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挖出死对头的日记后》
1. 墓室
1.兰祈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大学老师。
现下他正被手底下的研究生围在中间,第三次交出自己的导师名片。
2.拿到名片的学生小小欢呼一下,又屏气凝神地贴上主墓室的门。
电子激光印刷的纸片被缓缓塞入缝隙。
研究生嘴里念叨着,虔诚到恨不得给这位爷磕几个:“老祖宗你好我只是个手底下打工的学生这是我导师的名片开了您的墓真是打扰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都可以找我们老大不要来找我呜呜呜呜……”
3.这座意外被农民发现入口的墓葬规模巨大,时间久远,大大小小上百盗洞将外围大部分东西搜刮得一干二净,唯独漏了明明应该最可能出宝贝的主墓室。
兰祈带着学生在紧急性考古抢救,扫土扫了将将半月后,今日总算轮到压轴的重头戏。
然而科学的法子不行,依靠玄学老祖宗也不给面子。
学生们再次失败,齐刷刷地转过来眼巴巴看他。
4.考古十余年归来仍是全场最白净的老师闭了闭眼,认命般地走上前去。
凡事不过三,这东西在考古界也成立。
现下到了这般地步,不信神神鬼鬼的打申请去拉炸药,信的请个大师来做法,一个破门而已,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打不开。
5.兰祈哪个都没选。
因为他还有个真正的隐藏身份:华夏仅存的最后一位神明。
活了好多好多年的那种。
目前学界对于这个古墓主人众说纷纭,编排猜测的对象前后隔着几百年,名单打出来都可以当被子盖。
但实际就兰祈在墓里看到的这些东西来看,这个墓百分百属于那个灰飞烟灭渣都不剩的死对头。
死对头姓梁,千年之前也算是叱咤风云、众神闻之色变的大人物。
然而时过境迁,昔日你死我活,扬言要拼上这条命来弄死你的领袖烂为白骨,徒留一点肮脏晦涩的执念久久不散,阻挡所有来者。
6.发现是兰祈带队,不暴起和他干架就算不错。
就别指望能看在神明的面子上放他们进去了。
7.兰祈摘下学生给的渔夫帽,压弯的柔软发丝贴到耳后。
手电筒光擦过肩头,将他纤细清瘦的轮廓完整地投在张牙舞爪的石门浮雕之上。
你不开门的话。
神力凝聚于指间。
兰祈笑得柔和,由天地与远古百姓共同塑造出的精致五官沾了惨白的强光,一大半都是阴影。
神明掀起一点眼皮,揪住死对头的残念,认真威胁:
我不介意把你剩的最后一点骨灰也扬了。
8.古墓无风,石门却莫名稍微抖了抖。
“哎,开了,开了!”学生们举起小铲子,欢呼雀跃道,“老大你神了!”
9.墓室里塞满五花八门的随葬品。
毛刷轻轻擦过馆石上落着的厚厚一层灰尘,露出原先岩彩所绘就的图纹。
神明的时代,百姓大多疯狂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中表现自己的虔诚,以祈求到更多的回应。
生死最大,这人的棺材却什么神明图腾也没画,反而以复杂扭曲的字符覆盖通体,偶尔敷衍一点略有区别的花草。
“老大!这里还有字!”
看到论文曙光的学生们给青铜器做着标签,笑得没了眼睛地将他叫过去。
10.死对头的墓室里到处都是石刻。
密密麻麻,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屋顶,用专门给神明祭祀的失传字体写就,笔迹混乱狂放不羁,十分符合墓主人生前的行事风格。
“是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记录啊……”
兰祈拿着平板拍照,听自己门下的小崽子们胡乱猜测:“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没准呢。”导师顺手拍掉爬到学生裤子上的虫。
11.假的。
那人的文化水平也就够他发发牢骚,哪里写得来什么史书。
这玩意儿充其量也就算是一份日记。
墓里环境太暗不适合阅读,兰祈只是随便扫了一眼所写内容,三句话里都有俩句是在骂他。
另一句是记录他俩是怎么干起来的过程。
堪称话里话外都是他。
12.“都死了还这么多事情。”
兰祈看着在指间缠绕不停的怨念,随手把这玩意儿塞进工具包里。
怨念扑腾扑腾,闻到一大团熟悉的气息,遂消停下来不动。
灰头土脸的学生茫然地抬起头:“哎老大你说什么事情?”
平时叫开组会听不见,这时候耳朵倒是灵。
“没什么事情,”同样脏兮兮的导师摸摸口袋,掏出来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你们提前吃午饭去吧,这里我来。”
13.谁知道那人生前是不是还留了什么灵异事物。
兰祈看着他们收拾工具包,眼角突然瞥到个白花花的点。
准确来说,是一块纯白的羽毛大理石雕刻。
他往那边走去,同时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什么东西?”
学生挠挠头,兴奋道:“好像是个人形的雕像,就被放在棺材的正前方,背后还有对大翅膀。”
这个时期的雕像从来就没出现过这样等人高的器物,保存得还如此完好!
也就是落了太深的灰,导致跟泥巴一个颜色,又大半嵌在墙里。
他们刚进来时都没发现,还以为这是个土堆子,挖着挖着才觉得不太对劲。
妈妈我的论文有救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粗糙的技术还能看出来美感。”
14.呵呵。
“恭喜,挖出来了不得了的东西,”兰祈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去我帮你找找资料。”
人都死了人都死了人都死了……
算了,冷静不下来。
神明活了快俩千年,本来都快活得无欲无求,一个毕业季能面不改色捞上来一百多的学生。
今天在这破墓里,久违地好像又年轻了一回。
15.Q:当你发现你的死对头在棺材前摆你的神像,他应该是想?
A.觉得神像好看,拿来装饰
B.拿你当镇墓兽贴贴你
C.表示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兰祈:D。
这人有病。
16.那时候的规矩非常简单粗暴,人们在墓室里放上所侍奉神明的神像,表示来世仍然愿意追随。
所放的位置越中央,离棺材的距离越近,这位神明对死者来说就越重要。
而棺木正前方的墙壁最为特殊。
神像半卡,展翅欲飞,伸手微挑,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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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打破阴阳俩界,以接引死者留恋不返的灵魂。
是死者最为信赖,不是为首大信徒不敢摆的位置。
17.而若是仇敌摆了,就是对神明赤裸裸的挑衅与蔑视。
这人纯属生前没挨够揍,死了还想再来一顿吗。
18.兰祈摁住似有暴动之意的工具包。
可惜,众神陨落,现在天道讲究自然规律,不承认什么人死了还能逗留的伪科学。
纵然当时有千恨万怨,人都死了。
还留他一个记得当年那些事情就行了。
19.三天后。
“这个墓再大致干干就可以放假了,学校正在审核你提交上来的报告,后续搭起来棚子了再工作。”
听到挖出重大发现的领导急匆匆赶来,白衬衫黑西装地接受完采访后冲兰祈道。
书卷气压不住的老师卷起袖口,明明每天同在墓里挖上十二小时的土,冲锋衣和白T还是清清爽爽。
搭在铁架折叠椅边的白胳膊可至透明,几道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周围一大群同样累到瘫倒的学生坐在老师周边,拿着兰祈的手机一个个点镇上的连锁奶茶。
兰祈点点下巴:“知道了,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
“这次墓里挖出来的,石板文字和雕像,”他扒拉俩口塑料盒里的土豆丝抄土豆块,简单道,“我要研究,你不准随随便便把实物放给别人。”
20.领导感到很稀奇:“这么喜欢这个墓?”
现下正是暑假,考古队人手连轴转抽都抽不出来,面对这么大一个新鲜被盗的墓葬互相推搡。
当时兰祈也在另一个墓里忙活,领导找上他时奖金翻到三倍都不见头抬一下。
本来领导也快放弃了,说要去外地抽调人手。
结果这位爷最后看了几眼前头人拍的墓里图,突然就改了口!
速度快得他都反应不过来。
21.兰祈接过学生送回来的手机,看也不看数字直接刷付款。
神明咬着牛奶吸管,淡淡地笑:“你就当这墓主人上辈子和我有缘吧。”
纯当散财消灾了。
他随手扎起耳后乱糟糟的长发,圆领扩出来的一圈脖颈白皙且干净。
“挖完记得给我放假。”
22.梁宴这个死人(物理)敢这么布置墓室,就应该算到千年后会有这么一劫。
等他看完这满屋子的日记,造点谣言出来就是顺手的事,
23.“这个吗,我努力争取……”
领导眼神开始飘忽。
他尴尬地笑,转移话题道:“哎,那奶猫是你捡的吗,要从你包里跑出来了。”
“什么猫?”兰祈不解地转头。
他包里什么时候乱塞……
24.哎。
好像还真有。
25.一只不过三个月大的小黑猫从众多铲铲刷刷中探出脑袋,顶着脏兮兮的包盖,目光警惕地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等到精准锁定兰祈所在方位后,圆溜溜的草棕色眼睛亮了亮。
“喵!”
什么东西……
兰祈一口奶卡在喉咙,差点没咽下去。
奶奶的,神明罕见地在心里爆出粗口。
他死对头好像诈尸了。
2. 初遇
25.老式的居民楼用铁管封了窗,摆下几盆开得格外热烈的春兰。
黑猫团在书桌角落,头上顶着个被羽箭射穿的毛绒头饰。
罐装可乐的外层沁起雾。
刚从浴室走出来的神明发梢还沾着水,懒洋洋地伸出手指,摁开落地扇的最上面一格。
嗡嗡的风声吹散他话语里仅存的一点攻击性。
“你的意思是我学生跟着我跑东跑西干了俩个月没休息,还要跟着学校开学进度下周就回去?”
‘自作主张’给手下人批了个月假的教授皱起眉头:“你们还是人吗?”
通话对面回想着他那些响当当的国家级名头,沉默。
26.纯棉睡衣在躯体上贴合出几道柔顺的褶皱。
兰祈在平板相册里翻翻找找,最后确认到一张笔迹还算工整的石刻。
对面还不是很死心:“兰老师……如果每个老师都这样,我们工作……”
“行了,”好不容易有机会闲下来看死对头笑话的神明打断他,“有时间在这刁难我,不如改改你们那套形式主义作风。”
应该就是这一张开头。
兰祈开完可乐,顺手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猫捞过来,叫他自己看看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比本科毕业论文还费劲。
27.梁宴上来就是句描述。
如果翻译成现代中文的话,应该可以这样解读:
“我和兰初遇的第一天,我差点就杀了他。”
28.“我们有很多的神明。
扶桑鸟立于枝头日复一复轮换日月,洛水河伯好心救起掉入风波的渔人。
丝竹编钟在黄金与玉石堆砌的宫殿里自动弹奏,仙蚕喝天山水长大,吐出薄如蝉翼的丝线制作羽衣。
从万事万物于天地间诞生的那一刻起,所对应的神明也从凡人肮脏的口舌之中得到名字。
兰是花草的神明。
信徒以最为清淡高雅的兰花来称赞他纤尘不染的白袍、星光加身的羽翼、纯真干净的……眼神。
那天是他的祭祀日,所有的信徒忙得脚不沾地,准备待会儿要捧到他面前的东西。
以至于没人发现,居然有个胆大包天的弑神者溜进了大殿。
还光明正大地站在第一排。”
29.黑猫被兰祈叫醒,不太高兴地抬起脸。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残念凝成□□的。”
神明垂下眼睑,纤细白皙的手指末端透出热水熏染的粉色。
覆在死对头不加三瓶墨水搅不出的漆黑毛发上,显眼到犹如大幅素色写意山水里,最顶上的一点朱红太阳。
“但我当时的神力确实无缘无故蒸发了好多,”长发被黑猫好奇地抓在手心,“或许你应该解释一下。”
30.死对头目前只是坨智力低下的猫猫,听不懂人话。
草棕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喵来喵去喵的都是些没意义的话。
哦,也不是全都不能翻译,有句混在其中“老大你真好看”。
兰祈无奈地闭上眼。
老兔崽子跟小兔崽子学说话。
听他夸赞还不如骂俩句来得有可信度。
31.黑猫穿着被卡通电锯劈成俩半的格纹衣服走了。
兰祈收拾完死对头,接着往下看他那臆想症大作。
32.“坦白说,这辈子都在跳祈雨舞的大祭司们也没说错什么。
兰确实配得上他的名字。
这句话没有夸赞他的意思,只是我的个人感想。
兰花生于野,若是无色无味也就罢了,偏偏高雅之下,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惹得祭祀也得是它,朝拜也得是它。
哪里是什么神圣洁净的植物。
分明是诱惑猎人踏上迷途的妖怪。”
33.看到这句实在没话说的兰祈:“……”
这是造谣!造谣!
兰花就好端端地开个花人家做错了什么。
34.坐在桌前的神明放下快要见底的可乐。
整个头埋在不锈钢饭盆里的猫嚼嚼嚼,差点没香晕在鸡胸肉和黑虎虾的口感里。
修长白皙的手无情地夺走他的碗。
“你就配吃这个,”兰祈洒给它一把冻干猫粮,“吃太好了一天到晚都有精力瞎说。”
写的都是些什么有的没的。
35.“当辰星的光辉恰好从东边洒出微弱的光芒,花草的神明会手持稻谷所制作的箭,在世界的最尽头射出春天。
脆弱的箭矢会飞过每一片稻田,每一颗果树,每一个渴望播种到来的百姓的脸。
而兰就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如果运气好,风的女神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拔下一根羽毛,撒向大地。
拿到羽毛的人可以向他祈求愿望。”
36.“我拿到了。
慷慨天真的神明降临神殿,璀璨耀眼的天光自镂空的圆形顶降落,在他的白袍上画出谁都看不懂的图形。
藤蔓肆意生长,羽翼挑起我的下巴,兰居高临下地问我,想要实现什么愿望。
你的心脏。
我说。
让我的刀捅进你的心脏,让神明的血液从大殿的第一阶,滴落到最后一阶。
让你的名字被后人提及时总要绕不开我。
神明大人,这就是我的愿望。”
37.“兰硬生生被我气笑了。
天地与百姓在设想他的面庞时总是把他想的太过美好,用尽画笔能勾勒出的柔和线条,写尽世俗能描写出的赞美词汇。
哪怕到了远古的壁画上,也要用几笔鲜红的花来代指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兰的强大。
其实不是的。
兰有资格与任何神明抗衡。
因为花草的无处不在,因为生机的代代相传。
可偏偏他又真正沾上了凡人所虚构的品质,在众神的评价里,算的上最为好脾气。
能把他给气到,可想而知对面是有多大的本事。”
38.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看了俩小时,兰老师总算从几个g的图片里找出一句人话。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喂,”他看向在旁边蹲坐试图换回晚饭的猫,“这些石刻你都是什么时候写的。”
这人生前忙到一天恨不得掰扯俩天用,哪来的时间写日记。
就连死都是死在他面前,想病榻写遗书也做不到。
39.猫咬上凉得透透的虾,歪头看他。
眼睛里赫然飘着四个字:不知道啊。
40.“算了,”兰老师任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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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去吧。”
剩下有什么疑点,这人清醒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写。
万一他们弑神者内部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
再看看吧。
41.所谓弑神者,顾名思义,就是群自不量力的凡人凑一块,妄图杀掉已经存在了不知多久的众神。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神明的力量总是有限。
哪怕兰祈每一次都及时地射出箭矢带来春天,他也没法保证之后的情况。
或风调雨顺、或颗粒无收、或干旱开裂、或洪水肆虐。
这些都说不准。
他们偶尔回应,更多时候就是旁观在神殿里,眼睁睁地看着信徒崩溃、
42.人与神之间隔着法则。
法则不言,但保证了日月更替、万物有序。
人与神都活在法则之下。
人与神没有什么区别。
43.有的人得到了这一份果腹的食物,那他们转头就会祈求天子桌上的佳肴。
有的人获得了不劳而获的财宝,那他们转头就会祈求能装满屋室的黄金。
有的人求到了东山再起的资本,那他们转头就会祈求仇家暴毙而我独大。
信徒的祈求总是无穷无尽,满足了这个就会来下一个。
而神明实现不了他们的全部愿望。
于是失望的信徒暴怒的信徒歇斯底里的信徒汇聚,共同喊出一个口号。
弑神!
44.既然神明无法控制万事万物,那就让人类做自己的主人。
45.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确实也成功了。
喝饱可乐的神明心满意足地切出聊天界面,和学校里明显更听不懂人话的领导吵架。
他手边的资料按门分类,塞满好几个落地的大书柜,从神明时代的终结一直延伸到最近的科技大飞越。
窗外的梧桐树挂着科普爱心牌,更远的远方高楼林立,霓虹都市的万家灯火闪闪烁烁。
整个时代富丽辉煌,都是人类的杰作。
比兰祈曾经在天道预言里看到的还要夸张。
46.预言道:神明的时代终会终结。
预言又补充道:就从花草之神的凋落开始。
“被狂徒抢到羽毛的神明白发长到脚踝,细碎的宝石打磨雕琢成各色花草,琳琅满目地挂满全身。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下垂,注视明明人跪在地面,说起话来,却大逆不道的黑皮青年。
受过精心打磨的匕首挂在他的腰间,冰冷的刀刃随着主人被摁平的动作,闪过淡淡的金色箴言。
47.“好啊。兰说。
神明从来不会违背他曾经的承诺。
哪怕利用承诺之人卑鄙、下流、肮脏到连触碰他的衣角都不够资格。
就用你的匕首刺入我的心脏。”
48.“神明的血液从山顶流到山脚,大概需要三天。
他用手将我扶起,嘴角噙着的笑意如同迎面而来的春风。
束缚在我四肢的藤蔓松开、收缩,开出浓黄的花朵。
你有三天的时间来逃离、躲藏,我所施加给你的诅咒会藏匿你的行踪,让你不被任何人发现。
三天之后,如果我没有死在你的匕首之下,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这也是神明的承诺。”
3. 茉莉
49.“加入弑神者的神明记录官曾在暗地里偷偷评价过那天。
他们大胆地用词歌颂,将这称之为凡人对于神明踏出的第一步反击。
血液在不停的撕裂愈合中浸透桌上的金绣丝幔,若以此为原料酿酒,香味估计可使整个中原部族沉醉。
而我这个异乡蛮族来的王子,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人类,以自己的方式亵渎了神明。
信徒都只能在祭祀日得以一见的白袍身影被我按在供桌上,蓬松柔软的羽翼收起翻着,隔绝开大殿上所有人窥探的视线。
未着丝履的脚掌无措地蹬了几下,最后屈辱地踩在我大腿上的粗布里。
在匕首刺入的时候,我吻了他的指间。
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野兽撕咬的方式。”
50.平板重重地甩到地毯上的动静吓醒了假昧的猫。
原先抱着大型毛绒萝卜搞科研的神明慢腾腾地抬起右手。
那只手线条流畅指骨修长,在白炽灯稳定光线之下,无名指末端的一点黑色小痣分外明显。
那是梁宴那个吻留下来的。
兰祈看着这枚印记。
51.人类在确认自己是否拥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用牙咬一咬。
虽然神明确认人类首领没有这个意思,但天道是不会管这么多的。
远古时代的法则给人与神的触碰打上了‘赐予’的意味。
大概是因为兰祈流了太多血的缘故。
当并不虔诚的信徒获得神明身上神力所凝结的血液时,兰祈看见了他的过往。
那些对神明的怨恨与渴求升腾、萦绕、汇聚,最后落于二人相贴的皮肉。
天道统一将这类事物归于印记。
那是人类倒反天罡送给神的赐予。
52.而兰祈既然身上还有这么一个被狗啃过的印子,就这份东西的分量不轻。
重到过了千百年,中原王朝都变成现代社会了,这颗痣也没有丝毫变浅的意思。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的。”
试图死了之后靠这么一个印子找到他,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赖下来不走。
神明狐疑地拎起在平板上乱划的猫。
屏幕上正跳着‘请等待十二个小时再尝试解锁’的提示。
53.得。
这是捡了个麻烦回来。
黑猫夹着嗓子呜呜叫了几声,得到句“你再用那个声线装可怜我就把你丢出去”。
地毯上到处都滚落着七零八落的小型猫玩具,兰祈盯着那一条灰色团不明物体认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来玩具生前的丑模样。
54.“你省着点糟蹋,新时代新社会,哪怕是神也得靠自己双手勤劳致富。”
拍摄资料都在平板里没做备份,没乐子可看的兰祈在死对头脑袋上撸了好几把,威胁道:“你要是把我工资败光了,我就把你送出去配种回血。”
死对头没听懂这是门堪比窑子妈妈桑的买卖,脑袋在兰祈手掌里蹭来蹭去。
喉咙里直冒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老大你好香好香好好闻……”
55.兰祈:“……”
客观来说,先民塑造神明形象的描绘里,确实说过他有兰花的味道。
但兰花不是猫薄荷啊!
他无奈地将死对头丢回纸箱搭的破烂窝。
算了。
这么蠢的,估计小母猫家长也不想要。
56.夏天的天总是亮得很早。
教工小区的清晨笼罩着股清爽舒适的气氛,光荣退休的老教授打开阳台的门,发现隔壁邻居浇花的时,已经顺手给她家的月季也喂饱了水。
环视一圈无事可做,教授索性和系里年轻人聊起了天:“兰老师,听说你们刚挖的那个墓里出了好多象形文字啊?”
考古科研,文字向来是最重要最有说服力的珍稀文物。
尤其到了这种年代久远资料稀少的神巫时代,下一趟墓挖出来这么多,运气简直没谁了。
57.兰祈的阳台大半都是茉莉,白色小花开到快要溢出封窗网,晨风一吹便香得要命。
浅金色的阳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兰祈浇完水,随手将滑到胸前的散发撩到耳后。
“嗯,”人比花静的神明点点头,“就是运气好。”
运气好到合法抢先掘了某个姓梁的坟。
58.某只趴在他脚边的猫听懂了什么,喵喵呜呜地骂。
刚刚挂上脖子的小铃铛嘎嘣一下掉进花盆。
兰祈轻轻地踹他尾巴,反驳:“别叫,考古保护的事情能叫偷吗?”
59。“这小猫还挺有意思的。”
老教授听着一人一猫神奇地交流,忍不住发笑。
“对了,兰老师,这次主墓的棺材是不是没开啊?”
兰祈扫干净被猫抓得稀巴烂的叶子与落花苞,应道:“对。”
他怕看了梁宴的骨头晚上做噩梦,索性就没破上面留着的封棺符。
现在有本事的大家没那么容易请到,那口石棺就是后续被抬回去也打不开。
可能还能将来盖博物馆的时候,导游还能借机发挥,编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讲给游客。
60. “教授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兰祈总算在沉默中听出画外音。
“就是给你提个醒,”教授放低音量,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前面校园的办公楼,“领导们都好面子,你不服从管理得罪了人,小心他给你使绊子。”
61.哇塞。
兰老师许久没说话。
卡项目资金还是卡论文送审啊?
还是找人从他手里抢这口棺材来研究?
“谢谢老师。”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墓室里的狗爬字鬼画符。
“他们要搞小动作就搞好了。”
这东西要是真被破译,最先被冲的应该是死对头本人的风评。
62.死对头目前并不对风评在意。
他吃饭吃得整只猫快掉到碗里。
“吃慢点,”兰老师将总算可以解锁的平板搁到腿上,单手掐了掐他的后脖颈,“幼猫吃这么多真的是正常的吗?”
托身份的福,兰祈漫长的生命里并没有认真地养过什么活物。
神明吃饭也就单纯尝个味道,实际饱没饱压根没感觉。
63.看着他跟旋风过境似地吞,兰祈有点疑惑:“你真得不会撑死吗?”
这人一顿能吃网上推荐成猫食谱的十倍。
哪怕是灵体也消化不了这么多吧?
64.大量无意义的猫言猫语里出现了几句老大你别管。
我还能吃。
65.兰祈:“……”
总觉得死对头的智商在一天天变多。
刚出土的时候是智障。
现在五岁不能再多。
65. 神明轻笑,眼眸中倒映出把满屋搞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 “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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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吃再多都养得起。
兰祈点开相册,吩咐他:“吃完了自己把碗叼到洗碗机里,顺带开门下楼把垃圾倒了。”
其实有点智商也不错。
“最后自己把玩具收拾好。”
66.猫幽怨但照做,用脑袋顶着不锈钢盆走了。
沿途摔出一路哐啷哐啷。
没生气。
就是蠢。
67.桌上的黄油拿铁方才不小心撒了点。
死对头好奇舔了舔,然后无师自通地抽出餐巾纸给擦得干干净净。
兰祈端起幸存的大半杯,边喝边看昨晚没读完的日记。
似乎还剩不少。
68.“捅完兰之后,首要的麻烦就是信徒的报复。
神明的诅咒只能叫他们找不到我,但并不能消灭他们熊熊燃烧的怒火。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去祈求别的神明来给我下咒。
诅咒吗,多多益善。
叠得多了,总有一个能弄死我。”
69.“逃难的首日,我过得无比凄惨。
水神的诅咒叫我无法乘舟渡江,火神的诅咒叫我无法生火取暖,地上的城池被众神划出无形的屏障,阻止我进入并寻求保护。
群鸟盘旋、野兽出巢,乌泱泱地布满世界每处,等到兰诅咒失效的第一时刻就能杀死我。
弑神者的大家看不见我,而我也无法触摸到他们。
就好像我的躯壳已经消融进了刮过春草的风。
诅咒在血肉里生长、扩散,一点点地自背脊攀爬到心脏,如影随形地标记着狂徒的灵魂。
这是个无解的局。
众神只是略施手段,就能警告渺小无能的人类:
不要妄想冒犯神明的尊严。”
70.“在如何尝试都只能直直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后,我屈服了。
兰实在是太强了。
我独自去了山林深处。
那里人迹罕至,是花草的领地,是兰的神殿。
是三日一过,他只要稍微动下念头,便能将我死死地钉死在泥土里的刑场。
我当时摸着胸口的兰花纹,漫无目的地想:
兰会如何杀死我?”
72.“也一次次地撕开弑神者的身体折磨,在快死的时候甩点神力,吊着我的性命?
还是叫我的骨髓中诅咒发作爆炸,变成朵朵花草扎入血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腐烂在泥土中的白骨架子?
或者是什么更阴暗更恶毒的想法。
抱歉,兰,这么说没准有点夸张。
可我就是这样恶劣讨厌的生物。”
73.“只有圣人才会拿神明的视角来仁爱一切。
我躺在兰的神像底下,从报复出发,翻来覆去想遍了自己有可能的死法。
越来越恶毒,越来越凄惨。
到了最后,我甚至无聊地开始数起了时辰,等着兰的到来。
我在验证。
验证我会死于某种我给自己设计好的结局。
我在确认神明确实如我所想一样恐怖、疯狂,必须被推翻颠覆,叫凡人不再跪在神像脚边,苦苦祈求他们的垂怜。
确认神明也是凡人。”
74.“兰准时赴约,降临在我的面前。
金纹覆面、万花盛放。
他抬手,羽纱飘扬纯白如光,长发勾勒出风的形状。
却没有取走我的性命。”
4. 白鸟
75.“兰在我面前停了许久。
久到我误以为,他给我办了场盛大的葬礼。
花草的神明所经过的地方无不是生机盎然。
树荫遮蔽了晴朗的蓝天,荒草顶开了古庙的地砖,插在神像手中石瓶里的枯木枝弯弯曲曲地生长,瞬息间开出满树热烈的桃花。
它们都避开了兰。
但它们都奉承他生长。
兰是万物唯一的缺口,唯一的视线焦点。
他站在夭夭花林中侧目,一道身影就足以代表春天。”
76.兰祈看到这,忍不住划回上张图。
他反反复复地翻,手划出正常速度划出残影划出人类极限还有俩里地,总算确认:
这居然真得是段连续的话。
这居然是能从梁宴嘴里说出来的。
这居然是在夸。
77.比脏东西还恐怖。
78.他扭头,瞥向在地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猫。
神明真诚发问:“藤蔓长的时候顺带把你脑子也寄生了吗?”
就这几段文字,平时一顿得起码吃六个狂热信徒。
79.死对头听到叫他,眼睛迷迷糊糊地眯开条缝。
啊?什么?
猫摇摇晃晃地飘了几步,路遇一只不知道啥时候被他叼过来耍的毛绒破烂萝卜,立刻走不动道。
前腿一倒脑袋一搁,脸着地开睡的同时还不忘呼噜呼噜。
模样如同早八课上被叫醒回答问题的清澈大学生。
79.兰祈掏出手机,三百六十度拍了几十张极丑无比的图。
拍完,神明找来块闲置许久的大红碎花手帕,给死对头捏好被角:“睡吧。”
总感觉自己在养猪。
80.“哦,我没死。
很惊奇吧,我后来把这个故事后来与路过采风的诗人讲过:
兰站在那里看天看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诗人白了我一眼,骂我侥幸捡回条命就瞎吹。”
81.“我也呛他,顺带展示一下正停在我肩膀上吃果子的白鸟。
这鸟是我走出森林边缘的时候捡到的,躺在灌木丛的荆棘花里,右侧的羽翼不知为何鲜血淋漓。
但是羽毛非常漂亮,光亮细腻到跟兰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鬼使神差地就撕了点衣服带他走,等回到部落,原本的那个小口子已经裂到我的胸口。
这衣服没法穿了。
我坐在部落门口的水草地里想。”
82.“ 远处,巫师背着装满草药的背箩慢吞吞地走过来,眼睛半瞎不瞎大半辈子,瞧见我的时候突然就好了。
他指着在我腹肌上睡觉的鸟和覆盖满身的金色兰花纹,大声尖叫: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白羽鸟是花草之神的化身啊!
你抓着神明使者要干什么啊!
而且你的诅咒都这么深了!怎么还没死啊!
虽是疑问,实际崩溃。”
83.“经巫师这么一提醒,我总算想起小时候他抓着我们耳朵讲的故事。
草原对于神明的史诗都没有文字,我们在父辈的口口传唱中知晓过往的辉煌,又把故事再加工续写,传唱给新出生的婴儿。
白羽鸟是兰的使者,它们的出现就象征着水草肥满、风调雨顺。
兰会借助这些鸟的眼睛注视万物,它之眼即兰所眼。
我来了兴趣。
雨季喝饱水的牧草可以长过人的腰,我扒了扒,寻到几颗新鲜饱满的草籽。
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的白羽鸟悠悠转醒,警惕地望向把他捧在手心的蛮族人类。
兰。
我轻轻说。
手中触感温热松软,就好像捧着一罐冬天煮沸的咸奶茶。
你看得到我吗?”
84.“白鸟歪了歪脑袋。
他叼着草籽呆住了。
大概从来都没有个人类胆大如此,试图通过它与九天之上的神明对话。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继续问。
你如果不杀了我,我就会杀死你。
我不会看你好看就放过你的。”
85.“祭司蹲在旁边翻找草药,闻言提脚就踹。
毛头小子,祭司骂我。
镇妖邪、定安宁、护百姓、平天下。
你以为神明一天到晚没事干就享乐呢?
神明要是没了,城邦之外的妖怪作乱谁来管?
天下的四季更替、日生月落谁来掌控?
暴政导致民不聊生的部落首领谁来惩罚?
一切的一切都会乱套的。
86.“我半个身子被无情地踹入泥潭地。
仓促之中,只来得及将双手护拢,护下白鸟纯净蓬松的羽毛。
好歹没弄脏。”
87.“凡人认为自身的渺小无法控制很多事情。
于是我们就祈求神明,祈求超出想象的力量来达成目的。
就不能让我们自己来管吗?
我艰难地站起身,对祭司说。
斑驳泥浆没能完全盖住兰的华丽诅咒。
我总觉得这份诅咒给我留下了更多的东西。
让草木依据时节生长,让日月依据时辰升落。
让凡人修炼神明的术法以管控妖邪。
让不仁慈的统治者被低贱的百姓推翻。”
87.“如此,这天下不是也能运转吗?”
88.那时候似乎有点脑子。
兰祈喝完杯中的咖啡,点评了一下。
他在家贪图舒服,搭在深色实木把手上的手指从睡衣袖口中露出一截,血管叫漏进来的阳光给透得清清楚楚。
空调平稳地送出冷气,光几乎爬满整个屋子。
现在压根没有的脑子的死对头团在窗前,同样被照得毛尖发白,爬起来问他什么时候吃午饭。
兰祈放下平板,给他打开猫粮柜的锁:“我不饿,你自己去打开袋子吃。”
家里目前囤的应该还够他炫几天。
89.还没十斤袋子高的黑猫一头扎进粮仓。
兰祈又去厨房给他倒了碗凉水,盘腿坐在柜子旁点开购物软件。
客服小可:感谢亲亲信任,您的订单信息如下:50%深海金枪鱼猫粮20L×5,60&草原牛肉猫粮20L×5,纯鸽肉鸡胸肉冻干混装10L×5,化毛膏50ML×20……
客服小可:亲亲,看先前咱家宝贝的图片,小奶猫换粮很快,不需要囤这么多的哦!这些都够他吃好几年了!
兰祈垂下眼,手写输入:
不是宝贝,他叫狗东西。
客服小可:好的好的亲亲,狗东西的名字很有特色哈哈。
客服小可:亲亲真的没有摁错数字吗?没有问题我就叫仓库打包发货O(∩_∩)O
90.没打错。
兰祈瞥了眼整只钻进猫粮袋开炫的死对头,勾回他快要掉进水碗里的尾巴。
神明想了想,动手回复:
没摁错,现在家里养了一卡车猫。
客服小可:好的亲亲!这边给您升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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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从今天起你就叫卡车了。”
兰祈决定。
差点就要饿到自己的梁宴吃饱饭,出来舔几口水,如橄榄石的猫眼睛写满了茫然。
怎么吃个饭还要改名字。
“这卡车是有什么出处吗?”他问。
“没有,”兰祈挠挠他的下巴,如瀑长发柔顺地垂到胸口,“但可以省点解释的麻烦。”
毕竟一只猫长着个异次元胃也太恐怖了。
92.日记接着往下叙说。
“祭司带我洗干净了泥。
然后他甩给我个装满食物的布袋和俩套干净衣服,叫我滚。
毕竟冒犯了他的信仰,我滚得利落。
部落到弑神者的地盘大概得走七天七夜,这一路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就是容易撞上吃人的妖怪。
受到诅咒被神明抛弃的凡人,和翅膀受伤只有单边能飞的鸟。
怎么看都不够一口吞的。
可我们最后走了五天,风平浪静、啥事都没发生。 ”
93.“稍等,我知道这挺神奇的。
总不至于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妖怪们突然都改行吃素了。
我怀疑是我身上的神明诅咒。
可能我被打上了兰的金纹印记,到哪儿都有兰的味道,导致他们都不敢动我?
我瞎猜的。”
94.“篝火兀自跳动,白羽鸟缩成个雪团睡在我怀里。
什么啊,弑神者的大家围在我身边,听我胡扯。
有人无聊地捣鼓着草叶,接话:
我们还当你能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结果就这。
有人捏捏泥巴,笑道:
哪有啊,他不是被那花草之神勾了魂吗?现在还带着人家的鸟呢!
就连满脑子都只有观测星空的学究都停下研究,反驳:
我觉得他是被诅咒毒傻了。”
95.“打住打住,我急忙阻止:
现在不是应该讨论这个诅咒怎么办吗?
讨论啥,学究举着他的琉璃片看天:
你这诅咒不是叫你视力变好体力变强,就连妖怪都不来吃你了,去掉干嘛?
而且,他懒洋洋地抬起手,点了点我的胸口。
那里金纹汇聚,在心脏跳动的位置组成云雾落兰的形状,神秘异常。
我还没赶出皇宫的时候看过典籍,大研究家说:
别的神明的诅咒都是什么兽头蛇尾的,画技比你这个差远了。”
96.“话里话外颇有种,你既然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的嫌弃。”
97.“这逻辑是这么捋的吗?
我快被他绕进去了。
医师搞好药草,弄来洗干净的布条,细致地给白鸟处理翅膀。
你们别管那么多了,她皱起眉头主持大局:
下个神明的祭祀日快来了,是主管天下水系的水神,谁去刺杀啊?
这位可没有花草之神那么容易接近的规矩。
说完,篝火突然就沉寂了下来。”
98.“我去吧,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我掏出似乎还带着兰血液味道的短刀,主动请缨。
上次兰天生克毒没加,这位应该就可以在刀上涂抹毒素了。
可以倒是可以,医师看着我,语气迟疑:
就是外面兰的信徒都在追杀你。”
99.“那又如何,我不在乎地道:
我还追杀他们主子呢。”
5. 红果
100.“陶匠欲言又止:
还有个事。
我掰开他们用粗谷做的窝头,分出来最柔软的内心递到白鸟嘴边。
什么?我专心喂鸟。
你要带着你这鸟祖宗一起去吗?陶匠皱眉。
我好笑问他:不可以吗?
夜风作祟,篝火边的陶汤锅顶开缺了个口的盖子。
大半张残破的脸与皱巴巴的皮肤裸露在风中,陶匠拉回被吹开的帽子,抬起下巴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我,反问:
你觉得可以吗?
明明是弑神者的一份子却随身带着神明的使者。”
101.“陶匠原本信仰火神,因为恰逢雨季窑内过潮,没能烧出当年可以祭祀的贡品而被部落驱逐。
医师是水神的地盘来的,神明下旨说女子肮脏无法给人看病,还想做这行就只能投奔弑神者。
学究最不冤枉,他观察世界非要说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直接被暴怒的君主连夜派人丢出了城池。
弑神者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故事,因为神明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看见白羽鸟的态度如同看见毒蛇。
梁宴,陶匠认真地叫我名字:
我不管那花草之神给你下了什么蛊。
他有点生气,但还能努力克制,声音颤抖地问我:
难道你连来弑神者的初衷都忘记了?”
102.“白羽鸟随便啄了几口,将剩下几乎都没怎么动的窝头塞进我手心。
他拍拍翅膀,尾羽拂过我的脖颈,带起一股无名的痒。
明亮似黑珍珠的眼睛里浮着清澈的水雾,完整地映出我的眼。
那里面有无边的荒原和野火,也有正在倒塌的图纹旗。
神明的祭祀旗总是做工精致。
我们用玛瑙和绿松石组合成成祂的裙摆,用云母和水晶拼成祂的长发。
用全年所养的半数牛羊,用所能找到的所有的最鲜艳的色彩来庆祝祂的节日。
凡人已经尽力做了一切,可神明还是离开了部落。”
103.“我没有忘,我轻声道。
我不会忘记神明离去所带来的灾难,也不会忘记我的父母是如何死在妖怪的爪下。
陶匠看我被仇恨逼得失魂落魄,欣慰地点点头。
他转过身,打算将今天晚上刚捏好的泥巴罐子送去屋子里阴干,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到我接着说:
可这一切和兰都没关系。”
104.“陶匠惊讶了。
弑神者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投过视线,看我在篝火边义愤填膺:
可抛弃部落,去追求繁荣地区的祭祀的神明不是兰。
兰没有刻意庇护的城池,他的神力充斥在天地里,祝福每一片新生的叶,每一朵新开的花。
他是和人类最没有关系的神明了。
害得我们如今聚在这里的神明都不是他。
真的要连他也一起恨上吗?”
105.“弑神者年岁最高的长者颤颤巍巍地被旁人扶起身。
年轻人,他苍老干枯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你是在心疼神明吗?
你这个被神明害得家破人亡、部落驱逐的王子,居然在心疼神明吗?
被苍狼所咬死的羊羔,居然在心疼苍狼咬断你的脖颈时,用的力气太大了吗?
长者还在笑:好好好,你心疼他。
那邪魔群攻入你的部落时兰在哪儿呢?
那我们被驱逐时他为什么没有帮忙求情呢?
难道我们如今的境地就是咎由自取的吗!”
106."大家都在笑,笑我的天真与愚蠢。
医师看不下去,劝和道:长老,别说了。
她看我抱着白羽鸟一言不发,无奈地替我解释:他估计就是被诅咒毒傻了,过几天就好了。
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都散了都散了。"
107.“他们都很体贴傻子,给我剩了碗全是锅底料的汤。
白鸟站在我的肩头,看我用勺子挖这个挖那个,就是一口都不往嘴里塞。
半晌,肩头突然一空。
我诧异地扭头看去,只抓见道黑林前的残影。
好嘛,我为它主子正名给他疗伤。
这小鸟崽子非但不领情,还趁我不注意跑……
正想着,头发又传来被鸟爪子勾住的轻微痛感。”
108.“失而复回的鸟祖宗嘴里叼着串红彤彤的饱满珠果,长度足够从我的头顶一直垂到地上。
他用爪子拍拍我的头顶,催促我赶紧接过去。
送给我的吗?我捧着沉甸甸的红果子,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这东西可不好找。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温度,白羽鸟用没受伤的翅膀扇了我一巴掌。
好像就是在说:废话。”
109.午后,屋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水碗摔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声巨响的“当——”。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死对头毛毛炸开,为了掩耳盗铃,使劲地用爪子把不锈钢碗往身后推。
“嘿嘿这只碗居然会过肩摔。”
坐在沙发上看得清清楚楚的兰祈:“。”
这只笨猫和写日记都要卖弄文采的蠢人居然是同一个。
110.兰祈蹲下,捞起他的爪子查看:“碗摔了,人有没有事?”
幸好买碗的时候有先见之明,没买容易碎的。
猫:“没事,就是我的肚子有点疼,是不是不小心中毒了?”
兰祈放下爪子,给他拉过来整盒纸巾。
神明的声音似春风吹拂,无奈地道:“你那是吃多了,刚好擦擦地板活动下。”
111.“哦,”死对头甩甩尾巴,熟门熟路地开始擦地,“老大,你那个方盒子好像在响。”
兰祈倾身将手机勾到面前的茶几,随手摁开免提键。
神明没觉得这能是什么要紧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边上看死对头表演杂技:“没事,你接着擦。”
电话接通,先是阵稳定的空调声。
“喂喂喂,是兰祈同志吗,”特别正式的广播音,“特殊事务处理总局。”
112.兰祈稍微坐直了点。
他掀起眼皮,回:“是,有事吗?”
对话那头的文员开始阐述:“我们想确认下您在这俩月主持的古墓考古工作是否出现了灵异事件,墓主人生前是否和您有过节,以及那口棺材是否需要打开。”
“算有吧,”兰祈望向吭哧吭哧擦地的猫,“棺材又是怎么了?”
“是您任职单位的领导向局里分处发了文件,希望我们派员协助开棺,考虑到这个项目是您在主持,特来询问。”
兰祈随便听了听:“这样,稍等,我问问他。”
“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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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被点到名的黑猫抬起头。
兰祈的手搭在腿边,宽大的棉麻休闲裤松松垮垮,勾出流畅纤细的腿型。
他尽量简短:“你那棺材需不需要开?”
耐心等待回复的文员:“?”
文员:“!!!”
亲娘咧他刚刚说了什么。
梁宴努力回忆,小声道:“好像是要的,棺材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重要那就不记得了。
114.兰教授点点头:“行,现在学校放假,开学了我去给你开。”
神明冲手机那头凌乱的文员道:“你们不用派人,给文件打回去,过段时间我去开。”
文员:“兰老师……”
“还有事?”
通话迅速被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这次的来头和兰祈貌似更熟,接过电话就开始尬笑:“兰老师,我怎么听说您把千年前差点弄死你的死对头的坟挖了,现在还将人家给养在家里过日子啊,现在也不是愚人节啊这笑话也太好笑了……”
115.兰祈神色平静,眼睛都没眨一下:“说了这叫考古工作。”
通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崩溃:“那您是不否认别的部分了!!!”
兰祈:“我也没否认啊。”
副局长的哭声免提加持下更像鬼叫:“现在正年中总结呢您就这么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兰祈好笑:“国家法律规定了考古工作者不能带走文物,没规定墓主人硬要碰瓷得拒绝吧?”
“话是这么说但您不能钻法律的空子……”
116.梁宴擦完地听到敲门声,很有自觉地将兰祈点的奶茶拖过来。
兰祈打开,给眼巴巴的馋猫倒了三分之一。
“那怎么办,”神明边倒边幽幽道,“我现在把梁宴送你们那儿去?”
副局长连忙否认:“不用不用不用,您养得开心吗要不要我们拨点抚养费……”
这种一个人终结神巫时代的祖宗他们这些新时代三脚猫可受不住。
117.兰祈嚼嚼珍珠,轻飘飘地嘲讽:“你们那全年经费还不如我随便卖点家当,自己留着使吧。”
“……”
"下次您说不需要就可以了。"
副局长接连受挫也没生气,想了想接着道:“那边派人的要求我就帮着否了,您自己注意点,万一他们去外头请来个大师开棺……”
“放心,”兰祈看着在他面前喝得胡须全湿的猫,翻译道,“梁宴说他那棺材没那么容易打开。”
118.副局长没忍住:“6。”
合着生怕打起来的俩位祖宗还是一起接的电话。
他骂骂咧咧地摁下结束键:“我就多余操心您的辛福生活。”
119.手机息屏,跳出个金链纱幔、绿树展枝的神殿屏保。
满身鲜花的神明坐在池边,雪发于碧蓝池水中浸透荡漾。身后青石阶的最尽头,垂首低眉的高大青年单膝跪地,金盘里捧着颗血淋淋的心脏。
气氛美好地像画。
兰祈反手摁灭,低头询问浑然未觉的黑猫:“棺材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
有的话今晚带他去取。
大部分记忆丢失的梁宴回答:“没有。”
黑猫的碧绿瞳孔里倒映出神明纯净高洁的面庞:“应该是老大最重要。”
120.兰祈笑:“希望你记忆都想起来后还能这么觉得。”
6. 注定
121.左右横吹的空调冷风扫过蹲在落地柜边的一人一猫。
“我们之前,”梁宴无措地抓抓牡丹手帕,问道,“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兰祈专心翻着学生发过来的文件,淡淡地回他:“你死我活冤家路窄、或是水火难容不共戴天?你想怎么理解都行。”
蠢猫舔舔自己的胡须,分析:“哦,可我记得我死了?”
那应该是你活下来了吧。
122.那个他还是团混沌时就忍不住靠近的发光源。
千年长睡后,第一个推开墓地门将他唤醒的旧日故人。
123.“可你现在不是又活了?”
神明将学生写得狗屁不通的东西标红大半篇文档,埋头使唤他,“去把平板的电充一下,快没了。”
感叹不了几句。
梁宴乐颠颠地叼起线,含糊道:“好,电视能打开能给我看吗?”
昨天那集还没看完。
兰祈摸起遥控器,看向已经在沙发上趴好的猫确认:“猫和老鼠?”
死对头抱着分装冻干包:“嗯嗯。”
124.“水神在人间的主殿比兰的那个足足要大上三倍。
临江的水榭到处都挂着用金丝编织的莲花灯,珍珠作幔白玉铺地,香炉里新做的祭祀烛燃上三天三夜才会熄。
白羽鸟对于另一位神明的气息相当排斥,哪怕翅膀早好了也缩在我的袖子里休息。
准备好了吗?医师把精心调配的毒药丢给我:
等他待会儿出来给信徒赐福时,你就冲上去给他一刀。”
125.“准备是准备好了。
我无聊地掐干净白鸟新生的羽管,跟她确认细节:
还是捅心脏吗?上次捅兰感觉效果没那么好。
白羽鸟莫名动了动爪子。
那是你废物,少对我的毒药质疑。医师对我翻个白眼,语气愤恨:
我非要叫这个傲慢自大的破蛇看看女人能不能当好医师。”
126.“水神,人首蛇尾,喜怒无常似水涨落。
敢对九天之上掌控八方百姓的神明取如此贱名的,这姑奶奶怕是第一个。
你别说,还挺贴切。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敲了敲她肩膀:
待会儿我事成了你就赶紧跑,大家还等着你调下一份呢。
毕竟神明特点不同,要是想挨个毒死就得依据弱点慢慢调。 ”
127.“医师提起裙摆,已经打算趁这会儿人多开溜:
这个不用你说,你能捅进去就肯定能弄死那破蛇。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无声地道:
保重。”
128.“人与神差距悬殊,想杀掉一个神明不知道要死多少的凡人。
来之前,对甲骨之术抗拒万分的学究还是替我占了卦,结果是差的不能再差的最凶。
想着那除非天降陨石砸死水神的卦象,我笑了笑,转身翻上神殿的屋顶。
这位的规矩按资排辈见钱眼开多得要命,按我的资格和钱袋子怕是只能远远地隔着几里地看。
今天来的不会只有我一个弑神者。
将来也不会只有我一个。
如此就够了。”
129.“哦,我还带着只鸟。
祖宗睡够觉从我袖子里钻出来,慢慢地飞到我头顶坐稳。
乍一看,还以为我是他罩的。”
130.“时辰缓缓流逝。
用金漆所绘的星辰符号在圆形天井上排列散开,正午的阳光撒入,刚好能完全照亮纯金打造的巨大神像。
丝竹弦乐演奏到歌咏曲的尾声,带着张牙舞爪的蛇舞面具的大祭司躬身弯腰,依次点起九尾青铜鱼树。
神之将至,万民寂声。
我坐在琉璃瓦上,脑子里空空荡荡,还在沉浸不能追杀兰的遗憾。
被他杀死应该会比死在一条水蛇手下要好看得多。”
131.“江起大潮。
水神从漩涡的最中心现身,嘴边还沾着刚刚享用的童子血。
驾车的八条蛟龙齐齐向天望去,叫声震天憾地。
江水朝我汹涌而来,祂在自动分隔开的滔天浪潮中慢悠悠地滑了几步,姿态傲慢懒散。
三。
二。
短刀直入蛇腹。”
132.“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水神眨了眨眼睛。
祂抬起手,青紫色的长甲轻而易举地将凡人集心血所塑造的武器掰断,江浪随着祂暴怒的脾气而翻涌奔腾,无情地吞噬下岸边无数个低头祈祷的信徒。
金色的江水染成鲜红。
小鬼。祂挑起一边眉,歪笑着提醒我:
你就是那个天道预言里的天命?
兰可还没死呢。”
133.“医师说过:她配的毒只要我能捅进去,一炷香内必取水神性命。
当务之急是得拖。
拖到让满心期待祭祀日的信徒都眼睁睁地看着,神明是如何叫江水吞噬亲人的身体。
拖到让底下凡人都亲眼目睹神明的死亡。
拖到信仰崩塌逃无可逃,活在愚昧迷雾中的人才会踏上新的道路。”
134.“什么天命?我警惕地问他。
白羽鸟唰一下张开单边翅膀,将将护住我的脖子。
祂脸上的笑更扭曲了:
天命说神的时代将会结束,而预言落在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异族小子身上。
潮湿的水腥味。
极近的距离里,祂蓝绿色的竖眼睁大凝固,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难受地捂住了口鼻,顺带连白羽鸟的头也护上。
梁宴,祂在咫尺间叫我名字:
你不如请你肩膀上这位凋零的花草之神,来好好给你讲讲:神明的威严为何不可侵犯。”
135.“什么?我没明白。
手下的羽毛沿路晒够了阳光,蓬松柔软得不可思议。
白羽鸟,怎么会变成兰?
神明都锦衣玉食,能将完美无缺的佳肴挑剔出几百条缺点,怎么会落魄到只能和仇人分吃一个窝窝头?
这不合常理。”
136.“白羽鸟默默从我的指缝里探出脑袋。
水神的神殿修建多年,风吹日晒,难免有草籽花种滚进华光溢彩的琉璃瓦。
这些种子被神明的力量影响,轻易得不到发芽的水分,长久地沉睡在狭窄黑暗的瓦缝间,等着爆发的契机。
它们等到了。
雪白的羽毛在肆虐江水前飘零飞舞。
藤蔓与树木顷刻间撑破屋顶,还在向着天尽头卖力地生长。
我终于是认了命,迟疑地转过头。”
137.“花草的神明好端端地站在我身后,那对似乎能将世间花草都笼括的碧绿眼眸微微眯着,居然是在笑。
手腕处的金饰叮咚叮咚,花朵伏在他脚边,开成茂盛的异色花海。
只是神力似乎没有先前惊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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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时那么浓了。
他淡淡地用羽翼将我护到身后。
声音似草原上带来春天气息的第一阵暖风:
水神,兰道:
他还轮不到你来管。”
138.“身上的诅咒安生这么多天,又缓缓开始发烫。
目之所示全被兰被江水吹起的长发占据,雪一样的颜色在晴空下闪闪发光。”
139.“预言里说会终结神明时代的天命就站在你的身边。
水神快被兰的立场气笑了,长甲在坚石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你非但不想立刻杀了他,居然还护着?
你想找死我不拦着。兰用种看傻子的口吻和他对话:
不如你先猜猜,我现在是为什么凋零?”
140.“还能是什么,水神道:
那臭小子搞得呗,不知道被天道授了什么法子,连神明的命都能动手脚。
等等。
水神的竖眸扩张了。
滑腻的蛇尾在地上爬行,祂直起上半身,身躯所投下的阴影几乎快将我吞没。
你身上的凋零没有这个凡人的气味。
是天道的惩罚!水神怒砸尾巴。
你已经对这臭小子下手过了?”
141.“那不然呢。兰闷不做声地后退一步:
他是我的天命,我要动他,天道自然得出手干预。
毒药在蓝紫色的蛇腹里飞快扩散。
我偏过头,发现兰轻轻抓住了我的小臂。”
142.“水神狠声怒道:神明统治了凡人千年,天道凭什么说叫我们灭亡就灭亡!
兰望着他,勾唇轻笑:既然如此,不如做个交易。
每位神明的天命都不同,对应不同的劫难。
我动他会受到天道的惩罚,但是你不会。
花草之神抬起手,轻柔地拂开到他面前来献宝的花朵:
笑意在眼眸里上浮翻滚。
你帮我杀了他,结束我的凋零。
作为交换,我帮你杀了你的天命之人,如何?”
143.“藤蔓听话地牢牢捆住了我的四肢。
兰送开手,轻飘飘地让出我身前的空位。
好啊。水神饶有兴趣地俯下身:
没想到你还能有求我的一天。
这是交易。兰轻拍翅膀:
你干不了的话,我随便找别人也行。”
144.“水腥味兜头而下。
不同于兰身上若有若无的兰花香,长时间泡在江水里的水神简直就是腥味的聚合。
毒素马上就会发作。
我注视拦截江水的那一抹白色,想:
反正毒死了这个,弑神者怎么也不亏。”
145.“我没在意那套什么神明什么天命的说辞。
凡人不需要预言也能推测到神明的灭亡。
至于谁杀死的,那个人是不是天道规定的所谓天命,都不重要。
只要神明死了就行了。”
146.“恶心的神力滑腻似蛇,飞快压住我的呼吸。
部落的王子,应该没尝试过窒息的滋味吧?水神饶有兴趣地选择我的死法。
这样拼命张大嘴巴却呼吸不了一口空气的方法,跟溺死在水里差不多。
水神甚至还嫌弃我的死亡会弄脏了他的水。
我剧烈挣扎了几下,眼前开始模糊出层层黑影。
这次估计真得死了。
毕竟幸运总不会时常眷顾我。”
7. 人形
147.“托幻觉的福,水神脸上近在咫尺的腾蛇纹都快看不清了。
我咬着牙关,听那阴冷狠辣的嗓音放肆地大笑:
难怪天道的预言前段时日隐隐要有所变动,原来是会在我手中改变。
什么天命,不过就是个动动手就能捏碎的凡人。
等他死了,神明的统治还能在九州大地延续万年!”
148.“几乎要将我脖子掰断的力气骤然放松。
烈日的光晕在眼前化作万花绚景,失而复得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口腔、双肺、大脑,带来醉酒的快感。
原来呼吸也能如此美好,我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失神地想:
是医师的毒药起作用了?
真是大难不死。”
149.“翻滚的蛇尾擦过我的脚踝,留下一滩黏腻难闻的液体。
怎么会,水神捂着肚子,朝兰尖叫:
我明明动的你是的天命,为什么神陨纹会落在我的身上!
天道的预言里写得清清楚楚,最先死亡的神明应该是你!
江潮横生。”
150.“兰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手白得像傍晚初开的栀子花,晚霞幻化为润出皮肉的粉色。
美好无暇的花草之神展开羽翼,在我耳边笑道:还真有蠢货坚信天道预言就是真理。
预言里确实说的是我,可现在要拉陨落戏幕的神明就是你了。
你的天命已经实现了。
死吧。”
151.“兰带着我走了,当着祭祀的一众凡人。
脚下的名山大泽在神明的速度里飞快地掠过,江水愤怒地拍出石岸,飞瀑暴躁地聚起水潭。
可水是抓不住风的。
柔软的植物包裹拦截住了倾斜的洪水,这场神明无声的尔虞我诈里除了愚昧的信徒,没有一位凡人受到加害。
兰脖颈上带着的环形金饰叮当叮当地响。
我抓着若有若无的风,有些糊涂了。”
152.“兰。我谨慎开口: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兰淡淡地垂下眼,唇边还勾着刚惹完乐子的笑。
什么是预言和天命?我疑惑地道: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153.“艳阳高照、花草盛开。
兰的眼睛更加好看通透了。
这个吗?兰想了想才回答我:
对神明来说会动摇信仰丧失力量的消息,怎么会告诉你们呢?
笑声温柔。
巴不得没有人会知道才好。”
154.“天道曾在二十年前在陨石上落下预言。
兰好心地为我解惑:
祂看出时代更迭的趋势,觉得神明的统治已经快到尽头,接下来该由凡人自己决定命运。
这本来一个漫长的过程,但祂加以推演选定了天命,为每位神明的陨落都选好了方式。
先是花草,最先凋零的草木会叫大地饥肠辘辘。
再是原火,宣告极寒天气的到来。
风雪、工匠、刑法、权力……最后终结于战争。
在漫长的厮杀与鲜血后,九州会迎来统一混乱的君主。
这位人物会开始新时代的序幕。
由此,神明终结,凡人证道。”
155.“兰边讲,边贴心地用云为我画了下预言里的场景。
他讲故事的方式很特别。
高空冰冷的狂风在脸上胡乱地拍,我想:
娓娓道来,如同慢条斯理地穿起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翡翠圆珠。”
156.“被箍得死死的弑神者疑惑地道:
可是现在,好像是水神先死了?
是啊,因为天道预言也就是一种预言。
兰在他的神殿口将我放下,迎接的白羽鸟从屋檐下的鸟巢里齐刷刷地探出脑袋。
绿藤里开了片雪白的毛球。
周围绿意盎然,花草的神明站在璀璨的阳光里,侧目道:
人能改变自己既定的命运,那神自然也是一样。
我们做的才是历史。
金饰耀眼,飞过来的粉红花瓣落在他的发间。”
157.“这样吗。我答。
草原史诗所教给我的文学描写彻底不够用了。
如果叫神殿那些史官来写称颂,他们会毫不吝啬地用大量的笔墨描写兰的风姿。
他的智慧他的能力,他的绝境反盘和整定自若,他哪怕凋零仍然不掩的美丽。
可见过兰这般样子的人只有我。
越察觉到他的可怕,我只会越觉得棘手。
如此的神明,究竟改用什么办法才能消灭?
我真地可以杀死他吗?
天道的预言怕不是找错人了吧?
158.“兰转身看向我,淡淡地笑:
梁宴,想听听水神的预言吗?
这个蠢货的已经成真了。”
159.“藤蔓在汉白玉石碑上弯出字形。
只要神明动一个心意,花草就会替他表达。
祭神符与兰的话重合:
天道的预言里,水神会死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兰道。”
161.“于是信徒为了叫神明安心,用了点特殊的法子。
每年所献祭给水神的女子都会被用红绳死死地捆绑住手脚,再钉在石头上,穿着红嫁衣沉入江中。
她们被层层江水压得喘不过气,死的时候痛苦又怨恨。
而水神在自己的领地里呆久了,自然而然就觉得,女子本该是如此柔弱似羔羊的生物。
如今水神死在了女子所调配的毒药下,属于他的预言认定其为真。
或是因为:女子从来都不仅仅局限于床笫之欢吧。”
162.“神殿之上,日月同天。
触手可及的星辰与茂盛的花草萦绕在兰的身旁,为他带来世界最新的消息。
我抬头,东方运转的推算星轨里,代表兰的星辰已经停滞不动。
打破预言会带来什么?我望着异常的天幕,不得不选择问他。
这个已经被命运划入我的对立面,不死不休的神明。 ”
163.“这个吗?兰也看向我所视的方向,解惑道:
预言崩塌、星轨停滞、神明陨落、命运大乱。
这个世界的方向已经改变了,哪怕天道也无法超脱迷雾窥见未来。
神明用温润的嗓音总结:大概,代表我还能再活一阵子吧。”
164.回忆似潮湿又冰凉的风。
窗帘紧闭的屋角,薄荷绿色的冰丝蚕被床上人乱糟糟地睡成一团。
白皙修长的手陷在柔软里,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兰祈茫然地睁开眼,手旁只剩四度电的平板摁开油画屏保,界面还停留在相册里的古墓石刻。
空调一夜未关,通风口下的猫窝里空空荡荡,不知梁宴跑去了什么地方疯。
165.睡着了吗?几乎不怎么需要睡眠的神明茫然地撑着头。
最近看了太多梁宴写的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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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似乎做了个有关千年之前的梦。
梦里神奇地把过往又从头再写,一直延续到那个青年的死亡。
万千神罚从天而降加于一身,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青烟消散、溃散,成了最细微最渺小的尘埃,哪怕是神明也寻不见什么曾经存活过的痕迹。
死法可以说是非常难看。
166.也不知道这卡车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回来的。
兰祈想起这糊涂事就头疼。
神明掀开被子,身上特意买大的纯棉睡衣飘飘荡荡。
兰祈端起水杯闻了闻,确认没被死对头偷偷喝过才往喉咙里倒。
等等……
凉水划过食道。
兰祈“啪——”地一下放下金属水杯,开始满屋子地找人。
说到梁宴,猫呢?
今天都睡晚了,这只卡车怎么没蹲在床边,敲锣打鼓地闹着要吃饭?
167.以他的智商还打不开猫粮柜子吧。
168.想着,兰祈要扭开门把手去客厅查看的动作一顿。
梁宴应该也还没学会开门。
这套房就这么大,床底下桌子下猫窝里都没有的话……
神明狐疑地转过身,看向自己堆满毛绒公仔的床。
床头表情颇有特点的黄色大兔子贱兮兮地与他对上视线。
各地搜刮来的玩偶堆积成山,而最底部诡异地凸了一小块。
兰祈:“。”
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刚才居然没发现。
169.神明闭了闭眼,认命地走到床边。
养都养了、总不能丢出去。
待会儿把四件套扒下来叫这只罪魁祸首送出门洗。
170.“梁宴,起床了,”兰祈随意地敲敲实木床头,“你不饿吗?”
玩偶山纹丝不动。
可能是被压死了吧。
兰祈扒拉几下公仔,试图把某只一顿饭能吃二十斤猫粮的卡车翻出来。
“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
绿色的怪物毛球球拿开,露出一小片奇特的深色。
再拿开上面压着的粉色大桃子,兰祈停下动作,与突然出现在他床上的人类右手僵持。
兰祈呆住了。
什么动静。
我养的不是只黑色卡车吗。
172.兰祈不信邪地确认了一声:“梁宴……”
有个相当荒谬的结果在他脑海里成型。
那只手的小指跟着他的话晃了晃。
本就松松垮垮的玩偶山从最底下开始晃动。
173.兰祈接住滚落下来的黄色贱兔子,抱在怀里。
床上,黑发棕眸的异族青年在琳琅满目的小玩偶间坐起身子。
梁宴身上只披了层和兰祈曾经神袍十分相似的薄纱,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异族青年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卷曲的长发散在身后,脖颈处隐隐露出来的金色兰花纹深入皮肉。
光是看上半身的健硕,都不会对他能否能把高挑的花草之神完整地扣在怀里产生怀疑。
想必是照盘全收,不露出一丝一毫。
174.“我……”睡懵了的梁宴对突然提升的高度还不太适应,挣扎着要说人话。
下一秒,被旁人掀起来的被子就完整地把他罩住。
掩耳盗铃的神明收回手,呢喃道:“一定是还没睡醒。”
梁宴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回人形。
长时间加班果然不可取,神明都出现幻觉了。
8. 藤椅
175.话语未落,床上的巨型被子团默默咕哝了好几下。
梁宴钻出个头,冲他道:“兰?”
声音低沉、尾音沙哑。
“打住,”兰祈不得不接受现实,扶着头道,“我说过你再不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176.中午十二点,阳台的茉莉开得一朵赛一朵地好。
水是只能等傍晚再浇了,兰祈从厨房回来,郑重地把一不锈钢盆装的猫粮放到梁宴面前。
神明瞥他一眼,道:“吃吧。”
梁宴拿起和盆相比简直袖珍地过了分的陶瓷勺,偷偷往对面摆的外卖袋子伸手。
虽然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但似乎很好吃。
“别想了。”
在客厅空调打开运行的背景音里,兰祈的警告轻飘飘传来。
“在家里猫粮吃完之前,你都吃这个。”
177.梁宴往嘴里飞快塞了口冻干,嚼得嘎嘣脆:“。”
“你现在能说多少人话,”兰祈端着冷萃的茶过来,迫切需要点冰的东西清醒脑子,“知道你突然变回人形是什么原因吗?”
夏天的玻璃茶具将内部透得一清二楚,满壶冰块晶莹剔透,逐渐被龙井叶慢慢染上淡淡的茶绿色。
“猫喝不了,你还想要命就别看了。”
“……”
“别说你不是猫。”
178.梁宴老实地垂下眼:“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变回来的。”
一觉睡醒就后莫名其妙地躺在兰的床上,猫也不用当了。
兰祈晃着磨砂玻璃杯里的圆冰球,沉思:“这样吗?”
梁宴现在应该算灵体。
天道有意扶持科技发展,五百多年前搞完那次万灵伏诛后,活下来的妖魔鬼怪大多藏匿行踪、不问世事。
灵体就更少了,貌似官方记载的就剩一个,还终年昏迷不醒。
兰祈想寻个这方面经验多的问问都找不到。
神明想了一圈,决定自己查:“那你当时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179.梁宴面前的猫粮已经被他扫了一半。
“我昨晚梦见了首诗,”死对头努力回忆,了然道,“什么兰什么草的。”
没文化的话其实可以不说。
兰祈:“。”
这句话的信息量几乎为零。
神明挣扎:“除了诗还有吗?”
180.梁宴嚼吧嚼吧猫粮。
他记忆有损,前尘往事一概没记住,但若硬要拨开迷雾探寻,能勉强捕捉到点来路不明的碎片。
花草尽枯,神纹盖天,法则破碎,万箭穿心什么的。
没一件开心事,他索性就不爱想,
胡桃木桌对面,青年安安静静地坐着,神色迷茫:“我能感觉到,那诗应该是我写的……”
星光与云雾织成的雪白薄纱里有点点银色闪烁。
“我哭着写完那首诗,然后我就躺下睡了,等睡醒,我就在墓室里飘了好久好久,等到了兰来开门。”
181.梁宴认真道:“兰的神力里有兰花的味道,我不会认错。”
那真是谢谢你精准碰瓷了。
兰祈抹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默默给他开了个进口纯肉罐头加餐:“还有吗,别煽情。”
正经没几秒的死对头蠢猫上身,欢呼一声,快乐地把罐头和猫粮搞成了团糊糊。
神明看着他脏兮兮的碗,将实木圆角茶盘往自己面前又带了带。
旁边勉强充了一半电的平板被双白皙修长的玉手拿起,兰祈皱眉,开始飞快地滑动相册:
指望个傻子干嘛。
还是看看他的日记里有没有真东西吧……
182.“我在兰的神殿里住了下来。
或者也可以说是囚禁。
坦白说,那段日子并不难熬,甚至我都愿意夸他一句滋润。
兰的宫殿里生长着世界上所有的植物,得天地之雨露修行,一天可以顶外面十年。
神明平时不怎么搭理他们,以至于我来了后,差点没被花草们欺软怕硬的热情淹没。
今天给那位挪去见不到仇人的地方,明天给这位松松土掰掰老叶。
把这群祖宗伺候好了,他们就会赏我点结出来的果子填肚子。
而这宫殿里最大的那位祖宗每天行踪莫测不见影踪,只会在天轨要正经过神殿最上空时,在门口占一个时辰的卜。
雷打不动,每次都占不出结果。”
183.“我俩就这么还算相安无事地过了第一个月。
月末,兰又一次占卜失败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搬着捧茉莉花假装不经意从门口路过,问他:
兰,你每天占卜,是要算什么?
兰淡淡地扭过头,眼眸中的凋零之景已经隐隐扩散了大半。
这个吗,因为我的本该死在你抓住我羽毛的祭祀日,而我却活了下来,命运混乱无法推演。神明淡淡地笑着回答我:
所以我在算你的命运。
笑意不见底,就如同看似柔弱的花草可轻而易举地以卵击石。”
184.“我差不多能猜到兰的意图。
既然天道将我认定为他的天命之人,从我的命格出发,肯定能找到一些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可他一个月都算不出来的话……
这种结果会多复杂多恐怖?
其实算出来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兰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反问道:
但对你不是个好消息,要听吗?”
189.“这人就是算好的。
听,当然听。我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
你敢说我就敢听。
手心里的茉莉花一心向主,谈话间用根狠狠抽了我好几下。”
190.“天道推衍的内容已经被你我彻底搅乱了。
兰摸摸伸过来讨贴的藤蔓叶,编在雪发里的纯金宝石蝴蝶折出碧绿的火彩。
现下祂正极力计算还在修改变更的内容,大概预言到了俩周后。
那幅画面刚好就是你怎么死的。”
191.“哇塞。
三句话叫茉莉花都不忍心揍我了。
是吗。我平静地开口:
死地好看吗?哪几个神动的手啊,我提前试试疼不疼。
兰罕见地噎了一下。
他狐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是确认这个弑神者还没被神殿里的花草欺负傻。
不好看。兰无奈:
别提前试了,那样的死法前无古人,后面估计也不会有来者。”
192.“我无所谓地把茉莉花放下:
那我死得还挺有面。
藤蔓在后头捣鼓扭曲身子,贴心地为兰编制出用各色鲜花编制的藤椅。
神明后退几步坐上去,原本被白纱遮掩的脚腕悬在空中,露出一圈云母做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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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环。
那你呢。我盯着他脚踝那和雪差不多的肤色,走了一步。
我坏笑着问他:
你在我的未来里看到你了吗?神明大人。
是你杀死了我吗?”
193.“你要干什么?兰警觉地抬起头。
可是好像太迟了?
我抓住了兰晃来晃去的脚踝,单手撑在他的腰窝一侧。
不干什么。我答:
神明大人,既然我俩周后才会死,是不是代表天命的庇佑现在还落在我身上?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现在都动不了我。
兰的身子摸起来像一尊温润的白玉,只要指腹漫不经心地擦过,就能掀起轻微的颤抖。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人敢如此冒犯神明吧。
想到这,我更压下了点身子,低声对他道:
哪怕我现在对你下手,应该也可以?
毕竟我是你的天命。”
194.“雪色长发和星云纱衣铺满了本就只能承受单人的藤椅。
梁宴。兰的腰腹绷紧了。
他的右手虚虚拦在我胸口,还烙在心脏上的金纹诅咒开始疯狂发烫。
压力上涌。
你大可以试试。
睫羽扑闪,从我的高度和距离看下去,能清楚地捕捉到神力如何在他的眼眸里盘旋凝聚。
要是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到俩周后。
世人称赞其单纯美好的花草之神捏着我的心脏,哪怕是威胁的模样都可以画入华美的壁画。”
195.“我无所谓啊。
心脏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
我舔了舔唇,对着身下人好笑道: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反正我们这种凡人的命最不值钱了。”
196.“兰的纱衣被我的动作扯到了肩头,入目通片白皙无暇。
他这衣服做的时候估计也考虑了美观和装饰,各处系带金扣松松垮垮,受不了什么特别大的动作。
而我被神明逼着使劲,恨不得对着兰的喉咙咬下一块带血的肉。
如同草原的狼咬断羔羊的脖颈。”
197.“我单腿跪在兰的面前,分出一只手将兰要踹我下去的大腿掰得更开。
梁宴,你……
兰的声音被我的动作堵住了。
花草的神明被我强硬地压在身下,迫于天道的天命箴言,神力凋零到连推开我的动作都做不到,只得扭着腰强行逼迫我改变撕咬的位置。
他眼尾似乎都泛了颜色。
从喉结到锁骨。
一路都是鲜艳的红痕和牙印。”
198.“兰的锁骨真得被我咬出了血。
神力顺着我的食道滑下,带得本躁动不以的诅咒在血肉里延伸重叠。
心脏已经被压到极限,熟悉的模糊与幻觉卷土重来,比在水神手底下接受凌辱快了不知多少。
我就说吧,兰的强大和他的美貌完全成正比。
眼前都是白皙的皮肉和璀璨的花朵宝石,我发疯似地咬着兰,同时也被他不断地反杀。
这是个双输的对峙,继续下去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可没人停下。
或许天道的预言又出错了,浓郁的兰花香充斥我的鼻腔。
我想:
我们应该互为天命的,死最后都死一块去。”
”
”
9. 灵泉
199.“我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眼天旋地转。
视线里红白交织,兰温热急促的呼吸打在我的肩膀上,嘴唇蠕动张开,说出来的话语破碎到连个字节都发不清楚。
他应该是在骂我。
我猜的。
心脏被庞大的无形压力压到顶点后,视觉听觉之类的仿佛通通被上了层无形的水波,隔绝掉所有外界的刺激。
只剩下触感尚在。
怀里挣扎的软骨玉手感好得不可思议,如同羔羊初生的柔软细毛,被阳光晒出暖洋洋的青草香味。
我能感受到这团毛毛云的动作,也只能感受到这个。
兰应该恨不得当场弄死我。”
200.“我们最后谁也没赢。
天道罕见地打破规矩,出手阻止了这场荒唐的斗殴,再把这俩个命悬一线的宿敌丢到灵泉里浸泡修养。
这大概是我俩相处最和平的一周。
从兰身上生出的枝条藤蔓在灵泉里聚合、攀附,长出灵气弥漫的湖面,形成琉璃垂落、风过散光的绿荧巨树。
树下,洁白的千年古莲绽开花瓣。
莲叶间,透明的火红游鱼因为兰无意识散发的神力而在短短一周内多了好几倍的数目,这些朝生暮死的微小鱼类大多没有什么意识,却固执地围着盘更错节的古树根部游动。
我和兰的一周就在树根之心里渡过。
紧紧相依、互为半身。”
201.“好吧,这么说的话可能有点托大。
兰在第七天星轨刚好路过神殿上空时率先醒来,右手指缝无数血管交接,牵连着我鲜活的心脏。
梁宴。
他踹了我一脚,试图把埋在他颈窝的凡人叫醒。
四周发着微光的树根随着神明的心意缓缓松开,我迟疑地睁开眼睛,率先看见兰在泉水中漂浮的雪白长发。
上面的金饰里藏着不少试图贴近神明的小鱼。”
202.“满池的水氤氲出袅袅的雾气。
兰靠在莲花叶上,晶莹的水滴从白里透粉的锁骨上滑落。
奇怪。
兰的锁骨之前是有痣的吗?
我跪在池边,金盘里捧着自己最为重要的器官,偷偷往还在池中泡着的神明瞧。
或许是因为在灵泉中泡太久,加强了我的命,心脏哪怕离体多日也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梁宴。兰捧起一捧水,边往身上泼边冷冰冰地对我说话:
再看就把你眼睛剜下来。
盘中的心脏被他刺完这么一句,跳得更欢快了。”
202.“神明大人。我把藤蔓轻轻送过来的纱衣披上,坏笑道:
可是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要看向你。
莲花被他迅速拨开。
神明所用的布料果然不一样。
兰起身,把我再次勾回到池水中,先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再闷头将那颗疯了一样的心脏强行按回去。
流的血都染红半池水了,身上的衣服出水后还能崭新如初。”
203.神tm可是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要看向你。
密码锁的家门被人摁响电子铃。
梁宴猫的习性还没完全褪去,吃完饭收拾好碗碟,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天。
“你好,快递!”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死对头猛得一下坐直上半身,眼巴巴地望向沙发上坐着的一家之主。
“你开门去拿,”神明放下屏幕被指骨捶碎的平板,还没从刚刚那段日记的冲击里回过神,用手盖着眼了无生气地道,“应该是你的猫粮。”
204.现在弃养还来得及吗。
神明忍不住开始想。
205.门打开,外头堆着的纸箱山前蹲坐了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快递员。
小哥喝着兰祈特意备在门口的瓶装水,有气无力地道:“请问你是卡车他爹吗,这里有你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梁宴轻松抱起一箱六十斤的纸盒,点点头,过了几秒又摇头。
“我不是。”他诚实地回。
快递小哥看看面单,了然:“哦那你是卡车的另一位家长?你们家猫挺能吃啊买这么多……”
光从车上搬进电梯都给他累够呛。
“也不是,”梁宴弯腰把纸箱塞进他的口粮柜,抬起点眼皮淡淡道,“我是卡车。”
206.小哥快要咽下去的最后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小哥:“?”
不是他刚刚说什么?
“抱歉。”神明无可奈何的嗓音立即飘过来。
兰祈的头闷在抱枕里,搞得原本清风流水声线多了层难言的命苦感,缓缓解释道:“他是个傻子,你不用管他。”
207.“好,好的……”
快递小哥抛下句理解理解后飞快地走了。
“他刚刚好像没有信,”梁宴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半月的口粮搬进家门,从玄关探出头望向客厅,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可兰祈的网名确实是照着他取的。
兰祈:“……”
这人失忆后蠢得没边了。
“你没说错,但是正常人会信你才有鬼了,”神明接起嗡嗡叫的电话,随手给他指个活,“你玩去吧,要没事干就把客厅桌子都擦了。”
“哦。”梁宴学着动画片有模有样地系起围裙。
208.“喂。”
电话是上回被吓成孙子的副局长打来的。
“兰老师啊……”对方在通话那头傻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降低兰祈骂他的可能性,“就昨晚,您家里那位,祖宗,哦不,千年前就该死的狗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哦?”兰祈瞥眼屏幕上显示的姓名和时间,指间敲了敲手机背面。
动静很小,但在对面听起来跟敲他头盖骨没什么区别。
副局长飙出孙子音,快给这真祖宗跪了:“我知道这个事我现在才通知很离谱但是我知道的时候立刻就走程序了呜呜呜呜。”
209.梁宴穿着超市活动送的青草绿花生油围裙过来,没拿抹布的手里端了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
吸管都插好了的那种。
他把圆铝瓶放到兰祈能够到的桌边,自顾自开始擦角落落灰的长香几。
“说重点。”神明皱起眉,把飞快结出水雾的可乐拿起。
210.副局长一秒正经。
“总而言之就是你学校那小领导有点门路,见我们不搭理他,就和一群教师偷摸凑钱找人开棺,结果还真被他们寻着个有真东西……”
“这种有能力的人才你们居然不招进来供着?”兰祈回忆他们局里大多数的三脚猫功夫,感到些许稀奇。
副局长咕噜口茶,拍拍手笑道:“害,那位本职是学生,貌似还挺得导师看中想叫他毕业留校的,哪里看得上我们外勤小编制的破工资。”
神明默默吐槽:“原来你们自己也知道局里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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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哎敏感话题敏感话题,”通话对面假模假样地咳嗽俩声,压低声线道,“你学校那小领导找到人后生怕夜长梦多,赶紧给大师买了最近的机票飞过来,我们看监控,发现昨晚凌晨十一点多就开了石棺。”
211.“现在是下午六点十分。”兰祈提醒。
副局长装疯卖傻:“是啊,再过会儿到了24h,兰老师你就可以报警家里有人失踪了。”
“他倒不是棺材打开本源溃散,”神明喝下半罐可乐,沉声道,“是从猫聚成人形了。”
妖魔鬼怪盛行的时代里,这种和灵体牵连最深的棺材里头通常都会放着最为重要的本源,以保证灵魂不散。
离得久了,有些弱的还会出问题。
可梁宴从墓地里摸出来赖上他也快半月了,一点衰弱的迹象都没有。
和兰祈贴得近了还会格外亢奋。
仿佛神明本人才是他的无线充电器。
212.“这倒是稀奇了。”副局长也搞不清楚。
他翻翻下面部员紧急赶出来的书面汇报文件,道:“那位知道流程,帮他们开了棺后来等到上班时间点找我们报备,除了他如何开馆的细节,还补充了一下棺里看到的东西。”
“什么?”兰祈追问。
“说是一长段密密麻麻的甲骨,模样有点像祖上传下来的通神文,都勾勾画画曲里拐弯的。”
“行,知道了。”
通神文由写给神明的祭祀文字演变而来,只是沟通的对象由神明变成了天道编写的灵气使用法则,使用起来更高效更准确,还不用考虑某天神明心情不好导致施法无效。
石棺是神巫时代的东西,还保留原始的祭祀文再正常不过。
兰祈想通一切,朝忙得不可开交的某人招招手。
神明言简意赅地丢下句话,随即摁断通话:“剩下的我会处理,你们不用管了。”
213.“他好像很怕你。”梁宴放下抹布,听话地走过来。
“他十几年前刚被招进总局当文员时,接手处理的第一个案子比较凶险,”兰祈慢吞吞起身,伸了个懒腰,“当时我刚好路过,给他们打报告增员都搞不定的妖怪顺手收了。”
地底下有东西的前朝古墓,阴气重得能吃人,彼时还是个小喽喽的副局长抱着忽闪忽闪的手电筒缩在角落,对着蹦蹦哒哒的墓主人放声大哭。
然后,身后的石壁突然被某位斯斯文文的清秀教授一拳打碎。
副局长以为来了更厉害的东西,惊恐万分地抬起头尖叫,刚好就目睹了兰祈给墓主人用神力碎成粉末的瞬间。
五官夺目艳丽,气质清新淡雅,武力值惊悚恐怖。
手电嘎巴一声掉落,副局长茫然地坐在地上,听身边经验丰富的前辈小声惊呼兰祈的来头。
“是,是祂。”
初次见面的印象实在太深,哪怕兰祈其实好说话脾气随和,哪怕副局长后面得了神明赏识靠关系一路升官,到兰教授面前也只敢畏畏缩缩夹尾巴做人。
214.“这样啊,”梁宴听完他这三言两语的概括,压根没往奇奇怪怪的方面想,只是刻意问道,“那兰觉得他听话还是我听话?”
兰祈弯腰找出猫包:“……”
这话由死对头来说真合适吗?
“你最烦了,”神明破罐子破摔地转移话题,点点猫包道,“赶紧变回猫,我带你出门。”
开都开了,看看梁宴棺材里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
10. 棺材
215.暑假的考古系一般没几个人。
手腕上套了根牵引绳的兰教授踩着下班点推门而入,披在身上的棉麻长衫随走动飘出风的形状。
中央空调运作的冷气凉得要命,坐在兰祈工位隔壁的教授指导着手下几个留校的好学生,硬生生气出了满头的汗。
“兰老师怎么来了?”她捧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喝,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前段时间刚结束工作,给课题组都放假了吗?”
兰祈与她简单地打个招呼,从抽屉里拿出把铜钥匙,道:“在家里研究电子资料总觉得怪怪的,打算来学校看看实物。”
教授赞同地点头:“确实,有的时候扫描精度不够,放大也看不清细节……”
“我过去了,安老师也别拖太晚了,”神明动动手腕,把某只自己把自己绕进去的猫解救出来,侧目笑道,“保证自己不被他们的创新点折磨死最重要。”
216.年轻的教授赞同地点点头。
“哎,这是兰老师养的吗?”
“好,”她余光瞥见地板上黑黑一团在移动的圆形生物,顿了顿道,“好壮观的一辆小猫啊。”
身边的学生比较不给面子,压低音量偷笑:“嘿嘿感觉像卡车停这儿了。”
卡车本猫听到别称,动了动耳朵,抬起猫脸茫然地看向兰祈。
老大她们好像在笑我。
“走吧,这是你实至名归。”神明端详他俩眼,选择不给死对头撑腰。
幸好也就当猫的时候胖了点,人形还是正常的。
217.“这里面放着的都是从你墓地里出土的东西。”
俩人在库房尽头的一道小门前停下。
趴在神明脚边的黑猫背上多了道黄纸朱砂的隐身符,从远处看去活像烤糊了开口大面包。
兰祈把钥匙插进去,边扭边低头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灵体靠近自己的棺材,应该会想起点生前的记忆。
梁宴抬起一只爪子,朝前伸了伸。
草棕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我……”
218.门“吱嘎——”地开了。
“我什么?”兰祈把钥匙塞入口袋。
梁宴沮丧地低下头:“我没什么感觉。”
硬要说的话,感觉还没面对猫粮的时候多。
219.“没事,”神明拉拉绳子,宽慰道,“你进去再看吧。”
考古系的库房一向紧缺,墓葬中空间放得还算宽裕的陪葬品到了这里,还能有个架子放都算待遇不错。
石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中间的木台上,冰冷的白炽灯照亮所棺面四周绘制的复杂岩彩纹,还未完全脱落的金漆斑斑点点,与说不出来是霉菌还是干涸血液的东西混作一团。
盖板虚虚地掩在上面,留出黑黢黢的一条缝隙。
兰祈简单地扫了那花纹几眼,要直接掀开盖板看内部的动作诡异地停住。
“你这画的……”
黑猫听见神明若有所思地问。
“为什么和我的诅咒纹这么像?”
220.去掉那些意味不明的文字,再删掉梁宴自创的遮掩纹路。
金漆一气呵成,将花草之神原本烙印在某个人皮肉里的标记提取、展开,完整地放置到封棺的祝福里。
兰花盛开绽放,对应棺内人的心脏、四肢,与头颅。
长发散落。被遮挡的眼眸稍稍眯起,内里巨浪滔天。
兰祈懒洋洋地取出个发圈,把扰乱思绪的头发扎成个乱糟糟的小球。
难怪梁宴丢了记忆还能不假思索地觉得他的棺材难开。
有这个诅咒在,除非是用了别的特殊方法,开棺的人都无可避免地要与神明本尊对上。
越来越有意思了。
221.盖板打开。
梁宴努力垫起后腿,前爪扒住石板,和兰祈一起端详自己的棺材内部。
比起复杂繁琐,不知道墓主人到底想干嘛的外层装饰,内里的纹路要简单很多。
与石板同款的四段祭祀文深深地刻在底部。
神明辨认道:“兰之猗兮……”
兰之猗兮,在彼峻崖,兰之蓁兮,在彼中洲。
采采殚兮,浅掇其裳,采采殒身,后继趻踔。
剩下三段被梁宴那狗东西划了。
222.神明望向趴在棺材边上的猫:“你在里面写这个干什么?”
兰祈对这段文字有印象。
这来自很久很久之前,信徒写给花草之神的祭祀颂歌,等到每年的春至日,配合六弦古琴和笛子放声吟唱。
文以表情,乐以颂志。
先民就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于神明的狂热赞美和誓死追随。
梁宴这里抄的是其中一小段。
223.但肯定怀的不是原本的意思了。
“呜,”梁宴晃晃脑袋,“我想想。”
他仔细地盯着那段文字,沉默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导:“兰,我想起来了。”
“什么?”神明在他旁边蹲下身,指尖擦过余下祭祀词上深刻的划痕。
梁宴肯定道:“我做梦看到的诗,就是这段文字。”
224.黑猫扭过头看着他:“我梦到天轨破碎、众神陨落,天道宣告下一个纪元的来临……”
而我躺在地下,动弹不得。
石棺上的纹路随着他的话,兀自发起了光。
瑰丽古怪的兰花缓缓收拢花瓣,化作外族青年脖颈上淡淡的刺青。
“梁宴,你……”面前落下阴影。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兰祈还没反应过来梁宴怎么突然暴涨了力量,已经被倒下来的人强行压坐在地上。
而怀里多了团暖烘烘的东西。
225.“你怎么了?”
神明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安抚过死对头的肩膀。
“兰祈,”梁宴埋在他肩窝里,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我好像,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也没事。”神明垂下眼睑。
他轻轻地笑:“都过去俩千多年了。”
对于神明存活过的漫长时光来说,和死对头相处的那一小段日子更是弹指一瞬。
226.神明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道:“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
所有记忆齐刷刷涌上来的话,脑子应该会疼得像是被高铁来回碾过。
“这里呆着不方便,要不要,”兰祈试探地提议,话语轻柔得像是迎面而来的春风,“回去?”
“回去?”梁宴咀嚼着这两个字。
环在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兰祈感觉双膝跪在他面前的青年似乎剧烈地抖了一下。
梁宴抬起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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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自己本心道:“好啊,我们回家。”
227.“行。”神明唇角勾出淡淡的笑。
“回家。”
228.傍晚的风吹进没关好的纱窗。
粉红色的晚霞足足盖了三分之二的天幕,兰祈拿着煮好放凉的安神汤进来,看见床边放着的茉莉盆栽微微摇晃。
床上,死对头团在薄荷绿的四件套里,右手还紧紧攥着兰教授先前出门时穿的长衫外套。
兰祈放下玻璃杯,动手和他抢了抢衣服,没能抢回来。
“……”
先前好不容易顶着同事们疑惑的目光把这人半扶半抬地弄回来,结果梁宴抱久了顺杆爬,到床上了还死活缠着他不放人。
兰祈为了脱身,只得把外套丢了。
229.无法,兰祈转而叫他:“梁宴,喝药了。”
一直叫他自己疼也不是个事。
死对头昏在被子里,不理人。
兰祈探探他脉搏,确认梁宴真死过去了后起身,在纸箱山中找出来之前凑满减加购的猫咪喂食器。
神力溃散凝结的藤蔓从天花板伸到地面,再搭到床沿,对着某个睡得不太安生的死对头蠢蠢欲动。
330.“那你来吧,辛苦了。”兰祈把汤药和喂食器交给植物。
淡黄色的小花瞬间开满卧室。
夜风吹拂,以星光和云朵为原料制成的纱衣垂到脚面。
色洁如雪的发丝生长、飞扬,再自动编织,与凭空出现的黄金制物组合成繁琐的流苏头饰。
破碎的时空撕裂恐怖漆黑的压力,兰祈淡淡回头,看了一眼那盆摇晃枝叶的茉莉花,交代道:“我出去一趟,有什么情况的话第一时间和我说。”
额头,代表神明身份的兰花纹路闪着银白的光。
“看好他。”
331.茉莉落了片新生的叶,算作回答。
332.“我倒要看看……”
无人漆黑的库房里,空荡荡的棺材前传出脚铃轻动的脆响。
裂碎时空而来的人将手覆上棺材,喟叹道:“你写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沉睡千年的文字被兰祈注入的神力一点点唤醒,从禁锢的石板上扭动、脱落,最后随意地漂浮在空中。
它们淡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神明白皙秀丽的半张脸。
333.曾被人刻意抹去存在的几段祭祀词开始发烫。
果然。
兰祈盯着仿佛快要融化的石棺底层,想:
梁宴既然都写那了,肯定是想叫人看到。
用特殊手段加上遮蔽,叫旁人无法辨识真正有意义的内容,等着真正拥有钥匙的人来了,才能发现所有的秘密。
梁宴千辛万苦藏起来,甚至不惜冒着被他发现的风险,也要修改神明诅咒加以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记忆、故事、谎言还是……
更惊世骇俗的真相?
334.划痕的消解已经到了能模糊看出字形的程度。
兰祈还未来得及辨认,脑海先突然被一段突如其来的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很近又很远的地方,青年讲述的声音娓娓道来。
是梁宴的日记,兰祈听出。
具体的画面跟随死对头的描述开始描上色彩。
是他只粗糙扫了一眼,还未细看的后面部分。
11. 强吻
335.“神明叫来藤蔓,把我捆起来丢出了灵泉所在的宫殿。”
336.“时间眨眼就到了我的死期。
还没等到没准会索我狗命的其余众生,预见推衍未来的星轨先莫名其妙地从天上掉了下来。
我当时正坐在神殿里啃花草们赏给我的果子,扭头问兰:
这是不是就代表,预言不会成真了。
天空划过无数璀璨的流星,金饰叮咚、珍宝堆砌的神明靠在临水的轩杆上,懒散地抬眸回答我。
所隔有些距离,可我还是看见了他眼里沉默的黑发人类和漫天流火。
梁宴。兰叫住我:
所谓预言,其实大部分都能指向正确的未来。
他道。
但一旦遇到复杂的情况,饶是最为准确的星轨也无法预示归路。
一个轻微的念头、一个纠结的矛盾、一点时间的误差,可能都会走向截然相反的结局。”
337.“兰向我走过来,脚上的铃铛在和风中奏出悦耳的无名曲。
所以,别信那什么劳什子预言。
他与我擦肩而过。
没有完全编起的雪发擦过我的鼻尖。
信你自己就行了。
花草的神明转过头,如是对我说道。”
338“好。我点头回他。
面前萦绕的幽香貌似还没有散干净。
我努力嗅了嗅。
是兰花的香味。”
339.“那星轨掉下来了,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吗?
我接着问。
星轨有自己的法则,怎么掉都掉不到人间去。
兰罕见认真地想了想,补充道:
但是能叫星轨掉落的事,所关联的因果肯定不小。
天道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应该,也会死很多人。”
340.“这样吗。我看着兰轻轻颤动的睫毛猜想:
原本水神先于兰下黄泉,都只是叫星轨混乱了一阵子。
神明之死尚不至于,到底是何事值得自古以来就在运作的星轨无法推算,甚至把自个儿给烧了。
会死的很多人里……
是不是也包括了弑神者的大家。”
341.“可能会。
兰突如其来的回答将我从胡思乱想中剥离。
他立于神殿出口的雕花木门前,不知看了我多久,手中拿着块与纱衣同种材质的布,慢条斯理地擦着几只璀璨耀眼的金箭。
梁宴,兰边擦边通知我:
天道刚刚发布了召集所有神明集合的密文。
地点就在星轨坠落的地方。
他微微抬起点白皙瘦削的下巴,问我:
你想不想去。”
342.“兰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
就像问我今日的晚饭要不要再多加一份蛋羹。
神明大人。
我笑了一声,抬脚跟上他:
你这跟问我想不想去死有什么区别。”
343.“随心意而动的藤蔓充当绳子,立即将我捆得严严实实。
兰张开羽翼,动身的瞬间里把长出一截的绳头缠在手腕。
束在他腰上的宝石链饰被不问自起的风吹起珊瑚坠子。
还是有点区别的。
白纱金饰的神明扯扯藤蔓,确定它足够坚固。
没准你死不了?
兰玩笑道。”
344.“我们腾空而起。
疾风呼啸而过,星子触手可及。
耗费全部力气睁开眼往下看,被各色花草覆盖的神殿静静地躺在高山之巅的云端。
由一片、一块,再到一点、一线。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345.“娘从别的部落捡回来的祭祀曾经说过:
神明的宫殿没有几个人进去过。
饶是那些热爱往人间凑热闹的神明,信徒能获得的最高荣耀也不过是对神殿庄周梦蝶地匆匆一梦。
神殿是神明的居所、可能也是祂们诞生后呆过最久的地方。
是没有神明的许可就难以找到的隐蔽之地。
这次兰把我掳过来关着,是担心和水神走得近的神明的报复吗?
毕竟我的命对他来说应该也挺重要的”
346.“梁宴。
兰转过来奇怪地叫我:
你看啥呢?
没什么。
原来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吗。
我将视线从金光镀云的天边收回,选择实话实说:
在想你为什么把我带回神殿。”
347.“神明好看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解。
梁宴,兰从喉咙里默默挤出几个字,敲碎我的幻想:
这叫囚禁。”
348.“哦?我拖长语调:
大人,囚徒可没法每天都在神殿里溜达……
身上还未解开的藤蔓缠得更紧了。
闭嘴。兰带着我飞入面前的雪原裂谷。
从星轨上散出来的纯白光点在凌冽的风中乱撞。
属于游牧的记忆和经验告诉我,雪原这个时候是永夜。
遮天遍地都是晶莹的蓝与浓墨的黑,缥缈的光点夹杂飞雪顺着裂谷游荡,带起独属于寒冷的难言味道。
而面前干净飞扬的衣袍下,兰的神力散了出来。”
349.“这次回去了就照着凡间的地牢关你。
无声挡去风雪的神明瞥我一眼,确定这个凡人没被冻死。
他淡淡地威胁道。
雪谷的蓝色照在他脸上,显得兰素日微红的眼眶更加明显。
行啊,神明大人。
四肢都被他绑起来放风筝,我也只能动动嘴皮子功夫,随意地笑道:
你可别食言。”
350.“那时候我也没料到能一语成谶。
星轨掉落的天坑旁边早早集合了所有的神明。
祂们守在这里商讨、布阵,然后等着唯一一位缺席者的到来。
祂们在等兰。
等着兰带我过来,以第一位天命之人的血作为胆敢反抗神明的下场。
等着神明的荣光福泽绵延,直至万万年。”
351.“风雪肆虐。
察觉到祂们的意图,生长在冰原的苔藓破冰而出。
兰望向站在星轨残骸前的高大神明,冷笑道:
风雪,你要干什么?”
352.“被他点到名字的风雪之神不以为意地转动双鱼珠。
花草。
水神的挚友看起来似乎并未对朋友的遭遇有多痛心,祂凝聚起凛冽刺骨的神力,面上长眸微眯:
这话应该我问你。
祂道。
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鬼法子让预言判定失效。
但既然匕首已经刺入你的心脏,天命诅咒带给神明的后果就不会改变。”
353.“交出你身后那个东西。
无数的神力在源源不断地注入星轨,风雪的神明招来寒潮覆盖苔藓,以此提醒道: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你就会不停地衰落下去。”
354.“面前张开的羽翼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
风雪。兰冷声道:
你话太多了。
那不然呢?
与他对话的神明冷笑:
不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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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虚弱到连破碎时空都做不到,要靠双翼飞来雪原。
无时无刻都在逆转预言很辛苦吧?
更别提这个凡人貌似还天天给你找麻烦。”
355.“知道的还挺多。
花草的神明稍稍歪了一点点头,金饰的叮咚声消融进潇潇风雪。
他朝前走出几步,平日里时常盛满春天的双眸冻结转换。
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356.“金箭遥遥对准。
喂。
作为他话语里轻蔑的凡人,我顶着不耐烦开口:
你找我干嘛?”
357.“堂堂众神,费尽心思把星轨弄下来,目的总不能是看我可怜上门送关怀。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风雪之神微抬手指,叫盘旋在我四周的寒风更进一步地侵入兰简单布下的保护。
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祂轻笑:
不明不白地死去就行了。”
358.“扶桑木与陨铁构成的仪器遗骸埋在浅浅的一层大雪里,晦涩难懂的祭神文还在流转翻腾。
身处无边雪域,我的心脏却跟着星轨的运转,泛起了难言的热。
梁宴。
兰察觉到什么,当机立断收弓回头。
你感觉……
他话音未落,先抓住了我倒下去的身体。”
359.“深深扎根血肉的诅咒缓缓浸入骨骼。
不同于兰操纵时的压迫窒息,这一次来得温和柔弱。
感官迟钝模糊,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抽出,散入浩渺的天地。
我当时只觉奇怪。
生于草原的人大多追求辛辣的酒、滚烫的奶、在火上烤得冒油的羊肉和五彩斑斓的帷帐,并不对细微的变化有多敏锐。
我茫然地躺在兰的怀里,看虚无的光点照亮他侧脸高挺瘦削的鼻梁。
而众神威严肃穆的声音已经笑得变了调。
直到濒死,我终于在只言片语中得知:
祂们抽走的东西是命格。”
360.“星轨陨落、命格置换。
只要交换命运,所谓的天命之人也就跟着不复存在了。
据兰种种表现可以推断,我是开启神明死亡黄昏的第一位,天道落在我命格里的东西最为重要。
只要今天先弄死我,后面对于其余人的操作也有了先例。
众神是这么计划的。”
361.“该怎么说呢。
很完美的计划。
兰。
我艰难地将五指插入地上厚厚的积雪,疼痛所带来的刺激总算使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哪怕被削弱了五感,这里的温度也低得凡人无法承受。
在你看到的未来里,我就是这么死的吗?
死得还挺隆重的。”
362.“神明大人没有搭理我,只是将薄唇兀自抿出浅浅的一道线。
那看来应该就是了。
我无端地想着。
兰不是很擅长撒谎。”
363.“那一天并没有日月更替,我也并不知道中原部落的王历更迭记录到了何年何昔。
兰屈尊降贵蹲身用双臂抱着我,又被我突然发力的一拽拉得失去平衡。
我又一次咬了他。
这次是嘴唇。”
364.“哪怕被雪原沾上了寒意,花草之神的唇始终保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
那这个呢?
虎牙毫不客气地咬破面前人的嘴角,我的语气不怀好意:
兰。
这个你也在未来你看到了吗?”
12. 兰祈
365.“我们双双落入冰凉柔软的雪。
天旋地转间,若隐若现的兰花香愈发浓郁。
我有说过吗?
兰摸起来真得很软。”
366.“中原人似乎喜欢把这个叫做相濡以沫。
恐是命格置换而引发了天地异动,哪怕神明都难以窥清的滔滔大雪里,兰的唇被我舔舐啃咬糟蹋一通。
直至原先不多不少的颜色透出比初生朝阳还浓的红。
喂。兰。
终了,我好笑地用指腹擦过他唇瓣下方:
这里的痣,也是因为我而冒出来的吗?
落在他脸上这个位置还挺合适。”
367.“兰躺在一边呆愣愣地看着我,白发覆盖了大半的脸,像是还没从刚才的荒唐中反应过来。
过了会,他拍掉我胡乱游走的手,骂我的尾音罕见地有些颤抖:
梁宴。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368.“神明大人,我确实就快要死了。
我挑起一边眉,颇不着调地回答他。
兰闻言就想揍我。”
369.“好在他良心过不去,没能揍成。
兰。
我将停在胸口的手拨到一边,问道:
命格的置换,你也能感受到吧。
众神把兰的凋落塞给我。
凡人的身体扛不住神明打破预言所带来的后果,我今天铁定就是要死这儿了。
但是兰不一样。
他拿到的命格里有我的宿命。
那可是个要终结神明纪元的大事情。”
370.“能感受到。
兰随意地点点头,叫来冰原为数不多可以生长的矮灌木为我挡去风雪。
那……
我抓住片随他腾空而起而掉落的羽毛,翻了个身坏笑:
这事你要做吗?”
371.“兰瞥了我一眼,意思是废话。
众神皆以为:只要将天命之人顺遂无虞的命格换给神明,就能祂们的终止凋落。
看着雪夜里最为纯洁的那道白色,我把还残有几丝温度的羽毛放入怀中,无端地猜想:
可是如果神明背上和他身份背道而驰的命运,那不是更加糟糕吗?
凡人弑神的过程复杂得要命。
而神明与神明的厮杀里,兰只用把那些狂妄自大的玩意儿都碎成渣渣就行了。”
372.“星轨最核心的指针卡了一下,随即自顾自地接着走下去。
我缩在灌木好心做出的叶窝里,每一道呼吸出的微弱热气都会瞬间凝结成冰。
前方,那人的长发在猎猎寒风里肆意飞舞,白袍凌乱宝石破碎,手中注满神力的金箭划过长夜,带起绚丽夺目的蓝绿极光。
周围浓郁的绿色编制成完美的坟墓。
兰。我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扯扯冻僵的嘴角笑了下。
思绪混乱,如同漫天飘扬的飞雪。
属于花草的神明啊。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是讨厌你。”
373.“我讨厌你的恪守规则、你的冥顽不灵和包容万物的怜悯与纵容。
你无时无刻的气定神闲、仿佛洞晓一切无法忤逆的偏执和疯狂。
你的强大和才能、你的傲骨和脊梁。
你那双只要静静地望过来就再也无法忘记的翡翠眸子。
我讨厌兰。
因为他活了太久太久,久到什么都不足为奇,什么都无法在神明心底留下浅浅的一道惊鸿影。
因为我无法将他也用曾经过咒骂神明的话语来侮辱诋毁。”
374.“我讨厌兰。
可当时命运重叠神力回归、箭羽齐发隆冬转夏。
孤身一位的神明接过天道的默许,对上万万暴怒张狂的对手。
我还是希望兰能赢。”
375.“那一场发生在雪原的战争打得很快。
抱歉,我当时脑子浑浑噩噩,压根没精力观察时间更替,自然也就不知晓时辰。
我只记得我死的时候很舒服。
躺在后面长出的兰花丛中,靠着滩雪山上流下汇聚的小水潭,身下的野草软绵绵地钻入衣袖,风一吹就有股淡淡的痒。
战场上残留的血液被植物们尽数吸收,将雪原扭转成一望无际的森林。
许久未见的阳光拨云而出,将浑身伤痕累累的获胜者每根凌乱散开的发丝照亮。”
376.“兰的羽翼不知道被哪位好神明给砍断了,金色的血浸透大半星光闪闪的白衣。
你还活着没?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用长剑戳了戳我的小腿。
说话的语气疲惫至极。
还行,应该还能再撑个一小会儿。
我闭着眼睛回答他,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
377.“能撑吗?兰轻声道:
能撑就好。
神明大人哐当坐下。”
378.“现在除我之外也没别的神明了,你的愿望提前达成,安心地去死吧。
兰又伏下点身子,拍拍我的手背,低语道:
凋零后的尸骨留不住,我待会儿勉为其难给你搭个衣冠冢,有总比没有强。
你们草原好像不兴挖墓?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的吗?”
379.“话语很轻很慢。
怎么这就当面安排起后事来了?
我艰难地睁开一只眼,好笑道:
我提什么,神明大人都会满足吗?”
380.“不会。
兰靠在剑上实话实话:
你要是得寸进尺我还会给你一剑。”
381.“猜到了。
我忍不住笑:
那就不许愿了,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信徒。
你只用听就行了,一句话,就一句话。
我……”
382.“我爱你。”
383.“接天的荒草摇曳、兰花自顾自张开花苞。
滴落的血液落入甘露还未完全蒸发的土地,生机盎然中,白袍白发的神明耐心地等了会儿,叫来凉爽的夏风合上我的眼。
我什么?
兰慢腾腾地起身,语气略有疑惑:
梁宴,你貌似没有说完。”
384.“可惜能够回复他的只有纷纷扬扬的灰烬。
矮灌木讨好地开出满树星星点点的淡白色,他站在广阔晴朗的天地间,美好得不像刚沾完满手的鲜血。
我没有说完吗?
我茫然地抬起半透明的手,沉思。
我以为还刚刚说出来了呢。”
385.“虽然不知道你想说啥……
兰将不知道从哪个神明手中抢过来的长剑丢开,饰品叮叮咚咚地响:
但祝你走得开心吧。
如果天道愿意补偿给你来生。
他拍拍七零八碎的翅膀,转而选择撕开时空:
你如此也算功德圆满,下辈子想必会大富大贵平安顺遂。
也不用再处心积虑和我作对了。”
386.“什么?
我诧异地朝前跑几步,想要抓住他破破烂烂的胸口衣摆大叫:
你看不见我吗?
我还在这儿呢?!!
我不想要什么下辈子!”
387.“指间指指地穿过那片单薄的纱布。
怎么会这样?
我停在他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明再低一点头就能吻上去,却连任何的呼吸与体温都感受不到。
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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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鬼使神差地止住脚步。
他微微抬起脸,翠似山玉的眼眸里映出悠悠晴空、苍山连绵。
众生与天地皆热烈,只是独独看不见我。”
388.“原来只是错觉吗。
忽然迅疾的风穿过神明长到脚踝的白发,他寻到原因收回视线,淡淡地道:
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遗愿未了,闹鬼了。”
389.“放心吧,凡人需要渴求神明垂怜的时代结束了。
他抬起手,在胸□□叠合一:
包括我。”
390.“奇怪。
我定定地低头看他,估计是灵魂状态的缘由,能感受到许多原先压根没法发现的东西。
兰的一举一动,貌似都有神力流出消散。
可同时又有新的能量在进入更换,速度越来越快。
就好像……
兰也在经历什么变化一样。”
391.“天道马上就要编写的新法则里,会将我放到别的位置上去。
兰自说自话,却准确到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中所想:
为此,我应该需要改个名字。
祈者,祷告也,神明上祈天地法则,以佑万事万物繁荣长盛、更迭安康。
我会处理类似的麻烦、出漏,偶尔再给天道打打白工干点活,确保你拼命征求来的新世界不会出错。”
392.“裂开口的时空裂缝随着主人的心境而波动了俩下。
不是骨灰都被扬了吗,我眨眨眼睛,控诉地想:
怎么心口还是会酸酸地疼。
大概就这些吧……
更换职位的神明说着说着,突然偏头笑了下,耳垂上饰品的红宝石流苏荡出弧度:
兰祈。
这新名字听起来还不错。”
393.“确实不错。
我看着他,无声地接话:
很适合你。”
394.“我跟着兰祈穿过裂空,回到了他的神殿。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神殿了。
众神尽陨,云端之上的亭台楼阁失去保护,塌的榻倒的倒,混乱得不成样子。
原先长满边边角角的花草通通被压在砖石碎块底下,隐约露出点斑斓的彩色。
灵泉还剩一小半,变了色的泉水里漂浮着几块腐烂的树干。”
395.“你的神殿……
我望向他,虽然鸡同鸭讲还是想说:
节哀。
兰祈压根就做不到回我,只是朝前走出几步后蹲下,沉默地用手背搬开浮雕的碎片。
哎?
还有幸存的吗?
我凑上去。”
396.“是茉莉。
它之前闹着要搬到门口来看风景,反而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只是原先好不容易结出来的花苞都掉了,光秃秃得像株小树丛。
就你一个吗?
兰指间托起它破碎的叶片,轻声道:
大家……”
397.“茉莉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当即委屈得要从土里跳出来。
它挪开中心层叠的叶片,露出仔细保护的内里。
上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哭丧的各种草木之灵。
你保护了大家吗?
兰祈搬来一个勉强还能用的大理石盆,揉揉它道:
很厉害。”
398.“云端现在不能住了,我得搬到下面的人间去。
那里可能没有神殿舒服,但热闹,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神明将盆修好,问它:
要一起走吗?
原先你嫌闹说不喜欢的那家伙也是人间来的。”
399.“草木之灵们硬是没跑过当机立断的茉莉。”
13. 求婚(正文完)
400.“喂。
场景一片温馨,我看兰祈搬家看得正乐,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拍了下。
回头,白白的一大团东西拿着长卷轴飘在半空。
嗨……
它试图打个招呼,反被我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
后来我得知,这团像鬼的玩意儿不是什么没灭干净的旧身。
而是天道派来帮忙收拾我这烂摊子的。”
401.“法则建造的墓地遵照了中原的规制,假模假样地放满各种东西。
烛台上的蜡烛怎么都点不久,白团子便唤了团幽蓝的火焰来代班,辅助我干活。
天道都准许你修养上千年然后重回人间了,早早躺下睡不是挺好的,偏偏要写这么多东西……
它巡视着飘到我旁边,看看泥板上刚刚刻好没多久的文字,嫌弃道:
你这写的什么破诗啊,字丑得乌龟爬一样。”
402.“反正不是写给你的。
我推了推它,握着短刀刻字的手蠢蠢欲动,呛道:
而且我能死不是祂过于相信星轨演算?这是我应得的。
白团眼见打不过也说不过我,赶紧朝旁边飘。”
403.“棺材、泥板,还有……
墓地里的条件实在简陋,我抹抹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望向嵌在墙壁里,处具人形的羽翼神像。
垂目低眉,纱衣纷飞。
刻了这么多个,总算模仿出来一点兰祈的神韵。”
404.“喂喂喂,别看了别看啦!
白团趁我恍神又飘回来,落在泥板上蹦蹦跳跳:
快干活吧你!不然就算再干一千年你也别想合眼。
话语里对我的工作效率十分有意见。”
405.“说是要记录和神明大人过往的点点滴滴,结果全是在这里走神胡想……
它努努并不存在的嘴,往前凑了些,贴着我的眼睛道:
你那开头诗呢!写好没!不是说要拜托我封进棺材里当压文!
这么着急作甚……
我点点身旁放着阴干的泥板,示意他凑过去看:
这个写好了,你封的时候记得带上兰的诅咒纹。”
406.“知道了知道了,就照你身上的封,要只有神明大人能打开的。
白团敷衍我几句,边捂着头飘边偷偷嘟囔:
拿我许愿呢?做不到可不准骂我。
明明自己写十句骂八句,还说喜欢人家。”
407.“立场是立场,感情是感情。
我晃晃手中的刀,面带微笑地催促道:
你赶紧的。”
408“知道了!!!”
409.还保留颜色的泥板被白团身上微微散出的光照亮。
兰祈看到这,直觉这应该是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也跟着俯下身,慢慢地跟着它读出上面所刻的内容:
兰之猗兮,在彼峻崖,兰之蓁兮,在彼中洲。
采采殚兮,浅掇其裳,采采殒身,后继趻踔。
……
410.高高的兰花草啊,长在那山崖边上。
远远的兰花草啊,长在那江州中央。
采撷之人费劲全力,终于触碰到你的衣角。
采撷之人丢了性命,还有后来者踏过尸骨。
高高的兰花草啊,长在那山崖边上。
远远的兰花草啊,长在那江州中央。
我可否将你拢入怀中?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我可否与你共赴红尘,就算结果是殊途异路。
等到山崖崩塌、等到江水枯竭。
等到万万年后的沧海桑田世间变迁。
只要你允许我做你生长的雨露,你脚下腐烂的泥土。
此心不改、绝无怨言。
高高的兰花草啊,长在那山崖边上。
远远的兰花草啊,长在那江州中央。
后来者啊,请不要嘲笑凡人对于神明的幻想与痴妄。
就让我吟诵这段过往。
411.虚幻的古墓里,青年专注埋头刻写,短刀一点点翘下特制的泥土,声音刺耳又难听。
越过时间而来的神明看过所有成型的未成型的文字,恍若未闻,只是最后停在他面前。
原来当时你没说完的话是这个……
他抬手,覆上异族青年虚无的眼,隔着俩千多年回答:
现在我听到了,梁宴。
412.泥板一块一块搬上四壁,围成闭合的环形。
被兰祈错误认定为放在结尾的诗歌,其实才是那人故事描述的最开始。
413.幽蓝色的火焰在烛台上缓缓燃烧。
这股取自幽冥的离火不照活人、不照鬼怪,只照跳脱五行、应该不属于尘世的游荡灵魂。
梁宴满门心思扑在雕刻、兰祈偏着头耐心看他,俩人各忙各的,以至于都没发现,石壁上孤独的影子边多了道极淡的清秀身形。
而讲述的声音停了一小会儿,又自顾自接下。
414.“我叫梁宴,出生于草原的一个古老部族。
据母亲说,我出生的前几天,极星刚好转过九个更迭的轮回,是为极其难得的吉兆。
她一人一弓斩杀入侵牧场的恐怖邪魔,踩着血迹斑斑的如山尸骨被一众部落奉为领袖。
取名为宴,歌其荣光。
在中原还在广建宫殿祭祀认知,以渴求神明的零星施舍时,我们早就改以自己的双手去强夺想要的一切。”
415.“我在草原长大、成年,学会猎取野性的狼,也喝过寒天里透心凉的雪。
后来部落覆灭,祭司带着剩余的族人转向亲族的投靠,我收拾收拾仅剩的一点细软,转头去了中原。
那里是神明庇佑的赐福之地,也是弑神者活跃的中心。
我没想着回去。
我只想用匕首割开祂们脆弱的喉管,放干祂们芳香腥臭的血液,叫天底下曾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的百姓看看:
其实神也不过是复杂阴暗的人。
我们年年祭祀,将数不尽的牛羊、谷物、珍宝、丝绸无私献出的对象,早就该从黄金与白玉堆成的宝座上滚下来。”
416.“在中原,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见了兰。
他和我设想过憎恨过的神明不都一样。
他庇佑世间草木,庇佑花草开落凋零,强大但来得温和。
没有和凡人牵扯过太多,没有虔诚信徒的偏爱,神殿也总是冷冷清清,丢在荒郊野外的路口吹灰。
那一身的白袍仿佛就已暗中代表了他表面的超尘脱俗,只有真正冒犯到他,被打上神明诅咒的人的才能窥探到迷雾下的宝藏。”
417.“他很好,但世上没有双全法。
无论是为了死去的亲人还是千千万无辜的旁者,凡人要是真的想手握自己的命运,神明就必须死。
我当时只觉得这是一场自古无解的对弈局,哪怕我真得有所摇摆,天道的预言也早早就摆在了哪里。
神巫混乱的时代一定会结束。
余下我的恻隐我的悸动,我那点不可说也不知从何而起的隐晦心迹没有来处,自然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
418.“ 对,我动心了。
哪怕隔着完全对立的身份,预言里你死我活的关系,我还是无可避免地沦陷了进去。
初见便是白羽展翼、踏碎朝阳的神明圣洁华贵,眼眸翠绿,如同盛夏时分丰盛肥美的湿润水草。
独特、耀眼,哪怕当时动着歪心思来,也难说没有被晃过神。
后来,我和他一起去了预言中能要我命的雪山。
出发前,这辈子估计都没料到过有朝一日会安慰凡人的神明大人想了半天,憋出句相信自己。
我自然信的,不然也没胆子敢弑神。
只是有句话没说。
兰,其实我也信你。”
419.“早没了什么对他的意见了。
命运交叠命格置换的感受并不好受,长时间的煎熬折磨就像钝刀,一点点由皮肉片到骨头、
我躺在地上,飞雪潇潇长夜漫漫,满世界都是纯净的灰白色。
我很难找到我想看的那抹。
只是有条暗沉的细细红色,遥遥牵连到我看不见的九天之上,以不合风雪方向的变动告诉我:
兰还活着。
我孤注一掷遵从本心选择、相信的神明,走了和我一样的路。
我把他拉成同伙了。”
420.“最后,红绳所牵引的对象带着一身的血走回我身边,绝口不提过往的恩恩怨怨。
我想说的话很多都没能说出口,比如其实我早就对你改观,比如你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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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我的心脏。
很多很多,付之于口之时,连爱的短音难以送入风里。
我就这么死了,带着个荒诞好笑的念头:”
419.“ 兰应该庆幸他是神明的。
不然我一定会把他抢回帐篷,用五颜六色的毛毡彩毯与毒蛇粗细的金链藏起来。”
420.“但还好,这个属于神明与凡人的故事还能补救。
哪怕过了许久许久,这封书信早不知道埋得有多偏多深,也总能等来人带它破土而出。
我会回去。
见见我思念千年的心上人。
——梁宴。”
421.书信洋洋洒洒,于此结束。
汹涌的浮沉的气泡翻过厚重的时光,又定格回白炽灯明亮的考古货仓。
兰祈站在大开的石棺前,逸散的光点攀附于叮铃作响的种种繁琐饰品。
“这就是他写的全部了吗?”看起来似乎还未完全清醒的神明望向面前漂浮的白色圆团。
自众神陨落,天道吸取教训并为了保证新一轮的法则稳定,抽取出身上的部分能力,创造了这些独立的生命体来协助。
它们各有编号,喜好性格也截然不同。
如果真是那时候的……
兰祈上下打量比他还茫然的团子,想:
这应该是传闻中谁也没见过,最为神秘的一号。
422,一号飘着听他说话,先摇头,又立马把头点成个拨浪鼓。
“大人,是的,”它略显心虚地道,“没了!墓地不够大,他只能写这么多……”
“行,我知道了,”兰祈揉揉它的圆脑袋,勾唇笑了笑,“谢谢你帮他了。”
“哎不客气!”
423.“你赶紧回去复命吧。”
兰祈将棺盖重新合上,转身重新撕开时空裂缝道:“我也要回家了。”
这种虚幻的情景重现里,时间的流逝都会弯曲加快。
外面好像过了十几天了啊……
424.也不知道这人醒了没……
兰祈想着,拧开卧室莫名分外紧的门。
425.落地窗外的黄昏才刚刚开始。
橙红的阳光透过米白的纱帘,给卧室里每件家具都蒙了层棕色的布。
各处各件,平日躲着不出现的草木之灵齐刷刷全冒了出来,茂盛地挤满不大的空间。
茉莉丢下几朵刚开的花朵,示意屋内者看向来人。
“兰祈。”
“?”
426.被他唤到名字的神明奇怪地走近几步:“怎么了?跪在地上干什么……”
身后拖地的白纱拂过芭蕉新生的叶。
“你……”兰祈想要弯腰。
藤蔓不做声,只是默默把自己开花的部分打了个小圈,交给单膝跪地的异族青年。
427.“这话我应该很久之前就对你说了,”梁宴拦着他的动作,稍微举起一点那枚圆圈,认真地道,“只是可惜当时还没开窍。”
等等。
闲暇之余还是看过一些爱情作品的神明大人眼皮一跳。
这个走势是不是……
抓着他不放手的青年力气大的惊人,说话的语气却是抖的:“兰祈,我……”
428.兰祈认命地拍拍他的脸,道:“嗯,好好说。”
“你好像都把我的日记看完了。”
梁宴抱着花草之灵越塞越多的花,总算冷静下来,道:“但这句你应该没听过。”
逆向而来的光留下一道淡淡的勾勒金边,他的大部分脸埋在乱七八糟的黑发里,只剩狭长深邃的眼还能窥见少许。
“就算没有天命强塞过来的那个什么天命,我也会爱上你。“”
429.花草会不自觉倾向雨露,游离的水终会回归潮汐的怀抱。
越万山、渡重洋、攀九天、下游狱。
“你是我一眼认定的人——”
“那你……”梁宴结巴半天,总算接着说下去,“你愿不愿意,和我分享你的往后余生?”
“写情书不是一套套的,”兰祈发笑,“这会儿不会了?”
“。”
430.“好了,不逗你了。”
兰祈伸出被他留了颗痣的手,稍稍歪点头道:“愿意,套上吧。”
眉眼温柔。
(正文完)
14. 部落[番外]
日陨之时,天将暗不暗。
牛羊早早都被赶进了栏,巫师粗糙的手指擦过木琴上的弦,唱起未完待续的传说故事。
自草原深处刮来的湿润夜风吹动高过人膝的水草,柴火堆起,点起炙热的火塘。
“首领那一箭射得太漂亮了!”古铜色肌肤的强壮女人与同伴碰着囊袋中的马奶酒,回味道,“不亏是我们部落最强大最勇猛的雌鹰!”
和她对话的同伴专注在酒香里,边点头边笑咧出满嘴白牙。
新的领袖诞生、草原各部派礼来贺,专门记录今日礼品细则的老人埋头坐在门口,长长的一卷羊皮纸快要写到尽头。
手下的奇异符号还没画完,下一位来者已打开手中木盒。
“黄金叶百余片、红宝石十几颗。”
兰将珠光宝气的盒子放在她手中,头顶宽大的兜帽拉得极低,只露出一小片象牙白的下颌。
“来得匆忙,仅备薄礼,”他抬眼看看热火朝天的部落内部,道,“希望首领不要嫌弃。”
老人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颤颤巍巍地抱好。
她提起搁在一边的笔,用浑浊的声音问:“不知客人是……”
“还请留步。”
兰本打算送完就走,闻言诧异地转过点头,望向骑马而来的部落首领。
首领头带着象征统治与臣服的金冠,披散在身后的发辫中编满数不尽的玛瑙云母翡翠,华服盛装彩带加身,正蹙眉打量那堆做工精巧的黄金树叶。
专注于草原放牧的族人可能不清楚神明的秘密,但身为领袖,她知道的自然比别人多的多。
兰的身形全被披风与兜帽遮挡,反而更能印证她心中猜想。
神明瞧出她思考的顾虑,轻声笑道:“王不必声张。”
言语间似有铃铛在轻轻摇晃。
“既然远道而来,那便都是客人,”首领利落地下了马,邀请道,“不妨喝点肉吃点酒再走?”
兰争不过凑上来非要送礼的孩子,弯腰抽了几只开得热烈的格桑花。
艳丽到承载神话的花朵似乎也沾染了草原秋季狂欢的愉悦,他指间碰了碰柔软的单瓣,摇头道:“谢过首领好意了,只是眼下还有事务要忙,实在抽不开身。”
天道最近似乎有意更改法则,搞得天下妖魔倾巢而出、到处作乱。
草原本土的神明忙不过来,搞得天道到处找帮手收拾烂摊子。
兰昨日接到星轨的预言,算准时机来了如今应该血流成河、无人生还的部落。
只是情况有变,压根没轮到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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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首领厉害得很,提前察觉不对,硬是在月缺之时先把那妖怪给打死了。
“那我便不强求了。”
首领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思虑再三开口道:“不知客人能不能走之前再帮个忙?”
“什么?”
首领双手合一,诚恳道:“给我还未出生的孩子取个名字。”
民间有说法,神明取名的孩子大多沾了气数,不说一辈子顺风顺水快乐无忧,至少也能平安长大。
这样。
兰点点头,思绪从烧彻天幕的火烧云延续到地上一个个欢声笑语、纵歌起舞的凡人。
牛羊肉在烈火上烤出汁水与油脂,翻滚的奶接上大口的酒,孩子们穿着礼服窜来窜去,发辫与袖口都别着代表祝福的各色花朵。
一切和睦平常、一切难得可贵。
无论是辛苦了一年还是死里逃生,都值得热热闹闹地搞上这么一场。
宴者,庆贺也。
凡人弹指百年,所求的也不过是能圆满地多来上这么几回宴席。
是个好名字。
他抬起眼,简单地道:“草原的名字属于血脉,还是得母亲亲自取,我就添个中原的单字吧。”
没藏好的几根发丝随风跑出兜帽。
“取个宴如何?”
15. 猫薄荷[番外]
梁宴变回人后仗着有猫时候的基础,快速适应了科技发达的现代生活。
具体表现为拿语音输入操控小某同学放猫和老鼠、拿着兰教授买的手机和亲情卡到处买菜回家做饭,看了一大堆养殖短视频来伺候家里的花花草草,顺带不知不觉接手了全屋的家务。
猫么,可以不出门,但是精力还是要发泄。
下班归来瘫倒在沙发上的兰教授怀里抱一个哼哼唧唧动手动脚的大个,早晨迷糊时的白衬衫怎么被对方熨烫好套上,如今就怎么在晚霞余晖中被压着一颗一颗解开扣子。
呜呜咽咽、兰香肆意。
偶尔,那截得用水墨工笔勾勒才能显出意蕴的脖颈陷在靛蓝的软枕里,身上人颠颤过了头,刺激得神明的喉结一缩一缩。
“这什么……”睫羽被泪水打湿,兰祈单手抓着梁宴刚刚塞过来的圆形东西,原本完好的指骨硌得通红,“你从哪翻出来的。”
“你买的猫粮箱子里翻出来的。”
梁宴侧躺从他背后埋过来,沉下来贴近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说不出的餍足:“这个味道很好闻。”
兰祈毕竟是曾经的花草之神,就算现在换了职位负责,身上也保留了一点原本的特性。
梁宴最近偶然发现:神明大人极其容易被蹭上草木的味道。
“又打的什么主意。”
见那人还想再拿几个球球来盘自己,兰祈踹了他一脚。
被折腾得神体都出来了的神明长发披散,扭过头时翡翠似的眼眸似乎还蒙着层薄雾,没好气道:“这是猫薄荷,会上瘾的。”
之前因为梁宴的进食量巨大,他一口气买了够寻常猫吃三年的猫粮回来,差点被店铺客服以为是宠物店或者猫咖进货。
搞清楚是“爱心救助一卡车猫”后,兰教授避免了误会,改天也收到了店家发来的vip超级满赠赠品:
足足一整箱的猫薄荷。
够一卡车猫从年头用到年尾。
“哦,”梁宴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抱着怀中的人轻轻地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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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梢一挑道,“猫薄荷怎么了吗?”
“别得了便宜卖乖。”兰祈伸手,想将被他放在鼻尖的头发抢回来。
“我不是把这箱藏起来了?你翻出来干嘛。”
头发成功抢回来了。
但手没能抽回来。
梁宴单手扣着兰教授主动送上门的腕骨,指腹在皮肉上缓慢地磨。
“大人买这个不是给我用的吗?”梁宴若有所思地挑眉。
纱窗外的粉色晚霞里还参杂着浓浓的灰蓝云彩,青年懒散地将人抱得更紧了点,五官在昏暗中只剩下被逆光照亮的轮廓。
死对头眼尾稍眯,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道:“那只猫有我会伺候你吗?什么时候领上家门来见见。”
说着就要动。
“行,你能。”
兰祈真服他了,随身上人的动作不自在地蜷缩起腰:“别舔我手。”
梁宴听话地凑去他胸口:“不让舔手,那是可以动别的?”
“……你属狗的吗。”
16. 眼镜[番外]
“梁宴。”
还淌着水的雨伞被人支到门口。
今日初秋,天突如其来地下了场大雨,兰祈早上出门穿得单薄,此刻冒着雨回来,身上丝绸质地的衬衫半透半实地飘。
随手系在单侧的长发凌乱地散出碎发,他放下公文包,屈指敲了敲实木的台面,忘记取下的银丝眼镜边缘积了层雨滴明显的水雾。
“回来了。”梁宴刚好坐在沙发上抱着部大部头字典翻,闻声放下手中的活。
“给你做了油焖大虾和萝卜汤,刚好时间差不多了,”穿着身全棉猫猫家居服的青年起身走过来,先低头啄了口兰祈唇边的小痣,随即问道,“甜品想吃什么?杏仁豆腐还是红茶瑞士卷?”
兰教授拍拍他蠢蠢欲动摸到腰上的手,答:“都行。”
“你看看这个,”兰祈艰难地从边上的包里抽出叠打印好的A4纸,塞到抱着人就蹭个不停的青年胸口,“别蹭了,我去换套衣服。”
梁宴又蹭了几下,颇为遗憾地松开。
“昨晚弄脏那套睡衣我洗好烘干挂起来了,在衣柜里,”他将台面下的胡桃木高脚椅拉出坐上,边看边朝卧室的方向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图片。”
兰祈回答的声音从开了条缝的门后传过来:“你干的好事,慢慢看吧。”
往常都温润似风的语气莫名戏谑。
梁宴耐心阅读了几张纸,选择去敲门板提醒:“兰教授,我不太识字。”
“不太识字还能接私活呢?”换好同款睡衣的神明从卧室出来,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解释下,现在挂热搜上那首情诗怎么回事。”
鼻尖上眼镜已经被擦干净,细细的一道银丝框出兰教授书卷气十足的眉眼。
梁宴边扒拉兰祈边回忆:“接私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私活的来龙去脉得追溯到夏天末尾。
那是梁宴这位‘祖宗’重回人世恢复记忆,顺带抱得美人归的第七天,一时心软或是鬼迷心窍准了死对头以上犯下、得寸进尺的神明迷迷糊糊地接到副局长打来的电话,总算起身从床上下来。
就是从头到脚没一块好肉。
往常最喜欢热闹的茉莉闭着花骨朵耷拉枝条,藤蔓探头探脑地缩在卧室门口,春兰瞧见人出来,违背生长天性地朝阴暗处爬。
全家的草木之灵都对过往的三天三夜心照不宣,兰祈坐在沙发里揉揉酸痛的腰,又回想方才梁宴似乎还不满足的眼神,直觉脊骨发凉。
不行。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得赶紧给梁宴找点事情做。
于是打了半天总算被接通电话,还没开口放声哭诉求兰祈过来收场的副局长一句话没说,先帮梁宴找起了工作。
梁宴,男,身高188cm,生卒年不详,户口不详,外表19岁,但照实际年龄能直接原地退休。
拽的几首古语酸诗忽略不计,现代学历文盲。
无身份证,户口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脾气一般性格一般,要是得罪狠了神也照屠不过。
简历上下方格都填不满,条件可以说非常之完蛋。
放在年均大学毕业生一千万的今天,最好的归宿或许是在家啃老婆不出门。
如此,还能减少一点对社会的危害。
“真的这么没用吗……”
半天后收到无能为力回复的兰教授陷入沉思。
“今时不如往日了兰教授,”副局长点点鼠标,边查阅招聘信息边异想天开道,“要不你先让他上个初中?”
兰祈:“。”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通话那头笑得很开朗,“其实要学,应该也先从小学拼音学起。”
“说正经的。”兰祈扶额。
副局长动动手指,给兰祈发了个文件:“真正经么我倒是真找到一个,专业对口到岗上任,五险一金月薪四千,坐办公室到点下班,甚至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本来都快放弃的兰祈沉默半天,反问:“不是诈骗?”
“嘿我怎么能拿诈骗忽悠你呢,”副局长义愤填膺,“是我们部里的文员,通神语翻译方向,常年缺人待遇还行,叫你家这位来刚好合适。”
他嘿嘿笑:“就是要求再怎么放,至少得认识简体字。”
换算言下之意,就是梁宴学拼音逃不过去。
“行,”兰祈应,“至少是个活。”
他本来差点就去给梁宴整堆小工艺品回来做了。
于是,梁宴被强行摁在家勉勉强强认全了常见字,随后日常抱着字典去特殊事务处理总部上班。
态度异常积极,亢奋得如同动画片里天天做汉堡的黄色海绵。
副局长放心不下,日常偷偷巡视观察梁宴三回后打电话给兰祈:“所以你真得没有给他下什么咒吗?他天天往工位一做就跟座山似的蒙头翻书,绩效都快拿到月度先进个人了!”
“没,”兰祈边批学生论文边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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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跟他说想结婚得自己赚钱买八金。”
“那他这是被胡萝卜钓着,所以拼命拉磨?”
“算是吧,昨天还刚给拉我去买了个小戒指。”
对面晒过来张设计成兰花样式的碎钻银戒,箍在兰教授被某人盖了个戳的指根,一整个欲盖弥彰。
配合标签上里刚好为梁宴实际到手工资的数额,副局长默默擦了擦手机,有种想凭空旺俩声的冲动。
兰祈秀完恩爱,接着轻飘飘地道:“其实我也不用他买那么多,毕竟他真赚不了几个子,有个态度就行。”
对面半是愤怒半是没招地挂了电话:“我就多余关心您俩位感情生活!!!”
回忆结束。
兰祈覆上梁宴在耳骨旁流连不停的手,歪头笑道:“所以,私活?”
“他们给的多,”梁宴弯腰俯身,边动边回忆道,“一个人拿着我写的东西来叫我翻译,说是要拿这份资料抢对家的劳动成果,提前发期刊什么的,看不懂。”
兰祈想起最近学院几位教授突然开始走路上班的举动,有了猜测。
他忙着谈恋爱和教学生,压根没将他们暗戳戳的小动作放在心上,结果没等到人家来使绊子,互联网网友先高呼磕到了。
也不管论文期刊里分析一大通的什么神与人的矛盾,个人意识的觉醒,社会风俗的变迁,大家伙盯着原文一通圈画,放言字里行间是恨还是爱我自有判断。
怎么说。
她们说的也没错。
“给了多少?”兰祈亲了口梁宴贴得很近的脸侧,问。
死对头从门旁边的推拉柜中拿出个印着珠宝logo的包装盒,给他展示。
漆黑的绒布上头,满祖母绿的耳坠与额链在昏暗的环境里也闪闪发光。
“都花了?没留私房?”
主动变回神体的神明后背贴着门板,被人摁着试戴。
“没留,”梁宴注视眼前那双翡翠色最浓的眼睛,喉结滚动,“方才怎么不摘眼镜。”
“见你一直盯着,还以为你喜欢。”
耳坠随话语微微晃动。
“呜……”
怀里直直地撞进来团温热的东西。
梁宴箍住兰祈纤细的腰身,堵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词语。
耳鬓厮磨,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话轮转过二人唇边,老久才掉落入地。
“喜欢。”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