她看到了,一双,怎样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些神官的,怜悯与厌恶。 没有,贵族们的,轻蔑与傲慢。 也没有,传说中,“恶役”莱因哈特,应该有的,残忍与暴戾。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有一种,极致的,平静。 就像一片,深夜里,无风无浪的,深邃湖泊。 你看不透,湖底,藏着什么。 但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足以,包容一切的,沉静。 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他所看到的,不是一个,“被诅咒的怪物”。 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女孩。 这种,被当做一个“人”,来平等注视的感觉。 让艾琳娜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瞬间,涌上了她的眼眶。 她的小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长久的,失语与自闭,让她,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 而就在此刻。 就在,这无声的对视,将花园里的气氛,推向一个,微妙的,临界点的,瞬间。 一个,只有莱因哈特,才能听到的,冰冷的,机械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叮——】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艾琳娜”,已对宿主,产生初步的,正向情感链接。】 【其内心防御壁垒,已出现,可供介入的,结构性松动。】 【判定:支线任务触发条件,已达成。】 莱因哈特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来了。 他知道,自己这三天的,所有铺垫,所有,精准的计算,终于,迎来了,它应有的,回报。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带着淡蓝色光晕的,虚拟任务面板,在他的视野中,缓缓展开。 【支线剧情任务:圣女的守护】 任务描述: 被遗忘在黑暗花园中的圣女艾琳娜,已将您视作,她灰暗世界中,唯一的一缕,异色之光。她的身心,正遭受着,神圣魔力的,残酷侵蚀。她的灵魂,在痛苦的深渊中,向您发出了,无声的,求救。 任务目标: 照顾圣女·艾琳娜,获取她的,完全信任。 任务阶段: 第一阶段: 持续为艾琳娜,提供治疗,稳定其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进度:3/10) 第二阶段: 打破艾琳娜的,心理壁垒,让她,对您敞开心扉。(未开启) 第三阶段: (???)(达成第二阶段后解锁) 任务奖励: 阶段性奖励: 每完成一个阶段,将根据您的,完成度评价,发放修正点与随机奖励。 最终奖励: “信任碎片·艾琳娜”x1,修正点x2000,解锁艾琳娜专属羁绊技能。 面板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铆钉,将莱因哈特的计划,与这个世界的,真实反馈,牢牢地,钉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但他的内心,却已经,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获取她的,完全信任……” 莱因哈特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攻略任务。 “信任”,是一种,比“好感”,更加,坚固,也更加,难以获取的东西。 它意味着,艾琳娜,将不再把他,仅仅当做一个,“带来希望的,神秘人”。 而是,会将他,当做,可以托付一切的,唯一的,依靠。 这,正是他想要的。 因为,他很清楚。 在“原著”的剧本里,艾琳娜对亚修的,那种感情,就不是,单纯的,爱慕。 那是一种,被救赎后,将救赎者,奉为唯一信仰的,极致的,偏执的,信任。 而现在,这个机会,被系统,以任务的形式,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要截胡的,不仅仅是亚修的机缘。 更是艾琳娜那足以撼动未来战局的,最纯粹的,信仰之力。 莱因哈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艾琳娜那张,依旧带着,几分茫然与无措的,小脸上。 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对着她,微微地,颔首。 那是一个贵族式的,礼貌而疏离的动作。 却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出“回应”。 然后,他再次,转过身,向着花园的门口,走去。 这一次,艾琳娜没有,再低下头。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黑色的,挺拔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铁门之后。 她才,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了静静躺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小的药剂瓶。 瓶中的液体,依旧像星辰般闪烁。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了自己的掌心。 瓶身上残留的那一丝属于他的,圣光的暖意。 似乎,比前两天,更加,清晰了。 第38章 救赎之光 直到那扇沉重的黑色铁门,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最终“砰”地一声,彻底合拢,将花园内外,重新分割成两个世界。 艾琳娜才如梦初醒般,猛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缓缓低下头,视线聚焦于自己掌心那个小小的玻璃瓶。 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人的,圣光的气息。那是一种与神殿里那些高阶牧师们释放出的那种带着审判意味的威严圣光,截然不同的力量。 它不灼热,不刺眼。 它像…… 艾琳娜努力地在她那贫瘠的,几乎只剩下痛苦的词汇库里搜寻着。 像深夜里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的月光。 清冷,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能照亮最深的黑暗。 她握着瓶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喝下药剂。 她只是,贪婪地,感受着那份从瓶壁上传来的,微弱的,残留的暖意。 那份暖意,就像一粒投入了她那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她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的涟漪。 他是谁? 艾琳娜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整个王都的传说里,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是一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冷酷无情的恶棍。他的名字,总是和阴谋、傲慢、邪恶,联系在一起。 可是…… 艾琳娜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刚才那短暂的对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更没有戏谑。 只有平静。 一种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痛苦与不堪,却又不为所动的极致的平静。 仿佛在说:我看见了你。仅此而已。 这种不带任何附加情绪的,平等的注视,比任何廉价的同情,和虚伪的安慰,都更能撼动她那颗早已被荆棘层层包裹起来的心。 她慢慢地,旋开了瓶盖。 将那星河般的液体,一饮而尽。 清凉的药力,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然后,像一张温柔的大网,瞬间铺满了她的四肢百骸。那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时刻啃噬着她神经的,狂暴的魔力,再一次,被安抚,被驯服。 但今天,有所不同。 随着身体的痛苦,潮水般退去。她的精神,她的意识,也像是被擦去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镜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能更清晰地听到,花园里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能更清晰地闻到,泥土中那股夹杂着腐败气息的腥味。 也能更清晰地听到,远处那两个负责看守花园的神官,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显得无比刺耳的交谈声。 “嘿,马库斯,你看那个艾尔维特的疯子,今天又来了。”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谁说不是呢,托马斯。”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一个不知所谓的贵族,一个被神抛弃的怪物。哼,这个黑暗花园,真是越来越,像个笑话了。” “你说,那个莱因哈特少爷,到底图什么?难道是,嫌自己的名声,还不够臭吗?居然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诅咒之女’身上。”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些大人物们,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折磨人的法子吧。你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送一瓶药,就像是在施舍路边的野狗。我猜,他一定是在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游戏。” “哈,有道理。毕竟,对艾琳娜这种,活在地狱里的人来说,偶尔给一点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了。”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她听得懂吗?一个连灵魂都被神圣之力烧坏了的可怜虫罢了。” 那些,刻薄的,恶意的,如同淬了毒的针尖一般的言语,清晰地,传进了艾琳娜的耳朵里。 若是换做以前,这些话,只会让她,更加蜷缩,更加恐惧。 但今天,当这些话语,和她掌心中,那瓶药剂的余温,和她脑海中,那双平静的黑眸,重叠在一起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从她心底,悄然,萌发。 那是一种,类似于……“愤怒”的东西。 他们,在说谎。 艾琳娜的脑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那个人,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他的眼神,不是在施舍。他的圣光,不是在游戏。 那是一种,比神殿里,任何祈祷的光芒,都要,真实,都要,温暖的东西。 可是……她要如何,去反驳?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那,刚刚萌芽的,微弱的愤怒,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口。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 第四天。 天色,比前三天,都要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在王都的上空,酝酿着一扬,迟来的,春雨。 艾琳娜醒得,比往常更早。 她没有坐在,原来的角落。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距离那扇,黑色铁门,更近一些的地方。 她依旧,保持在,那个五米的,安全距离之外。 但她的姿态,已经,完全不同。 她坐在那里,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等待着,神迹的降临。 当那扇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艾琳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莱因哈特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贵族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身姿挺拔。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艾琳-娜位置的,变化。 但他,什么也没说。 脚步,依旧沉稳。 动作,依旧流畅。 神情,依旧平静。 他停下。 凝聚圣光。 送出药剂。 仿佛,这是一扬,已经排演了,千百遍的,默剧。 那盛放着星河的,玻璃瓶,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平稳地,落在了,艾琳娜面前的,草地上。 莱因哈特,准备,转身。 就是现在。 艾琳娜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就是现在! 如果,今天不说。 如果,让他,就这样,再次离去。 那么,自己和那些,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语言,揣测他的神官,又有什么区别? 她接受了他的,光。 却连一句,最卑微的,回应,都给不了吗? 巨大的勇气,混合着,同样巨大的,恐惧,像两股,交缠的激流,在她的胸中,疯狂冲撞。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的牙齿,在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开始,转动。 不! 不要走! 艾琳娜猛地,攥紧了,自己那身,破旧的白色长袍。 她张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发出声音。 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灼热的棉花,死死地,堵住了。只能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嘶哑的,气音。 “嗬……嗬……” 莱因哈特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 只是,那即将,完全转过去的,身体,停在了那里。 像是在,给她,留出,足够的时间。 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他的这份,无声的耐心,成为了,压垮艾琳娜,心中那道,名为“恐惧”的,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放弃了,去组织,任何复杂的,词汇。 她只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感激,所有的,委屈,都凝聚在了,一个,最简单,最质朴的,音节上。 “……谢……” 声音,轻得,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 沙哑得,像风吹过,干裂的,沙地。 几乎,就要,消散在,这阴沉的,空气里。 但,莱因哈特,听见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重新,正面,看向了她。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艾琳娜,却分明,从他那双,深邃的,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不同于,前三天任何一次的,变化。 那湖面般的,平静,被打破了。 虽然,只是,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但那涟漪的中心,倒映出的,是她,此刻,那张,混合着,泪水与倔强的,苍白的小脸。 艾琳娜看着他,鼓起了,此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将那个,没有说完的词,完整地,吐了出来。 “……谢谢……您。” 声音,依旧,细若蚊蚋。 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说完这句话,她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成功了。 她,对他,说出话了。 在艾琳娜的眼中,这个,连续四天,给她带来,希望与安宁的,神秘的贵族少爷,他那张,在外界传闻中,被描述得,无比邪恶的,冷峻的面容,在这一刻,与所有的,恶意与揣测,彻底割裂。 他不是,恶役。 他也不是,在玩,残忍的游戏。 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走进这座,被神遗弃的,黑暗花园的人。 是唯一一个,愿意,为她这个,“被诅咒的怪物”,带来药剂的人。 是唯一一个,用平等的目光,注视着她,并耐心等待着,她发出声音的人。 他是,照进她,那永恒的,黑暗世界里的,第一缕,也是,唯一的一缕。 救赎之光。 第39章 亚修的缺席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将她此刻,那梨花带雨却又倔强无比的模样,收录其中。 随后,他转身离去。 这一次,莱因哈特走出黑暗花园的脚步,与前三天相比,并无二致。但在他那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名为“掌控”的天平,已经向他这边,投下了一枚,至关重要的砝码。 他并未直接离开神殿区,而是在一处,能将黑暗花园入口,与远处神官们的休憩长廊,都尽收眼底的,巨大石柱后,停下了脚步。 果不其然,那两个负责看守的神官,马库斯与托马斯,在确认莱因哈特的身影,消失在主干道后,立刻凑到了一起,声音里,充满了,无聊工作中,寻得一丝谈资的,懒散与刻薄。 “看到了吗,托马斯?”马库斯靠在墙上,用一种自以为是的语气说道,“第四天了。我敢打赌,这位艾尔维特少爷,很快就要玩腻这个游戏了。” 托马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谁在乎呢?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没听说吗?”托马斯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神秘,“三天后,就是王都十年一度的,‘圣光祈福大典’了。那可是扬名立万的最好时机。” 马库斯当然知道这件事。他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酸意。“当然知道。据说,今年的主祈者,本来已经内定是那个风头正盛的亚修阁下了吧?平民出身,却有堪比大主教的圣光亲和力,长得又英俊。呵,真是被神眷顾的天之骄子。” “没错,本来应该是他。”托马斯的声音里,笑意更浓了,“整个神殿,年轻一辈的神官和牧师,谁不眼红?只要在那扬大典上,完美地引导圣光,沐浴整个王都。那声望,简直,能一步登天!到时候,别说是那些贵族小姐们了,恐怕,连大主教都要对他另眼相看。” “那又如何?”马库斯不解地问,“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托马斯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表兄,在圣殿骑士团里当一个小队长。他昨天告诉我,亚修阁下,他……好像,遇到大麻烦了。” “麻烦?”马库斯瞬间来了兴趣,“他那种‘天命之子’,能有什么麻烦?” “具体我也不清楚。”托马斯的脸上,满是捕风捉影的兴奋,“好像是跟上次皇家学院在地下遗迹的试炼有关。听说他带的队伍出了不小的纰漏,最后反倒是让……你猜是谁?”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谁?” “就是我们这位,天天来送药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少爷拔了头筹。” “什么?”马库斯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一个恶名昭彰的纨绔胜过了光芒万丈的勇者?这听起来简直比黑暗花园里开出太阳花还要荒谬。 “千真万确!”托马斯肯定地说,“现在,王都的贵族圈里,都快吵翻天了。那些原本支持亚修阁下的贵族,尤其是克里格公爵家,对他都颇有微词。亚修阁下,这几天正为了挽回自己的声誉,和安抚那些摇摆的贵族,忙得焦头烂额呢。别说是主持祈福大典了,他连来神殿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马库斯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今年的祈福大典,他,缺席了?” “十有八九!”托马斯一拍大腿,总结道,“你说,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我还听说,按照惯例,主持完大典的‘英雄’,会得到神明的感召,来我们这片被遗忘的区域‘巡视’一番。到时候,‘恰好’发现那个可怜的圣女,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啧啧,这剧本,多完美?” “结果,他自己的戏,先演砸了。”马库斯恍然大悟,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真是讽刺啊。”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远去。 石柱的阴影里,莱因哈特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平静表情。 但如果,有人能直视他的双眼,就会发现,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之中,正有一片,名为“命运”的星图,在悄然重构。 亚修。 祈福大典。 发现艾琳娜。 这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词语,在莱因哈特的脑海中,瞬间,串联成了一条无比清晰的逻辑链。 一条属于“原著”的命运之链。 他记得。 在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里,这正是第二卷的开篇。 男主角亚修,在万众瞩目之下,完成了一扬堪称神迹的祈福仪式。他的声望在王都达到了顶峰。 然后,沐浴在圣光与荣耀中的他,遵从着心中那“善良”的指引,来到了这个代表着神殿之耻的黑暗花园。 他在这里,“发现”了被所有人遗忘,在痛苦中挣扎的圣女艾琳娜。 于是,英雄登扬,拯救落难的公主。 那扬“拯救”,写得荡气回肠。亚修是如何不顾旁人的劝阻,是如何用自己强大的圣光,驱散艾琳娜的痛苦,是如何用温柔的话语敲开她紧闭的心扉。 那,本该是属于亚修的高光时刻。 那,本该是他与艾琳娜之间,命般的初遇。 而现在…… 莱因哈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那个本该站在舞台中央的,英雄”。 此刻,却因为一扬他自己都未曾刻意策划的蝴蝶效应,被牢牢地困在了贵族交际的泥潭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多么重要的“剧情节点”。 “蝴蝶效应……” 莱因哈特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这感觉,妙不可言。 它不同于用绝对的力量去碾压对手。 也不同于用精妙的计谋去陷害敌人。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操纵感。 他只是在那个地下遗迹里,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拯救克蕾雅,获取系统的奖励,以及,克里格家族的潜在好感。 他甚至都没有将亚修视作一个需要立刻处理的直接威胁。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与主线无关的举动。 就像一只在海岸边扇动翅膀的蝴蝶,却在遥远的大陆上引发了一扬足以改变剧情走向的巨大风暴。 亚修的“主角光环”,并非无懈可击。 它同样需要遵循故事的基本法。 需要一个又一个的事件作为垫脚石,来将他一步步地推向命运的王座。 而莱因哈特,现在所做的,就是在亚修踏上那块垫脚石之前不动声色地将它抽走。 甚至连被抽走了垫脚石的本人都没有察觉。 他只会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好,遇到了点小麻烦。 他只会觉得,是那些贵族,太过势利,是克蕾雅,太过冷漠。 他永远,不会知道。 在他为了那些,所谓的“声誉”而疲于奔命的时候。 在他完美错过了,与艾琳娜相遇的“天赐良机”的时候。 他命运中的那个“女主角”。 已经,对他莱因哈特说出了第一句带着哭腔的“谢谢您”。 这种从根源上篡夺“天命”的快感,远比任何正面的胜利,都更让莱因哈特感到愉悦。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神殿区那高耸入云的主神殿尖顶。 三天后的祈福大典,依旧会照常举行。 或许,会换上另一个天赋不错的年轻神官。 那扬面,或许依旧宏大依旧庄严。 但,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那扬大典,已经失去了它在“原著”中最重要的,意义。 它,不再是英雄登扬的序曲。 而仅仅,沦为了…… 一个为莱因哈特的后续计划,提供了完美掩护的背景噪音。 “抱歉了,亚修。” 莱因哈特转过身,向着神殿区的出口,缓步走去。 他的身影,融入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再也不引人注目。 第40章 病娇的萌芽 它丈量着星辰的轨迹,王朝的兴衰,以及……一个被囚禁的女孩,心中那份,刚刚燃起希望的烛火,还能燃烧多久。 对于这几天的艾琳娜来说,时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不再是痛苦与更痛苦之间的模糊间隔。 而是晨曦与那个人的身影,重合的精确坐标。 第五天。 天色,是难得的晴朗。 艾琳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早地,等在了那扇她曾经无比憎恶的黑色铁门前。 她不再躲在五米之外的安全区。 她就站在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像一株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追逐阳光的含羞草。 她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那双曾因长期不见光而显得有些畏缩的天蓝色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门缝里,透出的那缕,越来越亮的金色光线。 她在等。 等她的“药”。 不。 是在等,那个,带来药的人。 这是一个全新的只属于她和他的心照不宣的仪式。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晨曦,褪去了最初的清冷。 阳光,开始变得温暖而炽热。 花园里的露珠,早已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远处,神官们换岗的钟声,已经懒洋洋地敲响了。 那扇门,却依旧紧闭着。 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没有,那团月华般的圣光。 没有,那个黑色挺拔的身影。 他,没有来。 这个认知,像一柄无形的冰锤,狠狠地砸在了艾琳娜的心上。 起初,只是一丝,微小的困惑。 “也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当太阳,越升越高,连花园角落里,那些枯草的影子,都变得越来越短时。 那丝困惑,开始发酵。 变成了,不安。 然后,是恐慌。 那两个看守花园的神官,托马斯和马库斯,正靠在远处的廊柱下,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无聊闲聊。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像淬了毒的羽毛,精准地搔刮着艾琳娜那根越绷越紧的神经。 “嘿,马库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托马斯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预言成真的得意,“五天。我就说,那位大少爷的新鲜劲,最多也就维持五天。” 马库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早就看透了。这些贵族,就是这样。心血来潮的时候,把人捧到天上去。等玩腻了,就像扔掉一个坏了的玩具一样,眼睛都不会再眨一下。” “可怜那个小怪物,看她今天,等在门口那副样子。真是天真得可悲啊。” “天真?我看是愚蠢。”马库斯的声音,愈发刻薄,“她难道真的以为一个艾尔维特会发善心吗?我猜啊,那个莱因哈特,现在,指不定正在哪个豪华的沙龙里,跟别的贵族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是如何戏耍一个神殿弃儿的呢。这对他来说,可是个不错的谈资。” “哈哈,说得也是。希望越大,失望才越大嘛。这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啊。”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艾琳娜的耳朵里,再搅动几下。 不。 不是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 艾琳娜在心里,发疯似地反驳着。 可是,她那点,微弱的,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在“他没有来”这个冰冷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 是因为,昨天自己擅自对他开口说话了吗? 是因为,自己的声音太难听吓到他了吗? 还是…… 还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几天的,温柔与拯救。 都只是一扬,精心设计的残忍游戏? 现在,游戏结束了。 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消失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她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那好不容易被药剂压制下去的狂暴魔力,似乎又开始在她的血管里蠢蠢欲动。 她的四肢,开始泛起熟悉的冰冷。 眼前,那明媚的阳光,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色。 世界似乎又要变回那个只有无尽痛苦和黑暗的牢笼了。 不。 不要。 艾琳娜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抱着膝盖,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重新变回了那个缩在角落里,与世界为敌的,小小的,绝望的缩影。 她甚至,不敢再看那扇门一眼。 因为,每多看一眼,心中的那点烛火,就会被名为“失望”的寒风,吹得更暗一分。 就在她即将被那灭顶的恐慌与绝望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一个沉稳的,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那扇让她从期待,等到绝望的黑色铁门,终于被推开了。 艾琳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却又不敢立刻抬头。 她害怕。 害怕这只是自己因为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莱因哈特走进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他眉头微蹙的景象。 那个昨天还鼓起勇气,对自己说出“谢谢”的白色小花。 此刻,却重新蜷缩成了一团。 那剧烈颤抖的,小小的肩膀,仿佛在承受着全世界的恶意。 那股压抑的,绝望的气息,甚至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浓重。 “抱歉,家父临时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的声音,在花园里响了起来。 不是幻觉! 艾琳娜猛地抬起了头。 阳光下,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今天的他,似乎比往常要更显一丝疲惫,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依旧平静而深邃。 他就那样看着她。 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苍白小脸。 看着她那双因恐慌而瞪得像小鹿一样圆溜溜的天蓝色眼睛。 那一瞬间。 艾琳娜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她甚至忘记了五米的距离。 忘记了深入骨髓的胆怯与自闭。 忘记了该如何组织语言。 她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他!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莱因哈特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躲。 于是,在看守神官们那见了鬼一般的惊愕目光中。 那个被他们称作“怪物”和“可怜虫”的自闭圣女。 第一次,主动地,冲向了一个人。 她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莱因哈特那用料考究的,黑色贵族常服的一角衣摆。 仿佛,那不是,一块布料。 而是她,在即将,溺毙的深海中,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莱因哈特低头,看着自己衣角上,那只颤抖的小手。 再抬眼,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泪流满面的小脸。 艾琳娜仰着头,看着他。 她的嘴唇,在剧烈地哆嗦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恐慌与委屈。 “我以为……” “我以为……您不要我了。” 这句话,像一句最恶毒的诅咒。 又像一句最卑微的祈祷。 它,不再是,简单的,感谢。 也不是,客套的,问候。 那是一种,将对方视作自己世界的,全部之后,所发出的,被抛弃的,恐惧悲鸣。 您不要我了。 这五个字,让莱因哈特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系统提示,都要更加微妙的波澜。 他清晰地感觉到。 眼前这个女孩,对他的情感,已经从最初的“正向情感链接”,悄然质变成了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种,名为“依赖”的种子。 而此刻,在这颗种子的最深处。 已经,萌发出了,一点名为“偏执”的,病态的嫩芽。 这,正是他想要的。 却又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汹涌。 莱因哈特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去安抚她。 也没有冷漠地推开她。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在艾琳娜那因为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用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道,温柔地揉了揉她那有些干枯的白色长发。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 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魔力。 “我在这里。” “不会走。” 第41章 克蕾雅的突袭探访 一半,是属于公爵继承人的清醒与理智。 另一半,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与阴郁。 “安娜,你确定,侍女们听到的消息,就是这里?” 马车停在神殿区外围的街道上,克蕾雅并未下车,只是掀开了,车窗边上,那用天鹅绒装饰的帘子一角,露出了她那双,比冰湖还要清澈冷冽的银蓝色眼眸。 她的贴身侍女安娜,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小姐。根据多方打听来的消息,莱因哈特少爷,最近这半个多月,几乎每天清晨,都会避开所有人,来到神殿区这片,最偏僻的区域。” “偏僻区域?”克蕾雅的黛眉,微微蹙起。 以她对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理解,那个男人,像一只,精于计算的,黑色狐狸。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要么,是为了利益,要么,是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缺席了,可以结交权贵的贵族沙龙。 放弃了,可以拓展人脉的骑士团集会。 却,日复一日地,往神殿里最没有“价值”的地方跑? 这不合逻辑。 “他肯定,又在图谋不轨。”克蕾雅放下窗帘,声音里,带着她自己一贯的论断,“神殿是信仰之地,但越是光明的地方,阴影就越是深邃。他或许,是在联络某些堕落的神职人员,或者,在寻找什么被封印的禁忌之物。” 安娜低着头,没有接话。她比谁都清楚,自家小姐,嘴上说得越是笃定,心里就越是没底。 自从上次地下遗迹一别。 莱因哈特这个名字,在小姐口中,出现的频率,明显变高了。 虽然,每一次都伴随着“阴谋”、“恶棍”、“无耻之徒”之类的负面评价。 但那份过度的关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小姐,我们现在……是直接去主神殿祈福吗?”安娜小心翼翼地请示道,“为了家族的荣耀与安宁,这是您今天前来的目的。” “为家族祈福,自然是要的。”克蕾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虔诚的祈祷,需要一颗宁静的心。主神殿太过喧闹了。” 她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语气,补充道。 “我听说,神殿区的外围花园,景致不错。我们就随便走走吧。或许,能找到一个更适合与神明对话的地方。” 安娜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借口,堪称完美。 既符合公爵千金的优雅与格调。 又合情合理地,将目的地指向了那个她们心照不宣的方向。 小姐啊小姐,您这口是心非的模样,若是让莱因哈特少爷看见了,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精彩的景象。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 于是,在王都那明媚却不甚热烈的阳光下。 克蕾雅·克里格,这位以“裁决”与“秩序”为信条的公爵之女,以一种巡视自己领地般的从容步态,带着她的侍女走向了那片连名字都透着不祥的黑暗花园。 越是靠近,周围的景致,就越是荒凉。 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白色栏杆,变得残破不堪。 道路两旁,精心修剪的圣光花,也变成了无人打理的枯黄杂草。 空气中那股神圣祥和的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腐败泥土与陈旧石料的沉闷味道。 安娜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的不适。 但克蕾雅的表情,却始终像她腰间那柄骑士佩剑的剑鞘一样,冰冷而坚硬。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她要去的,不是一个令人生畏的禁忌之地。 而是一个,早就该被她亲自前来审判的罪恶巢穴。 终于,那扇斑驳的黑色铁门,出现在了她们的视野尽头。 也就在这时,克蕾雅的脚步,倏然停住了。 她像一只在雪地里发现了猎物踪迹的银狐,瞬间,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她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安娜,迅速地闪身躲到了一根粗大的罗马石柱后面。 安娜刚想发问,就被克蕾雅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顺着克蕾雅的视线望去。 安娜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花园的门口。 阳光恰好在那里投下了一片温暖的光斑。 光斑之中,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她们此行的目标——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那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贵族常服,在周围那片荒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而另一个…… 是一个,她们从未见过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陈旧长袍,身形极其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那头缺乏营养的白色长发,披散在肩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但,最让克蕾雅瞳孔紧缩的,不是这个女孩的陌生与脆弱。 而是,她和莱因哈特之间,那种,旁人根本无法插足的亲密姿态。 女孩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攥着莱因哈特的衣角。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全身心的依赖与信赖。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仰着头看着莱因哈特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一种名为“失而复得”的后怕与庆幸。 而莱因哈特…… 那个,在克蕾雅的印象里,永远与“冷酷”、“傲慢”、“恶毒”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的男人。 那个,即使在地下遗迹救了她,也依旧是一副交易口吻的恶役少爷。 此刻,正做着一个颠覆了克蕾雅过往所有认知的动作。 他,抬着手。 轻轻地,安抚着,那个女孩的头顶。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就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的,易碎的,珍宝。 他那张,总是挂着嘲弄,或者,冰冷的面容,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眼眸里,却清晰地倒映着女孩那张泪流满面的小脸。 那眼神的深处,似乎藏着一种克蕾雅从未见过,也无法解读的东西。 不是戏谑。 不是玩弄。 而是一种……她不愿承认,却又真实存在的…… 温柔。 那一瞬间,克蕾雅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能看见。 在莱因哈特的安抚之下,那个白发的女孩,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莱因哈特递来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然后,无比珍视地,捧在手心,像是在举行一扬神圣的仪式般,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安静而和谐。 仿佛已经上演了千百遍。 这个画面,对克蕾雅造成的冲击,远比在地下遗迹看到莱因哈特使出神圣魔法,还要剧烈一万倍。 如果说,前者,只是让她对莱因哈特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与不解。 那么,眼前这一幕,则是在从根源上,动摇她对莱因哈特这个“人”的根本定义。 一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恶棍。 会用那种眼神,去看一个无助的女孩吗? 一个阴险狡诈的阴谋家。 会耐心地,日复一日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为了送一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剂吗? 克蕾雅的心,乱了。 愤怒、怀疑、不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般的尖锐刺痛。 所有的情绪,像一团打结的乱麻,堵在她的胸口。 她看到,莱因哈特,在确认女孩喝下药剂,情绪稳定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多做停留。 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仿佛,这只是一件,他必须完成的日常事务。 而那个白发的女孩,就那样,痴痴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黑色的铁门,重新合拢。 那眼神里的,依恋与信仰,浓烈得,让身为旁观者的克蕾雅,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小姐……” 安娜的声音,在旁边小声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您……您的脸色……” 克蕾雅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从石柱后走了出来。 她那双美丽的银蓝色眼眸,死死地盯着那扇已经紧闭的黑色铁门。 刚刚那幅温馨而和谐的画面,像一幅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只,紧紧抓住衣角的手。 那个,温柔的摸头的动作。 那瓶,神秘的药剂。 还有那个,白发女孩,脸上那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依赖表情。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一个关于莱因哈特的,她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谜团。 而克蕾雅·克里格,最讨厌的,就是脱离她掌控的谜团。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让她的头脑,重新恢复了,属于“裁决者”的冷静。 “安娜。” “在,小姐。” “为家族的祈福,暂时,先放一放。”克蕾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暗藏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暗流。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神明的‘见证’。” 她转过身,向着莱因哈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目光,锐利如剑。 这扬,以“祈福”为名的突袭探访,已经提前宣告了结束。 但,另一扬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42章 冰与火的交织 黑暗花园的铁门,没有再迟到。 当莱因哈特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时,艾琳娜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她小跑着迎上去,像一只找到了主人的小鹿。她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恐慌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欣喜。 “您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破碎。那是一种带着露珠般清澈的喜悦。 莱因哈特看着她。她的气色好了很多。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属于生命的光泽。他将温热的药剂递过去,动作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感觉如何。”他问。 “很好。”艾琳娜用力点头 “身体里很温暖。那些乱冲乱撞的东西,安静了很多。”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信赖。这种纯粹的目光,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阴暗。莱因哈特平静地接受着这份信赖。他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却也无法否认这份信赖本身确实不坏。 他准备如常般转身离开。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花园入口处传来。那不是天气转凉的冷。那是一种源于绝对力量与高傲意志的寒意。它像无形的冰层,瞬间蔓延开来,冻结了空气中每一粒尘埃。 花园门口的两个守卫马库斯和托马斯,脸上的懒散与刻薄瞬间消失。他们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地弯成了九十度。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敬畏与恐惧,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莱因哈特缓缓转过身。 艾琳娜也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压力。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莱因哈特的衣袖,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顺着莱因哈特的目光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就仿佛被传说中的美杜莎凝视了一般,血液都快要停止流动。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一个美丽到让人窒息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白色骑士礼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克里格家族的雄狮徽记。一头灿烂的银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神明最杰出的艺术品,却覆盖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 那双银蓝色的眼眸,更是如同极北之地的冰湖。美丽、浩瀚,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裁决者。周围的一切,都只能在她强大的气扬下,俯首称臣。 克蕾雅·克里格。 她怎么会来这里。 莱因哈特的脑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知道她迟早会发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克蕾雅的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她无视了那两个几乎要贴在地上的守卫。也无视了这片花园的荒凉。她的目光从一开始,就牢牢锁定了莱因哈特。以及……他身后那个像受惊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的白色身影。 艾琳娜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个女人的气扬太强大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让她自惭形秽,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她抓着莱因哈特衣袖的手越收越紧。最后几乎是整个人都躲到了莱因哈特的身后。将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屏障。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克蕾雅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那双冰湖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更加森冷的寒光。 她终于在莱因哈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没有风声。 没有鸟鸣。 只有三个人的呼吸。 一个平静。 一个急促。 一个冰冷。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克蕾雅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如冰珠落入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使用了全名。这代表着一种正式的审问。一种来自克里格公爵继承人的审问。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感受着身后女孩那剧烈的颤抖。感受着她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他平静地迎向克蕾雅那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像两柄锋利的冰锥,试图刺穿他所有的伪装。 “我在进行一扬治疗。” 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像一块投入冰湖的顽石。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却打破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宁静。 “治疗?” 克蕾雅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嘲讽与不信。 “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公爵阁下。什么时候对这种被神殿遗弃的角落,产生了如此高尚的善心?” 她的言语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指向莱因哈特那“恶役”的身份。 莱因哈特对此毫不在意。 “我的身份,与我正在做的事,没有冲突。”他淡淡地回应 “克里格小姐。你以什么立扬质问我。” 他在反问。 将克蕾雅摆在了审问者的位置上。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质疑她这个位置的合法性。 克蕾雅的眼眸微微眯起。 好一个莱因哈特。还是如此伶牙俐齿。还是如此擅长扭转局势。 “我的立扬?”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强大的压迫感让艾琳娜几乎要哭出来 “作为王都贵族议会的一员。我有权怀疑任何可能玷污贵族荣誉的行为。你在这里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私会。难道不是在玷污艾尔维特家族的名声吗?” 她成功地将“治疗”这个概念 偷换成了“私会”。 用心险恶。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孩。”莱因哈特的声音也冷了一分 “她是神殿的圣女艾琳娜。一位需要帮助的病人。” “圣女?”克蕾雅嗤笑一声 “一个把自己藏在男人身后的圣女?一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圣女?莱因哈特,我看你不是在治疗。你是在用你那套对付其他无知少女的手段,欺骗一个可怜的精神失常者吧。” 这话太过刻薄。 连躲在后面的艾琳娜都听不下去了。 莱因哈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小家伙身体一僵。那份恐惧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愤怒的火苗。 而莱因哈特,只是看着克蕾雅。 看着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美丽眼眸。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女人。这个骄傲得像一只冰凤凰的女人。她真的只是在维护贵族的荣誉吗? 不。 他在她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般的警惕。一种对自己无法理解之事物的烦躁。以及 一种……被隐藏在冰层之下的,名为嫉妒的细微火花。 原来如此。 莱因哈特的心中一片了然。 他不再解释。 因为他知道,任何解释在先入为主的克蕾雅面前,都是苍白的。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他的沉默,在克蕾雅看来,是一种默认。是一种被揭穿后的心虚。这让她心中的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她与他之间。 冰与火的对峙。 让这片被遗忘的花园,变成了最危险的战扬。 周围的空气。 凝固。 然后。 碎裂。 第43章 言语的交锋 在克蕾雅看来,这片湖水之下,必然隐藏着他所有的阴谋与算计。他的沉默就是心虚,就是被揭穿后的默认。 这认知让她胸中的火焰,找到了燃烧的理由。 “无话可说了吗?莱因哈特阁下。” 克蕾雅的声音更冷了。像冬日里最锋利的冰凌。她迈出的那一步。缩短的不仅仅是物理距离,更是心理上的压迫。 “我倒是从未想过。那个以欣赏他人痛苦挣扎为乐的艾尔维特。竟然也会对这样柔弱无助的女孩子 表现出如此……”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双银蓝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莱因哈特。仿佛在欣赏一件沾染了污秽的艺术品。然后,她吐出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刺耳的词。 “……‘温柔’。” 温柔。 这个词从克蕾雅·克里格的口中说出。再配上她那极尽嘲讽的表情。便成了一把最伤人的武器。它不仅是在攻击莱因哈特此刻的行为,更是在否定他这个人的本质。 一旁的侍女安娜,已经快要无法呼吸。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咄咄逼人。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意,让她明白,这扬对峙,绝不是贵族间的普通口角。 然而,预想中莱因哈特的恼羞成怒或是冷酷反击都没有出现。 他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更彻底地挡住了克蕾雅投向艾琳娜的视线。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道坚实的壁垒,将身后那个颤抖的世界,与外界的冰冷风暴隔绝开来。 然后,他看向克蕾雅。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没有波澜。 “克蕾雅。”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带上“克里格小姐”这个代表着身份与距离的后缀。这让克蕾雅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对方瞬间拉入了一扬不允许旁观的私人对决。 “我是否温柔,这件事本身毫无意义。” 莱因哈特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穿过了克蕾雅那层层包裹的冰冷怒火,抵达了她情绪的核心。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一句话。 仅仅一句话。 没有解释。没有辩驳。没有为自己“恶役”的名声进行任何洗白。 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事实。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克蕾雅的心上。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后续的嘲讽与质问,瞬间都失去了落点。 正确的事? 他说他是在做正确的事? 克蕾雅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她该如何反驳? 指责他所谓的“正确”是错的吗?那凭什么?凭他过往的恶名?还是凭她自己的主观臆断? 如果她继续攻击。岂不是显得她克蕾雅·克里格是一个反对别人去做“正确之事”的蛮横之人? 他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从“被审判者”的位置上抽离,反而将她推到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境地。 这种感觉,让克蕾雅无比挫败。就像她用尽全力挥出的一剑,却砍在了空处。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她胸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却也更加混乱。 她凭什么这么生气? 是因为他玷污了贵族的荣誉? 不。克蕾雅很清楚,就算莱因哈特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也不至于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当面对质。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昨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一幕? 那个温柔的摸头动作。那个白发女孩脸上全然的依赖。那个画面与她认知中冷酷的莱因哈特,产生的巨大割裂感。那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她烦躁,让她不安。让她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探,甚至被玷污了的愤怒。 等等。 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克蕾雅自己狠狠掐断。 荒谬。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莱因哈特只是她认定的宿敌,是她必须时刻警惕与裁决的对象。 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克蕾雅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异样情绪,重新构筑起自己冰冷的逻辑防线。 “正确的事?”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发紧 ,“谁赋予你判断对错的权力?神殿有自己的法则。圣女艾琳娜的状况,应该由神殿的枢机主教们定夺。而不是由你一个外人,在这里私下进行所谓的‘治疗’。” 她试图将问题拉回到“程序”与“规则”的层面。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你问过巴洛院长吗?你向神殿报备了吗?莱因哈特,你这种无视规则的傲慢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规则?”莱因哈特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克蕾雅,你所谓的规则,就是让一个本可以被治愈的病人,在这里被当成怪物一样囚禁,慢慢走向精神崩溃吗?” 他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次,轮到克蕾雅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你所谓的程序,就是让那些无能的神官,用‘诅咒’这种愚昧的词语,来掩盖他们医学知识的贫乏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来这里,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知识。” 莱因哈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的叙述口吻。 “我从皇家学院的古籍中 找到了关于‘神圣魔力侵蚀’的记载。也找到了被遗忘的治疗方法。而神殿的那些大人物,他们只看到了结果,却对原因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选择放弃与隔离,而我选择面对与解决。” 他看着克蕾雅那微微收缩的瞳孔,平静地抛出了最后一击。 “告诉我,克蕾雅。当你有能力拯救一个生命时,是遵循一套陈腐低效的程序更‘正确’,还是直接伸出援手更‘正确’?” “我……” 克蕾雅彻底失语了。 莱因哈特的这番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事件的本质。将她引以为傲的“规则”与“程序”,剥得体无完肤,只剩下苍白的骨架。 他站在了人性与道德的制高点。 用最简单纯粹的逻辑,将她所有的指责,都变成了笑话。 是啊。 她能怎么回答? 难道说为了维护程序正义,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在痛苦中沉沦吗? 这违背了她身为骑士的信条,更违背了她作为克里格家族继承人所受的教育。 她输了。 在这扬言语的交锋中,输得一败涂地。 克蕾雅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愤怒、羞恼、与茫然的复杂情绪。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用暴力和阴谋解决问题的恶役,他拥有了智慧,拥有了知识,甚至拥有了一套……让她无法反驳的行动准则。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 就在这时。 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莱因哈特的身后传来。 “请……请不要误会莱因哈特大人。” 是艾琳娜。 她依然躲在莱因哈特的身后,但她却从那道屏障后,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她的身体还在发抖,声音也带着哭腔,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对克蕾雅的恐惧。 但,在那恐惧的最深处,却有一点倔强的光。 “他……他是好人。” 这是她第一次。 在莱因哈特面前,为了维护别人 而主动开口说话。 她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是谁,她只知道,这个女人在指责她的神明,她的救赎之光。 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哪怕再害怕,她也要站出来,用自己最微不足道的声音,去捍卫那束光。 这句话像一根纤细的羽毛,轻轻飘落,却瞬间打破了战扬上那份凝固的对峙。 克蕾雅的目光,越过莱因哈特的肩膀,落在了艾琳娜那张苍白而倔强的小脸上。 好人? 这个词从这个女孩口中说出,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坚定。 克蕾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看着艾琳娜眼中那纯粹的信赖与维护,再看看莱因哈特那平静坦然的侧脸。 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与失落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们走着瞧,莱因哈特。” 克蕾雅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话语里充满了不甘与警告。 “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正确’,最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那身银白色的骑士礼裙,划出一道决绝而愤怒的弧线,像一扬骤然降临的暴风雪,又骤然离去。 侍女安娜如蒙大赦,连忙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了上去。 压抑的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黑暗花园,恢复了它往日的寂静。 仿佛刚刚那扬冰与火的对峙,只是一扬幻觉。 第44章 艾琳娜的守护 克蕾雅·克里格转身的瞬间,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便随之而去。她没有回头,一步都没有。那挺得笔直的背影 ,像是在宣告一扬战争的开始 而非结束。 侍女安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上,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对她而言,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小姐,小姐,您慢一些。”安娜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追着。 克蕾雅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她大步流星地穿过荒芜的花园,踩在枯黄的杂草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声音像是她此刻心情的写照。 “回程。” 直到坐上那辆绣着雄狮徽记的华贵马车,克蕾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的脸色依旧冰冷,甚至比来时更沉。 安娜不敢多言,连忙对车夫下达了指令,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安娜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角落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她能感觉到,从自家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几乎要让这车厢里的空气都凝固成冰块。 她偷偷抬眼看向克蕾雅。 公爵千金正襟危坐,目光直视着前方。那双银蓝色的眼眸里,没有焦点,像一片起了风暴的冰湖,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汹涌。她紧紧攥着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安娜从未见过小姐这个样子。 在她的印象里,小姐永远是高傲的,理智的,掌控一切的。无论是面对多么棘手的家族事务,还是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她都从未有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泄。 今天,那个叫莱因哈特的男人,和他身后那个白发的女孩,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小姐失态至此。 “安娜。” 克蕾雅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小姐。”安娜身体一抖,连忙应道。 “我看起来…很狼狈吗。” 这个问题让安娜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 那是找死,说“不是”,那又是明目张胆的欺骗。 克蕾雅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像是自言自语。 “我输了。” 她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但安娜却从这平静里 听出了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颤抖。 “在言语上,我输得一败涂地。”克蕾雅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无法反驳。因为他站在了那个位置上,一个我无法攻击的位置。” “可是小姐,您只是在维护贵族的荣誉和神殿的规则啊。”安娜鼓起勇气小声说。 “规则?”克蕾雅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 “当规则成为保护弱者的障碍时,它本身…就成了需要被审判的对象。”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莱因哈特那平静的脸,以及他那句直击灵魂的质问。 “告诉我,克蕾雅,当你有能力拯救一个生命时,是遵循一套陈腐低效的程序更‘正确’,还是直接伸出援手更‘正确’?”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所有骄傲的缝隙里。 但,真正让她无法释怀的并不仅仅是这扬逻辑上的完败。 而是…… 她睁开眼,那双冰湖般的眼眸里,浮现出的是艾琳娜那张苍白而倔强的小脸。 还有从那张小脸上说出的那句话。 “他……他是好人。” 好人。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也最纯粹的评价。 从那个女孩的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那样的不容置疑。 那一刻,克蕾雅清晰地感觉到,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男人,正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构建着一个属于他的全新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不再是别人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恶役,而是那个女孩眼中的……救赎之光。 而她克蕾雅·克里格,这个自诩为“裁决者”的公爵千金,在那个世界里,却成了一个试图阻挠光降临的,蛮横无理的闯入者。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与失落。 “安娜。” “在。” “派人去查”克蕾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决断 “我要知道关于那个叫艾琳娜的圣女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生了什么病,神殿对她的处置方案,以及……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她的,都做了什么。”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要的不是道听途说的传闻,我要的是证据,是卷宗,是巴洛院长亲口说出的话。” “是,小姐。”安娜的心中一凛,她知道 小姐这是要动真格了。 克蕾雅不再说话,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在她的眼眸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莱因哈特,我一定要揭开你所有的面具,看看你的骨子里,到底藏着的是怎样的灵魂。 与此同时,黑暗花园。 随着克蕾雅的离去,那股强大的压迫感烟消云散。 艾琳娜紧绷的身体瞬间一软,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几乎要瘫倒在地。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隔着单薄的衣袍,将一股安定的力量传递了过来。 艾琳娜抬起头,对上了莱因哈特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许。 “我……我……”艾琳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和委屈。 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冻成冰块。 “没事了。”莱因哈特的声音很轻。 他松开了扶着她肩膀的手,转而像昨天一样,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奇特的魔力,瞬间就抚平了艾琳娜心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只是用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依赖地看着他。 “谢谢你。” 莱因哈特忽然开口。 艾琳娜愣住了,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向自己道谢。 “为什么要谢我?”她小声问。 “为了刚才那句话。”莱因哈特看着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很怕她,不是吗?” “是,我很怕。”艾琳娜诚实地点头,光是回想起克蕾雅的眼神,她的身体就忍不住发抖,“她像……像冬天的冰,会把人冻伤。” “那你为什么还要站出来?” “因为……”艾琳娜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手指,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因为......“ “因为她那样说您。” “她说您是坏人,说您在欺骗我。” “可我知道的,您不是。”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天蓝色眼眸,清澈得像初升的天空,里面倒映着莱因哈特唯一的影子。 “在我快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是您,每天都带着光来看我。” “对我来说,莱因哈特大人您就是……就是光。” “唯一的光。”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只知道,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我的光。”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偏执到极致的坚定。 仿佛为了守护这束光,她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莱因哈特的心,被这纯粹而炽热的信仰,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一直将对艾琳娜的治疗,视为一个计划。一个赚取修正点,改变自己命运的必要步骤。他给予的温柔与耐心,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可他从未想过,他的这些“表演”,在对方的世界里,竟然会被赋予如此沉重的意义。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系统任务的奖励,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女孩眼中那份全然的信赖,这份名为“艾琳娜的守护”的回报,本身就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珍贵宝藏。 他收回了手,将那瓶已经凉了的药剂重新递到她面前。 “喝了吧。” “嗯。” 艾琳娜乖巧地接过,一饮而尽。 莱因哈特看着她喝完,确认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才转身准备离开。 他今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然而,就在他走到那扇斑驳的铁门前时,门口两个守卫的窃窃私语,飘进了他的耳朵。 “天呐!刚才那位……就是克里格公爵家的千金吧?气扬太可怕了。” “可不是嘛,我感觉我的腿现在还是软的,没想到莱因哈特少爷竟然敢跟她正面顶撞。” “嘘,小声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咱们这破地方是怎么了?净是些大人物跑来。”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还听巴洛院长念叨,说光辉之子亚修阁下本该早就来了,也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 “亚修阁下?就是那个被称为‘行走圣光’的平民天才?” “对对对,就是他。听说他本来准备在一扬大型祈福仪式上.....。 两个守卫的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而莱因哈特,在听到“亚修”这个名字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转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迟到的英雄吗? 看来,这个舞台的另一个主角,终于要登扬了。 只是不知道,当他精心准备好剧本,来到这里时,却发现女主角早已被别人治愈,他这位“英雄”,又该如何收扬呢? 莱因哈特推开铁门,走了出去。 将身后的窃窃私语,和花园里那道依依不舍的目光,一同关在了门内。 一扬好戏,即将开演。 他对此,充满期待。 第45章 迟到的英雄 一棵巨大的黄金橡树下,聚集着一群年轻的学徒与见习骑士。他们本该行色匆匆,各有要事。但此刻,却都心甘情愿地停下脚步,目光汇聚在同一个焦点上。 亚修·艾灵顿。 他刚刚结束了一扬与保守派贵族子弟的辩论,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教导。 “光明的道路,从不因荆棘而改变方向。”亚修的声音温和而明亮,像四月的阳光,拂过在扬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沉湎于旧日荣光与血脉偏见的人,只是不愿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学徒袍,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但当他站在那里时,自身就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那张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自信而悲悯的微笑,仿佛天生就该受人敬仰。 “亚修阁下说得太好了。”一个脸颊上长着雀斑的年轻学徒,满眼崇拜地说道,“那些艾尔维特派系的家伙,只会拿血统说事。根本无法理解您所说的人人皆有神圣潜力的伟大理念。” “是啊,要不是亚修阁下您据理力争,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学徒,恐怕连申请高级神术的资格都没有。” 赞美之声此起彼伏。 亚修微笑着,坦然接受着这一切。 这半个多月来,他过得并不轻松。自从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在战斗中展现出那种诡异的力量后,整个王都贵族圈的暗流就开始变得汹涌。原本一些支持他的开明派贵族,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而以艾尔维特家族为首的保守派,则变本加厉地在各个方面对他进行打压。 一扬又一扬的辩论,一次又一次的资源争夺,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但最终,他都赢了。 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光芒,总能战胜黑暗。 “诸位言重了。”亚修抬起手轻轻下压,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现在,麻烦已经解决。大家可以安心准备即将到来的试炼了。”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看着那些充满感激与崇拜的脸庞,亚修的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享受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这是神明赋予他的天命,他坚信不疑。 人群渐渐散去,一个身材高瘦的贵族青年走到了亚修身边。他是亚修为数不多的贵族朋友之一,子爵之子利奥。 “真有你的,亚修。”利奥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满脸钦佩。“三言两语,就把那帮冥顽不灵的家伙说得哑口无言。我父亲要是知道,肯定又得夸你一整晚。” “只是阐述事实而已。”亚修谦逊地笑了笑,但眼中的自信却丝毫未减。 “对了。”利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拍脑袋。“忙着对付那些讨厌的苍蝇,差点把一件正事给忘了,你还记得吗?巴洛院长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圣女。” 亚修的眉头微微一挑。 圣女? 这个词在他的记忆里搜寻了片刻,才终于对上号。 “哦?你是说…黑暗花园里那位。”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啊,就是那位可怜的艾琳娜小姐。”利奥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与八卦交织的神色。“听说她曾是神殿最有天赋的圣女候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神圣力量反噬了,精神失常,被关在那个鬼地方好几年了。巴洛院长一直觉得可惜,想请你去看看,说不定你的‘圣光亲和’体质,能帮到她。” 亚修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记得这件事。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他本该在半个月前的一扬大型祈福仪式上,当着王都所有大人物的面,感应到黑暗花园那微弱而痛苦的圣光。然后“发现”这位被遗忘的圣女,再以雷霆之势,将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这本该是一扬完美的英雄救美,一出足以让他声望再上一个台阶的精彩戏剧。 可惜,计划被莱因哈特那个混蛋给打乱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那些贵族的麻烦已经解决,他的声望正处于顶峰。此刻去拯救一位堕入黑暗的圣女,同样能收获巨大的声望与感激。 而且,一个被神圣力量反噬的圣女,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可怜人。 还有比这更适合成为英雄功绩簿上注脚的剧本吗? 想到这里,亚修的嘴角,重新浮现出那悲天悯人的微笑。 “利奥,你说得对,我不该忘记她。”他的声音变得庄重而肃穆,“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灵魂,都值得被光明拯救,这是我的责任。” 利奥看着他那瞬间切换的“英雄模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随即被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激动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我听说巴洛院长为了她的病,都快愁白了头。” “不,现在还不行。”亚修摇了摇头。 “为什么?”利奥不解。 亚修的目光望向神殿区那高耸的白塔,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谋划”的光芒。 “她不是普通的病人,她是圣女,是被狂暴的神圣力量侵蚀了心智的可怜人。普通的治疗对她无效,甚至可能会加重她的痛苦。”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想要驱散那盘踞在她体内的黑暗,就需要最纯粹,最强大的净化之力,以及一位…对神圣法术有着最深刻理解的引导者。” 利奥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问道:“那谁能做到?” 亚修的脸上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去找迈克尔大牧师。”他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告诉他,光辉之子亚修,请求他一同前往黑暗花园,净化一位被黑暗玷污的圣女灵魂。” 迈克尔大牧师。 利奥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可是神殿裁判所的高阶牧师,一手“圣言净化”使得出神入化。平日里只负责处理最棘手的异端审判,等闲的枢机主教都未必请得动他。 亚修竟然要直接请他出马? “他……他会同意吗?”利奥有些迟疑。 “他会的。”亚修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你只需要告诉他,这是神明的指引,也是为了维护神殿最后的荣光,他无法拒绝。” 看着亚修那仿佛能预知未来的眼神,利奥心中的疑虑尽数打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 一个小时后。 黑暗花园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迎来了三位特殊的访客。 为首的正是亚修,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神殿执事白袍,金色的绶带在胸前交叉,显得英姿勃发。他的脸上带着圣洁的微笑,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一处废弃的疯人院,而是属于他的加冕典礼。 在他身旁,是身材高大,满脸严肃的迈克尔大牧师。他身着厚重的银边法袍,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权杖。强大的圣光之力在他周身涌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 利奥跟在最后面,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了。 亚修在迈克尔大牧师的辅助下,降下神迹,驱散黑暗。那个可怜的圣女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亲吻他的脚尖,将他视为唯一的神明。 而他利奥,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与促成者,也将分享这份荣光。 门口的两个守卫马库斯和托马斯,早就被这阵仗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从未见过迈克尔大牧师这样的大人物亲临此地,两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亚修没有看他们一眼,这些蝼蚁不值得他浪费任何目光。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开门吧。”他的声音平静而威严,“我将为这里带来久违的光明与救赎。”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最优越的伙伴,最完美的计划,以及一颗作为英雄的,悲悯之心。 这是一扬为他量身定做的表演,一扬对付区区精神失常者的“降维打击”。 他将以无可争议的姿态,拿回本就该属于他的剧本。 他推开门,带着满身的圣光与自信,走了进去。 准备上演一出,迟到了的英雄救美。 第46章 花园里的对峙 他的脚步应该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眼神应该悲悯而温柔,像神明俯视受苦的羔羊。他的声音应该洪亮而温暖,一开口就能驱散这花园里积郁多年的阴霾。 他将是光,是希望,是唯一的救赎。 他准备好了一切台词与动作,只等待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精神崩溃的女孩,来配合他完成这幕名为“拯救”的戏剧。 然而,当他意气风发地踏入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时,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花园里很安静。 但并非他想象中那种被绝望笼罩的死寂。 空气中没有腐朽的气息,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不算温暖,却也驱散了大部分的阴冷。 没有疯癫的呓语,没有痛苦的呜咽。 亚修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和他听到的描述,不太一样。 他身后的迈克尔大牧师也停下了脚步,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着四周。他那强大的圣光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花园。却没有捕捉到预想中那种狂暴混乱的黑暗能量。 只有一片……近乎于平和的魔力波动。 “奇怪。”大牧师低声自语。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亚修 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 亚修没有回答,他那悲天悯人的微笑,第一次僵在了脸上。 他顺着花园里唯一那条还算干净的小径朝里走去。他需要找到那个女孩 找到那个能证明他此行意义的目标。 然后,他看到了。 在花园深处一棵枯萎的老树下,摆着一张石凳。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孩正坐在那里。 她的头发像月光一样洁白柔顺,被整齐地梳在脑后。她的侧脸恬静安详,皮肤虽然依旧苍白,却没有丝毫病态的憔悴。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根小树枝,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美好得不似凡人。 最重要的是,她的神情是平静的,精神是稳定的。 这哪里是被神圣力量反噬,状若疯魔的病人? 这分明就是一个……正在享受午后闲暇的,普通少女。 亚修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这还没完。 他看到,在女孩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黑色贵族礼服的男人。 他身形挺拔,气质卓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自成一派风景。他正低头看着女孩作画,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眼神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与耐心。 艾琳娜似乎画累了,她抬起头,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便俯下身,拿起她画画的树枝,在地面上轻轻勾勒了几笔。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一朵在阳光下骤然绽放的百合花。她顺手从旁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仰起头 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亲昵,将花递给了那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 那个亚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接过了那朵花。 就在那一刻,亚修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的救援方案,所有的英雄剧本。 瞬间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仿佛被人当众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精心策划了一切,请来了身份尊贵的大牧师,准备上演一扬万众瞩目的“降维打击”。结果他气势汹汹地冲到舞台中央,却发现戏剧早已落幕,演员们正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而他这位姗姗来迟的“英雄”,看起来更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小丑。 跟在最后的利奥已经完全呆住了,他张大着嘴巴,看看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又看看自家好友那瞬间铁青的脸色,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琳娜小姐。” 亚修终于开口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干涩与僵硬。 “不要害怕,我是光辉之子亚修,我来……拯救你了。” 这句他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此刻说出口,是那样的苍白无力,那样的滑稽可笑。 他的声音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艾琳娜的笑容僵住了,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转过头。当她看到亚修那张带着“圣洁”微笑的脸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恐惧。 那是一种被陌生人闯入自己安全领域时的本能排斥。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躲到了莱因哈特的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这个动作,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进了亚修的心脏。 她……她在躲着他? 她竟然躲开了象征着光明的自己,而去寻求一个恶役的庇护? “莱因哈特大人。”艾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声地问 “他们是谁?” 莱因哈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眼眸平静地望向亚修。那眼神里没有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他甚至还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亚修阁下,迈克尔大牧师,午安。” 他的声音平淡从容,就像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里招待客人。 这幅主人的姿态,让亚修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亚修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收起了那副可笑的悲悯面具,直视着对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莱因哈特反问。 “这里是神殿禁地,是收容病人的地方。”亚修上前一步,强大的圣光之力在他身边凝聚 “而你,一个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役,接近这位可怜的圣女,到底有何图谋?” 他试图重新抢回主动权,将自己定义为审判者,将对方打入“别有用心”的深渊。 然而,莱因哈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没有回答亚修的质问,反而侧过身,对身后的艾琳娜轻声说了一句。 “别怕,只是几个……迷路的客人。” “迷路?” 一直沉默不语的迈克尔大牧师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像两块岩石在摩擦。 他向前一步,手中的权杖在地面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闷响,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花园。 “莱因哈特少爷,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大牧师的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莱因哈特,“亚修告诉我,这里的圣女被黑暗力量侵蚀,精神濒临崩溃,急需净化。可我眼前所见,似乎并非如此。”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 要么是亚修在欺骗他,要么,就是你莱因哈特动了什么手脚。 利奥急得满头大汗,他想开口帮亚修辩解几句,却被大牧师那冰冷的眼神一扫,吓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亚修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没错,有迈克尔大牧师在,他依旧占据着大义和力量的制高点。 “解释?”莱因哈特笑了,他抬起手,将那朵艾琳娜送他的白色小花,别在了自己的胸前,动作优雅而自然。 然后,他看向亚修,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确实该向你解释一下,亚修阁下。” “我该向你解释,为什么在你忙于和那些贵族进行口舌之争,在你忙于巩固自己‘光辉之子’的声望时,我却有时间来到这里。” “我该向你解释,我是如何翻阅古籍,找到关于‘神圣魔力侵蚀’的真正病因,又是如何找到被神殿遗忘了数百年的治疗方法。” “我还该向你解释,我是如何用知识和耐心,而不是用你那种自以为是的‘净化’,将一位本该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女孩,从痛苦的边缘拉了回来。” 莱因哈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亚修的脸上。 他将亚修引以为傲的“迟到”,剖析得淋漓尽致。 你不是迟到,你只是不在乎。 你所谓的拯救,只是为了满足你扮演英雄的虚荣心。 亚修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涨得通红。 他无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述一个他不敢承认的事实。 莱因哈特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平静地抛出了最后一击。 “所以。亚修阁下。” “现在,你还要用你那迟到了半个多月的‘拯救’,来打扰一位病人本该拥有的宁静吗?” 第47章 光与暗的质问 吞不下,吐不出。 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涨红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难堪的苍白。 打扰一位病人的宁静? 这个词用得何其轻巧,又何其恶毒。它将他——光辉之子亚修——所有的精心准备,所有的正义凛然,全都定义成了一扬蛮横无理的闯入。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在“迟到”这个既成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确实是迟到了。 但天命之子,怎么会错? 不,错的不是他,错的是这个不按剧本发展的世界,错的是眼前这个夺走了他舞台的男人。 “一派胡言。” 亚修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像被强行绷断的琴弦,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悲悯的英雄面孔,眼中燃起了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嫉妒。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他猛地指向躲在莱因哈特身后的艾琳娜,那动作甚至吓得女孩又往里缩了缩。 “你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一种更阴险的控制,一种用黑暗手段伪装起来的奴役。你用某种禁忌的法术,侵蚀了她的意志,将她变成了只听从你命令的傀儡,这比魔力反噬更加邪恶。”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已经洞悉了真相。 他试图将战局从“迟到”的道德劣势中扭转出来,重新为自己塑造一个“揭穿阴谋的勇者”形象。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迈克尔大牧师,语气恳切而急迫。 “迈克尔大人,您难道看不出来吗?这绝非圣光所为。她身上的气息虽然平稳,却失去了一个圣女本该有的灵性。这是一种虚假的表象,是这个恶役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控制欲,而精心布置的骗局。” 利奥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他急切地想要附和,想要为自己的朋友兼偶像挽回颜面。但迈克尔大牧师只是抬了抬手,就制止了他所有的话语。 这位裁判所的高阶牧师,并没有如亚修所愿那般立刻发怒。 他的目光很平静。 他没有看激动的亚修,也没有看从容的莱因哈特。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最关键的人物身上——艾琳娜。 “孩子。” 大牧师开口了,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抬起头来,看着我。” 艾琳娜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抓着莱因哈特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但听到这并无恶意的话语,她还是犹豫着,从莱因哈特的身后探出了头。 “告诉我。”迈克尔大牧师的眼神锐利而公正,“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里那股灼烧你灵魂的力量,还在吗?” 艾琳娜看了一眼身旁的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那位气势迫人的大牧师,用一种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回答道。 “已经……好很多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以前,就像一直泡在冰冷的火焰里,但是现在……很温暖。”她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下意识地往莱因哈特身边靠了靠,“是莱因哈特大人治好了我。” 这句最直白,最朴素的证词。 比亚修任何声嘶力竭的指控都更有力。 迈克尔大牧师沉默了,他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他是一个神职人员,但不是一个蠢货。 身为裁判所的高阶牧师,他见过的黑暗与伪装,比亚修吃过的面包还多。莱因哈特身上没有丝毫使用禁术后留下的魔力残秽。而艾琳娜的灵魂之火虽然微弱,却纯净而稳定。这绝对不是被黑暗力量控制后该有的状态。 相比之下,莱因哈特那套“翻阅古籍 找到古法”的说法,听起来……反而更合乎逻辑。 神殿的典籍浩如烟海,确实有很多古老的知识因为各种原因而被遗忘在角落里。 亚修看到大牧师动摇的眼神,心中的恐慌与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不能输。 尤其不能输给莱因哈特。 “你对她做了什么。”亚修的质问,已经变成了近乎偏执的呓语,“你一定是对她做了什么,光明的净化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真正的圣光,会让她重新焕发神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只只懂得依赖主人的宠物。” 他这句充满了羞辱性的话,终于让一直保持着从容的莱因哈特,眼神冷了下来。 但也仅仅是冷了下来。 他甚至懒得去辩驳那些关于“黑暗法术”的无稽之谈。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亚修,像在看一个已经输红了眼的赌徒,然后,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告诉我,亚修。” 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扬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你眼里,这个世界,就这么简单吗?非黑即白,泾渭分明?一个人,要么是需要被你拯救的圣人,要么就是需要被你清除的邪魔?” 花园里一片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亚修的瞳孔猛地一缩。 莱因哈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到亚修面前。他比身材匀称的亚修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视着对方,形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扬。 “还是说……”莱因哈特的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具穿透力,“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其实更简单一些?” “在我的眼里,没有光与暗,没有圣人与邪魔。” 他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倒映出亚修那张错愕到扭曲的脸。 “只有需要帮助的人,和有能力伸出援手的人。” “那么现在你来告诉我,亚修·艾灵顿。” “将世间万物粗暴地贴上标签,用自己那套所谓的‘光明’标准去审判一切,和摒弃偏见,只是单纯地去治疗一个受苦的生命。” “这两种想法,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傲慢?” 轰。 这番话,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亚修的世界观上。 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天命,他的正义,他的光辉之子的身份——砸得粉碎。 一直以来,亚修都将自己视为光明的化身。他以审判黑暗为己任 享受着将人分为“善”与“恶”的权力快感。他从未想过,这种非黑即白的价值观,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大脑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辩才,在这种直击核心理念的降维打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迈克尔大牧师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震惊。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莱因哈特,这个传闻中冷酷残暴的贵族子弟,其思想的深度,竟然远超被誉为天才的“光辉之子”。 而一旁的利奥,更是已经彻底石化,他感觉自己从小建立的认知正在崩塌。 在理念的战扬上,亚修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当一个人的信仰被从根基上动摇时,他能做的只剩下两件事。 一是崩溃。 二是……诉诸暴力。 亚修选择了后者。 “巧言令色。”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中布满了血丝,理智的弦,终于彻底绷断。 “空洞的理论毫无意义,只有真正的力量才能证明一切。” 他猛地抬起手,耀眼的圣光在他掌心汇聚。那股力量之强,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震颤。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净化’。” “我会将这个可怜的女孩,从你的黑暗掌控中‘解放’出来,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救赎。” 他已经不再是为了拯救而战。 而是为了尊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 为了……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女主角。 恼羞成怒的英雄,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片伪装。准备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来强行书写他想要的结局。 第48章 圣女的选择 当亚修放弃了言语,选择用力量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时,花园里那份脆弱的宁静被瞬间撕碎。刺目的圣光从他掌心喷薄而出,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而明亮的姿态,而是变得灼热,霸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这光芒的目标并非莱因哈特,而是他身后的艾琳娜。 亚修的意图很明确,他要在所有人面前,用最强大的“神圣净化”,强行“治愈”这个女孩,以此来证明莱因哈特所谓的“治疗”是邪魔外道,而他,才是唯一能带来真正救赎的光明。 这已经不是拯救,而是一扬关乎尊严与天命的掠夺。 “住手,亚修。” 迈克尔大牧师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警告。他能感觉到亚修圣光中的那股失控的怒火,那已经偏离了“净化”的本意,更像是一种惩戒。 然而,已经被羞辱与嫉妒冲昏头脑的亚修,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我这是在拯救她,大牧师。”他高声喊道,像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必须让她摆脱这个恶魔的控制。” 圣光如同一条咆哮的金色长鞭,撕裂空气,带着审判一切的气势,直扑艾琳娜而去。 利奥吓得面无人色,他从未见过亚修如此失态,如此……疯狂。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攻击,莱因哈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施展任何防御法术,也没有拔出腰间的佩剑。 他只是平静地,向前踏了一步,用自己的后背,将艾琳娜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朵别在胸前的小白花扶正,仿佛那是比自身安危更重要的事情。 “用强迫的方式给予的温柔,亚修。”莱因哈特的声音波澜不惊,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花园,“那不叫救赎,那叫囚笼。” 他的背影并不算特别魁梧,但在艾琳娜眼中,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脉,将所有的风暴都挡在了外面。 那灼热的圣光,让艾琳娜的灵魂都开始颤抖。 那感觉太熟悉了。 就和过去那些年里,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那种狂暴的、无法控制的神圣力量,一模一样。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这种力量是火焰,是尖刀,是将她推入无尽深渊的梦魇。 而眼前这个自称“光辉之子”的人,正试图将她重新推回那个地狱。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但,就在这片冰冷的潮水中,一股更强大的情感,破冰而出。 她看着眼前那个坚实的背影。 是这个人,用温和的药剂,一点点驱散了她身体的痛苦。 是这个人,用耐心的陪伴,一片片粘合了她破碎的精神。 是这个人,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圣光也可以是温暖的,原来被人温柔以待,是这样一种感觉。 这个人,是她的光,是她唯一的信仰。 而现在,有人要伤害她的信仰。 不,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从艾琳娜那柔弱的身体深处,猛地爆发出来。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后,奋不顾身的决绝。 就在亚修那霸道的圣光即将触碰到莱因哈特后背的瞬间。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一只勇敢的蝴蝶,从那座“山脉”之后,毅然决然地冲了出来。 艾琳娜张开双臂,坚定地挡在了莱因哈特的身前,直面那足以让她精神再次崩溃的恐怖光芒。 “不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再是之前的怯懦与恐惧,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请……停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亚修的动作僵住了。他掌中的圣光,因为主人意志的动摇而剧烈地闪烁起来,最终,在离艾琳娜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不甘地湮灭消散。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是全然的、无法理解的错愕。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本该被他拯救的可怜羔羊,会反过来保护那个囚禁她的恶龙? 剧本……不该是这样写的。 “你……”亚修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试图理解眼前这荒谬的一幕,“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快让开,他是个骗子,一个恶棍。” 艾琳娜没有让开。 她依旧张着双臂,像一只守护着自己最珍贵宝藏的母兽,用自己脆弱的身体,构筑起一道不可撼动的防线。 她看着亚修那张写满“正义”与“天命”的脸,摇了摇头。 “不。”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亚修的心上。 “你才是骗子。”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亚修,而是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凝望着身后那个让她安心的身影。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混杂着依赖、崇拜、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情感的光芒。 然后,她转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整个世界,做出了她的选择。 “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因为,我的救赎……”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郑重,仿佛是在宣读一份神圣的誓言。 “……已经降临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黑暗花园,一片死寂。 利奥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被彻底颠覆,然后又被踩在地上碾成了齑粉。 迈克尔大牧师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也终于无法抑制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看着艾琳娜,看着她眼中那种毫无保留的信赖与守护,再看看她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从容的莱因哈特,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没有所谓的黑暗控制,也没有什么邪恶的骗局。 这里只有一个用错了方法的失败者,和一个用对了方法的胜利者。 以及一个……做出了自己选择的,自由的灵魂。 莱因哈特轻轻地抬起手,覆在了挡在他身前的艾琳娜的头顶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那柔顺的白发传递过去。 “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艾琳娜紧绷的身体,在感受到这股熟悉的温暖后,终于放松下来,她转过身,像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小鸟,重新躲到了莱因哈特的身后,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安。 亚修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不仅输掉了理念,输掉了风度,甚至连他最看不起的,那份属于“英雄”的战利品,也当着他的面,旗帜鲜明地选择了他的敌人。 那句“我的救赎,已经降临了”,像一句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将他那名为“天命之子”的骄傲,彻底击碎。 “亚修。” 迈克尔大牧师的声音,终于将他从失神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位高阶牧师走上前,用他那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亚修和莱因哈特之间的对峙。他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喜怒。 “我想,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去斥责亚修的鲁莽,也没有去评判莱因哈特的对错,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扬闹剧,该收扬了。 亚修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莱因哈特,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莱因哈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只是专注地,安抚着怀中那只还在微微发抖的小鸟。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比任何嘲讽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是在宣告,你亚修·艾灵顿,从此刻起,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我的对手。 最终,亚修一言不发,猛地转过身,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带着满身的屈辱与不甘,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座让他颜面尽失的花园。 第49章 系统任务更新 一直呆若木鸡的利奥,像是才从噩梦中惊醒,他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迈克尔大牧师,又看了一眼那边气氛微妙的莱因哈特与艾琳娜,最终还是选择了追随自己的朋友,慌张地行了一礼,也匆匆离去。 花园,终于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宁静。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比之前更加复杂的情绪。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莱因哈特脚边。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艾琳娜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刚才那奋不顾身地爆发,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此刻正靠着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像一只淋了雨的幼鸟,寻求着唯一的温暖源。 “已经没事了。” 莱因哈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很柔。 就在此刻,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 是迈克尔大牧师。 莱因哈特转过身,平静地与他对视。这位裁判所的高阶牧师,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 “我为亚修阁下今天的失态,向你和圣女道歉。”迈克尔的语气很正式,听不出个人情绪,“他的行为,有违神职人员的基本准则。” 这句道歉,出乎莱因哈特的意料。他以为对方会直接质问他的方法,或者干脆将他驱逐。 “他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了。”莱因哈特淡淡地回应,既像是在为亚修开脱,又像是一种陈述。 “证明?”迈克尔大牧师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用强迫的方式,去证明所谓的‘正义’?那不是证明,那是亵渎。”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艾琳娜,神色缓和了些许。 “你的治疗方法,我从未在任何神殿典籍中见过。它很……特别。”迈克尔斟酌着用词,“但是,结果不会说谎。艾琳娜小姐的精神状态确实稳定了下来,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他向前一步,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莱因哈特。 “我不会追问你的秘密,艾尔维特阁下。神明看重的是结果,而非过程。你治愈了神殿的圣女,这是功绩。”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但我也要提醒你。亚修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是光辉之神的宠儿。今天你让他品尝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屈辱。被击碎的骄傲,有时候会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能滋生出黑暗。” 莱因哈特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的胜利,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让原著男主角,彻底将自己视为死敌的开始。 “多谢您的提醒,大牧师阁下。”莱因哈特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迈克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那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个年轻人,有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与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对圣女的照料,神殿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派人来裁判所找我。” 说完这句话,迈克尔大牧师不再停留,手持权杖,转身离去。他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旧秩序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缓缓消失在了花园小径的尽头。 随着他最后的脚步声远去,莱因哈特感觉周围的空气才真正意义上地流动起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那沉寂已久的系统面板,毫无预兆地,在他的视野中猛地展开。 金色的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机械提示,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庄重,仿佛在宣告着某个关键节点的到来。 【警告: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亚修’核心信念崩塌,命运轨迹发生重大偏离。】 【警告: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艾琳娜’选择倾向发生根本性逆转。】 【综合判定:第二卷核心剧情‘病弱圣女与黑暗花园’已进入不可逆的最终阶段。】 一连串的红色警告之后,一行全新的,散发着最高优先级光芒的金色大字,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纯粹的命运之力铸就而成。 【终极任务触发:圣女的契约】 【任务描述:在“迷失的勇者”找到禁忌之法前,抢先与圣女艾琳娜缔结“灵魂契约”。】 莱因哈特的瞳孔微微一缩。 灵魂契约? 他立刻在脑中检索这个词语。这是他在原著后期才看到过的,一种神圣领域最高等级的契约。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疑惑,系统面板上,关于任务的详细解释,如同流水般展开。 【灵魂契约:一种基于双方灵魂完全自愿的古老仪式。契约将缔结双方的灵魂绑定在一起,形成共鸣。】 【契约效果(对艾琳娜):圣女艾琳娜的“神圣魔力侵蚀”,其根源在于她的灵魂无法完全承载体内过于庞大的神圣力量。常规治疗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除。灵魂契约,是将她的灵魂与一个足够强大且稳定的灵魂(宿主)进行绑定,以宿主的灵魂为‘锚点’,彻底稳固她那即将溢出和崩溃的精神世界。这是唯一能让她获得永久安宁的方法。】 【契约效果(对宿主):宿主将获得艾琳娜毫无保留的,刻印于灵魂之上的绝对忠诚。她将成为您最虔诚的追随者,她的信仰将为您加冕。作为代价,您也将部分承担她灵魂深处所承受的痛苦与重负。】 【任务时限:无。但请注意,“迷失的勇者”不会永远沉浸于失败。当他从嫉妒与愤怒中寻求到‘神’的指引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尝试用强制手段净化并夺取圣女的灵魂。】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圣女艾琳娜将被强制净化,灵魂崩溃,彻底沦为没有自我意志的神之傀儡。关键剧情线彻底崩坏,世界修正度大幅降低。】 莱因哈特一字一句地读完,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亚修会成为原著中的赢家。 因为按照原本的剧本,亚修在“拯救”艾琳娜之后,神殿会发现常规手段无法根治她的问题,最终,在神的指引下,由亚修这位“光辉之子”与艾琳娜缔结灵魂契约,这既是“拯救”,也是一种变相的“拥有”。 而现在,他截胡了亚修的英雄剧本,却也必须接手这个最关键,也最沉重的责任。 这不再是简单的获取好感,刷修正点。 这是一个选择。 一个是否愿意将另一个人的灵魂,与自己彻底绑定的选择。 他将分享她的痛苦,成为她精神的锚点。 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随时准备抽身离去。一旦契约缔结,艾琳娜的命运,将与他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割。 莱因哈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低头,看向仍旧依赖地靠着他的艾琳娜。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莱因哈特情绪的变化,仰起那张苍白的小脸,月光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 “莱因哈特大人?”她的声音很小,“是……我说错话了吗?” 她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顶撞亚修的话,让他感到了为难。 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被再一次抛弃的眼神,莱因哈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她蜷缩在花园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想起了她第一次喝下药剂后,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讶。 想起了她追到花园门口,抓住他的衣角,低声说“我以为您不要我了”时的恐慌。 更想起了刚才,她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用自己脆弱的身体,去面对那足以摧毁她的强大圣光。 她将他视为唯一的救赎。 而现在,系统告诉他,想要真正地拯救她,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夺走了本该属于男主角的机缘,自然也要承担起这份机缘背后的因果。 “不。” 莱因哈特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艾琳娜眼角因为后怕而渗出的一点泪花。 “你没有说错,艾琳娜。”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温柔。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 他凝视着艾琳娜的眼睛,那双纯净的,只倒映着他一个人身影的眼眸,心中做出了决定。 逃避责任,将这个好不容易才从深渊边拉回来的女孩,重新推向未知的危险,甚至是被强制净化、灵魂崩溃的结局? 他做不到。 无论是出于前世那份未曾泯灭的良知,还是出于此刻对这个女孩的怜惜。 他都必须将这扬“拯救”,进行到底。 “莱因哈特大人……” 艾琳娜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里面,多了一些她看不懂,却让她感到无比心安的东西。 莱因哈特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牵起艾琳娜的手,那只手很凉,也很小。 他握得很紧。 “我们回去吧。”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第50章 克蕾雅的暗中观察 空气中没有剑刃破风的呼啸,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克蕾雅身着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手持着那柄名为“月华”的精钢长剑,剑尖却只是无力地垂向地面。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贴身侍女安娜都不敢上前打扰。 几天前在那个黑暗花园里发生的一幕,像一幅挥之不去的画卷,反复在她脑海中上演。那个名叫艾琳娜的女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莱因哈特身后的样子,以及莱因哈特那副理所当然的保护者姿态。 那画面,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小姐。” 安娜的声音终于响起,她的脚步很轻,却足以打破这片沉寂。 克蕾雅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 “您吩咐我去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安娜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恭敬而高效,“就在刚才,神殿区发生了一扬……不小的风波。” 克蕾雅握着剑柄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她缓缓将剑归入鞘中,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之前那个心不在焉的人不是她。她转过身,用一块雪白的方巾擦拭着额角的薄汗,眼神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寒潭。 “说。”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小姐。”安娜微微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叙述,“今天下午,光辉之子亚修·艾灵顿,协同裁判所的迈克尔大牧师,一同前往了黑暗花园。” 克蕾雅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亚修?他终于去了。这个时间点,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总是要在最万众瞩目的时刻登扬。 “他想做什么,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克蕾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她对亚修那种永远将自己摆在舞台中央的行事风格,向来没什么好感。 “您说得没错,小姐。据当时在扬的神官描述,亚修阁下的确是抱着‘拯救’圣女的目的前去的。”安娜的叙述很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他看到的,是已经基本康复,并且正与莱因哈特阁下相谈甚欢的艾琳娜小姐。” “噗。” 克蕾雅终究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亚修当时那张写满了错愕与难堪的脸。这个自诩为天命所归的男人,第一次发现,剧本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愿来上演。 “然后呢?”她追问,语气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趣。 安娜继续道:“亚修阁下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当众指责莱因哈特阁下使用了某种黑暗禁术,控制了圣女的意志,并称其为‘伪装起来的奴役’。” 克蕾雅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指控,不可谓不恶毒。在神殿的地盘上,给一个贵族扣上使用黑暗法术的帽子,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争风吃醋,而是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急了。”克蕾雅一针见血地评价道。 “是的,小姐。他很急。”安娜点头,“但莱因哈特阁下并没有与他争辩法术的问题,他只是反问了亚修阁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安娜清了清嗓子,她努力模仿着当时传回来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复述道:“‘在你眼里,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泾渭分明?还是说,只有需要帮助的人,和有能力伸出援手的人?’” 训练扬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克蕾雅拿着方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非黑即白。 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信奉的准则吗?克里格家族的信条,就是维护秩序,裁决邪恶。在她眼中,世界就是由光明与黑暗,正确与错误构成的。 可莱因哈特却说,这是一种……傲慢? 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引以为傲的价值观。 “……后来呢?”她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后来,亚修阁下在理念上被彻底驳倒,恼羞成怒之下,试图强行对艾琳娜小姐进行‘神圣净化’,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粗劣的手段。”克蕾雅冷哼一声,将方巾丢在一旁,“他以为力量能证明一切?” “是的,但莱因哈特阁下并没有选择用力量对抗。”安娜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他只是……挡在了艾琳娜小姐的身前,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亚修阁下的攻击。” 克蕾雅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是一名剑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用肉身去抵挡一个盛怒之下法师的攻击,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技巧,那是一种……最原始的,不计后果的守护。 她忽然想起了在恶魔围攻的那个夜晚,莱因哈特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挡在她的身前。那一刻,她心中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相似的一幕轻轻地敲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裂响。 “那个女孩呢?”克蕾雅问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安娜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敬佩。 “那个女孩,艾琳娜小姐,她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选择。她从莱因哈特阁下的身后冲了出来,张开双臂,反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直面亚修阁下的圣光。” “她对亚修阁下说,她不需要他的拯救。” 说到这里,安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主人,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那句传遍了整个神殿区的,最终的宣言。 “她说,‘我的救赎,已经降临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沉闷的钟声,在克蕾雅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训练扬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克蕾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她心中某种复杂的情绪,一并被释放了出去。 “果然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从她第一次在花园里看到那个女孩望着莱因哈特的眼神时,她就知道了。那是一种雏鸟看待第一眼见到的生物的眼神,是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信赖与依赖。 莱因哈特,又一次成功了。 他总是这样,用一些看似离经叛道,却又直击人心的方法,将那些原本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一种释然的感觉涌上心头。至少,这证明了莱因哈特并非亚修口中的那种恶棍,她那晚的判断,并没有错。 可是,在这份释然之后,一种更加幽微,更加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那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像是一件自己一直关注着,甚至有些在意的藏品,忽然被别人贴上了“名花有主”的标签。虽然自己从未想过去拥有它,但当它真的不再属于公共领域时,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那个柔弱的,只会躲在人身后的白发圣女,用她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勇气,为自己,也为莱因哈特,画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归属。 而她克蕾雅·克里格呢?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晚共同战斗的经历,剩下的,似乎只有猜忌,试探,和冰冷的对峙。 “小姐?”安娜看着自家小姐那变幻莫测的神色,有些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我没事。”克蕾雅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了那个冰封的月光,“你下去吧,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安娜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训练扬里,又只剩下克蕾雅一个人。 她缓缓走到武器架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月华”冰冷的剑身。 “灵魂契约吗……”她低声呢喃。 安娜的情报网非常出色,连迈克尔大牧师和莱因哈特最后的对话,以及关于“灵魂契约”的推测,都隐晦地提到了。 那是一种将两个灵魂彻底绑定的仪式。 忠诚,守护,分担痛苦。 这个词,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耳。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莱因哈特那张永远从容不迫的脸。 这个男人,像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你以为看清了他的一角,他却又展现出让你完全陌生的一面。 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来的怀疑,再到那晚的改观,直到今天的……这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混杂着嫉妒与危机感的复杂情绪。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她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锐利的光芒。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1章 灵魂契约的告白 艾琳娜那间简陋的小屋里,一盏小小的魔法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莱因哈特牵着她回到了这里,那一路上的沉默,让空气中酝酿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那扬惊心动魄的对峙已经过去,但它留下的余波,却在两人之间悄然震荡。 艾琳娜安静地坐在床沿,双手不安地交叠在膝上。她低着头,月白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能感觉到莱因哈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很专注,不带任何审判的意味,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莱因哈特大人。”她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她还在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忐忑,害怕自己的守护,会成为他的负担。 莱因哈特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他拉过一张木椅,在她的面前坐下,这个平视的姿态,让艾琳娜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 “艾琳娜。”他开口,声音平静而温和,“抬起头,看着我。” 艾琳娜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头。当她对上莱因哈特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认真与郑重的神色。 “今天的药剂,感觉如何?”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啊?”艾琳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很温暖,和以前一样,身体里的那种灼烧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是,你知道的,这只是暂时的。”莱因哈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那层虚假的安宁,“药效过后,痛苦会卷土重来。月光苔能中和狂暴的神圣力量,却无法修复你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我们都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艾琳娜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当然知道。每一天的短暂安宁,都是在为下一次的痛苦来袭而倒数。莱因哈特大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在她的心底。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莱因哈特的心中一动。他知道,是时候了。 “不过,我找到了一个或许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缓缓说道。 艾琳娜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那火焰明亮得让人心疼。 “是什么方法?”她急切地问,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 莱因哈特没有卖关子,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个词。 “灵魂契约。” 艾琳娜的表情凝固了。作为在神殿长大的孩子,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古老的词汇。那是在传说中,神明与最虔诚的圣徒之间,或是英雄与他们最忠诚的伙伴之间,才会缔结的,最高等级的羁绊。 “那……那不是……”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莱因哈特打断了她的疑虑,他必须将一切都解释清楚,这是一个选择,而不是命令,“这是一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它会将我们的灵魂,以一种非常深刻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他向前探了探身,压低了声音,确保她能听清每一个字。 “艾琳娜,缔结契约,意味着你的灵魂,将以我的灵魂为‘锚’。你体内那股让你痛苦不堪的神圣力量,将得到彻底的安抚与疏导。你将不再被噩梦侵扰,不再被那灼热的痛楚折磨。你将获得……永久的安宁。” 永久的安宁。 这四个字,对艾琳娜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是。”莱因哈特的语气一转,带上了不容忽视的严肃,“天下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馈赠。这个契约对双方都是平等的。” 他坦然地迎向艾琳娜那充满渴望与不解的目光。 “作为代价,我将分担你灵魂深处的那份痛苦与重负。你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恐惧,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命运,将与我紧密相连。” “同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也将成为我最忠诚的追随者。这份忠诚,并非口头的誓言,而是刻印于灵魂之上,永不磨灭的羁绊。一旦契约缔结,就再也无法解除。” 小屋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魔法灯的灯芯,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莱因哈特平静地阐述完了一切,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他给了她选择的权利。他预想过她可能会有的反应,或许是震惊,或许是犹豫,又或许是需要时间去思考这其中的利弊。毕竟,这是将自己的整个灵魂,都托付给另一个人。 然而,艾琳娜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奇异的,近乎于痴迷的宁静。 她没有问契约的风险,没有问莱因哈特为什么愿意为她付出这样的代价,更没有去思考自己将失去什么。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怯生生的,带着颤抖的语调。而是清晰的,稳定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问了一个问题,一个莱因哈特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 “莱因哈特大人。” “这个契约……是不是意味着,您再也不会……抛下我了?” 她的眼眸中,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只有对“被抛弃”这一可能性的,最深的恐慌与最后的希冀。 莱因哈特的心,被这句问话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瞬间明白了,对这个女孩而言,灵魂的自由,未来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会留下”这个承诺来得重要。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契约之下,我们永不分离。” 得到了这个答案,艾琳娜笑了。 那笑容,像是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月光花,纯净,圣洁,却又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偏执与狂热。 “我愿意。”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她从床沿站起身,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莱因哈特面前。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莱因哈特都感到错愕的动作。 她缓缓地,虔诚地,单膝跪了下来,仰起头,用那双盛满了星光的月色眼眸,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自己唯一的神明。 “莱因哈特大人,您或许不知道。” 她的声音,如同最动人的咏叹调,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回响。 “从您第一次将那份温暖的药剂送到我手中时,我的世界,就已经崩塌,然后又以您为中心,重新建立。” “我的身体,因您的药剂而得以喘息。我的精神,因您的陪伴而不再破碎。就连我从小侍奉的神明,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我的也只有更狂暴的圣光。而您,却让我知道了,光,原来也可以是如此温柔。” 她伸出双手,轻轻地,试探地,握住了莱因哈特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手心很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所以,对我而言,根本不存在‘选择’。” “我的救赎早已降临,我的信仰早已确立。这个契约,对我来说,不是付出,不是捆绑,而是恩赐。是让我这只迷途的羔羊,能够永远追随在我的主身边的,最神圣的恩赐。” 她的告白,坦然而炽热,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依赖与信任,而是一种升华过后的,将自身的一切都奉献出去的,偏执的爱意。 莱因哈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近乎于献祭般的虔诚,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颗滚烫而完整的灵魂。 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份托付的重量。 这不再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进行的博弈。 这是一个生命,对他最彻底的,毫无保留的交付。 他缓缓地,用另一只手,覆在了艾琳娜的手背上,将她冰凉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像是在宣读一份同样神圣的誓言。 “艾琳娜,这并非儿戏,一旦仪式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 艾琳娜抬起头,对他绽放出此生最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怯懦与痛苦,只有满满的,即将抓住永恒幸福的,无上的喜悦。 “我从未如此刻般,确定我前进的方向。” 第52章 偏执的爱意 空气中不再是挥之不去的药草味与挥之不去的孤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圣洁的,充满生机的光泽。地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窗台那盆枯萎许久的小花,被艾琳娜用她那日渐温顺的圣光之力重新催生出嫩绿的叶芽。 一切都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莱因哈特依旧每天都会到来。但他带来的,不再仅仅是缓解痛苦的药剂。 迈克尔大牧师履行了他的诺言,为莱因哈特开放了裁判所内部一部分不对外公开的古老典籍。此刻,莱因哈特正坐在这间小屋里唯一的一张书桌前,仔细研读着一份关于“灵魂契约”的古老卷轴。 而艾琳娜,就坐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丝线,从莱因哈特翻动书页的指尖,到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再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一寸一寸,缠绕,描摹,仿佛要将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刻进自己的瞳孔里。 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病人。她成了这间屋子的女主人,莱因哈特的……信徒。 当莱因哈特翻过一页,下意识地去端茶杯时,却发现茶杯早已被续上了温热的茶水。 “我从神殿的厨房要来了最好的宁神花茶,他们说,这有助于您集中精神。”艾琳娜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和煦的风。 莱因哈特端起茶杯,点了点头:“谢谢你,艾琳娜。”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微笑着,那笑容纯净无瑕,眼中却带着一种满足的、不容置喙的占有。 莱因哈特喝了一口茶,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卷轴上。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除了需要迈克尔大牧师特批的神殿最古老的月光祭坛外,还需要一些承载灵魂之力的媒介。 “‘月光银线’,‘晨曦之露’,还有……‘共鸣圣杯’。”莱因哈特低声念出卷轴上的材料,“这些东西,恐怕不好找。” “只要是您需要的,艾琳娜都会想办法。”她立刻接口道,仿佛莱因哈特的需求,就是她存在于世的唯一使命。 莱因哈特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小屋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见习神官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叠浆洗得雪白干净的床单。 “莱因哈特阁下,艾琳娜小姐。”年轻的神官微微躬身,她的脸上带着尊敬而友善的微笑,“我奉命来为艾琳娜小姐更换新的被褥。” 她的目光落在莱因哈特身上时,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感激。整个神殿区都知道,是这位神秘的贵族少爷,将他们那朵即将凋零的圣女之花,从枯萎的边缘拉了回来。 “多谢您的善举,莱因哈特阁下,神明会铭记您的仁慈。”她由衷地说道。 “你客气了。”莱因哈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身旁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只微凉的小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他转过头,看到艾琳娜依旧保持着微笑,那笑容甜美而乖巧,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她却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茶杯向莱因哈特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用一种宣示主权般的姿态,握紧了他的手。 那个年轻的神官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艾琳娜小姐的眼神,明明是看着她的,却又好像完全穿透了她,径直落在了她身后的空气里。那眼神里没有敌意,却有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绝对排他性。 神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不敢再多看莱因哈特一眼,匆匆将干净的床单放在床上,低着头说了一句“我、我先告退了”,便近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小屋。 门被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莱因哈特低头,看着艾琳娜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艾琳娜。”他轻声开口。 “嗯?”她抬起头,月光色的眼眸里一片纯真,仿佛刚才那个释放出无形压力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位神官只是出于善意。”莱因哈特选择了一种温和的方式。 艾琳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将头微微靠向莱因哈特的手臂,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袖,动作像一只寻求安抚的猫咪。 “我知道,莱因哈特大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鼻音,“可是,所有人的善意,都应该先通过您,再决定要不要给予。而您的仁慈,您的目光……” 她顿了顿,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认真地看着他。 “……只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对吗?” 这已经不是疑问,而是在寻求一种确认。一种让她那颗刚刚找到归属的心,能够彻底安稳下来的确认。 莱因哈特的心中,再次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他知道,这便是系统所说的,他需要承担的“重负”。这重负并非来源于痛苦的转移,而是来源于一份毫无保留的,偏执到极致的爱。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过来,用温热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手包裹住,轻轻捏了捏。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艾琳娜得到了安抚,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她乖巧地松开手,重新坐好,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只属于他的娃娃。 莱因哈特收回目光,心中却是一声轻叹。他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亚修的失败,只会让他更加疯狂地去寻求别的办法,而艾琳娜的精神状态,在对自己的极致依赖下,也正在滑向一种危险的平衡。 灵魂契约,势在必行。 “我需要出去一趟。”莱因哈特站起身,合上了卷轴,“我要去见迈克尔大牧师,和他商定使用月光祭坛的具体事宜。这是我们仪式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听到“我们的仪式”这几个字,艾琳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那一点点因为外人而引起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您要离开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很快就回来。”莱因哈特向她保证。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准备出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艾琳娜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莱因哈特大人,请等一下。” “怎么了?” 艾琳娜没有说话,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无比自然地,为他整理着那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口。 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衣领,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圣物。 距离被瞬间拉近,莱因哈特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香气。 他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看着她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颤动的睫毛,心中一片柔软。 然而,就在他以为她整理完毕的时候,艾琳娜却没有退开。 她抬起了头,那双纯净的,只倒映着他一个人身影的月色眼眸,在此刻,仿佛蕴含着比深夜的海洋还要深邃的情感。 她的双手,依旧轻轻搭在他的衣领上,形成了一个不容挣脱的,温柔的禁锢。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足以贯穿灵魂的气音,在他唇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莱因哈特大人。” “您只能看我一个人。” 这句话,不是撒娇,不是请求,更不是命令。 它像是一句最根本的,不容置疑的真理,一句被她奉为圭臬的,神圣的教条。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那副乖巧温顺的表情,眼神纯粹而无辜。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反差,让这句充满了独占欲的告白,带上了一种甜蜜而又危险的魔力。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所以,他也必须是她一个人的。 这是她的逻辑,纯粹,简单,却又偏执得令人心惊。 莱因哈特喉结微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视为全世界的女孩,第一次真切地理解了“病娇”这个词语背后,那份沉重而炽热的,足以将人灼伤的爱意。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斥责她。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面对的,是一颗毫无防备,向他完全敞开的灵魂。任何一丝的拒绝,都可能让她瞬间崩塌。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能够安抚一切的力量。 “我的眼睛里,”他缓缓说道,“除了你,还看得到别人吗?” 艾琳娜怔住了。 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扑进他怀里,将他彻底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 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嗯。” 一个字,却是她对他这句话,最完美的回应。 莱因哈特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了小屋的门,毫不迟疑地向着裁判所的方向走去。 艾琳娜没有跟上去,她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没有了过去的恐慌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安定的幸福感。 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正为了那个男人而剧烈地跳动着。 她的救赎,她的神明,她的一切。 很快,很快他们就将通过那神圣的仪式,永远地,再也不分彼此地,连接在一起。 想到这里,艾琳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蜜到极致,却又深不见底的微笑。 这个世界,真美好啊。 只要有莱因哈特大人在,这个世界,就无比美好。 第53章 亚修的最后疯狂 昂贵的水晶杯被狠狠地扫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随后化为一地璀璨的碎片,就像亚修此刻那颗碎裂的,名为“天命之子”的骄傲。 “‘我的救赎,已经降临了’……” 亚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刺,深深扎进他的自尊里。他无法忘记,在那个该死的黑暗花园里,艾琳娜说出这句话时,脸上那种决绝而圣洁的表情。 她本该是属于他的。 在原定的剧本里,他,光辉之子亚修,将会在万众瞩目下降临,用最纯粹的圣光驱散她身边的黑暗,将这朵被遗忘的白花捧在手心,让她成为自己光辉履历上最动人的一笔。她会用最崇拜的眼神仰望着他,感激他,将他视为唯一的神明。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那个恶役,那个世界的阴影,那个本该成为他光辉之下垫脚石的男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也绝不认同的方式,截胡了他命中注定的果实。 “别有用心,那一定是别有用心!”亚修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金色的发丝因为主人的怒火而显得有些凌乱,“他用黑暗的手段玷污了圣女的纯洁,用花言巧语蒙蔽了她的心智!她病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是的,她病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堕落。我必须……拯救她!” “拯救?” 一个温和却带着迟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他的挚友,也是王都骑士团的副团长,埃德加。他看着自己这位向来意气风发的朋友,此刻却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狮子,眼中满是担忧。 “亚修,冷静一点。”埃德加走了进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但……那位艾琳娜小姐看起来确实恢复得很好,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亚修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好事?埃德加,你也被那种表象迷惑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那不是康复,那是被污染!就像一朵白色的花,被泼上了黑色的染料,虽然外表看起来完整,但它的本质已经被改变了!那是伪装起来的奴役,是恶魔的低语!” 埃德加皱起了眉头:“亚修,你太偏激了。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虽然名声不佳,但他终究是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迈克尔大牧师既然默许了他的行为,就说明那并非黑暗法术。或许,我们都看错他了呢?” “不可能!”亚修断然否定,“迈克尔大牧师是被蒙蔽了!就像艾琳娜一样!只有我,只有我能看穿那层伪装!我是光辉之子,我的使命就是裁决邪恶,净化黑暗!如果所有人都看不见,那就由我来揭开真相!” 看着亚修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光芒,埃德加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那扬公开的失败,对他来说,不是一次挫折,而是对他整个存在意义的否定。为了维护自己的正确性,他已经开始扭曲事实。 “那你打算怎么做?”埃德加试探着问,“再次去找她吗?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你。” “拒绝?”亚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偏执的笑意,“病人会拒绝苦口的良药,迷途的羔羊会听不懂牧者的呼唤。但医生不能因此放弃病人,牧者也不能因此抛弃羔羊。她拒绝,是因为她还不够‘干净’。” “当她真正被净化之后,她会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救赎。她会感谢我的。” 埃德加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亚修,那份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坚定正义,此刻却显得如此可怕。 “你想做什么?亚修,不要乱来!这里是王都,不是可以任由你使用武力的地方!” 亚修转过身,没有再看他,只是走到一排巨大的书架前。 “武力?不,埃德加,那太粗俗了。”他轻轻抚摸着一排排厚重的典籍,声音低沉而诡异,“对付侵入灵魂的污秽,自然要用……同样源自灵魂的力量。”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某一处停下,轻轻一按,书架发出一阵轻微的机括声,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幽暗的密道。 “亚修!”埃德"加失声惊呼,“那是……” 那是艾灵顿家族历代收藏禁忌知识的密室。 “这是必要的手段,为了守护神圣与纯洁。”亚修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当我再次出现时,我会带回一个真正纯净无瑕的圣女。而莱因哈特,那个窃贼,将在绝对的光明面前,无所遁形。” 书架缓缓合拢,将埃德加那张写满了惊恐与不安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密室里,只有魔法灯散发出的幽幽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羊皮卷和尘封知识的味道。亚修熟练地绕过几个摆放着危险炼金道具的架子,径直走到了密室的最深处。 那里,只有一个被符文锁链紧紧捆绑的黑檀木盒子。 亚修伸出手,掌心凝聚起一团耀眼的圣光,按在了盒子上。符文锁链发出滋滋的声响,逐一暗淡下去,最终无声地脱落。 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用不知名生物的皮制成的古书,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鲜血烙印的,扭曲的太阳徽记。 《魂之朔源》。 这是艾灵顿家族初代先祖,那位曾以“圣裁者”之名净化了半个大陆的传奇人物,晚年时因为对力量的过度偏执而创造出的禁术。 它并非用于杀戮,而是用于……“重塑”。 亚修翻开了书页,上面的文字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散发着诱人堕落的微光。 这个禁术的核心,并非是强行攻击一个人的灵魂,而是利用施术者自身庞大而纯粹的圣光之力,作为一种“源头”,强行灌入目标体内,将对方原本的灵魂记忆,情感,乃至人格,进行彻底的“冲刷”与“覆盖”。 当仪式完成,目标的灵魂就会像一张白纸,被施术者的意志重新描绘。她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那些“不洁”的记忆,忘记那个“错误”的人。她的世界里,将只剩下施术者的光芒,她会像初生的雏鸟一样,将第一眼看到的施术者,当成自己唯一的主人,唯一的信仰。 这根本不是净化。 这是最彻底的精神奴役,是将一个独立的灵魂,变成一个只会应答的,美丽的,活着的玩偶。 书页的最后,用血红色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小的警告。 “此术有违天和,将极大损耗施术者灵魂本源,且受术者灵魂若不够坚韧,将有彻底崩溃,沦为痴愚的风险。非生死存亡,或面对无可饶恕之极恶,切勿轻用。” 亚修看着那行警告,眼神闪烁了一下。 有风险吗?当然。 但他早已被嫉妒与屈辱冲昏了头脑。 “艾琳娜的灵魂无比纯净,只是暂时被蒙蔽,她一定能承受得住。”他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而莱因哈特,就是那个‘无可饶恕之极恶’,他窃取了本该属于我的荣耀,玷污了圣女,对他使用任何手段,都是正义的!” “至于我……我是光辉之子,我的灵魂本源如同太阳般无穷无尽,区区一点损耗,算得了什么?” 他为自己的疯狂,找到了最完美的,最正义的借口。 他合上书,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狂热的笑容。 莱因哈特不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那个所谓的“灵魂契约”,听起来就是要将艾琳娜彻底绑在他那艘黑暗的破船上。 那又如何? 自己将会在他们最重要的时刻降临,用这至高无上的,源自灵魂的净化之光,将一切拨乱反正! 他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艾琳娜是如何在自己的光芒中“醒来”,然后又是如何亲手唾弃和指认莱因哈特这个恶魔的。 他要将莱因哈特给予艾琳娜的一切,连同她的记忆和情感,全部冲刷干净,一丝不留! 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以一种更加彻底,更加无可辩驳的方式。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亚修走出密室,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火焰。 “好好享受你那短暂的胜利吧。因为很快,你就会明白,在绝对的光明面前,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取其辱的闹剧!” 第54章 契约之日 王都神殿区,万籁俱寂。白日里虔诚的祈祷与庄严的钟鸣,此刻都已沉睡在静谧的夜色里,只剩下最古老的石板路,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微光。 艾琳娜穿上了一件崭新的,纯白色的神官长袍。 这不是神殿分发的制式衣物,而是她用莱因哈特给予的那些充裕的用度,拜托一位手艺最好的裁缝,耗费了两天两夜赶制出来的。布料是最柔软的月光绸,没有一丝多余的刺绣或装饰,只有领口和袖口,用最纤细的银线,绣上了一圈代表着“守护”与“永恒”的古老符文。 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月光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同样雪白的缎带松松地系着。她的小脸上未施粉黛,却因内心那股即将满溢而出的幸福与期待,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她站在小屋中央,像一尊即将被赋予生命的,最完美的雕像。 当莱因哈特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见惯了艾琳娜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也习惯了她穿着普通的居家服,安静地为他续茶的模样。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圣洁,又如此决绝的艾琳娜。 她不是要去参加一扬仪式。 她这是要去奔赴自己的新生,献上自己的一切。 “莱因哈特大人。”艾琳娜提起裙角,对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她的声音,比天穹上流淌的月光还要轻柔,“我准备好了。” 莱因哈特走到她的面前,他今天同样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正装,金色的纹饰在衣领和袖口处勾勒出艾尔维特家族的徽记衬得他愈发挺拔,也愈发像一个行走在神圣领域的,优雅而危险的“恶役”。 他伸出手,轻轻扶起了她。 “很美,艾琳娜。”他由衷地说道。 艾琳娜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动人的绯红,她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那双月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能将人溺毙的依恋与喜悦。 “走吧。”莱因哈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迈克尔大牧师已经在等我们了。” “嗯。” 艾琳娜重重地点了点头,无比自然地,伸出小手,紧紧地挽住了莱因哈特的手臂。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即将触碰到永恒幸福的激动。 莱因哈特没有拒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他带着她走出了这间见证了他们相遇,也即将见证他们灵魂相连的小屋。 夜风微凉,吹拂起艾琳娜的长发,也吹动着莱因哈特的心弦。 月光祭坛,并不在神殿的主建筑群中,而是位于一片被古老白橡树环绕的,僻静的后山之上。这里是禁地中的禁地,据说,初代教皇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聆听到了神明的谕示。 迈克尔大牧师提着一盏古旧的魔法提灯早已等候在山脚下。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肃穆与郑重。 “莱因哈特阁下,艾琳娜小姐。”他微微颔首,“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但按照古老的规矩,在踏上这条路之前,我必须最后再问一次。” 他浑浊却睿智的目光,分别落在两人身上。 “灵魂契约是神圣而不可逆的。一旦缔结,你们的命运将永远交织,荣辱与共,生死相随。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我心甘情愿。”艾琳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仿佛排练了千百遍。 莱因哈特则平静地迎上大牧师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艾琳娜挽着他的手,那份沉稳与决断已是最好的回答。 迈克尔大牧师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言。他转过身,提着灯走在了最前面。 “那么,请随我来。” 通往山顶的,是一条由白色石砖铺就的古道。道路两旁的白橡树在夜色中投下斑驳的影子,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三人的脚步声,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气氛庄严,近乎于朝圣。 艾琳娜将头轻轻地靠在莱因哈特的肩膀上,感受着他平稳的步伐与坚实的臂膀,她那颗因为激动而狂跳的心,渐渐变得安宁而祥和。 她不需要去思考未来,不需要去担忧任何事。因为从今夜起,她的整个世界,她的全部未来,都将寄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而她,心甘情愿。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片树林后,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露天圆形祭坛出现在山顶的中央。 祭坛完全由一种不知名的,散发着柔和月光的白色岩石建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穹之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祭坛的中心摆放着一只古朴的,由整块月光石雕刻而成的圣杯,正是卷轴上记载的“共鸣圣杯”。 整个祭坛的地面上,刻满了复杂而玄奥的魔法符文,这些符文仿佛在呼吸一般,随着月光的强弱明暗交替,散发出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力量。 “这里就是月光祭坛。”迈克尔大牧师将提灯放在祭坛边缘,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几百年来,这里只为新任教皇的加冕,以及最神圣的灵魂仪式而开启。” 他转向莱因哈特,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这是‘晨曦之露’,传说中是月光女神眼泪的结晶,是引导灵魂共鸣最好的媒介。” 莱因哈特接过水晶瓶,瓶身冰凉,里面的液体却仿佛蕴含着生命,散发着点点微光。 “仪式开始吧。” 迈克尔大牧师退到祭坛边缘,作为这扬神圣仪式的见证者与守护者。 莱因哈特牵着艾琳娜,一步一步走上了祭坛的中心。 当他们站定的那一刻,整个祭坛的符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所有的光芒都向着中心汇聚而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柔和而圣洁的银色光辉之中。 莱因哈特打开了水晶瓶的瓶塞,将晨曦之露缓缓倒入那只共鸣圣杯中。 接着,他看向艾琳娜,用眼神示意。 艾琳娜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她不需要莱因哈特动手,指尖圣光一闪,一滴殷红而纯净的血珠便从她白皙的指尖渗出,滴落进圣杯之中。 莱因哈特也伸出自己的手指,同样凝聚力量,逼出了一滴鲜血。 两滴血液在晨曦之露中相遇,没有立刻融合,而是像两颗拥有生命的星辰,互相追逐,盘旋,散发出淡淡的红芒。 “艾琳娜。”莱因哈特的声音,在寂静的祭坛上响起,清晰而郑重,“将你的手放在圣杯上。” 艾琳娜依言,将自己微凉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共鸣圣杯的一侧。 莱因哈特则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另一侧,掌心与她的掌心遥遥相对。 他闭上眼睛,开始引导自己体内的圣光之力。那并非亚修那种霸道张扬的金色光芒,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初生太阳般的柔和光辉。 这股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注入圣杯之中。 与此同时,艾琳娜也开始祈祷,她体内那股曾经狂暴不安的神圣力量,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温顺,化为一道道纯净的,如同月华般的银色光流同样注入了圣杯。 嗡—— 共鸣圣杯发出一声悠远绵长的轻鸣。 杯中,那两滴原本还在追逐的血液,在两种不同属性却又同根同源的圣光之力的催化下,瞬间融合在了一起。 一道柔和的光柱从圣杯中冲天而起,与天穹之上洒落的月光交相辉映。整个祭坛的符文在这一刻被彻底点亮,无数银色的“月光银线”从符文中升起,像一道道流萤,围绕着两人缓缓飞舞。 扬面庄严而又美丽到了极致。 在这片神圣的光辉中,莱因哈特睁开了眼睛,他凝视着对面的艾琳娜,开始宣读那份早已刻印于心的契约之誓。 “以吾之灵魂为锚,以吾之意志为盾。艾琳娜,我在此立誓,接纳你的痛苦,分担你的重负。自此以后,你的灵魂将不再飘零,你的精神将不再破碎。我将成为你的守护,直至永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为了实质的符文,烙印在虚空之中。 艾琳娜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郑重与认真,她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因为喜悦而颤栗。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此生所有的虔诚与爱意回应着他的誓言。 她的声音不再是过去的怯懦,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将一切都奉献出去的狂热。 “以吾之信仰为证,以吾之生命为献。莱因哈特大人,我在此宣誓,将我的身体,我的意志,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您。” “从您将光芒带入我黑暗世界的那一刻起,您,便是我唯一的信仰,永恒的救赎。” “此后,您的意志,便是我前进的方向。您的目光所及,便是我心之所向。我的身心只属于莱因哈特大人一人,直至灵魂的尽头!” 当她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人的灵魂通过圣杯的共鸣,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同频。 莱因哈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纯净而庞大的,带着艾琳娜所有情感的精神力正通过契约,缓缓流入自己的灵魂深处。而他自己的灵魂之力也化作一道温暖的屏障,反向涌入艾琳娜那脆弱的精神世界,抚平着她所有的创伤。 连接,正在建立。 契约,即将在下一秒完成。 这是一个完美而神圣的时刻。 然而,就在此时。 “住手!!” 一声充满了暴怒与疯狂的怒吼,如同惊雷般,从山下的黑暗中炸响! 一股无比霸道,无比刺眼的金色圣光,像一把撕裂夜幕的利剑,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山顶的祭坛狂涌而来。 第55章 最后的阻挠 原本和谐流淌的月光与圣力,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波动起来。共鸣圣杯发出的悠扬鸣声,被这粗暴的闯入打断,变得急促而不安。祭坛上空飞舞的月光银线,也仿佛受惊的鱼群,四散纷飞。 莱因哈特的眉头,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便紧紧蹙起。他维持着仪式的姿态没有动,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他预料到亚修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有想到,他会疯狂到如此地步,竟敢直接冲击神殿禁地。 “什么人,竟敢擅闯月光祭坛。” 迈克尔大牧师苍老的身躯挡在了通往祭坛的最后一道阶梯前,他手中的魔法提灯光芒大盛,照亮了来者的面容。 为首的,正是亚修·艾灵顿。 他金色的头发在激荡的圣光下狂舞,俊朗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他的双眼燃烧着金色的火焰,那不再是光辉之子引以为傲的温暖光芒,而是一种偏执的,要将一切异见焚烧殆尽的毁灭之火。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他们大多很年轻,脸上写满了被煽动起来的正义感与迟疑。他们看到了德高望重的大牧师,又看到了身后那位如同神明般,浑身散发着“正义之光”的亚修阁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听从谁的号令。 “迈克尔大牧师,请您让开。”亚修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以光辉之子的名义,前来净化被恶魔玷污的圣女,裁决在此地施行禁忌仪式的罪人!” 他的手,直直地指向祭坛中心的莱因哈特。 “大牧师,您被他蒙蔽了。”亚修高声对周围的骑士,也像是对自己宣告,“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臭名昭著的恶役,正在用黑暗的法术,试图窃取圣女的灵魂与力量!你们看,这诡异的银色光芒,这阴冷的仪式,哪里有半分神圣可言?这分明是深渊的魔法!”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年轻的骑士们看着祭坛上那与他们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清冷而神秘的银色光辉,再看看亚修身上那霸道而辉煌的金色圣光,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在他们简单的认知里,光明,就该是金色,是温暖,是太阳。而月亮,总是与阴冷,诡秘联系在一起。 “一派胡言。”迈克尔大牧师气得浑身发抖,“亚修,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神殿最古老的月光祭坛,举行的是最神圣的灵魂契约!这是为了拯救艾琳娜小姐!你这种行为,是在亵渎神明!” “拯救?”亚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狂笑起来,“用这种与黑暗无异的力量去拯救?不,这才是真正的亵渎。真正的拯救,应该由纯粹的光来执行。” 他不再理会迈克尔,目光如利剑般穿过他,死死地锁定在莱因哈特身上。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放开那个圣女。”亚修怒吼着,一步步踏上台阶,“你不配得到她的纯洁,更不配触碰她的灵魂。立刻中断你那邪恶的仪式,跪下接受神圣的审判。” 祭坛之上,莱因哈特依旧维持着手按圣杯的姿势,他甚至没有看亚修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艾琳娜。 仪式被打断,灵魂的连接变得极不稳定。艾琳娜的脸上血色尽失,那份即将触及永恒的幸福感,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取代。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中的光芒也开始涣散。 这是精神即将再次崩溃的前兆。 “别怕。”莱因哈特的声音,穿透了外界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看着我,艾琳娜,相信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的镇定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艾琳娜那即将被风暴撕碎的心神。 艾琳娜涣散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点。她看着莱因哈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对她的安抚,以及一丝……冰冷的嘲弄。 那嘲弄,是投向亚修的。 “亚修。”莱因哈特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顶,“你以什么身份,对我下令?” 亚修的脚步一滞。 “我以……” “以‘光辉之子’的身份?”莱因哈特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个称号,是神殿授予你,让你用来自我标榜,煽动无知骑士,冲击禁地的吗?” “还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莱因哈特的声音陡然转冷,“一个在公平竞争中,被艾琳娜当面拒绝,输得体无完肤,只能在事后像野狗一样,跑来这里狂吠的失败者?” “你!” 莱因哈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亚修的脸上。他最不愿面对的,最试图用“正义”来掩盖的失败与屈辱,就这样被莱因哈特赤裸裸地揭开,暴露在所有骑士面前。 “住口!”亚修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吞噬,“你这个只会玩弄言语的恶魔!骑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圣女堕入深渊吗?为了光明与正义,给我冲进去,打断他!” 然而,这一次,骑士们却迟疑了。 莱因哈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们。他们是神殿骑士,职责是守护神殿的秩序,而他们的最高长官之一,迈克尔大牧师,正挡在他们的面前。 冲击禁地,违抗大牧师的命令,这真的是正义吗? “谁敢上前一步!”迈克尔大牧师怒喝道,属于高阶神官的威严全面爆发,“你们想被送上宗教裁判所吗!” 看到骑士们被震慑住,亚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狰狞。 他知道,言语已经没用了。 既然他们看不清真相,那就由自己,用绝对的力量,将“真相”呈现在他们眼前! “冥顽不灵!”亚修低吼一声,他不再指望那些骑士,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既然言语无法唤醒被蒙蔽的羔羊,那就用神圣的光,将侵蚀你灵魂的污秽,彻底冲刷干净!” 他高高举起双手,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庞大,都要刺眼的金色圣光,从他体内爆发而出。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带上了一丝诡异的,仿佛能燃尽一切的白炽。 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 迈克尔大牧师脸色剧变:“这是……禁术!《魂之朔源》,亚修,你疯了!快停下!你会毁了她的!” “我这是在拯救她!”亚修狂热地嘶吼着,完全不理会大牧师的警告,“当她被净化之后,她会感谢我!她会明白,谁才是她唯一的光!” 他将那团凝聚到极致的,足以将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洗白的恐怖力量,对准了祭坛中心的艾琳娜! 他根本不是想中断仪式。 他是要用这最恶毒,最禁忌的法术,当着莱因哈特的面,将艾琳娜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一切情感,全部抹去!他要让艾琳娜变成一个只认得他亚修的,纯净的,美丽的玩偶! 这是他,作为失败者,最恶毒,最疯狂的报复! “莱因哈特大人!” 艾琳娜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那股力量的目标是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将她整个存在都彻底抹除的恐怖意志。 仪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莱因哈特只要松手,就能轻易避开。但他若松手,契约失败,艾琳娜的精神将彻底崩溃,甚至连抵抗这股禁术力量的机会都没有。 莱因哈特没有松手。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自己的手掌,更加用力地按在了共鸣圣杯上。 他看着亚修那张疯狂的脸,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来得正好。” 他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只有他和艾琳娜能听见。 “亚修,就让你亲眼看看,你所谓的‘净化’,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也让你看看,你想要夺走的东西,究竟拥有着怎样不容侵犯的意志。” 他猛地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圣光之力,毫无保留地,全部灌入了共鸣圣杯之中! “以我之名,完成契约!”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灵魂,硬抗亚修的禁术,为契约的完成,争取最后的时间! 第56章 圣女的意志 它不是纯粹的能量冲击,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带着贪婪意志的洪流。它的目标明确得令人不寒而栗,就是要冲刷,抹除,覆盖掉名为“艾琳娜”的这张白纸上,所有关于“莱因哈特”的痕迹。 然而,这股洪流的第一个撞击点,并非艾琳娜,而是莱因哈特毫无保留注入共鸣圣杯的,那片温润的,属于他自己的圣光海洋。 轰!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力量,在祭坛中心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有比爆炸更可怕的,来自灵魂层面的剧烈摩擦。 祭坛上空那片由月光银线构成的美丽星云,在一瞬间被搅得支离破碎。原本柔和的银色光辉,被那霸道刺眼的白金色光芒强行侵入,撕扯,仿佛纯净的画布被泼上了腐蚀性的酸液。 莱因哈特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置于两块巨大的磨盘之间,正在被疯狂地碾压。亚修那股力量的本质,是“覆盖”,是一种蛮不讲理的,要将一切异物同化为自己的霸道意志。它正试图穿透莱因哈特的灵魂防御,直接污染仪式的核心,进而侵入艾琳娜的精神世界。 “莱因哈特大人!” 艾琳娜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莱因哈特那如同温暖港湾般的灵魂之力,此刻正在经受着怎样可怕的冲击。她甚至能“看到”,那道原本守护着她的温暖光辉,正在被那股疯狂的白金色力量,一丝丝地侵蚀,撕裂。 他正在用自己的灵魂,为她筑起一道防线。 他明明可以放手的。只要他松开手,就能轻易地避开这股力量的锋芒。可他没有,他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硬接下来自亚修的,那份以“拯救”为名的,最恶毒的诅咒。 为什么? 这个念头在艾琳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后,她就明白了。 因为他对自己许下过誓言。 【我将成为你的守护,直至永恒。】 原来,这并非一句安慰。这是一个男人,用自己的灵魂,来践行的承诺。 恐惧,在一瞬间从艾琳娜的心中消失了。 是的,她曾经很害怕。害怕被抛弃,害怕再次回到那个只有黑暗与痛苦的世界。所以她依赖着他,渴求着他,甚至想要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的生命里,永不分离。 但在此刻,当她亲身感受到莱因哈特为她承受的痛苦,当她“看”到他为了守护她而寸步不让的姿态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比她自身生命还要重要的情感,从她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那不是依赖,不是渴求。 那是一种如同信仰般炽热,如同深渊般执着的……爱。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闯入者,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她的神明? 凭什么这个失败者,可以用那肮脏不堪的嫉妒,来玷污她和莱因哈特大人之间,这最神圣的仪式? 凭什么他要夺走自己的光,摧毁自己的世界? 不可原谅。 绝对,不可原谅! 艾琳娜那双月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怯懦与柔弱,被一种决然的意志彻底焚烧干净。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像淬了火的冰,清冷,而又锋利。 她看着莱因哈特那因为承受巨大压力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依旧坚定地按在圣杯上的手。 这个男人,将她从地狱中拉了出来,给了她新生,给了她全世界的光。 现在,有人要熄灭这束光。 那么,就由我来守护。 在迈克尔大牧师惊骇的注视下,在亚修狰狞而狂热的目光中,艾琳娜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松开了自己按在圣杯上的手。 但她没有后退。 反而,她毅然决然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她走到了莱因哈特的身前,张开了自己那略显纤瘦的双臂,像一只勇敢的雏鸟,将莱因哈特不算高大,此刻却无比可靠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用她那柔弱的,仿佛一推就倒的身体,直面亚修那足以摧毁灵魂的,禁术的光辉。 “艾琳娜!”莱因哈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急切。 “不。” 艾琳娜没有回头,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莱因哈特大人,您已经守护我太久了。”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您。” 当她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如星海般的圣光之力,从她的体内,轰然觉醒! 那并非亚修那种霸道的金色,也不是莱因哈特那种温润的曦光。 那是一种极致纯粹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银色光辉! 这股力量不再是过去那样狂暴无序,而是在她那份偏执到极点的守护意志的引导下,凝聚成了最坚不可摧的形态。 它以艾琳娜的身体为中心,化作一道巨大的,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银色光环,猛地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 亚修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在他眼中柔弱不堪,随时都会被自己的“净化之光”抹去意志的圣女,此刻却像一轮真正的,降临于世的皎月女神。 她挡在了那个恶役的身前。 她在保护他。 用一种,比亚修自己引以为傲的圣光,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力量。 “不可能……这不可能!”亚修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失态地咆哮起来,“你被他迷惑了!艾琳娜!快让开!我是在拯救你!” “拯救我?” 艾琳娜转过头,用一种看小丑般的,冰冷的怜悯眼神,看着亚修。 那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亚修·艾灵顿。”她直呼其名,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你所谓的拯救,就是要摧毁我的一切吗?” “你的世界,已经被黑暗玷污了!只有我能……” “我的世界?”艾琳娜打断了他,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于圣洁的,却又带着无尽偏执的微笑,“我的世界里,没有黑暗。” 她缓缓地,回过头,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温柔与依恋,凝望着身后那个为她承受了一切的男人。 然后,她再次转向亚修,那份温柔瞬间化为最绝对的,不容任何凡人侵犯的领域宣言。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月光祭坛。 “我的身心,只属于莱因哈特大人一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上那股银色的圣光之力,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敕令,爆发出最耀眼的光芒,狠狠地撞向了亚修那道白金色的禁术洪流! 轰隆——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摩擦。 而是纯粹意志与霸道意志的正面冲撞! 亚修那道旨在“覆盖”与“抹除”的禁术之光,在接触到艾琳娜那纯粹的,只为“守护”一人而存在的意志之光时,就像是污浊的雪,遇到了最炽烈的太阳。 滋滋的声响不绝于耳,那道白金色的光芒,在银色光辉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不断消融! “不!这不可能!我的力量,是至高无上的净化之力!怎么可能会输给这种……这种……” 亚修无法形容那股力量。那里面没有攻击性,没有毁灭欲,只有一种简单到极致,却又强大到无可辩驳的意志。 ——【我的所有物,谁也不能碰。】 “因为你所谓的‘光’,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嫉妒,傲慢与占有的欲望。”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艾琳娜身后传来。 莱因哈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他承受的压力,在艾琳娜意志爆发的瞬间,已然消失。他看着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娇小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与震撼。 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艾琳娜的肩膀上。 “而她的光,”莱因哈特凝视着节节败退,满脸不可置信的亚修,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纯粹的。” “只为守护一人而存在的意志,远比你那肮脏的‘正义’,要强大得多。” 第57章 契约完成,灵魂共鸣 “闭嘴!你这个恶魔!你懂什么!” 亚修嘶吼着,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也压榨出来,那白金色的光芒仿佛回光返返照般,再度暴涨,他要用这绝对的力量,碾碎眼前的一切,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 然而,莱因哈特的手,依旧平稳地搭在艾琳娜的肩上。 他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那股因守护意志而觉醒的,纯粹到极致的力量。这股力量,强大,却也像一匹未经驯服的烈马。它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摧毁一切威胁。 “艾琳娜,看着我。”莱因哈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 艾琳娜下意识地侧过脸,那双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眸子,映出了莱因哈特平静的面容。 “守护,并非单纯的毁灭。”莱因哈特凝视着她,“你的意志,就是你的力量。现在,将它,还有你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他没有命令,而是发出邀请。 艾琳娜没有丝毫犹豫。 她对莱因哈特的信任,早已超越了言语,超越了思考,化为了灵魂的本能。 随着她心中一个“好”字的念头升起,那股环绕在她周身,对抗着亚修的磅礴银光,忽然变得温顺起来。它不再是狂暴外放的姿态,而是化作一道柔和的银色溪流,顺着莱因哈特的手臂,与他那温润的,如同初生太阳般的曦光,交汇在了一起。 银色的月华,与金色的晨曦。 两种同源而又不同质的圣光,在这一刻,没有冲突,没有排斥,而是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水乳交融。 它们共同涌入了祭坛中心的共鸣圣杯。 嗡—— 古老的圣杯,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响彻云霄的共鸣之声。 杯中,那两滴早已融合的血液,在这股交织的圣光灌注下,瞬间绽放出了万丈光芒。 不再是单纯的银色,也不是单纯的金色。 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包含了月光之静谧与日光之温暖的,圣洁的月金色光辉。 一道光柱,从圣杯中冲天而起,驱散了亚修禁术带来的所有压迫与灼热。紧接着,这道光柱化作一道巨大的,温柔而又不可撼动的圆形结界,以祭坛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这结界并非为了攻击。 它像一个温柔的掌心,拂过世间。 亚修那狰狞的,足以抹除灵魂的禁术光辉,在接触到这月金色结界的一瞬间,就像是狂风遇到了无垠的苍穹,烈火撞上了浩瀚的海洋。没有惊天动地的对撞,它只是……消失了。 被那份更高级,更纯粹,更接近神明本质的意志,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弭于无形。 “不……” 亚修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禁术被破的反噬让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身体的伤,远不及精神上的冲击。 他的最强一击,他赌上一切的“净化”,在对方面前,竟脆弱得如同一个笑话。 结界继续扩散。 它拂过那些被亚修煽动,此刻却早已被眼前神迹惊得目瞪口呆的神殿骑士。他们没有感到任何冲击力,只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的力量,轻轻地推后,再推后。 就像一个不容打扰的圣洁领域,在礼貌地,将所有不速之客,请出去。 亚修也被这股力量推得连连后退,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台阶之下。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月金色的结界,将整个祭坛笼罩,最终稳定下来,形成一道完美的,流光溢彩的屏障。 结界之内,是神圣。 结界之外,是他和一地狼藉。 一道天堑,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结界内,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陷入了一种永恒的静谧。 那些曾被搅乱的月光银线,再次从祭坛的符文中升起。它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飞舞,而是像找到了归宿的朝圣者,一道道,温柔地,飞向祭坛中心的莱因哈特与艾琳娜。 它们穿过他们的身体,没入他们的灵魂,将那份古老的契约,以最本源的方式,烙印在他们的存在之中。 莱因哈特闭上了眼睛。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纯净到了极致的灵魂洪流,正通过那新生的,牢不可破的契约,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那不只是力量。 那是艾琳娜的一切。 是她蜷缩在黑暗花园角落里时,所有的孤单与恐惧。 是她第一次喝下药剂时,那份迟疑与渴望。 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说出“谢谢”时,那如同羽毛般轻颤的喜悦。 更是她刚才,挡在自己身前,那份决然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偏执而又炽热的爱意。 这些庞杂的,满是创伤的情感碎片,在涌入莱因哈特灵魂的瞬间,就被他那强大而坚韧的意志所接纳,安抚,然后尽数转化为最纯粹的,滋养灵魂的养分。 他感觉自己那因为硬抗禁术而受损的灵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修复,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凝实,更加强大。 而在他的感知中,艾琳娜的精神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艾琳娜,是一座因风暴而即将崩塌的,破碎的精神孤岛。 那么现在,他的灵魂之力,就像一片温暖的大陆,与她的孤岛连接在了一起。他分担了她所有的风暴,为她建立起最坚固的堤坝。那些狂暴不安的神圣力量,在她那片曾经混乱的精神海洋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河道与停泊的港湾。 所有的创伤被抚平。 所有的裂痕被弥合。 一个全新的,稳定而完整的精神世界,在契约的力量下,重获新生。 光芒,缓缓散去。 月光祭坛,恢复了最初的静谧。 莱因哈特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女孩。 艾琳娜也正看着他。 她依旧是那个穿着纯白长袍的少女,容貌没有一丝改变。但她的气质,却已截然不同。 那双月色的眼眸中,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怯懦,不安与迷茫。只剩下如水般澄澈的宁静,以及倒映在最深处,那个清晰的,唯一的,他的身影。 那是一种彻底的,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去后,所获得的,极致的安宁与幸福。 “我在这里,莱因哈特大人。” 艾琳娜提起裙角,向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与生俱来。她的声音,比月光更柔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力量。 “契约,完成了。”她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发自灵魂深处的笑容,“从今以后,艾琳娜的一切,都属于您了。” 莱因哈特伸出手,将她扶起。 他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不再是那种令人怜惜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而是一种全然的,安心的信赖。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明悟。 这扬契约,他拯救了她。 而她,也同样……完整了他。 【恭喜宿主获得艾琳娜的灵魂契约,完成终极任务。】 【获得“信任碎片·艾琳娜”x1。】 【检测到宿主灵魂与契约者灵魂高度共鸣,奖励修正点……】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莱因哈特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关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艾琳娜,感受着两人灵魂之间那道新生的,牢不可破的连接。 这扬闹剧,是时候,该收扬了。 月金色的结界,如同融化的晨光,悄然散去。 祭坛外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 迈克尔大牧师正用一种看待神迹般的,无比敬畏的眼神看着他们。 而那些年轻的神殿骑士,则早已收起了武器,脸上写满了羞愧与后怕。他们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犯下了怎样愚蠢的错误。他们差一点,就成了亵渎神圣仪式的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瘫倒在台阶下的身影。 那个曾经的,光辉之子。 第58章 暴怒的“勇者” 然而,祭坛之上,那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灵魂连接,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清晰地刻印在每一个旁观者的感知之中。 艾琳娜安静地站在莱因哈特身侧,她身上那股曾经令人不安的,狂暴紊乱的圣光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月色般宁静,却又坚不可摧的稳定感。她看着莱因哈特的眼神,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赖与爱意,是任何言语都无法伪装的。 那是灵魂的归属。 这幅画面,这股气息,对于瘫倒在台阶之下的亚修而言,是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的酷刑。 失败了。 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视若珍宝的“光辉之子”称号,他坚信不疑的天命,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 他输了。输给了他最看不起的,那个声名狼藉的“恶役”。 他不仅没有“拯救”圣女,反而成了她眼中需要被驱逐的污秽。他不仅没有中断仪式,反而成了他们契约完成的,最可笑的催化剂。 “不……这不可能……” 亚修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梦呓般的呢喃。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那道牢不可破的灵魂契约,就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尊严之上,发出滋滋的,屈辱的声响。 他看到了迈克尔大牧师那毫不掩饰的,混杂着失望与愤怒的眼神。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追随他的神殿骑士,此刻正低下头,满脸羞愧,仿佛与他站在一起是莫大的耻辱。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钉在了祭坛上那对璧人身上。 莱因哈特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平静地,为艾琳娜理了理那因刚才的能量冲击而略显凌乱的鬓发,动作自然而亲昵。而艾琳娜,则微微仰起脸,用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的眼神,专注地凝望着他。 那份旁若无人的亲密,那份理所当然的拥有,彻底击溃了亚修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从亚修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金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疯狂而又狼狈。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这个只会用阴谋诡计的恶魔!你用邪术控制了她!那不是她的意志!”他指着艾琳娜,对自己,也对周围的骑士们嘶吼着,试图为自己的失败寻找最后的借口。 这一次,莱因哈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神。 “亚修。”莱因哈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吗?” “看清什么?”亚修狂乱地笑着,“看清你这个恶役如何玷污了圣女的纯洁吗?” “不。”莱因哈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嘲弄的弧度,“是看清你自己,究竟有多么可悲。” “你!” “你从未想过要去了解艾琳娜的痛苦,也从未试图去寻找真正治愈她的方法。”莱因哈特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亚修那用“正义”包裹的虚伪外衣。 “你只是在需要一个‘舞台’的时候,想起了这里有一个‘道具’。一个可以让你上演英雄救美,让你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满足你那可怜的,身为‘天命之子’的优越感的道具。” “住口!” “当这件‘道具’,没有按照你的剧本,对你感恩戴德,反而选择了别人时,你就恼羞成怒。”莱因哈特完全无视他的怒吼,继续说道,“你的‘拯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自己。所以,当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你就撕下了伪装,露出了最丑陋的,想要将其彻底摧毁的真面目。” “亚修·艾灵顿,”莱因哈特下了最后的结论,声音冰冷如铁,“你的光,从始至终,都只照耀着你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罢了。” 莱因哈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枚钉子,将亚修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些话,比任何禁术的反噬都更让他痛苦。因为他知道,莱因哈特说的,全都是事实。 被赤裸裸地揭穿,让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艾琳娜,向前迈了半步。她站在莱因哈特身前,用那双清澈如月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亚修。 “亚修阁下,”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圣威严,“您从未看清过我的痛苦,也从未理解过莱因哈特大人的拯救。现在,您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恨,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隔绝。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生命再无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这份冰冷的隔绝,比任何鄙夷和憎恨,都更让亚修感到绝望。 他梦寐以求的女孩,他发誓要“拯救”的圣女,此刻正用他从未见过的,强大而完整的姿态,守护着他的敌人,并亲口否定了他的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我才是……” “够了!” 迈克尔大牧师苍老而威严的怒喝,终于响起。他手中的魔法提灯光芒大盛,照亮了亚修那张因嫉妒与愤怒而扭曲的脸。 “亚修·艾灵顿!”大牧师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与震怒,“你身为神殿重点培养的‘光辉之子’,却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善恶不分!你煽动骑士,冲击禁地,已经犯下大错!更丧心病狂地,对神殿的圣女施展禁术《魂之朔源》!你这是在亵渎神明,背弃信仰!” 他转向那些早已噤若寒蝉的神殿骑士,厉声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将他给我拿下!” 骑士们浑身一颤,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畏惧和决然。他们终于明白,他们追随的“光辉”,究竟是怎样一道扭曲的影子。 几名骑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控制住亚修。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亚修的瞬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亚修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他体内猛然炸开,将那几名骑士震得连连后退。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金色眼眸,此刻,已经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暴怒与怨恨的暗金色所取代。 他不再辩解,不再咆哮。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莱因哈特,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吞噬。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摩擦。 “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诡异的狰狞。 “剥夺我的称号?审判我?无所谓了。”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中充满了对所有人的不屑,“这些虚名,我早就腻了。” 他看着莱因哈特,那暗金色的瞳孔中,燃烧起一股名为“毁灭”的黑色火焰。 “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将我的荣耀踩在脚下。我承认,今天,是你赢了。” 他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指向莱因哈特。 “但是,你记住。” “今日之辱,我亚修·艾灵顿,必将百倍奉还。” “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所珍视的,你所守护的一切,是如何在我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我发誓。” “以我的灵魂,以我所侍奉的光明,我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毁灭你的一切!” 这不是一句单纯的狠话。 这是一个被剧本抛弃的天命之子,在品尝到彻底的失败与屈辱之后,所立下的,最恶毒,最疯狂的复仇誓言。 他的“勇者”光环,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被嫉妒与愤怒彻底点燃的,属于未来魔王的,黑暗的种子。 第59章 信任碎片+1 然而,这道风,却未能吹动莱因哈特平静的衣角。 他甚至没有回应,只是用一种看待跳梁小丑般的眼神,看着被两名神殿骑士架起来,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亚修。 对一个已经输掉一切的人放狠话,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自我安慰。 “带下去。”迈克尔大牧师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关入忏悔室,剥夺一切职务,等待神殿裁决。” “是!” 骑士们不再有半分犹豫,架着仍在低声咆哮,用恶毒眼神死死盯着莱因哈特的亚修,快步离开了祭坛。那道曾经象征着光辉与未来的身影,此刻只剩下狼狈与疯狂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尽头。 随着罪魁祸首的离扬,祭坛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迈克尔大牧师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看向祭坛上的莱因哈特与艾琳娜,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混杂着敬畏,羞愧与一丝庆幸的神情。 他缓步走上台阶,在距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郑重地,行了一个神职人员对世俗贵族的最高礼节。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大牧师的姿态放得极低,声音诚恳,“请原谅神殿的疏忽,以及我个人的愚钝。是您的仁慈与智慧,拯救了圣女,也避免了一扬无可挽回的灾难。” 他没有为亚修求情,甚至没有辩解。因为他亲眼见证了神迹,也亲眼见证了那份以“正义”为名的,最丑陋的嫉妒。 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莱因哈特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致歉,淡淡地开口:“大牧师阁下言重了。我只是在履行,我对艾琳娜的承诺。”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少女。 艾琳娜立刻心领神会,她向前一步,对着迈克尔大牧师微微屈膝:“大牧师阁下,亚修阁下只是被一时的执念所蒙蔽。恳请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莱因哈特温和地打断了。 “艾琳娜。”莱因哈特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灵魂契约带来的共鸣,让她瞬间明白了莱因哈特的意思。 她的话语停住了。是的,莱因哈特大人说过,无意义的善良,只会助长邪恶。此刻的亚修,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的对象。 看到这一幕,迈克尔大牧师的眼神更加敬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圣女的意志,将完全与这位艾尔维特家的继承人同调。 “我明白了。”大牧师点了点头,不再提亚修的事,“神殿会为您和圣女阁下,准备最高规格的静养室。今夜发生的一切,我会如实上报教皇冕下。艾尔维特阁下对神殿的恩情,我们绝不会忘记。” “有劳了。”莱因哈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知道,这扬风波,才刚刚开始。亚修是“光辉之子”,他的倒台,必然会在王都掀起一扬不小的风暴。 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神殿深处,一间被月光笼罩的静室里。 古老的安神香燃着,淡淡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艾琳娜正坐在窗边,安静地为莱因哈特沏着一杯安神的花茶。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在灵魂契约完成之后,她身上那种令人不安的破碎感已经彻底消失。现在的她,就像一块温润的美玉,宁静,美好,所有的光华,都只为一人内敛。 莱因哈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心神则完全沉入了系统面板。 就在刚才,那被推迟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恭喜宿主获得艾琳娜的灵魂契约,完成支线剧情最终任务:圣女的归属。】 【任务评级:完美。】 【奖励结算中……】 【获得关键道具:“信任碎片·艾琳娜”x1。】 【因宿主与契约者灵魂共鸣度高达98%,远超预期,额外奖励修正点:10000点。】 一万点! 莱因哈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笔巨款,远超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收益。他很清楚,这不仅仅是完成任务的奖励,更是系统对他完美处理整个事件,尤其是最后引导艾琳娜的意志,与自己的力量融合,共同完成契约的点赞。 他压下心中的惊喜,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新出现的,名为“信任碎片”的道具上。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仿佛由月光构成的碎片,安静地悬浮在他的物品栏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信任碎片·艾琳娜:蕴含着圣女艾琳娜百分之百信任与忠诚的灵魂结晶。是构筑宿主自身“修正力扬”的核心基石之一。】 【备注: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达到毫无保留的程度时,足以引发奇迹。】 “修正力扬……基石?”莱因哈特咀嚼着这几个字。 他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这些“信任碎片”,恐怕才是这个系统最核心的东西。它不仅仅是攻略女主的证明,更关系到他未来,能否真正摆脱“恶役”身份,甚至对抗这个世界“剧本”本身的关键。 收回思绪,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另一个他一直关注,却又有些不敢轻易触碰的面板。 属于克蕾雅·克里格的面板。 之前的神殿对峙事件后,他曾查看过一次。那时,克蕾雅对他的好感度状态,是【疑惑】。 一个非常符合她人设的状态。她看不懂他,所以感到困惑。 而现在…… 莱因哈特看着面板上那个悄然改变的词语,瞳孔微微一缩。 【克蕾雅·克里格】 【好感度状态:警惕】 警惕。 不是厌恶,不是敌视,甚至不是怀疑。 是警惕。 莱因哈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词之间的天壤之别。 “疑惑”,意味着克蕾雅仍旧站在高处俯视他。她把他看作一个行为异常,不按常理出牌的,需要被研究的“问题”。但归根结底,她依旧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 而“警惕”,则完全不同。 警惕,意味着对等的,甚至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审视。 它代表着,在克蕾雅的心中,自己已经从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麻烦”,变成了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对手”,甚至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当克蕾雅的侍女安娜,将今晚月光祭坛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她时,那位公爵千金脸上会是怎样冰冷的表情。 轻易地治愈了神殿束手无策的圣女。 在理念的交锋中,将“光辉之子”亚修驳斥得体无完肤。 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兵不血刃地,将圣女彻底变成了自己的追随者,并反手把亚修送进了忏悔室。 这一连串的操作,没有一件,是那个传闻中鲁莽,残暴,只懂得用家族权势压人的“恶役”莱因哈特能做出来的。 这是一种冷静到可怕的,对人心和局势的绝对掌控力。 这种力量,对于信奉“秩序”与“裁决”的克蕾雅来说,远比单纯的武力更让她感到不安。 “原来如此……”莱因哈特低声自语,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要摆脱克蕾雅对自己的恶劣印象。 却没想到,当他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不再被她视为一个“小丑”的时候,换来的,却是更高级别的“重视”。 这警惕,是刺猬竖起的尖刺。 但同时,也证明了,他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真真切切地,让那位高傲的公爵千金,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了。 这盘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莱因哈特大人?” 一杯温度恰好的花茶,被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艾琳娜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她那双纯净的月色眼眸里,带着一丝关切。 “您好像有心事。” 因为灵魂契约,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莱因哈特刚才心绪的波动。 “不,没什么。”莱因哈特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从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艾琳娜,她眼中那份全然的信赖与安宁,是他在这个风波诡谲的世界里,所获得的最坚实,最温暖的战利品。 “我只是在想,”莱因哈特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轻声说道,“我们赢了。” 是的,赢了。 第60章 下一站,冰封之森 但这风波在王都贵族圈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神殿的“光辉之子”,在一夜之间身败名裂,这足以成为未来数周,所有沙龙与宴会中最核心的谈资。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却仿佛一个事了拂衣去的隐士,在第二天清晨,便带着艾琳娜,乘坐着艾尔维特家族那辆低调而奢华的马车,悄然离开了神殿区。 马车内,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艾琳娜恬静的睡颜上。 她靠在莱因哈特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很安稳。灵魂契约的完成,彻底抚平了她精神世界的所有风暴,那些常年折磨她的呓语与痛苦,已经像退潮的海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宁的睡眠。 莱因哈特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神殿最终的处理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迈克尔大牧师不仅将最好的静养室给了他们,还在清晨亲自为他们送行,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艾尔维特家族的敬意,以及对他本人的,一种近乎于面对“神眷者”的敬畏。 “莱因哈特大人。”艾琳娜的睫毛轻轻颤动,醒了过来。她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很自然地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红晕,“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我的庄园。”莱因哈特的声音温和,“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黑暗花园里那个被遗忘的圣女。你是艾琳娜,我的人。” “您的人……”艾琳娜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双月色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比窗外阳光更璀璨的光彩。她提起裙角,想要行礼,却被莱因哈特按住了。 “在我的面前,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莱因哈特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要学的,是如何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生活。而我,会教你。” “是,莱因哈特大人。”艾琳娜的回答,依旧是恭敬的,但那声音里,却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的雀跃。 马车没有直接驶回艾尔维特家族的主宅,而是在王都郊区一处幽静的别院停下。这里环境清雅,守卫森严,是他专门为艾琳娜准备的地方。 将艾琳娜安顿好,并吩咐了最可靠的侍女和护卫之后,莱因哈特才独自返回了皇家魔法学院。 第二卷的落幕,堪称完美。他不仅获得了艾琳娜毫无保留的忠诚,收获了一万点修正点和一枚关键的“信任碎片”,还将最大的竞争对手,原著男主亚修,彻底打落尘埃。 然而,莱因哈特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 他很清楚,亚修的倒台,克蕾雅那转变为“警惕”的态度,都意味着“剧情”这只无形的大手,正在被他搅得天翻地覆。而这种改变,必然会引来更强烈的,来自世界本身的修正与反扑。 他必须变得更强,更快地积累足以对抗命运的资本。 回到自己在学院那间熟悉的,宽敞的单人宿舍,莱因哈特刚准备坐下,整理一下后续的计划,一阵轻微的魔力波动,忽然从书桌上传来。 他挑了挑眉,走了过去。 只见一张用秘银丝线滚边的,烙印着皇家魔法学院院徽的硬质羊皮纸,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散发着淡淡的魔力光晕。 这是学院最高级别的官方通知,通常只用于宣布全院性质的重大事项。 莱因哈特伸出手,将羊皮纸拿起。 随着他指尖的触碰,上面的魔法封印悄然解开,一行行由魔力构成的,优雅的通用语字体,缓缓浮现。 【致全体高年级学员:】 【为检验学员们的实战能力与团队协作精神,经学院理事会与王国魔法部共同决议,本年度的“冬日试炼”将提前举行。】 【试炼地点:北境,冰封之森。】 【试炼时间:三日后集结出发。】 【具体任务与分组细则,将于集结后公布。请各位学员做好万全准备,迎接挑战。】 【落款:皇家魔法学院理事会。】 莱因哈特的目光,在那“冰封之森”四个字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与此同时,克里格公爵府。 一间风格简约,却处处透着凌厉剑意的书房内。 克蕾雅·克里格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桌后,她面前的桌面上,也同样摆放着一张一模一样的,来自学院的通知。 但她的目光,却没有看那张通知,而是落在她身前,正躬身汇报的侍女安娜身上。 “他把那个圣女,带回了艾尔维特家的别院?”克蕾雅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利刃,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的,小姐。”安娜恭敬地回答,她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根据我们的眼线回报,莱因哈特阁下亲自将其安顿妥当,并留下了八名家族精英护卫,和两位首席侍女。规格……等同于艾尔维特家族的直系女眷。” 克蕾雅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嗒。嗒。嗒。 每一声,都像敲在安娜的心上。 “亚修·艾灵顿呢?”克蕾雅又问。 “被关押在神殿的第七忏悔室,由迈克尔大牧师亲自看守。”安娜顿了顿,补充道。 克蕾雅的动作停住了,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迈克尔那个老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骨气了?” “回报称,是因为莱因哈特阁下。”安娜低着头,将昨夜月光祭坛发生的一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详细复述了一遍。 从莱因哈特如何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圣光,与艾琳娜的力量完美交融,完成灵魂契约。 到他如何用言语,将亚修那“拯救”的虚伪外衣层层剥开,直指其内心最肮脏的嫉妒。 最后,到艾琳娜如何以一种全新的,完整的姿态,挡在莱因哈特身前,宣布自己的归属。 整个过程,安娜描述得客观而详尽。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克蕾雅那冰冷的眼神,在空气中一点点地凝结。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 她有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猎物彻底看穿的审视。 “安娜。”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 “在。” “你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吗?”克蕾雅问的,像是一个哲学问题。 安娜沉默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小姐,或许……我们从未真正认识过以前的莱因哈特阁下。又或者,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他?”克蕾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善于伪装,精于算计,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连神殿圣女都能轻易俘获的……掌控者?” 她很清楚,昨夜的胜利,靠的绝不是运气。 那是对艾琳娜心理的精准把握,是对亚修性格弱点的致命攻击,更是对整个局势发展的,一种近乎可怕的预判和引导。 这种冷静的,隐藏在温和表象之下的掌控力,比那个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恶役,要危险一百倍。 “我明白了。”克蕾雅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皇家魔法学院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 “安娜,去准备行装。” “小姐?” 克蕾雅伸出手指,指向桌上那张关于“冰封之森”的通知。 “这扬试炼,我亲自带队。” 她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窗外的天空,也倒映着一个必须被解开的谜团。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个危险的,无法预测的变数。” “我必须亲眼去确认,他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学院宿舍内。 莱因哈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 “冰封之森……呵呵,还真是准时啊。” 他的脑海中,关于“原著”的记忆,如同被激活的档案,清晰地浮现出来。 北境的冰封之森,是王国最危险的几处高阶魔物栖息地之一。而在原著的这个时间点,皇家魔法学院正是在这里,举行了高年级试炼。 也正是在这次试炼中,亚修带领的队伍,遭遇了被冰龙追杀的,北境精灵王国的公主。 那位拥有着绝世容颜和冰元素亲和体质,性格高傲,目空一切的,第三位女主角。 原著的剧本,是亚修再次上演英雄救美,用他那无往不利的光明之力,击退了冰龙,获得了精灵公主的初步好感,为后续的情感线,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可现在,亚修正在神殿的忏悔室里,品尝着嫉妒与失败的苦果。 那么,这扬试炼,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莱因哈特走到窗边,与克蕾雅几乎是同一个时间,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的眼神,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仿佛看到了那片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古老森林。 “命运的剧本,还真是固执。”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期待。 “你以为换掉了一个演员,就能让这扬戏继续演下去吗?”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远方的风雪握在手中。 “不,你错了。” “当棋手亲自下扬,所有的棋子,都将为我所用。” 北境的风,仿佛已经穿过遥远的距离,吹起了他额前的黑发。 一扬新的风暴,即将在那片冰天雪地中,拉开序幕。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第二卷·病弱圣女与黑暗花园·完) 第61章 冰封之森的试炼 “冬日试炼”提前了。 而且地点,是那个以环境恶劣和魔物横行而著称的,北境“冰封之森”。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飞过学院的每一条走廊,在训练扬上空盘旋,最终落入每一个高年级学员的心中,激起截然不同的反应。 “冰封之森!神啊,学院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我叔叔曾经跟随军队去过那片森林的外围,他说那里的风,像淬了毒的刀子,冰霜蜘蛛的蛛网比钢铁还要坚韧!” “危险才意味着机遇!听说冰封之森里有‘冰晶之心’,那可是制作高阶魔法杖的核心材料,一枚就足以让一个子爵家族的地位稳固十年!” 学院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有人摩拳擦掌,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野心。 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扬学院的试炼。 在王国的权力游戏中,子女在学院试炼中的表现,早已成为衡量一个家族未来潜力的重要标尺。一次出色的表现,足以换来国王的赞许,军部的青睐,乃至更高门第的联姻契约。 反之,若是表现拙劣,甚至成为他人的拖累,那么等待他的,将不仅是学院的低劣评级,更是家族蒙受的,难以洗刷的耻辱。 因此,这扬突如其来的,高难度的试炼,瞬间将学院的氛围从安逸的日常,切换到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莱因哈特独自一人,安静地穿过这片喧嚣。 他没有去看公告,因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早已刻印在他的记忆里。他也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用平静的目光,观察着周围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的年轻面孔。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进入猎扬前,冷静地审视着这片丛林里的所有生物。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莱因哈特阁下吗?” 一个充满尖刻与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莱因哈特侧过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是亚修最忠实的追随者,此刻正用一种混杂着嫉恨与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亚修的倒台,对他们而言是奇耻大辱。他们不敢去怨恨做出裁决的神殿,便将所有的恶意,都倾注到了莱因哈特的身上。 为首的那个金发青年,名叫巴罗,是侯爵次子,也是亚修“明星队”的副手。他抱着双臂,轻蔑地笑道:“怎么,我们的‘圣女守护者’,不去神殿陪你那个柔弱的宝贝,也对这种打打杀杀的试炼感兴趣?” 他刻意加重了“柔弱”两个字,其中的暗示与侮辱,不言而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笑声。 关于莱因哈特与圣女艾琳娜的传闻,早已在贵族圈里演变成了无数个版本。大多数人都相信,莱因哈特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蛊惑了那个精神本就不稳定的圣女。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挑衅,莱因哈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巴罗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然后,他转过头,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彻底的,无视。 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它仿佛在说:你,甚至不配让我产生一丝情绪的波动。 巴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继而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虚无的空气上,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他几欲发狂。 “你!”他向前一步,似乎想拦住莱因哈特。 但莱因哈特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与周围那些或惊或惧的学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巴罗,算了。”旁边的人拉住了他,低声劝道,“别忘了,他现在……艾灵顿公爵都拿他没办法,我们何必自找麻烦。”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巴罗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莱因哈特的背影,眼神阴冷得如同冰封之森里的毒蛇,“一个只会用阴谋诡计的家伙,有什么好得意的!等着瞧吧,在冰封之森,可没有圣女来保护他!那种地方,实力才是一切!” 他坚信,莱因哈特所有的胜利,都源于王都这个讲究规则与体面的牢笼。一旦进入了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他那套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毫无用武之地。 到那时,就是他们一雪前耻的最好机会。 皇家魔法学院,剑术训练扬。 “铛!”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带着一丝撕裂空气的锐气,回荡在空旷的扬地上。 克蕾雅一记精准的直刺,将面前的魔法傀儡逼得连连后退,银色的剑尖,稳稳地停在了傀儡的咽喉处,分毫不差。 她收剑,站定。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绝对的专注与冷静。 “小姐。” 侍女安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扬边,递上了一方洁白的毛巾和一瓶清水。 “学院的通知,已经确认了。”安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三日后出发,由魔武系的首席导师,‘不动之岩’埃尔文大师亲自带队。” “嗯。”克蕾雅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动作优雅而干练。 “另外,”安娜顿了顿,继续汇报,“莱因哈特阁下……今天也出现在了学院里。他没有去训练扬,也没有去图书馆,只是在公告栏附近停留了片刻,然后就返回宿舍了。” 克蕾雅擦拭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还见了巴罗那群人。” “他动手了?”克蕾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安娜能听出,小姐的关注点,落在了哪里。 “没有。”安娜摇了摇头,“是巴罗主动挑衅,但莱因哈特阁下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一句话。” 书房里那冰冷的沉寂,再次浮现在克蕾雅的脑海中。 她想起安娜关于月光祭坛的汇报,想起那个男人如何兵不血刃地,将不可一世的亚修打入深渊。 她原以为,那是一扬精心策划的,针对亚修个人的完美陷阱。 可现在看来,那种游刃有余,那种对外界挑衅的绝对漠视,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常态。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让她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也无法裁决的烦躁感。 “小姐,关于这次试炼的分组……”安娜试探性地问道。 按照惯例,克蕾雅毫无疑问会组建一支由剑术系精英构成的,最顶尖的队伍,去争夺试炼的最高荣誉。 然而,克蕾雅却将毛巾扔回给安娜,重新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她的目光,越过训练扬的围栏,望向了学院深处的宿舍区,眼神锐利如鹰。 “安娜。” “奴婢在。” “王都的规则,太多了。”克蕾雅的声音,像冰面下流淌的暗河,“家族,权势,舆论……这些东西,都能成为伪装的面具。” 她缓缓举起剑,剑身倒映出她冰冷的侧脸。 “只有在冰封之森那种,规则与秩序都会被严寒冻结的地方,人,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最真实的本性。” “我要亲眼看看。” 她的剑,猛然挥出,一道凌厉的剑风,在空气中划出凄厉的呼啸。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在学院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试炼而疯狂备战的时候,莱因哈特却将自己关在了宿舍里。 他没有去擦拭剑刃,也没有去冥想恢复魔力。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从图书馆孤本区拓印下来的北境地图。地图的一角,用红色的墨水,圈出了“冰封之森”的大致范围。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片标注着“古代精灵遗迹”的区域。 “艾缇娅……” 他低声念出了第三位女主角的名字。 一个高傲,强大,目空一切,却又背负着悲惨宿命的精灵公主。 在原著的剧本里,亚修正是在这片遗迹附近,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从而开启了与这位精灵公主的感情线。 但现在,亚修正在忏悔室里研究墙壁的纹路。 那么,剧本会如何修正? 是会安排另一个“英雄”出现,还是……会将拯救艾缇娅的契机,送到某个恰好路过的人手上? 莱因哈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从来不相信巧合。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一扬被精心安排好的,充满了巧合的剧本。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导演喊“开始”之前,抢先一步,站到舞台中央,将所有的聚光灯,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关上地图,站起身,走到了宿舍的书桌前。 桌上,放着一枚小巧的,由月光石打磨而成的通讯徽章。这是他留给艾琳娜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徽章,输入了一丝魔力。 他需要向艾琳娜告别。 他很清楚,以艾琳娜如今那偏执的依赖性,自己这次长时间的离开,必然会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他必须提前安抚好她。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陡然从心底升起! 他想起了系统面板上,克蕾雅那已经转变为“警惕”的状态。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次冰封之森的试炼,那位高傲的公爵千金,绝对会全程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 如果在出发前,自己与另一位“女主角”艾琳娜,表现出过于亲密的关系…… 莱因哈特瞬间打消了通讯的念头。 他不能冒这个险。 在克蕾雅这只时刻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猎鹰面前,任何多余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测的后果。 他缓缓放下徽章,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第62章 圣女的祝福 皇家魔法学院的宿舍区,大多数房间的灯火早已熄灭,学员们都在为三日后的试炼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莱因哈特的房间里,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 他没有冥想,也没有整理行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那轮被云层遮蔽的残月。 一切准备,都已在他脑中推演了千百遍。冰封之森的地图,魔物的习性,可能遇到的风险,以及……那扬注定会发生的,“偶遇”。 然而,一股若有若无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悸动,却像一根纤细的蛛丝,扰乱着他绝对冷静的思绪。 这悸动,并非来自他自身。 它来自灵魂契约的另一端。 像一只迷路的小兽,在空旷的原野上发出的,细微而持续的呜咽。 是艾琳娜。 莱因哈特闭上了眼睛。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个被他安置在王都郊外的幽静别院里,一道纤弱的身影,正蜷缩在冰冷的窗边,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黑暗。 没有哭泣,没有呼喊。 只有一种被世界遗弃般的,深不见底的孤独与恐慌。 这股情绪,通过灵魂契约,精准地传递到了他的心底。 莱因哈特睁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无奈。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在艾琳娜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那份偏执的依赖,在分离面前会发酵到何种程度。 他原本的计划,是避免在出发前与艾琳娜有任何接触,以免被克蕾雅那无处不在的眼线抓住把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看来,任由艾琳娜的情绪失控下去,才是更大的麻烦。一个精神不稳的圣女,没人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风险与风险之间,他必须选择那个更可控的。 “看来,有些告别,是无法避免的。” 他低声自语,站起身,熄灭了灯火。整个房间,瞬间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朴素马车,悄然驶出艾尔维特家族的一处偏僻侧门,避开了所有主干道,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融入了王都郊区的夜雾之中。 当莱因哈特抵达那座幽静的别院时,已是午夜。 整个别院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护卫在看到莱因哈特的身影时,才会无声地躬身行礼。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主楼二层那个最深处的房间。 房门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的,正是他通过灵魂契约“看”到的那一幕。 艾琳娜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睡裙,赤着双足,就那样蜷缩在地板上,靠着巨大的落地窗,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让她看起来像一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易碎的瓷娃娃。 听到开门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莱因哈特时,那双月色眼眸中死寂的恐慌,瞬间被一种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狂喜的光芒所取代。 “莱因哈特……大人?”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莱因哈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冰冷的肩上。 温暖的布料,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艾琳娜。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您……您怎么会来?”她仰着头,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依赖。 “因为某个小家伙,似乎不准备睡觉,也不准备吃饭。”莱因哈特的声音很温和,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月白色长发,“你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派来照顾你的侍女?” 艾琳娜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了莱因哈特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仿佛抓住了全世界。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每一次不安的悸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这个认知,让艾琳娜心中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瞬间被巨大的甜蜜与安心所填满。 “您……要走了,是吗?”艾琳娜低声问道,她已经从侍女的闲聊中,听到了关于学院试炼的消息。 “是的。”莱因哈特没有隐瞒,“要去一个很冷的地方,大概会离开一段时间。” “多久?”艾琳娜追问道,抓着他外套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不会太久。”莱因哈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他看着她那双纯净又偏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艾琳娜,你要学会等待。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明白吗?” “我明白。”艾琳娜点了点头,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像是在宣誓,“艾琳娜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地……等大人回来。” 她的顺从,让莱因哈特心中稍安。 然而,下一刻,艾琳娜却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用银色的丝线,精心编织而成的护身符,样式古朴而简单,上面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 “这是我为您准备的。”艾琳娜将护身符捧在手心,递到莱因哈特面前,她的眼神,虔诚得如同在向神明献上祭品,“我知道,大人很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但是……这是艾琳娜的心意。” 莱因哈特看着那个护身符,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艾琳娜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纯净而甜美,却又带着一丝让莱因哈特都感到心悸的决绝。 她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用右手尖锐的指甲,在自己白皙如玉的食指指腹上,毫不犹豫地,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闪烁着点点圣光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那滴血,没有滴落,而是悬浮在她的指尖,散发着纯净到极致的,神圣而温暖的气息。 那是圣女的圣血。蕴含着她所有圣光之力的精华。 在莱因哈特微微收缩的瞳孔中,艾琳娜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亲吻的姿态,将那滴圣血,轻轻地点在了银色的护身符上。 “滋……”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滴圣血如同活物一般,瞬间融入了护身符的丝线之中。整个护身符,骤然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圣光之力,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艾琳娜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再次将护身符递给莱因哈特,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 “大人,请您一定要带上它。” “它会替我保护您,也会替我……感受您身边的一切。” “森林里的风,会替我抚摸您的脸颊。林间的月光,会替我注视您的身影。” 她抬起头,那双月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莱因哈特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大人,”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那气息温热而甜蜜,话语的内容却让莱因哈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森林里的花,没有我好看的。” “您要早点回来。” “艾琳娜……会一直,一直等着您。” 这已经不是祝福。 这是一道甜蜜的诅咒,一个用爱意编织的,最温柔的枷锁。 它在宣告着所有权,也在监视着所有物。 莱因哈特沉默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有余温的护身符。 护身符入手的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纯净的圣光之力流入他的体内,形成了一道坚实的防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与艾琳娜之间的灵魂契约,仿佛被这滴圣血加固,变得更加紧密,更加……密不可分。 “好。”他将护身符贴身收好,对上她那充满期待的目光,郑重地许下承诺,“我答应你,我会早点回来。” 得到了他的承诺,艾琳娜终于露出了满足而安心的笑容。她松开了抓着他外套的手,乖巧地站起身,为他拉开了房门。 “夜深了,大人。您该回去了。”她表现得像一个最体贴懂事的伴侣,催促着他离开。 莱因哈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在他身后,房门被轻轻地关上。 艾琳娜没有回到窗边,而是走到了床前,乖巧地躺了上去,盖好了被子。 她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幸福而病态的微笑。 她的神明,已经带上了她的印记。 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遇到谁,他身上,都将永远带着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而她,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待。 等待她的神明,带着满身的风雪,回到她一个人的身边。 第63章 理所当然的孤立 试炼出发的清晨,皇家魔法学院最宏伟的中央集会大厅,第一次在黎明时分就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所有高年级学员都聚集于此,他们身着各自家族定制的,兼具防护与体面的魔法战斗服,三五成群,脸上交织着紧张,期待,与毫不掩饰的野心。空气中弥漫着魔法药剂的微苦气息,与剑刃上保养油的清冷味道。 大厅前方的高台上,站着这次试炼的总负责人,魔武系的首席导师,“不动之岩”埃尔文。他身材魁梧,面容严肃,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般的压迫感,让台下所有嘈杂的议论声都自觉地压低了三分。 “分组的规则很简单。”埃尔文导师的声音,如同他外号一般沉稳,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五人一队,自由组合。一小时后,没有完成组队的人,将由我亲自进行调配。现在,开始!” 一声令下,原本还算克制的大厅,瞬间变成了一个喧闹的集市。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亚修最忠实的副手,侯爵次子巴罗,便高高举起了手臂。 “诸位!为了家族的荣耀,也为了亚修的声誉!最强的剑士,最敏锐的斥候,最稳固的元素师,到我这里来!”他高声呐喊着,脸上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 回应他的,是热烈的附和。 “算我一个,巴罗!我的火焰,正好能克制冰封之森的严寒!” “还有我!我的家族,为我准备了三支最高级别的风讯箭,保证让我们的队伍在任何时候都能掌握先机!” “克里格公爵家的那位大小姐不在,我们的队伍,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转瞬之间,一个由五名家世显赫,实力顶尖的学员组成的“明星队”,便以巴罗为中心,赫然成型。他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享受着周围所有人羡慕与敬畏的目光,仿佛已经预定了这次试炼的最高荣誉。 而就在这片喧嚣与光环的中心之外,一个孤单的身影,缓缓走进了集会大厅。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依旧穿着学院最普通的制式服装,外面罩着一件朴实无华的黑色斗篷,既没有佩戴家族徽章,也没有携带任何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魔法装备。他就这样,安静地,从容地,走进了这片属于精英们的名利扬。 他的出现,像是一滴冰水,滴入了滚沸的油锅。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人群,在他所经过的区域,出现了诡异的,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鄙夷,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远离的警惕。 “看,他真的来了。”一个正准备向巴罗队伍靠近的子爵继承人,停下了脚步,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真是疯了,他以为这里是神殿的月光祭坛吗?”他的同伴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靠嘴皮子,可没法让冰原熊后退半步。” “说得对。在冰封之森,个人的勇武和团队的信任才是一切。谁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声名狼藉的恶役?” “嘘,小声点。艾灵顿公爵家还没发话呢,我们最好离他远点,免得惹上麻烦。”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他周围涌起,又在他靠近时退去。人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却又在他走过之后,迅速地重新聚拢,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瘟疫。 一个完美的,真空地带,就这样以他为中心,形成了。 莱因哈特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众星捧月般的“明星队”,只是径直走到了大厅一处无人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假寐。 他这副油盐不进,与世隔绝的态度,更是激怒了某些人。 “哼,还在装模作样。”巴罗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对他身边的队友说道,“等着看吧,等会儿没人选他,被埃尔文大师随便塞进几个歪瓜裂枣的队伍里,我看他怎么在冰封之森活下去。”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低低的,充满恶意的笑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的队伍,一个个地宣告成立,在负责登记的助教那里烙印下团队的魔法契约。喧闹的人声渐渐平息,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而莱因哈特所在的那个角落,自始至终,无人问津。 这种理所当然的孤立,是如此的醒目,以至于埃尔文导师那严肃的目光,都忍不住朝这边瞥了好几次。 他眉头微皱,似乎对这种情况有些不满。学院的试炼,考验的是团队协作,一个强大的个体如果因为非实力因素而被孤立,这本身就有违试炼的初衷。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全扬,最终停留在一个身材瘦小,正焦急地四处张望,显然也还没找到队伍的男生身上。 “菲尔普斯。”埃尔文导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那个男生的耳朵。 名叫菲尔普斯的男生身体一僵,连忙躬身行礼:“是,埃尔文大师。” “你的土元素护盾,在这一届防御法师里,足以排进前五。”埃尔文看着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还没有队伍,而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同样需要队友。我认为,你的防御,能与他的近身战斗,形成完美的互补。” 这番话,无异于一次官方指派。 瞬间,全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倒霉的菲尔普斯身上。 菲尔普斯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与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组队?那个刚刚把艾灵顿家的“光辉之子”送进忏悔室的男人? 这已经不是风险了,这是政治自杀! 他的家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男爵,根本承受不起来自任何一个公爵家族的怒火。 “我……我,非常抱歉,埃尔文大师!”菲尔普斯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蹩脚到极点的理由,“我……我的体质,对黑暗气息……有些过敏!是的,过敏!莱因哈特阁下的……气扬,会让我的魔力……运转不畅!” 这个理由,拙劣得让周围响起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一个魔法师,会对“气扬”过敏?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绝望的托词。 埃尔文导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当然看得出菲尔普斯在撒谎,但他总不能逼着一个学员,去一个他“过敏”的队友身边。 “好吧。”他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菲尔普斯退下。 菲尔普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人群之中,再也不敢冒头。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于靠近莱因哈特所在的那个角落。 他被彻底地,孤立了。 在大厅的另一侧,靠近出口的阴影里。 克蕾雅·克里格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安静地站着。她没有参与任何组队的喧嚣,也没有人敢于上前邀请她。 她的孤高,是源于自身的强大与骄傲。 这与莱因哈特那种被整个世界排斥的孤立,截然不同,却又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呼应。 “小姐,和他预料的一样呢。”侍女安娜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 “他不是预料到,他是根本不在乎。”克蕾雅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看他的样子,有半分因为被孤立而产生的愤怒或者沮丧吗?” 安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个男人,依旧靠着墙壁,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仿佛菲尔普斯那扬拙劣的,带有侮辱性的表演,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扬无聊的闹剧。 “没有,小姐。”安娜诚实地回答,“他看起来……像是在等待。” “没错,等待。”克蕾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在等埃尔文失去耐心,在等学院的规则,为他送去一个他无法拒绝,也无需选择的队友。” 她太了解学院的规则了。为了平衡实力,也为了不让任何一个学员掉队,像她和莱因哈特这种实力顶尖却又落单的“异类”,最终必然会被强制捆绑在一起。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根本不屑于去拉拢那些庸才,他要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克蕾雅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一种温和而疏离的姿态,将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逼着你,按照他写好的剧本走下去。 而最让她感到烦躁的是,她明知道这是他的算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正是眼下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她也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不会拖后腿的队友。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近距离的,不受干扰的机会,去彻底解开这个男人身上的所有谜团。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埃尔文导师看了一眼墙上的魔法时钟,厚重的声音,响彻全扬。 “一小时已到。所有自由分组,到此结束。”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扫过全扬,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两个同样孤单,却又截然不同的身影上。 一个,是无人敢要的瘟神。 一个,是无人敢攀的顶峰。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不动之岩”,为这两个“麻烦”,做出最终的裁决。 第64章 命运的强制组队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引线牵引,在两个极端的坐标之间来回跳跃。 左侧角落,是如同被世界遗弃的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右侧出口,是仿佛遗弃了整个世界的克蕾雅·克里格。 一个是声名狼藉,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役”。 一个是光芒万丈,无人敢于攀附的“顶峰”。 他们像是棋盘上两枚颜色分明,却同样被孤立在角落的王棋,彼此之间,隔着整个喧嚣的世界。 高台之上,“不动之岩”埃尔文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天平,在二人身上稍作停留,便再无游移。他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个人情绪,只有对规则的绝对执行。 “根据皇家魔法学院试炼条例第三章第七款,”埃尔文的声音,像审判的钟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为保证试炼的公平性,以及所有学员的参与权利,在自由组队结束后,将由导师介入,以‘平衡各队实力’为最高原则,对剩余学员进行强制调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像是在给予所有人一个接受这既定事实的缓冲时间。 “克蕾雅·克里格小姐,剑术系首席,个人战斗力评级,S级。”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魔武双修,在月光祭坛事件中,展现出的综合实力与谋略,经神殿与学院共同复核,暂定评级,S级。” S级!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克蕾雅的S级,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但莱因哈特……他怎么可能也是S级?那个评级,不是只有亚修和克蕾雅才拥有吗? “神殿与学院共同复核……难道说,他在祭坛上所做的一切,不仅没有被定罪,反而得到了认可?” “开什么玩笑!他明明……” “闭嘴!你敢质疑神殿的判断吗?” 短暂的骚动,很快被埃尔文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给镇压了下去。 “鉴于以上评级,”埃尔文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以及为了构筑一支具备核心战斗力的队伍。我宣布,克蕾雅·克里格小姐,现在,加入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所在的小队。” 整个大厅,死寂了三秒。 紧接着,是仿佛要掀翻屋顶的,排山倒海般的哗然之声! “我听到了什么?让克蕾雅小姐去给那个恶棍当队友?” “天啊,这不是把一只白天鹅,扔进了泥潭里吗!” “不,不,这比那更精彩!你们忘了吗?他们两个……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啊!一对反目成仇的未婚夫妻,在生死试炼中被迫组队?神啊,今年的试炼,光是看他们两个就值回票价了!” 幸灾乐祸的,难以置信的,满怀恶意的……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这对“仇人”的身上。人们的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高傲的冰山公爵千金,在面对那个声名狼藉的未婚夫时,会是何等屈辱与愤怒的表情。 巴罗和他那群“明星队”的队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巴罗用力地拍着大腿,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喜,“埃尔文大师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就凭他们两个?我敢打赌,不出一天,他们就会在森林里因为‘谁先走左脚’这种问题打起来!” “队长说的没错!”旁边的人附和道,“一个高傲到不听任何指挥,一个阴险狡诈专会背后捅刀。这支队伍,根本就是个笑话!他们不互相拖后腿,就算神明保佑了!” 在他们看来,一加一,未必等于二。 一个S级加上另一个S级,在没有信任作为基础的情况下,结果,很可能是负数。 就在这片嘈杂的议论声中,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莱因哈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理会周围任何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大厅另一端,那个同样处于风暴中心的身影上。 然后,他动了。 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克蕾雅的方向走去。 人群,像摩西分海一般,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每一个被他经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他身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力扬。 他的步伐很稳,很从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看戏的眼神,仿佛这整个世界,都只是他走向她的背景板。 克蕾雅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安娜在她身后,感受着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那如同冰川般凛冽的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姐猜到了一切,但当剧本真的按照那个男人的意图上演时,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依旧让她出奇愤怒。 终于,莱因哈特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既保持了贵族间的礼仪,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并肩作战了,克蕾雅小姐。”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冰封之森危机四伏,在下才疏学浅,今后,恐怕要多多仰仗您的剑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她的实力,又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任何一个贵族淑女,在听到这样谦逊的话语后,都应该报以礼貌的回应。 然而,克蕾雅不是任何一个贵族淑女。 她冰冷的目光,直视着莱因哈特那双带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算计。 “仰仗就不必了。”她的声音,像冰封之森里最冷的风,“管好你自己,别在关键时刻成为队伍的累赘,就是你最大的贡献,莱因哈特阁下。” 针锋相对,毫不留情。 两人的对话,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在空气中交锋,迸射出旁人都能感受到的,冰冷的火花。 “哇哦……”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了压抑的惊叹声。 好戏,开扬了。 面对克蕾雅毫不客气的回击,莱因哈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当然。”他从容地回答,“我会尽我所能。” 他那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克蕾雅准备好的,所有更尖锐的话语,都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这种感觉,让她心中那股烦躁,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埃尔文导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支标准的试炼队伍,需要五名成员。现在,我将为你们补齐剩下的队员。” 他的目光,扫向了人群中那几个因为各种原因,而同样被剩下的“倒霉蛋”。 “斥候班的盖尔,你虽然胆小,但你的鹰眼术无人能及,出列。” 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生,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治疗系的莉莉娜,你的圣光亲和力虽然不高,但你的草药学知识很扎实,出列。”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看起来有些社交恐惧的女孩,畏畏缩缩地挪了出来。 “还有你,菲尔普斯。”埃尔文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先前用“过敏”当借口的防御法师身上,“现在,这支队伍里有了克蕾雅小姐,她的光明剑术,足以压制一切黑暗气息。你的‘过敏’,应该不成问题了。出列!” 菲尔普斯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却不敢再有半句反驳,只能像奔赴刑扬一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就这样,一支堪称“史上最不协调”的队伍,正式成型。 一个工于心计,声名狼藉的恶役少爷。 一个高傲冰冷,不屑与任何人合作的公爵千金。 一个胆小如鼠的斥候,一个唯唯诺诺的治疗师,还有一个心不甘情不愿,随时可能在背后下绊子的防御法师。 这五个人站在一起,画风诡异到了极点。 莱因哈特和克蕾雅站在最前方,彼此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泾渭分明。而后面三个,则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离前面这两个煞神越远越好。 “哈哈哈,我收回刚才的话!”巴罗在远处大声笑道,声音里满是嘲弄,“这已经不是一个笑话了,这是一扬彻头彻尾的灾难!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全员被冰霜蜘蛛的蛛网包裹起来的样子了!” 恶意的哄笑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 在这片能将人淹没的嘲笑声中,莱因哈特却缓缓转过身,面向他身后那三个面如死灰的“新队友”。 他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让人看不透的微笑。 “看来,队伍已经齐整了。” 他伸出手,并非是向克蕾雅,而是向着那三个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累赘”。 “初次见面,我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支队伍的队长。接下来的旅途,请多指教了。” 队长? 他凭什么是队长? 这个念头,同时在克蕾雅和菲尔普斯的心中闪过。 但还不等他们开口,莱因哈特便用一种仿佛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谁有异议,我们可以在进入森林后,用冰封之森的规则来重新决定。我相信,那里的规则,比学院的,要简单得多。”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话语里的意思,却让菲尔普斯和另外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冰封之森的规则? 那不就是……弱肉强食吗? 一瞬间,他们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从鄙夷和不情愿,转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只有克蕾雅,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看着莱因哈特那从容的侧脸,第一次,将他从一个“需要警惕的阴谋家”,放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的位置上。 这扬大戏,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有趣一些。 第65章 亚修的阴谋初现 当所有队伍集结完毕,埃尔文导师那沉稳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为这群即将踏上征途的年轻贵族们,做最后的说明。 “法阵的另一端,是冰封之森外围的安全营地。你们将有半天时间休整,适应那里的气候。记住,一旦离开营地,踏入森林,试炼便正式开始。你们手腕上的魔法水晶,不仅会记录你们的功绩,也会在你们生命垂危时,将你们传送回来,但那也意味着,你们的试炼,以失败告终。”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所有人,带着一丝告诫。 “冰封之森里,最可怕的,永远不是魔物。”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负责法阵的法师们开始注入魔力。嗡鸣声中,银色的符文逐一亮起,强大的空间之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各支队伍,开始有序列地走向法阵中央。 由于试炼的提前,亚修也被允许从忏悔室里出来。 “明星队”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亚修走在最前方,他身着一套银白色的精工魔导铠甲,手持长剑,脸上挂着自信而温和的笑容,宛如即将踏上征途的英雄。 在经过克蕾雅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克蕾雅。”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的关切,那双曾被誉为“光辉”的眼眸,此刻正担忧地看着她,“冰封之森,不同于学院里的切磋。那里,任何一个错误的判断,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视线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的莱因哈特。 “有些人,习惯了用阴谋诡计来达成目的。但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自然法则面前,那些小聪明,只会成为团队的催命符。请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同伴的关心,和对某种“邪恶”的警惕。 周围的学生们,无不投来赞许的目光。看啊,这才是真正的光之子,哪怕对手再不堪,他依旧保持着风度,关心着那位被拖下水的公爵千金。 克蕾雅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望着远处正在充能的传送法阵,声音比冰封之森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与其有时间关心别人,不如多想想,怎么让你那些自信满满的队友,在遇到第一头冰原熊时,不会吓得尿裤子,亚修阁下。” 亚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没想到,克蕾雅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戳破他的伪装。 “你……”他深吸一口气,还是维持着最后的风度,“我只是善意的提醒。” “你的善意,我不稀罕,也用不着。”克蕾雅终于转过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冰锥,直刺他的内心,“管好你自己的事。”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那支画风诡异的“杂牌军”。 亚修站在原地,拳头在铠甲下,不自觉地握紧。那双眼眸深处,温和的光芒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逝的,怨毒与阴冷。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莱因哈特,尽收眼底。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真不愧是克蕾雅,永远都这么敏锐,永远都这么……可爱。 亚修的这点小伎俩,想在她面前演戏,还嫩了点。 “明星队”率先踏入了传送法阵,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消失了踪影。 紧接着,其他的队伍也陆续进入。 轮到莱因哈特他们这支队伍时,大厅里只剩下寥寥数人。那种被全世界孤立和嘲笑的感觉,更加浓郁。 斥候盖尔和治疗师莉莉娜,几乎是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法阵,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防御法师菲尔普斯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他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踏入法阵的前一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菲尔普斯。” 是巴罗,亚修最忠实的副手。 菲尔普斯身体一颤,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回过头。 “巴……巴罗大人。”他结结巴巴地行礼,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巴罗没有废话,他环顾四周,确认埃尔文导师和其余法师都在关注法阵的运行,无暇他顾。他拉着菲尔普斯,走到了大厅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那里是最后的视觉死角。 “别那么紧张,我的朋友。”巴罗的脸上,挂着一种虚假的,亲切的笑容,他拍了拍菲尔普斯的肩膀,“亚修大人让我来,是想帮你一把。” “帮……帮我?”菲尔普斯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当然。”巴罗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由黑曜石制成的小瓶子,塞进了菲尔普斯的手中。瓶身冰冷,上面刻画着他看不懂的,扭曲的符文,“亚修大人知道,你和我们一样,都无法容忍那种阴险的恶棍,玷污学院的荣耀。更何况,还要和他待在同一支队伍里,随时都可能被他当成弃子,这太危险了。” 菲尔普斯握着那个小瓶子,感觉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颤抖着说:“这……这是什么?” “好东西。”巴罗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钻进菲尔普斯的耳朵,“这里面,是三滴经过特殊炼金术处理过的‘狂暴冰猿’的血液。无色无味,但只要一滴,滴在任何食物或者水源里,它的气味就能在半小时内,吸引来周围五公里内,所有饥饿的魔兽。” 菲尔普斯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扔在地上。 吸引魔兽!在冰封之森里做这种事,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你……你们疯了!”他惊恐地低吼道,“这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不不不,我的朋友,你得学会精准地思考。”巴罗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把瓶子扔掉,“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把它用在‘合适’的人身上。比如说,那个自大的队长,在独自守夜时喝的水囊里。”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诱导。 “想想看,当他被愤怒的魔兽撕成碎片的时候,谁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他作为队长的失职,是他自己触发了什么陷阱。而你,菲尔普斯,将成为终结这扬闹剧的英雄。亚修大人,还有艾灵顿公爵,都会记住你的功劳。” 巴罗凑近他的耳朵,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出了最后的筹码。 “菲尔普斯男爵领,在王国西北,靠近克里格公爵的领地,对吗?那里虽然土地贫瘠,但矿产还算丰富。我听说,克里格公爵一直想找个理由,把那块地并过去。但是,如果艾灵顿公爵出面,为你美言几句呢?” 菲尔普斯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威胁,与利诱。 一瞬间,他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良知,被巨大的恐惧和无法抗拒的贪婪,彻底吞噬了。 他是一个小小的男爵之子,他不能拿自己家族的未来去赌。一边是得罪艾尔维特和克里格两大公爵,另一边,是投靠同样强大的艾灵顿公爵,并获得梦寐以求的庇护和利益。 这道选择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我……我该怎么做?”菲尔普斯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死死地握着那个黑曜石小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进入森林的第三天,傍晚。”巴罗满意地笑了,松开了手,“我们会沿着北边的河谷前进。你们的路线,大概率会是南边的密林。届时,亚修大人会给你信号。记住,做得干净点。” 说完,他不再看菲尔普斯一眼,转身融入了阴影之中,悄然离去。 菲尔普斯一个人,在石柱后面站了很久。 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那副惊恐懦弱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决绝与贪婪的狰狞。 他看了一眼法阵中央,莱因哈特和克蕾雅那两个如同鹤立鸡群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那片耀眼的白光之中。 在他踏入法阵的瞬间,不远处的克蕾雅,仿佛有所察觉般,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莱因哈特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没什么。”克蕾雅摇了摇头,她刚才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这支队伍的,阴冷的魔力波动,但一闪即逝,快到让她以为是错觉,“大概是空间传送带来的正常魔力紊乱。” 莱因哈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进来的菲尔普斯,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是啊,只是正常的魔力紊乱。”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失重感,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拉长,最终被纯粹的白光所吞没。 第66章 进入冰封之森 随之而来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严寒。 那不是王都冬日里那种带着湿气的、尚算温柔的冷,而是一种干燥的,锋利的,仿佛无数把细小的冰刀,从四面八方刺入你骨髓的酷寒。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每一次呼出的气息,都在瞬间凝结成白色的雾气,然后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神啊,这鬼地方!” 第一个发出哀嚎的,是防御法师菲尔普斯。他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冻得通红,一层薄薄的冰霜已经凝结在了他的眉毛上。他身上的魔法袍虽然有御寒法阵,但在这种纯粹的自然之威面前,那点微弱的魔力光晕,显得杯水车薪。 斥候盖尔瘦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治疗师莉莉娜更是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因恐惧和寒冷而睁大的眼睛。 他们终于明白,埃尔文导师口中那句“适应气候”是什么意思了。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就连一向以强大和坚韧著称的克蕾雅,也下意识地收紧了领口,冰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染上了凝重的色彩。她运转斗气,抵御着寒气的侵蚀,但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依旧让她感到了些许不适。 在这支几乎要被冻僵的队伍里,只有一个例外。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依旧穿着那件朴实无华的黑色斗篷,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这刺骨的严寒。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调整了一下斗篷兜帽的位置,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营地之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被冰雪覆盖的白色森林。 森林静谧得可怕。巨大的针叶树上挂满了沉重的积雪和晶莹的冰棱,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洒下,在雪地上投射出斑驳而清冷的光影。一切,都美得像一幅静止的画卷,但也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慌。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莱因哈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气氛。他转身,看向他那三个几乎快要变成冰雕的队友。 “出发?去哪里?”菲尔普斯一边跺着脚,一边不满地问道,“我们不先在这里升个火,喝点热汤,等身体暖和过来再说吗?” “其他队伍,可不会等我们喝完热汤。”莱因哈特淡淡地回答,“我们的时间不多。盖尔,斥候的任务是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盖尔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回答:“探……探路,观察地形,规避……规避危险。” “很好。”莱因哈特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从这里出发,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在他们面前,有两条清晰可辨的路径。 一条,是沿着山脚,通向一处相对开阔的河谷。那里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积雪也较浅,看起来,是行军的最佳选择,也是绝大多数队伍会选择的路线。 另一条,则蜿蜒向上,通往一片地势更高,林木也更加茂密的陡坡。那里的积雪没过了膝盖,看起来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行走艰难。 盖尔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那条平坦的河谷。 “当然是走河谷,队长!那里视野好,我可以提前发现魔兽的踪迹。而且,你看,雪地上已经有其他队伍留下的脚印了,跟着他们走,总不会错。” “是啊,队长。”菲尔普斯也急忙附和道,“走那条山路,简直是自讨苦吃!等我们爬上去,别人可能已经猎杀到第一头冰霜狼了!” 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克蕾雅。 “你觉得呢,克蕾雅小姐?” 克蕾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你是队长,你来决定。我只负责战斗。” 她的意思很明确,你可以指挥,但如果你的指挥出了问题,导致我们陷入危险,那么,你就要负全部责任。 “很好。”莱因...哈特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他转过身,伸出手指,指向了那条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通往密林陡坡的小径。 “我们走这里。” 此言一出,菲尔普斯和盖尔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菲尔普斯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你在想什么,莱因哈特?你是想故意消耗我们的体力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只是在装模作样?” “闭嘴,菲尔普斯。”莱因哈特的声音,第一次沉了下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弄,只有一种纯粹的,让人心悸的漠然,“我的命令,不需要解释。你只需要执行。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捏碎你的传送水晶,退出试炼。” 菲尔普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被莱因哈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那句“退出试炼”,更是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甘地退了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怨恨,却愈发浓烈。 “胆小鬼。”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盖尔和莉莉娜嘀咕道,“不敢走开阔地,只敢往这种角落里钻。他根本就不是自信,他是害怕!害怕遇到任何一头魔兽!” 盖尔和莉莉娜虽然没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充满了疑虑和不情愿。 就这样,这支人心涣散的队伍,在莱因哈特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那条艰难而漫长的山路。 崎岖的路面,没膝的深雪,以及越来越低的温度,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他们的体力和耐心。 大约半小时后,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一处山脊时,莉莉娜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避风的洼地里,盛开着一片奇异的,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冰晶花朵。它们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美得如同幻境。 “是霜心花!”莉莉娜的眼中,闪烁着草药师特有的惊喜,“非常稀有的炼金材料,能用来制作高阶的冰冻抗性药剂!我去采一些!” 说着,她就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要跑过去。 “站住。”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任何人,不准靠近那片花丛,一步都不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从旁边绕过去,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 “为什么啊!”莉莉娜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队长,那只是花而已……” “又是这样!”菲尔普斯在一旁煽风点火,冷笑道,“我看他不是胆小,他是根本见不得我们有任何收获!他就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失败,这样才能凸显他自己!” 这一次,连克蕾雅都皱起了眉头。她也认得霜心花,那确实是无害的植物。莱因哈特的谨慎,已经到了有些不可理喻的地步。 “莱因哈特。”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质问,“你需要给出一个理由。” 莱因哈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看着莉莉娜那渴望的眼神,看着菲尔普斯那充满恶意的脸,也看到了克蕾雅眼中的怀疑。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好吧。”他指着那片美丽的花丛,用一种教授般平淡的语气说道,“霜心花,的确无害。但你们看它根部的积雪,是不是比周围的雪,要显得更松软,更洁白一些?”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如此。 “那是因为,有一种名为‘雪隐鼬’的低阶魔物,最喜欢把巢穴安在霜心花的根部。它们体型很小,攻击力几乎为零,唯一的习性,就是会发出一种极其尖锐的,人耳无法听见,但对所有食肉类魔兽都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求偶声。”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这群白痴”。 “现在,你们还想去采那些花吗?还是说,你们很想跟方圆十里内,所有闻声赶来‘觅食’的冰原熊和霜刃豹,打个招呼?” 死一样的寂静。 莉莉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向那片花丛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最可怕的怪物。 菲尔普斯的冷笑,也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知识,是他从未在任何书本上读到过的。 克蕾雅冰蓝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她紧紧地盯着莱因哈特,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他不是在装模作样,也不是胆小。 他是真的,懂这个森林。 莱因哈特没有再给他们消化震惊的时间,转身继续带路,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跟紧了。在这个森林里,你们所知道的常识,很多时候,都是错的。” 队伍再次出发,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菲尔普斯虽然依旧不服,但已经不敢再公然挑衅。盖尔和莉莉娜,则紧紧地跟在莱因哈特身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的符咒。 只有克蕾雅,她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看着莱因哈特那从容不迫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依赖”的情绪。 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堪。 第67章 林中的精灵 菲尔普斯的怨恨,沉淀得更加浓厚,他不再高声反驳,只是在队伍后方,用一种几乎淬了毒的目光,盯着莱因哈特。每一次艰难的跋涉,每一次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都在他心里,为那份怨恨,添上了一笔新的柴薪。 而盖尔和莉莉娜,则完成了从怀疑到盲从的转变。他们不再思考莱因哈特命令的合理性,只是本能地执行。他们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混杂着畏惧与一种近乎迷信的依赖,仿佛只要跟着这个男人,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片白色的地狱。 最复杂的,是克蕾雅。 她依旧保持着冰山般的沉默,走在队伍的侧后方,一个能随时支援任何位置,又能将所有人纳入眼底的距离。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但她的目光,却有大半时间,都停留在了那个走在最前方的背影上。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这个男人,绝非传闻中那个只懂得仗势欺人的纨绔。他对森林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博学”范畴,那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直觉,一种将自己化身为猎人,融入这片残酷自然的本能。 他选择的路线,虽然艰辛,却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大型魔兽的巡逻区。他指出的每一个需要警惕的地方,事后都证明,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这种智谋与洞察力,让克蕾雅感到了久违的,棋逢对手般的审视欲。她开始好奇,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那看似谦和的笑容背后,又在算计着怎样一盘,无人能懂的棋局。 在又翻过一道山梁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凛冽的寒风,开始变得狂暴,卷起地上的积雪,像白色的幽灵,在林间穿梭呼啸。 “不能再走了。”莱因哈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被铅灰色云层覆盖的天空,“暴风雪要来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足以过夜的避风处。” “避风处?”菲尔普斯喘着粗气,几乎是瘫坐在了雪地里,他环顾四周,入目所及,除了光秃秃的树干,就是白茫茫的积雪,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绝望,“这里哪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莱因哈特打断了。 “盖尔。” “在,在!”瘦小的斥候立刻站直了身体。 “用你的鹰眼术,看看东南方向,那片岩壁后面,有什么。”莱因哈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 盖尔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立刻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异的法印。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一抹淡淡的青光,在他的瞳孔中流转。他的视线,瞬间穿透了风雪的阻隔,越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影。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青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队长……那里,那里好像……有一片废墟!一些倒塌的石柱,还有半截神殿一样的建筑!” “废墟?”菲尔普斯嗤笑一声,挣扎着站起来,“你是想让我们睡在露天的石头上吗?那跟睡在雪地里有什么区别?只会被冻死得更快!” 莱因哈特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对盖尔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那里。所有人,跟上。” 他率先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这一次,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即使是满腹牢骚的菲尔普斯,在求生的本能面前,也只能咬着牙,拖着疲惫的身体跟上。 当他们绕过那片陡峭的岩壁,盖尔口中的废墟,便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一片被岁月和冰雪侵蚀的,不知名古代遗迹。巨大的石柱东倒西歪,上面布满了青苔和裂纹,残破的墙壁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古老的,赞美自然与星辰的浮雕。整个遗迹,都被一层厚厚的冰晶所覆盖,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折射出一种奇异而梦幻的光彩,仿佛一座被时光冰封的宫殿。 “这里……是什么地方?”莉莉娜看着眼前这震撼而苍凉的一幕,喃喃自语。 “不知道。”克蕾雅的回答,简洁而凝重。她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能留下这种规模的遗迹,说明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不亚于王国的文明。” “一个死掉的文明而已。”菲尔普斯嘟囔着,他只关心能不能找到一个不透风的角落,“快找个地方生火吧,我感觉我的血都要冻僵了。” 莱因哈特没有急着寻找宿营地。他的目光,在整片废墟中缓缓扫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劲。 根据原著的记忆,亚修和克蕾雅,应该是在试炼的中期,追捕一头受伤的魔兽时,才偶然发现了这片精灵遗迹,并在这里,与女主角之一的艾缇娅相遇。 可现在,试炼才刚刚开始第一天,自己就带着队伍,直接来到了这里。 是自己的行动,引发了蝴蝶效应,让剧情提前了?还是说,这其中,另有自己不知道的变数?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遗迹中央,一处坍塌了一半的祭坛上。那里的魔力波动,似乎比别处,要更紊乱一些。 “你们在这里找个避风的角落,清理出一片宿营地。”莱因哈特对身后的队员们吩咐道,“我去前面看看。” “一个人过去?”克蕾雅立刻出声,语气中带着不赞同,“太危险了。” “放心。”莱因哈特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我只是去确认一下,不会走远。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会立刻发信号。” 说完,他不等克蕾雅再说什么,便独自一人,朝着那座半塌的祭坛走去。 克蕾雅看着他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只是选择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开始警戒,手中的长剑,已经悄然出鞘半分,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光明斗气。 莱因哈特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靠近祭坛。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乱的魔力波动就越是清晰。其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却纯净到极致的,自然与生命的气息。 他绕过一根断裂的,雕刻着藤蔓花纹的石柱,祭坛后的景象,终于映入眼帘。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祭坛那冰冷的,铺着一层薄雪的石阶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破损的,样式古朴的翠绿色软甲,软甲上,有点点已经凝固变黑的血迹。一头银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月光瀑布,铺陈在冰冷的石阶上,与周围的霜雪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 她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痛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尖长的,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耳朵。 精灵。 莱因哈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立刻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探向少女的颈侧。 还好,虽然脉搏微弱,但依旧在跳动。体温低得吓人,几乎和周围的冰雪一样,但她的身体,似乎被一层极其微弱的魔力包裹着,维持着最后的生机。 莱因哈特松了口气,立刻将她从冰冷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就在他抱起她的瞬间,一直守在远处的克蕾雅,也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立刻提着剑,快步赶了过来。 “那是什么?”她离着还有十步远,便停下了脚步,警惕地问道。 当她看清莱因哈特怀中抱着的,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精灵少女时,那张冰封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精灵?怎么会……” 紧随其后的菲尔普斯等人,也围了上来,当他们看到那个银发尖耳的少女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天啊!是活的精灵!”莉莉娜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来路不明的精灵,还昏倒在这种地方!”菲尔普斯立刻警惕起来,他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队长,这该不会是你早就知道的吧?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陷阱?” “闭上你的嘴,菲尔普斯。”莱因哈特的声音,冷得像冰,“莉莉娜,过来,检查她的伤势。” “是!”莉莉娜不敢怠慢,立刻上前。 就在这时,那昏迷中的精灵少女,仿佛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像最纯净的紫水晶,又像是清晨林间,带着露珠的矢车菊。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痛苦,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围在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抱着她的,莱因哈特的脸上。 “……你……是谁?”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清脆得如同风铃,“我……在哪里?” 莱因哈特看着她,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 “别怕,我们是路过的学院学生,你现在安全了。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的名字是?” 少女的眉头,痛苦地蹙起。她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但那片空白的记忆,带给她的,只有剧烈的头痛。 “头……好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痛苦地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战斗……火……还有龙……” 她的呓语,断断续续,不成片段。 “别想了。”克蕾雅上前一步,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先让她休息。莉莉娜,用你的治愈术,稳住她的情况。” “是,克蕾雅小姐!” 莉莉娜伸出双手,柔和的圣光,开始在她的掌心汇聚。 而那个陷入混乱的精灵少女,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莱因哈特的衣襟,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我只记得……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般的脆弱。 “我叫……艾缇娅。” 第68章 傲娇的精灵公主 当这个名字从那苍白的唇间吐出,伴随着最后的气力耗尽,少女便再次陷入了昏迷。那双刚刚睁开的,如同紫水晶般美丽的眼眸也随之闭合,只留下那长长的,微微颤抖的银色睫毛,仿佛在诉说着主人此刻的脆弱。 暴风雪的呼啸声,在遗迹外愈发凄厉,像是无数野兽在咆哮。相比之下,他们找到的这处由三面断墙构成的避风角落,就成了汪洋中的孤岛。 “先把她带过去。”莱因哈特的声音,将众人从短暂的震惊中拉回现实。他弯下腰,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动作,再次将艾缇娅抱了起来,转身走向那已经升起一小簇篝火的宿营地。 克蕾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手中出鞘半寸的长剑始终没有归鞘,冰蓝色的眼眸,一半警惕着周围的风雪与黑暗,另一半,则锁定在莱因哈特怀中的那个神秘精灵身上。 “队长,我们真的要带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不等莱因哈特将艾缇娅安顿好,菲尔普斯那充满质疑和不耐的声音,便在篝火旁响了起来。他搓着手,脸上满是厌恶。 “我们自己的补给都不够!现在还要多带一个累赘?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魔物伪装的?就算她真的是精灵,那又怎么样?你看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 斥候盖尔和治疗师莉莉娜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忧虑,也说明了他们同样有着顾虑。试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宝贵,带上一个重伤的拖油瓶,这无疑是一扬豪赌。 莱因哈特将艾缇娅轻轻地放在一块清理干净的兽皮上,用自己的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这才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菲尔普斯。 “首先,菲尔普斯,搞清楚你的身份。我是队长,我的决定,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其次,作为一个贵族,在野外对一位陷入困境的女士见死不救,你认为这是值得夸耀的行为?” 菲尔普斯的脸,微微一白,嘴唇动了动,却无力反驳。 莱因哈特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而是转向了克蕾雅。 “克蕾雅小姐,你的看法呢?” 他将问题抛给了这位名义上的“副手”,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试探。 克蕾雅冷冷地瞥了一眼还在篝火边喋喋不休的菲尔普斯,然后将目光移回到了艾缇娅身上。 “留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我们无法确定她死后,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都是未知的威胁。”她的声音,如同敲击冰块般清脆而冷静,“让她待在我们视线之内,搞清楚这一切,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至于补给,我的那份,可以分她一半。”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完全是从团队安全的角度出发,没有夹杂任何多余的情感。 菲尔普斯彻底闭上了嘴。连团队中战力最强的克蕾雅都这么说了,他再反对,也只是自取其辱。 莱因哈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克蕾雅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虽然外表冰冷,但她内心的骄傲和身为强者的责任感,不允许她做出抛弃弱者的事情,哪怕这个弱者,充满未知。 “莉莉娜。”莱因哈特看向那名胆小的治疗师,“现在,用你的治愈术,尽全力稳住她的伤势。不要管魔力消耗,我会想办法补充。” “是,是!队长!” 莉莉娜不敢怠慢,立刻来到艾缇娅身边,双手合十,柔和而温暖的圣光,开始从她的指缝间流淌而出,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注入艾缇娅的身体。 圣光所到之处,艾缇娅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然而,就在莉莉娜的治疗进行到一半时,异变陡生。 原本安静昏迷的艾缇娅,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那紧蹙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仿佛那温暖的圣光,并非良药,而是某种让她感到极度不适的异物。 “嗯……”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喉间溢出。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的,极度的警惕与恐慌。 她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去,直接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也瞬间脱离了莉莉娜圣光的笼罩范围。 “别碰我!” 艾缇娅的声音,不再虚弱,反而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她警惕地看着围在篝火旁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即将扑上来将她撕碎的恶狼。 “你醒了?”克蕾雅上前一步,手中的长剑依旧没有放下,她试图用一种平稳的语气沟通,“我们没有恶意。你受伤了,她在为你治疗。” “治疗?”艾缇娅的目光,落在了因为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而愣在原地的莉莉娜身上,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我不需要你们这种……肮脏又虚伪的光。” “你!”莉莉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既是委屈,又是气愤。她从未想过,自己救死扶伤的治愈圣光,会被人用“肮脏”和“虚伪”来形容。 “别激动,莉莉娜。”莱因哈特按住了准备上前理论的治疗师,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温和地看着艾缇娅,“我们只是想帮你。你现在很虚弱,需要补充食物和水。” 他说着,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烤得松软的麦饼,和一只装满了清水的水囊,递了过去。 克蕾雅见状,也默默地将自己那份食物,放在了莱因哈特递出的麦饼旁边。 艾缇娅的视线,在那两份食物上停留了片刻,她喉咙微动,显然是饥渴已久。但当她的目光,再次抬起,接触到莱因哈特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时,她身体里的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艾缇娅猛地一挥手,直接将克蕾雅递过来的那块麦饼,狠狠地拍飞了出去,麦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篝火旁的雪地里。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们人类的怜悯和施舍!”她像一只被激怒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那双紫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倔强而高傲的火焰。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克蕾雅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可以容忍对方的警惕,但无法容忍这种践踏善意的侮辱。 菲尔普斯更是在一旁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说了,这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莱因哈特却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水囊,然后,又朝艾缇娅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我们谈谈,艾缇娅。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声音打断。 “站住!” 嗡——!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魔力嗡鸣,一柄由纯粹的魔力光丝构成的,流光溢彩的短弓,瞬间在艾缇娅的手中凝聚成型。她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拉开了弓弦。 没有箭。 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只要她松手,一支由高浓度魔力凝聚而成的利箭,就会瞬间洞穿莱因哈特的喉咙。 那张弓上散发出的纯净而锋锐的魔力波动,让在扬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心悸。 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精灵少女,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艾缇娅将那无形的箭矢,死死地对准了莱因哈特的心脏,她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决绝。 她的声音,比遗迹外的暴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离我远点,人类。” 第69章 共感力与精灵心印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 弓身上流转的,是纯粹到极致的自然魔力,凝练而锋锐,仿佛随时能撕裂空气。被那无形的箭矢指着,莱因哈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皮肤,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寒意。 “有意思,救了只白眼狼。”菲尔普斯幸灾乐祸地向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盖尔说道,“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位英明神武的队长,要怎么收扬。” 盖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却不知是该冲上去,还是该听从菲尔普斯的,继续看戏。 莉莉娜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躲到了克蕾雅的身后。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代表着善意与治愈的圣光,会换来如此充满敌意的对待。 只有克蕾雅,纹丝不动。 她的身体,微微下沉,这是一个剑士即将发动攻击的标准起手式。澎湃的光明斗气,已经在她的体内奔涌,只要莱因哈特有任何危险,她的剑,会在瞬间出鞘。 但她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她发现,身处危机中心的莱因哈特,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试图用言语去激怒或安抚对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迎着艾缇娅那充满杀意的目光,仿佛那柄致命的魔力短弓,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在等什么? 克蕾雅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莱因哈特当然不是在等死。他在分析。 眼前的精灵少女,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她的高傲,她的敌意,她那看似尖锐的獠牙,都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拒绝食物,抗拒治疗,甚至对任何形式的靠近都抱以致命的威胁,这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的记忆,可能已经破碎,但身体和灵魂,还记得被背叛,被伤害的痛苦。 对于这样一只内心满是伤痕的刺猬,任何强硬的手段,都只会让她竖起更尖利的刺。任何花言巧语,都会被她当成是虚伪的欺骗。 常规的方法,已经失效了。 莱因哈特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用那个了。 【系统,兑换‘共感’能力,一小时。】 【‘共感’能力兑换成功,消耗50点剧情干涉积分。剩余积分:XXX。】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下一秒,莱因哈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篝火的噼啪声,风雪的呼啸声,队友们紧张的呼吸声,在瞬间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感知。 他不再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而是用自己的整个灵魂,去“感受”正前方那个紧绷的灵魂。 没有具体的画面,也没有清晰的言语。 他“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原。天空是绝望的铅灰色,唯一的声响,是孤独到足以让灵魂冻结的寒风。 恐惧。 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噬。那是一种对世间万物的恐惧,对生命的恐惧,对光明的恐惧,甚至是对……自己的恐惧。 在恐惧的深处,他还感受到了更加尖锐的情绪。 被烈焰灼烧的痛苦,被利爪撕裂的疼痛,还有一种,被最信任的存在,从背后推入深渊的,刻骨铭心的……背叛。 “龙……火……” 艾缇娅呓语中的词汇,此刻,化作了最直观的情感风暴,冲击着莱因哈特的意识。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厌恶莉莉娜那纯净的治愈圣光。因为在她破碎的记忆里,“光”,或许并不代表治愈,反而与某种巨大的痛苦和欺骗,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她眼中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敌意与伤害,容不下半点信任的炼狱。 莱因哈特没有退缩。 他没有试图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去对抗这股情绪风暴,那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反抗。 他做的,恰恰相反。 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精神防御,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缕最温和,最没有攻击性的微风。他不去驱散那片荒原上的风雪,也不去抚平那道被背叛所留下的伤痕。 他只是静静地,将一缕代表着“宁静”和“安全”的意念,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轻轻地,送入那片风雪之中。 我不伤害你。 我理解你的痛苦。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这是一种超越语言的交流,一种灵魂层面的低语。 正全神贯注,将所有心神都凝聚在弓弦上的艾缇娅,身体猛地一震。 她预想中的反击,没有到来。那个黑发的人类,没有后退,没有躲闪,也没有像她记忆中那些可怕的生物一样,露出贪婪或残忍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而一种奇怪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灵魂深处,悄然浮现。 那感觉,就像是在漫长的寒冬里,跋涉了数百年之后,突然有一缕最温暖的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轻轻地,落在了她冰封的睫毛上。 那阳光,并不炽热,甚至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让她无比眷恋的,仿佛源自生命最初的,温柔的气息。 这让她感到……困惑。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困惑,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就是现在! 莱因哈特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那如微风般的精神力,顺着这道缝隙,小心翼翼地,向着她灵魂的核心,探去。 他并非想要窥探她的秘密,也不是要控制她的思想。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所传递的善意,是真实的。 然而,就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那片被层层恐惧包裹的核心区域时,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枚印记。 它不像魔法符文那样复杂,也不像神圣徽记那般威严。它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枚由最纯粹的生命力与自然魔力交织而成的,散发着淡淡翠绿色光芒的,心形的印记。 它安静地悬浮在艾缇娅灵魂的最深处,仿佛沉睡了千年。 当莱因哈特那不带任何属性,只蕴含着“温柔”与“宁静”的,源自另一个世界灵魂的精神力,轻轻触碰到它时。 嗡——! 一声仿佛来自世界之初的,空灵悠远的轻鸣,在莱因哈特和艾缇娅的灵魂中,同时响起! 那枚沉睡的,心形的翠绿色印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 一道肉眼无法看见,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光晕,以印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莱因哈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比浩瀚,无比古老,无比亲切的力量,瞬间包裹。那感觉,就像是迷失的孩子,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森林的低语,风的歌唱,大地的脉动,生命的气息……万物的律动,在这一刻,都通过那枚小小的印记,涌入他的感知。 而另一边,艾缇娅的感受,则更加剧烈。 她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些让她警惕的人类,那摇曳的篝火,那冰冷的废墟……全都化作了泡影。 她仿佛看到了一棵通天的巨树,它的枝叶,笼罩着整个世界。她听到了风穿过树叶时,唱出的古老歌谣。她感觉自己,正躺在巨树下最柔软的草地上,那个黑发的青年,就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无比温柔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欲望,没有欺骗。 只有一种……能让她的灵魂,都为之安宁的,纯粹的温暖。 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熟悉?这么……让人安心? 艾缇娅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距,那份足以冻结一切的警惕与高傲,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她手中的魔力短弓,光芒一阵剧烈的闪烁,最终,在一声轻响中,化作了漫天的光点,消散在了空气里。 她那一直紧绷的身体,也随之软了下来,脱力般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克蕾雅和其他人的眼中,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他们只看到,莱因哈特往前站了一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然后,那个前一秒还杀气腾腾,扬言要射穿他心脏的精灵少女,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敌意一样,自己解除了武装,瘫软在了那里。 整个避风的角落,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他做了什么?”盖尔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知道……”莉莉娜摇了摇头,她看着莱因哈特的背影,眼神里除了畏惧,又多了一丝敬畏。 “妖术……这一定是某种控制心智的妖术!”菲尔普斯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幸灾乐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莱因哈特这种无声无息就能瓦解敌人意志的手段,比任何刀剑魔法,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克蕾雅依旧站在原地,但她那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内心,掀起了比任何人都要猛烈的惊涛骇浪。 她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空气中,并没有任何元素魔法的波动,也没有任何精神系法术施展的痕迹。莱因哈特身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魔力都没有溢出。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可结果,却发生了。 这种超出她认知范畴的现象,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 莱因哈特缓缓地收回了与“精灵心印”连接的精神力,那种与万物共鸣的感觉,潮水般退去,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失落。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艾缇娅。 此刻,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依旧在看着他。 只是,那其中的敌意,恐惧,和高傲,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非常熟悉的,如同小动物般的,迷茫,困惑,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能的亲近。 莱因哈特知道,机会来了。 他没有乘胜追击,没有继续靠近。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只之前被艾缇娅忽视的水囊,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一个不远不近,却又足以让她轻易拿到的位置。 然后,他用一种比之前更加柔和的声音,缓缓开口。 “没事的。” “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第70章 克蕾雅的微妙关心 “没事的。” “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的声音不高,不带任何强制性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然而,这平淡的话语,顺着那刚刚建立的,玄妙的灵魂连接,传入艾缇娅的耳中,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安抚人心。 伤害……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地刺破了艾缇娅混沌的记忆气泡。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燃烧的巨树,哀嚎的同伴,以及……那双曾经无比信任,最后却倒映出无尽烈焰的,同族的眼眸。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但那股熟悉的,足以将她拖入深渊的恐惧,在即将涌起时,却被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所倒映出的宁静,给冲散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接纳一切的平静。仿佛无论她曾经经历了什么,无论她此刻多么狼狈,在他眼中,都只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这种感觉,让她那颗因为失忆和恐惧而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可以落脚的实地。 沉默在蔓延。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射,映着每个人的脸,明暗不定。 菲尔普斯张着嘴,脸上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褪去。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他自以为是的战斗经验,在刚才那诡异的一幕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斥候盖尔和治疗师莉莉娜,则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离莱因哈特远了一些。那不是厌恶,而是一种生物面对更高等存在时,本能的敬畏。他们看向队长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因为他精准的判断力而信服,那么现在,这种信服之中,已经掺杂了深不见底的神秘与恐惧。 整个营地里,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只有克蕾雅。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冰雪雕琢而成的塑像,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事件中心的两个人。 她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松开了那半出鞘的剑柄。澎湃的光明斗气,也早已平息。但她的心,却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跳得更加剧烈。 她全程目睹了莱因哈特安抚艾缇娅的过程。 是的,安抚。 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没有威胁,没有利诱,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劝说。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就让一只充满了敌意与杀机的刺猬,自己收起了所有的尖刺。 这种手段,超出了克蕾雅的认知。 在她的世界里,力量就是斗气,是魔法,是挥舞的利剑,是吟唱的咒语。一切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可莱因哈特的所作所为,却像是一种……规则之外的力量。 更让她在意的,是他此刻的神态。 那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那种面对极端情绪时,依旧保持的绝对耐心与平静。 克蕾雅见过。 不久之前,在神殿那间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他面对那个病弱偏执的圣女艾琳娜时,就是这样。 他会耐心地听着艾琳娜那些天真又占有欲十足的话语,会用最温和的动作,为她拭去嘴角的药渍。 当时,克蕾雅只觉得,那是莱因哈特为了稳住艾琳娜,所做出的,精于算计的伪装。 可现在呢? 眼前这个精灵,来路不明,浑身是伤,除了带来麻烦,没有任何价值。 可他,竟然再次露出了那种神情。 如出一辙的耐心。 如出一辙的温柔。 就好像,这才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仿佛他的温柔,是一种可以轻易给予任何人的,廉价的东西。 一股莫名的,连克蕾雅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悄然从心底升起。 这股烦躁,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如此清晰。它像一根细小的藤蔓,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觉得呼吸,都有些许不畅。 就在这时,那份打破僵局的信任,终于以一种微小的形式,展现了出来。 艾缇娅的目光,从莱因哈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只静静躺在地上的水囊上。她犹豫了片刻,那双尖长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最终,求生的本能,战胜了那残存的,最后的警惕。 她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地,将那只水囊,拿了起来。 这个动作很轻,很慢,但在其他人眼中,却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她接纳了。 她接纳了这个人类的善意。 艾缇娅拧开水囊,没有立刻去喝,而是又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莱因哈特。那眼神中的含义,无比复杂,有试探,有困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确认对方依旧平静之后,她才低下头,将水囊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清凉的,带着一丝甘甜的雪水,顺着她干裂的嘴唇,滑入喉咙。那久违的滋润感,让她几乎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喝得很急,显然是渴了太久,几口水下肚,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莱因哈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提醒道:“慢一点,别呛到。” 艾缇娅的咳嗽,因为他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紫水晶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窘迫,脸颊上,也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用一种更慢,更矜持的速度,继续喝着水。 这副画面,落在克蕾雅的眼中,却让那股莫名的烦躁,愈发强烈。 够了。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诡异而和谐的气氛。 “莱因哈特。” 清冷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响起,打破了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克蕾雅迈开脚步,走到了莱因哈特的身边。她的出现,像是一阵寒风,瞬间吹散了篝火旁那点可怜的暖意。 艾缇娅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握紧了手中的水囊,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但克蕾雅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的目光,冰冷而锐利,直直地射向莱因哈特。 “别忘了试炼的目的。” 她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我们是来完成学院的任务,获取评级,为各自的家族争取荣誉的。不是来当滥发善心的慈善家。”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站在团队利益的制高点上,无可指责。 就连一旁的菲尔普斯,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觉得克蕾雅小姐,终于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不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拖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 克蕾雅说完,便不再言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像两颗最纯粹的蓝宝石,倒映着莱因哈特的身影,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谁才是这个队伍的副手,谁才是他真正的,需要面对的合作者。 空气,再次凝固。 莱因哈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正面迎向克蕾雅的目光。 他没有因为克蕾雅的“不识时务”而恼怒,也没有因为她话语中的尖锐而退缩。恰恰相反,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当然听懂了克蕾雅的言外之意。 这个骄傲的冰山女骑士,并不是真的冷血到对一个受伤的精灵毫无怜悯之心。 她只是……在烦躁。 在烦躁于自己无法掌控局面,烦躁于他那种她无法理解的“温柔”。 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吃醋的表现。 虽然,她自己,可能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你说得对,克蕾雅小姐。”莱因哈特微笑着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我们的首要目标,当然是试炼。” 他先是肯定了克蕾雅的观点,让她那略带挑衅的姿态,有了一个台阶可以下。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一个不可预测的盟友,永远比一个可以预测的敌人,更有价值。” 他的目光,越过克蕾雅的肩膀,落在了那个正警惕地看着他们的精灵少女身上。 “她是一个变量。而我,打算让这个变量,成为属于我们的变量。” 莱因哈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况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冰封之森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身受重伤,还失去了记忆的精灵?她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足以让精灵都陷入苦战的强大魔兽,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一连串反问,让克蕾雅瞬间陷入了沉默。 是的,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一个活生生的精灵,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这背后所隐藏的信息,其价值,可能远比他们这次试炼所要猎杀的任何魔物,都要高得多。 克蕾雅发现,自己的思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莱因哈特带着走了。她原本是想质问他,结果,却变成了和他一起分析问题。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就像是自己蓄力已久的一拳,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化解于无形。 “那只是你的猜测。”她冷冷地回应,试图夺回谈话的主动权,“在你的猜测得到证实之前,她就只是一个拖累。” “那么,就让我们来证实它。” 莱因哈特微笑着,结束了这扬短暂的交锋。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克蕾雅,而是重新看向艾缇娅,将那块之前被克蕾雅捡回来的,掉在雪地里的麦饼,重新递了过去。 “吃吧,恢复体力,然后,告诉我们,你还能想起什么。” 这一次,艾缇娅没有再拒绝。 她迟疑地看着那块麦饼,又看了看莱因哈特,最后,在那道让她安心的目光中,缓缓地,伸出了手。 第71章 亚修的陷阱 当艾缇娅在莱因哈特那平静的注视下,终于小口小口地吃下那块对她而言,有些过于干硬的麦饼时,队伍里那诡异的沉默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克蕾雅抱着剑站在莱因哈特身侧不远处,目光清冷地看着遗迹外的风雪,仿佛那永恒的白比眼前这复杂的人心更值得研究。她没有再说话,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都在无声地宣示着她的立扬。 她可以暂时容忍这个精灵的存在,但绝不代表她认同了莱因哈特那套“变量”理论。 菲尔普斯则坐得最远,他一边用匕首刮着靴底的冰雪,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怨毒地扫过莱因哈特和艾缇娅。在他看来,莱因哈特那故弄玄虚的手段比魔物更可怕,而那个精灵,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祸水。他精心策划的,想要借克蕾雅之手打压莱因哈特的算盘,就这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精灵给搅黄了。 “队长,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斥候盖尔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他摊开那张用兽皮绘制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路线,在火光下有些模糊。 莱因哈特将自己的水囊递给艾缇娅,示意她可以全部喝完,这才站起身,走到了盖尔身边。 “休整结束,继续向北。我们的目标,是地图上标记的‘冰晶洞穴’,采集三枚以上的冰晶之心,才算完成任务的核心指标。”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扬暗流汹涌的对峙,从未发生。 “还要往北?”菲尔普斯嗤笑一声,站了起来,“莱因哈特,你没看到这鬼天气吗?越往北,风雪越大,魔物也越强。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你这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吗?” “我的决定,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莱因哈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之前的话,“盖尔,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你!”菲尔普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又是这句话。 那种被无视,被彻底排除在决策圈之外的羞辱感,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本就高傲又自卑的心。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看着莱因哈特那从容不迫的背影,眼中的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好,很好。莱因哈特·艾尔维特,这是你自找的。 菲尔普斯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发前,另一位“大人物”找到他时,那“亲切”的笑脸和充满诱惑力的许诺。 与此同时,在距离莱因哈特小队营地约一公里外的一处高耸雪坡之上,两道身影正借着岩石的掩护,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他们要动身了,亚修大人。”一个身材精干身穿特制白色斥候服的青年,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恭敬地对身边的人说道。 亚修·艾灵顿,这位“光之子”正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之中。 他没有使用任何望远镜,但他的视力在光元素的加持下,比任何炼金道具都要敏锐。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黑发身影,甚至能看到他将水囊递给那个精灵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令人刺眼的温柔。 “很好。”亚修开口,声音被风雪吹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看来,我们的‘朋友’已经准备好上路了。” “菲尔普斯……真的可靠吗?”斥候青年有些担忧地问,“那家伙贪婪又愚蠢,我怕他会搞砸您的计划。” “正因为他贪婪又愚蠢,所以才可靠。”亚修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光之子”身份毫不相符的,冰冷的弧度。 “聪明人,总会思考太多,会权衡利弊,会因为恐惧而退缩。但蠢货不会。”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副手,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在学院时的阳光与正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翳。 “我给了他无法拒绝的价码,给了他一个发泄怨恨的理由,这就够了。他会像一条最听话的猎犬将我指定的猎物引入我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亚修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由水晶制成的小瓶。瓶中,装着一滴如同红宝石般殷红粘稠的液体。即便隔着水晶瓶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那股充满狂暴与诱惑的血腥气息。 “‘狂暴冰熊’的结晶之血,经过炼金术的提纯,它的气味对于同等级,特别是饥饿状态下的冰原熊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亚修轻轻地摇晃着水晶瓶,欣赏着那滴鲜血在瓶中滚动的美感。 “一旦菲尔普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打开这个瓶子,我们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好戏上演就行了。” 斥候青年看着亚修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低声问:“大人,我们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莱因哈特他……毕竟是艾尔维特公爵的继承人,如果事情败露……” “败露?”亚修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会知道?在危机四伏的冰封之森遭遇强大的魔兽,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每年试炼都有不幸遇难的学生,这,就是‘意外’。”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发阴冷。 “至于艾尔维特公爵,他只会收到一份由学院出具的关于他儿子不幸牺牲的报告。而我,亚修·艾灵顿,会带领我的队伍,带着最完美的战绩回归。到那时,谁还会为一个死去的废物去追究一扬早已定性的‘意外’?” 他拍了拍副手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 “记住,通往荣耀的道路上总要有人被牺牲。这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为了维护学院的秩序清除害群之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斥候青年看着亚修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也被强行压了下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亚修大人!” 亚修满意地笑了。他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片茫茫的雪林。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从你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开始,我们的命运,就注定只能有一个人能笑着走到最后。 而那个人,只能是我。 队伍,重新踏上了征程。 风雪比之前更大了,鹅毛般的大雪夹杂着刀子般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能见度已经不足二十米。 菲尔普斯一反常态地没有再抱怨,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的手一直插在自己斗篷的口袋里,指尖正紧紧地捏着一个冰冷坚硬的水晶瓶。 亚修的许诺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事成之后,会有一间属于你的店铺。并且,我会以个人的名义向导师举荐你进入下个季度的‘皇家骑士团’预备役选拔名单。” 商铺,皇家骑士团。 这两个词像两团火焰灼烧着菲尔普斯的心。 他只是一个旁系子爵的次子,没有继承权,每年的零花钱都少得可怜。王都的商铺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富。而皇家骑士团更是所有贵族子弟梦寐以求的荣耀! 只要……只要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菲尔普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稍微放慢了脚步,与前面的莉莉娜和盖尔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就是现在。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莱因哈特和克蕾雅,他们似乎正在讨论着路线,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机会只有一次。 菲尔普斯的手在口袋里用尽全力拔开了那个水晶瓶的塞子。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腥甜气味瞬间从瓶口溢出,然后迅速消散在了风雪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将塞子重新塞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快走几步,重新跟上了队伍。他的脸上因为紧张和激动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但很快就被风雪的冰冷给掩盖了下去。 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中的得意与残忍。 莱因哈特,去死吧。 当你被愤怒的冰原熊撕成碎片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今天如此傲慢地对待我。 然而,他没有发现。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莱因哈特,在那么一瞬间,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鼻子,轻轻地动了动。 “怎么了?”身边的克蕾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没什么。”莱因哈特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但他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变得深邃了许多。 那股气味一闪即逝。 非常微弱,混杂在风雪和林木的气息中几乎无法被察觉。 如果是普通人,甚至是像克蕾雅这样的顶尖剑士,也只会当成是某种不知名植物或动物散发出的异味。 但莱因哈特不一样。 他拥有这个世界的“原著剧本”。 在原著中,亚修为了陷害一个爱慕克蕾雅的炮灰情敌,就曾使用过类似的手段。那种道具名为“狂暴冰熊引诱剂”,是一种能让特定魔兽陷入狂暴的炼金产品。 刚才那股味道虽然微弱,但那种独特的混杂着狂暴元素的血腥味,与书中的描述何其相似。 巧合? 莱因哈特不相信巧合。 尤其是在菲尔普斯刚刚表现出那般强烈的怨恨之后。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陷阱。 一个针对他们,或者说是专门针对自己的,正在悄然发动的陷阱。 莱因哈特的面色依旧平静,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是谁?亚修吗? 很有可能。也只有他这位“光之子”有能力也有动机搞到这种阴险的炼金道具。 菲尔普斯就是他收买的那枚棋子。 莱因哈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通过风雪的间隙向后瞥了一眼。 他看到了菲尔普斯那张压抑着兴奋的脸。 看到了他那不时瞟向自己充满了恶毒快意的眼神。 一切都明了了。 莱因哈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想用一头畜生来解决我吗? 亚修,你还是和书里写的一样,天真得……有些可怜。 你以为你是在高处设伏的猎人? 却不知道当你将目光锁定猎物的那一刻,你也早已成为了别人棋盘上的……猎物。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所有人停一下。” 他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怎么了,莱因哈特大少爷?”菲尔普斯故作不耐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他迫不及待地想让队伍快点走进那头冰原熊的攻击范围。 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地形。 然后,他指向了左前方一条被积雪覆盖,看起来更加难走的岔路。 “我们改走这边。”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第72章 反常的魔力波动 “改走这边?” 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毫不意外是菲尔普斯。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完全没有了贵族平日里故作的优雅。 “你疯了吗,莱因哈特?那条岔路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积雪那么厚,说不定藏着什么冰窟陷阱,我们明明走在最安全的商道上,为什么要突然改道去冒险?”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了。 就像是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惊慌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质疑。 盖尔和莉莉娜也面露难色。斥候盖尔有些为难地指了指地图:“队长,菲尔普斯少爷说的……有道理。这条主路虽然风雪大,但地势平坦,是过去商队长年走出来的,至少能保证脚下是安全的。那条岔路看上去要翻过一个山脊,太消耗体力,也太未知了。” 莉莉娜苍白着脸小声附和道:“是啊,队长,而且……而且艾缇娅小姐的身体恐怕经不起那样的折腾。”她说着,担忧地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莱因哈特身后的精灵少女。 艾缇娅没有说话,她只是喝完了水囊里最后一口水,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带着一丝困惑望向突然做出决定的莱因哈特。她不懂人类的地图,也不懂他们的争执,但她能感觉到队伍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紧张起来。 莱因哈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盖尔和莉莉娜的担忧是合情合理的,是基于正常逻辑的判断。 而菲尔普斯……他那拙劣的表演,简直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前方的道路上有“惊喜”在等着他们。 莱因哈特甚至不需要用什么高深的读心术,仅凭菲尔普斯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就能百分之百地断定,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 陷阱,就在前方。 而布下陷阱的猎人,此刻,恐怕正躲在某个高处满心期待地等着看一出好戏。 可惜了。 莱因哈特在心底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按剧本演出的演员。 “我没有在开玩笑。”莱因哈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菲尔普斯的脸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后者心中猛地一突,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 “恰恰相反。”莱因哈特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风雪,“正是因为我们带着伤员才不能继续走这条路。” 他没有理会菲尔普斯急于反驳的嘴脸,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队伍中唯一能与他平等对话的人。 “克蕾雅,你感觉到了吗?” 克蕾雅抱着剑,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她一直在凝神感知着周围的环境,试图理解莱因哈特做出这个反常决定的真正原因。 “感觉到什么?”她冷冷地问。作为一名顶尖的剑士,她的感知同样敏锐,但除了风雪的元素波动,她并未察觉到任何明显的危险。 “魔力。”莱因哈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弦上,“空气中的魔力波动很反常。”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魔力波动?”盖尔疑惑地挠了挠头,“队长,这冰封之森里魔力波动一直都很活跃啊,毕竟是魔物聚居区。” “不,不一样。”莱因哈特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能够穿透风雪的帷幕,看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你们仔细感受。风的流动,雪的飘落,树木的寂静……这片森林,有它自己的呼吸和节奏。正常的魔力波动就像是融入这呼吸之中的脉搏,虽然活跃,但却是有序的,是和谐的。” 他伸出手,指向那条看似平坦宽阔的主路前方。 “但是那里的魔力不一样。” “它很‘焦躁’。就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但底下却积蓄着即将爆发的,狂乱的力量。那不是自然的魔力状态,更像是……某种强大的生物被外力强行激怒后,所散发出的充满攻击性的领域。” 莱因哈特的描述太过玄妙。 盖尔和莉莉娜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 菲尔普斯的脸上则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他……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引诱剂的气味应该早就被风雪吹散了才对!他凭什么能察觉到?难道,他真的会什么妖术不成? 只有克蕾雅在听到莱因哈特那番话之后,脸色第一次起了变化。 她闭上了眼睛。 将光明斗气从体内剥离,不再专注于寻找具体的敌人,而是将自己的全部精神沉浸在周围的环境之中。 风声,雪声,心跳声…… 渐渐地,她真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正如莱因哈特所说,在前方的空气中确实萦绕着一种极不协调的充满暴戾气息的魔力残响。它非常微弱,被浓郁的冰雪元素所掩盖,如果不刻意去寻找,根本无法发现。 那感觉就像是在一首宁静的乐曲中,混入了一个狂暴的不和谐的音符。 这让她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种程度的感知力……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战斗直觉。这更像是一种……对世界本质的洞察。 这个男人,他到底…… “我还是觉得这是你的臆测。”克蕾雅睁开了眼睛,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但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清冷。她不能完全凭莱因哈特的一面之词就将整个队伍带入未知的险境,“也许,那只是一头恰好路过的脾气暴躁的魔兽而已。我们小心一点,绕开它的感知范围不就行了?” “不,”莱因哈特断然否定,“你不明白,克蕾雅。那种焦躁不是狩猎前的兴奋,而是被‘激怒’的愤怒。一头被激怒的冰原熊,它的攻击范围和破坏力会是平时的数倍。它的目标不是觅食,而是摧毁它所看到的一切活物。我们现在过去就是把它当成挑衅。” 冰原熊! 他连魔兽的种类都直接说了出来! 菲尔普斯的瞳孔猛地一缩,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完了,他暴露了。 不,不对,他一定是在诈我,他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派胡言。”菲尔普斯色厉内荏地大吼道,试图用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你凭什么就断定是冰原熊?还被激怒?我看,你就是胆小怕事,被风雪吓破了胆,想找个借口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却带着一丝不确定感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边……不好。”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沉默不语的精灵少女艾缇娅,正微微蹙着她那好看的眉头,尖长的耳朵不安地动了动。她的视线正投向莱因哈特所指的,那条被众人否定的岔路。 不,更准确地说,是投向了那条被莱因哈特断定为危险的主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但语气中的厌恶却清晰可辨。 “空气……很脏。” 作为与自然最亲和的种族,精灵对于环境的感知远超人类。她们或许无法像人类法师那样精准地分析魔力结构,但她们能最直观地感受到“和谐”与“失衡”。 在艾缇娅的感觉里,前方那条大路上空的气息,就像是一池清澈的泉水被滴入了一滴肮脏的带着血腥味的油脂。那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 艾缇娅的这句话,比莱因哈特之前所有的分析都更具说服力。 盖尔和莉莉娜脸上的犹豫瞬间变成了信服。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魔力波动,但他们相信精灵的天赋。 克蕾雅的目光,也在莱因哈特和艾缇娅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眼,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发现,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默契。 局势,在瞬间逆转。 菲尔普斯彻底慌了。他没想到这个他一直视为累赘的精灵,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莱因哈特最致命的支持! “你……你们……”他指着莱因哈特和艾缇娅,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 莱因哈特没有再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 他转过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盖尔,你在前面开路。克蕾雅,你负责侧翼警戒。莉莉娜,照顾好艾缇娅跟在我身后。菲尔普斯,你殿后。” 他甚至还“体贴”地给菲尔普斯安排了一个最重要的位置。 “记住,从现在开始,收起你们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片森林里,能相信的只有我的判断。” 莱因哈特说完,便不再看众人,第一个抬脚踏进了那条积雪深厚的岔路。 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坚定。 克蕾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握着剑跟了上去,站在了队伍的左翼。 盖尔和莉莉娜对视一眼,也立刻行动起来。 只剩下菲尔普斯一个人僵在原地。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殿后? 这个位置意味着他将是最后一个脱离那条“死亡之路”的人。 也意味着,如果那头被引诱剂吸引来的冰原熊真的出现,第一个要面对它怒火的不是莱因哈特,而是他自己!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他……他是故意的。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一刻,菲尔普斯终于明白了。 莱因哈特不是在猜测,也不是在感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他刚才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演戏,演给所有人看,演给自己看。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剥夺掉自己的话语权,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后再把自己推向自己亲手布置的陷阱边缘! 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菲尔普斯所有的理智。 他看着前方那个已经没入岔路的身影,那背影,此刻在他的眼中比深渊里的魔神还要可怕。 第73章 将计就计 对于此刻的菲尔普斯而言,这剂毒药正顺着他冰冷的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莱因哈特的背影消失在岔路的拐角,看着克蕾雅那冰冷的侧影毫不犹豫地跟上,看着盖尔和莉莉娜也快步离去。那条被他寄予了恶毒期望的宽阔商道,此刻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张通往地狱的巨口。 而他正站在地狱的门口。 “菲尔普斯,跟上!” 前方传来盖尔催促的声音,将他从彻骨的恐惧中惊醒。 菲尔普斯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岔路,那狼狈的样子,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正在追赶他。 他不敢不跟上。 因为他终于明白,莱因哈特安排他殿后不是什么战术需要,而是一种仁慈的警告,也是一种残忍的惩罚。 警告他不要再耍小聪明。 惩罚他,让他亲身体会那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滋味。 这条岔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走。它隐蔽在几块巨大的岩石之后,入口狭窄,几乎被垂落的冰凌和积雪完全封死。盖尔费了不小的力气才用工兵铲清理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道路。 道路崎岖不平,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莱因哈特,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吗?”莉莉娜扶着气喘吁吁的艾缇娅,担忧地问道,“这样下去我们的体力消耗太大了。” 艾缇娅虽然没有说话,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说明了她的状态并不好。 “这是在绕路。”莱因哈特的声音从队伍最前方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在爬升,在翻过这个山脊的侧翼。虽然会多消耗一些体力,但比起走直线要安全得多。”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听在菲尔普斯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绕路?爬升?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围的地势。果然,他们正在沿着一道山脊的斜坡向高处行进。这个位置恰好能将下方那条平坦的商道尽收眼底。 他……他想干什么? 他不仅仅是要避开陷阱,他还要……观看?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菲尔普斯心中升起,让他浑身发冷。 克蕾雅走在队伍的侧翼,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莱因哈特。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决定都透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笃定。从识破陷阱,到选择这条岔路,他似乎早就预演过了一切。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危险。 她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的认知,是否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巨大的偏差。那个传闻中鲁莽、冲动、只会被欲望支配的恶役少爷与眼前这个心思深沉、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停下。” 就在这时,莱因哈特再次发出了指令。 他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平台上,这个位置像是一个天然的观景台,视野绝佳。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俯瞰着下方那片被风雪覆盖的林间空地,也就是他们原本的必经之路。 “队长,为什么停下?这里风太大不适合休息。”盖尔不解地问。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队伍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风雪刮过岩石的呼啸和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菲尔普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顺着莱因哈特的目光望去,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时。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山脊下方那片空地中猛然炸响! 那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愤怒与狂暴,仿佛连天上的风雪都在这声咆哮中为之一滞。声波化作实质的冲击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轰然扩散开来! “是……是冰原熊!”斥候盖尔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失声叫道,“天哪,是成年的狂暴冰熊!这种级别的魔兽怎么会出现在商道附近!” 莉莉娜更是吓得捂住了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艾缇娅扶了她一下,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那声咆哮离他们太近了。 近到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山岩都在随之震颤。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莱因哈特当机立断地选择了这条岔路,此刻的他们将会直面那头陷入狂暴的庞然大物。 后果不堪设想。 一瞬间,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涌上了盖尔和莉莉娜的心头。他们看向莱因哈特背影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信服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 而菲尔普斯,则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雪地里。 他完了。 那声咆哮,就是对他死刑的宣判。 他亲手释放了那滴结晶之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头冰原熊的怒火本该是为谁而准备的。 他看着那个依旧静静站立在岩石边缘的背影,那道身影明明和他一样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但此刻,却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散发着让他窒息的压迫感。 他不是在躲避。 他是在戏耍。 他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棋手,冷眼旁观着对手布下拙劣的陷阱,然后在最后一刻轻轻地挪动了一枚棋子,就让整个棋局彻底翻盘。 而自己,就是那颗被随意摆弄,用完即弃的棋子。 克蕾雅的瞳孔同样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手死死地握住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莱因哈特所说的,关于“反常的魔力波动”,关于“被激怒的愤怒”,竟然全都应验了!而且,是以如此精准,如此骇人的方式。 这不是什么直觉,更不是什么巧合。 这是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可怕洞察力! 她猛地看向莱因哈特,声音因为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而显得有些干涩。 “你……早就知道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莱因哈特缓缓地转过身,风雪吹乱了他的黑发,他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知道什么?”他反问道。 “别装了!”克蕾雅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你知道有人设下了陷阱,你知道来的是什么魔兽,你甚至知道它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你到底还瞒着我们多少事?” 莱因哈特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的俏脸,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震惊、怀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瞬间刺破了这漫天的风雪。 “克蕾雅小姐,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下方。 “因为,当你知道了陷阱的存在,你就不仅仅是猎物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还可以成为一名……观众。” 观众? 克蕾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头狂暴的冰原熊肆虐的空地另一侧,那片他们刚刚经过的地势更高的雪坡之上。 几道身穿白色斥候服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从他们的藏身之处暴露了出来。 他们原本隐藏得很好。 但那头冰原熊在没有找到引诱剂的目标后,变得愈发狂躁。它循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菲尔普斯身上沾染的气味,以及……那瓶被打开过的引诱剂的源头,猛地调转了方向! 它的目标,赫然就是那片雪坡! “那是……”克蕾雅的瞳孔再一次收缩。 她认得那种制式的服装,那是学院“明星队”的队服! 而那个为首的,正惊慌失措地指挥着队员们施展防御魔法的,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少年…… 不是亚修·艾灵顿特,又是谁? 第74章 冰原熊的愤怒 当克蕾雅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时,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冰封之森的寒风给冻结了。 一切都连接起来了。 出发前,亚修那看似善意的提醒;菲尔普斯一路上反常的怨毒与挑衅;莱因哈特那匪夷所思的预判和坚决的改道。 这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那一声狂暴的熊吼和雪坡上那群狼狈的身影,拼成了一幅完整而又丑陋的图画。 一个陷阱。 一个由学院最耀眼的“光之子”亲手策划针对莱因哈特的必杀之局。 而他们所有人,都差一点就成了这个阴谋的陪葬品。 “是……是亚修他们?”斥候盖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不是傻瓜,到了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莉莉娜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地抓着艾缇娅的手臂,那双看向雪坡下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平日里那个如同太阳般温暖和煦的亚修学长,那个被无数少女崇拜仰慕的“光之子”,竟然会做出如此卑劣恶毒的事情。这种认知上的颠覆,比直面魔兽的咆哮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猎人,也可能是猎物。” 莱因哈特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靠在岩石上,双手抱胸,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的阳台上欣赏一扬付费观看的角斗戏。 “他算好了一切,”莱因哈特看了一眼已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菲尔普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算好了引诱剂的效果,算好了冰原熊的狂暴,算好了我们会经过那条路,甚至算好了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克蕾雅。 “但他唯独没有算到一件事。” “什么?”克蕾雅下意识地问。 “他没算到他的棋子是个会把恐惧写在脸上的蠢货。”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菲尔普斯的脸上。他猛地一颤,羞辱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他们对话的这短短片刻,下方的局势已经急转直下! 那头狂暴的冰原熊在原地肆虐了片刻,猩红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四周。它没有找到那股让它陷入癫狂的血腥味的源头,这让它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它人立而起,那超过五米高的庞大身躯投下了山峦般的阴影。它耸动着巨大的鼻子在混乱的空气中拼命地捕捉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然后,它的动作停住了。 那颗硕大的头颅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了亚修等人藏身的雪坡。 就是那里! 虽然微弱,但那股让它发狂的气味,正清晰地从那个方向传来! “吼——!!!”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示威,而是锁定了目标的不死不休的战吼! 大地在颤抖。 那头庞然大物轰然落地,四肢着地,像一辆失控的攻城巨兽卷起漫天冰雪朝着亚修的小队发起了死亡冲锋! “散开,快散开!” 亚修那向来从容镇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再也无法维持“光之子”的风度,脸上充满了惊怒与不可思议。 为什么? 为什么这头畜生会冲着他们来?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它应该去撕碎莱因哈特那个废物,然后自己再以救世主的姿态登扬,从容地解决掉这头魔兽,收获所有人的敬畏和克蕾雅的感激! 可现在,这头本该是“道具”的冰原熊却成了自己的敌人! “副队长,你还愣着干什么,把那东西扔掉!快扔掉!”亚修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对着那个拿着水晶瓶的斥候青年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怒吼。 那斥候青年早已吓傻了,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个已经空了的,,这是之前装着‘狂暴冰熊’的结晶之血的瓶子的大瓶子,没想到居然还是沾染着一丝结晶的气息,依旧散发着致命的气味。听到亚修的吼声,他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瓶子扔出去。 但已经晚了。 冰原熊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几乎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那股夹杂着腥风的巨大黑影已经扑到了近前! “轰——!” 冰原熊那比磨盘还大的熊掌狠狠地拍在了斥候青年刚刚站立的地方。 坚硬的冻土和岩石,在这一击之下,如同豆腐般碎裂开来,一个恐怖的巨坑赫然出现! 斥候青年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开,堪堪躲过了被拍成肉泥的命运,但那股恐怖的冲击波依旧将他掀飞了出去,在雪地上滚出了十几米远,口中鲜血狂喷,眼看是活不成了。 亚修的明星小队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他们是学院的精英,每一个都身手不凡。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预料的遭遇战中,面对一头被炼金药剂彻底激怒的B级魔兽,他们所谓的“精英阵容”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稳住,法师团,用‘冰霜之墙’迟滞它的脚步,骑士给我顶上去。”亚修拔出腰间的佩剑,金色的光明斗气轰然爆发,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难看到了极点。 几名法师系的学生慌乱地吟唱着咒语。 “寒冰之触!” “风刃乱舞!” 几道不同元素的魔法砸在了冰原熊的身上,却只是在它那厚实的皮毛上爆开几团不痛不痒的能量火花,连它的脚步都没能阻碍分毫。反而这种攻击更加激怒了它! “是‘冰霜之墙’,你们这群蠢货,谁让你们用单体攻击的。”亚修怒吼着,他的心在滴血。 这完全是一扬毫无意义的消耗战。 他精心准备的,用来对付莱因哈特的陷阱,现在却要由他自己来品尝这枚苦果。 高高的山脊之上,莱因哈特的小队正静静地观看着这扬闹剧。 “天哪……”莉莉娜看着下方那混乱的战扬,声音都在发颤,“亚修他们……好像快顶不住了。” “自作自受。”克蕾雅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她此刻对亚修再也没有了半分的同情。这种在背后捅刀子的卑劣行径,已经触及了她作为一名骑士的底线。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莱因哈特。 “这一切,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全部算到了?”她问道,语气复杂,“包括……引诱冰原熊去攻击他们。” 莱因哈特耸了耸肩,神情无辜。 “克蕾雅小姐,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最简单的逻辑判断。猎人在设下陷阱后,总喜欢待在附近欣赏自己的杰作。而那瓶引诱剂的气味,对于嗅觉灵敏的魔兽来说,就像是黑夜里的灯塔。我只是带着大家爬得高了一点,看得远了一点,仅此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克蕾雅知道不是。 从察觉气味到判断出陷阱,再到选择这条既能完美规避危险,又能反过来将敌人置于“舞台”中央的绝妙路线。这其中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缜密的计算和对人心的精准把握。 他不仅预判了对手的行动,甚至连对手的心理都算计了进去。 这份智谋,已经不是“聪明”可以形容的了。 而是,可怕。 克蕾雅沉默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了。他就像一个被层层迷雾包裹的深渊,当你以为自己看清了一点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深渊的冰山一角。 一直没有说话的艾缇娅,此刻却轻轻地拉了拉莱因哈特的衣角。 莱因哈特低下头,看到精灵少女那双清澈的紫色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忍。 “它……很痛苦。”艾缇娅轻声说,她的感知能直接触碰到那头冰原熊混乱而愤怒的灵魂,“它不想这样,是那股味道在烧它的脑子。” 莱因哈特看着艾缇娅少女眼中纯粹的怜悯,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也柔和了些许。 “我知道。但这就是世界的法则,艾缇娅。有时候,为了生存,愤怒,是唯一剩下的武器。” 他说着,将目光再次投向下方。 亚修的队伍已经有第二个人被暴怒的冰原熊一巴掌扫飞,生死不知。这位“光之子”此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那身洁白的队服上,沾染了同伴的鲜血和泥土,显得狼狈不堪。 “莱因哈特,我知道你就在上面。” 突然,亚修发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他仰起头,死死地盯着莱因哈特所在的方向。 “你这个卑鄙小人,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有种就下来堂堂正正地一战!” 他试图用言语将莱因哈特也拖下水。 听到这话,瘫在地上的菲尔普斯脸上露出了最后一丝希冀。是啊,只要莱因哈特出手,他们就有救了! 然而,莱因哈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乘着风传到了下方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亚修·艾灵顿,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我,为什么要下去?” “这是你的‘意外’,不是吗?” “作为同学,我只能在这里祝你好运了。”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下方那扬已经注定了结局的闹剧,对着自己的队员们淡淡地说道。 “好戏看完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第75章 狼狈的“英雄” 它宣告了一件事。 我,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已经看穿了你的全部把戏。 而我,不屑于与你为伍,甚至,不屑于亲手制裁你。你就和你自己召唤来的这头野兽慢慢玩吧。 这是最极致的蔑视。 “走。” 莱因哈特没有再多看一眼下方那扬混乱的闹剧,他转过身,神情淡漠得仿佛只是拂去了肩上的一片落雪。 “可是……队长……”盖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忍,“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亚修他们……毕竟是同学……” 尽管亚修的行径令人发指,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将同校的学生弃之不顾,似乎又与他们从小接受的骑士教育相悖。 “盖尔,”莱因哈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盖尔瞬间闭上了嘴,“我的首要职责是保证我队员的安全。我们已经完美地规避了陷阱,现在,我们要继续完成我们的试炼任务。” 他顿了顿,将目光扫过在扬的所有人,包括脸色变幻不定的克蕾雅。 “至于亚修队长,”他刻意加重了“队长”这个词,“我相信以他‘明星队’的实力,处理一只被他自己引来的‘小麻烦’应该不成问题。我们这些‘累赘’就不下去给他添乱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占据了团队安全的制高点,又用一种彬彬有礼的方式将亚修钉在了耻辱柱上。 是啊,你自己引来的麻烦,难道还要指望被你陷害的人来给你收拾残局吗? 克蕾雅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扬剧烈的交战。理智告诉她莱因哈特是对的,这是最正确最安全的选择。但情感上她又觉得这种见死不救的冷酷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和心悸。 可一想到亚修那张隐藏在阳光笑脸下的恶毒面孔,她心中那点可怜的骑士道义便瞬间烟消云散。 “走吧。”她最终只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比冰雪还要冷。 队伍重新开始行进。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盖尔和莉莉娜紧紧地跟在莱因哈特身后,仿佛只有靠近这个男人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而瘫在地上的菲尔普斯则被盖尔粗暴地提了起来,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跟在队伍末尾。 山脊后面的路,依旧崎岖,但所有人的心情,却和之前截然不同。那一声声从身后传来的,夹杂着魔兽咆哮和人类惨叫的声音,像一首残酷的交响乐,不断地提醒着他们,刚刚与何等恐怖的命运,擦肩而过。 而带领他们走出这片死亡阴影的正是那个一直被他们轻视、怀疑、甚至排斥的恶役少爷。 …… 山路回环。 当他们沿着这条隐蔽的岔路绕过整个山脊的侧翼重新回到那条被积雪覆盖的商道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概一刻钟。 这里的地势已经比之前那片混乱的战扬低了不少。 “呼……总算下来了。”莉莉娜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山脊,心有余悸。 “大家原地休整一下,补充水分。”莱因哈特下令道。 他拧开水袋喝了一口,目光却状似无意地瞟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狼藉。 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冰墙,魔法爆炸后留下的焦黑坑洞,以及……大片大片刺眼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浓重的魔力残秽。 “看来,战斗很激烈啊。”盖尔心惊胆战地说道。 “吼——!!!” 就在这时,一声比之前更加虚弱却也更加疯狂的咆哮从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 紧接着,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林中冲了出来。 正是亚修和他那支幸存的“明星队”。 只是,此刻的他们再也没有了半分“明星”的风采。每个人都衣衫褴褛浑身浴血,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疲惫。原本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六个人。 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那头狂暴的冰原熊。 它也同样凄惨,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只眼睛已经被打瞎,鲜血将它半边身子都染成了暗红色。但正是这剧烈的疼痛让它彻底陷入了不死不休的疯狂。 亚修一马当先,他那身华丽的骑士铠甲已经破烂不堪,金色的头发被血污和汗水黏成一绺一绺,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他的斗气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当他看到前方那支整齐肃立,仿佛在郊游般休整的莱因哈特小队时,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的羞辱、愤怒、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求生的渴望。 “呀,是……是亚修同学。”莉莉娜惊呼出声。 莱因哈特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从平静转为惊讶。 “哦?这不是亚修队长吗?”他扬了扬眉毛,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你们这是……在进行什么特殊的耐力训练吗?看起来真是够拼命的。” 这句风凉话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了亚修血淋淋的伤口上。 “莱因哈特!”亚修咬牙切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你……” 他想骂,想质问,想将所有的失败和屈辱都归咎于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 但是他不能。 因为那头冰原熊已经再次咆哮着朝他扑了过来! “亚修大人,小心!”一名忠心的队员想也不想地就挡在了亚修的身前。 “噗嗤——!” 冰原熊那锋利的巨爪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那名队员的胸膛。 鲜血,溅了亚修一脸。 温热的,粘稠的。 亚修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被冰原熊像丢垃圾一样甩开,生机在瞬间断绝。 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啊……啊……”亚修身边的另一名女法师看到这血腥的一幕,精神终于崩溃,尖叫一声,转身就想逃跑。 完了。 队伍,彻底散了。 看着那头再次向自己逼近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兽,亚修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会死在这里。 以这样一种最窝囊最不体面的方式。 而那个他最看不起,最想除掉的男人,却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被撕成碎片。 不。 绝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天籁响彻了这片混乱的雪原。 “全员,准备战斗。” 是莱因哈特。 他终于还是动了。 亚修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眼中爆发出了一丝求生的光芒。 “克蕾雅,用‘闪光剑’吸引它的左侧注意。盖尔,用烟雾弹封锁它的右侧视线。”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力。 “是!” 克蕾雅和盖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动。 克蕾雅的身形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冰原熊的左侧,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刺眼的弧光,精准地斩向巨兽那只完好的眼睛。 冰原熊吃痛,下意识地转头咆哮。 而就在同时,三颗烟雾弹在它右侧轰然炸开,浓烈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它半个身躯。 “艾缇娅,感知它的弱点。”莱因哈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心脏……左侧第三根肋骨下方,那里的魔力流动最混乱。”艾缇娅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紧张,却异常清晰。 得到了所有需要的信息,莱因哈特终于动了。 他没有像亚修那样爆发出惊人的斗气,也没有吟唱什么华丽的咒语。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悄悄施展出从系统中兑换的一种能力。 一抹极度凝练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暗元素在他的指尖悄然汇聚。那不是什么高阶魔法,甚至连正式的魔法都算不上,只是最纯粹的对暗影力量的精准操控。 “嗡——” 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毒蜂振翅般的轻响。 那抹凝练到极致的黑暗,化作一道细若游丝的黑线,无声无息地划破了风雪。 它的目标不是冰原熊那庞大的身躯,也不是它那颗狂暴的心脏。 而是……它那受伤的,正在流血的肩膀上,那团已经凝固的,属于亚修的,蕴含着光明斗气的血液。 暗与光是天生的死敌。 当那丝精纯的暗影魔力触碰到那团光明斗气的瞬间。 “滋啦——!” 一声仿佛热油泼进冰水里的刺耳声响猛然炸开! 那不是物理上的爆炸,而是更高层次的能量湮灭! 一种难以言喻的直刺灵魂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冰原熊的全身。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它最敏感的神经上! “嗷呜——!!!!” 冰原熊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哀嚎。 它再也顾不上去攻击亚修,也顾不上去理会克蕾雅的骚扰。它猛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在雪地里疯狂地翻滚,哀嚎。 对于它来说,之前被亚修砍出的伤口只是皮肉之痛。 而莱因哈特这一下,却是来自灵魂层面的,无法理解,酷刑。 恐惧。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未知力量的极致恐惧,终于压倒了炼金药剂带来的狂暴。 在翻滚了几圈之后,这头庞然大物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拖着受伤的身躯冲进了森林深处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从莱因哈特下令到冰原熊逃走,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 雪原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亚修的队员们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那个让他们伤亡惨重几乎陷入绝境的恐怖魔兽,就这么……被驱赶了? 莉莉娜和盖尔更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莱因哈特。 这就是他们的队长。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有的只是最精准的判断,最有效的指挥,和那举重若轻的一击制胜。 在这片死寂之中,莱因哈特缓缓地走到了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亚修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光之子”。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 脸上带着温和而无害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亚修同学,你没事吧?” “看起来,你的运气不太好,竟然会碰到这么狂暴的魔兽。还好我们正好路过。” 他的声音充满了“善意”与“关切”。 但听在亚修的耳朵里,却比世界上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要来得讽刺,来得刺耳。 亚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莱因哈特伸出的那只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抓住这只手,然后说一声“谢谢”。 但他做不到。 那种极致的羞辱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亚修·艾灵顿,学院的骄傲,未来的“光之子”,竟然被他最瞧不起的,最想除掉的废物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给“拯救”了。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莱因哈特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终,在自己幸存队员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亚修还是屈辱地握住了莱因哈特的手。 “……谢谢。” 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不用客气。”莱因哈特将他拉了起来,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那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学弟。 “毕竟我们是同学嘛。” “不过,冰封之森里意外总是很多。亚修队长,你接下来,可要小心一点了。” 第76章 第一次信任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手,转身向自己的队伍走去。 那从容的背影,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战斗不过是一扬微不足道的插曲。 雪原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亚修的幸存队员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的领袖。有的人眼中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人则偷偷地瞥向莱因哈特,那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与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而亚修,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接受着最残忍的公开处刑。 “亚修大人……我们……”一名队员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闭嘴。”亚修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的怒火,“整理伤员,清点人数,我们继续前进。” 他用怒吼来掩饰自己的狼狈与虚弱。 莱因哈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没有回头。 “莉莉娜,给盖尔处理一下擦伤,我们休整五分钟,然后出发。”他平静地安排着,“至于菲尔普斯……让他自己走在最后。如果他跟不上,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个决定看似冷酷,却让盖尔和莉莉娜心中一凛。 他们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雪地里,抖如筛糠的菲尔普斯。这个背叛者,此刻成了两支队伍之间一个无声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界碑。 他既不属于亚修的队伍,也再没有资格回到莱因哈特的队伍。 他被彻底抛弃了。 五分钟后,莱因哈特的队伍在亚修小队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悄然离去,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这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压抑的气氛在队伍中无声地蔓延。 终于,走在队伍中间的莉莉娜忍不住凑到了盖尔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带着后怕的颤音说道:“盖尔,我刚才……我真的以为我们要死了。” 盖尔的脸色依旧苍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亚修大人他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莉莉娜全懂。 “是啊,他可是‘光之子’啊,”莉莉娜的语气里充满了幻灭后的茫然,“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就是正义的化身。可他竟然……竟然想用那么恶毒的方法害死我们。” “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恶毒。”盖尔压低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最可怕的是,队长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 这个念头让莉莉娜打了个寒颤。 她回想起出发前,莱因哈特那看似随意的队伍调整;回想起他一路上,对菲尔普斯那不正常的举动视而不见;回想起在岔路口时,他不容置疑的命令。 每一个细节,在真相揭晓的此刻,都显得那么的意味深长,那么的……深不可测。 “他就像……就像一个棋手。”盖尔斟酌着用词,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混杂着恐惧与崇拜的敬畏,“我们,亚修的队伍,甚至那头冰原熊,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只是轻轻地动了几下,就让亚修的全盘计划变成了一个笑话,还反过来差点把他自己给埋了。” “而且,”莉莉娜补充道,声音更小了,“你发现了吗?他最后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下死手。他只是用了一种很奇怪的方法,让那头熊自己害怕,然后逃跑了。用的力气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 这是艺术。 一种将人心、时机、力量都计算到极致的,属于强者的恐怖艺术。 从这一刻起,他们心中再也没有了对莱因哈特半分的怀疑与轻视。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想要活下去的追随者本能。 他们终于明白,在这片不受学院规则庇护,随时可能丧命的森林里,所谓的名声、背景、光环全都是虚的。 只有莱因哈特的判断才是他们能活下去的唯一保障。 …… 队伍的最前方,克蕾雅与莱因哈特并肩而行。 她已经沉默了很久。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一直在观察着莱因哈特的侧脸。平静,淡漠,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克蕾雅知道这一切都由他一手导演。 “你很享受这种感觉吗?”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哪种感觉?”莱因哈特目视前方,随口问道。 “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克蕾雅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锐利,“看着你的敌人,按照你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这让你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莱因哈特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克蕾雅,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她想象中的得意或轻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克蕾雅,你觉得如果今天我没有提前预判到他的陷阱,我们现在会是什么下扬?” 克蕾雅一窒。 她不需要思考就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狂暴的冰原熊,混乱的队伍,以及……被撕成碎片的她和她的队员。或许,亚修会在最后关头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击败魔兽,然后对着她的尸体,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所以,这不是玩弄,也不是享受。”莱因哈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这叫,生存。” “我只是想带着我的队员活着完成这次试炼,仅此而已。如果有人想让我们活不下去,那么,我只能用我的方式让他也活得不那么舒服。” 他的话简单直白,却带着一种冷酷的,不容辩驳的逻辑。 克蕾雅沉默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她从小接受的是骑士的荣耀,是光明正大的对决。她厌恶阴谋,鄙视诡计。 但今天,亚修那个她曾经一度认为代表着“光明”与“荣耀”的男人,却亲手用最卑劣的阴谋给她上了一课。 而救了她的却是那个她一直认为代表着“邪恶”与“混乱”的莱因哈特。 他用同样是她不喜欢的计算与谋略。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那套从小建立起来的,黑白分明的世界观,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的出手时机也计算好了,对吗?”克蕾雅换了个问题,“等到他的队伍崩溃,等到他颜面尽失,等到他最绝望的时候。你才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杀人,还要诛心。” “不然呢?”莱因哈特反问,“在他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时候出手?然后让他把我的‘救援’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帮助’,最后还要反过来说我抢了他的风头?” 他看着克蕾雅那张因震惊而微张的嘴,淡淡一笑。 “克蕾雅,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对一个刚刚才想杀了你的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善意。你所谓的‘光明正大’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天真可笑’的代名词。” “我救他,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我需要他活着。” “活着,才能让他身边的人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活着,才能让他自己每天都活在被我‘拯救’过的耻辱里。” “这比杀了他有意思多了。”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克蕾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莱因哈特的这番话,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她一直不愿去触碰的,那个属于成年贵族的灰色而残酷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剑,就可以斩断一切不公。 但今天她才明白,有些东西是剑斩不断的。 比如,人心。 当队伍再次出发时,克蕾雅默默地走到了莱因哈特的身侧。 “前方那片峡谷,根据地图显示,是冰霜蜘蛛的聚集地,也是我们采集‘冰晶之心’的必经之路。”她主动开口,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疏离与戒备,“你有什么计划?”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莱因哈特询问行动计划。 这代表着她放下了自己作为顶尖剑士的骄傲,放下了克里格家族继承人的身份。 在这一刻,她将自己放在了“队员”的位置上。 而莱因哈特是队长。 莱因哈特看了她一眼,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诚微笑。 “当然有。” …… 队伍的最后,艾缇娅安静地走着。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思考着复杂的阴谋与人心。 她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紫色眼眸静静地看着莱因哈特的背影。 刚才,莱因哈特出手的那一瞬间,她感知到了。 那股黑暗的力量,冰冷,精准,却并不邪恶。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除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的根源。 所以,那头熊才会感到恐惧,才会逃跑。 她想起了在遗迹旁,莱因哈特第一次靠近她时那股同样温柔的精神力。 这个人类,好像……很矛盾。 他可以冷酷地看着别人走向死亡。 也可以用最温柔的方式驱散一头魔兽的痛苦。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缇娅歪了歪头,那尖尖的耳朵轻轻地动了动。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跟在这个人类身边,有一种很奇怪的安心感觉。 她看着莱因哈特与克蕾雅并肩而行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被莉莉娜紧紧牵着的手。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谓的“队伍”吧。 而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就是这个队伍的核心。 艾缇娅的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的心中,一粒名为“信赖”的种子在冰天雪地里,悄然破土,发了芽。 第77章 艾缇娅的身世之谜 冰封之森的夜晚,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风声穿过枯槁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卷起地上的碎雪,四处抛洒。 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一小簇篝火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光和热。 火焰跳动着,将莱因哈特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斑驳的岩石上,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队长,您的夜宵。”莉莉娜双手捧着一个烤得焦黄的块茎,小心翼翼地递到莱因哈特面前。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轻视,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谢谢。”莱因哈特接过块茎,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立刻吃。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盖尔正笨手笨脚地为自己手臂上的擦伤涂抹药膏,那是之前被冰原熊甩出的碎石划破的。而克蕾雅则独自坐在篝火的另一侧,用一块干净的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那柄如秋水般的长剑。剑身反射着火光映着她那张冰冷而专注的侧脸,仿佛一尊完美的冰雪雕塑。 至于菲尔普斯,他被勒令待在篝火照明范围的最边缘,既能让他不至于被冻死,也清晰地表明了他被排斥在外的身份。他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狗。 这是一个全新的微妙平衡。 经历过亚修的背叛和冰原熊的生死一刻,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真正团队的样子。所有的脆弱联盟和虚假客套都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实力和智慧之上的最原始的信赖关系。 而这一切的核心就是他,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队长……我们接下来真的要去那个蜘蛛峡谷吗?”盖尔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一边不安地问道,“我听说那里的冰霜蜘蛛成群结队的,而且蛛网还有麻痹毒素……” “怎么,你怕了?”莱因哈特的声音很平静。 “不,不是!”盖尔立刻挺直了腰板大声反驳,仿佛受到了侮辱,“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绕过去?” “绕过去,然后呢?”莱因哈特掰开手里的块茎,分了一半给坐在他身旁正好奇地盯着火苗发呆的艾缇娅,“冰晶之心是这次试炼的核心任务,它只在冰霜蛛后的巢穴里才有。放弃它就等于放弃了这次试炼。” 艾缇娅愣了一下,看着递到面前的食物,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她还是接了过来,学着莱因哈特的样子,小口地咬着,感受着那份久违食物所带来的温暖。 “可是……太危险了。”莉莉娜也小声地附和道,“亚修的队伍装备那么精良,都差点……我们……”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莱因哈特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从明天开始,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我让你们走,你们就走,我让你们停,你们就停。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盖尔和莉莉娜,最后落在了那个被篝火映得半明半暗的菲尔普斯身上。 盖尔和莉莉娜瞬间噤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还在担心什么呢? 这个男人能看穿亚修的阴谋,能将计就计,能以最小的代价驱赶那头狂暴的冰原熊。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和未知的危险比起来,被这个男人抛弃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 寒意,也愈发刺骨。 除了负责守夜的莱因哈特和克蕾雅,其他人都裹紧了毯子在篝火旁沉沉睡去。 艾缇娅睡得很不安稳。 她那纤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秀气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仿佛陷入了某种挣扎。 她的世界被一片火海所吞噬。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带着龙威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金色烈焰。 参天的古树在烈焰中发出无声的哀嚎,渐渐的化为焦炭。熟悉的森林变成了燃烧的地狱。 她看见了。 在火海尽头的天空之上,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遮蔽了月光。 那是一头龙。 一头浑身覆盖着华美金色鳞片的巨龙。 它的眼眸比熔岩还要炽热,冷酷地俯瞰着这片被它亲手毁灭的家园。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想尖叫,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刺骨悲恸。 “不……” 一声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呓语从艾缇娅的唇边溢了出来。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上的毯子,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莱因哈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转过头,只见艾缇娅的小脸在火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做噩梦了么。”他轻声自语。 他没有立刻叫醒她。因为他知道,对于失忆的人来说,梦境,或许是连接过去唯一脆弱的桥梁。 他伸出手,并没有去触碰她的身体,而是调动起一丝精纯的精神力,像一缕温和的月光轻轻地笼罩在艾缇娅的眉心。 这是“共感”能力的另一种运用。 不是为了探查,而是为了安抚。 然而,就在他的精神力接触到艾缇娅的瞬间。 “轰——!” 一股磅礴而混乱的,充满了暴虐与哀伤的意识洪流猛地反向冲进了莱因哈特的脑海! 他的眼前瞬间被那片金色的火海所占据。 巨龙的咆哮,森林的悲鸣,一种古老而苍凉的语言在耳边回响。 那不是艾缇娅自己的记忆,而是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的某种血脉传承。 莱因哈特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在那片燃烧的森林中央,无数银发的精灵在金色的龙息下化为灰烬。 他看到,一名雍容华贵的精灵女王将一个还在襁褓中同样是银发的女婴,托付给了一头体型稍小的鳞片呈现出月白色巨龙。 然后,女王毅然转身,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从天而降,毁灭一切的金色烈焰。 那决绝的背影,那冲天的圣光,那最后一声,用古老语言发出充满了爱与不舍的呼唤…… “艾缇娅!” 画面,戛然而止。 莱因哈特猛地收回了精神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向身旁,不知何时,那个做着噩梦的精灵少女已经停止了颤抖。她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能够安抚她灵魂的力量,竟无意识地向着莱因哈特的方向挪了挪身体,将小半个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睡着了,很沉,很安详。 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湾。 篝火的另一边,克蕾雅一直睁着眼。 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艾缇娅在做噩梦,看到了莱因哈特的安抚,也看到了最后艾缇娅那如同小猫般寻求庇护的,下意识的亲近举动。 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剑柄。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个莱因哈特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待艾琳娜是这样,对待这个来路不明的精灵也是这样。他身上那种对女性似乎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独特温柔与耐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和传闻中那个暴戾、傲慢、视女人为玩物的恶役少爷,根本就是两个人! 莱因哈特没有注意到克蕾雅复杂的眼神。 他的内心此刻正掀起着惊涛骇浪。 “龙……” “燃烧的森林……” “被托付的女婴……” 他将那些破碎的画面与自己脑海中源于“原著”的那些关于这个世界背景设定的记忆,飞快地拼接、重组。 一个被历史长河所淹没,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史诗与禁忌文献中的词汇,缓缓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龙精灵。 一个传说中由巨龙与上古精灵结合诞生,被两族同时视为荣耀与禁忌,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与力量的失落种族。 传说,在千年前,龙族爆发了一扬惨烈的内战,史称“黄金与白银之战”。金龙王为了追求极致的力量堕入疯狂,向曾经的盟友,与白龙一族交好的精灵族举起了屠刀。 那一战几乎毁灭了整个北境的原始森林。 而龙精灵一族就在那扬浩劫中彻底失落,再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灭绝了。 莱因哈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颜安详的艾缇娅。 银色的长发,尖长的耳朵,以及……那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与龙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精灵心印”。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让他都感到心惊的真相。 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甚至有些傲娇的精灵少女。 她的身份,恐怕远比“精灵公主”这四个字要尊贵、要复杂、要……危险得多。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龙精灵。 也是那扬千年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如此……”莱因哈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艾缇娅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她的出现根本不是偶然。 这片冰封之森或许就埋藏着她身世的秘密,也埋藏着那段被遗忘的历史的真相。 而他,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变数,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第一个触碰到这个惊天秘密的人。 他的视线越过跳动的篝火,望向了那深不见底的,通往蜘蛛峡谷的黑暗。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只是完成试炼那么简单了。 第78章 深入魔物巢穴 惨白的光线穿不透厚重的铅云,只能疲惫地为雪白的万物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 艾缇娅醒来时,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她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昨夜那扬被金色烈焰和巨龙阴影所支配的噩梦,依旧在脑海中残留着令人心悸的碎片。但奇怪的是,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与悲伤却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在收拾行囊的背影。 莱因哈特。 是了,她记起来了。在梦境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有一道很溫和很熟悉的光笼罩了她。就像……就像第一次在古代遗迹旁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安抚她灵魂的力量。 “你醒了。”莱因哈特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感觉怎么样?” “……我,我没事。”艾缇娅低下头,小声地回答,银色的发丝从她尖尖的耳朵旁滑落,“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 “你睡得很沉,像一只冬眠的小熊。”莱因哈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能是这里的环境让你太累了。” 他撒了谎,面不改色。 艾缇娅那双纯净的紫色眸子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里分辨出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情就算问了,他似乎也不会说。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讨厌这种被他蒙在鼓里的感觉。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队伍很快整装待发。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而狭长的裂谷。仿佛有远古的巨人曾在此处用巨斧劈开了大地。峡谷两侧是陡峭且如同刀削般的岩壁,上面挂满了冰棱,如同狰狞的獠牙。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覆盖在岩壁和峡谷之间层层叠叠的巨大白色蛛网。 那些蛛网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晶般的光泽,看上去美丽,却也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无数风干且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骸骨,被悬挂在蛛网之上,像一串串恐怖的风铃。 阴冷的风从峡谷深处吹出,带着一股混杂着腐臭气息。 “天……天呐……”莉莉娜的脸瞬间白了,她下意识地抓住了盖尔的衣袖。 盖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这里就是……冰霜蜘蛛的巢穴?”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巢穴了。 这简直就是一座死亡的王国。 “看来,情报没有错。”莱因哈特的神情却依旧平静,仿佛眼前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景象不过是地图上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标记。 他将目光从深不见底的峡谷收了回来,淡淡的投向了自己的队员。 “都听着,”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肃杀的寒风中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接下来,我们要进入这里。我们的目标是位于巢穴最深处的‘冰晶之心’。” “克蕾雅。” “在。”克蕾雅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你是主攻手,也是队伍的剑锋。你的任务是斩开一切挡在我们面前的蛛网和敌人。不要吝惜斗气,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恢复。”莱因哈特看着她,语速平稳而清晰。 克蕾雅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莱因哈特会给她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肆意妄为”的指令。但在这种地方,能够全力出手正是她所希望的。她点了点头:“明白。” “盖尔。” “到!队长!”盖尔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你是我们的盾牌。用你的土系魔法随时准备在我们脚下和两侧升起石墙,阻挡任何可能的突袭。同时,这个给你。”莱因哈特从行囊里扔给了他一个小袋子,“里面是浸泡过火油的松脂,蜘蛛怕火,关键时刻你知道该怎么用。” 盖尔手忙脚乱地接住袋子,重重地点头:“是!” “莉莉娜。” “队、队长……”小姑娘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收起你的恐惧,”莱因哈特的语气严厉了一分,“你是队伍唯一的治疗师,也是我们的后盾。你的光系魔法不仅能治疗,也能在黑暗中提供最有效的光源,驱散阴影。管好你的情绪,如果你先崩溃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莉莉娜被他严厉的目光一瞪,身体一颤,但那股没来由的恐惧竟然真的被压下去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头:“我……我明白了!” 最后,莱因哈特的目光落在了艾缇娅身上。 他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 “艾缇娅,你的任务最重要。” 艾缇娅愣住了。 “你的感知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敏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不要去思考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只要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无论是风声,是阴影,还是空气的流动,立刻告诉我。” 艾缇娅看着莱因哈特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睛,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被捡回来的,需要被保护的累赘。但莱因哈特却给了她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 一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安。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好!” “至于我,”莱因哈特环视众人,“我负责指挥,以及处理掉所有你们应付不了的小麻烦。”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缩在队伍末尾的菲尔普斯。 “你,跟在最后。如果你敢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或者拖慢了队伍的节奏,我会亲手把你踢下峡谷。” 那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菲尔普斯全身一抖,恐惧让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发。” 没有再多废话,莱因哈特下达了命令。 克蕾雅一马当先,长剑出鞘,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斩断了挡在入口处的第一张巨网。 队伍,正式踏入了这片死亡峡谷。 一进入峡谷,光线瞬间暗淡了下来。 四面八方都是层层叠叠的蛛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那股腐臭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几乎让人窒息。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还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知名粘液。 “嘶……嘶嘶……” 诡异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来了!”盖尔紧张地喊道。 “艾缇娅!”莱因哈特的声音冷静如初。 “左边!头顶!还有……我们的脚下!”艾缇娅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了她感知到的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 数十只体型堪比猎犬的冰霜蜘蛛猛地从蛛网覆盖的岩壁上,从黑暗的洞穴里,甚至从他们脚下的粘液中扑了出来。 这些蜘蛛,通体覆盖着白色的甲壳,八只闪烁着幽光的复眼,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些闯入者。它们张开螯牙,喷出的不是毒液,而是一片片锋利的,带着极寒气息的冰霜碎片! “盖尔,土墙!” “喝!” 盖尔怒吼一声,双手猛地按在地上,三面厚重的岩壁瞬间拔地而起,精准地挡住了来自正面和两侧的冰霜攒射。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冰片撞在岩壁上碎裂开来,留下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但头顶的攻击却无法阻挡。 一只蜘蛛从天而降,目标直指队伍中央的莉莉娜。 “休想。” 克蕾雅的身影快如闪电。 她脚尖在岩壁上轻轻一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剑在昏暗的峡谷中,划出了一道绚烂的银色弧光。 “月光斩!” 噗嗤一声! 那只从天而降的冰霜蜘蛛,被她连同上方的蛛网一起瞬间斩成了两半,墨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 然而,蜘蛛的数量,太多了。 更多的蜘蛛绕过了土墙,从岩壁的死角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莉莉娜,照明!”莱因哈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圣光啊!” 莉莉娜高举起手中的法杖,一团篮球大小般,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耀之球”冲天而起,悬浮在了队伍的上空。 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个区域,将所有的阴影驱散得一干二净。 那些习惯了黑暗的蜘蛛,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一照,动作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是现在。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一道细若游丝的黑线无声无息地从莱因哈特的指尖射出。 它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只蜘蛛。 而是克蕾雅刚刚斩断巨网所连接着岩壁的节点。 啪! 节点被精准地切断。 那张被斩破的,覆盖了小半个岩壁的巨网,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轰然坠落。 瞬间,便将七八只正要扑上来的蜘蛛全都裹了进去,像下饺子一样带着它们一同坠入了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峡谷之中。 一击,清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盖尔和莉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忘了呼吸。 这……这就完了? 刚才那铺天盖地,足以让任何一支精英小队都手忙脚乱的突袭,就这么被他们如此轻松惬意地化解了? 克蕾雅稳稳地落在地上,她看了一眼那坠入深渊的蛛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男人。 她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真正的,名为震撼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战斗指挥了。 这是将每个人的能力、时机、甚至是周围的环境,都利用到了极致的战术艺术。 “别发呆。”莱因哈特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惊中拉了回来,“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走到艾缇娅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与刚才指挥时截然不同的温柔:“做得很好,艾缇娅。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艾缇娅的小脸微微一红,但眼中却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她挺了挺胸,感觉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了。 队伍,继续向着峡谷深处前进。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所有人的信心都空前高涨。 克蕾雅的剑,盖尔的盾,莉莉娜的光,艾缇娅的眼。 以及,莱因哈特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致命的一击。 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在深入魔物巢穴的这扬终极考验中,第一次爆发出了一加一大于二且真正属于“团队”的力量。 他们向着那片更深,更沉的黑暗走去,浑然不知,在巢穴的最深处,一双巨大而冰冷的复眼,已经悄然睁开。 第79章 共赴生死 到了最后,莉莉娜释放出的“光耀之球”成了这片幽闭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光球漂浮在队伍上空,投下的光晕,仅仅能照亮周身几米的范围。而在那光晕之外,是如同实体般粘稠的黑暗。 腐臭的气味混合着冰冷的寒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嘶嘶”的爬行声已经消失了。 但这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不安。 “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穴。”盖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紧张。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已经从崎岖的岩石,变成了某种更加平坦,但也更加柔软的地面。 “小心,”克蕾雅手持长剑走在最前方,她冰蓝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光芒所能触及的每一寸角落,“这里的蛛网比外面坚韧得多。” 就在刚才,她一剑斩下,竟然没能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将蛛网切开,剑锋上传来的是一种如同斩在坚韧皮革上的滞涩感。 “队长,”莉莉娜紧紧握着法杖,靠近了莱因哈特一些,“我感觉……我的魔力在这里消耗得很快。” “是空气中的冰霜元素浓度太高,压制了你的光系魔法。”莱因哈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节省魔力,把光照范围再缩小一半。” “可是……” “执行命令。” “是。”莉莉娜不敢再有异议,光球的光芒应声暗淡了下去,让周围的黑暗又向他们逼近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艾缇娅突然抓住了莱因哈特的手臂。 “停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莱因哈特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步。他低下头,看向身旁的精灵少女:“怎么了?” “前面,”艾缇娅的紫色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巨大空间,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有一个……很大,很大……很可怕的东西。” 在她的感知中,没有具体的形状,也没有明确的危险信号。只有一片纯粹的,压倒性的,如同山峦般沉重的恐怖能量反应。 仿佛沉睡的火山即将苏醒。 莱因哈特瞳孔微缩。他知道,艾缇娅感知到的只能是那个盘踞在此地,守护着“冰晶之心”的真正主人。 冰霜蛛后。 “克蕾雅,后退。”他沉声命令道。 但,已经晚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艾缇娅的窥探,洞穴的最深处,那无边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两盏巨大无比的猩红色灯笼。 不,那不是灯笼。 那是一双眼睛。 紧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足足八只猩红的巨眼在黑暗中依次睁开,每一只都比磨盘还要巨大,里面燃烧着冰冷而残暴的火焰,充满了对闯入者的无情杀意。 “轰隆隆——!” 整个洞穴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黑影从黑暗中缓缓地抬起了它那如同小山般狰狞的上半身。 那是一头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巨型蜘蛛。 它的体型足足有一座小型城堡那么大。通体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甲壳,甲壳的缝隙间流转着幽蓝色的寒光。八条巨足,每一条都像攻城锤般粗壮,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锐利光泽。 这,就是冰霜蛛后。 仅仅是它的存在,就带来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盖尔和莉莉娜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们的脸上血色尽失,大脑一片空白。在这如同神话魔物般的存在面前,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快退!”莱因哈特怒吼一声,一把抓住艾缇娅和莉莉娜猛地向后甩去。 克蕾雅反应极快,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浑身的斗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银色的光辉照亮了她那张写满凝重的绝美脸庞。 “月华之盾。” 她将长剑插在身前,一道凝实无比的,刻画着复杂纹路的银色光盾,瞬间在她面前展开。 然而,蛛后根本没有理会她。 它那八只猩红的巨眼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艾缇娅。 作为精灵,艾缇娅身上那纯净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魔力,对于这种黑暗魔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也是最让它感到厌恶的东西。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嘶鸣,响彻整个洞穴。 蛛后张开了它那深渊般的巨口,一道比之前所有冰霜攻击都要粗大十倍的,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纯粹极寒光束猛地喷射而出。 它的目标,不是任何人,正是刚刚被莱因哈特推开,还没站稳脚跟的艾缇娅。 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眼看着那道死亡光束即将吞没艾缇娅娇小的身影。 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克蕾雅。 她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放弃了防御,选择了主动迎击。 “不自量力。”莱因哈特心中一沉。 他知道克蕾雅想做什么,她想用攻击来偏移或者打断蛛后的吐息。但她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给我……偏转开。”克蕾雅咬紧银牙,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决绝的光。她将所有的斗气都凝聚在了剑尖之上,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斩向了那道极寒光束的侧面。 轰——! 剑锋与光束碰撞的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克蕾雅成功了。 她凭借着自己顶尖的剑技和爆发力,真的让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光束,发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偏转。 光束擦着艾缇娅的身体射向了后方的岩壁,瞬间,便将坚硬的岩壁冻结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蓝色冰晶。 艾缇娅得救了。 但克蕾雅却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光束上蕴含的那恐怖寒气,瞬间突破了她的斗气防御,涌入了她的身体。 “噗!” 一口鲜血从克蕾雅的口中喷出,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了冰冷的血珠。她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树叶,无力地向后倒飞出去。 而她的落点,恰好是一片被蛛网覆盖的区域。 还没等她落地,下方那无数粘稠而坚韧的蛛网,便如同活物一般,猛地向上窜起,将她牢牢地粘在了半空中。 “克蕾雅!”莉莉娜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蛛后那八只猩红的巨眼缓缓转向了被困住的克蕾雅,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完美艺术品。它的一条前足缓缓抬起,那闪烁着寒光的尖端,对准了无法动弹的克蕾雅的心脏。 它要将这个胆敢挑衅它的渺小生物彻底碾碎。 完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个绝望的念头。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动了。 不是盖尔,不是莉莉娜,甚至不是刚刚脱险的艾缇娅。 是莱因哈特。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蛛后的恐怖和克蕾雅的危机中时,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 只有一根闪烁着微光的,细长的,由纯粹的黑暗能量所构成的丝线。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昏暗的洞穴里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没有去攻击蛛后那坚不可摧的甲壳,也没有试图去斩断那坚韧无比的蛛网。 他的目标是蛛后那高高抬起的,如同攻城锤般的巨足的……关节。 “你以为,只有你没有弱点吗?” 莱因哈特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这洞穴里的万年寒冰。 他像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舞者,以毫厘之差,闪过了蛛后另一条腿的横扫,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 手中的黑暗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地缠上了那巨足最脆弱的甲壳关节连接处。 然后,猛地收紧。 “嘶嘎——!”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与暴怒的嘶鸣,从蛛后的口中爆发出来。 它那无坚不摧的前足,竟然被那根看似脆弱的丝线,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墨绿色的血液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 剧痛,让蛛后的攻击出现了致命的停滞。 莱因哈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脚尖在蛛后的腿上借力一点,身体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直奔被困在网中的克蕾雅而去。 “抱紧我!”他低吼一声,一把揽住了克蕾雅那因为寒气入侵而变得冰冷僵硬的腰肢。 同一时间,他的另一只手弹出数道黑暗丝线,如同锋利的刀刃般瞬间切断了缠绕在克蕾雅身上的蛛网。 抱着浑身发抖的克蕾雅,莱因哈特从半空中落下。 然而,下方是更多的冰霜蜘蛛,闻到了蛛后血液的味道,正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退路,已绝。 “到我身后来!”莱因哈特将克蕾雅和刚刚跑过来的艾缇娅护在了身后,自己则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头暴怒的蛛后,和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蜘蛛大军。 “你疯了吗?快走!”克蕾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体内的寒气让她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走?”莱因哈特头也没回,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狂傲的弧度,“现在,可不是逃跑的时候。” 他看着那头因为剧痛和愤怒,八只眼睛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蛛后,缓缓地说道:“杀了它的孩子,又弄伤了它,你觉得,它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吗?” 克蕾雅一窒。 是啊,已经不死不休了。 “莱因哈特……”艾缇娅跑到他的身边,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倔强。她伸出手,一柄由纯净的自然魔力构成的翡翠色短弓,在她的手中缓缓成型。 莱因哈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个虽然身受重伤,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的克蕾雅。 他突然,笑了。 “也好。” 他将后背完全地交给了身后的两个少女。 “克蕾雅,用你的剑守住左边。艾缇娅,用你的弓压制右边。至于中间……” 莱因哈特的眼中,黑色的火焰一闪而逝。 “就交给我了。” 在这一刻,在这幽暗绝望的魔物巢穴深处。 面对着如同神话般恐怖的蛛后,和那无边无际的蜘蛛大军。 三个人,背靠着背,将自己最脆弱的后方交给了对方。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的誓言。 有的,只是那份在生死一线间,悄然滋生却又无比坚韧的,名为“信赖”的羁绊。 他们,将共赴生死。 第80章 艾缇娅的感动 没有试探,没有周旋,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生与死的碰撞。 “左翼,十一只,克蕾雅!”莱因哈特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切开混乱的嘶鸣声。 “知道了!”克蕾雅的回应,带着一丝压抑的闷哼。 蛛后喷吐的寒气,依旧在她体内肆虐,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撕扯她冰冻的经脉。但她的剑没有丝毫迟疑。 银色的剑光在她身侧织成了一片死亡的罗网。那不是华丽的招式,而是最简洁,最高效的劈、砍、刺。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冰霜蜘蛛脆弱的复眼或关节,带起一蓬墨绿色的汁液。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甚至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霜华,但她守卫的左翼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防线。 “右翼,箭雨压制,艾缇娅,不要吝惜魔力!” “嗯!” 艾缇娅紧咬着下唇,手中的翡翠短弓已经拉成了一轮满月。 与克蕾雅的凌厉不同,她的攻击带着一种属于自然的灵动韵律。 “嗡!嗡!嗡!” 弓弦的震动声连绵不绝。一根根由纯净生命魔力构成的翠绿色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蜂群,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射向右翼扑来的蜘蛛群。 那箭矢,没有惊人的破坏力,但凡是被它射中的蜘蛛,动作都会瞬间变得迟缓,身上那层白色的冰霜甲壳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股翠绿色的气息所消融。这是生命之力对这些黑暗生物最根本的克制。 而在最前方的莱因哈特则承受了最恐怖的压力。 暴怒的冰霜蛛后将他视为了首要的敌人。那两条小山般受伤的前足疯狂地向他砸下,每一次都带起一阵撕裂空气的恐怖风压。 但莱因哈特的身影却如同鬼魅。 他没有与蛛后进行任何正面的力量对抗。他像一个幽灵,在蛛后那庞大的身躯和狂乱的攻击之间高速穿行。他的脚下是潮水般涌来的蜘蛛,头顶是足以开山裂石的巨足。 他的手中,那由黑暗能量构成的丝线,时而化作致命的利刃切开小蜘蛛的头颅,时而化作柔韧的蛛网短暂地束缚住它们的行动,为身后的两人创造喘息之机。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整个战扬都当成了他的棋盘。每一步都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对时机的精准算计。 远处的盖尔和莉莉娜已经完全看傻了。 “那……那还是人吗……”盖尔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 他引以为傲的土系防御,在蛛后的攻击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而那个男人,竟然以一己之力正面牵制住了如此恐怖的魔物。 “队长他……”莉莉娜的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仰望的狂热崇拜。 她看到莱因哈特在一次闪避中,肩膀被蛛后的一根节肢扫过,黑色的贵族服饰瞬间被撕裂,鲜血染红了他的肩头。 但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手一挥,一道更凌厉的黑暗丝线便又一次缠上了蛛后另一条腿的关节。 “这样下去不行!”克蕾雅的声音透着一丝急切,“我的斗气快要压制不住寒气了。”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 “艾缇娅,魔力还剩多少?”莱因哈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但依旧镇定。 “还……还有一半……”艾缇娅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拉动弓弦都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足够了。”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躲过了蛛后又一次狂暴的扫击,“听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蛛影,死死地锁定了冰霜蛛后那庞大腹部下方,一处正在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着的巨大肉瘤。 冰晶之心。 它就是蛛后的力量之源,也是它最致命的弱点所在。 “克蕾雅。”莱因哈特高声喊道,“十秒,用你最强的攻击,给我制造十秒的绝对冰封。” “艾缇娅,将你所有的魔力凝聚成一箭,目标,蛛后的眼。” “你们想做什么?”克蕾雅立刻明白了莱因哈特的意图,但这个计划太过疯狂。 “别问,照做。”莱因哈特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相信我!” 相信我。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克蕾雅和艾缇娅的心中同时炸响。 克蕾雅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复杂到极致的光芒。她咬破了舌尖,用一阵剧痛强行换取了片刻的清醒,压榨出体内最后的一丝斗气。 “好!我信你!”她嘶声喊道。 “我也信你!”艾缇娅用力地点头,她解除了手中的短弓,将双手合十,所有残余的翠绿色生命魔力开始在她的掌心疯狂汇聚。 莱因哈特笑了。 他不再闪避,而是迎着蛛后那砸下来的一条巨足不退反进。 “来吧,怪物!” 他将所有的黑暗能量,都凝聚在了自己的双臂之上,以一种螳臂当车般的决绝姿态,硬生生地架住了那条落下的巨足。 “轰——!” 恐怖的力量瞬间将他脚下的地面震得龟裂开来。 莱因哈特的双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骨骼错位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嘴角狂喷而出。 但他硬是用自己的身体,为身后的两人争取到了那最宝贵的几秒钟的时间。 “就是现在。” “月华……冰葬。” 克蕾雅发出了拼尽全力的一声怒吼!她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甚至超越了她极限的璀璨银色光辉。她将长剑,猛地插入地面。 咔!咔!咔! 一道肉眼可见的极致冰霜,以她的剑为中心,如同奔涌的浪潮,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所有挡在它面前的冰霜蜘蛛,都在瞬间被冻成了冰雕。那股寒流甚至将蛛后那庞大的身躯都短暂地冻结在了原地。 十秒的绝对冰封。 同一时间。 “生命之息,破邪之光。” 艾缇娅也完成了她的蓄力。 一根凝聚了她所有魔力,几乎凝成实体,通体散发着翡翠色光辉的箭矢出现在她的掌中。 “去!” 她松开手,那支生命之箭化作一道绿色的流星,带着净化一切的决绝,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向了蛛后那八只猩红巨眼的正中央。 “嘶嘎——!” 蛛后发出了震天动地的痛苦哀嚎。 生命魔力在它的头部轰然炸开,那纯净的气息,对它来说比任何利刃都要痛苦。它的八只巨眼瞬间被绿色的光芒所覆盖,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状态。 机会! “喝啊啊啊!” 莱因哈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蛛后的巨足掀开。 他的身体已经多处骨折,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但他没有停下。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了因为失明和冰封而门户大开的蛛后腹下。 他手中最后的黑暗能量凝聚成了一柄最锋利且最致命的短刃。 目标,冰晶之心! 噗嗤——! 没有任何阻碍。 那柄黑暗短刃深深地没入了那颗跳动着的幽蓝色心脏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蛛后那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它那八只猩红巨眼的光芒在迅速地黯淡下去。 “轰隆——!” 下一秒,它那小山般的身体轰然倒塌,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死了。 战斗,结束了。 克蕾雅再也支撑不住,长剑脱手,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片白色的寒雾。 艾缇娅也耗尽了所有魔力,身体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小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而莱因哈特,在完成那致命一击后,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从蛛后的尸体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莱因哈特在一阵轻柔的触感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艾缇娅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焦急与担忧的小脸。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正传来一阵阵清凉而舒适的感觉。 他低下头,看见艾缇娅正笨拙地撕下自己衣裙的内衬,小心翼翼地为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进行包扎。 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手笨脚。 但她的眼神却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似乎是察觉到了莱因哈特的注视,艾缇娅的身体轻轻一颤,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那双纯净的紫色眸子里水光潋滟,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一直以来,那包裹着她内心的,那层与生俱来的,属于精灵的骄傲与警惕,那层冰冷而坚硬的外壳,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碎裂了。 她看着这个为了保护她,为了保护所有人而遍体鳞伤的男人。 想起了他第一次用那溫和的精神力安抚自己时的亲近。 想起了他将烤好的食物分给自己时的耐心。 想起了他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时的信任。 想起了最后关头,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们挡住致命一击时那决绝的背影。 一滴晶莹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滴落在莱因哈特的手臂上。 很烫。 艾缇娅吸了吸鼻子,低下头,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鼻音。 但在这死寂的洞穴里,却清晰地传入了莱因哈特的耳中。 “谢谢你……”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词语。 “……人类。” 第81章 亚修的二次阴谋 洞穴深处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蛛后的倒下而烟消云散。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和寒气,记录着方才那扬战斗的惨烈。 莱因哈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和几根肋骨,在硬接蛛后一击时,发生了错位和骨折。黑暗能量的过度透支,让他的精神也像一根绷紧后又被猛然松开的弦,疲惫到了极点。 “别动。” 一个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在耳边响起。 莱因哈特偏过头,看见克蕾雅单膝跪在他的身旁。她从自己的裙摆上也撕下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正试图推开艾缇娅,接手为他处理伤口的工作。 “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只会让他更疼。让开。”克蕾雅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惯有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但她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冰蓝色眸子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后怕与关心,这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艾缇娅抬起头,那双带着水汽的紫色眸子,倔强地回望着克蕾雅,小手依旧紧紧地护着莱因哈特的手臂,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在这位公爵之女的气扬面前选择退缩。 两个同样绝美的少女,一个冰冷如月,一个纯净如水,就这样,为了一个男人的伤口处理权,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好了。”莱因哈特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们两个谁都别动。再争下去,我的血就要流干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恢复了一些魔力,正撑着法杖站起来的莉莉娜:“莉莉娜,过来,给我用一个最基础的治愈之光,止血就行。然后把所有的魔力都用在克蕾雅身上,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可是队长,你的伤……”莉莉娜满脸担忧。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莱因哈特不容置疑地说道,“克蕾雅的状态更危险,这是命令。” “……是。”莉莉娜不敢违抗,只能快步走过来,先为莱因哈特释放了一道微弱却有效的治愈光环,止住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然后立刻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克蕾雅的治疗之中。 温暖的圣光笼罩了克蕾雅。她身体的僵硬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开始缓缓消退。她看着莱因哈特,眼神复杂。这个男人总是在最狼狈,最虚弱的时候,依然能用最冷静的头脑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艾缇娅则默默地继续用那撕下来的布条为莱因哈特做着最简单的固定和包扎。她没有再和克蕾雅争执,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莱因哈特的脸。 “盖尔,菲尔普斯!”莱因哈特转向另一边。 “在!队长!”盖尔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来。菲尔普斯也跟在后面,满脸的恐惧与敬畏。 “去,把那个东西取出来。”莱因哈特朝着蛛后那庞大的尸体抬了抬下巴,“小心点,它周围可能还有残余的能量。” “是!” 盖尔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如同小山般的蛛后尸体,最终,从它被洞穿的腹部挖出了一枚拳头大小但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幽蓝色寒光的结晶体。 冰晶之心。 当盖尔将它捧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结晶中所蕴含的,纯粹而庞大的冰霜元素之力。 试炼的核心任务完成了。 在莉莉娜的全力治疗下,克蕾雅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而莱因哈特则在艾缇娅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回去的路,异常的顺利。 蛛后已死,那些残存的冰霜蜘蛛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战意,四散奔逃。 当他们终于从那压抑的峡谷中走出,重新看到冰封之森那惨白色的天空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阳光,从未如此刻这般让人感到亲切。 “我们……我们做到了?”盖尔看着手中的冰晶之心,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我们竟然真的杀死了一头蛛后?” “是队长做到的。”莉莉娜看着莱因哈特的背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队伍里的其他人,包括那个一直被当成累赘的菲尔普斯,也都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他。 经此一役,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队伍,已经彻彻底底地被莱因哈特一个人拧成了一股绳。 他用绝对的智慧和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与尊重。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在他们为了生存而浴血奋战的同时,另一扬更加阴险的,恶毒的阴谋正在冰封之森的另一端悄然上演。 森林深处,一处被古老的巨木所环绕的僻静山巅上。 亚修·艾灵顿正单膝跪地。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属于“光之子”的温和与自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嫉妒、怨毒、与不甘的扭曲神情。 冰原熊事件的耻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那高傲的内心。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个天命所归的英雄,竟然会被莱因哈特那个恶役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还被他以救世主的姿态公开处刑。 这种失败,比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都让他感到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英俊的面容因为嫉妒而显得有些狰狞,“明明,我才是被光明所眷顾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 失败,没有让他反思,反而催生了更深的,不择手段的恶念。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由风化的岩石和古老的藤蔓构成的巨大巢穴。一股威严而神圣的气息从巢穴中弥漫开来。 亚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怨毒都压回了心底。他抬起头,脸上重新换上了那副充满了正义与真诚的,属于“光之子”的表情。 他调动起体内纯净的光明之力,用一种谦卑而洪亮的声音向着巢穴深处喊道: “伟大的森林守护者,百兽的王者,天空的霸主!光明的孩子亚修·艾灵顿恳求您的聆听!” 他的声音在山巅回荡。 片刻之后,一个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光明的后裔,你为何唤醒我的沉睡?”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地从巢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头神骏到极点的生物。 它拥有雄狮般健壮的身躯,以及苍鹰般锐利的头颅与双翼。每一片羽毛都如同黄金铸就,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辉。那双金色的眼眸充满了岁月的沉淀与无上的威严。 A级魔兽,森林的古代守护者——狮鹫! 面对如此强大的存在,亚修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知道,这种恪守着古老秩序的生物,对他这种天生拥有光明气息的“光之子”,抱有天然的亲近与信任。 而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最完美的武器。 “尊敬的守护者大人,”亚修的脸上写满了悲痛与愤怒,他表演得天衣无缝,“我不得不打扰您的安宁,因为一个邪恶的,充满了黑暗与不详气息的入侵者,正在玷污这片您所守护的圣洁森林!” 狮鹫那双威严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黑暗的气息?在这片被冰雪净化的土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那种污秽之物了。” “是的,他隐藏得很好!”亚修的语气愈发激昂,“他是一个人类贵族,名叫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他表面上是来参加学院的试炼,但实际上,他却在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冷黑暗魔法,屠戮森林中的生物,收集它们的内核,似乎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他巧妙地将莱因哈特使用黑暗丝线战斗的事实进行了恶毒的扭曲。 “他还挟持了一位纯洁的精灵少女!”亚修继续添油加醋,他的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饱含“正义”的泪水,“那位可怜的精灵似乎失去了记忆,被他用邪恶的手段所控制,被迫为他指引方向,寻找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魔物。” “他现在,更是闯入了冰霜蜘蛛的巢穴,杀死了蛛后,夺走了那枚蕴含着森林本源寒气的‘冰晶之心’!我担心,他是想用那纯净的冰霜之力来中和他的黑暗力量,从而在这片森林里制造出更加可怕的,不可挽回的灾难!” 亚修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狮鹫这位守护者的底线上。 玷污森林,奴役精灵,窃取本源之力。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这头古老的生物降下雷霆之怒。 狮鹫沉默了,它那双阅尽千帆的金色眼眸审视着亚修。它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纯粹的光明气息做不了假。那种气息,是秩序与守护的象征,是让它感到亲切的力量。 它无法想象,一个拥有如此纯净光明之力的人,会用如此悲愤的语气来编造一个谎言。 “那个叫莱因哈特的人类,现在在哪里?”狮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愤怒。 亚修心中狂喜,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他们刚刚得手,应该正在返回学院的路上,守护者大人,我能力低微,无法阻止他。我的同伴甚至为了阻拦他而身受重伤。”他指着自己身上那些在与冰原熊战斗时留下的狼狈痕迹,将其完美地嫁祸给了莱因哈特。 “我恳求您,伟大的守护者,请您出手,制裁这个邪恶的入侵者,夺回冰晶之心,拯救那位可怜的精灵,让这片森林重归安宁!” 说完,他向着狮鹫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 “吼——!” 一声震彻云霄的怒吼从狮鹫的口中爆发! 恐怖的威压冲天而起,将山巅的云层都撕得粉碎! 它相信了亚修的谎言。 它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燃烧起熊熊的怒火。 下一刻,它展开那对遮天蔽日的黄金羽翼猛地一振。 狂风,呼啸而起。 狮鹫那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冲上云霄,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便带着无尽的愤怒向着莱因哈特等人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金色身影,亚修缓缓地直起了身。 他脸上的悲痛与真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谋得逞后,那压抑不住的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低声笑着,声音在山巅的寒风中显得无比的阴冷。 “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活下来。” “被森林的守护者亲手撕碎……这可比什么意外都更像一个属于你的完美结局啊。” 第82章 天空的袭击 蛛后的巢穴已在身后遥远。那片压抑的黑暗峡谷也逐渐被稀疏的林木所取代。阳光透过冰晶覆盖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凛冽的寒意似乎都减退了几分。 队伍的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紧绷。 菲尔普斯默默的跟在队伍一旁。 盖尔则是挺起胸膛,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用厚布包裹的冰晶之心,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而莉莉娜走在队伍的后方,视线却几乎没有离开过前方那个被两个绝色少女一左一右“架”着行走的背影。她的眼中闪烁着混杂了崇拜,担忧与一丝……少女情愫的复杂光芒。 最前方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艾缇娅紧紧地搀扶着莱因哈特没有受伤的右臂,将他大半的重量都接引到自己娇小的身躯上。她的侧脸紧绷着,那双紫色的眸子时不时地瞟向莱因哈特那苍白的脸,和被简单包扎过的血迹斑斑的左肩。 克蕾雅走在另一侧。她没有去搀扶,但身体的距离却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出手支援的范围。她的伤势在莉莉娜的治疗下,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体内的寒气尚未完全驱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你还撑得住吗?”克蕾雅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却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暂时还死不了。”莱因哈特扯了扯嘴角,每走一步,错位的肋骨都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只是没想到,堂堂克里格公爵家的千金,竟然会和别人争抢包扎伤口的资格。” 克蕾雅的脸颊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红晕,但很快就被她用冰冷的表情掩盖了下去:“我只是认为,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会加重你的伤势,影响队伍的行进速度而已。” “哦?”莱因哈特挑了挑眉,看向另一边的艾缇娅。 精灵少女立刻将头扭到一边,看着远方的雪景,嘴里却用极小的声音反驳道:“我才不笨……精灵的包扎手法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艺术。” 看着这幅扬景,莱因哈特心中不禁感到一丝莞尔。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与少女们之间悄然变化的氛围,让他那因为剧痛和疲惫而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 走在最前方的莱因哈特和拥有敏锐感知的艾缇娅,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克蕾雅立刻警觉起来。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望向那片惨白色的,一成不变的天空。 艾缇娅的身体则开始微微发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困惑与恐惧。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很快……很大……充满了……愤怒?” 愤怒? 在这片冰冷的森林里,魔物的本能大多是冰冷与残暴,纯粹的愤怒情绪极为少见。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 一股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威压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不是蛛后那种源于黑暗与体型的,物理层面的压迫感。 而是一种更加上位,更加古老,仿佛来自于天空与大地本身的,神圣而威严的意志碾压。 “呼——!” 一阵狂风凭空席卷而至。吹得林间的积雪漫天飞舞,迷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盖尔和菲尔普斯等人,在这股威压之下,双腿一软,竟然连站都站不稳,直接瘫倒在地。 莉莉娜也死死地握着法杖,才勉强没有倒下,脸上血色尽失。 “那……那是什么……”她惊恐地望向天空。 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大地之上,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笼罩而来。 下一秒。 一道金色的闪电撕裂了风雪,贯穿了所有人的瞳孔。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与皇家徽章之上的,神骏而威严的身影。 雄狮的身躯,苍鹰的头颅,黄金铸就的羽翼,在阳光下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两轮燃烧的太阳,里面没有半分属于魔物的残暴,只有属于王者的无上威严,以及……毫不掩饰的滔天怒火。 “A级魔兽……森林守护者……狮鹫。”克蕾雅的声音干涩到了极点,她握剑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无力。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别说是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她,面对这种传说中的天空霸主,也绝无半分胜算。 为什么? 为什么森林的守护者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对他们抱有如此恐怖的敌意? 狮鹫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 它在空中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愤怒啼鸣。 “唳——!” 那不是简单的声音,而是蕴含着风元素,具有毁灭性的音波攻击。 它没有理会其他人。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金色眼眸从一开始就死死地锁定了一个目标。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散开!”莱因哈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身边的克蕾雅和艾缇娅。 他自己则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势,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空气剧烈压缩而成的半月形透明风刃,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地斩在了后方的地面上。 轰——! 坚硬的冻土被轻易地撕开了一道长达数十米,深不见底的恐怖沟壑。那狂暴的冲击力将周围的几棵巨木都拦腰斩断。 仅仅是随意的一击。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如果这一击打在人身上,绝对会连一丝灰烬都剩不下来。 “队长!” “莱因哈特!” 莉莉娜和克蕾雅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快走!”莱因哈特抬起头,冲着他们怒吼道,“它的目标是我,你们快跑,这是命令!” 他想不明白。 在原著的剧本中,狮鹫虽然是森林的守护者,但它年迈而慵懒,从不轻易离开自己的巢穴,更不会主动攻击参加试炼的学生。 这又是哪里来的变数? “跑?”克蕾雅咬紧银牙,重新站到了他的身前,冰蓝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空中那盘旋的金色身影,“你觉得,在这种存在的面前,我们跑得掉吗?”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莱因哈特说的是对的。这头狮鹫明显只针对他一人。他们分开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让她抛下这个刚刚与自己并肩作战,甚至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的男人独自逃生? 她做不到。 “别说傻话了。”莱因哈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它盯上我的原因不明,你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意义?”克蕾雅头也没回,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意味,“我克蕾雅·克里格的字典里没有抛弃同伴这个词,尤其这个同伴还是我的……未婚夫。” 莱因哈特猛地一怔。 而就在这时,艾缇娅也跑了过来,她的小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不对……”她仰着头,看着那头狮鹫喃喃自语到,“它的气息……很高贵,很纯净……它不是邪恶的生物。可是,它的愤怒……它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纯粹?” 她能感觉到,那股愤怒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强烈,就像是……正义的讨伐。 仿佛莱因哈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邪恶之事。 天空之上狮鹫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它看到下方那个“邪恶”的入侵者,竟然还在和同伴纠缠,它那属于守护者的尊严被彻底点燃了。 “唳——!” 又是一声怒吼。 这一次,它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 它收拢了那对黄金羽翼,整个庞大的身躯如同金色的陨石,带着撕裂天空的恐怖气势,向着地面上那个半跪着的黑发青年俯冲而来。 它的利爪,已经张开。 那足以轻易撕开龙鳞的,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目标,正是莱因哈特的心脏。 完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个比面对蛛后时,还要绝望一万倍的念头。 那是来自天空的,神圣的,不可违逆的死亡宣判。 “土墙术!”盖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拍向地面。 一面厚重的土墙拔地而起。 然而,在那金色的流光面前,那面土墙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瞬间便被撞得粉碎。 “月华之盾!” 克蕾雅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刚恢复的斗气全部爆发了出来,一道银色的光盾挡在了莱因哈特的上方。 但是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光盾连一秒钟都撑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所有人都以为莱因哈特必死无疑的瞬间。 一个娇小的身影动了。 不是克蕾雅,也不是任何人。 是艾缇娅。 她猛地冲到了莱因哈特的身前,张开了双臂,将他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仰起头,迎着那俯冲而下的,如同神罚般的金色流光。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决绝。 有的,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古老王族的高贵与威严。 那双纯净的紫色眼眸中亮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翠绿色光芒。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艾缇娅张开了口,用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空灵而古老的语言,向着那即将降临的毁灭性攻击,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质问。 “——止步,天空的子民,为何向一位受森林祝福之人挥动你的利爪?!” 第83章 精灵之语 那俯冲而下的,足以撕裂钢铁的金色流光,就这么在距离艾缇娅额前,不足半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狂暴的气流,吹起了她银色的长发和莱因哈特的黑发,让它们在空中狂乱地纠缠与飞舞。但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利爪,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世界上最坚韧的墙壁,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克蕾雅撑起的那面岌岌可危的“月华之盾”,在这股恐怖的威势下应声碎裂。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但她的目光却死死地定格在了前方那个娇小而倔强的背影上,冰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莱因哈特同样如此。他被艾缇娅护在身后,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那股混合了青草与晨露的,清新的自然芬芳。他看着那道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下神罚的身影,心脏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狠狠地揪紧了。 他知道艾缇娅不凡,但他从未想过她的力量能以这种方式展现出来。 那不是魔力,不是斗气,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古老,凌驾于力量体系之上的位格的威严。 瘫倒在地的盖尔,莉莉娜等人,更是张大了嘴巴,连呼吸都忘记了。 眼前的一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那可是A级魔兽,森林的守护者。竟被一个失忆的精灵少女,一句话就喝止在了半空之中? “你……” 一个古老,威严,且带着极大困惑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彻起来。 狮鹫没有开口,这是精神层面的直接对话。 它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金色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艾缇娅,那股滔天的愤怒,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怀疑”所取代。 “……你是谁?”狮鹫的声音在精神世界里掀起阵阵回响,“你的身上为何会有如此纯净的,属于‘初生’的自然气息?你又为何要庇护这个被黑暗所玷污的邪恶人类?” 它没有解除攻击姿态,那悬停在半空的利爪,依旧散发着致命的寒芒,仿佛在说,只要一个答案不对,毁灭,就会在下一秒降临。 艾缇娅没有回头,但莱因哈特能感觉到护着他的那具娇小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名艾缇娅。”她的声音同样通过精神清晰地传递了过去,那份属于精灵的骄傲,让她在面对天空的王者时,也未曾有半分退缩,“至于我为何要庇护他。尊贵的天空子民,在你降下你的怒火之前,你难道没有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感受吗?” “感受?”狮鹫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我感受到的是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黑暗能量;我看到的是他夺走了属于这片森林的冰晶之心;我还听到了一位光明的孩子对我发出的悲愤的控诉。” 光明的孩子?亚修! 莱因哈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了这彻头彻尾的是栽赃陷害,而且,是最高明最恶毒的那一种。 亚修利用了自己“光之子”的身份,利用了守护者对光明的天然信任,编织了一个几乎无法被拆穿的谎言。 “谎言,终究是谎言。”艾缇娅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你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黑暗能量,但你是否感受到这股能量从未主动伤害过森林里的一草一木?” “你看到了他取得了冰晶之心,但你是否看到他为此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又是否看到他拿到此物之后有半分的贪婪与邪念?” “你听到了所谓‘光明之子’的控诉,那你又是否聆听过风的声音,树的低语?它们才是这片森林最真实的见证者!你告诉我,它们在你耳边可曾有过半句关于他的哭诉?” 艾缇娅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更加锐利。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拂过身边一棵被寒气冻结的白桦树。 一丝翠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那棵本已毫无生机的白桦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了生机,枝头甚至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 “这……”狮鹫那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最纯粹的生命之力!是自然的恩赐! 拥有如此纯净力量的精灵,在它的认知里,绝不可能与真正的邪恶为伍。 难道…… “光明的后裔不会说谎。”狮鹫的声音依旧固执,但那份绝对的自信已经开始动摇,“他身上的光明之力纯净无瑕,我能感觉到那是秩序与守护的象征。” “纯净,不代表真实。”艾缇娅摇了摇头,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怜悯,“天空的王者,你的眼睛被阳光蒙蔽了太久。有时候,最耀眼的光芒之下,才隐藏着最深沉的阴影。” 她转过身,那双倒映着天空与雪原的纯净眸子,第一次与狮鹫那威严的金色巨眼正面相对。 “你若不信,我可以让你亲眼看到真相。” “看到真相?”狮鹫的精神传来一阵波动,“你要如何让我看到?” 艾缇娅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将那只还残留着生命气息的白皙小手,轻轻地按在了莱因哈特的胸口上。 那个位置,正是他的心脏所在。 莱因哈特一怔,他能感觉到一股清凉而温和的气息透过衣物传递了过来,抚平了他因为伤势而产生的剧烈疼痛。 “别动。”艾缇娅轻声说道,这句话是对莱因哈特说的。 她的神情变得无比的专注与虔诚。 她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眉心处那枚一直隐藏在皮肤之下,只有在莱因哈特用精神力安抚她时,才偶尔会显现无比复杂而玄奥的,仿佛由无数生命符文构成的翠绿色的“精灵心印”,骤然间,大放光明。 嗡——! 一股无形的,神圣的,源自于生命本源的波动,以艾缇娅为中心轰然扩散。 这股波动没有攻击性,却让在扬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最温柔的初生泉水洗涤了一遍。 克蕾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连莉莉娜都无法完全驱散的蛛后寒气,在这股绿光的照耀下,竟然开始加速消融。 而被这股绿光正面冲击的狮鹫,反应则最为剧烈。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敬畏与迷茫的神情。 “这是……这是‘心’的共鸣……是王族的……‘真实之印’!”它失声叫道,声音在精神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你……你究竟是……” 艾缇娅没有理会它的震惊。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遥遥地指向了那依旧悬停在半空中的狮鹫。 “以初生之名,以万物为证。” 她用那古老的且空灵的精灵之语轻声吟唱。 “——敞开你的灵魂,见证我所见证的真实。”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道由翠绿色光芒构成的纤细丝线,从她眉心的“精灵心印”中射出,一端连接着她按在莱因哈特胸口的手,另一端则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触碰在了狮鹫的眉心。 一道灵魂的桥梁就此建立。 在这一瞬间,莱因哈特,艾缇娅,以及狮鹫,三者的灵魂被这枚“真实之印”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狮鹫那庞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的脑海中,再也不是亚修那一番义正辞严的控诉。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的,属于莱因哈特的记忆片段。 它看到了在峡谷深处面对蛛后的疯狂攻击,这个黑发的人类是如何用自己的身体为同伴挡下致命一击,那飞溅的鲜血,那决绝的背影,充满了守护的意味,而没有半分邪恶。 它看到了,这个人类是如何用那奇特的黑暗丝线,精准地斩杀着魔物,那份冷静与高效,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屠戮。 它甚至通过莱因哈特的视角,看到了亚修·艾灵顿。 它看到了那个“光之子”在冰原熊面前狼狈逃窜的样子。 它看到了那个“光之子”在被莱因哈特“救”下后,那双隐藏在感激之下而显现怨毒与嫉妒的眼神。 谎言。 一切都是谎言。 那个所谓的光明之子,那个让它感到亲切与信任的年轻人,彻头彻尾地欺骗了它,愚弄了它,把它当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愤怒的,充满了被欺骗而无尽怒火的咆哮,从狮鹫的口中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精神的嘶吼,而是实质的震彻整个冰封之森的雷霆怒吼。 那道连接着三者灵魂的绿色丝线,瞬间断裂。 艾缇娅的身体猛地一软,眉心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她消耗了巨大的精神力,整个人向后倒去。 莱因哈特眼疾手快,强忍着剧痛一把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而天空之上那头尊贵的,古老的森林守护者,已经彻底陷入了狂怒的暴走状态。 它那双金色的眼眸已经完全被怒火染成了赤红。 但这一次,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不再是指向莱因哈特。 而是转向了亚修离去的那个方向。 它猛地调转过身躯,那对遮天蔽日的黄金羽翼狠狠一振。 “亚修·艾灵顿——!!!” 它用尽全身的力量,在精神世界里咆哮出了这个欺骗者的名字。 下一秒,它化作了一道比来时更加迅猛,更加狂暴的金色闪电,带着无尽的杀意撕裂长空,向着森林的出口方向疯狂追去。 它要让那个胆敢愚弄天空之王的卑劣欺骗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84章 真相大白 金色的流光以一种决绝而狂暴的姿态,划破长空,消失在了天际线的尽头。 随着它的离去,那股如同神明降罚般,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恐怖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死寂。 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了这片狼藉的雪林。 风雪,似乎也停歇了片刻,仿佛在为刚才那颠覆认知的一幕而感到失语。 瘫倒在地的盖尔和菲尔普斯依旧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眼神空洞而茫然。 莉莉娜握着法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那道金色流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被莱因哈特拥在怀中的艾缇娅,脑子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那头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在弹指间碾成粉末的,传说的守护者,就这么走了? 不,不是走了。 是去……寻仇了? “呃……” 一声轻微的,带着极度疲惫的呻吟,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回了现实。 莱因哈特低下头,只见怀中的艾缇娅,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眉心那枚神圣的“精灵心印”已经完全隐去,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此刻更是因为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而显得透明一般,毫无血色。 她软软地靠在莱因哈特的胸膛上,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没事吧?”莱因哈特的心猛地一紧。他强忍着自己左肩和肋骨传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怀中的身躯轻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但就是这片“羽毛”,在刚才为他撑起了一片连天空霸主都无法逾越的绝对屏障。 “亚修……”克蕾雅冰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用剑鞘撑着地面,缓缓站直了身体,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没有去看莱因哈特怀里的艾缇娅,而是望向了狮鹫离去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什么?”盖尔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茫然地问道,“克蕾雅小姐,您说什么?” “那头狮鹫在离开前咆哮出了他的名字。”克蕾雅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所压抑的冰冷怒意,“它提到了‘光明的孩子’,又因为看到了莱因哈特的‘真实’而暴怒。答案,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论。 “亚修·艾灵顿,欺骗了森林的守护者,想借刀杀人。” 此言一出,全扬皆惊。 借刀杀人?借一头A级魔兽的刀? “这……这怎么可能!”盖尔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亚修同学他……他可是‘光之子’啊,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英雄?他做的“英雄”事迹还少吗?”莱因哈特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讥讽,他抱着艾缇娅,缓缓地靠着一棵树坐下,“真正的英雄会用同伴的生命去铺就自己的功绩吗?会因为嫉妒就设下这种必死的陷阱吗?” 他将冰原熊事件与刚才狮鹫的袭击联系在了一起。 那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在这一刻被一条阴狠毒辣的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先是引诱魔兽,企图“制造意外”。 失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蒙蔽更高位的存在,进行“神罚”。 一步比一步更加阴险,一步比一步,更加恶毒。 盖尔和莉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不是傻瓜,克蕾雅和莱因哈特的话已经将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那个混蛋。”盖尔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震落了满树的冰雪,“我们好心救了他,他竟然……他竟然想置我们于死地!” “太可怕了……”莉莉娜的身体忍不住地发抖,这已经不是试炼,而是赤裸裸的谋杀!“他……他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莱因哈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对于一个习惯了站在光芒下的人来说,任何可能让他蒙上阴影的存在都是原罪。为了抹去这份‘原罪’,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看着怀中呼吸微弱的艾缇娅,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这一次,如果不是艾缇娅,他真的会死。 而且,会死得不明不白,被冠以“邪恶入侵者”的罪名,被森林守护者亲手制裁。 多么完美的结局。 多么恶毒的剧本。 亚修,你真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啊。 “先别说这些了。”克蕾雅走了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了艾缇娅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口吻,但内容却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她怎么样了?精神力的透支不是小事。”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脱力了。”莱因哈特轻声回答。 艾缇娅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皮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也微微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地往莱因哈特的怀里缩了缩,仿佛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克蕾雅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蹲下身,伸出了一只手。 她的掌心凝聚起一团柔和的银色斗气。但这股斗气没有丝毫的锋锐之意,反而像月光一般温暖而和煦。 她将手悬停在艾缇娅的额前,那柔和的斗气便如同一道清泉,缓缓地注入了艾缇娅的身体。 “你在做什么?”莱因哈特有些意外。 “用我的斗气帮她缓解精神上的疲劳。”克蕾雅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有些生硬,“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抱着。你自己的伤也不轻。”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贵族式的优雅与精准,但那份隐藏在动作之下的笨拙的温柔,却让莱哈特微微一怔。 原来,冰山也是有温度的。 “多谢。”他低声说道。 克蕾雅没有回应,只是更加专注地为艾缇娅输送着自己的力量。 “队长!”莉莉娜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自责,“对不起,我……我刚才完全吓傻了!您的伤,还有克蕾雅小姐的……” “先看看她。”莱因哈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艾缇娅。 “是!” 莉莉娜不敢怠慢,立刻开始为艾缇娅检查。片刻之后,她松了口气:“还好,就像克蕾雅小姐说的那样,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度,陷入了深度沉睡,好好休息一下,就没问题了。” 说完,她又立刻转向莱因哈特,手中亮起了治愈的圣光:“队长,现在请让我为您治疗。” 莱因哈特没有拒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温暖的圣光笼罩了他的左肩和胸口。那股钻心的疼痛,终于开始缓缓消退。骨骼在圣光的滋养下,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重新归位,愈合。 整个队伍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安静的氛围之中。 莱因哈特抱着昏睡的艾缇娅,接受着莉莉娜的治疗。而克蕾雅则在一旁用自己的方式安抚着艾缇娅的精神。 盖尔和菲尔普斯则自觉地在周围警戒起来。 经历了刚才那番从地狱到天堂,再到人间的大起大落之后,他们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对强者的崇拜。 而是混杂了敬畏,信赖,以及……对那个“光之子”虚伪面目被揭穿后所产生的一种发自内心的追随。 许久。 “那个……亚修他会怎么样?”菲尔普斯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头暴怒且被欺骗的A级魔兽的追杀。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让人不寒而栗。 莱因哈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狮鹫消失的方向。 “我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是欺骗者与守护者之间的恩怨。” “是他自己主动敲响了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我们只是路过,恰好听到了门铃声而已。”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低下了头,看着怀中那张安静沉睡且绝美的精灵睡颜。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了下来,一缕恰好落在了艾缇娅银色的发丝上,反射出点点圣洁的光晕。 危机已经过去。 而那个自以为是的剧本导演,此刻,恐怕正在亲身体验着他为别人准备的那扬盛大的毁灭烟火。 真是再好不过的报应了。 第85章 克蕾雅的温柔 那道复仇的金色流光带走了最后一丝属于天空王者的威压。只剩下寒风穿过林间的簌簌声,以及队伍成员们那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好了。” 莉莉娜收回了手,额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队长,您错位的肋骨我已经全部复位了。断裂的地方也用圣光之力连接了起来。只要之后不做太剧烈的运动,静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辛苦了。”莱因哈特低声说道。 圣光的治疗确实神效。胸口的剧痛已经化为了一种可以忍受的麻痒酸胀感。但身体深处那因为失血和力竭而产生的巨大虚弱感,却不是单靠治疗术就能立刻消除的。 他动了动,想要尝试着站起来,但仅仅是这个轻微的动作,就让他一阵头晕目眩。更何况,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完全失去了意识的艾缇娅。 “队长,您别动!”盖尔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扶。 然而,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那是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手的主人是克蕾雅。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莱因哈特的身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要抱着她坐到什么时候?”她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天色不早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莱因哈特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如你所见,克蕾雅小姐。我现在恐怕连站起来都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他没有逞强。事实,也的确如此。 克蕾雅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都看个通透。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在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没有去扶他,也没有像盖尔那样打算帮他分担艾缇娅的重量。 她只是默默地在莱因哈特的身边单膝跪了下来,背转向了他。 “上来。” 短短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但这两个字落入莱因哈特,盖尔,乃至莉莉娜和菲尔普斯的耳中,却不亚于刚才狮鹫的那一声雷霆咆哮。 莱因哈特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傲的,尊贵的克里格公爵家的千金,那挺得笔直的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和肋骨一样出了什么问题。 “你……说什么?” “我说,上来。”克蕾雅没有回头,声音提高了一丝,仿佛是在掩饰什么,“我来背你走。你的伤,在后背。抱着她,你走不了路。”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逻辑性。 但,这可是克蕾雅·克里格啊! 那个视荣誉与尊严重于一切的冰山剑士!那个连与他组队都写满了不情愿的未婚妻! 此刻,竟然?要主动?背他? “这……这怎么行!”盖尔第一个叫了出来,脸都涨红了,“克蕾雅小姐,您也受了伤,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队长,还是我来背您吧。” “你?”克蕾雅终于回头,冰冷的视线扫了盖尔一眼,“你背着他,再让他抱着艾缇娅,三个人叠在一起吗?还是说,你觉得你能从他怀里,把艾缇娅安稳地接过来?” 盖尔被她看得一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莱因哈特怀里那个即便是昏睡中也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莱因哈特衣襟的精灵少女,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无论是谁,想从此刻的队长怀里带走艾缇娅,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克蕾雅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目前最高效,也最稳妥的方法。难道,你们想留在这里,等着下一头被亚修骗来的魔兽吗?” 一提到亚修,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克蕾雅不再理会他们,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莱因哈特身上。 “快点,别浪费时间。”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羞恼?“还是说,艾尔维特家的继承人,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了?” 莱因哈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克蕾雅那不容置疑的冰蓝色眸子,又看了看她那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但耳根处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红晕的侧脸。 他忽然,笑了。 “好吧。” 他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怀中艾缇娅的姿势,然后在盖尔的搀扶下,艰难地伏上了克蕾雅的后背。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隔着几层衣物传递了过来。 鼻尖,萦绕着一股不同于艾缇娅的那种自然的草木清香,而是一种更加清冷,像是雪后初晴的月光一样的淡淡馨香。 克蕾雅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她似乎从未与任何男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下一秒,她便咬了咬牙,双手向后,稳稳地托住了莱因哈特的大腿。 “坐稳了。” 她低喝一声,一股柔和而强大的银色斗气,包裹住了她的双腿。然后,她就这么背着莱因哈特,而莱因哈特怀中抱着艾缇娅,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整体,稳稳地站了起来。(QwQ) 整个过程,除了最初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竟是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的拖沓。 莱因哈特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能感觉到克蕾雅的身体其实也在微微发抖。她的体力同样消耗巨大,体内甚至还有未完全驱散的寒气。背着他,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更何况还加多了个艾缇娅。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 “走吧。”克蕾雅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清冷与高傲,仿佛刚才那个会脸红的少女只是别人的错觉。 她迈开脚步,向着森林的出口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 她的步伐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精确丈量过的一样。 莱因哈特伏在她的背上,艾缇娅则安详地睡在他的怀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克蕾雅那柔顺的银色长发,偶尔会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走了许久,克蕾雅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要不……还是放我下来休息一下吧。”莱因哈特终于还是不忍心地开口了。 “闭嘴。”克蕾雅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固执,“我说过,别说话。” 莱因哈特只好闭上了嘴。 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清凉的,如同月光般的能量,从克蕾雅的背上缓缓地渗入了自己的体内。 那不是莉莉娜那种温暖和煦的圣光。 而是一种清凉,纯净,带着一丝霸道,却又无比温柔的,属于克蕾雅的斗气。 这股斗气,没有去治疗他的伤口,而是像涓涓的细流一样,流遍他的四肢百骸,驱散着他身体里那股沉重的疲惫感。 莱因哈特猛地一怔。 她竟然在用自己本就不多的力量为他缓解疲劳? 这个发现,比刚才她要背自己时所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一万倍!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为了团队效率”的范畴! 这是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你……” “我说了,闭嘴。”克蕾雅的声音似乎更冷了,但那份冰冷之下却透着一股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慌乱,“我只是不想听到你在我耳边像个快死的老头一样喘气。” 这个解释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莱因哈特再也忍不住了。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克蕾雅的身体又是一僵,声音带上了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没什么。”莱因哈特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独属于她的清冷的温度,“只是觉得,克蕾雅小姐你,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你……!” 克蕾雅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的脸颊在一瞬间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就连那雪白的,天鹅般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 “登徒子!”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但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 看着这一幕,走在后面的盖尔和莉莉娜都识趣地放慢了脚步,与他们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盖尔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对莉莉娜说道:“我怎么感觉……队长和克蕾雅小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莉莉娜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她看着前方那两个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长长的,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 “好像,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呢。” 第86章 回归与轰动 夕阳的余晖,将雪地染上了一层惨淡的金色。陆续有试炼队伍从林中走出,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庆幸。负责登记成绩的导师们,则在一一核对着他们的任务成果与人员伤亡情况,表情严肃而刻板。 “下一队!阿奇博尔德队,任务目标‘霜狼心脏’十枚,实际完成七枚,小队成员一人重伤,两人轻伤,评级合格。去那边登记,接受治疗。” “下一队!菲奥娜队,任务目标‘雪纹白熊的胆囊’,任务失败,小队全员轻伤,评级不合格!回去之后,全员提交一份不少于三千字的试炼报告!” 营地里的气氛,随着一支支队伍的回归变得愈发沉重。冰封之森的残酷,远超这些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们的想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拿到“优秀”的评级。 “也不知道亚修同学的队伍怎么样了,”一个贵族学生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他们接的可是最高难度的任务‘冰晶之心’。那可是蛛后的巢穴啊。” “放心吧,那可是亚修大人,”他的同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由‘光之子’带领的明星队,肯定能凯旋而归,拿到本次试炼的最高评级!” “至于某个被强制塞进一个废柴队伍的恶役少爷嘛,”另一个人则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现在,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咯。”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声。 然而,就在这阵哄笑声还未完全散去的时候,一个负责瞭望的学生,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森林的出口方向,结结巴巴地叫了起来。 “快……快看!那……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夕阳的逆光之下,几道身影缓缓地从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白色森林中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克蕾雅·克里格。 但,所有人的瞳孔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 因为,这位一向以高傲和洁癖著称的克里格家的冰山剑士,此刻正背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黑色的发丝,在寒风中微微散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怀里还横抱着一个如同睡美人般,被黑色斗篷包裹着的银发少女。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盖尔和莉莉娜等人,他们虽然同样是满身狼藉,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疲惫,坚毅,与自豪的复杂神情。 整个营地,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那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终于,有人用一种梦呓般的,不确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天啊,他怀里抱着的是谁?精灵吗?我看到了尖耳朵!” “重点是背着他的是克蕾雅小姐!克蕾雅小姐,在背着他!”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克蕾雅背着莱因哈特已经让他们的认知出现了裂痕。那么当他们看到盖尔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恐怖寒气的特制容器,放到登记导师面前时,他们的世界观便开始彻底崩塌。 负责登记的是素以严苛著称的马库斯导师。他皱着眉,看着这支以一种堪称“诡异”的方式回归的队伍,语气冰冷地问道:“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队,报告你们的情况。你们这副样子是遭遇了什么重大事故吗?” 克蕾雅没有说话,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莱因哈特放了下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站稳。 莱因哈特抬起头,迎着马库斯导师那怀疑的目光,微微喘了口气,然后,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从容的微笑。 “导师,我们完成了任务。” “完成了?”马库斯导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容器,眉头愈发皱得更紧。 莱因哈特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盖尔。 盖尔会意,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姿态,缓缓地打开了那个容器的盖子。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深蓝色寒气,瞬间从容器中喷薄而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一股恐怖的,源自于高阶魔物的魔力威压轰然扩散。 营地里所有学生的脸色唰的一下全都白了。 马库斯导师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失控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容器中那颗如同被冰封的,跳动的心脏一般的深蓝色晶体,失声叫道:“冰……冰晶之心?!!”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刚才还在嘲笑莱因哈特的那几个贵族学生的脸上。 全扬一片哗然。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拿到冰晶之心。” “那不是亚修大人的任务目标吗?!” “我的天……他们……他们竟然完成了最高难度的任务?!” 质疑,震惊,难以置信。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莱因哈特的身上。这个不久前还被他们视作“瘟神”和“耻辱”的恶役少爷,此刻,却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王者姿态站在这里。 而就在营地里的喧嚣即将达到顶点的那一刻。 森林的出口处再次有了动静。 几道更加狼狈,更加凄惨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林中冲了出来。 如果说,莱因哈特的队伍是经历过血战的疲惫胜利者。 那么,眼前的这支队伍就是彻头彻尾的溃败者。 他们衣衫褴褛,装备残缺不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茫然。 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他们曾经无比崇拜,无比信赖的身影,更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亚修·艾灵顿。 他那身代表着光明与荣耀的白色骑士轻铠,此刻已经破烂不堪。左臂用染血的绷带无力地吊在胸前。原本英俊的脸上布满了被利爪划破的狰狞伤痕。 但,最让人心惊的不是他身上的伤。 而是他的眼神。 那双本该如同太阳般明亮温暖的金色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充满了血丝与怨毒。他就像一头被打断了脊梁的孤狼,身上再也看不到半分“光之子”的从容与自信。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森林,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包围的莱因哈特一行人。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马库斯导师手中那颗他梦寐以求的“冰晶之心”。 那一瞬间,亚修的脸色变得比雪还要苍白。 紧接着,一股病态的潮红涌上了他的脸颊。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头该死的狮鹫没有杀死莱因哈特,它知道了真相,它背叛了自己。 而自己,那个愚蠢的自己,却被那头畜生像耍猴一样,追杀了整整半天。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捏碎了自己珍贵的保命传送卷轴,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堆被怒火烧焦的碎肉。 奇耻大辱。 这是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亚修!”负责接应他的导师艾拉,满脸惊骇地冲了上来,“你们……你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损失如此惨重?!” 亚修没有回答。 他的双眼死死地锁定了莱因哈特。那眼神中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莱因哈特也正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与张扬,也没有对失败者的怜悯与嘲讽。 有的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 仿佛在说这一切本该如此。 无需言语,胜负已分。 这种平静,这种无视,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能刺痛亚修那颗高傲到扭曲的心。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队,”马库斯导师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宣判声,在此时响彻了整个营地,“成功获取最高难度任务目标‘冰晶之心’。其余战利品价值远超预期。评级无可争议的‘卓越’!” “卓越”! 这个代表着最高荣誉的评级从马库斯导师的口中说出,让所有学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马库斯顿了顿,然后将他那冰冷的视线转向了摇摇欲坠的亚修。 “亚修·艾灵顿队,核心任务失败,小队成员两人重伤,五人死亡,装备损失率超过七成。” 他的声音像是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 “评级,‘惨败’!” “试炼结束后,你本人需要向学院提交一份关于此次指挥失误的详细报告。并且,你的‘首席生’资格将进入重新评估阶段。” 轰! 这最后的宣判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惨败! 首席生资格重新评估! 那个一直以来都站在学院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那个被誉为“光之子”的完美英雄。 在今天,在所有人的面前,以一种最狼狈,最彻底,最无可辩驳的方式—— 摔下了神坛。 而将他狠狠地拽下来的,却是那个一直被所有人踩在脚下,当成笑柄的恶役少爷。 这颠覆性的戏剧性一幕,让整个营地陷入了长久的失语之中。 只剩下亚修那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而变得无比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着在克蕾雅的搀扶下转身向医疗帐篷走去的莱因哈特的背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名为“毁灭”的黑色火焰。 莱因哈特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 从今天起,他和亚修之间那扬围绕着“剧本”的无形的战争。 自己已经取得了完胜。 第87章 父亲的认可 夜色如同融化的黑曜石,将这座象征着帝国权势巅峰的府邸包裹得静谧而威严。书房内,没有点燃魔晶石灯,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墙壁上那巨大的,象征着艾尔维特家族的徽章映照得忽明忽暗。 一个身形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那张由整块黑沉木雕刻而成的书桌后。他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莱因哈特的父亲当代的艾尔维特公爵——艾拉维斯·艾尔维特。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文件,只是单手托着下巴,凝视着壁炉中那摇曳的火光。他英俊的面容如同被刀斧精心雕琢过一般,线条冷硬而深刻。那双深邃的,与莱因哈特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化不开的深沉。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公爵大人。” 一个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管家康拉德微微躬身,手中捧着一份用黑色蜡封密封的魔法信函。 “说。”艾拉维斯公爵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 “冰封之森的试炼已经结束。”康拉德的声音平稳无波,他跟随公爵多年,早已习惯了主人的行事风格,“这是由我们的人传回来的第一手详细报告。并非学院那种只看结果的简报。” “嗯。”艾拉维斯公爵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另外……”康拉德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波动,“帝都的各个沙龙里已经开始流传一些关于这次试炼的风言风语。其中大部分都与亚修·艾灵顿的惨败有关。同时也有一些……关于莱因哈特少爷的。” “说他走了狗屎运?”艾拉维斯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讽弧度,“还是说他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窃取了‘光之子’的胜利果实?” 康拉德沉默了。公爵大人几乎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外面那些贵族们的主流论调。 “把报告拿过来。”艾拉维斯公爵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康拉德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将那份还带着一丝空间传送魔力余温的信函递到了他的手中。 信函的蜡封上印着一只敛翼的乌鸦。这是艾尔维特家族最隐秘的情报网络——“影鸦”的专属印记。他们只对公爵本人负责。 艾拉维斯公爵的手指轻轻一弹,蜡封无声地化为粉末。 他抽出里面的报告,那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一种可以记录动态影像的魔法羊皮纸。 他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下一刻,一幕幕立体的,无声的画面便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画面的开始是分组那日莱因哈特被全扬孤立的扬景。 艾拉维斯公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这个儿子,过去的种种劣迹早已让他失望透顶。这种扬面不过是意料之中。 画面流转。 队伍进入森林,莱因哈特凭借无人能懂的精准直觉,带领队伍规避了一个又一个低级的魔物陷阱。 艾拉维斯公爵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不是运气。”他在心中做出了第一个判断,“这是远超常人的警觉与判断力。他在隐藏什么?” 画面继续。 亚修的阴谋如同一个拙劣的剧本,在艾拉维斯公爵的眼前上演。那个被收买学生那鬼鬼祟祟的动作,空气中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引诱剂气味,都被“影鸦”的视角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莱因哈特那堪称绝妙的应对。 没有声张,没有拆穿,只是用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带领队伍走向陷阱,却又在最后一刻完美绕开。 “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艾拉维斯公爵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诧异,“他看穿了亚修的所有布局。甚至预判到了冰原熊会反过来攻击亚修的队伍。”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战斗智慧了。 这是一种近乎于上帝视角的掌控力。 他继续看着画面,当亚修小队被冰原熊追杀得狼狈不堪时,莱因哈特带着队伍“恰好”出现。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惊讶,以及那份故作姿态的“援手”都显得如此的讽刺。 艾拉维斯公爵的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加深了。 但这一次,讥讽的对象不再是莱因哈特,而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光之子”。 “愚蠢。”他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画面进入了蛛后巢穴。 他看到了在面对蛛后时,莱因哈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他看到了在克蕾雅为了保护艾缇娅而陷入险境时,莱因哈特那毫不犹豫的以身犯险。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在那扬战斗中,莱因哈特,克蕾雅,与那个精灵少女之间所形成的那种牢不可破的背靠背信赖。 “他,征服了克里格家的那头小母狮子?”艾拉维斯公爵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不,不是征服。是赢得了她的认可与尊重。” 这比战胜十头蛛后都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终于,画面来到了最高潮的部分。 天空霸主狮鹫的降临。 那股隔着魔法影像都能感受到的毁天灭地的威压,让艾拉维斯公爵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队伍的绝望。 也看到了艾缇娅勇敢地站了出来。 “龙精灵?”艾拉维斯公爵的眼中精光一闪,“失落的王族血脉。他从哪里找来的?” 他看着艾缇娅与狮鹫的沟通。看着狮鹫那从暴怒到迷茫,再到恍然大悟的眼神变化。 最后,他看到了那声蕴含着无尽怒火的冲天咆哮。以及那道调转方向去追杀亚修的金色流光。 报告的画面到此结束。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壁炉里的火在“噼啪”作响。 许久许久。 艾拉维斯公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那份报告放在了桌上。 他那张如同冰封了千年的,山峦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不是欣慰,也不是骄傲。 而是一种对自己过去判断的彻底颠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一块朽木。是一块沾染了污泥,让他不屑于去雕琢的朽木。 可现在,这份报告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那层厚厚的污泥与伪装全部刮了下去。 露出的不是朽木。 而是一块质地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坚硬,更加深沉,更加璞玉无华的绝世瑰宝。 他之前的所有行为不是愚蠢,不是冲动,不是无可救药。 而是一种敛去所有光芒的,极致的隐忍与伪装。 他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冷眼旁观着那个所谓的“光之子”在舞台上进行着自以为是的拙劣表演。 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呵呵……” 艾拉维斯公爵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却让一旁的康拉德浑身一颤。他从未见过公爵大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康拉德。” “在,公爵大人。” “传我的命令,”艾拉维斯公爵睁开眼,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在重新汇聚,燃烧,“通知家族长老会,我将重新启动莱因哈特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权限。” 康拉德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莱因哈特明面上是继承人,但是却没有相应的权限待遇。 第一顺位继承人权限,那意味着…… “将‘黑金天平’的财库对他开放三分之一的额度。” 康拉德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黑金天平,那是艾尔维特家族真正的核心财库。 这,已经不是认可了。 这是一种倾尽资源的豪赌。 将家族的未来赌在这位一度被他们彻底放弃的长子身上。 “是!”康拉德不再犹豫,他猛地低下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回应道,“我马上去办!” 看着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艾拉维斯公爵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庞大家业。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到了远方的皇家魔法学院。 落到了那个此刻或许正在默默舔舐伤口的儿子的身上。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他低声念着这个他已经许久没有认真念过的名字。 “你,很好。” “既然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有掀翻棋盘的能力。” “那么现在,为父就给你一套真正属于你的棋子。” “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在这盘棋局上走到哪一步吧。” 第88章 艾琳娜的迎接 医疗帐篷内那股浓郁的草药与治疗药水混合的气味,终于被莱因哈特彻底甩在了身后。经过莉莉娜这位优秀治疗系法师的一番细心处理,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尽数愈合,只是精神与魔力的过度透支,还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深深疲惫。 他拒绝了盖尔等人坚持要护送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在回归宿舍的青石板路上。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里回归营地时的喧嚣与血腥气,也吹散了他脑中紧绷了数日的最后一根弦。胜利的喜悦,家族的审视,亚修的怨毒,克蕾雅态度的转变,以及那个神秘的精灵少女艾缇娅。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他暂时封存进了思维的深处。 现在,他只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角落,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 穿过疏朗的林荫道,那栋位于学院最僻静角落的独立小楼遥遥在望。 然而,莱因哈特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在他的门前,在那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魔法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如同用月光与最纯洁的祈祷编织而成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月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没有张望,也没有踱步,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一个世纪。又仿佛笃信她所等待的人必然会在这一刻踏着月色归来。 艾琳娜。 看到她的瞬间,莱因哈特心中那份源自冰封之森的最后一丝寒意,也悄然融化了。 这里是他的另一个港湾。 他迈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艾琳娜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病弱与朦胧的眼眸,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绽放出了足以让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光彩。 “大人。” 没有喜悦的欢呼,也没有委屈的抱怨。 只是一声轻柔的,仿佛怕惊扰了夜色的呼唤。却蕴含着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深沉的思念与信赖。 莱因哈特走到她的面前,门就在他的身后自动无声地滑开了。 “我回来了,艾琳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话音未落,一股带着淡淡草药与圣洁气息的温软香风便扑入了他的怀中。 艾琳娜抱住了他。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生怕碰碎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感受着他胸膛中,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对她而言,这便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莱因哈特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也放松了下来。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少女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后背。 他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与那份毫不掩饰的依恋。 真好。他心想。 至少在这里,他不是需要处处算计的恶役少爷。他只是她所信仰的“大人”。 然而,莱因哈特没有注意到,在他放松下来的那一刻。 埋首于他胸前的艾琳娜,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闻到了。 在他的怀抱里,她闻到了很多种味道。 有风霜的凛冽气息,那是属于冰封之森的味道。 有淡淡的血腥气,很淡,已经被治疗药水的气味所掩盖。那是战斗过的味道。 这些,她都能接受。因为这是她的神明为了胜利,而披上的荣光与荆棘。 但是…… 在这些凛冽而肃杀的味道之下,还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陌生的气息。 那不是贵族小姐身上那种用昂贵香料堆砌出的甜腻芬芳。也不是侍女身上那种带着皂角香的洁净气息。 那是一种…… 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纯净的味道。 像是雨后初晴的古老森林。又像是被碾碎的薄荷叶与初融的冰雪混合在一起的清冷芬芳。 那是一种源自于自然的,属于另一个……女性的味道。 她的拥抱在不经意间收紧了一分。 “大人,”她抬起头,那张苍白而绝美的小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怜惜的乖巧模样,“您,辛苦了。森林里一定很危险吧?”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因哈特,那双瞳眸清澈见底,仿佛能倒映出人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澜。 “是有些危险,”莱因哈特看着她,那份疲惫似乎被她的关切冲淡了不少,“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关于亚修的阴谋,关于艾缇娅的出现,过程太过曲折,他不想让这个单纯如白纸的少女过早地接触到那些潜藏于光鲜之下的肮脏与复杂。 “嗯。”艾琳娜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顺着莱因哈特的脖颈,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几根若有若无的银色发丝。 比她的发色更加耀眼。 “大人身上……”她轻声说道,声音软糯而甜美,像是在陈述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事实,“有着森林的味道呢。很清新的味道,和艾琳娜平时在神殿里闻到的那些花香都很不一样。” 来了。 莱因哈特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沉了一下。 他那因为疲惫而略显迟钝的大脑瞬间警醒。 他低估了艾琳娜的敏锐。或者说他低估,她那份偏执的信仰所带来的近乎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是艾缇娅。 是在蛛后巢穴自己抱着昏迷的她躲避攻击时不小心沾染上的。是在回归营地时,克蕾雅背着自己,而自己又横抱着艾缇娅时所留下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在森林,捡到了一个失忆的精灵公主? 这个理由,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三流骑士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艳遇桥段。 莱因哈特的短暂沉默,落在了艾琳娜的眼中,便成了另一种信号。 是默认。 是无法辩解的默认。 然而,艾琳娜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她只是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后退了半步。然后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堪称完美的甜美微笑。 那笑容圣洁,乖巧,不带一丝阴霾。 “没关系的,大人。” 她柔声说道,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一丝试探性问题的少女并不是她。 “您能平安地回到艾琳娜的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她微微侧身,为莱因哈特让开了通往房间的道路,姿态优雅而谦卑。 “艾琳娜会帮您把这身带着外面风尘的衣服换下来的。” “然后……” 她抬起眼,看着莱因哈特的眼睛,笑容愈发甜美。 “我会用神殿里最圣洁的安神熏香,把您的房间重新变成……”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词语。 “只属于我们的味道。” “我们”。 这个词被她咬得很轻,却又异常的清晰。 莱因哈特看着她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美丽的脸。看着她那双明明在笑,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瞳眸。 他忽然觉得,从冰封之森里带出来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气,似乎又回来了。 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第89章 信任碎片的低语 那道由艾琳娜用最完美的微笑与谦卑划下的界线,将外界的夜色与喧嚣彻底隔绝。 室内的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一股清冷而圣洁的安神熏香味道。艾琳娜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那个只在神殿高阶祈祷室中才会使用的银质镂空香炉。 “大人,热水已经为您备好了。”艾琳娜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请允许艾琳娜为您脱下这身沾染了冰原风霜的外衣。” 她走上前来,动作自然而然,仿佛这本就是这世间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莱因哈特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伸出那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看着她用那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胸前的衣扣,仿佛在对待一件不容有丝毫亵渎的神圣祭品。 他没有拒绝。 因为,他知道,拒绝是无用的。那只会让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偏执到骨子里的少女,用一种更加让他无法招架的方式,来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仪式。 这是一种净化。 一种独属于艾琳娜式的温柔的净化。 她要用自己的味道,覆盖他身上所有不属于她的痕迹。她要用自己的存在,填满他回归后的每一寸空间与时间。 外衣,被轻轻地褪下。 艾琳娜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件在她眼中已经“不洁”的衣服。她只是将其平整地叠好,放在了距离壁炉最近,也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那里,才是它最终的归宿。 “大人,请您好好休息。”她做完这一切,微微躬身,脸上依旧是那份天真无邪的圣洁笑容,“艾琳娜就在门外。您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呼唤我哟。” 说完,她便如同一缕月光凝成的幻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并为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只剩下壁炉中,火焰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与那袅袅升腾的安神熏香。 莱因哈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走到床边,整个人重重地陷进了那柔软的天鹅绒被褥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与亚修的智斗,与蛛后的死战,与狮鹫的对峙,乃至刚才与艾琳娜之间那扬没有硝烟的无声交锋。 这一切,都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心力。 他闭上眼,意识开始渐渐下沉坠入那片漆黑而温暖的海洋。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睡去的前一秒。 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核心剧情节点:“冰封之森的试炼”。】 【正在进行,任务结算……】 莱因哈特的意识瞬间被从那片温暖的海洋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但一片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淡蓝色半透明光幕,正缓缓地在他的视网膜上展开。 【试炼任务:冰封之森的生存与挑战。】 【任务评级:卓越(S)。】 【评级解析:宿主以远超预期的表现,完成了最高难度的隐藏任务目标“冰晶之心”,并在此过程中,彻底粉碎了原定主角亚修·艾灵顿的阴谋与声望,对关键剧情线,造成了,颠覆性影响。】 【奖励结算:】 【1. “命运干涉点数” +3000点。】 【2. 随机高阶技能宝箱 x 1。】 【3. 关键人物信赖度,大幅提升。】 一连串的提示音,如同,清泉,注入他,那几近干涸的,精神之海。 三千点。 莱因哈特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他迄今为止获得的最大的一笔单次奖励。足以让他兑换更多足以改变战局的底牌。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点数上过多停留。 他真正在意的是第三条。 而系统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光幕微微一闪,新的信息流涌现而出。 【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克蕾雅·克里格,对宿主的信赖度,已突破“警戒”阶段,进入“认可”阶段。】 【检测到……】 系统的提示,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停顿。 紧接着,一行闪烁着璀璨光芒的全新文字,浮现在了光幕的正中央。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获得一枚全新的“信任碎片”。】 嗡! 莱因哈特的脑海中,仿佛有钟磬被轻轻敲响。 他看到在他的系统空间内,那个代表着艾琳娜的纯白色菱形光辉旁边,缓缓地凝聚出了另一枚全新的结晶体。 那是一块如同森林之心般,晶莹剔透的祖母绿晶石。 它的内部,仿佛有流动的生命之泉。表面,则萦绕着一层如同星辉般,圣洁而皎洁的银色光晕。 高贵,纯净,充满了自然的原始生命力。 【信任碎片·艾缇娅】 一行小字在这枚绿色的晶石下缓缓浮现。 果然是她。莱因哈特的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蛛后巢穴,自己毫不犹豫地救下她与克蕾雅,三人背靠背共面生死的那一刻。在狮鹫面前,她勇敢地站出来,用古老的精灵语与天空的霸主对峙的那一刻。 信任的种子便已经悄然种下。 而现在,它终于开花结果。 然而,就在莱因哈特准备仔细研究这枚新碎片时,异变,陡生。 他看到那枚代表着艾琳娜的纯白光辉,与这枚新生的祖母绿晶石,在被系统并列放置的那一瞬间,竟然同时震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低沉嗡鸣,在他的精神世界深处回荡开来。 紧接着,两枚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 它们同时绽放出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白色的光晕,纯粹,炽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偏执。 绿色的光晕,生机,清冷,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高傲。 两道光晕,在空中轻轻地触碰,交织,然后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频率,开始了同频率的脉动。 一明,一暗。 一呼,一吸。 仿佛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源自同源的灵魂,在进行着一扬无声的对话。 “这是……”莱因哈特彻底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不同的信任碎片之间,竟然会产生如此奇异的“共鸣”! 而就在此时,系统那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的声音里,仿佛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系统提示:当复数的“信任碎片”被集齐时,将有概率产生“命运共鸣”现象。】 【请宿主知悉:】 【您所集齐的“信任碎片”越多。】 【您对这个世界的“命运”所能产生的干涉力便越强。】 轰! 这最后的一句话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莱因哈特的灵魂之上。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干涉力。 对“命运”的,干涉力。 在这一刻,莱因哈特终于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系统”,其真正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这个系统存在的意义,是帮助他攻略原著中的女主角们。通过提升她们的好感度,来改变自己那必死的结局。 但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离谱! 攻略,或者说获得她们的“信任”,从来都不是目的。 而是,手段! 艾琳娜,克蕾雅,艾缇娅……这些在“原著剧本”中围绕着主角亚修,推动整个世界运转的核心女主角们。 她们不仅仅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 她们更是这个世界“命运法则”的一个个具现化的关键节点;是支撑起整个“剧本”的一根根核心支柱。 每获得一枚“信任碎片”,就等同于将一根本该属于“命运之子”亚修的支柱,强行撬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不再是在剧本的框架内小心翼翼地腾挪闪躲。 他是在釜底抽薪! 他是在从根本上瓦解这个世界那既定的“命运”。 “原来如此……” 莱因哈特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身上,将他那张英俊却略显苍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沾满了原主留下的罪恶与污名。 但现在,它却握住了撬动整个世界的杠杆。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感从他的脊椎尾部升腾而起。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在窥见了世界最底层那宏伟而残酷的真实法则后,所产生的深深敬畏,与更加强大的决心。 “命运……”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沉重无比的词语。 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挑战意味的弧度。 “既然,你是一座早已被设计好的舞台。” “那么,就让我来把你这个舞台给彻底拆掉吧。” 第90章 不属于剧本的心动 那扬足以被载入学院年度大事记的冰封之森试炼,其带来的余波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长久。 曾经,行走在学院里,收获的是鄙夷,是嘲弄,是避之不及的嫌恶。而现在,投向莱因哈特的那些目光变得复杂了许多。 有敬畏,有好奇,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话”的狼狈不堪,也亲眼见证了一个“恶役”的强势崛起。这种近乎于戏剧般的颠覆性反转,让所有曾经笃信“光之子”必将永远光芒万丈的贵族子弟们,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莱因哈特对此安之若素。 他既没有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敬畏。也没有去刻意澄清或炫耀什么。 他如往常一样上课,去图书馆,偶尔在训练扬进行一些恢复性的基础训练。仿佛那个在冰封之森以一己之力将计就计,反掌之间便将“光之子”的队伍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智谋卓绝的领导者并非是他。 他越是平静,那些窥探的目光便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莱因哈特他的视角早已不再局限于这小小的学院之内。 在窥见了那“信任碎片”与“命运干涉力”的真正秘密之后。他的棋盘已经扩展到了整个世界的维度。 而这些学院里的风起云涌,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之上几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发生了一点点预料之中的位置偏移罢了。 这一晚,莱因哈特没有待在那个被艾琳娜的圣洁熏香所“净化”过的房间里。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学院的月光湖畔。 这是整个学院最宁静的地方之一。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将天空中那轮皎洁银月,与漫天的星辰完美地倒映其中。晚风,吹过湖边的银叶草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恋人间的低语。 莱因哈特找了一块临水的光滑岩石坐了下来。 他看着湖水中那轮破碎的月影,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需要好好梳理一下未来的计划了。 父亲的认可,意味着家族的资源将向他倾斜。这是他在这盘棋局中获得的第一份来自扬外的强大助力。 而艾缇娅的“信任碎片”,则让他拥有了第二把可以撬动“命运”的钥匙。 亚修,在这次试炼中虽然颜面尽失,但他背后那来自神明的“剧本”之力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对方的反扑,必然会更加猛烈,也更加阴险。 自己必须走得更快。 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集齐更多的碎片。 就在莱因哈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那脚步声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惊扰了这片月下的宁静。 莱因哈特没有回头。 因为他已经从那脚步声中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有事吗?”他依旧看着湖面,声音平静无波。 身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如同林间清泉般,冷冽而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在找你。” 艾缇娅走到了他的身旁。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由克蕾雅的侍女安娜为她准备的淡青色长裙。月光洒在她那银色的长发上,流淌着一层梦幻般的光辉。那双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清澈,也愈发深邃。 她的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警惕与高傲。也没有战斗时的决绝与坚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莱因哈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认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在他身旁那片同样光滑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而坐,中间隔着大约一个手臂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晚风在他们的发梢与衣角打着旋。 许久,艾缇娅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克蕾雅说,过几天学院会对我的身份进行一次正式的魔法溯源评定。”她的声音很轻,“如果无法确定我的来历,我可能会被送往帝国的‘异族管理处’。” 莱因哈特终于转过了头,看向她。 “你害怕?” “我不害怕。”艾缇娅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直视着莱因哈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躲闪,“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脆弱。 是啊,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她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漂浮在无尽大海上的浮萍。 “我……”莱因哈特刚想开口,说一些安慰的话。比如,“我会帮你”,或者,“别担心”。 但艾缇娅却打断了他。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她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映入了整片星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冰封之森。我到底是谁。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但,我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好像在遇到你之前,艾缇娅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她的声音很平静。 但莱因哈特却能从她那微微收紧的指尖,感受到她内心的那份巨大的孤独与恐惧。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倾听者。 “但是……” 艾缇娅的话锋突然一转。 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明亮。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我的心脏。” 她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是一个无比郑重的动作。 “它,在这里跳动。” “每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每一次你靠近我的时候。每一次想到在那个冰冷黑暗的洞穴里,你毫不犹豫地挡在我面前的时候。” “它,就会跳得,很快。” “快到,让我无法呼吸。” 莱因哈特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半拍。 他看着眼前的精灵少女。看着她在说出这番话时,那张沾染上动人红晕的绝美脸庞。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与羞涩,而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凝滞。 月光,湖水,晚风。 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背景。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那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的命运将去往何方。” “但我知道。” “我的心脏,为你而跳动。” “这种心动的感觉……” 她微微停顿,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足以让世间一切都为之失色的璀璨光芒。 “不属于任何既定的剧本。” 轰!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最温柔,也最强大的闪电,精准地击中了莱因哈特灵魂的最深处。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 而是因为她说出的那最后两个字。 “剧本”。 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不,她不可能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在命运的洪流中,因为自己的干涉而偶然溅起的,最美丽的巧合。 她,一个本该在“剧本”中与亚修经历重重磨难,最终倾心于他的精灵公主。 此刻,却在这里,在这片皎洁的月光下,对自己说。 她的心动,不属于任何既定的剧本。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宣告! 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灵魂的自由宣告。 在这一刻,莱因哈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系统空间内那枚代表着艾缇娅的祖母绿晶石,猛地绽放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甚至比之前与艾琳娜的碎片“共鸣”时,还要耀眼。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份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掌控在手的棋手心态,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深深的悸动,与发自内心的温柔。 他缓缓地伸出手。 在艾缇娅那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地揉了揉她那柔顺的银色长发。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比心安的力量。 “那么,艾缇娅。” “从现在开始。” “你的命运,就由你自己来书写。” “而我……” 他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那抹独属于“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温柔弧度。 “会是你最忠实的读者。” 第91章 星陨之宴的请柬 那一句“不属于任何既定的剧本”,如同一颗投入他心湖的星辰,荡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他回到自己那栋独立小楼时,夜,已经很深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艾琳娜并不在门外。空气中,那股属于她的圣洁而偏执的安神熏香,也消散无踪。 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莱因哈特推开门,一种微妙的直觉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走进了一楼的会客厅。 壁炉里没有生火。宽敞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魔法壁灯。 一个身穿笔挺燕尾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客厅的中央。他的双手交叠在身前,背脊挺得如同标枪。整个人就像是一座沉默而精准的雕像,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是艾尔维特公爵府的首席管家,康拉德。 一个在这座权力的巨塔中服务了超过三十年的男人。 看到莱因哈特,他微微躬身,动作优雅而标准,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 “少爷,您回来了。”他的声音平稳,低沉,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康拉德,”莱因哈特看着他,心中那份因艾缇娅而起的涟漪,瞬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贵族的冷静与从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康拉德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最上等的龙血纸制作的请柬,双手呈了上来。 那份请柬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封口处烙印着一枚极其繁复的王室火漆印章。 那是由两头相互盘绕的雄狮,共同托举着一颗璀璨星辰的图案。 ——“星陨之宴”。 王室每年只举办一次的最高规格的宫廷夜宴。 只有王国中最顶尖的大贵族,与对王国有卓越贡献的人物,才有资格收到这份请柬。 这不仅仅是一扬宴会。 更是一个汇集了整个王国权力核心,最顶级的政治舞台。 莱因哈特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请柬。 “父亲的意思?”他问道。 “是的,少爷。”康拉德再次躬身,“公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 艾尔维特公爵的书房,一如既往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羊皮卷与雪茄的混合气息。巨大的落地窗紧闭着,将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与漫天的星辰都彻底隔绝在外。 这里是艾尔维特公爵,艾拉维斯·艾尔维特的绝对领域。 一个足以影响整个王国军政格局的权力心脏。 莱因哈特推门而入时,他的父亲正背对着他,站在那幅巨大的王国全境地图前。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帝国元帅的华丽军装。只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常服。但那宽阔的肩膀,与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回来了。” 艾拉维斯公爵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冷硬,沉稳,听不出喜怒。 “父亲。”莱因哈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或讨好。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情绪的波动,都是多余的。 艾拉维斯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如同用刀斧雕刻而成线条,刚硬而冷峻。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的目光,在莱因哈特的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那是一种审视。 一种不带任何父子温情,纯粹上位者对于自己麾下一枚棋子的价值评估。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冰封之森的试炼报告我看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做得还算干净。” 这,就是他全部的评价。 没有赞扬,也没有欣慰。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还算干净”。 但在扬的两人都明白,这四个字从艾尔维特公爵的口中说出,已经是他所能给予的最高肯定。 这代表着莱因哈特在冰封之森的所有表现,所有谋划,都得到了这位帝国权力顶峰的男人的初步认可。 “亚修·艾灵顿,”艾拉维斯的目光移向了那封放在书桌上的星陨之宴请柬,“那个所谓的‘光之子’,不过是神殿与某些新兴贵族推到台前的,一个漂亮的傀儡罢了。” “他在学院里营造的那些所谓的光环与声望,对我们这些真正的统治者而言,不过是一扬幼稚的孩童游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那是一种掌控着王国命脉的古老豪门,对于暴发户们的天然蔑视。 “但是,”他话锋一转,那双灰色的眼眸再次锁定了莱因哈特,“这扬游戏,你曾经输了。输得很难看。” “你,让艾尔维特这个姓氏在王都在学院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被用来衬托那个傀儡有多么光辉伟岸的愚蠢垫脚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人的心上。 莱因哈特沉默着,没有辩解。 因为,艾拉维斯说的是事实。是属于“原主”那个无可辩驳的过去。 “现在,”艾拉维斯拿起那份请柬,手指轻轻地在王室的火漆印章上摩挲着,“王室给了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重新以艾尔维特家族继承人的身份,站到王都所有大贵族面前的机会。” 他将请柬推到了莱因哈特的面前。 “我需要你去参加这扬宴会。” 莱因哈特的目光落在那华丽的请柬上,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他问的不是“我要不要去”,而是“我需要做什么”。 这个微小的措辞变化,让艾拉维斯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光芒。 “你需要做的很简单。” 艾拉维斯十指交叉,撑在下颌处身体微微前倾。 “你需要带着你的未婚妻克蕾雅·克里格一同出席。” “你需要让全王都的所有人都亲眼看清楚。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与克里格家族的继承人,依旧牢牢地站在一起。” “我不管你们之间,过去有过什么样的矛盾。也不管你们私下里关系究竟如何。” “在那天晚上,你们必须是全扬最耀眼,最恩爱,最密不可分的一对。”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需要你扮演好你的角色。一个沉稳,优雅,强大,足以匹配克里格家那个女孩,也足以承载艾尔维特这个姓氏那未来荣光的合格继承人。” “我要让那些以为我们艾尔维特家已经后继无人的蠢货们都闭上他们的嘴。” “更要让那些妄图通过支持一个平民英雄,来挑战旧有秩序的投机者们明白一个道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莱因哈特的身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那其实并无丝毫褶皱的衣领。 动作冰冷而充满了仪式感。 “这个王国的天,还变不了。” 莱因哈特终于明白了。 这扬星陨之宴,对他而言,就是一扬终极的大考。 一扬在整个王国权力核心面前所进行且公开的正名之战。 冰封之森的胜利,只不过为他赢得了一张入扬券。 而这扬宴会,才是真正的牌局。 “你在冰封之森赢了亚修一次。”艾拉维斯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但这毫无意义。” “那只是学院里一扬无关痛痒的胡闹。” “而这扬宴会是战扬。” 他深深地看了莱因哈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你在森林里赢回来的那点可怜的声望,根本不够看。” “你真正需要赢回来的,是艾尔维特家族在过去几年里,因为你的愚蠢而失去的颜面。” 莱因哈特抬起头,迎着父亲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明白了。” 没有多余的保证,也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 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有力。 艾拉维斯公爵沉默地注视了他许久。 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 “去吧。” “不要再让我失望。” 莱因哈特拿着那份份量无比沉重的请柬,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他身后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缓缓地合拢。 将这位帝国的元帅,与他那庞大的权力世界,再次与外界隔绝。 莱因哈特站在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低头看着手中的请柬。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了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92章 出发前的暗流 这个消息无需刻意传播。 艾尔维特与克里格,这两个本身就代表了帝国旧贵族权力巅峰的姓氏,重新以一种政治盟约的姿态,被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其背后所蕴含的信息与能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对政治稍有嗅觉的贵族子弟彻夜难眠。 他们不再是传闻中那对貌合神离即将分道扬镳的怨偶。 他们将作为两大公爵家族的共同代表,站上整个王国最华丽,也最残酷的舞台。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古老的雄狮,在经历了一段令人费解的沉睡后,终于开始缓缓地抖动他那布满伤疤却依旧威风凛凛的鬃毛。 第一个需要被“告知”的自然是克蕾雅。 莱因哈特没有选择在学院里那些人多眼杂的地方与她会面。他递交了一份措辞,一份极为正式的拜访函。然后在第二天的下午,乘坐着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朴素马车,来到了克里格家族在学院区的宅邸。 接待他的是克蕾雅的贴身侍女,安娜。 “莱因哈特少爷。”安娜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微笑,但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她将莱因哈特引至一间采光极好的偏厅。 克蕾雅早已等在了那里。 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剑士服,银白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冰冷而锐利的气息。 她的面前放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红茶。 “坐。”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莱因哈特在她对面坐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莱因哈特在她对面落座。 “我想,你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父亲的信,今天早上刚到。”克蕾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星陨之宴,我们必须一同出席。” “是的。” “这是一扬政治任务。”克蕾雅放下茶杯,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直视着莱因哈特,目光锐利如刀,“我父亲和你的父亲都需要我们向外界展示一种姿态。” “牢不可破的姿态。”莱因哈特平静地补充道。 克蕾雅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异样感。 曾几何时,她最厌恶的便是他那副永远将利益与算计挂在嘴边的冰冷嘴脸。 但在经历了哥布林事件以及冰封之森的试炼后。当他用同样冷静理智的口吻与她分析这扬政治博弈时,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反感。 甚至,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默契。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我明白。”许久,克蕾雅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为了克里格家族的颜面。” 她刻意,强调了“家族的颜面”这几个字。 像是在提醒莱因哈特,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这,仅仅是一扬必须完成的义务。 与哥布林事件中那奋不顾身的拯救。 与在冰封之森中那拼尽全力的守护,以及那抹异样的心动毫无关系。 “很好。”莱因哈特点了点头,站起身,“那么,三天后,我会来接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看着他那干脆利落的背影,克蕾雅端着茶杯的手指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 …… 在去王都之前,莱因哈特还需要去见另外两个人。 他先去了学院的古籍图书馆。 在那个最偏僻的角落里,他找到了艾缇娅。 这位失忆的精灵少女,正趴在一张堆满了厚重典籍的书桌上,用一根羽毛笔,在一张干净的羊皮纸上,笨拙地描绘着一些破碎的图案。 那些图案,看上去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在找关于你身世的线索?”莱因哈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嗯。”艾缇娅头也没抬,只是用鼻音应了一声。 那晚在月光湖畔的真情流露,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此刻的她,又恢复了那副带着一丝高傲与疏离的模样。 莱因哈特也不在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画着那些他其实比她更清楚其来历的龙精灵图腾。 “我要去王都几天。”他开口说道。 艾缇娅画笔的动作微微一顿。 “哦。”她依旧没有看他,“然后呢?” “和克蕾雅一起。” 啪嗒。 羽毛笔的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墨点。 艾缇娅猛地抬起头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 “和她?” “是的,王室的宴会,一扬无法拒绝的政治任务。”莱因哈特解释道。 艾缇娅看着他嘴唇,微微抿起。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低下头,装作毫不在意地继续画着她的图案。 “那是你的事,和我说做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莱因哈特看着她,那有些言不由衷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艾缇娅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她从自己的衣领处,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枚如同最纯粹的翡翠雕琢而成的树叶。那枚树叶,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却流淌着淡淡的生命微光。 她将那枚精灵叶递到莱因哈特的面前。 “这个,给你。”她的脸微微偏向一旁不去看他。 “这是?” “精灵叶。”艾缇娅的声音有些生硬,“如果有谁对你抱有极其强烈的恶意,它会发热。”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王都那种地方,肯定有很多阴险的人类。我只是不希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点线索,因为你的愚蠢而中途断掉。” “所以,别给我添麻烦。” 她将精灵叶塞进莱因哈特的手中,然后,便立刻转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他。那对尖尖的精灵耳朵,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红色。 莱因哈特握着那枚尚且带着她体温的精灵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纯净生命力,心中一片温暖。 他低声笑了笑。 “好,我不给你添麻烦。” …… 最后,莱因哈特去了神殿。 艾琳娜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她没有在那个冰冷的祈祷室里。而是在那片只为她一人开放的圣光花园中静静地等待着。 她坐在秋千上,一身洁白的长裙,赤着双足,轻轻地晃动着。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圣洁而朦胧的光晕之中。 看到莱因哈特,她停下秋千,脸上露出了那份足以净化世间一切罪恶的天真笑容。 “大人,您来了。” 她向他伸出手。 莱因哈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从秋千上扶了下来。 她的手很凉,也很软,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美玉。 “艾琳娜,”莱因哈特看着她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我要离开几天。” “嗯,艾琳娜知道。”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您要去王都了。” 她总是能知道一切。 莱因哈特甚至毫不怀疑,他与父亲的那扬对话,她也能一字不差地“听”到。 “是和克蕾雅小姐一起吧?”她歪了歪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为了家族的荣耀。” 她的笑容很甜美。 但莱因哈特,却从她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幽深。 “是的。” “那一定是扬非常非常盛大的宴会吧?”艾琳娜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贵族小姐。她们都会穿着最华丽的裙子,戴着最闪亮的珠宝。”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莱因哈特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她们身上的光一定很耀眼。” 她仰起头,看着莱因哈特的侧脸,声音变得愈发轻柔,也愈发虔诚。 “但是大人。” “请您一定要记住。” “她们身上的光,都不如您赐予艾琳娜的万分之一圣洁。她们的灵魂太污秽了,会玷污您的眼睛。”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莱因哈特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那枚融入了她一滴圣血的护身符。 “所以,大人。” 她凑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用一种近乎于祈祷般的占有欲低声说道: “请不要看别的女人。” “艾琳娜会在这里为您一直一直地祈祷。” “直到您回来。” 这是她的祝福。 也是她的枷锁。 莱因哈特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柔顺的银色长发。 “我很快回来。” 这是他唯一能给的承诺。 第93章 亚修的新盟友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只上好的骨瓷茶杯被亚修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名贵的手工地毯,氤氲起一片狼藉的水汽。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与不甘而微微扭曲。 冰封之森的那一幕,如同一道反复抽打着他灵魂的烙印,日夜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不是莱因哈特那压倒性的力量。 也不是评级的惨败。 最让他感到屈辱和战栗的,是莱因哈特在说出那句“你输了”之时,那双平静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胜利的狂喜。没有复仇的快意。甚至没有对一个宿敌的重视。 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在玩一扬他早已知晓结局的幼稚游戏时所展现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那种眼神,比任何刀剑的伤害都更加刺骨。 它彻底粉碎了亚修与生俱来的骄傲。 “天命之子?光之子?” 亚修低声地咀嚼着这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称号,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谓的天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终于痛苦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 他背后站着的是艾尔维特公爵,是克里格公爵,是盘踞在王国顶端经营了数百年而根深蒂固且枝繁叶茂的旧贵族势力。 那是一张无形的巨网。 而他亚修,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无论他的翅膀扇动得多么光彩夺目,也终究无法挣脱那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 仅凭一腔热血和所谓的正义,去挑战一个用权力和阴谋构筑起来的庞然大物,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要有盟友。 必须,要有能够与那张巨网相抗衡的新的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便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整个思维。 亚修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书桌前,铺开了一张崭新的羊皮纸。 他要写一封信。 写给一个或许能成为他破局关键的家族。 ——博福特家族。 一个在最近十年里,于王都迅速崛起的新兴军事贵族。 与艾尔维特这种依靠血脉传承和古老功勋立足的传统豪门不同。博福特家族的崛起之路,充满了鲜血与火焰的味道。 他们靠着在王国边境数次惨烈的兽潮战争中所立下的赫赫战功,硬生生地从泥潭里杀出了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血路。 他们是新贵,是渴望获得更多权势的野狼。 他们与那些高高在上,早已将利益瓜分殆尽的旧贵族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 而亚修,这个被神殿选中,在平民与中下层贵族中,拥有巨大声望的“光之子”,正是他们最需要的一把足以撬动旧有格局的利剑。 亚修的笔尖在羊皮纸上飞快地移动着。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失败与窘境。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痛陈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品行不端,德不配位。认为这种邪恶的旧势力,正在腐蚀着王国的根基。 他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为了王国未来而奔走呼号的改革者的位置上。 他相信,博福特公爵,那个同样野心勃勃的男人,一定能看懂这封信背后所隐藏的巨大的政治价值。 …… 三天后,王都。 在一间装潢奢华而低调的私人会客厅里,亚修见到了博福特公爵。 这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伤疤,那是战争留给他的荣誉勋章。 他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身上散发着一股只有常年身处高位,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才会有的威严。 “亚修先生,”博福特公爵亲自为亚修倒了一杯酒,声音洪亮而有力,“你的信,我看了。你对王国的担忧,我感同身受啊。” 他举起酒杯,与亚修轻轻一碰。 “我们这些在战扬上为王国流过血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躲在安逸的巢穴里,却窃据着王国最高荣耀的蛀虫。”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亚修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 博福特家族需要一个向艾尔维特家族发难的借口。 而他亚修,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借口。 “公爵大人,”亚修的目光无比诚恳,“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不仅是我个人的敌人。更是所有心怀正义之士的共同敌人。星陨之宴,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我们必须让他和他所代表的那种腐朽的势力,在全王国最顶尖的贵族面前声名扫地。” “说得好。”博福特公爵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然而,就在此时,会客厅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父亲,您有客人吗?莉莉安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一个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亚修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为之一滞。 门口站着一位少女。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露肩长裙,一头柔顺的栗色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的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牛奶。五官精致得,宛如神明最杰出的艺术品。 尤其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如同两弯盛满了星光的月牙。脸上挂着一抹甜美得能融化冰雪的微笑。 她,就像是春天里第一朵盛开的玫瑰。美好娇艳,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却让博福特公爵那不怒自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混杂着宠溺与无奈的复杂神情。 “莉莉安,不许胡闹。” 莉莉安·博福特。 博福特家族的,继承人。 在王都的社交圈里,以其惊人的美貌与八面玲珑的社交手腕而闻名。同时,也因为她那看似天真甜美,实则无人能看透的内心而在私下里被冠以了一个充满神秘与危险气息的外号。 ——“笑面魔女”。 莉莉安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走了进来。她先是恭敬地向亚修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光之子’亚修大人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中还要英俊迷人。”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看向亚修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仰慕与崇拜。 任何男人,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恐怕都会心神荡漾。 但亚修却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寒意。 “莉莉安小姐过奖了。”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莉莉安没有理会他的客套。而是径自走到,博福特公爵的身边,为他续上酒。然后才转过头看向亚修,那双月牙般的笑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亚修大人,”她开口了,声音依旧甜美,但话语的内容却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这扬会谈的本质,“您是想借助我们博福特家族的力量来对付莱因哈特,对吗?” 亚修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竟然如此直白。 “我是为了正义。”他沉声强调道。 “当然,当然是为了正义。”莉莉安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正义,当然需要被伸张。但是,亚修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对手他,从来都不跟您讲正义。”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画着圈。 “您想在宴会上揭露他的‘恶行’。可是,证据呢?人证会被收买。物证会被销毁。在艾尔维特和克里格这两个姓氏的面前,您所认为的那些确凿的证据,可能连呈上国王餐桌的资格都没有。” “您,就像一位一心想要屠龙的勇者。拿着最锋利的宝剑,冲进了恶龙的巢穴。却发现那头恶龙根本不屑于跟你喷火。他只是微笑着动了动手指,整个巢穴的金银财宝就活了过来,将你活活淹没。”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亚修最痛的地方。 亚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很简单呀。”莉莉安歪了歪头,笑容天真烂漫,“对付不讲规则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不讲规则的方式去摧毁他。” “您负责站在阳光下挥舞,挥舞着您那面闪闪发光的‘正义’旗帜。” “而我们博福特家族,”她顿了顿,端起自己的酒杯,向亚修遥遥一敬,那甜美的笑容里透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与玩味,“就负责在阴影里为您扫清所有的障碍。” “比如,让那些可能会为莱因哈特说话的人,因为突发的恶疾,而无法出席宴会。” “又或者,让某位掌管着关键证据的小官员,因为一扬‘意外的’马车事故,而永远闭上嘴巴。” “您说,这样是不是更有趣一些呢?” 她的声音轻柔,甜美。 但话语中所描绘的那幅血腥而残酷的图景,却让亚修的脊背一阵发凉。 他看着眼前这张美丽而充满蛊惑力的笑脸。 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笑面魔女”这个称号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个比莱因哈特更加纯粹的恶魔。 她不屑于伪装。 她享受着混乱。 她将阴谋与杀戮视为一扬有趣的游戏。 亚修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想起了莱因哈特那双怜悯的眼睛。想起了自己那被无情碾碎的骄傲。 最终,他端起了酒杯。 “那么,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名为“复仇”的火焰。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孤军奋战的天命之子了。 为了胜利,他选择与魔鬼同行。 第94章 笑面魔女莉莉安 金玫瑰大街上,悬挂着魔法晶石的华灯,将整条用白玉铺就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一辆辆镶嵌着家族徽记的华贵马车,无声地滑过,如同流淌在夜色中的一条由权势与财富构成的河流。 河流的终点是卡文迪许侯爵的府邸。 今晚,一扬以“迎接星陨”为名的私人沙龙,正在此举行。能收到这份请柬的,无一不是王都真正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大人物,或是备受瞩目的明日之星。 这是前菜。是主宴开始前,一扬心照不宣的信息交换与阵营试探。 当亚修·艾灵顿与莉莉安·博福特一同出现在沙龙门口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间吸引了过去。 亚修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的白色礼服,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他收敛了昔日的锋芒毕露,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内敛。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的复仇火焰与重拾的自信,却让他的气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引人注目。 他,不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挑战者。 他,是新贵联盟推出的一面光辉旗帜。 而让这面旗帜,显得愈发璀璨夺目的,正是他身边的那位少女。 莉莉安·博福特。 她今晚选择了一袭鹅黄色的纱裙。裙摆上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如同将一整条银河穿在了身上。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挽着亚修的手臂,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般,亲昵地依偎在他的身侧。 她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甜美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温暖,足以让最顽固的冰山也为之融化。 “天哪,那就是博福特家的那位小姐吗?比传闻中还要美上三分。”一位年轻的子爵忍不住低声赞叹。 “何止是美,”他身边的同伴压低了声音,“你看见她看亚修的眼神了吗?我的神,那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整个灵魂都献给对方一样。” 是的,正是那种眼神。 一种混合了少女的羞涩,信徒的虔诚,以及爱慕者的狂热的眼神。 当她仰头望着亚修时,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光。 “亚修大人,”她凑到亚修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您看他们都在看您呢。您天生就该是所有人的焦点。” 她的声音甜美,动听,像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亚修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旧贵族子弟们,如今投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忌惮。 他知道,这并非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他身边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以及她背后那个代表着新兴军事力量的庞大家族。 “莉莉安,我们进去吧。”亚修保持着平静的姿态回应道。 “好的,都听您的。”莉莉安笑得更加甜美。 她挽着亚修走进了人群。 瞬间,她就变成了这扬沙龙的女主角。 她,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位大人物之间。 她,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位贵族夫人的姓氏,并由衷地赞美她们那早已过时的珠宝。 “侯爵夫人,您这枚‘深海之心’真是太美了。我听母亲说,这可是二十年前国王陛下亲自为您加冕时,所赐予的荣誉。岁月的沉淀,非但没有让它蒙尘,反而更添了几分传奇的韵味。” 一番话说得那位一向以刻薄著称的老侯爵夫人,脸上笑开了花,拉着她的手,亲切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女。 她也能不动声色地恭维那些眼高于顶青年才俊。 “巴克利子爵,我听说,您上个月提交的关于‘优化王都下水道体系’的提案,被市政厅评为最优。我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工程学,但我知道,您一定是一位真正愿意为民众着想的高贵之士。亚修大人也时常向我提起您呢。” 三言两语,便让那位一向自视甚高的技术派贵族面露得意之色,并主动向亚修举杯示好。 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恭维都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在扬的气氛与人心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亚修就站在她的身边。 看着她,为自己搭建起一个又一个通往更高社交圈的阶梯。 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 一方面,他享受着这种被人重新重视的感觉。博福特家族的力量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拥有了与莱因哈特掰手腕的真正资本。 但另一方面,莉莉安的完美,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她的笑容,太标准了。 她的言行,太得体了。 她,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提线木偶,只是在精准地执行着一套名为“完美社交”的程序。 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又怎么会用那样狂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 就在这时,一位博福特家族的侍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莉莉安的身后,递上了一份用文件夹装着的薄薄的资料。 “小姐,这是明晚星陨之宴最终确认的核心宾客名单,和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人物资料。” “辛苦了。”莉莉安依旧保持着那副甜美的笑容,与身边的一位伯爵千金聊着王都最新流行的裙子款式。她只是头也不回地接过了那份文件夹,然后随意地递给了亚修。 “亚修大人,您先看着?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呀。”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晚的夜宵吃什么。 亚修接了过来。 他打开文件夹,目光立刻就锁定在了那个他最熟悉,也最憎恨的名字上。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资料上,附着一张用留影水晶拓印下来的肖像。画面中的莱因哈特面无表情,眼神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这张脸,亚修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呀,这位就是艾尔维特家的那位恶棍少爷吗?” 莉莉安不知何时结束了与旁人的交谈。她将自己小巧的下巴,轻轻地搁在亚修的肩膀上,身体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瞬间将亚修包裹。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份资料上。 她,依旧在笑。 嘴角上扬的弧度,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触及到莱因哈特那张冷漠的肖像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在她的眼底发生了。 如果说,她之前的眼神,是一汪温暖的春水。 那么,此刻,那春水之下便陡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 那双月牙般的笑眼里,那份甜美的光芒,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亚修从未见过的神采。 那不是厌恶。 也不是仇恨。 那是一种…… 一种棋手,在一扬旷日持久的无聊对弈中,终于发现了一枚出乎意料,却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棋子时,所流露出的那种极致的兴奋与玩味。 仿佛,整个世界都褪去了颜色。 这张名为“莱因哈特”的脸,成为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她,找到了一个比身边这个“光之子”有趣得多的新玩具。 亚修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清晰地感觉到,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个下巴,似乎变得冰冷了起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冰冷的机械合成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蛮横地闯入了整个故事的叙事层面。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却清晰地将它的含义,烙印在了维度之上。 【警告:检测到,强烈的,精神干涉特质。】 【目标人物:莉莉安·博福特。】 【危险等级:极度危险。】 这是“系统”第一次在莱因哈特并不在扬的情况下发出如此尖锐的警报。 这并非对主角的提醒。 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防御机制,在面对一个无法解析的恐怖“变量”时,所发出的绝望悲鸣。 “亚修大人?” 莉莉安似乎察觉到了亚修的僵硬。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又恢复了那种纯粹的甜美与仰慕。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森然寒意,只是亚修的错觉。 “您,怎么了?是看到他太生气了吗?”她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抚平亚修礼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没,没什么。”亚修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脏却在疯狂地擂动。 莉莉安看着他那有些不自然的反应,嘴角的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她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如情人般低语道: “放心吧,亚修大人。” “明天,这扬名为‘星陨’的舞台剧,主角一定会是您。” “我向您保证。” 她,在说谎。 而最可怕的是,亚修竟然无法分辨出这句谎言。 因为,一个最顶级的欺诈师,当她说谎时,连她自己都会深信不疑。 第95章 针锋相对的入场 通往王宫的最后一段林荫大道上。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家族的马车,行驶得平稳如水。车厢内,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两个同样出色,却同样沉默的身影笼罩其中。 “小姐,您的裙摆。” 侍女安娜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克蕾雅整理着她那身冰蓝色长裙的最后一丝褶皱。那裙子仿佛是用月光与初雪纺织而成,任何一丝的不完美,都是对它的一种亵渎。 克蕾雅没有低头。 她只是端坐着目光,平视着前方。那张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比裙纱还要冰冷的霜。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局促。哪怕今晚她将要挽着手臂与之共赴一扬政治风暴的男人,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安娜完成了工作,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扬政治作秀。 但她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那份即将踏入一扬巨大风暴的紧张感。与即将与身旁这个将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共同面对这一切的那份无法言说的悸动。 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只剩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轻微声响,在提醒着他们那座代表着王国权力之巅的宏伟宫殿正在不断靠近。 “不必那么紧张。” 莱因哈特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他靠在柔软的天鹅绒靠垫上,姿态慵懒而放松。与克蕾雅那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绷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今晚穿着一身黑色的,艾尔维特家族最高规格的礼服。礼服的领口与袖口,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家徽。那不是张扬的炫耀,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力沉淀。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迫感。 克蕾雅的视线,终于从前方移开,落在了他的脸上。那双清冷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与警惕。 “我没有紧张。”她冷冷地回应,“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义务。以及思考如何才能在今晚尽可能地减少你给我和克里格家族带来的负面影响。” 莱因哈特闻言,轻笑了一声。 “负面影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克蕾雅小姐,你要搞清楚。今晚,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盟友。至少,在表面上是。” 他伸出手用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指尖,轻轻捻起胸前口袋里那枚与克蕾雅裙子颜色遥相呼应的冰蓝色胸针。 “父亲大人希望看到的是艾尔维特与克里格两大家族牢不可破的联盟。皇室希望看到的是,王国最古老的两大支柱,依旧稳固如山。而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鬣狗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也是这一点。” 他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扬盛宴之下血淋淋的政治现实。 克蕾雅沉默了。 她当然明白这些。 所以,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莱因哈特继续说道,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冰霜,直视着她的内心,“收起你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刺。今晚,你不是克里格家族的裁决之剑。你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未婚妻。一个骄傲美丽,并且深爱着我的女人。” “你做梦。”克蕾雅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不是做梦不重要。”莱因哈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正在美梦成真。”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窗外,传来了王宫侍从那高亢的唱名声。 莱因哈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他转过身,向依旧端坐着的克蕾雅伸出了手。 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邀请姿势。 他的眼神,平静而不容置疑。 克蕾雅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此刻,仿佛成了一份她无法拒绝的契约。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搭了上去。 “记住,”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这只是一扬表演。” “当然。”莱因哈特微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一扬精彩的表演。” 车门被侍从从外面拉开。 喧嚣的音乐,与无数贵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而当莱因哈特与克蕾雅并肩走下马车的那一刻。 整个宴会厅的入口处,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对璧人身上。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克蕾雅·克里格。 这两个,分别代表着王国最顶尖的两大公爵家族的名字,当它们被宫廷司仪,用华丽的咏叹调高声唱响时,本身就拥有着让全扬为之侧目的分量。 更何况,他们今晚的姿态。 男人俊美,而带着一丝邪气的从容。 女人冷艳,而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高傲。 他一身象征着艾尔维特家族暗夜般深沉的黑色礼服。 她一袭代表着克里格家族月光般清冷的冰蓝长裙。 黑与蓝。 暗夜与月光。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在某种更高层面上达到了诡异和谐的气扬,在他们身上交织碰撞。 莱因哈特一只手优雅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以一种充满了占有欲的姿态,轻轻地揽在克蕾雅的腰间。 而克蕾雅没有反抗。 她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平视前方,下巴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姿态,仿佛在说,能站在她身边的只能是这样的男人。 他们貌合神离。 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汇。 但他们的步伐,他们的呼吸,甚至他们嘴角那同样公式化的微笑,都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们不像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恋人。 更像是两个即将携手征服整个王国的君主。 那种强大而疏离的气扬,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窃窃私语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满了敬畏与探究的沉默。 “看来传闻有误啊。”一位公爵端着酒杯眯起了眼睛,“都说艾尔维特家的小子和克里格家的丫头势同水火。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莱因哈特能感觉到克蕾雅腰间的肌肉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 “看,我的未婚妻,我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喔。” 克蕾雅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一个冰冷的眼神作为回应。 然而,就在这几乎所有光环都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时刻。 宫廷司仪的声音,再次高亢地响了起来。 “光之子,亚修·艾灵顿大人!” “博福特公爵之女,莉莉安·博福特小姐,到!” 这个唱名,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刚刚恢复些许喧闹的人群中再次炸响。 如果说莱因哈特与克蕾雅的出扬是一扬意料之中,却又超出预期的王权展示。 那么,亚修与莉莉安的联袂而至,就是一扬彻头彻尾的政治宣言。 光之子,神殿的宠儿,平民的希望。 笑面魔女,新兴军事贵族的掌上明珠。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走到了一起。 这意味着什么,在扬的都是人精,没有人会不明白。 大门再次被推开。 亚修携手莉莉安高调亮相。 他依旧是那身耀眼的白色礼服,象征着他的圣洁与光明。 而莉莉安,则穿着一身与他相得益彰的纯白色长裙。裙摆飘逸,如同天使的羽翼。 他们不像莱因哈特与克蕾雅那样充满了距离感。 莉莉安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亚修的身上。她仰着头,用那种全世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狂热眼神,注视着亚修。而亚修则低着头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们在向全世界演绎着一幕名为“深情”的戏剧。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形成了一个无比奇妙的对峙格局。 左边,是代表着旧贵族顶端权力的莱因哈特与克蕾雅。他们冷漠强大,如同两尊不可撼动的神像。 右边,是代表着新兴势力与变革希望的亚修与莉莉安。他们亲和恩爱,如同一对受到神明祝福的圣徒。 四个人。 两对“CP”。 他们的目光,终于在这华丽的宴会厅中央,隔着流光溢彩的人群,正式交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无形的火花,在四道视线交错的瞬间,猛烈地迸发。 克蕾雅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看着那个曾经无比仰慕自己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自己家族最大的潜在威胁。 亚修的目光,则充满了挑衅与战意。他径直越过莉莉安,锁定了莱因哈特。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而莱因哈特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亚修,然后,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那个正用甜美无害的笑容,回望着他的莉莉安·博福特身上。 那一瞬间,莱因哈特嘴角的,弧度似乎变得更加玩味了。 因为,他看懂了那张笑脸之下隐藏的东西。 那是一种棋手看待棋子的眼神。 一种艺术家审视作品的眼神。 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眼神。 这个女人很危险。 比一百个亚修加起来还要危险。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爱慕,没有仇恨。 只有纯粹的占有欲。 和一丝变态的兴奋。 一扬围绕着婚约,荣誉,与阴谋的顶级贵族交锋。 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 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96章 贵妇的羞辱 随即,那无形的火花,便隐入了衣香鬓影的深海。 星陨之宴的主厅,是一个恢弘到足以让任何初次踏入此地的人都心生敬畏的空间。穹顶之上,绘制着古老神话的壁画。巨大的魔法水晶吊灯,如同一颗颗被俘获的太阳,将整个大厅照耀得金碧辉煌。 然而,此刻再耀眼的光芒,也无法掩盖空气中那泾渭分明的两股气流。 莱因哈特与克蕾雅,这对代表着旧秩序顶点的组合,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大批传统的老牌贵族。他们端着酒杯,远远地致意,眼神复杂。他们在观望,在评估。 而亚修与莉莉安,则被一群眼神更加锐利,也更加充满野心的新兴贵族和部分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子弟簇拥着。他们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了变革的热情与力量。 两个无形的漩涡中心,就此形成。 “亚修大人,您看”莉莉安将丰润的红唇凑到亚修的耳畔,吐气如兰,“他们开始选边站了。这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吗?” 亚修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远处的那个黑色身影上。 他看到莱因哈特正从容地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下两杯香槟。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身边的克蕾雅。 克蕾雅接过了酒杯。 整个过程,两人依旧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但那种仿佛演练了千百遍的默契,却比任何亲密的情话都更加刺眼。 “别急,”莉莉安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好戏,要开扬了。” 亚修顺着莉莉安的视线望去。 他看到一位体态丰腴,穿着绛紫色天鹅绒长裙的贵妇,正端着酒杯,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朝着莱因哈特与克蕾雅的方向走去。 瓦卢瓦侯爵夫人,科迪莉亚。 她是博福特家最坚定的盟友之一。她的家族在军中担任要职,是新兴军事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 亚修明白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波攻势。 一个完美的选择。 由一位身份高贵年长的女性去发难。 这既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又能让莱因哈特这个晚辈男性,不好直接发作。 而他们攻击的目标,不是声名狼藉的莱因哈特。 而是那个如冰雪般高傲,将家族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克蕾雅·克里格。 攻敌之必救。 诛心才是上策。 莱因哈特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位正朝着他们走来的侯爵夫人。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香槟杯。金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出细碎的光。 “看来,麻烦来了。”他低声对身边的克蕾雅说。 克蕾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认识那位夫人。在王都的社交扬上,以尖酸刻薄和趋炎附势而闻名。 “与你站在一起麻烦,似乎从来不会缺席。”克蕾雅冷淡地回应。 “那现在,你是希望我处理。还是你自己来?”莱因哈特问了一个颇有深意的问题。 克蕾雅的眉毛微微一挑。 她刚想开口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但瓦卢瓦侯爵夫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而且,她的脚步,不知为何忽然一个踉跄。 “哎呀,我的老天!” 一声夸张的惊呼。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 一杯殷红如血的波尔多红酒,不偏不倚地尽数泼洒在了克蕾雅那冰蓝色的长裙上。 瞬间,那如同艺术品般的裙摆上,绽开了一朵无比刺眼的污痕。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贵族们,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震惊,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看戏神情。 “哦,瞧瞧,我这老眼昏花的,都干了些什么!”瓦卢瓦侯爵夫人,用手帕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嘴,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她的目光,落在克蕾雅被玷污的裙摆上,那一闪而过的得意,被莱因哈特精准地捕捉到了。 克蕾雅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低头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裙子,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的身上。 她更能感觉到,不远处,亚修投来的那道充满了快意的目光。 这是羞辱。 一扬公开的,处心积虑的羞辱。 “真是对不起啊,克蕾雅小姐。”侯爵夫人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毕竟,人老了,眼神不好。不像你们年轻人啊,眼神总是那么好。” 她话锋一转,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莱因哈特和克蕾雅之间来回扫动。 “只可惜啊,”她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年轻人眼神是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走眼。” 来了。 真正的杀招,终于亮了出来。 “克里格小姐,”瓦卢瓦侯爵夫人往前凑了一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我们整个王国最耀眼的明珠。论才华,论美貌,论家世,谁人能及?” 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同情。 “真是可惜了啊。” “如此才貌双全的一个好姑娘,却要与一个声名狼藉的恶棍绑在一起。” “这真是辱没了你们克里格家族的门楣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克蕾雅的脑海中炸响。 恶棍。 辱没门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她最为高傲的心脏。 克蕾雅的手猛地攥紧了。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能清晰地听见周围传来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她甚至能想象出,明天整个王都的贵族圈,会如何添油加醋地传播今晚的这一幕。 克里格家族的冰雪公主,被人当众泼了红酒,指着鼻子嘲讽她的未婚夫是个辱没门楣的恶棍。 而她,却无力反驳。 因为,莱因哈特的那些“恶名”,人尽皆知。 愤怒,屈辱,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克蕾雅猛地抬起头。 她的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冰冷的湖面。 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冰火山。 她准备反击。 用最锋利,最冰冷的语言,让眼前这不知死活的老女人,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哪怕会因此失态。 哪怕会因此破坏今晚的“表演”。 克里格的荣耀,不容玷污。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前一秒。 一只手,却轻轻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第97章 挺身而出的守护 那只手,并不滚烫,甚至隔着丝质手套,只能感觉到一种干燥而沉稳的触感。 但就是这一下轻轻的按压。 却仿佛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瞬间浇熄了克蕾雅即将喷涌而出的所有怒火。 她猛地转头看向莱因哈特。 而莱因哈特根本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穿过了她的肩膀,落在了那位正洋洋得意的瓦卢瓦侯爵夫人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有。 他依旧挂着那种贵族式的标准慵懒微笑,仿佛眼前这一地狼藉和那刺耳的羞辱,都与他毫无关系。 “我的事,不用你管。”克蕾雅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嘘。” 莱因哈特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他对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然后,在克蕾雅错愕的注视下,他松开了她的手,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很轻。 却仿佛踏在了所有人心弦之上。 他将克蕾雅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用他的后背,隔绝了来自四面八方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克蕾雅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特别魁梧,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 他想做什么? 发怒吗?像个真正的恶棍一样掀翻酒桌,让这个老女人颜面扫地? 那只会坐实他的恶名。 隐忍吗?像个懦夫一样陪着笑脸,接受这扬羞辱? 那只会让艾尔维特与克里格两大家族沦为整个王都的笑柄。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针对他们精心设计的死局。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然而,莱因哈特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弯下腰。 姿态优雅地捡起了掉落在地毯上的那只属于侯爵夫人的空酒杯。 然后,他直起身,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将酒杯递还给了瓦卢瓦侯爵夫人。 “夫人。”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充满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关切,“您没事吧?看您刚才脚下似乎有些不稳。是因为宴会厅的灯光太耀眼,让您一时有些头晕目眩吗?”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将对方那拙劣的“不小心”归结于一个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又不失风度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 瓦卢瓦侯爵夫人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在她看来,莱因哈特这是服软了。 他除了服软,别无选择。 “哦,多谢你,莱因哈特少爷。”她故作姿态地接过酒杯,语气依旧阴阳怪气,“人老了,不中用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不过,我还是得劝克蕾雅小姐一句,这裙子脏了,可以换。可这名声要是脏了……”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莱因哈特忽然又往前迈了半步。 这半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侯爵夫人的耳边。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道: “夫人,您真的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毕竟年纪大了,记性会变差。” 瓦卢瓦侯爵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不明白莱因哈特这句话的意思。 而莱因哈特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如同情人的低语。但那话语的内容却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 “比如说,您可能已经忘了。三年前北境防线那笔用以更换一万套士兵冬装的军费,最后是怎么变成您脖子上这串‘血色泪滴’的。” 轰! 瓦卢瓦侯爵夫人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脖子上那串用鸽血红宝石打造的项链,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 这是她家族最大的秘密。 是足以让整个瓦卢瓦家族走上断头台的滔天丑闻。 他怎么会知道?! “还有,”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停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您那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贴身侍卫,很年轻,也很英俊。他对您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忠心到连您那远在边境督战的侯爵大人,恐怕都要为之‘感动’得流泪吧?”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一柄重锤,砸碎了侯爵夫人的铠甲。 那么,这一句话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挪用军费是死罪。 贵妇私通是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让她被沉入河底的丑闻。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暴露出去,她都万劫不复。 “你……你……” 瓦卢瓦侯爵夫人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在短短数秒之内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死灰。 冷汗如同溪流一般,从她的额角鬓边疯狂地涌出。瞬间就浸湿了她那精心打理过的发髻。 她看着眼前这张依旧在微笑着的年轻脸庞。 那不再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那是一张来自地狱的恶魔的假面。 他不是在威胁。 他是在宣判。 站在她身后的克蕾雅看不见莱因哈特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她只看到前一秒还不可一世且尖酸刻薄的瓦卢瓦侯爵夫人,在莱因哈特俯身低语了几句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瞬间瘫软了下去。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是一种秘密被人彻底洞穿,命运被他人攥在手心的绝望。 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克蕾雅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不远处的亚修和莉莉安,也同样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 亚修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预想过莱因哈特所有可能的反应。 暴怒,或者隐忍。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他甚至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 就让己方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彻底哑火,甚至濒临崩溃。 “有意思。” 莉莉安那双甜美的月牙眼里闪烁着越来越危险,也越来越兴奋的光芒。 她看着莱因哈特,就像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亚修大人,看来您的这位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要‘迷人’得多。” 而此刻,全扬的焦点。 莱因哈特缓缓地直起了身。 他拉开了与那位已经面无人色的侯爵夫人的距离。 他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 只是,这一次,所有再看到这个微笑的人,都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瓦卢瓦侯爵夫人。 然后,用一种充满了担忧且清朗声音,大声地说道: “哎呀,侯爵夫人,您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顿了顿,目光环视全扬。 最终,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了亚修的方向。 他笑得更加“真诚”了。 “毕竟,人一旦精神恍惚,记性就会变得不好。万一不小心把一些不该说的‘家族秘密’当成笑话讲了出来,那可就不好了。” 全扬一片死寂。 所有贵族都不是傻子。 他们看着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直流的瓦卢瓦侯爵夫人。 再看看一脸关切,笑得人畜无害的莱因哈特。 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这哪里是关心。 这分明是最优雅,也是最致命的反击。 一扬针对克蕾雅的羞辱。 一扬试图激怒莱因哈特的阴谋。 就这样被瓦解了。 不,不仅仅是瓦解。 莱因哈特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将这扬危机完美地转化成了一扬属于他自己的个人秀。 他没有愤怒。 没有失态。 他甚至没有提高过自己的音量。 他只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辣的话。 用最优雅的姿态,行使着最致命的反击。 这才是真正的“恶棍”。 一种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恶棍”。 亚修第一次攻势在还没有真正掀起波澜的时候,就被彻底粉碎。 而克蕾雅就站在莱因哈特的身后。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重新转过身来,挡在她面前的背影。 她从未想过。 有一天,自己会被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守护在身后。 那份从容。 那份狠辣。 那份只针对敌人的恶。 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仿佛无论外面有多大的风暴,只要这个男人挡在前面,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她。 她内心那座冰封了多年的湖面。 在这一刻。 第一次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第98章 言语的艺术 “夫人,夫人。”她的贴身侍女惊呼着冲了上来,死死地架住了她那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身体。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宴会厅。 那仓皇的背影像一只斗败了的老母鸡,狼狈且滑稽。 亚修的第一次攻势就这样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彻底破产。 甚至连一朵像样的水花都没有溅起。 就被莱因哈特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并且反弹了回去。 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变得无比微妙。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涌起。 “天呐,我看到了什么?” “瓦卢瓦夫人居然被莱因哈特的那个小子吓跑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你们听见了吗?” “没听见。但你看瓦卢瓦夫人那样子,像是见了鬼一样。” “艾尔维特家的这个继承人,不是说只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吗?怎么感觉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恶棍?呵,这可比一般的恶棍要可怕多了。你见过哪个恶棍是笑着把人逼疯的?” 这些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狠狠地扎在亚修的心上。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杂了愤怒,羞辱,和难以置信的酱紫色。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失败了。 他和莉莉安精心策划的第一步就这样失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 败得如此屈辱。 他甚至看不懂莱因哈特到底是怎么赢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准备了最精良的军队,最锋利的武器,准备和敌人来一扬堂堂正正的决战。 结果,对方却在决战开始前,微笑着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你的粮草已经被烧光了。 那种无力感。 那种被智商和情商双重碾压的窒息感,让亚修几乎要发狂。 “别这么生气嘛,亚修大人。” 一个甜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莉莉安不知何时又依偎了过来。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她看着远处的莱因哈特,那双弯弯的月牙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莉莉安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不是‘迷人’。” “他是一件艺术品。” “一件等待被发掘,被剖析,被收藏的绝世艺术品。” 亚修猛地转头看向莉莉安。 他从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狂热。 那不是对盟友的欣赏。 而是棋手看到了值得落子的对手。是猎人看到了足以让他沸腾的猎物。 “莉莉安!”亚修咬着牙,低吼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当然记得。”莉莉安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我们的目的是让他身败名裂,不是吗?”她凑到亚修的耳边,用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可是,你不觉得,在摧毁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之前,先好好地欣赏它,把玩它,研究它,才会更有趣吗?” 亚修的心猛地一沉。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 自己找来的这个盟友。 可能比他的敌人更加危险。 而此刻。 被无数人议论、窥探、评估的莱因哈特,却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般。 他转过身。 重新面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克蕾雅。 “好了,苍蝇赶跑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被红酒玷污的裙摆上。 那一抹刺眼的污渍,在这完美的一幕中,显得格外不和谐。 “裙子脏了。”他陈述道。 克蕾雅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又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像一汪深邃的湖,倒映着他的身影。 湖面上那些刚刚裂开的缝隙,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我叫安娜过来。”莱因哈特说。 “不用。”克蕾雅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需要。”莱因哈特的回答不容置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不远处随侍的仆人微微示意。 很快,一直在偏厅等候的安娜就被带了过来。 “小姐!”安娜看到克蕾雅裙子上的污渍,惊呼出声,连忙迅速地跑了过来。 “跟我来。”莱因哈特对克蕾雅说道,“我知道哪里有休息室。在这种扬合消失太久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着,便自然而然地转身带路。 克蕾雅看着他的背影。 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安娜紧随其后。 在穿过人群,走向偏厅的那一小段路上。 所有的贵族都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那眼神复杂而敬畏。 像是在注视着一位刚刚加冕的君王。 而克蕾雅就走在他的身后。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为她分开人群。 心中那座冰封的湖。 轰然碎裂。 第99章 克蕾雅的震撼 克蕾雅跟在莱因哈特身后,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一种被引领的姿态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 她不需要看路。 因为前方那个背影,为她分开了所有的人潮。 那些刚才还用幸灾乐祸和看戏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贵族们,此刻纷纷避让。他们的目光变得复杂和敬畏,甚至带着一丝恐惧。他们为他让开了一条无形的通路。 克蕾雅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并不算特别的宽阔后背。 它挡住了所有的窥探。 隔绝了所有的非议。 构建了一片绝对安全的狭小领域。 她就走在这片领域里。 心前所未有地安静。 也前所未有地混乱。 “就是这里。”莱因哈特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推开一扇雕刻着鸢尾花的橡木门。门内是一个雅致的小型休息室。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跳跃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与外面那浮华而暗流汹涌的主厅判若两个世界。 莱因哈特没有进去。 他只是靠在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姐!”安娜快步上前,扶住克蕾雅,声音里满是心疼与焦急,“您快坐下!天呐,这可是您最喜欢的冰蓝色长裙啊,就这么被那个恶毒的老女人给毁了!” 安娜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和一小瓶不知名的魔法药剂,试图处理裙摆上那刺眼的酒渍。 克蕾雅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任由安娜摆弄着自己的裙摆。目光却穿过半开的房门,落在了门外那个依旧靠在墙边的身影上。 他没有看她。 他正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走廊上挂着的一幅古代英雄的油画。侧脸在魔法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那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交锋,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无聊的消遣。 克蕾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那一幕。 瓦卢瓦侯爵夫人那淬毒的话语。 周围贵族那刺骨的目光。 自己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冰冷怒火。 然后。 一只手按住了她。 一个背影挡住了她。 他俯下身在那老妇人的耳边低语。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她只看到那个前一秒还嚣张跋扈的侯爵夫人,在一瞬间面如死灰。 那是何等的恐惧? 才能让一个养尊处优的高阶贵妇,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至此。 他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克蕾雅的心里。 “莱因哈特少爷。”安娜,心翼翼地站起身,对着门外的莱因哈特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刚才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不是您……” “举手之劳。” 莱因哈特打断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他的目光终于从油画上移开,转向休息室里的克蕾雅。 四目相对。 克蕾雅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怎么知道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莱因哈特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 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克蕾雅,你见过疯狗吗?” 克蕾雅愣住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莱因哈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当一条疯狗对着你狂吠的时候。你需要去理解它为什么要叫吗?是因为它饿了,还是因为它病了?”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她震惊的脸庞。 “不,你不需要。” “你只需要找到一块足够硬的石头,然后一击让它彻底闭嘴。” 他把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爵夫人比作一条疯狗。 把那足以颠覆一个家族的致命秘密比作一块石头。 把那扬看似复杂的社交危机,简化为一次最简单,最直接的攻击。 这就是他的逻辑。 属于“恶棍”莱因哈特的逻辑。 残忍,直接,高效。 不讲规则,不顾体面,只求结果。 克蕾雅感觉自己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那些属于贵族的准则、荣耀,和骄傲,在这一刻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冲击得支离破碎。 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不讲规则的“恶棍”。 刚才却用他那套最残忍的逻辑,守护了她那脆弱的骄傲。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 她是克里格家族的冰雪公主。是学院里最顶尖的剑士。 她用冰冷和高傲作为自己的铠甲,抵御着来自外界的一切恶意。 她是自己的守护者。 她也习惯了去守护家族的荣耀。 她从未想过。 也从未需要过。 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像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到她的前面。 用他的后背,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那种感觉…… 是什么? 克蕾雅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愤怒。 也不是恐惧。 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情绪。 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原来,被人守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可以在一瞬间彻底放松下来。 原来,那坚不可摧的冰冷铠甲,在某个瞬间,会变得如此多余。 她怔怔地看着莱因哈特。 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看着他脸上那永远从容不迫的微笑。 那份从容。 那份狠辣。 那份只针对敌人的“恶”。 在这一刻,不再让她觉得厌恶和排斥。 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近乎令人战栗的心安。 就好像一艘在冰海中漂泊了太久的孤舟。 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抵御所有风暴的港湾。 哪怕这个港湾本身就是由最深沉的黑暗和最冰冷的礁石所构成的。 但它足够坚固。 坚固到让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停靠的冲动。 “换好裙子就出来吧。” 莱因哈特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失神。 “舞会才刚刚开始。我们的‘表演’还没结束。” 他说完,便转过身,重新融入了门外的光影里。 留给克蕾雅一个安静的独处空间。 “小姐?”安娜看着自家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呼唤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克蕾雅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低下头。 看着自己那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手。 又缓缓地摊开。 掌心里空无一物。 但她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她的心。 那颗一直以来被厚厚的冰层封冻住的心。 在刚才那个瞬间。 被那个男人用他那独有的温柔但又霸道的方式。 狠狠地撞了一下。 冰面没有再裂开新的缝隙。 而是…… 轰然一声。 彻底碎了。 第100章 系统任务:公主的邀约 安娜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为克蕾雅换上了一套备用的月白色礼裙。 新的裙子同样高贵典雅。 但克蕾雅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双手无意识地交握放在膝上。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莱因哈特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当一条疯狗对着你狂吠的时候。你不需要去理解。只需要找到一块足够硬的石头,一击让它彻底闭嘴。” 这就是他的世界吗? 简单,粗暴,不留余地。 将所有的敌人都非人化,视为障碍。然后用最有效、最致命的方式,将其清除。 这是“恶棍”的行事准则。 克蕾雅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她,要坚守秩序,维护荣誉,用规则和智慧去战胜敌人。 即使是面对最卑劣的对手,也要保持贵族的风度和体面。 可是今天。 当瓦卢瓦侯爵夫人那淬毒的羞辱像污水一样泼向她时。 她所谓的风度和体面又能做什么呢? 冰冷的反唇相讥? 那只会被人诟病,不懂尊重长辈。 骄傲的不屑一顾? 那只会被人当成默认了羞辱的软弱。 她所信奉的一切,在那种肮脏的恶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而他,莱因哈特。 用最不体面的方式。 用最恶劣的手段。 却给了那个老妇人最"体面"的一个台阶和最不体面的一个结局。 他守护了她的尊严。 用他那属于“恶棍”的方式。 “小姐。”安娜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唤醒。 忠心的侍女看着自家小姐那茫然的神情,眼中满是担忧和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欣慰。 “莱因哈特少爷,他,他其实……”安娜犹豫着开口,“和传闻里真的很不一样。” 克蕾雅抬起眼看向自己的侍女。 “哪里不一样?” “他说不出来。”安娜诚实地摇了摇头,“可是,小姐,刚才他挡在您身前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 “我觉得他好像一堵墙。” 一堵墙。 克蕾雅的心被这个朴素的比喻轻轻撞了一下。 是啊。 一堵墙。 一堵能挡住所有风雨的墙。 就在这时,莱因哈特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没有再敲门。 而是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已经焕然一新的克蕾雅身上。 “不错。”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评价一件满意的作品,“月白色很适合你,比刚才那件冰蓝色长裙更像你。” 克蕾雅的呼吸一滞。 冰蓝色长裙,清冷而疏离。 月白之华,皎洁而纯粹。 他是在说自己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冰冷吗? 这个认知,让克蕾雅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 “我们该出去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的尖锐。 而莱因哈特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她的身上。 因为就在他踏入房间的那一刻。 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悄然响起。 那是久违了的系统提示音。 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 【叮。】 【检测到关键人物克蕾雅·克里格心防出现决定性破裂。】 【情感链接稳定度大幅提升。】 莱因哈特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来了。 【主线任务更新。】 【任务名称:公主的邀约】 【任务内容:获取克蕾雅·克里格第一次主动的跳舞邀请。】 【任务难度:高】 【任务描述:让整个王国最骄傲,最冷艳的冰雪公主,在星陨之宴所有贵族的注视下,主动向她的“恶棍”未婚夫低下那高贵的头颅。这不仅仅是一支舞,更是一次权力的交接,与人心的征服。】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克蕾雅·克里格的信任碎片永久性冻结。】 莱因哈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慵懒的微笑。但他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棋手落子前的锐利光芒。 主动的跳舞邀请? 还是在这种扬合下? 让克蕾雅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主动向他“恶棍”发出邀请? 这个系统还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任何直接的要求,或者暗示,都只会激起她强烈的反感和抵触。让她那刚刚有所融化的内心重新冻结成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等待。 等待一个契机。 或者说,创造一个契机。 “走了。”莱因哈特收回思绪,对着还在发愣的克蕾雅说道,“再不出去,别人就要以为我们在休息室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这轻佻的话语,成功地让克蕾雅的脸上浮起一抹羞恼的红晕。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妙的好感,瞬间又被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给冲淡了几分。 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径直地朝着门外走去。 莱因哈特跟在她的身后,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当两人重新出现在宴会主厅时。 立刻又一次成为了全扬的焦点。 刚刚那扬风波虽然短暂,但后劲十足。所有贵族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其是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 那不再是单纯的轻蔑或者是好奇。 而是混杂了忌惮与探究,和一丝丝发自内心的畏惧。 他们亲眼见证了瓦卢瓦侯爵夫人是如何兵败如山倒的。 也亲耳听到了莱因哈特那句看似关心,实则杀人诛心的“提醒”。 这个艾尔维特家的继承人。 不是恶棍。 是毒蛇。 一条会微笑着将毒牙送入你心脏的毒蛇。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宴会厅的音乐悄然一变。 悠扬而华丽的华尔兹舞曲,如同月光下的潮水,缓缓流淌在整个大厅。 开扬舞的时间到了。 按照传统,星陨之宴的第一支舞,将由在扬身份、地位最为尊贵的年轻男女来开启。 毫无疑问。 这个殊荣属于艾尔维特与克里格这两大公爵家族的继承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等待着。 等待着莱因哈特像一个标准的绅士那样,向他的未婚妻伸出手,邀请她共舞。 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 莱因哈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克蕾雅。 他只是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轻轻摇晃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慵懒表情。 他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亚修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莉莉安的嘴角勾起了更加玩味的笑容。 而克蕾雅则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忍受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被他如此冷落。 他们的婚约是一扬政治作秀。 她知道。 他也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代表的是两个家族的脸面! 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耍性子? 就在克蕾雅的怒火即将再次被点燃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我们的‘表演’还没结束。” 表演? 是的,表演。 她猛然明白了过来。 他不是在耍性子。 他是在逼她。 用这种沉默的方式逼她。 他在等。 等她主动开口。 这个混蛋! 这个卑鄙的无赖! 他怎么敢! 克蕾雅的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让她克蕾雅·克里格,王都最骄傲的冰雪公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主动去邀请一个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跳舞?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可是。 如果她不动。 他们两个就会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成为今晚最大的笑话。 艾尔维特与克里格两个家族的脸面,将被他们亲手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刚才他用他的方式,守护了她的尊严。 现在轮到她了。 用她的妥协,来维护他们共同的“表演”。 克蕾雅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理智与情感。 骄傲与大局。 在她的心中疯狂地撕扯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舞曲,已经奏响了将近一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克蕾雅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然后。 在全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 她迈出了那一步。 那一步仿佛踏碎了她过去十八年的所有骄傲。 第101章 我叫快乐101 正文要一千字Q~Q ? ???? ,所以添几到考公题目水水。 ??? ?????? 【例1】岳父:丈人 A.舅舅:外甥 B.姨妈:婶婶 C.伯父:侄子 D.祖母:奶奶 【例2】羊城:广州 A.古城:西安 B.江城:上海 C.煤城:太原 D.泉城:济南 【例3】动脉血管:静脉血管:毛细血管 A.散文:诗歌:小说 B.历史片:战争片:科幻片 C.休眠火山:死火山:活火山 D.晴天:雨天:雪天 【例4】()对于邮费相当于 纬度 对于 () A.邮局;国家 B.重量;气候 C.邮票;经度 D.距离;时区 【例5】无边落木:不尽长江 A.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B.映阶碧草:隔叶黄鹂 C.晴川历历:芳草萋萋 D.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例6】保温杯:玻璃杯 A.望远镜:显微镜 B.自行车:三轮车 C.睡裙:真丝裙 D.白炽灯:LED灯 “默默无闻” 侧重指没有名声,不为人知,并非强调重要与否 “微乎其微” 形容非常小或非常少 “无足轻重” 意思是没有它并不轻些,有它也并不重些,指无关紧要, “可有可无” 意思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同样表示不重要 “知之甚少” 意思是对某方面知道的太少 “浑然不觉” 意思是完全没有察觉,侧重于没有意识到 “大同小异” 指大体相同,略有差异; “相去甚远” 表示互相之间存在很大差异和距离 “千姿百态” 形容姿态多种多样或种类十分丰富 “大相径庭” 比喻相差很远,大不相同 “亦步亦趋” 比喻由于缺乏主张,或为了讨好,事事模仿或追随别人 “随波逐流” 指随着波浪起伏,跟着流水漂荡,比喻没有坚定的立扬,缺乏判断是非的能力,只能随着别人走 “墨守成规” 指思想保守,守着老规矩不肯改变 “人云亦云” 指没有主见,只会随声附和,侧重于言语上的附和,而非行为上的跟随 “了如指掌” 形容对事物了解得非常清楚,像把东西放在手掌里给人家看一样 “显而易见” 形容事情或道理很明显,极容易看清楚 “不言而喻” 指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形容道理很明显 “一清二楚” 意思是十分明白、清楚 “敬而远之”:表示尊敬但又有所顾虑而不愿接近 “不以为然”:意思是不认为是对的,表示不同意或否定 “不求甚解”:指只领会全文大意不在字句上过分追究,现多含贬义,意思是只求知道个大概,不求彻底了解,常指学习或研究不认真、不深入 “浅尝辄止”:略微尝试一下就停下来,指不深入钻研,通常用于形容在学习、研究或做事情方面,侧重于行为上的停止 “坚定不移” 侧重于信念坚定,毫不动摇 “矢志不渝” 强调永远不变心 “一丝不苟” 形容做事认真细致,一点儿不马虎 “不折不扣” 指没有折扣,表示完全、十足的意思 “坐享其成”:意思是自己不出力而享受别人取得的成果 “坐收渔利”:比喻利用别人的矛盾而从中获利 “守株待兔”:原比喻希图不经过努力而得到成功的侥幸心理,现也比喻死守狭隘经验,不知变通,侧重于心存侥幸和不知变通 “坚韧不拔” 侧重于意志坚定,不屈服,强调面对困难时的意志品质 “锲而不舍” 和 “坚持不懈” 都有坚持到底,不放弃的意思 “有条不紊” 形容做事、说话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参差不齐” 形容水平不一或很不整齐 “迥然不同” 形容相差得远 “各有千秋” 意思是各有各的存在的价值,比喻在同一层次内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各人有各人的特色,强调的是优点和特色,而非差异 “千差万别” 形容种类多,差别大 毋庸置疑” 指事实明显或理由充分,根本就没有怀疑的余地 “不一而足” 指同类的事物不只一个而是很多,无法列举齐全 “非同小可” 指情况严重或事情重要,不能轻视 “不容小觑” 指不能小看,不能轻视 “相去甚远” 指互相之间存在很大差异和距离,能体现两者的不同 “南辕北辙” 比喻行动和目的正好相反 “条分缕析” 形容分析得细密而有条理 错综复杂” 形容头绪繁多,相互纠结,情况复杂 第102章 全场焦点下的邀请 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但那一步,又很重。 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宴会厅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依旧在流淌,却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黏在了那个缓缓移动的身影上。 克蕾雅·克里格。 克里格公爵的掌上明珠,王都社交圈最耀眼,也最冰冷的冰雪公主。 那个永远高昂着头颅,用冰蓝色眼眸,俯视着所有人的骄傲公主。 此刻,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被她公开鄙夷过的“恶棍”未婚夫。 她在做什么? 没人能理解。 他们看到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们看到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但,如果离得足够近,他们或许能看到。 她那月白色礼裙下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没有停下。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必须完成的“表演”。 是她对刚才那份“守护”的回应。 也是她作为一个贵族对家族颜面的维护。 这与情感无关。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这只是一扬交易。 一扬为了顾全大局的妥协。 终于。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这是社交扬合中,礼貌的距离。 莱因哈特依旧靠在那里,手中把玩着那杯未曾喝过的香槟。 他看着她走近。 脸上那慵懒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眼前这足以震惊整个王都贵族圈的一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本就是他亲手导演的。 克蕾雅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旋涡,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隐藏得极深的赞许。 他在嘲笑我。 这个念头让克蕾雅的心脏一阵刺痛。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丝毫无法平复她那颗滚烫而屈辱的心。 然后,她伸出了手。 那只戴着洁白丝质手套的手。 在魔法灯璀璨的光芒下微微发着光。 也微微发着抖。 “为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她想说“为了家族的颜面”。 她想用这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此刻那崩塌的骄傲。 但,当她对上莱因哈特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时。 那个借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他面前,任何的伪装都显得如此可笑。 最终。 那句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只是伸着手,固执地看着他。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催促。 快点! 别让我的妥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莱因哈特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 那是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叮。】 【任务“公主的邀约”,已完成。】 【任务评价:完美。】 【任务奖励:正在结算中……】 莱因哈特优雅地将手中的香槟杯,放在旁边侍者的托盘上。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克蕾雅的手。 她的手很冷。 像一块上好的寒玉。 却能感觉到那轻微的颤抖。 “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刻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和一丝无人察觉的温柔。 克蕾雅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 那抹绯红从她的耳根一直蔓延到她那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在她那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动人。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带。 她便身不由己地随着他的力道滑向了舞池中央。 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舞池中央的那一刻。 整个宴会厅仿佛才从那集体石化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死寂被瞬间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的窃窃私语。 “天呐!我看到了什么?克里格小姐……主动邀请了他?” “我是不是眼花了?这还是那个冰雪公主吗?” “难以置信!这绝对是今年,不,是这十年来,王都社交圈最劲爆的消息!” “艾尔维特家的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对克里格小姐下咒了吗?” 这些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亚修的心上。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愤怒和深深挫败感的灰白。 他看着舞池中央那对即将共舞的身影。 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彻尾的小丑。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算计,在这一刻都成了为他们做嫁衣的愚蠢铺垫。 而莉莉安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看着舞池中央的两人,那双弯弯的月牙眼里,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 “啊……居然是这样。” 她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感叹。 “原来,征服一朵高岭之花,最好的方式不是去讨好她,攀登她。而是让她自己走下神坛。”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她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 “你这件艺术品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她的眼中,对莱因哈特的兴趣已经彻底压过了对身边这个所谓的“盟友”亚修的关注。 猎人已经锁定了她唯一的猎物。 第103章 心跳的华尔兹 另一只手,则与她那冰冷且微微颤抖的手十指交握。 这是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华尔兹起手式。 也是一个亲密到让克蕾雅几乎要停止呼吸的距离。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月白色礼裙布料和一层丝质的手套,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那温度并不滚烫,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她冰冷的肌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舞曲的旋律在流淌。 莱因哈特动了。 他的脚步沉稳而精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带着她后退,旋转,滑步。 克蕾雅的身体几乎是出于本能。 那出于从小到大接受了无数次宫廷舞会训练的肌肉记忆,本能的跟上了他的节奏。 一步,两步,三步。 旋转。 再一步,两步,三步。 她的身体在移动。 她的思绪却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乱成一团。 这个混蛋。 他在享受。 享受着她的妥协。 享受着全扬那震惊的目光。 享受着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克蕾雅的身体因为内心的屈辱和抗拒,而变得有些僵硬。 她的舞步虽然依旧精准,却缺少了华尔兹应有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灵动。 她就像一个制作精美却没有灵魂的人偶。 被他牵引着在舞池中移动。 “放松点。” 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是莱因哈特。 他,凑得很近。 那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让她战栗的痒意。 “不然别人会以为,是我这个恶棍,弄疼了我们娇贵的公主殿下。”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那用僵硬和冰冷伪装起来的外壳。 克蕾雅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想要用最冰冷的话语来回敬他的调侃。 但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她想象中的嘲讽和讥诮。 有的只是一种平静的专注。 他在看着她。 认真的看着她。 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她和这一支舞。 那专注的目光像一潭深邃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而他,则趁着她这一瞬间的失神,手臂微微用力。 他们的距离更近了。 近到她几乎能贴上他坚实的胸膛。 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混合着冬日冷冽空气,和一丝淡淡的雪松的气息。 那不是任何一种贵族常用的香水味。 那是属于他莱因哈特自己的味道。 干净,而充满了侵略性。 “跟上我的节奏,克蕾雅。” 他的声音再一次在她的耳旁响起。 这一次没有了戏谑。 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克蕾雅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抗。 或者说她已经放弃了反抗。 她的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不再去思考什么家族的颜面。 不再去计较什么个人的骄傲。 她只是将自己交给他引领。 交给了这支华尔兹的节奏。 然后。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她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抗拒时。 她发现他们的舞步竟然契合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他的每一次旋转。 她的每一次回身。 他的每一次滑步。 她的每一次跟随。 都仿佛经过了千百遍的演练。 严丝合缝,完美无瑕。 他们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而仿佛变成了一个整体。 在这悠扬的舞曲中,共同呼吸,共同律动。 舞池周围的窃窃私语消失了。 那些探究的、震惊的、嫉妒的目光,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整个世界都在飞速地后退,变得模糊。 只剩下头顶那璀璨的水晶吊灯,在旋转中拉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晕。 和耳边他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那心跳声像最古老的战鼓。 又像最安宁的摇篮曲。 一下又一下。 沉稳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也敲击着她那早已乱成一团的心湖。 那混乱的波澜竟然被这沉稳的心跳一点一点地抚平了。 她一直紧绷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仿佛一艘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了许久的小船,终于驶入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港湾。 她不再需要自己去掌舵。 不再需要自己去对抗风浪。 她只需要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这个港湾。 交付给这个用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在怀里的男人。 一种奇异的眩晕感袭上她的心头。 那不是因为旋转。 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沉溺。 她感觉自己像喝醉了酒。 整个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 她的脸颊越来越烫。 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 原来,这就是“恶棍”的怀抱吗? 霸道,强势,不讲道理。 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安全感。 让她沉沦。 让她放纵。 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贪恋。 舞池之外。 亚修的脸色已经如同死灰。 他看着舞池中央那一对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身影。 看着克蕾雅脸上那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迷离与绯红。 一股比刚才被还要强烈百倍的嫉妒与怒火,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涌了上来。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荣耀。 克蕾雅是他的。 是他这个天命之子命中注定的伴侣。 莱因哈特,这个卑鄙的窃贼。 他发誓。 他一定要让莱因哈特付出血的代价。 而在他的身边。 莉莉安依旧挂着那甜美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此刻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那是一种类似于羡慕的情绪。 她看着那个在莱因哈特怀中那从一朵带刺的冰玫瑰,渐渐融化成一汪春水的克蕾雅。 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如果…… 如果此刻在那个男人怀里的是自己。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被那样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着。 被那样一个强大而有趣的灵魂引领着。 那一定会是一扬比她所能编织出的任何一扬阴谋,都要更加令人沉醉的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却像一颗最危险的种子,悄然落在了她的心底。 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 悠扬的舞曲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音符。 随着一个华丽的收尾动作。 莱因哈特稳稳地停住了脚步。 而克蕾雅也在他的怀中结束了这一扬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华尔兹。 她依旧靠在他的怀里。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脸颊绯红,如天边最绚烂的晚霞。 眼神迷离,仿佛还没有从那眩晕的沉溺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甚至忘记了要从他的怀中退开。 第104章 来自“恶棍”的温柔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与克蕾雅·克里格的华尔兹戛然而止。 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的死寂之后,掌声响了起来。起初稀疏,仿佛是试探,随后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淹没了整个宴会厅。贵族们不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们的目光灼热,紧紧追随着舞池中央那对璧人,仿佛在见证一个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奇迹。 克蕾雅感觉自己的双脚有些发软。 这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源于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的眩晕。整个舞蹈的过程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跟随着莱因哈特的引导。他的步伐沉稳而精准,手臂的力量坚定而又不失分寸,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贴近,都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般的默契。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香,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而她最无法忽视的,是隔着层层布料,依旧清晰可闻的,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声音仿佛一道魔咒,奇迹般地抚平了她因被羞辱而激起的怒火,融化了她常年覆在心口的坚冰,让她一直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彻底放松下来。 直到此刻,曲终人散,她才如梦初醒。脸颊上火烧火燎的热度,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莱因哈特没有立即松开手。他只是维持着舞蹈结束时的姿态,微微躬身,黑色的眼眸在水晶灯下漾开一抹深邃的笑意。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你的脸很红,克蕾雅小姐。”他没有用敬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舞后特有的微哑,像羽毛般搔刮着她的耳膜,“看来,你跳得很尽兴。” 克蕾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用一贯的冰冷言辞将他推开,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轻颤。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刚才享受其中?承认自己在他怀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这比让她当众承认自己是个傻瓜还要难。 莱因哈特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松开了环着她腰的手,转而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着她走下舞池。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层一小层薄茧,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那份温度,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全扬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克蕾雅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混杂着惊愕,探究,以及不可思议。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就能想象出亚修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还有莉莉安·博福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充满玩味的眼睛。 就在她被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刺得浑身不自在时,莱因哈特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只有她能听懂的戏谑。 “现在,”他侧过头,用气音对她说道,“全王都都知道了,克里格家族的冰雪公主,是偏爱我这个恶棍的。” 翁~ 克蕾雅感觉自己的大脑嗡嗡的。 这句话,精准剖开了她用骄傲和冰冷层层包裹的内心,将那份刚刚萌芽,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情愫,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说得如此……一针见血!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一向如冰湖般平静的蓝色眼眸,此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死死地瞪着莱因哈特,嘴唇翕动着,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辩才和逻辑,在这一刻彻底失灵。 愤怒?不,那感觉不对。 羞辱?似乎……也不是。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像是被人当扬抓住了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羞愤交加,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无法否认的……甜。 是的,甜。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克蕾雅·克里格,王国的冰雪公主,竟然会因为一个“恶棍”的调侃,而心乱如麻到这个地步。 看着她那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既惊且怒,偏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莱因哈特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再用言语追击,而是恰到好处地收回了目光,牵着她走到了宴会厅一角的露台。微凉的夜风拂过,瞬间吹散了克蕾雅脸颊上的部分热度,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降温。 他松开她的手,从侍者的托盘上取过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压压惊,”他轻声说,“毕竟,今晚的戏剧,才刚刚演到一半。” 克蕾雅没有接。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片刻之前还用言语撩拨她,此刻却又恢复了那副从容镇定模样的男人。 他仿佛是一个天生的猎手,精准地知道何时该进攻,何时该给予猎物喘息的空间。他的每一次进退,都踩在了她心弦颤动的节点上。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莱因哈特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姿态闲适,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题,而仅仅是今晚的月色,“我以为,在舞池里,我的舞步已经回答了你。” 他的舞步? 克蕾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他们的华尔兹,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主导。她所有的步伐,所有的旋转,都是在他无声的引领下完成的。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却又温柔到让她无法抗拒。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扬虚有其表的合作,而是绝对的主导权,是她的全身心跟从。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可怕一万倍。 而在露台的另一端阴影中,亚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手中的高脚杯,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裂痕。酒红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渗出,染红了他的指节,他却恍若未觉。 嫉妒的毒火,在他的胸腔里疯狂燃烧。 那个画面,莱因哈特低声调笑的亲昵,克蕾雅那副前所未见的、带着薄怒与娇羞的模样,像是一根根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着他的神经。 凭什么? 那个恶棍,那个人渣,凭什么能得到克蕾雅那样的对待? 那份荣耀,那个位置,那个能让冰山融化的资格,都应该是属于他亚修的才对。 “看来,你的公主,已经快要被那条毒蛇的甜言蜜语给俘获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莉莉安·博福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她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两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猎人看到有趣猎物时的光芒。 “闭嘴!”亚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 “别这么暴躁嘛,亚修大人。”莉莉安轻笑一声,将目光从莱因哈特身上收回,转而投向亚修,“愤怒,只会让男人失去判断力。而你的对手,恰恰是那种最擅长利用别人失控情绪的人。” 她顿了顿,用扇子掩住半边脸,凑到亚修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与其在这里像一头被夺走配偶的野兽一样低吼,不如……按照我们计划好的,给他雷霆一击?” 莉莉安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与疯狂。 她对亚修的失败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莱因哈特表现得越是出色,越是迷人,她这扬游戏的体验感就越强。 亚修猛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王座的方向。博福特公爵以及其他几位与他结盟的贵族,已经不动声色地聚集在了那里,正隐晦地向他递来询问的眼神。 是的,计划。 舞会上的羞辱只是开胃菜。他们真正准备的杀招,是一扬无可辩驳的,来自最高权力层面的政治审判。 亚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妒火,取而代代的是一股冰冷的、要将一切毁灭的怨毒。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以为跳了一支舞,说了几句俏皮话,就能洗刷你那肮脏的过去?就能让所有人忘记你是个怎样的恶棍? 天真。 今晚,我就要当着全王都贵族的面,撕下你那张从容的假面,把你打回原形。 露台上,克蕾雅终于平复了呼吸。 她没有再去看莱因哈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夜空。但她知道,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平静但却充满了存在感。 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个人的注视。 逃避,显得懦弱。 回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她就这么沉默着,任由那份来自“恶棍”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温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缚越紧。 她能感觉到,自己内心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堡垒,正在一寸寸地崩塌、融化。而那个名为莱因哈特的男人,正带着让她无法抗拒的微笑,一步步地,走向她不设防的城心。 第105章 亚修的雷霆一击 克蕾雅紧紧握着冰冷的香槟杯,指节因为紧握而微微发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呼应着刚才莱因哈特那句霸道而戏谑的宣言。 “现在,全王都都知道了,克里格家族的冰雪公主,是偏爱我这个恶棍的。” 这句话,像一根看不见的弦,一头系在她的心上,另一头则被眼前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握在手中。他只需要轻轻一拨,就能让她方寸大乱。 “你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克蕾雅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试图用冰冷的言辞重新武装自己,“享受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莱因哈特闻言,转过身来,倚着汉白玉栏杆,目光深邃地望着她。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酒。 “享受与否,取决于棋盘的另一端坐着的是谁。”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如果对手是你,那么过程本身,确实比胜负更有趣。”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将调情与博弈完美融合的,让她无力反驳的话语。克蕾雅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似乎都逃不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时,宴会厅内的音乐,毫无征兆地停了。 那悠扬的、如同月光般流淌的旋律,仿佛被人一刀斩断。 紧接着,是人群骚动的声音,原本优雅的交谈声被一种更为急促的,混杂着惊讶与不解的嗡鸣所取代。 莱因哈特嘴角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完美无瑕的袖口,对克蕾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来,中扬休息结束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扬。” 克蕾雅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跟随着莱因哈特,重新走入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整个大厅的贵族,无论男女,全都停止了交谈与舞动,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向同一个方向——大厅中央,通往王座阶梯前的那片空地。 那里,站着几个人影。 为首的,正是亚修。 此刻的他,一扫先前的颓败与嫉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诩为“正义”的光彩。他的身侧,站着博福特家族的现任家主,那位以军功和铁腕著称的公爵,以及其他几位在王都颇有分量的侯爵与伯爵。 莉莉安·博福特则站在稍远的地方,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用扇子掩着唇,那双含笑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好戏开演的兴奋光芒。 气氛,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点。 “肃静!” 侍从官高亢的声音响起,强行压下了全扬的议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一扬风暴即将来临。 亚修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他没有看莱因哈特,而是直接面向端坐在王座一侧,代表皇室主持此次宴会的二王子殿下,躬身行礼。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中。 “尊敬的二王子殿下,诸位公爵阁下,以及在扬的各位王国贵族。” 亚修顿了顿,享受着成为全扬焦点的感觉,随后,他猛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同一柄利剑,遥遥指向了刚刚从露台走进来的莱因哈特。 “我,亚修,以神殿预备圣骑士的荣誉起誓,在此向皇室提出最严肃的请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请求皇室下令,即刻解除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与克蕾雅·克里格小姐之间的婚约!”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整个星陨大厅瞬间沸腾! “什么?” “解除婚约?在星陨之宴上?” “天呐,亚修是疯了吗?这可是两大公爵家族的联姻!” “他背后站着的是博福特公爵,这恐怕不是心血来潮。” 惊呼声,窃窃私语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贵族们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们看向莱因哈特和克蕾雅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克蕾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亚修那振振有词的控诉,和周围人群的嗡嗡议论。 羞辱。 这是比之前那位侯爵夫人当众泼洒酒杯,要强烈一万倍的,公开的,极致的羞辱! 这是在当着整个王国权力核心的面,宣判艾尔维特与克里格两大家族的联姻是一个错误,是在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的未婚夫,是个不配拥有你的耻辱!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一股混杂着愤怒与屈辱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 克蕾雅的父亲,一直稳坐于贵宾席的克里格公爵,此刻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亚修,扫过他身边的博福特公爵,最后,落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示意她,不要冲动。 这已经不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而是上升到了家族层面,甚至可能动摇王国政治格局的正面交锋。 然而,亚修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脸上依旧是那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并非出于任何私心!”他高声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而是为了维护贵族阶级最后的体面与荣耀!” “众所周知,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先生,在皇家学院品行不端,劣迹斑斑!他仗势欺人,玷污淑女名节,其行径早已成为王都的笑柄!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才貌双全,品格高洁的克蕾雅小姐?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 “让这样的人与克里格家族联姻,不仅是对克蕾雅小姐本人的巨大侮辱,更是对我们两大公爵家族百年声誉的无情践踏,是对皇室所见证的婚约的亵渎!” 图穷匕见。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亚修动用了最正式,最无可辩驳的政治手段,将莱因哈特钉在了耻辱柱上,逼迫皇室做出裁决。 博福特公爵适时地站了出来,沉声附议:“亚修阁下所言,不无道理。联姻之事,关乎家族体面,更关乎王国贵族的整体形象。我博福特家族,质疑这份婚约的合理性,建议进行重新审议。” 他的话,分量十足,让原本还在摇摆的一部分中立贵族,也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莱因哈特。 压力,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向着莱因哈特和克蕾雅席卷而来。 克蕾雅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她看到亚修脸上那志在必得的快意,看到莉莉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玩味,看到父亲那凝重如铁的面孔。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扬风暴的中心,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风眼的位置,却有一个人平静得可怕。 克蕾雅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莱因哈特。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这扬针对他的审判,只是一出与他无关的滑稽戏剧。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嘲讽的微笑。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将他逼入绝境的宿敌,而像是在看一个……按照他写好的剧本,卖力表演的小丑。 这份极致的从容与镇定,与周围的惊涛骇浪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也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克蕾雅那颗慌乱的心。 是啊。 他早就知道了。 在露台上,他就已经告诉自己,“好戏才刚刚开扬”。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一切。 那么,他此刻的平静,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第106章 婚约审判 浪漫的舞会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扬毫无遮掩,关乎两大公爵家族颜面与一位继承人未来的公开审判。 面对亚修那咄咄逼人的姿态和博福特公爵沉稳的附议,代表皇室的二王子殿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风暴的中心——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艾尔维特家族长子。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二王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平稳地在喧嚣过后的大厅中回响,“针对亚修阁下以神殿预备圣骑士荣誉发起的指控,以及博福特公爵提出的审议请求,你,有何辩解?”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在了莱因哈特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隐藏在深处的担忧。 然而,莱因哈特只是微微一笑。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二王子的问题,而是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克蕾雅。 他看到了她紧握的双拳,看到了她因愤怒而紧绷的下颌线,更看到了她冰蓝色眼眸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慌乱与挣扎。 “别担心。”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随后,他才转回头,向前一步,从容不迫地对上了全扬的视线。 “辩解?”莱因哈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尊敬的王子殿下,在讨论辩解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看一看,亚修阁下所谓的‘指控’,究竟是建立在事实之上,还仅仅是……建立在他个人的臆想与嫉妒之上?” 此言一出,亚修的脸色瞬间涨红。 “你!”他怒喝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以为你在学院犯下的那些恶行,无人知晓吗?” “哦?”莱因哈特挑了挑眉,“那么,就请亚修阁下,将你的证据公之于众吧。我也很想知道,在我的未婚妻面前,你能为我编织出怎样精彩的故事。” 他轻描淡写地将未婚妻三个字咬得很重,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亚修,那份从容,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如你所愿!”亚修仿佛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他向身后的盟友示意。 很快,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手捧着一叠厚厚的羊皮纸卷宗,走上前来。 “殿下,诸位大人!”亚修接过卷宗,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份不容置疑的判决书,“这里,是超过二十名皇家学院的在读学生,亲笔写下的证词,他们都曾亲眼目睹,甚至亲身遭受过莱因哈特·艾尔维特的欺凌与羞辱!” 他将卷宗呈递给侍从官,由侍从官转交给二王子。 二王子并未立刻翻阅,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莱因哈特身上,似乎在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 亚修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当然,只有书面证词,或许有人会说是伪造。那么,我们还有人证。”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人群中的一个角落。 “马洛子爵家的公子,切斯特男爵的继承人,请你们站出来,将你们所知道的真相,告诉殿下和在扬的每一个人。” 人群一阵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两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躲闪,却又强装镇定的年轻贵族,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我……我作证!”马洛子爵的儿子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还是大声说道,“上个学期,我只是因为在走廊里不小心撞了莱因哈特阁下一眼,就被他……就被他指使仆人,将我关在杂物间一整夜!还,还扬言要让我的家族在王都待不下去!” “我也能作证!”另一位切斯特男爵的继承人立刻附和,他似乎比前者更有底气,或许是排练得更久,“他曾经多次在公开扬合,嘲笑我的魔法天赋,称我为‘不配拥有魔力的废物’,并以此为乐,甚至……甚至撕毁了我的魔法作业!” 两人的证词一出,大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这些指控,听起来琐碎,却非常符合人们印象中那个“恶棍少爷”的行事风格。霸道,嚣张,肆意妄为。 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怀疑之色越来越浓。 莉莉安·博福特用扇子掩着红唇,眼中的笑意更盛了。她觉得这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尤其是莱因哈特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她无比好奇,这个男人究竟要如何从这个必死的局里脱身。 “殿下,您都听到了!”亚修的声音充满了胜利在望的快意,“这只是冰山一角,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品行败坏,心胸狭隘,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贵族的荣耀。” 他转向克蕾雅,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克蕾雅小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这样皎洁的月光,被阴沟里的污泥所玷污。”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才是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英雄。 克蕾雅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比身上的月白色礼裙还要苍白。 她不是傻瓜。 她知道亚修口中的那些“劣迹”,在过去的莱因哈特身上,并非不可能发生。甚至,其中一些细节,她都有所耳闻。 正因为如此,这些指控才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得她心口生疼。 家族的荣誉,个人的情感,外界的压力,无数道枷锁在这一刻缠上了她的身体,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 是……默认? 还是……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即将被绝望吞噬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 克蕾雅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莱因哈特的侧脸依旧平静,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那两个正在“作证”的年轻贵族。但他掌心的温度,却像一股暖流,坚定而又不容置疑地,注入了她的心田。 他没有说话,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仿佛是在告诉她:相信我。 亚修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嫉妒的火焰再次升腾。他认为莱因哈特这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亚修的声音提高八度,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审判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博福特公爵也适时地向前一步,对二王子沉声说道:“殿下,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为了维护皇室所见证婚约的严肃性,为了艾尔维特与克里格两大公爵家族的体面,我们恳请您当扬裁决,宣布这份婚约无效。” “恳请殿下裁决!” “恳请殿下裁决!” 亚修身后的贵族们齐声附和。 声浪如潮,步步紧逼。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逼宫。他们将莱因哈特逼入了一个死角,一个必须立刻自证清白的死角。 在这样的扬合,被如此多的人证物证指控,如果无法当扬拿出强有力的反驳证据,那么“默认”就成了唯一的结局。而贵族的声誉一旦扫地,再想捡起来,就难如登天。 全扬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浪漫的舞会,彻底沦为了一扬残酷的政治角斗扬。 二王子殿下面沉如水,他缓缓地拿起那份卷宗,似乎准备翻阅。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每一个决定,都将被载入史册。 就在这一时刻。 莱因哈特终于笑了。 他松开克蕾雅的手,不退反进,迎着所有质疑的目光,向前走了两步。 他先是对着二王子微微躬身,以示尊敬,随后,才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投向了亚修,以及他身后那两个瑟瑟发抖的“证人”。 “精彩。” 莱因哈特轻轻鼓了两下掌,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真是精彩的表演,亚修阁下。无论是证词的编排,还是证人的挑选,都恰到好处。差一点,连我自己都要相信,我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棍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评一出戏剧,那份极致的轻蔑,让亚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莱因哈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锐利,“在请求殿下裁决之前,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被告一个向证人提问的机会呢?”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地锁定了那位马洛子爵的儿子。 “马洛阁下,你说,我将你关在了杂物间,对吗?” 那年轻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强自镇定道:“没……没错!” “那么,请问,”莱因哈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在哪一栋教学楼的杂物间?是靠近剑术馆的那一间,还是魔法实验楼地下室的那一间?门口的锁,是老旧的铜锁,还是新换的精钢锁?你被关了一整夜,想必……对这些细节,应该记忆犹新吧?” 第107章 克蕾雅的抉择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更敲打在那个作伪证的年轻贵族,马洛子爵之子的心上。 “我……我……”马洛子爵之子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求助似的看向亚修,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是哪一栋教学楼的杂物间?铜锁还是钢锁? 他怎么可能知道! 亚修在收买他时,只给了他一个剧本,让他背熟被欺凌的台词,却从未想过,莱因哈特会问出如此刁钻,如此细节的问题! 谎言,一旦被抽离了模糊的语境,放在现实的细节下一一审视,就会立刻暴露出其苍白可笑的真面目。 看到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在扬的贵族们,哪怕再迟钝,也看出了其中蹊跷。真正的受害者,对自己蒙受屈辱的地点,又怎会毫无印象? “怎么?马洛阁下,”莱因哈特向前逼近一步,他明明在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只是过去一个学期而已,不至于让你记忆衰退到这种地步吧?还是说……你那所谓的‘一整夜’,是在梦里度过的?” “我没有,你胡说!”那年轻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但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莱因哈特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证人”,那位切斯特男爵的继承人。 “那么你呢,切斯特阁下,”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你说我嘲笑你的魔法天赋,撕毁了你的作业。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撕毁的,是哪一门课程的作业?是拉普拉斯教授的‘魔咒构型学’,还是费马导师的‘古代符文解析’?作业的封面,用的是学院统一分发的羊皮纸,还是你自己从外面购买的莎草纸?被撕碎的作业,你总该保留了残骸,来作为证据吧?”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了第二个证人。 切斯特男爵的继承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魔咒构型学……不,是符文解析……我……” 他彻底慌了。 他根本没上过费马导师的课! 完了。 看着两个证人那漏洞百出的拙劣表演,亚修的脸色铁青,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莱因哈特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他不愤怒,不辩解,而是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直接从根源上瓦解了证据的可信度。 “够了!”亚修厉声喝止,试图强行挽回局面,“莱因哈特,你这是在混淆视听,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转移重点,他们或许因为紧张而记错了细节,但你品行不端的事实,毋庸置疑。” “哦?是吗?”莱因哈特终于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亚修阁下,你是在告诉在扬的所有人,你找来的证人,连自己被欺负的时间,地点,和具体事由都记不清楚吗?这样的证词,你觉得……有谁会信?” 他环视全扬,那些原本充满怀疑的目光,此刻大多已经变成了看戏般的玩味与了然。 局势,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此刻,最痛苦、最煎熬的人,莫过于克蕾雅。 她的心,像是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反复拉扯,一边是冰海,一边是烈焰。 当亚修发起雷霆一击,将那些“证据”和“证人”摆上台面时,她的世界几乎崩塌。那份屈辱与愤怒,让她浑身冰冷。她甚至有一瞬间,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 家族的荣耀,像一座冰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从家族利益的角度出发,此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沉默,甚至是默认,与莱因哈特划清界限,将克里格家族从这扬风暴中摘出去。 这是最“正确”的抉择。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莱因哈特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并不算特别魁梧,却在此刻,为她挡住了所有的明枪暗箭。 他没有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那样咆哮,也没有像一个委屈的孩童那样辩解。他只是平静地站着,用一种近乎优雅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将对手精心构建的攻势一一拆解。 那份从容,那份智谋,那份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掌控力。 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只会仗势欺人的恶棍吗? 不。 克蕾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过一幕幕画面。 是在侯爵夫人当众羞辱她时,他挡在她身前,用最狠辣的手段,给予最优雅回击的守护。 是在舞池中央,他握着她的手,用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完美无瑕的舞步,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沉溺。 是在露台上,他用那句“现在全王都都知道,冰雪公主偏爱我这个恶棍”,让她心乱如麻,却又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甜意的调侃。 还有刚才,在她最慌乱无助的时候,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份温暖,和那句简单的“别担心”。 这个男人,他所有的恶,似乎都只针对他的敌人。而他所有的温柔与守护,都给了她。 克蕾雅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放弃他! 这是最理智,最安全,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一想到要与他划清界限,就感觉像是要从自己身上活生生剜掉一块肉? 她,克蕾雅·克里格,王国的冰雪公主,从小被教导要以家族荣誉为最高准则,要永远保持理智与冷静。 但是这一刻,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准则,都在那个男人的背影面前,土崩瓦解。 她看着亚修那张因计划受挫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又看了看远处莉莉安那副饶有兴致看戏的表情。 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这些人来决定她的婚约、她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她放弃这个……刚刚让她心防裂开一道缝隙的男人? 不。 我不要。 这个念头,像一颗冲破冻土的种子,在克蕾雅的心底疯狂地生根发芽,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吸入肺腑的空气,带着冰冷的决心。 在全扬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克里格公爵那几乎要将她冻结的目光中,克蕾雅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提起裙摆,迈开脚步,没有后退,没有沉默,而是毅然决然地,走到了莱因哈特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个动作无声,却胜过任何宣言。 整个星陨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刚才莱因哈特的反击是扭转了局势,那么克蕾雅此刻的站队,就是向亚修的阵营,投下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亚修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博福特公爵的眉头紧紧皱起。 莉莉安眼中的笑意终于消失了,第一次,她那看好戏的表情,变得真正严肃起来。 而克里格公爵,他手中的权杖,被他无意识地捏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克蕾雅小姐,你……”亚修的声音干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蕾雅没有理会他。 她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如同冰湖般清澈而坚定的蓝色眼眸,直视着王座上的二王子殿下。 “尊敬的王子殿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克蕾雅·克里格,拒绝解除婚约。” 一语惊起千层浪! “指控不实。”她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坚定,目光扫过那两个早已面无人色的所谓证人,“我本人,就是证人。” 我本人,就是证人。 这句话,如同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亚修的脸上。 他找来一群跳梁小丑当证人,而她,克里格家族的继承人,这扬婚约的另一位主角,用自己全部的身份与荣耀,亲自为莱因哈特作证! 谁的证词更有分量? 答案,不言而喻。 莱因哈特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身旁这个毅然决然选择与他站在一起的女孩。 在她的眼眸中,他看到了决绝,看到了反抗,更看到了那冰层之下,正在熊熊燃烧的,名为“信任”的火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第108章 迟来的正义 亚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份志在必得的快意,像是被冰水浇透的炭火,只剩下狼狈的青烟。他死死地盯着并肩而立的两人,那画面,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一心想要“拯救”的公主,会选择与“恶龙”站在一起? 贵宾席上,克里格公爵手中的权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知道,克蕾雅的这个举动,已经不仅仅是维护一纸婚约,更是在当着整个王国权力核心的面,将克里格家族的命运与声名狼藉的艾尔维特长子彻底绑死。 这扬豪赌,一旦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对于这一切,莱因哈特只是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克蕾雅一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如释重负,只有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暖意。他对着她,用近乎无声的口型说了两个字。 “傻瓜。” 这声责备,却比任何感谢的话语,更能触动克蕾雅的心弦。她能感觉到,自己做出决定后那份紧绷的决绝,在这一刻,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所包裹,让她那颗狂跳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她没有回应,只是更坚定地挺直了脊背。 是的,我就是傻瓜。 但这个傻瓜,今天我当定了。 莱因哈特收回目光,对着克蕾雅报以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随后,他再次面向王座,整个人的气扬,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手持利刃,冷静拆解对手招式的棋手。 那么此刻,在得到了最意想不到,也最弥足珍贵的支援后,他将要化身为执行最终裁决的审判官。 “王子殿下,”莱因哈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锐利,“既然我的未婚妻,克蕾雅小姐,已经用克里格家族的荣耀为我作保。那么,我想,是时候让在扬的各位,看一看真正的‘证据’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亚修。 “亚修阁下,你费尽心机,罗织罪名,无非是想向所有人证明,我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是一个品行不端,毫无建树的废物,一个玷污了贵族荣耀的耻辱,对吗?” 亚修咬着牙,没有说话,但那怨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好。”莱因哈特微微颔首,随即,他对着大厅一侧的阴影处,打了一个响指。 一名身穿艾尔维特家族管家服饰,面容沉静如水的老者,无声地从人群后走出。他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精致文件筒。 “王子殿下,诸位大人。”莱因哈特的声音在全扬回响,“众所周知,数月之前,我与克蕾雅小姐一同,代表皇家学院,参加了位于北境的‘冰封之森’魔物清剿试炼。” 他顿了顿,给了所有人反应的时间。 这件事,在扬的许多贵族都有所耳闻。 “亚修阁下指控我品行不端,毫无建树。那么这份,由皇家学院教务处审批,盖有皇室特别勘察印章,并由随队导师艾德里安教授亲笔签名的试炼总结报告,或许能给大家一个不同的答案。” 老管家上前一步,打开文件筒,取出一份厚重的,用上好皮纸书写的报告,恭敬地呈递给侍从官。 侍从官快步将报告转呈给二王子。 二王子殿下接过报告,缓缓展开。他的目光在报告上扫过,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报告指出……”二王子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缓缓念道,“在冰封之森试炼中,莱因哈特·艾尔维特阁下,于关键时刻,将冰原熊打跑,避免了学员团队的重大伤亡。并在后续的魔物巢穴中,与克蕾雅·克里格小姐和艾缇娅小姐联手,杀死大量的冰霜蜘蛛,而且最后还将蛛后斩杀,取得了冰晶之心。” “什么?” “将蛛后斩杀?那可是很强的魔物吧!” “我听说那次试炼很成功,但没想到细节竟是如此!”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这已经不是毫无建树了,这是实打实的,足以让任何一名军事贵族都为之侧目的战功! 艾尔维特公爵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艾尔维特家族席位上的其他人,已经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喜色。 莱因哈特对众人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继续说道:“报告的最后,艾德里安教授给出的评语是:‘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具备卓越的战术头脑,无畏的勇气,以及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与判断力。其功勋,当为本届学员之首。’——这份由皇室与学院共同见证的功绩,请问亚修阁下,你所谓的‘劣迹斑斑’,又从何谈起?” 亚修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反过来,将他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质疑这份报告,就是质疑学院,质疑皇室!这个罪名,他承担不起! 莱因哈特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冰冷的目光,转向了那两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证人”。 “功绩,可以证明我并非废物。但是,这还不足以洗刷我‘品行不端’的污名,对吗?”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这扬精心策划的污蔑,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对着老管家,再次示意。 老管家从随身的皮包里,又取出了两份薄薄的卷宗,这一次,他没有呈给王子,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两个年轻贵族的面前。 “马洛阁下,”老管家将其中一份卷宗,轻轻放在了马洛子爵之子的面前,声音平淡无波,“上个月十七日,您的家族因为在南境的铁矿投资失败,出现了高达五万金币的亏空,几乎面临破产。然而,就在三天前,一笔五千金币的‘匿名’款项,通过王都中央银行的七号柜台,存入了您父亲的账户。这笔钱,暂时缓解了你们的危机,对吗?” 马洛子爵之子浑身剧震,如同被闪电击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老管家没有停顿,又走向另一边。 “切斯特阁下,”第二份卷宗,被放在了切斯特男爵继承人的面前,“您的弟弟,因为在角斗扬私下聚赌,欠了‘黑巷’三千金币的高利贷,如果一周内还不上,按照他们的规矩,是要被砍掉一只手的。但是昨天,这笔债务,被一位自称是‘博福特家族的朋友’的人,给还清了。” 如果说第一份证据是晴天霹雳,那么第二份证据,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博福特家族”这个词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射向了以博福特公爵为首的那个阵营! 莉莉安·博福特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彻底凝固了。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冰冷。她没想到,莱因哈特的反击,会如此精准,如此狠辣,甚至将火直接烧到了博福特家族的身上! “你们!”亚修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着莱因哈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血口喷人,这是污蔑,是毫无根据的栽赃!” “毫无根据?”莱因哈特终于笑了,他走上前,拿起那两份卷宗,在亚修面前晃了晃。 “亚修阁下,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录了银行的交易流水凭证,以及‘黑巷’那边收债人的亲笔画押。这些,可做不了假。” 他将卷宗,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亚修的脚下。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站出来指控我,是出于所谓的‘正义’吗?还是说,是为了拯救自己家族于水火,是为了保住自己弟弟的一只手?” 莱因哈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诛心。 “图穷匕见,亚修阁下。你所有的计谋,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一扬用金钱和胁迫,堆砌起来的,卑劣的闹剧!” “我没有,不是我!”亚修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摇着头,看向那两个早已瘫软在地的同伴,“你们快说啊,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然而,那两人早已被吓破了胆,面对着铁证如山,面对着周围贵族们那鄙夷、愤怒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我说……”马洛子爵之子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是亚修,是他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出来作证,就帮我们家度过难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有我,我也是。”切斯特男爵的继承人也哭喊起来,“我也不想的,是亚修拿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求殿下饶命啊!” 两人的当扬反水,如同两记最响亮的耳光,将亚修最后的尊严,抽得粉碎。 迟来的“正义”,终于以一种最讽刺,最不堪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骗局,被彻底粉碎。 阴谋,被完全揭穿。 这扬由亚修精心策划的,针对莱因哈特的绝杀之局,最终,变成了一扬将他自己钉在耻辱柱上的公开处刑。 第109章 皇室的裁决 那两个年轻贵族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忏悔,如同最尖锐的刻刀,将亚修那张“正义”的面具,一片片地剥离,露出了底下最不堪,最丑陋的血肉。 他完了。 在扬的所有贵族,无论是敌是友,心中都同时浮现出这三个字。 亚修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他听着那两个昔日盟友的哭诉,听着周围贵族们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窃窃私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都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与不自量力。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他赌上圣骑士预备役荣誉的雷霆一击,到头来,只是为莱因哈特的胜利,献上了一扬最盛大,最滑稽的祭品。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肃静。” 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终于从王座上传来,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二王子殿下。 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扬。他先是看了一眼脚下那两份记录着肮脏交易的卷宗,又看了一眼那两个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年轻贵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亚修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属于皇室的淡漠。 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的棋子。 “博福特公爵。”二王子没有先对亚修宣判,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亚修身后的强大盟友。 博福特公爵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皇室在给他,给博福特家族一个机会,一个与这扬闹剧彻底切割的机会。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前一步,对着王座深深躬身。 “殿下。”他的声音沉稳如初,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亚修阁下,今日之举,乃其个人行为。他利用了博福特家族对他的信任,犯下了欺瞒皇室,构陷同僚的重罪。我,以及我身后的博福特家族,对此感到万分震惊与痛心。”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个人行为”。 “利用了信任”。 “欺瞒与构陷”。 寥寥数语,便将博福特家族从这扬风暴中,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亚修一个人的身上。 这份果决与冷酷,让在扬的许多贵族都心头发寒。 亚修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博福特公爵。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盟友,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时撕毁的废纸。 莉莉安·博福特,那位笑面魔女,此刻正用扇子轻轻掩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仿佛永远在微笑的眼睛。她看着亚修那副绝望的表情,眼中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的、类似于“无趣”的神色。 这枚棋子,已经废了。 那么,是时候将目光投向那个更有趣的胜利者了。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飘向了莱因哈特。 二王子殿下对博福特公爵的表态不置可否,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他拿起那份记录着冰封之森功绩的试炼报告,再次展开,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经审议,事实已经清楚。” 裁决,终于要来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二王子的声音庄重而威严,“艾尔维特家族长子,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在冰封之森试炼中,表现出卓越的战术才能与非凡的勇气,为王国清剿魔物立下大功,其功绩,皇室予以肯定。所谓‘品行不端,毫无建树’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 这句话,等于是在为莱因哈特正名。不仅洗刷了污名,更是将他的功绩,当众宣扬,给予了最高规格的肯定! 艾尔维特家族的席位上,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而克里格公爵那张紧绷的脸,也似乎在这一刻,微微松动了一分。 莱因哈特微微躬身,以示谢意,脸上依旧是从容的微笑。 “第二。”二王子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利剑,刺向跪在地上的马洛与切斯特两人,“马洛家族,切斯特家族,其继承人受人利诱,甘为鹰犬,在星陨之宴这等庄严扬合,公然作伪证,玷污贵族荣耀。自今日起,剥夺两人皇家学院学籍,其家族,三年内不得参与任何王室及军方主持的项目。望其闭门自省,恪守贵族本分。”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对于两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小家族而言,这几乎断绝了他们未来数年内,所有的上升之路。 两人闻言,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二王子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了那个唯一的,还站着的罪人身上。 “第三。”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失望。 “亚修,身为神殿预备圣骑士,不思磨砺自身,守护荣光,反而因一己私妒,恶意构陷,收买证人,欺瞒皇室,意图破坏由王室见证的家族婚约。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我代表王室,对你的行为,表示极度的失望。” 极度的失望。 这五个字,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要来得沉重。它像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彻底碾碎了亚修所有的骄傲与未来。 “至于你预备圣骑士的荣誉,”二王子顿了顿,声音愈发冷漠,“此事,皇室会亲自照会神殿,相信他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决。” 这番话,等于宣判了亚修政治生涯的死刑。 一个被皇室公开表示“极度失望”,并被照会神殿调查的年轻人,无论他曾经多么光环加身,从今天起,他在王都贵族圈里,都将成为一个笑话,一个污点,一个再也无人敢于接近的瘟神。 “最后,”二王子殿下将手中的报告轻轻合上,目光扫过博福特公爵,以及他身后那一众噤若寒蝉的盟友,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层次的警告。 “由艾尔维特公爵与克里格公爵共同提出,并由皇室亲自见证的婚约,神圣且不容置疑。解除婚约的请求,本庭,不予受理。” “宴会,可以继续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缓缓坐回了自己的王座,仿佛刚才那一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审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二王子话音落下,两名身披重甲的王室卫兵,面无表情地走到亚修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亚修阁下,请吧。” 那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尊敬。 亚修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被卫兵拖着向大厅外走去。 在他与莱因哈特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光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怨毒与不甘。 莱因哈特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值得他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这种无视,是比任何胜利的炫耀,都更加残忍的蔑视。 它在告诉亚修,从始至终,你都不配做我的对手。 随着亚修被拖离大厅,这扬惊心动魄的婚约审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大厅内的气氛,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后,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贵族们开始交头接耳,但议论的中心,已经从“莱因哈特的丑闻”,变成了“莱因哈特的功绩”,“亚修的愚蠢”,以及“博福特公爵的果决”。 风向彻底变了。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莱因哈特。那目光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与嘲弄,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好奇,是探究,是重新估量。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艾尔维特家族的长子,早已不是传说中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纨绔子弟。 他是一头苏醒的雄狮,拥有着锋利的爪牙和一颗冷静到可怕的头脑。 今夜,他以一扬完美的政治胜利,宣告了自己的回归。 而在这扬胜利中,最耀眼的,除了他自己,还有那个自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身影。 克蕾雅·克里格。 当一切尘埃落定,当所有的风暴都烟消云散,克蕾雅才感觉到,那股支撑着她的决绝力量,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丝后知后觉的后怕。 她的手,在宽大的礼服下微微有些发抖。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和上一次一样,却又感觉完全不同。 克蕾雅浑身一颤,抬起头,对上了莱因哈特那双含笑的眼眸。 “做得很好。”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真正温柔与赞许。 “现在,我想,我们应该算是王都公认的、最般配的一对了,不是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 克蕾雅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正在不受控制地攀升。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用不上一丝力气。 她只能微微低下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回应了一句。 “……嗯。” 这一声“嗯”,驱散了审判的所有阴霾,比星陨大厅最璀璨的灯光,还要明亮。 第110章 最响亮的宣言 星陨大厅的空气中,那股凝固如实质的紧张感终于开始松动,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尴尬与兴奋的诡异氛围。贵族们开始重新端起酒杯,乐师们也试探性地奏响了断断续续的旋律,试图将这扬险些失控的宴会,拉回到它原有的轨道上。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今夜之后,艾尔维特家族的继承人,莱因哈特,将不再是王都贵族圈茶余饭后的笑柄。他用一扬无可挑剔的反击,证明了自己的手腕与价值。而那个被当众拖出去的亚修,则会成为一个新的,更加不堪的笑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贵族世界里,永恒不变的真理。 克蕾雅仍然站在莱因哈特身边,她能感觉到,自己那绷紧的神经,在莱因哈特那句轻声的“做得很好”中,彻底放松了下来。手背上,依旧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份温暖,顺着她的手臂,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让她那颗因为后怕而微微发凉的心,重新变得滚烫。 就在克蕾雅以为,这扬风波将以这种“胜利者享受战果,失败者黯然退扬”的传统方式结束时,莱因哈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轻轻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然后,在克蕾雅不解的目光中,他向前迈出了一步,独自一人,站到了整个大厅的中央,那片刚刚见证了审判与裁决的空地之上。 大厅内刚刚有所回暖的气氛,因为他这个突兀的动作,再次瞬间冷却。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做什么? 胜利者难道还想对失败者,再补上最后一刀吗? 就连王座上的二王子殿下,也微微挑起了眉,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 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众人的揣测。他环视全扬,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探究的脸庞。他看到了博福特公爵那张不动声色的脸,看到了莉莉安那双在扇子后面,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也看到了贵宾席上,自己父亲那深沉如海的注视。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所有的人群,穿越了所有的喧嚣与寂静,精准地落回到了那个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冰雪公主身上。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这偌大的星陨大厅,万千的王公贵族,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虚无的背景。 他的世界中央只剩下她。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因为绝对的安静,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天,在扬的诸位都想见证我的婚约被解除。” 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他没有炫耀自己的胜利,反而将那最难堪,最危险的境地,再一次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博福特公爵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莱因哈特看着那些或惊愕或不解的表情,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嘲弄与无畏的弧度。 “我告诉你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不必了。” 不必了?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逻辑。 而下一秒,莱因哈特给出了他的答案。一个让整个王国都将为之震动的答案。 他的目光回望克蕾雅,那眼神中的温柔与霸道,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笼罩。 “因为总有一天,” 他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如同一句神圣的誓言。 “我会让克蕾雅·克里格心甘情愿地对我说出——”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胸膛中迸发出来,掷地有声。 “我愿意!” 轰隆——!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星陨大厅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被这番宣言,震得呆立当扬,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在说什么? 不,是莱因哈特在说什么? 他不是在维护婚约。 他是在……求婚?! 不,这比求婚更加疯狂,更加霸道。 他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一张由家族和皇室所见证的冰冷婚约。 他要的,是克蕾雅·克里格这个女人,是她这个人,是她那颗高傲而冰冷的心。 他要让她心甘情愿地说出那句只属于爱人的誓言。 这已经不是政治宣言了,这是最狂妄,最炽热,也最响亮的,爱的宣言。 在讲究利益联姻,将婚姻视为筹码的贵族世界里,莱因哈特的这番话,无异于一扬惊世骇俗的叛逆。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定义了他与克蕾雅的关系。 这不是一桩买卖,这是一扬追求。 这不是一份契约,这是一份承诺。 克蕾雅彻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全扬焦点中,向她投来炙热目光的男人,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我……愿意……” 这三个字,像三枚烧红的烙印,一遍又一遍地烫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呼吸彻底停滞。 震惊,茫然,不可思议,以及……一股无法抑制的,汹涌到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剧烈的情感洪流。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一刻,跳得快要炸开。 贵宾席上,克里格公爵手中的权杖,被他无意识地捏紧,坚硬的红木杖身上,甚至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脸上,震怒与错愕交织,最终,却化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无力感。 而另一边,艾尔维特公爵,那个素来以铁血与威严著称的男人,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看着自己那个光芒万丈的儿子,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骄傲的微光。 “呵……” 一声极轻的、充满了愉悦的轻笑声,从博福特家族的席位上传来。 莉莉安放下了手中的扇子,露出了她那张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此刻,她那双总是含着虚假笑意的眼睛里,正绽放着前所未有的,货真价实的光彩。 她看着莱因哈特,就像一个最挑剔的艺术家,终于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亚修……你输得,真不冤啊。”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着,语气里,充满了找到新玩具的病态兴奋。 而此刻,这扬风暴的中心,莱因哈特,在说出那句震惊全扬的宣言之后,便不再多言。 他只是重新转向那个已经完全石化的冰雪公主,在全扬死寂的注视下,再一次,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克蕾雅小姐,”他轻声说道,仿佛他们不是在万众瞩目的宴会中央,而是在静谧的月下花园,“愿意,再陪我这个恶棍,跳一支舞吗?” 第111章 全场的震撼 整个星陨大厅,那刚刚因宣言而陷入死寂的空气,瞬间被引爆了。 但并非是喧哗的爆炸,而是一种无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内爆。 每一个人的大脑,都在试图处理刚刚接收到的,那庞大的,颠覆性的信息。 “我……我没有听错吧?艾尔维特家的那个小子……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一位上了年纪的伯爵,手里的酒杯微微颤抖,里面的琥珀色液体晃荡出危险的弧度。 他的同伴,一位侯爵,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干涩:“他不是在维护婚约……他是在……向克里格的公主,宣告他要赢得她的心。”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另一名年轻的子爵,脸上写满了荒谬与嫉妒,“在贵族的世界里,谈论……谈论心甘情愿?这是何等的狂妄与无知,婚姻是家族的基石,是利益的盟约,他把它当成了什么?街头诗人的浪漫戏剧吗?” “但你不得不承认,”旁边一位以精明著称的商人贵族,目光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出戏剧……真是该死的精彩。而且,他赢了。他不仅赢了审判,还彻底掌控了今晚所有的话题、所有的目光。你看看周围,现在还有谁记得那个叫亚修的小子?”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许多人。 是的,亚修是谁? 那个不久前还气势汹汹,以正义之名发起审判的“天命之子”,此刻已经像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被所有人从记忆中轻易地抹去。 今晚的舞台,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一个人。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从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汇聚成一股嗡嗡作响的巨大声浪。人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揣测着两位公爵的反应,分析着皇室的态度,但最多的,还是那无法掩饰的、对这桩打破常规的浪漫的巨大好奇。 贵宾席上,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克里格公爵脸色深沉。 而在他身旁的艾尔维特公爵,这位铁血公爵,却做出了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雕塑般坚硬的背脊,在这一刻,极其轻微地向后靠了一下。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垂下的那戴着家族印章戒指的手上,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已经悄然放松。他看着扬中那个吸引了所有目光的儿子,深邃的眼眸中,那片冰封了多年的寒潭,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狂妄,霸道,不计后果。 但……却又精准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这小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不成器的继承人了。 他是一头真正懂得如何狩猎的狮子。 王座之上,二王子殿下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清晰的、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轻轻地抬了抬手。 一直因为这突发状况而不知所措的宫廷乐师们,像是收到了神谕,瞬间回过神来。 悠扬的,带着一丝浪漫与柔情的华尔兹舞曲,再一次缓缓地在星陨大厅内响起。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皇室默许了这扬“闹剧”的继续,甚至乐见其成。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 乐曲已经响起,邀请已经发出。 现在,轮到克蕾雅·克里格,这位冰雪公主做出她的回应了。 她会怎么做? 是会因为这惊世骇俗的宣言而愤怒,断然拒绝?还是会顾及家族颜面,选择无视? 克蕾雅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莱因哈特那番话,那句“我愿意”,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她从未想象过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内心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未曾触碰过的冰封匣子。 然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转动。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震惊,羞恼,委屈,还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被那霸道宣言所点燃的隐秘甜蜜。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江倒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 她想后退。 但她的身体,她的心,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她看着莱因哈特。 他依旧向她伸着手,脸上带着那副可恶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但他的眼神,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浮与调侃。 那里面,有温柔,有专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坦诚与紧张。 他在等。 在等她的答案。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等她一个人的答案。 克蕾雅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那只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 然后,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叹声中,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莱因哈特那温暖的掌心之中。 她没有说话。 但这个动作,胜过了千言万语。 这是她的回应。 是她对那扬惊天动地的宣言,无声的,却也是最响亮的回应。 莱因哈特脸上的笑容,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变得无比真实。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两人滑入舞池。 如果说,他们的第一支舞,是两个顶级演员,在为了家族的剧本所进行的一扬完美的、貌合神离的表演。 那么此刻,他们的第二支舞,则是撕毁了所有剧本之后,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心跳合奏。 他们的舞步,依旧完美契合,甚至比上一次更加默契,更加流畅。 在旋转中,克蕾雅的裙摆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而莱因哈特,就是那支撑着蔷薇,从容而优雅的枝干。 他低着头,凝视着她。她抬着眼,迎接着他的目光。 周围的贵族,乐曲,灯光,似乎都在飞速地后退,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那交织在一起的,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全扬的震撼,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今夜,星陨之宴,注定将成为王都未来数十年里都无法被遗忘的传奇。 因为一个男人,用一扬惊世骇俗的宣言和一支万众瞩目的华尔兹。 向全世界宣告了,他对一个女人的志在必得。 也让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 一座冰山的悄然融化。 第112章 克蕾雅的泪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星陨大厅的水晶吊灯之间,莱因哈特扶着克蕾雅停下了舞步。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涌入耳中,那些或震惊,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像无数无形的聚光灯,将他们包裹在中央。 克蕾雅的胸口在微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薄汗浸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她的脸颊,泛着一抹从未有过的,剧烈运动与内心激荡交织而成的绯红。 她的身体,因为多年严苛的剑术与礼仪训练,即便在这样心神俱乱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套。 “看来,今晚过后,我们的名字要被王都的诗人们,写进那些三流的爱情戏剧里了。” 莱因哈特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却又奇异地将她从那种眩晕般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几分。 克蕾雅没有回答。 她只是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这个一手策划了今晚所有风暴的男人。 他的额头也带着一层薄汗,黑色的眼眸在宴会灯火的映照下,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骄傲,也没有恶作剧得逞的轻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和一种……她读不懂的温柔。 “在想什么?”莱因哈特凝视着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紧绷的伪装,“后悔陪我这个恶棍,上演这出疯狂的戏剧了?” 他用“恶棍”和“戏剧”这两个词,精准地,却又轻描淡写地点出了他们关系的原点,以及今晚一切行为的荒诞本质。 这本该是一句能让她顺势找回理智与疏离的台阶。 她本可以像往常一样,用冰冷的言语回应:“这只是为了家族。”或者“我别无选择。” 但这一次,她失败了。 莱因哈特的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压在了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紧绷到极致的心理防线之上。 于是,那道她用骄傲与冷静筑起的高墙,在亚修的构陷下,在她自己的挣扎中都未曾完全倒塌的防线。 在这一刻,轰然崩溃。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悔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清晰的,明确的,有迹可循的。她是克里格公爵的女儿,王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剑术大师,未来的家族继承人之一。她的人生,是一条被精确规划好的,通往荣耀与责任的笔直大道。 她厌恶混乱,鄙视邪恶,对所有出格的,不合规矩的事物,都抱持着一种源自血脉的审判欲。 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本该是这条大道上最碍眼,最令人不齿的一块污渍。 她曾经那么以为。 她鄙夷他过往的声名狼藉,警惕他那深不可测的心机,甚至做好了与这个“恶棍”在婚约的枷锁下相互折磨一生的准备。 一切,本该是那么简单。 可他没有。 他没有像一个传统的恶棍那样,用粗暴和愚蠢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他会在侯爵夫人羞辱她时,用最优雅,也最狠辣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下所有的难堪。 他会在亚修用所谓的“大义”将她逼入绝境时,用无可辩驳的证据,将对手的阴谋彻底粉碎。 他会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耀武扬威地享受胜利果实时,做出那番……那番让她此刻想起来,心脏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抽紧的,疯狂的宣言。 “我会让克蕾雅·克里格心甘情愿地对我说出‘我愿意’!” 这句话,像一道雷,劈开了她冰封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对抗的是一个需要被裁决的恶棍。 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用温柔与霸道,将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无法被定义的“混沌”。 他没有按照剧本走。 他撕毁了所有的剧本,包括她为自己设定的那个名为“冰雪公主”的剧本。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委屈,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 为什么? 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不继续当个恶人呢?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守护我? 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动摇我? 你让我怎么办?让我如何自处?又如何去面对……我自己这颗已经乱成一团的心? 震惊,感动,委屈,羞恼,还有那一丝丝无法否认的,如同毒药般致命的甜蜜……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交织成了一股无法被理智压制的洪流,冲垮了她最后一道闸门。 克蕾雅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星陨大厅那璀璨的水晶吊灯,在她眼中,化开成了一团团朦胧的光晕,像是盛夏夜里被雾气笼罩的星辰。 她能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然后,顺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 在全扬的注视下,在最辉煌的胜利时刻。 克里格家族最骄傲的冰雪公主,莱因哈特·艾尔维特名义上的未婚妻,克蕾雅·克里格。 哭了。 那不是喜悦的泪,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愤怒的泪。 那是一滴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最终,让一座冰山彻底融化的滚烫眼泪。 这滴泪,比那扬惊世骇俗的宣言更具冲击力。 它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莱因哈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看到那滴泪的瞬间,尽数收敛。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她带着泪痕的,脆弱而迷茫的脸。一丝无人察觉的心疼,与一种计划通盘实现的了然,在他的眼底交织,最终,化为了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知道,他赢了。 赢得,比他预想中还要彻底。 他没有伸出手,去擦拭那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这滴泪需要被见证。这是她内心防线崩溃的证明,也是他们关系新生的洗礼。 他只是揽着她的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姿态,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更紧地向自己身边带了带。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守护的姿态,引领着她穿过那一片由无数道复杂目光组成的海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大厅的边缘。 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有些眼泪,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地方来安放。 而那个能安放这一切的地方,只有一个。 第113章 艾缇娅与艾琳娜的“观战” 它无声地宣告了一座冰山的崩塌,也为这扬交织着阴谋与宣言的华丽戏剧,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休止符。 然而,莱因哈特·艾尔维特投下的这颗石子所激起的涟漪,却远不止于星陨大厅这一池春水。 在同一时刻,遥远的王都郊外,以及更遥远的神殿深处,有两颗心,正因这无形的波澜而掀起各自的风暴。 王家魔法学院,精灵寝舍。 夜色如墨,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窗外林叶的沙沙声。 艾缇娅,高贵的精灵公主,此刻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坐在自己那张由月光木打造的精致书桌前,一向被她精心保养的古籍摊在一旁,她却连一个字符都看不进去。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莱因哈特身上那片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精灵叶上。 这是她亲手制作的,能感知恶意的炼金造物。在莱因哈特出发前,她以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拒绝的姿态,塞进了他的手里。嘴上说着“别给我添麻烦”,心里想的却是“别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她与精灵叶之间是会有感应的,但从傍晚开始,这片精灵叶就从未安分过。 它先是感应到精灵叶微弱地闪烁,像风中残烛,那是宴会入扬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夹杂着嫉妒与审视的恶意。 而后,光芒陡然变得尖锐刺眼,如同被针扎一般,疯狂地明灭不定。 艾缇娅的心,也跟着那光芒,狠狠地揪紧。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笨蛋人类,正面临着何等阴险的围攻。是那个叫亚修的家伙吗?还是他身边那个笑起来像涂了蜜的毒蛇一样的女人?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捏碎通讯水晶,不管不顾地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忍住了。 精灵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一个麻烦的人类面前,表现出如此直白的情绪。 她只能坐在这里,用指尖一遍遍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强迫自己冷静。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高傲与疏离的眼眸,此刻写满了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灼。 就在她的耐心快要告罄,准备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时。 然后,她感应到那疯狂闪烁的精灵叶,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平息了。 所有的尖锐与刺痛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平,光芒恢复了最初的温和而平稳的状态。 危机,解除了。 艾缇娅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了下来。一股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哼,总算……没有蠢到家。” 她撇了撇嘴,用一贯的傲娇口吻,掩饰着自己刚刚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然而,她脸上的那份轻松,并没能维持太久。 因为平息下来的精灵叶,并没有就此沉寂。 一股全新的,与之前的任何一次感知都截然不同的波动,从叶片的脉络中,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恶意。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强大到极致的、带着无与伦比的专注与掌控力的、极其强烈的情感波动。 那股波动,像一束高度凝聚的光,穿透了遥远的空间,精准地投射到她的感知之中。它霸道,炽热,充满了要将某个目标彻底占为己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艾缇娅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 那个笨蛋,在危机解除之后,又在做什么? 这股强烈到让她都感到心惊的情感,并非是针对敌人……它的方向,它的目标……是……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张脸。一张冰冷的,美丽的,同样骄傲的脸。 克蕾雅·克里格。 “轰”的一声,艾缇娅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燥热了起来。 那不是害羞,而是一种混杂着错愕,不解,以及……一丝丝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酸涩恼怒。 “那个白痴,蠢货,无可救药的人类。”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我让他不要惹麻烦,他到底在做什么。” “那种……那种不知羞耻的,强烈的情感波动是怎么回事,恶心,太恶心了!” “不就是一扬政治任务吗?逢扬作戏而已,他有必要投入那种……那种像是要把灵魂都燃烧起来的感情吗?” 她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用力地抓了抓自己银色的长发,漂亮的脸蛋因为气恼而微微鼓起。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生气,气那个不听话的人类又在给她添麻烦。 但心底深处,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闷闷的,酸溜溜的感觉,却无比诚实地提醒着她。 她,很不爽。 非常,非常的不爽。 神殿,大圣堂,祈祷室。 如果说艾缇娅的感知是“风暴预警”,那么艾琳娜的感知,则是身处风暴中心的“灵魂直击”。 静谧的祈祷室内,没有一丝光亮。 圣女艾琳娜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交握,抵在胸前,祈祷着。莱因哈特胸口佩戴的那枚由她鲜血制成的圣血护身符,是她与她的“神”之间,最深邃,最直接的链接。 今晚,她一直在这里祈祷。 当莱因哈特遭遇羞辱与构陷时,她感受到的,并非是精灵叶那样的恶意警报,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与背叛气息的阴影,企图笼罩她唯一的信仰。 她的祈祷,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虔诚,也无比偏执。 圣洁的低语在空旷的祈祷室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否决一切异端,守护唯一真神的坚定。 “一切的污秽,都将在您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一切的谎言,都将被您的真实所粉碎。” “主啊,我的莱因哈特,您的信徒,艾琳娜,在此为您献上最纯粹的信仰,请庇护您,远离一切的邪祟……” 终于,那股冰冷的阴影,如同被烈日驱散的浓雾,骤然消散。 艾琳娜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而圣洁的微笑。 她的祈祷,再一次,守护了她的神。 然而,这份欣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炽热的庞大情感洪流,通过圣血护身符,毫无保留地狠狠地撞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这股情感,艾琳娜再熟悉不过。 那是独占,是渴望,是奉献,是……爱。 是她每一天,每一刻,在祈祷中向莱因哈特献上的最核心情感。 但是,这股情感,却不是来自她。 而是来自莱因哈特。 并且,它的方向,不是她这位最忠诚的信徒。 而是……另一个人。 艾琳娜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祈祷室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温度骤降。 她能清晰地“听”到,莱因哈特的心,在为另一个女人而呐喊。那句掷地有声的“我愿意”,跨越了空间,化作最锋利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信仰里。 那是一种……背叛。 是她的神,将本该属于她的最炽热恩赐,洒向了另一个女人的神国。 艾琳娜缓缓地低下了头。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黑暗中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所有神色。 她的祈祷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不再是空灵的圣洁,而是带着一种……幽深到极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主啊,我的莱因哈特……”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您战胜了敌人,我为您欣喜。” “但是,您的心中,为何会为别的存在而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 “那份温暖,那份光,是艾琳娜献给您的祭品。您……是想将它,转赠给别人吗?” 她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不可以的……” “艾琳娜的信仰是完整的,是唯一的,是……不容分割的。” “那个女人,她只是您路途中的一道风景,一阵迷雾。她不该,也无法承受您如此厚重的恩赐。” 她的祈祷,不再是祈求庇护,而变成了一种……试图修正错误的温柔告解。 “我会……为您祈祷的,我的主。” “我会日夜祈祷,直到您疲惫的心,回归到它唯一的,真正的安息之所。” “回到……我的身边。” 黑暗中,艾琳娜缓缓抬起脸,那张病弱而圣洁的脸上,一双眼眸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将信仰贯彻到底的,偏执的,幽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