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捡到女配后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1. 就是她要抢我夫君?
秋色渐浓,庭前梧桐叶老,风过时簌簌如雨落,鸟雀落于台前,三两声叫唤便碎了这寂寥。
一双纤纤玉手拨弄着琴弦,檀木香充盈整间房。
【宿主听懂了吗,现在情况真的很危急,男主还有五分钟就要带女配到家里了】
崔令颜捂着脑袋,只觉着脑中的声音格外吵人。
这个叫777的玩意是几刻钟前突然从她脑中冒出来的,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除去夸大的修饰,崔令颜大致明白了对方要表达的内容。
她生活的世界大致是万千世界中的其一,据它所说,主神会给每个世界都分配各自的主系统来管理,再由主系统派分系统来负责各自的任务,以达到维持世界秩序的目的。维持世界秩序需要能量,同时也可以获取能量,比如人类的情感、信念等等存在。
如果一个世界的核心,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遭受了什么不符合他命运道路的变故的话,那么极有可能会导致世界崩塌。
只要世界还存在,那么入永远大于出。
但除了主系统分派的下手之外,还有潜在势力打算通过偷取主角气运的方式来获取能量,而现在,就有个冒牌货带着它的冒牌宿主打算夺取她的女主之位。
崔令颜不知道这个女主男主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猜出这是在指她和她的便宜夫君单绥之。
据它所说,如果成功让这个恶毒女配夺走自己的女主气运,和单绥之双宿双飞的话,自己的未来生活或许会很悲惨,世界也有可能毁灭。
不过对这一点,崔令颜仍然存疑。
她既不觉得自己过往十数年的人生过得多顺畅,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够影响世界的能力。
而且比起系统和女配的存在,更让崔令颜惊讶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当男主的门槛这么低吗,单绥之这种傻子也能当上什么男主?”回忆起昨晚那张傻脸,崔令颜实在是没办法把对方往系统所说的人物靠。
【这种事情要是搞错,上面早就送我去报废了!】777不满的尖锐声再次在她的脑中窜动。
没在这个问题纠结太久,它继续分析道:【对面系统的机能比我高,我没办法黑进去查看对方的任务,现在只是刚开始,对面宿主应该没什么道具可以用,宿主只能见招拆招,总之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你不是正牌吗,怎么机能还高不过个冒牌货?”崔令颜大概能猜出“机能”的含义,她这句话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777像是气急败坏,不再说一句话。
崔令颜无奈笑了笑,将木琴放好,她身穿一袭绿裙,衣袂蹁跹,恍若一竿含翠的修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夫人少夫人,少爷回来了。”白鸢匆匆跑进房,因为速度过快,还险些同崔令颜撞上。
“回来便回来,怎么如此急躁?”崔令颜嘴角挂着淡笑,缓缓抹去白鸢因为惶恐而挤出的小泪珠。
白鸢是她的贴身丫鬟,年龄比她小上几岁,崔令颜基本上把她当小孩宠着。
“但是,少爷他,他还带着个女子一同回来,你们明明昨日才成的婚...”
崔令颜知道白鸢的意思,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进来帮我梳妆打扮一下。”
“是..是!”
.
崔令颜换了一身月白色提花暗纹的襦裙,外罩了一件艾青色披帛,一头乌发用一支嵌着青玉的素银步摇簪挽作倾鬓,腕间戴着一只润泽的羊脂玉镯。
询问过路知情的仆从后,便直奔单绥之和他带回来的人的所在之地。
屋内围着许多人,有凑热闹的下人、看病的大夫和她的夫君,单绥之。
今天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日,单绥之的母亲早逝,所以早晨两人只给单父敬了茶,完成这项仪式后,单绥之就跟出门打猎去了。
他现下站在床边,原本背在身后的硬木长弓不知被放在何处,眉头微皱,认真地看着床上的人。
单家世世代代都是从武,府上也不讲什么规矩礼仪,围着的人太多,将床上的状况挡的死死的,崔令颜看不见这位传说中的女配,只能再往前走了几步。
因为她的靠近,周围的仆从终于注意到了她,都连连退到一旁,齐刷刷地喊着“少夫人”。
动静之大,引得单绥之也扭头看了过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又不适应地目光偏移,不再看崔令颜的脸。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公子,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较常人来说虚弱些罢了,休息几日调养好便能恢复了。”张大夫观其左右,还是站出来打破这个僵局。
单绥之回过神,唤长耀结了钱,让他送张大夫出府。崔令颜眨了眨眼,看对方处理好这一切后似乎想朝她走来。
霎那间,一只手伸出来,抓住单绥之的衣角,是床上那人。
“公,公子。”好似柔弱得下一秒就要升天的女声从里传来,单绥之下意识就想闭眼。
“......又怎么了?”
“咳咳,我有些害怕一个人,公子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上的人坐了起来,终于让崔令颜瞧见了她的容貌。
女子生得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细腻的肌肤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看向单绥之时带着几分未语先羞的怯意。
然后,这双眼睛从单绥之移到了崔令颜身上。
双眸肉眼可见的瞪大,唇瓣也不自觉地分开,看起来十分震惊。
“大白天有什么好害怕的。”单绥之不解风情的话让崔令颜嘴角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女子似乎在走神,没有理会他。
【就是她要抢我夫君?】
崔令颜感到无趣,只能同777聊起天。
原本装死的777看宿主终于专注任务,积极回应,【对的对的,就是她,我能感应到她身上的力量】
崔令颜努力打起精神,又认真看了女子几眼,谁料对方白皙的面庞倏然晕开两团淡粉,小巧的耳垂也瞬间变得通红剔透。
瞅了半晌,还是感觉无趣。
【她要是真喜欢这傻子,给她也无妨】
崔令颜无意去同其他女子争一夫,喜欢便是喜欢,不喜便是不喜,她最初嫁到单家便是一场交易,单绥之愿意纳十个百个妾室,都与她无关。
【宿主!!!】脑中又响起尖锐的系统声。
崔令颜倒是忘了这热锅上的小玩意有多在意这个,只能回补安慰,【不过,要追求这脑子只有舞刀弄枪的蠢货也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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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容易的事,我们先等个几天看看情况嘛】
777拿她没办法,只能生气地继续装死。
“长耀!”
刚送完张大夫回来的长耀被吓得险些摔倒,“怎,怎么了少爷?”
在场的人都多多少少被单绥之这一声吓到,包括崔令颜,只不过教养良好的她没有表现出来。抬头探去,发现单绥之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是挥之不去的震惊。
“去,把张大夫叫回来。”
“啊?秋姑娘身体又不舒服吗?”
“不是。”单绥之冷静道:“是我的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
突然的变故让现场又乱成一锅粥,众人将单绥之扶回了房,而这位身体不适的秋姑娘则被留在原位,此时的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再说什么任性的话。
不过,在崔令颜准备走之前,总感觉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着自己。
崔令颜顺着大致方向探去,看到女子慌忙的神情。
出于礼貌,她朝对方微笑致以歉意,然后,就看到女子猛地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团。
崔令颜:......
走回两人的房间,又是一堆人围着的景象,崔令颜感觉自己就是多此一举,早知单绥之会身子不适,她就直接在房间等他回来了。
唉。
周围人看到她,再次让出一条道。
崔令颜走前去,床上这位不管怎么看都十分健康的人正紧盯着她的身影。
“张大夫,夫君他现在状况如何?”
张大夫疑惑地捋了捋胡子,“观其脉势坚韧有力,是体魄强健、精力充沛之征”,又问道:“单公子是觉得脑袋哪里不舒服?”
单绥之:“我刚刚总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人声,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张大夫思索片刻,“许是幻声之症,单公子用神较多,昨日刚大婚今日又出门打猎所造成的疲劳过度,配点安神的药再休息几日或许会好些。”虽然看这脉象似乎出门再打九头牛都绰绰有余。
单绥之:“好。”
长耀再次送张大夫出府,凑热闹的仆从也散了一大半。
崔令颜坐在床沿边,抬眼看床上的人,“夫君可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两人鲜少这样对视的时刻,单绥之有些不适应,他几经抿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另道:“你能不能说几个字?”
崔令颜疑惑,“道何?”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虽然不解,崔令颜还是点点头,“好。”
单绥之难得认真地盯着她,话语在他嘴边转了半天,才道:“傻子。”
崔令颜:?
崔令颜都要以为自己也得了幻声之症,“抱歉,你再说一遍?”
单绥之:“傻子。”
......
崔令颜还是笑着,礼貌疏远,她淡定地将被褥往单绥之胸前扯了扯,随后起身。
傻子本人的目光紧追着她,下意识问道:“你去哪?”
崔令颜嘴角微扬,笑意不抵深处,眼中反而带着点怜悯,“夫君神思恍惚,言行颇异于常,令颜心中难安,这便亲去再请张大夫务必为夫君细细切脉,好好诊视一番。”
单绥之:......
2. 装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位秋姑娘,也就是女配,就在单府住下了,单绥之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捡回来这么个人,崔令颜也没有问。
虽然两人已经是夫妻,但熟络程度可能都不如白鸢和门口的黄狗。
不过说来奇怪,从昨日起,单绥之看她的眼神一直都怪怪的。
按照长耀之前的说法,单绥之每天早晨都会出门晨跑,练拳,中午吃完饭后,不是去郊外打猎,就是去茶馆听书,到夜晚活动较多,长耀总结不出来。
但是现在......
崔令颜将毛笔置于笔架上,扬起标准的笑容,抬头望向一大早起来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盯着她发呆的某人。
“令颜观夫君气息浮动,定神许久,想必是因何事扰了清宁,不知夫君可愿略示一二?”崔令颜缓缓开口,嗓音轻柔。
【他为何一直盯着我,莫不是真有什么脑疾吧?】
777也很疑惑,【不应该啊,我检测男主身体素质偏上等,按道理说给他脑壳来上三棍都不会有问题】
单绥之浑身一颤,猛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
崔令颜注意到他的动作,又温和地问了一遍:“夫君?”
“咳。”单绥之眼睛刚跟她对上便又挪开了,“就是,那啥,你搬进来住着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夫君放心,令颜并无要添置的物件。”崔令颜下意识回复道。
等话从口中道出,她才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
【说起来,这两日好像确实清闲了许多,往日在家中不是弹琴便是读书,昨日在将军府找了半日,连书房的影子都没瞧见】
777:【...是因为这个家根本没人看书吧】
崔令颜又开始担忧,【单大将军一生交锋,要是有这么个连兵书都看不懂的儿子往后肯定会被世人耻笑的】
看两人越“说”越过分,单绥之没忍住重咳一声,打断两人的“恶意”猜测,他学崔令颜那假笑的本领,奈何只学了个皮毛,显得他的表情略为狰狞,“夫人,我突然想起来府里还需置备一些书籍,不如你陪我出去走着一趟吧?”
崔令颜有些惊讶对方居然误打误撞点到了她心中所想,但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单绥之率先走出了房门,看到门口的长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上去就给他脑瓜子来了一掌。
“怎,怎么了少爷。”长耀捂着脑袋,表情无辜。
单绥之单手搂住长耀的脖子,压低声音俯身在他耳边说道:“去随便找间闲置屋子,腾出来作书房。”
“啊?您怎么突然想不开要读书了,莫不是脑袋真出了什么问...”长耀还没说完,脑瓜子又挨了一下。
“再说这么大声,我现在就让你的脑袋也出问题,还不快去!”
“哦...”
长耀一步三回头,看单绥之时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脑袋上。
崔令颜此时刚走出门口,只看到长耀跑走的身影,她疑惑道:“长耀不一起同行吗?”
单绥之头也不回地胡说八道:“他昨日跟啸天打架不小心给踢了一脚,现在受伤不方便出门。”
啸天就是守着大门口的黄狗。
崔令颜:...那刚刚跑远的那个是?
.
因为是临时起意,单绥之只叫了三两辆拉货马车一起同行,搬运书籍。
看着忙前忙后的仆从,秋楚楚不知从哪里冒出,她不敢看崔令颜,而是凑到单绥之跟前问道:“单哥哥要出门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单绥之下意识侧头去看身旁的崔令颜,后者疑惑地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歪着头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单绥之装作思考,“没什么,只是出门买点东西,你身子不是还没好吗,好好休息。”
秋楚楚还是不肯罢休,“但我昨日在屋子里躺一整天了,实在是闲得发慌,就带我一起去嘛~”
单绥之还想拒绝,但话还没说出口,身旁人抢先一步开口道:“夫君可有顾虑?没有的话带她出门透透气也好。”
【宿主!】
崔令颜眉头都不皱地继续道:“秋姑娘还是个孩子,喜闹,带去也无妨。”
单绥之:.....没记错的话你也才十六吧。
原本单绥之的顾虑就是崔令颜,但她本人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勉强带上这个烦人精。
秋楚楚看单绥之点头,扭捏地偷瞥了崔令颜一眼,耳垂瞬间通红,小声道了声谢后匆匆跑开了。
【其实她还蛮可爱的,你不觉得吗?】
777还在生气,【宿主你不拦着就算了,怎么还劝男主带她一起!】
崔令颜没放在心上,随意解释了几句,【昨日不是说了吗,先看看情况,不带着她我怎么看情况,连对方的招数都不知道,就更别说见招拆招了】
777狐疑:【真的?】
【我骗你作甚,嫁过来之前我可是熟读《宅斗五十全》,不管是什么伎俩都能解决】
“噗。”单绥之没忍住笑,连忙将脸侧向一边。
“夫君?”单绥之整理好表情,强装镇静,回过头对上面带担忧的崔令颜,本来还能忍住的,结果又听到——
崔令颜:【他真的没病吗,一天到晚尽整奇奇怪怪的动静,我先前看叔父的医书,有癫狂者日癔,动静不断,我瞧他反应也和这症状大差不差】
777:【按资料来说应该是没病的,但是也有可能因为系统介入而导致的能量混乱,从而间接影响了男主的脑神经也说不准,诶不过,男主有病的话,女配攻略难度就更高了吧?】
单绥之:“......”你们俩从某些方面来看,还挺聊得来的。
单绥之深深叹了口气。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自己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从昨天捡到秋楚楚这个烦人精回府后,他就发现自己可以听到崔令颜和这个似乎叫“系统”的玩意的对话,甚至是只存在于脑中的对话,因为他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张嘴说。
原本还不知是是何原因,但刚刚这个系统的话刚好解答了他的疑惑。
从昨日以为自己得脑疾后,崔令颜便以妻子的身份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因此他也从两人的心声对话中获取了许多信息。
首先,自己和崔令颜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以至于这个系统时时刻刻都在对秋楚楚的存在和目的表示愤恨。
其次,关于秋楚楚。
单绥之是在一条小溪旁发现她的,当时她正处于昏迷之中,他便打算和元正明一同将人送去医馆,然后就此别过来着。
结果中途走到一半,秋楚楚醒来后死活都不肯去,甚至甩也甩不掉,因为这家伙直接抱着他大腿不肯撒手,这副死缠烂打的劲让元正明那小子撒手就跑。
没办法,他只能先把人带回府里。
原本想找大夫给她看完后再想办法把人送走,结果因为听到崔令颜的心声,过于震惊,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导致现在根本找不到提这事的时机。
最后一点,也就是崔令颜她自己。
单绥之想到这还是不敢置信,跟木头一样无趣的人居然无时无刻都在心里嘲讽他。
比起生气,更多的还是吃惊,甚至潜意识里还有股欣慰存在。
这种感情就好比,自己小时候从野外把啸天,也就是现在趴在门口的黄狗抱回家,整整三天都没能让这傻狗吃他准备的食物,但是当他抱了条母狗回来时,这家伙居然还有力气冲人家发情。
“少爷,我们到了。”
单绥之思绪回笼,他先一步跃下了马车,下意识直接往外走,身后的动静让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他回过头,发现崔令颜已经搭着白鸢的手下了马车,平稳落地后,抬眸看单绥之愣在原地,疑惑道:“夫君?”
单绥之强装镇定,摇了摇头道:“没事”,然后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抽了一巴掌。
秋楚楚此时也正好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几步跑到单绥之身边,跟个小尾巴一样紧随其后。
单绥之带崔令颜来的这家是全越城最大规模的书坊,而恰巧,崔令颜是这家的常客。
毕竟往日里,如果要外出,除了名门的宴会活动外,崔父就只允许她来这了。
店铺里不知为何些许冷却,他们几人进门时。掌柜还窝在摇椅上看话本,听到动静后连忙爬起来招呼客人。
“诶,这不是令颜么,又来光顾小店生意呀。”掌柜不要钱地笑道,等几人走上前,他才发现,崔令颜身旁还跟着个穿着非富即贵的男子。
掌柜:“这位是...?”
崔令颜没有遮掩:“是我的夫君,单绥之。”
掌柜有些吃惊,“你结亲了?怪不得我今天刚从本乡回来就听到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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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办婚宴,但是没细打听。”
说到这,掌柜有些迟疑,呢喃道:“我本以为...”
似乎意识到什么,掌柜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问她要买什么书。
崔令颜也不在意,她侧身看向单绥之,问道:“夫君需要添置哪些类书呢?”
本就是心血来潮的想法,也没让人罗列书籍的购置清单,单绥之想了会就放弃了,摆摆手,“你挑你想买的就好了。”
崔令颜也不意外,还是好脾气地笑道:“既然如此,令颜便替夫君代劳了。”
777:【男主也太宠了吧,居然随便你买什么,不过他这么放任,万一跟家里的买重了怎么办?】
【呵】崔令颜在心里冷笑,【你觉得他这是宠溺于我?】
777:【难道不是吗?】
【他可是单大将军的儿子,每次出门都是一身奢靡,但掌柜却不认得他,可见他根本没来过这书坊,他明明从未来过,却又带我来这买书】
777不解,【这又说明了什么吗?】
【附庸风雅】崔令颜嫌777也蠢,不愿再做解释。
一旁的单绥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开始确实是想挽回一下自己大字不识的形象才提议来买书的,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就让对方对他的印象更加刻板。
要不再硬装一下?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买什么好啊......
“刘掌柜,先备全册的《蒙瞿兵法》、《行军谋》和《三计九略》,其余相关书籍掌柜你看着装些,史书政书可以少备,再备些诗词文集和话本,选近日流俗的便可以了。”崔令颜谈吐清晰,说话时声音会不自觉放轻,后又清楚罗列了一大堆单绥之听都没听过的书名。
他周围人都是不读书的,他也不读,单绥之估算了一下,她今天列的书恐怕比他从小到大看的都要多。
崔令颜说完,不经意瞥到单绥之的一脸傻样。
【他这是什么表情,我买太多了?但我刚刚列的书明明还不及我房里的五分之一......】
单绥之惊醒,听到崔令颜已经在思考要不要用她自己的嫁妆钱来垫付买书钱时,立马出声打断她,“诶哈哈,没想到夫人你还爱看话本啊。”
崔令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突然的话题,因而脸上忘记带笑,摇摇头道:“令颜没看过话本,但听白鸢提起过,想着夫君或许会对这些市井读物感兴趣。”
单绥之一愣,“给我买的,我没有什么意思啊,但是,你总不会喜欢看那些兵书史书吧?”
崔令颜像是想起自己表情上的失误,重新扬起微笑道:“谈不上喜欢,在家里也只能看这些,不过这些兵书史书也是给夫君购置的,若夫君不喜欢看,放着也无妨。”
“都是给我买的,那你给你自己买了什么?”
崔令颜没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几分茫然,“给我?”
思索几瞬才回忆起单绥之之前说过的话,【啊...所以那不是客套话啊】
单绥之:...堂都拜了谁跟你客套啊。
崔令颜也不在意,心平气和道:“令颜挑夫君的书看便可,不需要再另外购置。”
单绥之眉心紧锁,“为什么要这样,府里也不缺你那几本的钱。”
“但......”
单绥之态度强硬,“没有但是,现在再去跟那什么张掌柜李掌柜的再买十本,不,三十本,挑你喜欢的,不用给我买。”就当他大字不识,买了也是浪费。
崔令颜哑然,丰富的亲身经历告诉她,此时最好的结果就是照着对方的要求去做,而不是跟这么个坚持无理取闹的人争辩。
因此她没去纠正这个掌柜既不姓张也不姓李,崔令颜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沾染了这么几丝真情流露,“那令颜便谢过夫君了。”
然后在心里——【口蜜腹剑的蠢货】
单绥之:......喂,你真的很过分诶。
单绥之不知道这对他百分百的恶意是从何而来,心间涌上一股想拉住对方怒喊“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的冲动。
然后,他的衣角被人拉住了。
“单哥哥。”秋楚楚眨巴两下眼睛,将手里的《越城美食一百道》露出给他看,“我可以买本这个嘛?你放心,我带了钱的。”
单绥之盯了这朴实无华的七个字半秒,不好的预感涌上心间,莫名学起崔令颜的标准假笑:“你喜欢就好。”
3. 回门
秋楚楚是被一吵闹声吵醒的,昨晚看那本烹饪书看的太晚,古代还没有灯,只能点着蜡烛看,风一吹烛火就开始晃,看得她眼疼,但是关上门没有空调又热。
古代生活真是难熬,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挑她穿越过来来完成任务。
秋楚楚认命起床,开始日常的自我洗脑工作。
抱怨连天,no!
满腹牢骚,no!
积极向上,乐观面对人生,yes!
加油,秋小楚,你是最棒的!
【宿主,你在干什么?】
秋楚楚还在床上举着拳头,被脑中的声音吓了一跳,开始羞于自己刚刚的行为,麻溜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小6,你不要老是这样突然出声吓我行不行。”
776:【......】
776没有给她反应时间,直截了当道:【今天男主和女主要回门,你不是要给男主做早餐吗,速度要快点了】
“对哦,今天是他们结婚第三天了。”秋楚楚草草几下把自己收拾好,就赶忙跑去小厨房。
她昨天已经跟小厨房的马大娘说好了,今天的早餐她也一起帮忙打下手,顺便尝试一下她昨晚刻苦一晚上学的新菜——药膳粥。
听说男主前天脑子出了点问题,给他吃点看看能不能恢复恢复,有总比没有好吧?
秋楚楚乐呵没多久,又觉得自己有重种苦中作乐的命苦感。
.
等秋楚楚把最后一道菜也上齐时,发现座位上只有一个人,而另一个,也就是她的攻略对象毫不见人影。
盯着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的崔令颜,秋楚楚看到美人就控制不住脸红的毛病又犯了,但犹豫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那个,崔姐姐,单哥哥怎么没来吃早餐?”
崔令颜注意到有人靠近,抬起头,注意力便被秋楚楚鲜红欲滴的耳垂吸引走,听到对方的提问,疑惑道:“吃早餐?”
又注意到面前的菜式,后知后觉道:“夫君他早晨跑了步,一身汗,洗漱完就过来。”
白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奸情”可没好颜色,阴阳怪气道:“夫人你跟她解释什么。”
秋楚楚有些尴尬,各种方面。
说实话,她也不想跟这么个大美人抢人啊,看看人家,看看自己。
更别说人家已经结,婚,了!
但是没办法,如果不攻略男主,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家,抛开空调、洗衣机、手机、游戏和外卖不谈,她才刚开始出来工作没多久,还没报答春天妈妈,还没接多多和少少一起出来生活,就要被困在这该死的地方。
更别说前面那些她根本抛不开。
秋楚楚越想越悲伤,两滴泪珠挂在眼角摇摇欲坠。
白鸢震惊于眼前人说哭就哭的本事,“不是,我也没说你什么啊,不至于哭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造成了误会,秋楚楚想要擦拭眼角的泪,手刚抬起,就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先一步触碰了她的脸。
“白鸢,秋姑娘是客人。”
崔令颜温软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却又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抱歉秋姑娘,是我管教不当才导致白鸢行事欠妥,唐突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洁净的丝帕一点一点擦拭掉秋楚楚的泪痕,娓娓动听的话语伴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一起萦绕眼前,“见秋姑娘珠泪涟涟,令颜心实难安,还请秋姑娘莫要再伤怀,可好。”
单绥之饥肠辘辘地赶到膳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幕。
他的新婚妻子正用他从没见过的柔情似水的眼神,与他前几日捡到还死皮赖脸说缠他一辈子的烦人精对视,手还摸上了人家的小脸。
【诶小姑娘皮肤就是好,软软呼呼的】崔令颜心里这么想着,手还不动声色地轻捏几下。
单绥之:...都说了你比她大不了几岁了。
画面有些诡异,单绥之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对,这是他家,他凭什么不能出现这里。
想到这,单绥之重重“咳”了一声,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今天早上吃什么,我快饿扁了。”
秋楚楚原本已经退开了,脸上的羞涩还未褪去,听到单绥之开口,又上前把自己做的药膳粥摆到他面前,疯狂安利道:“单哥哥,这是我刚刚做的药膳粥,希望能对你身体有所帮助。”
单绥之一脸茫然,他身体怎么了吗?
崔令颜在一旁仔细观察,【诶,芝麻、莲子和核桃仁,还真能补脑,看得出来下足了功夫啊】
777又开始生气了,【宿主,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崔令颜不管,笑着看向身旁人,“夫君怎么不喝,这毕竟是秋姑娘一番心意。”
单绥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倒也不是他真的想跟秋楚楚避险,主要是他从小到大在衣食住行上都很挑,其中要求最苛刻的就是食了。
算了,崔令颜说的也对,毕竟是人家心意,至少得吃一口吧。
再怎么不合他胃口,也不至于——
。
“碰。”
单绥之直挺挺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
“少爷,少爷!”长耀哭爹喊娘地扑过去抱单绥之,“你怎么了少爷,你不要死啊。”
单绥之感觉有点丢人,他没敢去看崔令颜的表情,只抬眸看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秋楚楚,忍下唇上的麻意,“你,你在粥里,放了什么?”
秋楚楚慌得快说不出话了,眼神茫然道:“我,我没放什么啊,我就放了核桃仁、鳕鱼茸、黑芝麻和一点猕猴桃碎,我都问过马大娘了,她说没有问题我才...”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减弱道:“额,但是,书上说柠檬汁有助于促进什么什么的吸收,所以我在端上来之前挤了几滴进去,就这个没有问......”
“柠檬...”马大娘后知后觉道:“不会是我放在桌上的枸橼吧?哎呀那本来是我打算用来做给我儿媳妇吃的,她怀上孩子不久,嗜酸。”
单绥之感觉自己状态好像还可以,要不然此时怎么能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刚好就食忌这个。”
“大夫来了,都让让,让让。”白鸢领着张大夫进来,此时几人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单绥之运到房里。
单绥之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目假寐,眉心紧缩,一层薄汗覆在额角。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团黑暗的阴影罩住了他,单绥之勉强睁开眼,便与拿着毛巾正准备擦拭他脸庞的崔令颜对上眼。
后者只停滞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动作。
“多谢,要不是你,我可能在气厥前便先死于长耀之手了。”单绥之劫后余生地感慨道。
崔令颜没有理会他的戏言,认真对待手里的活,单绥之没感受到毛巾的触感,只觉得脸上瘙痒难耐。
空气有些安静,单绥之只好没话找话道:“还好秋楚楚那家伙只是加了几滴,只需要休息休息再吃点药就好了,要不然我今天绝对下不来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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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艰难地侧过脸,看崔令颜那原本只用来抚琴的纤纤细手,正一点一点地将毛巾浸入水中,心中莫名不适。
“你还是别弄...”
“夫君还是好好卧房休息吧,今日...令颜一人回去便可。”
单绥之愣然,“什么?”
崔令颜将毛巾折好置于水盆旁,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夫君今日所遭或是天意,不去也好,不用担心旁人嘴里的是非,令颜并不在意那些。”
单绥之没有立马回话,静静等了五秒,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心声,说明她这些话是真心的。
为什么?按照之前的反应来看,他的生命健康对崔令颜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啊?还是说他现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天了,所以才这么照顾他?
不管是哪种理由,单绥之都不接受,他直截了当道:“不行,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你放心,我只是刚开始反应严重了点而已,休息几刻便可以生龙活虎的了。”生龙活虎也许有点困难,但是下床肯定是没问题的。
崔令颜有些安静过头了,像极了他们大婚那天夜晚,当时掀开她的红盖头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像个人偶,还是木头做的。
单绥之莫名有些着急,情急之下直接抓住崔令颜的手,“我真的没问题的,你相信我,我其实现在就可以下床,就是贪懒了不想动才一直躺着。”
两人对视,相继无言,气氛瞬间尴尬。
崔令颜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回来。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777看两人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女主却是这反应,恨铁不成钢道,【肢体接触可是促进你们感情进步的重要方式之一啊!】
崔令颜:【占便宜就占便宜,还讲的这么好听】
单绥之:...我们难道不是夫妻吗?
不过,终于在崔令颜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嫌弃之情,他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他或许真的病了,还不轻。
崔令颜脸上还挂着笑,但是同之前的似乎又有所不同,她声音压得极低,单绥之得凑近才能听清。
“那我再给夫君一息的时间,若是起不来,令颜便只好先行一步了。”说完,崔令颜便起身离开了,留他一人傻傻地望着。
等人走远了,单绥之才想起来什么。
一息。
等等,一息?!
.
因为赶时间,两人没用朝食,而是直接出发。
去丞相府的路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白鸢倒是带了点吃的想让他们路上填填肚子,奈何单绥之肠胃还处于极其虚弱状态,什么也吃不下,只能选择在梦中抵抗饥饿感。
等他睡醒时,马车刚好停在了丞相府门口,而他,正倚靠在崔令颜肩上。
窘迫瞬间驱逐了困意,他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头很重吧,你肩麻不麻啊?”
崔令颜摇摇头,笑道:“无碍,夫君先下车吧。”
【确实很重,还很硬,马车一颠一颠的差点没把我肩膀砸穿,怎么不把他脑袋颠下去】
熟悉的怨声响起,竟然让单绥之有种满足感,但一道尖锐的女声成功打破这份安适。
“呀,令颜姐姐回来啦?”崔倩环着田夫人的手臂,面佯惊喜,“令颜姐姐嫁了人后真是,那四个字怎么说来着,噢我想起来了,真是面目全非了呢。”
单绥之疑惑地扭头去看身旁人,很想问“面目全非”这四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4. 忍一时风平浪静
【蠢的我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她要不要再明显一点】
777难得在除任务以外的方面给她出主意:【宿主要不要我想办法帮你报复她?】
崔令颜惊讶,【怎么报复?】
【我可以用我所有的能量把距离她脚边三米远的那颗小石头在她准备走的时候瞬移过去,让她摔个大跟头,啊不过这样做的话我就要休眠三个月才能重新开机了,三个月宿主你不会已经把男主拱手相让了吧?】
崔令颜:【...我会,没用的东西】
777又生气挂机了。
单绥之:……
不过听到这,单绥之也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崔令颜很不喜欢面前的人。
连他夫人都不喜欢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田夫人不知道是没文化还是心大,也没纠正崔倩刚刚的说法,扬起笑容就朝他们走来,好似她们关系多好一样。
崔令颜也勾起嘴角,行了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礼,喊道:“田夫人。”
单绥之看着三个脸上挂笑的女人,只觉得敬佩。
他也不妨碍崔令颜的发挥,招手示意随从把礼品都搬进去,白鸢则跟在一旁给人带路。田夫人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辆装货马车。
她的表情凝固一瞬,很快又恢复笑意,乐呵道:“哎呦,怎么嫁出去几天就如此客套,都站在这作甚,单小少爷也是,快进来快进来。”
丞相府倒是比将军府大的多,单绥之一边看,一边悄咪咪低声问身旁人,“诶,你住我那真的不会不习惯吗?”
崔令颜耐着性子摇头,没有回答。
单绥之又等了五秒,诶,又是真心话。
田夫人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脸上的笑都带了几分真情实意,开始给单绥之介绍起了丞相府的建构。
崔令颜见此,偷偷翻了个白眼【嗤,这么积极,待会那傻子就会以为是她建的了】
单绥之:不…那倒不至于。
777疑惑,777发问:【话说宿主,她怎么突然这么积极啊,按照我的资料分析,田夫人不像是会为你的婚姻而高兴的类型呀?】
崔令颜:【呵,你看她像不高兴的样子吗?】
777:【就是不像我才问……】
【因为她巴不得我嫁给单绥之,看我过着照顾傻子的生活,她不高兴才怪了】
单绥之:……
不是,到底为什么都觉得他傻啊,他只是不喜欢读书而已啊,这个世界对正常人的要求已经这么高了吗???
崔令颜觉得他傻就算了,这教出文化水平还不如他的也好意思看扁他!
单绥之的纨绔本性差点发作,但看到头上的“丞相府”三个大字,身上的焰气瞬间熄灭。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还得是他大人有大量,换作别人哪能一直承受这种侮辱。
毕竟是第一次和人成亲,第一次当人夫君,颇有责任感的单绥之还专门问过回门的流程。
按理来说,崔家应该通知至亲到场相见,但等他们走到正厅,却也只看到一个人坐在主位上。
是崔令颜的父亲,也是当今唯一的丞相,崔远为。
单绥之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一面,除此之外唯一的印象也存在于自家老爹的谩骂声中了。
崔远为单手握住茶杯,态度淡然,看到几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目光只在崔令颜身上停留一秒,随后道:“回来晚了。”
崔令颜没有犹豫,几步跪于崔父面前,姿态极低,“女儿疏失,劳阿父烦心费神了,望阿父恕宥此过。”
单绥之被她的动作给搞懵了,更别说她嘴里的话了,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看看你的手,仅仅过去三日便懈怠如此。”
崔令颜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一股风带动她头上的步摇,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也是今天的流程之一吗?”单绥之眉头紧皱,双眸死死盯着堂上坐着的人。
崔远为看向少年,似乎到此时此刻,他才想起来在场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哦,单战的儿子。”语气平缓,像在提及什么微不足道的人。
从下马车后就有种不舒服的情绪萦绕于心,到现在更是忍无可忍,单绥之手刚举起来,衣角就被人牵扯。
动作很轻,但他还是感觉到了。
崔令颜低头顺从,“仪程冗繁,恐多费深思,可否从简而行,以免阿父多添辛劳。”
崔远为再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次时间稍稍长了些,没说什么,起身便离开了。
一旁的两人看崔父走远,才敢深呼一口气。
田夫人想再扬起笑容,却因为身体还在紧张状态而无法消除面部的僵硬。
“令颜呐,你去换件衣服收拾下自己吧,午饭做好我再叫你,额,再叫你们。”
“令颜谢过田夫人。”崔令颜简单道过谢,拉过单绥之的手臂就想往外扯。
第一下,没扯动。
崔令颜:……
她耐着性子回头,看单绥之一脸不服气地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又扯了第二下,还是没扯动。
发现田夫人和崔倩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崔令颜无法遏制自己心中的躁意。
虽然如此,她脸上也还是挂着笑。
崔令颜的手缓缓下移,从单绥之的手臂一直滑到手背,然后牵住,终于让某人回了神。
顶着某人“你牵我干嘛”的目光,近乎半拖半拽地走出了正厅。
现已是入秋的气温,崔令颜天生畏寒,风从她脖颈旁拂过,只觉凉意渗骨。
“别走了。”看她还是没反应,单绥之只好反拽她的手,无奈道:“夫人。”
崔令颜松开手,没有回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下意识想回避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果然就应该再给他塞几口那粥,让他瘫在那床上,好比现在给我找麻烦要好】
单绥之:...他还这么都没做呢。
“夫人。”耳朵莫名一动,崔令颜找好借口正准备应付他时,一身浅翠色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
单绥之从她右侧钻出,笑嘻嘻问道:“夫人,不好意思问一下,解手的地方在哪里?”
崔令颜:......
崔令颜看他脸色苍白,眉角还有几滴冷汗,才想起来对方并没有恢复,只是始终在忍耐罢了,但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完全忘了这件事。
难得歉意涌上心头,招来附近的一个小厮给他带路,她道:“夫君到时来我房里找我即可。”
单绥之点点头。
丞相府确实大的可怕,小厮领他七拐八绕都还没找到净室。
单绥之倒也不是真的想解手,虽然难受但也不是不能忍耐。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拉着崔令颜掉头就走,只是想起刚刚那几人的态度...
想到这,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小厮,假装随意闲聊,“这么久都没找到地方,你是新来的?”
小厮还以为新姑爷要训斥自己,连忙低头,颤颤巍巍回道:“是,奴才刚来不久,实在是愚笨,没记住路。”
看对方作势就要给自己跪下,单绥之连忙将他拉起,“没怪你,我原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令颜的生活习性和日常爱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讨着巧的地方,但你刚来,那便罢了,我待会再找别人问问。”
小厮:“单少爷恐怕要失望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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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应该没有能回答您这个问题的下人了。”
单绥之不解:“怎么说?”
小厮想着这也不是秘密,于是直接道:“自从小姐出嫁后,田夫人就把照顾过大小姐的下人全都遣散了,奴才能来这干活也是因为这急需人。”
“为何这么做,她出嫁不过三日,短短时间便把这么多人全遣走了?”
看他脸上似是真疑惑,小厮也是个嘴碎的,刚刚的胆战心惊全然不见,压低声音道:“虽然不知为何如此,但我这几日能看出,田夫人一点都不喜欢大小姐,连带着二小姐和三少爷也是如此。”
单绥之一愣,“还有三少爷?我刚刚怎么没在门口瞧见人?”
小厮: “三少爷在房中,没出门迎客。”
成亲前他爹也不是没讲过崔家的情况,不过评价过于主观,单绥之也就没怎么听进去,只知道姓崔远为虚伪,而崔令颜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这么说也不对,崔夫人在世的时候还是很宠崔令颜的。
当然这也是他爹说的,毕竟他那个时候也只是刚学会说话的年龄。
小厮知道的也不多,但因为过于八卦,所以还是知道一点消息。
崔家和孟家结为秦晋之好,崔夫人孟竹月便在生下崔令颜不久后病逝了,但崔远为却没对亡妻的孩子有半分关心,在处理完孟竹月的后世后便将年幼的崔令颜交给自己远道而来做客的弟弟崔佑民。
而崔佑民也真的担下如此重任,含辛茹苦将崔令颜拉扯到八岁。
他带着哥哥的女儿四处行医,救助百姓,最终却被瘟疫感染,逝世。
兜兜转转,崔令颜又被送回崔府,而此时的崔远为已经续弦再娶,也就是如今的田夫人,还生下了一儿一女。
儿是三少爷崔允,女是二小姐崔倩。
崔倩嚣张跋扈,在崔家几乎是人见人嫌的程度,因为下人们总是不知道她能想出什么折腾人的办法,最喜欢的莫过于体罚了,但凡做错什么事,她就喜欢扇人耳光,也不嫌手疼。
也是,人做坏事的时候是最不嫌累的。
崔允比崔倩小上两岁,他虽然也娇纵蛮横,但年纪虽小却比崔倩要能演的多,除了时不时故意仰头拿鼻孔看人外,几乎不会将情绪摆到面上来。
单绥之一想到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胸中郁结久久不散。
心里只有无尽的悔意,一翻一翻,如潮水般涌浪。
在成亲之前他爹确实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崔令颜有多惨,但那会他想着,再怎么惨也是丞相的女儿,衣食无忧,吃住不愁已是上上等。
单绥之站在原地自我反思了一会,便又恢复精神了。
毕竟不论怎么想,过去的都过去了,反正现在人都嫁到他家了,他再怎么纨绔,待人方面总比崔府这几个好吧。
这点真不是他吹,他爹从小就说他在哄人这方面有着一等一的天赋。
以往他爹惹他娘生气,都要推他去哄。
刚刚为了不让那小厮等太久,单绥之问完崔令颜的住所后便让他先回去干活了。
他记忆力不错,刚刚一路走来也暗暗记下位置,所以等他找到人的时候,也没花多长时间。
阳光透过庭院中老桂花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崔令颜似乎很喜欢翠绿色,一袭绿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衣袂飘飘,发上的步摇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层光晕。
崔令颜是背对着他的,她的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一个是刚刚在门口迎接的崔倩,另一个少年大概就是一直没出现过的崔允。
单绥之小跑上前,刚想喊崔令颜的名字,就听到——
“啪。”
是一道十分清脆的巴掌声。
5. 退一步直接掀桌
右脸上是火辣辣的痛意,崔令颜下意识想要触摸被打的地方,想了想还是垂手放弃,抬起头与崔倩对视,平静道:“怎么姐姐出去几天,二妹妹竟变得如此不知礼数。”
崔倩看她嘴硬,“哼”了一声,“谁跟你姐姐妹妹的,你还回来干什么,家里已经没你位置了。”
崔令颜随意地看了眼原本属于自己的闺房,点点头,“我倒是不曾想你们动作这么快,仅仅三日便将我的东西全部搬空。”
言尽,又疑惑道:“我的房屋已是最小的了,这你们都要抢占?”
崔倩被她这幅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激起怒火,蓦地大骂:“什么你的,怎么就是你的了,本来整个家都应该是我和阿允的,你根本就不该有自己的房子!”
一旁的崔允有点嫌弃这个不聪明的二姐,但他们确为同一脉,因此也没有否定她的说法,配合道:“令颜姐姐,你今天就不应该回来的,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能猜到。”
崔倩的文化水平还是能听出她弟弟话里隐藏的褒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
崔令颜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莫名觉得好笑,她也确实笑了出声。
崔倩不敢置信道:“被打了你还笑得出来,我从前就知道你不正常,结果嫁人后更不正常了。”说完,她表情得意道:“不过也是,单绥之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跟那种人呆久了疯掉也正常,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哈哈。”
“二妹妹。”崔令颜的笑意淡了几分,两只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崔倩,活像地下爬上来索命的女鬼,她倒也没什么反应,只道:“慎言。”
崔倩被盯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躲到崔允身后去。
后者则没忍住白了一眼,对崔令颜说:“令颜姐姐也不用收拾梳妆了,衣服首饰都已经是二姐姐的了,反正你吃完饭就走,换不换都一样吧?”
“确实。”崔令颜不想再和两人纠缠,算她霉运冲天,今天遭这一罪。
【宿主,你东西都被他们拿走没关系吗?】
777是在秋楚楚被捡到的那天才来的,所以之前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刚刚看崔令颜被两人拦住辱骂、纠缠,气得他差点乱码。
崔令颜无所谓地想,【拿就拿吧,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些衣服首饰,重要的东西我一早就带走了,其他的就当被狗叼走了吧】
777看出她确实不是很在意,也不再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心疼她脸上通红的痕迹,【那我们先去冰敷一下脸吧,这死丫头的手劲看起来就很大,不处理的话晚上估计会肿起来】
“喂崔令颜,你居然敢无视我们!”崔倩气急败坏,举起手想再给她一巴掌。
【啊这个得躲一下了,要不然真的得肿成包子了】崔令颜走神地想,左脚一边往后撤一小步。
一□□拂过,她被抱了个满怀。
单绥之单手拥着崔令颜,一手抓住崔倩的手腕,右脚抬起,本想踹出去,但想到什么,脚换了个方向,狠狠踹向一旁毫无准备的崔允,又把崔倩往后用力一扯,一个重心不稳,她就摔倒在地。
两个人摔得五花八门,模样别提多好笑。
“是谁!谁踹本少爷!”崔允没见过单绥之,也不认识眼前这个突然闯入地不速之客,原本那不屑一顾的神情终于溃败,面目狰狞可怖,只能狼狈地撑起半边身子。
单绥之其实只用了五成力道,但也不妨碍把这个只会嘴上功夫的小屁孩踹出内伤。
单绥之嗤笑道:“哼,小爷单绥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要找便上将军府找。”
他原本还在这边耍帅,不曾想怀里的人又开始神游。
崔令颜:【他这样还真对得起他纨绔的名头】
777:【确实有点,他是不是中二期还没过?】
崔令颜:【中二期是何物?】
777:【额,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搜索一下有没有能解释给古代人听的表达形式】
崔令颜还在等系统的回复,突然感觉腰部的触感消失不见,抬头,只见她的夫君真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仔细些似乎还能从对方眼中瞧见一丝委屈和生气。
她眨巴两下眼睛,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单绥之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发问:“她打你你为什么不躲?”
崔令颜下意识移开视线,眼睫微颤,“啊...你看到了啊。”
“我在问你。”
“方才一时失神,未能察觉,回过神来本欲避让,怎奈夫君已经……”像做错失的小孩,她低下头,用鞋子小幅度地摩挲着地面
“那为什么不打回去。”
崔令颜哑然地抬起头,“啊?”又止不住看了几眼还瘫在地上嗷嗷叫的两人。
单绥之可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从小他爹就教他,做人无非一死,但是委屈只要挨了一次,未来就会有二三四五六次。
不管是非对错,不管结局后果,只要有人欺负到他头上,那就得先还手,其他的往后再论。
如果崔令颜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感慨这对父子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但可惜的是,她现在听不见,还要遭受这个无理取闹的人的说教。
说说也就算了,单绥之生怕她学不会怎么动手,还在一旁又给崔倩和崔允一人一脚,以作示范。
崔令颜感觉再聊下去,对方就要逼她上手,啊不,上脚重复一遍了。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她余光看见有道人影逐渐靠近,定睛一看,似乎就是刚刚招去给单绥之带路的小厮。
"大小姐、单少爷,那边已经备好饭..."话音减弱,小厮看着眼前的局况一脸茫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狗奴才,干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人来抬我!”崔倩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单绥之被刺得耳朵痛,在小厮慌忙准备离开前拦住对方,问清楚膳厅的位置才放他离开。
崔令颜不解道:“问他做甚,令颜也认得路。”
身旁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噢,我以为他们这么防你,估计把整个崔府的房间全换了才问的。”
崔令颜:......怎么阴阳怪气的?
.
两人走到膳厅的时候,崔远为和田夫人已经坐上了。崔远为坐主位,田夫人则在他的左侧一旁。
看两人都来了,崔倩和崔允两姐弟却不见人影,田夫人疑惑道:“二小姐和三少爷呢,没去叫他们吗?”
庆梅是田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有十几年了,她刚刚也听到消息,正面露难色,俯身在田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田夫人脸色骤变,原本装出的和蔼可亲瞬间消失不见。
她没忍住,站起来大声质问道:“单少爷,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你何故要对我的倩允下如此重手!”
崔远为眉头微皱,正颜厉色训斥道:“客人面前不得无礼。”
田夫人还在气头上,“但他把允儿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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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发紫,呕吐不止,已经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了。”
单绥之咂舌,小声嘟囔,“怎么这么脆弱,我也就踢了两脚而已啊。”
崔远为还是皱着眉,但目光已经转向了单绥之身上,神情不怒自威,“单公子,不解释一下吗?”
单绥之一只手牵起崔令颜,往前一拉,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被打的半边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原先只是通红的痕迹现已经变得可怖许多,脸颊也微微鼓起,只是不认真看瞧不出来罢了。
他义正言辞道:“看看,就是你那好女儿打的,对着这么一张脸她也下得去手,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田夫人一时着急,竟口不择言:“那也是倩儿的问题,为什么要打我允儿。”
单绥之倒没觉得有什么,理所应当回道:“你以为我不想打吗,我踢你儿子两脚他都这样了,要是打她一巴掌还不得七窍流血啊,我本来还提议让夫人打回去,她不愿意罢了,估计是怕脏了手。”
崔令颜:不,我没有。
田夫人听完,气得当场哭了起来,她原就是家里娇生惯养,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哭哭啼啼地想找主位上的人撑腰。
崔远为没有理会她,也不看单绥之,而是把视线落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走神的崔令颜,嘴唇微抿,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用饭吧。”崔远为道。
“夫君!”田夫人不敢置信地看他。
崔令颜倒是听话,毫无波动地在离崔远为三个位置开外的地方落座。发现某人还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疑惑道:“夫君?”
单绥之已经不知道是他不正常,还是崔府里的所有人都不正常。
他又侧头去看努力平缓心情的田夫人早已坐下,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为什么这些人还能当做没发生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单绥之不懂,但也不愿屈服于这种诡异的情形,他直直盯着崔令颜,问她:“我们现在就离开,可以吗?”
崔令颜微愣,下意识看向主位上的人。
“不要看他,崔令颜,我问的是你。”
崔令颜不禁蜷缩起指尖,眼神飘忽不定,一时看白鸢,一时看单绥之,又或者谁都不看,只是盯着地面上的缝隙。
气氛越来越焦灼,安静得连下人们的吞咽声都能听见。
“走了便别回来了。”崔远为终于开口道。
单绥之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什么意思,就因为这个,不认他的亲女儿了?
单绥之心跳一滞,连忙去看崔令颜的反应。
遗憾的是,崔令颜此时也看向主位,只能看见她发肿的脸颊和颤抖的身子。
等等,她不会在哭吧?
他是不是,逼得太紧,闯大祸了?!
就在单绥之胡思乱想之际,崔令颜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缓起身,几步退到饭桌一米开外,屈膝,跪下,声音平稳,道:“那令颜,便谢过阿父了。”
“谢我?”崔远为难得笑了。
“谢阿父的生养之情,高抬贵手之恩。”崔令颜行了个跪拜礼,然后起身。
这一次,目光终于稳稳地,清晰地,与他对视。
“父亲终于愿意宽宥令颜,此恩此德,昊天罔极,令颜怎能不言谢。”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柔几分,眼神清亮而温润,微微颔首,露出了今天到现在为止最真心实意的一个笑容。
6. 要不我追求你吧!
这个回门宴终究还是没吃上。
单绥之走出崔府大门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
他偷偷瞥了崔令颜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显眼,崔令颜没忍住,问道:“夫君有何事吗?”
单绥之低下头,手臂在一侧被晃动的布料来回摩挲着,“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因为我,你父亲他都不认你了。”
崔令颜疑惑道:“父亲何时说过此话?”
单绥之愕然,“刚刚,他刚刚不是说叫你不要回去了吗?”
“我已嫁入单府,有何理由再回家,不让回去是自然的。”崔令颜垂眸,睫毛轻动,喃喃低语道:“父亲还是第一次同我说这话。”
看她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他只觉不是滋味,但又不清楚什么原因。
想要把这个人叫醒,让她只看着自己。
.
秋楚楚一整个下午都在自我反思。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问题,她管776要了男主所有的资料,铆足劲背,几个时辰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过饭。
青雀趴在敞开的窗口,提醒着房里埋头苦干的某人:“楚楚,少爷快到府门口了噢。”
青雀是马大娘从犄角旮旯里捡的,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她的父母,于是单战直接大手一挥,让青雀在府里当下人,不过平日里也只是帮马大娘打打下手。
原本她还觉得这种日子很无聊,府里连个跟她年龄相仿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秋楚楚,她自然是缠上了。
秋楚楚猛地抬起头,“这么快回来了?”
说完也不等青雀回应,草草整理了下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女鬼一样的面容,便飞速跑出房门。
青雀看她狂奔的身影,倒也见怪不怪。
“唉,怎么偏偏看上了单少爷呢?”她默默感慨道。
秋楚楚一路飞奔,恰好赶上两人刚下马车。
单绥之站在马车旁,代替了原本白鸢的站位,此时高高抬一只手搀扶着崔令颜安全落地。
秋楚楚正想喊男主的名字,但目光触及女主脸上的巴掌印时顿时哑然。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单绥之还在自我满足终于记得扶人下马车这件事,余光看到一个小黑点“嗖”地一下跳到自己面前。
“你怎么能打她!!!”
秋楚楚吼完,甚至还猛地把他撞开,自己拉上了女主。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这都肿起来了,对着这么一张脸居然能下得去手。”伸向崔令颜脸的手顿住,怕弄疼她,秋楚楚只好死死地盯着这个巴掌印。
单绥之:……这句话好耳熟,我好像也说过。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单绥之也没在意她的无礼,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解释。
结果秋楚楚反应更快,看到他开始动作,立马防备地把崔令颜拉在身后。
“崔姐姐你放心,我就算不能回去也要护你周全!”说完,拉起崔令颜的手就往府里跑。
单绥之:不是,你保护她怎么还往我家跑?
秋楚楚把人带到自己房里,意外的是青雀还蹲在窗前,无所事事地拔着草。
听到声响,以为是秋楚楚暂时放弃纠缠所以回来,头也不抬地开口道:“少爷肯定又烦你了吧,这次还挺快的。”
“青雀,快快帮我打盆水来。”秋楚楚一手推开门,一边催促道。
青雀这才抬起头,发现她回来还拉着个一脸茫然的崔令颜,“哦哦,我现在去。”
秋楚楚拉开柜子,拿出里面的医药箱。
她其实不怎么会做饭,她对自己的定位就是——能活,就行。
孤儿院都是大锅饭,甚至没有饭吃,拌着白粥就是有上顿没下顿地熬。
长大可以出来工作后就更没时间写做饭了,平日里能糊弄就糊弄,做出来的东西只能维持基本生存需求。
这两天是她学做饭最认真的时候了,但因为不太熟练,经常受伤,所以跟马大娘要了个医药箱。
但其实里面也只有一些绷带和止痛草药之类的东西。
“崔姐姐你躺下来,等青雀打完水我帮你敷一下脸。”秋楚楚看美人盯着自己手里的毛巾,急忙解释道:“崔姐姐放心,这个是我刚刚拿的新的,不会弄脏你美丽的脸蛋的。”
崔令颜顿住,摇头笑道:“我没有在意这个,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脸和心灵一样完美的人,不愧是女主。
就是便宜了男主那玩意。
秋楚楚欲哭无泪,她在医药箱捣鼓半天,跟776确认可以用后,把药草拿了出来。
青雀速度很快,此时已经端着水盆小跑到了门口。
“辛苦了宝贝,爱你。”秋楚楚感激道。
她接过水盆返回了房间,徒留被风吹得一脸凌乱的青雀站在原地。
一秒,两秒,三秒,少女的脸蹭得一下红透半张脸。
怎么如此,轻浮!
羞得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跑走了。
秋楚楚没时间理会他人的去留,将水盆置于床头,熟练地浸水,拧干。
怕自己动作没轻没重弄疼崔令颜,她小声提醒道:“崔姐姐,我要放上去了噢,可能有点痛,忍一下就好啦。”
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崔令颜从未听过,只觉着新奇。
“我听闻,是夫君将你从野外救回来的??”冷不丁的发问让秋楚楚有种被审视的错觉,但手下的美人还是一副温婉和顺的模样,让她刚起的一点点警惕又消失不见。
她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含糊。
崔令颜像个贴心的大姐姐,语气里没有任何冒犯的意味,似乎只是无意提起:“我看你动作干净熟练,看起来经常处理这些活,原先是在医馆工作的吗?”
秋楚楚想了想,继续点头。
她没穿越过来之前是在医院上班的,因为饮食不规律加天天熬夜加班才猝死了。
甚至还在实习期,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
“那为什么不愿回去呢,我听夫君说是你执意缠...留下来,是遇到麻烦了吗?”
看崔令颜一副热心帮她解决问题的样子,秋楚楚只觉得自己的良心格外的痛,她怎么好意思跟美人说自己死皮赖脸留下来只是为了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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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公的啊。
真是,太该死了。
776:【...宿主,你不要被女主的假面欺骗了,她都装的】
秋楚楚:【我不允许你污蔑她,她长那么漂亮怎么可能说假话,你真是为了攻略任务连良心都不要了,不对,你是机器,根本没有良心!】
776:......自家的宿主总是胳膊肘向外拐该怎么做。
崔令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还以为自己高超的试探被察觉到了,但当她瞥眼看到对方那如白纸一般一眼望到底的单纯,就差把“我很好猜”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秋姑娘?”
秋楚楚终于回过神,“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一下,崔姐姐叫我楚楚就好了,不用这么见外的。”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微微屈膝。神神秘秘地附在崔令颜耳边道:“我觉得,我好像是失忆了,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沉默半晌,崔令颜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可是,你刚刚还承认自己在医馆工作的。”
秋楚楚:“额,我是猜的,我也感觉自己在照顾人和处理伤势这两方面很得心应手,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在医馆工作过。”
崔令颜:......
【好敷衍的借口,把我当单绥之那傻子哄吗?】崔令颜有点生气地想。
秋楚楚没有看女主脸色的能力,更何况她也看不出来,此时还在拼命地圆谎中:“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报官,但我连报官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当时只顾着不想让好心人走,怕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就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至于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当然,记得也要说不记得,这关乎她在美人前的形象。
看对方焦头烂额就为了编造个合理的缘由让他信服,崔令颜也只能堪堪作罢,陪她演起了这场戏。
“那秋姑娘,啊不,楚楚就留在单府也无妨,夫君好像也没说要你离开,等你恢复记忆再走也好,安全些。”崔令颜觉得躺着说话不太尊重人,于是半撑起身子,平视她,肿起来的地方主动和对方手上的毛巾相贴合。
秋楚楚:!!!
777:【!!!】
777这下是真的气炸了,【宿主,之前你说的理由我都认了,这次又是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赶她走,从根本上杜绝隐患,为什么还要帮她留下来!】
电波骤然紊乱,刺耳的声音一直在崔令颜脑中四处窜动。崔令颜强忍着,才没在脸上表露出半点不适。
为了防止自己的脑子被777的尖叫声刺穿,她只能努力安抚,【我有我自己的猜想,晚点再跟你详细说,你先安静让我的脑子休息会】
777狐疑,【真的假的,你不会又在糊弄我吧?】
【我是这种人吗?】
777:【那不好说】
崔令颜无语,不愿再和它纠缠下去,抬起头还想和秋楚楚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双手捧在胸前。
秋楚楚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真挚道:“崔姐姐,要不我追求你吧!”
崔令颜:?
777:?
躲在门外偷听的单绥之:???
7. 笨鸟先飞
几人被秋楚楚突如其来的发言雷得不行,776更是没维持住原本的人设,崩溃道:【我的姑奶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想好了,与其攻略一个神经兮兮的家暴男,还不如攻略美人姐姐的难度更低一点】秋楚楚得意满满想到,【你之前说的难道不是抢夺主角的气运就好了吗,又不一定是抢女主的气运,那我把家暴男踹下去自己成为男主不就好了!】
776:......它竟无法反驳。
不管秋楚楚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门外的单绥之是忍不住了。
他是从崔令颜试探秋楚楚的来由时来的,碍于不好进未出阁女子的闺房才一直窝在门口。
虽然蹲在这似乎也不符合礼仪,但是如果不在这守着,万一这烦人精一直在他夫人面前将他坏话怎么办?
他这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嗯,就是这样没错。
结果现在名誉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家伙开始抢他夫人了!
单绥之蹭得一下跳起,猛推开门,大喊道:“不行,我不允许!”
秋楚楚原本就有些心虚,听到有人突然从身后冒出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因为崔令颜被惊地坐起了身体,秋楚楚便顺势抱住了她的腰腹,将头窝在她怀里,这一幕由单绥之看来别提有多“暧昧”。
单绥之:......
真是欺人太甚!
虽然生气,但单绥之还是保持了理智,毕竟身为男子,他也不好对女子拉拉扯扯,只能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试图用眼神杀死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窜入秋楚楚鼻子,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掌心传来。耳边传来美人的呼唤声,似是蚕丝轻抚绸缎般温婉动听。
“楚楚,你没事吧?”
看秋楚楚双眼紧闭,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不会被吓坏了吧,听说确实有人会胆子小到因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晕】
单绥之:……
秋楚楚确实想装晕来着,因为背着人说是一回事,被发现要抢别人老婆又是另一回事。
但美人一直扒拉她的脸,面上的痒意让她有点忍不住笑。
崔令颜看她醒来,放心道:“没事就......”
“崔姐姐,这几天我贴身照顾你吧!”秋楚楚抢先道。
俗话说笨鸟先飞...不对,俗话说疾足先得,勤能补拙,只要她下手快,区区男主根本拦不住她。
崔令颜愕然,话语在嘴边来回吞吐,“倒也不必,我身体并无大碍,有白鸢便足够了。”
秋楚楚还在积极争取,“白鸢姐姐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一个人总是顾不过来的,像今天如果我也去的话,定不会让崔姐姐受这种委屈。”说完还回头瞪了一眼男主。
感觉误会越来越大,崔令颜无奈解释道:“我脸上这印...不是夫君动的手,只是家妹年纪小不懂事不小心拍到罢了。”
“这都红透了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的!”秋楚楚下意识反驳道,后知后觉才反应道:“不是男...单公子打的?”
崔令颜笑着摇摇头。
秋楚楚有些尴尬,她当时看到女主脸上的巴掌印,就想起男主是武将的儿子这件事,下意识先入为主了。
但是别的不说,她最突出的有点就是能进能退,能屈能伸,秋楚楚非常利落地转身,鞠躬,硬着头皮用能把屋外小鸟吓得四周乱窜的音量向单绥之喊道:“单公子,非常抱歉刚刚这么污蔑你,你就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女子吧!”
说完,她抬起头,又补充道:“啊但是刚刚要贴身照顾崔姐姐这件事我是不会让步的。”
单绥之:...刚刚的道歉我能不能不接受?
于是,崔令颜坐在床上,被迫听两人吵了一下午她的安全问题,大致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对话——
“我夫人我自然会照顾,你贴身会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大困扰。”
“这点我就不认同了,白鸢姐姐不也是贴身照顾崔姐姐,她不也没有给你们带来困扰,况且如果单公子真的能保护好崔姐姐,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碰到她那张美丽的脸,你甚至还让别人对她美丽的脸造成了伤害!”
“...今日的事确实是我的错,下次肯定不会了。”
“单公子还想有下次,看起来还是没有好好反省,这种大任还是交于楚楚吧,单公子就好、好、休、息吧。”
崔令颜:...谁能来救救她。
秋楚楚原本还提议晚上在地上打地铺睡,方便照顾崔令颜,被单绥之以妨碍他们行夫妻之实给一口驳回了,秋楚楚脸上爬满绯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但实际上,崔令颜到现在都还没和单绥之在一张床上睡过。
吵到最后,两人决定各退一步,白天秋楚楚照顾,晚上单绥之看护,商定以后两人都面朝崔令颜,眼中都是对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崔令颜左看右看,只觉胸中郁结久久不能纾解。
唉。
崔令颜找了个借口回到了自己房间,秋楚楚原本还想跟着,但被她以自己心力交瘁需要休息给婉拒了。
【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要拦着她吗?】崔令颜询问道。
777也对现在的发展有些蒙,【按道理来说...是不用的】
【不对,还是要,我和宿主你绑定归根结底是为了防止因为主角气运被外来者偷去,从而导致小世界崩溃,无论男女主的差异】
【所以……】777茫然道:【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删除宿主的记忆,跑去绑定男主?】
崔令颜:……
只是想过来看看情况结果又变成偷听的单绥之:……
他真的不想偷听的。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真的要跟一个女子争夺明明已经跟自己成亲的人?
话说如果改成绑定他的话,那他还能听到崔令颜的心声吗?
毕竟是因为什么能量紊乱才导致的问题,如果崔令颜的记忆被删除,也没有系统在她身上,自己要怎么观察这个笑里藏刀的人?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没有眼色......
单绥之不禁回想起过往种种,得出结论——根本没有人看得懂崔令颜心里在想什么。
屋内,崔令颜和777还在讨论这件事。
崔令颜倒不觉得失去对系统的记忆有什么的,她只是好奇地想:【如果要删除的话,会连带着我对单绥之和楚楚的记忆也模糊掉吗?】
777:【按道理来说是会的,毕竟很多时候你和他们接触的动机也跟我有关,处理起来的话也是一个工作量】
想到这,777委屈道:【算了,还是不换绑了,我的能量根本没多少,要不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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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给宿主提供一些便利功能】
【什么便利功能?】
777从空间的最深处翻出了“系统协助工作手册”,一一朗诵,【每个分系统需要收集的能量都大同小异,会根据所绑定的宿主类型来判断适合收集什么能量,当收集到一定的指定能量后,就可以根据所类来换取世界外挂】
【外挂类型如下:一、物理层面上,例如:瞬移物品(物品大小由能量多少决定)、购买道具(一切该世界存在的物品);二、精神层面上,例如:聆听心声(可在短时间内通过能量紊乱来偷听指定人物的心声、提升各项数值(魅力、智力、武力、好感度等等);三、超现实层面上,功能未开发全,只有个别系统拥有此功能,这里不作解释】
崔令颜: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听懂几句。
理了半天,她才勉勉强强清楚了一件事,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这样为何不让我去收集什么能量,这些道具不是方便宿主做任务用的吗?】
【嗯...实际上我也有想过,但是通过判定,宿主你需要的能量类型收集起来有些困难】
【困难?】崔令颜眯起眼,不屑道:【怎么可能有我做不到的事情,直说是何物】
77无奈道:【是他人对你的厌恶值】
崔令颜:?
【简单来说,宿主需要让别人讨厌你,越多人越讨厌你,收集到的能量越多】
崔令颜不解,忍不住问道:【为何我是这个?我不应该是收集那种他人对我的喜爱值吗?】
777耐心解释道:【确实有这种能量需要收集,但负责收集这些类型的宿主一般是由内而发的能让人喜爱的类型,是积极向上,哪怕自己再艰难也会选择帮助他人,宿主你......】
崔令颜:好吧,她确实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还是没忍住,再挣扎了几下,【那也不该是厌恶值啊,我很惹人厌吗?】
777更无奈了,它用它那尖锐的组成混合音模拟人类深深叹气,【事实上,宿主在成亲之前,喜爱值和厌恶值几乎是持平的,且根据数据统计,喜爱方基本上都是男性,而厌恶方基本都是女性,但奇妙的是,那些厌恶宿主的女性在见到您后,喜爱和厌恶又在她们体内持平,这就导致,她们对您的恨和对您的爱一样多】
【总体而言,是喜爱值大于厌恶值的,但是宿主您具备的厌恶值已经比91%的宿主收集到的喜爱值都要多,再加上您不匹配喜爱值宿主类型,所以才......】
好复杂。
听得她又要头痛了,但是她还在努力分析777话中的潜在含义,【等等,你说成亲前是这样,难道成亲后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这就是我想和宿主你说的,实际上在宿主成亲后,情况往奇怪的方向变化了】
【不知为何,原本持厌恶的女性和原本持喜爱的男性,都在听到成婚消息后全然消失不见,他们都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
崔令颜没忍住,接下它的悬念问道:【是什么?】
【惋惜】777慢吞吞吐出这两个字后,也没忍住哀叹一声,【因为大家都觉得宿主嫁给男主太委屈您了,所以惋惜】
门外的单绥之:......
谁能来告诉他,他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时抽时间出去玩几圈罢了,为什么名声这么差??
8. 旧事
因为系统的消息,崔令颜瞬间把秋楚楚当时说的追求抛之脑后。
每天还是一样的弹琴,阅书,练字。
枯燥乏味,却又确实融入她的生活,同血肉一样无法分割。
因为单绥之的一时兴起,长耀便在两人住所附近的一间房腾出位置来作书房。
单绥之和崔令颜回门那天,长耀只花一天便整理好了买回来的书,白鸢回来后也一起布置,并在光线最好的位置放上了崔令颜喜欢的君子兰。
没有审美,纯私心。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愿,整理好后,单绥之也就来跟新书房打了个照面,后面就没踏入过这个房间了。
但世事无常,总有例外。
单绥之晨跑回来便看到秋楚楚双手捧着一盘粒大且饱满的葡萄,每一颗小圆球上还挂着水珠,直直地往书房奔去。
“站住。”
秋楚楚被迫停下,偷偷白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过身,谄媚问道:“怎么了单少爷?”
“你打算拿着这一盘葡萄去哪?”单绥之警惕道,双眼上下扫视这个可疑的人。
“当然去送给崔姐姐,她都看一上午书了,总得休息休息。”
单绥之险些气笑,“你拿着我的东西去讨好我的人?”
“呸呸呸,什么你的东西,这可是我出门买回来的新鲜葡萄,用的是我、的、钱。”说完,秋楚楚也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继续得意道:“还有,人可能现在是你的,以后可说不准。”
“……”
秋楚楚看他没反应,以为是说不过自己,嘴里哼着“出卖我的爱”就打算转身离开。
刹那间,手上一轻,后又多了几张轻飘飘的纸票。
“我现在跟你买了,多的钱算你的搬运费和清洗费。”单绥之单手把葡萄举高,防止秋楚楚碰到。
“恶霸!”秋楚楚龇牙咧嘴道,企图用眼睛射出激光把眼前的男主烧死。
“恶霸可不会让你住在他家,你还是太闲了,要不要我让长耀再给你安排点活干。”单绥之完全就是一副资本主义家的嘴脸。
也许是恐吓达到了效果,秋楚楚不再张牙舞爪想要抢回原本属于她的葡萄。
单绥之见状,得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找地方挖土玩吧——啊!”
秋楚楚不解气,又用力踩了他两脚。
“本姑娘走这一回也算是惩奸除恶了,哼。”说得很霸气,跑得也确实很快,转眼的功夫,秋楚楚的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没大没小的丫头。”单绥之忍着轻微的痛意,凭借比对方大上几岁的来自年龄的优越感,自认为宽容地放过了这个无理少女。
举着战利品便匆匆赶往书房。
单绥之走到书房门口时,下意识放轻脚步,悄咪咪把耳朵贴在门口,意识到自己这下真的成偷听的了,立马退后几步。
“咳咳。”单绥之特意清了清嗓,进门前还站在原地等了几秒,给里面留足反应的时间。他腾出一只手,推开门前还顺便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尽管单绥之做足了进门的准备工作,生怕吓到对方,但这份细心似乎对屋内的少女没带来一点影响。
这里原本是一件空间宽阔的客房,原本的木窗和榻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只是搬了些书架进去,再摆满书,营造一种书香氛围。
榻自然是留给崔令颜的,床则是单绥之留给他自己的。
他怕哪天因为要面子,答应跑来书房,但看没几下就睡着后睡不好。
整个房间的布局似乎跟他最初看到的不太一样,看的出来他夫人觉得他的床十分占位子,于是把好几摞书都堆在上面,自己则端坐在不知道从哪搬来的桌椅上,鬓边一缕碎发垂落颈边,凝神于眼前的书卷,桌上的君子兰一点一点地垂头,似乎一同沉溺于文字之中。
单绥之有些纠结,抱着手里的一盆葡萄只觉进退两难。
“夫君怎么光站在门口?”
崔令颜不知何时注意到他,两只漆黑的眼珠如同沉静的深潭被微风拂过,漾起微乎其微的波澜,她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单绥之身上,然后转移到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今天是他送,不是楚楚了?】
心中的微妙瞬间荡然无存,单绥之拧着眉,气势汹汹地将水果盘轻轻放于崔令颜前。
“休息会吧,吃点葡萄,明目。”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单绥之没把情绪表现出来,只是哄着。
【怎么是这种,皮又厚又涩,含着还微微苦】
崔令颜心里一边嫌弃,一边点头,脸上带着笑,道了声“多谢夫君。”
她将看到一半的书折了个角放于一旁,以防弄脏。掏出手帕简单擦拭几下,等她收拾好准备伸手时,却发现单绥之已经剥掉三两件的葡萄衣,捧在手里递向她。
777惊喜道:【哇,男主这么细心的吗?】
崔令颜也狐疑道:【是啊,细心到不像他了】
单绥之:......
崔令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动作顿了一瞬,后又下意识笑道:“多谢夫君,但令颜不用如此费神地照顾。”
单绥之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没事,我比较闲,就喜欢干这些费神的事。”
话说到这种地步,她也不好再推辞,犹豫片刻,伸手想要拿取最右边那颗葡萄时,单绥之却又把手和手里的葡萄都收了回去。
崔令颜:?
单绥之面无表情,对于自己的举动也没有作解释,冷静道:“不好意思,你先等我一下。”
刚跑完回来手还没洗!!!!
他在心里怒骂自己几百遍,脚步匆匆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嘱咐了一句,“等我回来,我帮你剥,千万先别吃。”
然后便狂奔而逃。
777:【男主怎么看起来颠颠的?】
崔令颜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本人】
777:【......】
单绥之动作很快,没几崔令颜也确实听他话没有动剩余的葡萄,继续安安静静看书。
单绥之欣慰,开始兼任剥皮大使。
最开始他只能专心致志地剥,到后面已经能够做到一边揭葡衣一边盯着崔令颜的脸了。
只不过中途被崔令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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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嫌烦,体贴如他只能放弃这个自娱方式。
单绥之没办法,收回视线时无意瞥见崔令颜手里的书本,疑惑道:“你看的是医书?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吗?”
崔令颜不是很想分出精力搭理他,敷衍道:“曾经跟着叔父一同行医,略感兴趣。”
单绥之此时倒不计较这个,心中莫名激动,迫不及待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行医的事?”尤其是你的。
崔令颜终于将目光从书里移开,看向身旁人,“夫君对这些感兴趣?但令颜当时年幼,不一定能记得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想讲什么都可以,不必在意我。”
崔令颜倒并没有撒谎,叔父的模样已经在她的回忆里朦胧不清,只记得是个格外喜笑的青年,比她的父亲崔远为年轻许多。
一头长发青葱,偏爱一身绿衣。
人如绿痕,绿痕如人。
崔令颜也问过他为何,崔佑民只是笑着说,“这样病患一看见我,心情会好上许多,也许一下子病就好了,我也不用治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崔令颜觉得他在糊弄小孩子,不再问了。
印象里,从她记事起,自己就是跟着崔佑民了。
她不记得母亲,不记得父亲,只记得崔佑民,他的叔父。
牙牙学语阶段也是崔佑民一点一点教她。
崔佑民先是教她喊娘,再是教她喊爹,最后才是教她喊叔父。但叔父这两个字的发音对于一个还在咿咿呀呀的小孩来说过于困难,崔令颜学不会,又是一股劲地乱喊,喊娘,喊爹,还学门口的小狗汪汪叫。
崔佑民先是笑,笑够了再继续不厌其烦地教她喊叔父。
当然,这些都是后面崔佑民故意逗她时告诉她的了。
崔佑民飘无定所,在带着崔令颜前,他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跟着流浪的乞儿一窝就是一晚上,醒来后便去行医。
但他不可能让人小孩跟他过一样的糟糕日子,于是每当他要出远门时,就会把她寄养于他好友的医馆。
崔令颜至今还记得那家医馆的馆主叫谢章,是个温柔敦厚的老好人,和妻子一同苦心经营。
不过当时正处战乱,生意不景气,夫妻俩过得格外清贫,所以崔佑民有时也会借助给的是崔令颜衣食费的由头给他们塞钱。
但他们过的艰难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他们还有个从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的儿子,名叫谢舒迟。
“等等。”单绥之没忍住问道:“你怎么连人家叫什么都记得,你跟他很熟?”
崔令颜歪头想了想,“应该算熟吧,他说我救了他的命,是他救命恩人,要是他到以后还没逝去,无论艰难险阻都会来报答我。”
单绥之:?
单绥之还想细问,却被屋外的喧闹声打断。
长耀先是伸手敲了敲门,但没打算进去。
他清了清嗓,在门外大声喊道:“单少爷,元公子来了,他在会堂大喊大叫,说你是小人,要把你千刀万剐,让您赶快出去迎接他。”
单绥之:......倒也没必要一字一句地再重复一遍。
9. 我把你当兄弟
单绥之不知道元正明在搞什么鬼,但是不妨碍他以“总要出门透透气”为由拉着崔令颜去看戏。
元正明从小和单绥之穿一条裤子长大,一般都是元正明来蹭单绥之的,两人一个闹天一个闹地。那个时候单战将军还没有立下军功,住在最嘈杂的街市,四面八方都是邻居,以至于年轻的单战将军总是不得不走街拜访,到处赔礼道歉。
等单战一步步打退北闵的军队,身上的功勋也越来越多时,小房子变成了大宅子。
单绥之害怕元正明因为他的身份水涨船高而远离他,不再跟他做朋友,于是亲自按照元正明之前给他的住址地图寻过去。
小小的元正明不爱读书,也不喜欢写字,他给单绥之的是一张类似藏宝地图一样的图画,路线是从他们俩的秘密基地一直到元正明家。
因为耗费的时间太多,等单绥之艰难地从这种鬼画符中分辨出正确的路线时,橙色的黄昏已染上天际。
单绥之站在尚书府门前,抬头望向门上的牌匾,一脸茫然。
.
单绥之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正厅里传来元正明的大嗓门声,只不过怎么听起来...有点恶心?
“诶秋姑娘,你喜欢什么花呀,过几天那些小姐们要举办什么赏花大会,我妹也去,我让她顺便给你摘几朵回来怎么样?”元正明笑嘻嘻地凑到秋楚楚眼前,完美挡住她的视线。
“这位公子,可以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好、吗?”秋楚楚一字一句道,只是后两个字念的格外咬牙切齿。
她好不容易早上没睡懒觉,起来给崔姐姐买的葡萄还被某个恶霸抢走了,虽然给了钱,还给多了。
她心中愤愤不平,但是还是妥协了。
马大娘提醒她,可以给崔姐姐绣个香囊,她才抱着书在这刻苦学习。
一想到某人可以在书房和崔姐姐亲亲我我,抢走原本属于她的待遇,秋楚楚就气得涨红脸。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专门凑到她面前烦她。
还是恶霸的朋友!
元正明略带歉意地拉开了点距离,“抱歉抱歉,我看秋姑娘你一直没理我,我以为是我讲太小声了你没听见。”
“不好意思,我除了钱什么都……”秋楚楚原本满脸厌烦,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看见单绥之正拉着崔令颜走过来。
她顿了一秒,突然提高声量喊道:“我除了崔姐姐什么都不喜欢,这位公子麻烦你不要再烦我了!”
刚走到门口的单绥之:……
两个烦人的东西凑到一起了。
“吵吵什么,你们俩当这是自己家吗?”单绥之倚靠着门,双手抱臂,崔令颜见状,下意识往右挪了一步,不想离他太近。
元正明个高人壮,刚刚为了不给秋楚楚造成压迫感,整个人缩成一团,努力平视着聊。听见好兄弟的声音,他蹭得站起,气势汹汹向单绥之走去。
后者还是像骨头散架一样慵懒地倚着,没什么反应。
“单兄,我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是这样对我的!”元正明双手钳住单绥之的肩膀,猛地来回摇晃,怨气深重到声音带着点哭腔,“你说你都娶了崔家那个大美人,怎么还金屋藏娇了一个,一个不够你还要两个,我们做人不能这么个贪法!”
单绥之被晃得头昏眼花,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元正明身上,力度不小,后者却纹丝未动,但好在是让对方停下了动作。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好,跑来我这不是赔罪反而给我盖了口大锅。”单绥之吃痛地按了按肩膀,只觉元正明这手劲是越来越大了,明明元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偏偏生出元正明这一个熊腰虎背的傻大个。
“我本来是来赔礼道歉的,结果我一进门,就看到厅里坐着个小美人,你......”
元正明的不满还没宣泄完,就看到自己的好兄弟肩上多了一只白净纤细的手,顺着来源看去,正是崔令颜。
崔令颜原本只想帮单绥之摁摁,毕竟自己站在一旁,也不能当做没看见,没想到反而引起了客人的注意,只能道歉道:“不好意思,令颜打扰到元公子了吗?”
元正明眼睛瞪大,嘴巴张张闭闭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我、靠。”
“搞什么呢你,闭嘴,你到底来干嘛的。”单绥之眉头微蹙,右移一步挡在崔令颜面前。
元正明看不到人,心情勉强平复了些,缓了几秒,大声斥责道:“单攸宁你真的就是个畜生!”
“你媳妇都这么漂亮了你还找,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绝交,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单绥之不耐烦道。
“难道不是吗,秋姑娘说她在你家住了好一段时间了,你却从来没有告诉我。”元正明突然压低声音,低头凑前道:“咱俩这从小到大的交情,你居然不在秋姑娘面前举荐举荐我,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单绥之:......
单绥之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他看了看元正明,又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崔令颜跟前的秋楚楚,难以置信地指着这个烦人精,“你不知道她是谁?”
元正明像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我刚刚问过秋姑娘名字了。”
“谁问你这个了,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觉得她长得很眼熟吗?”单绥之不死心,追问道。
元正明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啊,仔细一看,秋姑娘确实长得有点像翰林院那个老头的女儿,怎么,她们有什么关系吗?可是翰林院那老头姓李啊。”
话音刚落,元正明的脑袋被狠狠拍了一掌,隐约听见单绥之模糊的怒吼声,“当初就是你捡到的人,还丢给我,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记得了?!”
元正明反应迟缓,愣了几秒,“啊?”
崔令颜手臂一僵,安抚着下意识钻进她怀里的秋楚楚,内心默默抱怨,【吓我一大跳,喊这么大声作甚】
听到某人的抱怨,单绥之下意识降低音量,努力压抑内心翻涌的怒气,“前些日子,我刚大婚完,隔日你就拖着我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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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还记得么。”
元正明点点头,“我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单绥之半挑眉,“哦?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了什么事来的?”
“你忘了?我们当时不是说好,等我得了闲就担起责任,亲自安排那泥人的住所和吃行,但前些日子我爹管得严,非得让我把书背完才能来找你,要不我怎会拖到今日...诶话说那泥人呢,我怎么没见着?”
“呵。”单绥之动作缓慢,伸手指向秋楚楚,“不就在那么。”
元正明顺着方向望去,只看到秋楚楚和站在一旁的崔令颜,小脸涨红,努力不去看两人。
元正明寻找无果,转头埋怨道:“单兄你是不是眼瘸了,那除了两位姑娘根本别无他人。”
单绥之忍无可忍,“你才眼瘸,秋楚楚人就在那,赶紧把她带走,省的天天惦记我夫人。”
“都说了我是来...”元正明突然顿住,空气安静了几秒,才愕然道:“秋姑娘就是那泥人?”
一旁的话题中心根本没管男主和别人在聊什么,秋楚楚拉着崔令颜的手左右晃,欣喜道:“真的可以带我去吗?”
刚才这大嗓门男说话太大声,崔姐姐还没走近就听到他在说什么。
秋楚楚当然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笑话,自己都养不活,还养这些。
比起这个,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赏花大会。
抢夺主角气运只是主任务,但776说她还可以通过收集别人的喜爱值来获取一些金手指,是非常罕见的万人迷体质。
因此这几天,她除了想办法跟女主套近乎外,还跟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搞好了关系。短短三天,她就收集了27点能量。
但是,商店最低的兑换额度都要50!
奸商,简直是奸商。
一个人能收集到的喜爱值是有限度的,毕竟喜欢只是喜欢,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为她赴汤蹈火了,所以她必须讨好更多的人,才能收集更多的能量。
秋楚楚想要商店里那个能查看攻略对象好感度的道具,它不止能看到攻略对象对她的好感,还能看到对其他人的,只不过有人数限制,最多只能挑对三个不同的人的好感度看。
这个道具好是真的好,贵也是真的贵,要足足300点能量!
按照她这进度不得猴年马月,所以她才把主意打到这些宴会活动上。
秋楚楚还没想好怎么溜进去,就听到女主说她也受到了邀请,可以领着她一起去。
女主简直就是人美心善的代名词!
崔令颜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是什么大事,刚好去陪我聊聊天,解乏。”
秋楚楚还想说什么,骤然,只觉一阵风从耳边拂过,然后她的手就被另一股力量挟住。
“对不住!秋姑娘原来是因为我当日抛下你独自离去,才一直对我面无悦颜。”
元正明两只手抓着秋楚楚的手腕,目光坚定,直直地望进她眼中,真挚道:“为聊表歉意,我请你去春醉阁吃饭,好吗?”
10. 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流如织,阳光透过两侧屋檐的缝隙缓缓洒落下来,在拥挤的人潮和蒸腾的热气中形成一道晃动的光柱。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在春醉阁的门口戛然而止,街道飘散着热闹的烟火气,与马车内的沉香格格不入,崔令颜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闻之不免皱了皱鼻。
一旁准备牵扶她下车的单绥之见状,关心道:“怎么了,不喜欢人多吗?”
崔令颜一愣,摇摇头,“无碍,只是不太习惯。”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秋楚楚也面带好奇,左看右看,脑袋一会抬起,一会低下,像是没见过这场面一样。
等她看够了,几人才踏入喧嚣鼎沸的酒楼大堂。元正明走在最前头,跟迎宾人交代了几句,后者似乎与他十分相熟,脸上堆满了笑容。
迎宾人转向后面几位,也是毕恭毕敬,道:“几位客人这边请。”随后又往右侧喊道:“阿岚!”
名叫阿岚的女子从屏风后无声步出,一身素净的长裙遮掩了她纤瘦的身材,长发被头巾拢到身后,只在前额漏出几缕深如檀木的发丝,似乎是平平无奇的脸,但被覆在口鼻之上的面纱盖住,看不真切。
迎宾人笑道:“抱歉元公子,这会忙得实在是走不开,待会我一定上去给您赔礼。”
元正明连忙摆手,表示不用麻烦。
迎宾人也没再跟他争执,侧身对阿岚吩咐道:“带几位客人上去。”
阿岚垂眸点头道:“是。”
元正明定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只见领路人带他们东绕西绕,最终停在回廊尽头的一扇深色木门前。
阿岚推开门,弯腰引导道:“几位客人,里面请。”她的声音有些奇特,像是哑了许多年的人突然开口一样的干涩,明明看上去像二十几岁的姑娘,说起话来却有着五六十岁的苍老既视感。
崔令颜经过她时,一阵奇香涌入,非常熟悉的味道,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源,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香十分名贵,不是普通的侍从用得起的。
等她回过神来,一股温热的气息沁入鼻间,入眼是单绥之放大到可以清晰看见毛孔的俊颜,距离近到已经模糊了正常的视觉界限。
崔令颜不由后退一步。
单绥之没发现,此时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眼中盛满关切,“夫人,你真的没事吗?”
眼看已经站在餐桌旁准备坐下的秋楚楚也打算跑过来看她的情况,崔令颜立马道:“真的无事,可能是昨夜没睡好,觉得些许困倦。”
“那要不要睡会再吃?我去给你定个有床的包厢。”单绥之作势就要往外走,被崔令颜连忙拽住。
“不用了夫君,我现在精神许多,真的不必再忧心。”两人腻腻歪歪,站在包厢门口你来我往,你争我拒,好不显眼。
元正明没眼看,用手指摆弄桌布上的流苏,是丝线特有的微凉与滑腻,他心中郁结,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就再争一下了……”
昨天他好说歹说,秋楚楚才终于松口,只是有一个条件——崔姐姐去,她就去。
但是崔令颜毕竟是他兄弟之妻,他邀请别人夫人出去吃饭是个什么事,再加上单绥之在一旁瞪他大半天,好像只要自己点头他就会冲上来揍人。元正明没办法,只好把这一家子都捎上了。
他最初也没多想,就当聚餐,元正明也正好想跟他说一下秋猎的事情。只是他没料到,他兄弟成完亲后,竟变得如此……恶心。
下个车要扶,爬个楼梯要扶,现在坐个凳子也要扶,整得人多脆弱似的。
还一直担忧嫂子渴不渴,饿不饿,困不困的,知道的说是夫妻,不知道的以为是父女呢,当个玻璃人一样侍候。
这一路上他都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翻得他眼睛差点抽抽。
不过......
元正明抬头看向趴在窗台正往外远眺的秋楚楚,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边的秋楚楚其实已经看够风景了,她穿过来没多久就跟着男主回家,后面也就和马大娘去小街坊买买东西,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集市街道,都是鲜活的人,让她生出一点微妙的情绪。
776:【宿主,现在积分能量已满100点,要不要先换点东西试试水?】
秋楚楚讶然,【100了?我今早起床看的时候不还27吗,这都哪来的?】
776安静几秒,回道:【经查询,后面增加的所有喜爱值均来源于配角元正明】
秋楚楚顿住,不由回头看向正孤零零坐在凳子上傻笑的某人,似乎感知到她的视线,准备抬头,秋楚楚连忙在他望过来前回头。
这间包厢在三楼,不算高,秋楚楚趴在窗沿处,能清楚地瞧见底下一对情侣在街对面的一家泥人摊停留,只怪她5.0的视力,离得老远还能望见他们笑逐颜开的表情。
【真的有人会这么随便就托付自己的真心么?】秋楚楚有些迷茫,她生活的环境没有接触过爱情这种东西,孤儿院的大家都活的很艰难,他们是朋友,是家人,是世界上对彼此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是爱,却不是爱情。
776看她的状态,默默分析出这种困扰影响任务完成的概率,得到结论后不由拉起警报,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道:【宿主,你还是先看看要换什么道具吧?】
秋楚楚点点头,将乱七八糟的忧虑抛诸脑后。
一旁的单绥之在确认崔令颜真的没有任何不适后,终于肯放下心拉着崔令颜坐下。
秋楚楚站的地方刚好是死角,崔令颜这个位置看不见,她环视了一圈无果,不由问道:“楚楚去哪了?”
元正明立马回答道:“她说觉得有些闷,在那边吹风呢。”
崔令颜担忧道:“近日物候陡转,风也寒凉凛冽,易朔气侵肌,不要着了凉就好。”
元正明听得头晕乎乎,但还是听懂了崔令颜的意思,立马出去找人去要件披风。
.
【找到了!】商店的东西都贵的要命,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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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天价数字也不知道谁消费得起。
因为最低限度就是50点能量,秋楚楚淘了半天,眼花缭乱,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个看起来十分有用的宝贝,最关键的是,它只需要50点!
776充当客服解释道:【“引力微调·3小时体验卡”,通过微调双方的潜意识空间感知和环境概率,为宿主和目标创造安全、自然、短暂肢体接触的机会,该道具价值——帮助宿主顺利打破初期距离感,是个不可多得初期道具】
秋楚楚听完,更满意了,只是在买前,她还是留了个心眼,【这道具是买了就得立马用吗?】要是现在买就得用掉的话,吃个饭的时间就没剩多久了。
776:【该道具不能储存,买了就要使用,但宿主可以定时,不超过三小时即可】
【意思是,我现在定时三小时后使用,等体验卡结束后就是六小时后了对吗?】
【是的】
古代没有时钟,秋楚楚只能粗略地算一下时间,他们出门的时候大约是早上九、十点,现在这顿相当于午饭了,六个小时后也不会太晚,完全能赶在天黑的时候回家,完美。
因为这个道具除了可以拉近和指定人物的距离外,还可以制造一些微妙的事件,排开所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人的距离,不过,这个道具有一个使用的前提——触碰。
秋楚楚怕自己待会玩忘了,若是男主为了避开她,直接不动声色把女主拐走,那她碰不到人不就白搭。再加上今天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崔姐姐都不怎么出门,整日不是窝在屋内弹琴就是在书房看书,不管怎么引力把男主拉开,也离不了太远。
秋楚楚估量好利弊,爽快道:【好,直接兑换吧】
776:【已兑换,扣除能量点50,请宿主尽快触碰目标人物,限时五分钟】
秋楚楚暗暗给自己打气,转身打算去找女主,然而动作过于猛烈,在她完全转过去的那一刹那——
“唔!”一道短促而沉闷的惊呼声被硬生生堵在喉间。
秋楚楚的额头,或者说上半边脸颊,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温热而坚实的胸膛。
触感是丝绸所制的衣料,本应冰凉,却意外带着人体的温度,一股混合着属于男性的、干净而内敛的气息从头顶传来。
秋楚楚整个人懵住,眼冒金星,下意识向后踉跄一步,却被一直修长有力的手极其迅捷地挟住手臂,瞬间止住她后仰的趋势。
“秋姑娘,你、你没事吧?”那声调放的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秋楚楚闻声,仓皇抬头,撞入眼帘的正是满脸担忧的元正明,眼中尽是毫无掩饰的关切,他另一只手还抱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风,来意十分明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秋楚楚安静了几秒,随后猛地拍开元正明的手,一把推开他。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窗沿上,垂着头,只觉得眼前一黑,但还在强自镇定地思考。
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能回档重来吗?
11. 失散?
秋楚楚这顿饭吃的体验感极差。
每当她一抬头,就能撞向元正明偷瞄他的视线,这让她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郁结难清。
但归根结底,罪魁祸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吃下这亏,然后焦虑三个小时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看秋楚楚不在状态,元正明也就没敢凑上去惹嫌,而是跟单绥之聊起了正事。
“攸宁,这次秋猎你还是准备装病吗?”元正明一边问,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给秋楚楚夹了片五花肉,后者眼神飘散,没发现,一直重复着夹菜,吃,夹菜,吃的动作。
单绥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次不行。”
“为何?”元正明好奇道。
“我阿爹人在全昭,书信倒是寄回来了,他说他这次暂时去不了,要是我也不去赖在家中,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等他回来都要打断我的腿。”
他爹说的打断可不是开玩笑的,而是真的找个结实的木棍,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招呼,不把他打得下不来床誓不罢休。
元正明也有幸见过那个鸡飞狗跳的场面。
单战将军人亲和,别人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倒好,元正明来找单绥之玩的时候,单战还问要不要备些茶水给他,好坐一旁看戏。
要不然怕因为揍单绥之揍太久,顾不及他,招待不周什么的。
回忆重现,元正明不由咋舌,“那确实没办法了。”
“对了,嫂子去吗”元正明想起崔令颜的存在,套近乎畅谈道:“嫂子应该没去过吧,我从来没在秋猎大会上见过你,诶丞相大人好像也不怎么来,这么多年我也就见着一次。”
崔令颜温婉笑道:“家父不擅射猎,也不喜夺目,因此这种活动也是能避就避。”
单绥之才不管那颠老头擅不擅长喜不喜欢,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你要去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崔令颜自然也不喜欢这种身心俱疲的活动,哪怕不用她干什么,单单是舟车劳顿,她也是素来避之不及。
她本想找个措辞委婉拒绝,777却在此时冒出头来,【宿主,这个你得去】
【为何?】崔令颜有些不开心,但只一点点。
【女二身上也有收集任务,这种人多的活动她肯定去,我们得去看着她】
崔令颜不解,【她不是放弃攻略单绥之转向攻略我了吗,我为何还要特意跟着她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故意迷惑你说的反话,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想放弃攻略男主,万一她的系统觉得这个决定可实施性为零,非要她攻略男主怎么办?】
崔令颜觉得麻烦,但到底还是把话听进去了,强撑笑容对单绥之客套道些场面话:“夫君既然去,做妻子的也没有不相随的道理。”
意外的,单绥之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平静,更没有羞怯,而是一种微妙的,对她的决定表露出了一点点不满。
【什么表情,自己问的又不想我去?】崔令颜莫名有些生气。
单绥之一顿,低下头管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整理完也不敢抬头,而是发出闷闷不乐的声音,“去…也好。”
饭吃的差不多了,来领客下楼的却不是原本的阿岚了,而是一个脸上长着点点雀斑的十几岁女孩。
崔令颜没忍住,还是问了女孩几句关于阿岚的事情。
阿岚是上周来春醉阁的,似乎是酒楼老板在外捡到的,看她人长得机灵,人胃口还大,一个人要吃两顿饭这么多,便收她在春醉阁干活了。
所幸饭吃的多活干的也多,做事也勤快积极,也就在这呆了下来。
崔令颜连忙追问道:“那她何在?我想找她聊几句。”
女孩摇摇头,说阿岚忙完上午的活便告假外出了,不清楚去了哪。
听完,崔令颜只好作罢。
单绥之在一旁观察,不经意问道:“你跟着那侍从认识?”
崔令颜摇摇头,“只是觉得熟悉罢了,若是见不到人那便罢了,许是无缘。”
几人走出酒楼,难得的机会,元正明不想就这么分开,于是提议道:“时候尚早,要不我们去街市逛逛?”
秋楚楚心一紧,想拒绝。她下意识瞥眼看向崔姐姐,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刚刚那对情侣逛过的泥人摊。
崔令颜注意到她的视线,回过神,指了指泥人摊对秋楚楚笑道:“楚楚要不要去看看,我看那里的展品都十分栩栩如生,做出来定是像的。”
秋楚楚有些意外,她以为女主不会对这些市井之物感兴趣,但意外的对方似乎有些格外的...兴奋?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毁了人家的兴致,只能点头同意。
.
“新蒸的桂花米糕,热乎咧!”
“脆梨!脆梨!赛过蜜饯,清脆可口,不甜不要钱!”
各种叫卖声、嬉笑声、车轮滚过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滚烫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如巨大的海绵,瞬间吸走了从春醉阁沾染上的沉水香。
崔令颜看什么都觉新奇,但面上不显。
她没逛过集市,或许说是没有时间?
她回到崔府后,因为要学的东西跟一般的大家闺秀来比落下了一大截,于是叔父逝世的那一年,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悼唁守丧。
诗词经典、琴棋书画、礼仪规范、茶艺女红...学的东西太多,日子过于无趣,以至于数年如一日,她有些记不清时日,也记不清自己的岁数。
哪怕后面学得驾轻就熟,得了允许能出门,也只能去刘掌柜那逛逛,再久些就会被报给阿父。除了崔府,第二个熟悉的“家”或许就是马车了。
单绥之看不到崔令颜的回忆,脑子里也只掠过零碎的话语,似乎时间久到她也记不住原话。
他侧目去看崔令颜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单绥之也不气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往下,扣住她的手掌。
温热的体温席卷而来,崔令颜不解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青天白日的怎么又动手动脚?】她抱怨着,却没挣扎,只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单绥之没回应,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脸。
崔令颜身体一僵,却没后退,声音柔柔,“夫君?”
又来了。
崔令颜总是这样,心中不满,却什么都不说,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用跟他爹去参军了,直接去大理寺混个职位或许都能胜任。
单绥之很想试探她的底线,像逗猫一样,看看什么时候才知道咬人。
但最终,还是作罢。
单绥之捏了捏她洁白无瑕的脸庞,面不改色道:“有脏东西,我帮你擦擦。”
崔令颜迷茫,【刚刚那个是擦吗?】
一旁的秋楚楚看见全程,只觉男主又卑鄙了一个程度,暗暗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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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白眼。
四人磨磨蹭蹭,终于到达目的地。
走近后,一股湿润的陶土气息扑面而来。这摊位不大,支着张老旧却擦拭得发亮的条案,案后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专心致志地给一只刚捏好的小猴子点上乌溜溜的眼珠。
顺利完工,老者这才抬起头注意到眼前的几人,随即热情招呼道:“几位贵客想捏个什么式样?飞禽走兽,人物神仙,小老儿都可一试。”
崔令颜没想到要什么,于是转头去问秋楚楚:“楚楚有没有想捏的?”
秋楚楚思索半分,管老者借了张纸和毛笔,飞速在上头作画。
元正明和单绥之好奇地站在她身后,等瞧见她画出的作品,元正明忍住了,但单绥之可不管这么多,可劲数落道:“你这两人画得鼻不鼻眼不眼的,人师傅看都看不明白怎么给你捏。”
秋楚楚看了看自己笔下的画,也有自知之明,但还是不死心争辩道:“我又没说要一模一样,我跟师傅说一下特征不行吗?”
单绥之也不罢休,戏弄道:“想砸别人招牌你就直说。”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崔令颜有些无可奈何,拉住秋楚楚自荐道:“楚楚,要不你跟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试试。”
秋楚楚惊喜万分,反手握住崔令颜的手,“真的可以吗崔姐姐!”
崔令颜不敢保证,“可以试试。”
随即又找老者要来新的白纸,她面前摆着半块磨得只剩指节大小的残墨,笔也是秃了毛的旧笔。
“多多是男孩,少少是女孩,他们是双胞胎,今年应该...八岁了吧。身高长相都大差不差,只是多多的左眼角有颗痣,少少的眼睛更圆更大,她喜欢扎着两个小马尾,是扎在下面的,因为扎上面会松,扎太紧她又嫌疼。”秋楚楚滔滔不绝,原本记忆里模糊的脸庞又逐渐清晰起来。
元正明听着,好奇道:“秋姑娘,这两位是你弟弟妹妹吗?”
秋楚楚本想点头,又想起自己之前在女主面前立的失忆人设,谨慎道:“我失忆了,不太确定,只是最近每晚都梦见这两人,大概率是我的亲人。”
崔令颜不知何时挽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艰难拖曳,没有色彩,只有浓淡不一的墨痕。
没几下,两个人物便跃然纸上。秋楚楚大为震惊,当即要拜崔令颜为师,被单绥之以孺子不可教也代为拒绝了。
秋楚楚虽然生气,但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堪堪作罢,随即将画递给老者,又补充了几个细节。
老者笑呵呵接下,又问其余几位有没有想要的。
元正明不怎么感兴趣,在条案上的展品中挑了只兔子。
单绥之没寻到合意的,思索半分,莫名朝崔令颜望去,随后当机立断道:“我想要只猫,凶狠的,会咬人的那种。”
崔令颜:要猫看她作甚?
看几人都决定了自己的心仪之物,崔令颜还是没想好自己要什么,于是便摆手作罢。
“好嘞,小老儿需要些时间,但不会太久,几位可以在这边坐着等会,或先去别的摊位逛逛。”
单绥之点点头,转头问崔令颜,“你想去逛逛吗?”
崔令颜没有立马回应,想先问秋楚楚,但当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只有无尽的人潮,丝毫没有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的身影。
除她之外一同消失的人,还有元正明。
12. 是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吗?
秋楚楚是被莫名其妙的人潮卷走的,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群大爷大妈,左一个右一个,提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跑。
等跑得差不多远时,似乎才觉得手上多了个不属于他们物件的重量,定睛一看,是个姑娘。
站在左侧提溜她的一个大娘十分热情,当即聊道:“诶哟,什么时候捡的,小姑娘这脸蛋还挺水灵,今年几岁,可有婚配呀?”
站在右侧提溜她的一个大爷先是把她放下,随即摆手阻拦道:“正忙呢,这个时候瞎牵什么线。”
大娘嘴里嘀嘀咕咕,“那我不也是惦记着你二舅儿子今年还未娶妻嘛,这都多大岁数了。”
“我二舅都不急,你倒急上了,你给好好一姑娘介绍那丢脸玩意干什么。”大爷数落道。
秋楚楚无意听别人家的八卦,连忙转移话题打断他们,“大叔大娘,你们这是急着去哪呀?”
大娘是个随性的,大大咧咧解释道:“嘿就昨日,有个神秘人在我们那一条街的门上都贴了张通知,说他今日会在长东街街尾搞个平民版拍卖会,让我们老百姓也体验一下他们有钱人那些玩意。”
平民?拍卖会?
这两个词能出现在一个画面吗?
倒也不是秋楚楚歧视老百姓,只是拍卖会本就是价高者得的纯利益性活动,让本不富裕的人去花钱争抢竞选,那不耍人玩吗?
就怕在那种环境下,一个个大脑都被气氛炒热起来,冲动消费,尽显资本家的险恶。
秋楚楚看周围的人都兴致冲冲,也不好说什么。周围的景色已经截然不同,严格意义上,这也算她穿过来后第一次远门,自然是记不清路的。
秋楚楚也是个随性的,既来之则安之,其他糟心事早操心不如晚操心,她索性询问道:“大娘,我也蛮好奇的,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啊?”
大娘喜欢热闹,自然乐呵呵应下。
许是看出秋楚楚对这里人地生疏,夫妻俩虽然喜欢拌嘴,路上却也不忘给她介绍街市上好玩的地方。
春醉阁本身就是酒楼,它附近卖小吃的摊子自然不多。许是快抵达目的地,周围摊子的种类也越来越多。
中午吃饭的时候光顾着生气,没什么胃口,以至于现在秋楚楚摸着自己的肚子都觉得扁扁的。但她出门是空着手的,也不好意思麻烦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只能饿着肚子作罢。
长东街街尾原本是个偏僻的巷子,来这摆摊子的人少得可怜,如今因为这消息,四周涌满了人,一些见机行事的商贩也转移阵地,导致原本巴掌大点地方更拥挤了。
“诶哟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怎么挤得进去啊?”大娘一脸丧气。
大爷没说话,闷声干大事,他搂着大娘的腰就往里硬冲,怕别人推挤到她,还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护住大娘的身子。
秋楚楚:不是,我呢?
俗话说来都来了,怎么能见都没见到就打退堂鼓呢,比这更多人的三号线她都挤过,这种程度不在话下。
秋楚楚打起精神,站在原地做了套热身运动,撸起袖子,打算往里冲。
“秋,秋姑娘!”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秋楚楚回过头,发现元正明不知何时追了过来,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秋楚楚心中不免冒出一种悲壮感,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怎么跟来了?”
元正明气喘吁吁,但还是不忘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刚刚看你被人群冲走,怕你走丢,就追过来了。”他深呼吸几口气,感觉心跳终于平稳了些,没忍住吐槽道:“这么看像是我上了年纪一样,那些个大娘大叔也太能跑了吧。”
说完,又觉得些许丢人,立马转移话题道:“我刚刚好像听到说这里在办什么拍卖会,你也要去参加吗?”
秋楚楚摇摇头,“没,我就来凑个热闹。”她又回头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但现在看这个热闹好像有点难凑。”
元正明终于能展现自己的用武之地,立马拍拍胸脯自信道:“小事,我带你进去。”
秋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正明双手一个公主抱扛在肩上,三下两下跳到一旁的屋檐上,找到个绝佳观赏位才把她放下。
“怎么样,这里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吧。”元正明满意道。
秋楚楚半跪在地上,只觉天眩地转,差点把中午吃的本就不多的食物给吐出来,声音虚弱道:“下次能不能让我做个心理准备先。”
全自动闯祸机深知自己又干了错事,在一旁又是扇风又是捶背的,但效果还是不显,他想了想,迟疑吩咐道:“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会好吗,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秋楚楚摆摆手,让对方快滚。
屋顶的风景很好,但她现在没心情欣赏。秋楚楚慢吞吞爬到一个离屋檐边稍远,却又能看到底下情况的位置坐下。
刚刚在下面不知道,如今从上方看才发现,被人群围着的中央还搭了个矮圆台,圆台中间放了十个用黑布盖住的架子。此时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观众面前,维持着现场秩序。
幸运的是男人的声音洪亮,元正明估的距离也很好,秋楚楚能清楚听见男人在说什么。
“诸位父老乡亲们,十分感谢各位的捧场,惠民拍卖会现在开始!”男人清了清嗓,“富人掷千金博一笑,我们亦可凭心意尝一尝这滋味,今日的展品非奇珍异宝,专为吾等升斗小民,价不必高,心诚则灵!”
人群发出嗡嗡议论,带着一点新奇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开拍第一件!”男人掀开黑布,架子上摆着一块折叠整齐的丝绸残布,仅看外表都能看出其用工之精细。
“这件拍品非金非玉,却曾是‘寸思寸金’的稀罕物,正是出自十五年前的云锦孟家之手,名为雨润天青纹锦。”男人将残布一展,天青色的绸面上穿梭着细如发丝的金线,不夺目,却让整幅锦平添一份难以言喻的清贵,只是成色略暗沉,看得出有些年段了。
人群中几位年纪稍长的,尤其做过织造相关营生的,脸上都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其中一位长胡子大爷不由上前,询问道:“已经败亡的那个云锦孟家?”
男人点点头,“正是。”
长胡子大爷给周围不知情的解释了一番:“孟家之锦,当年专供内廷,素有‘寸锦寸光阴,一梭一春秋’之说,孟家掌舵人孟钦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见到他所造之锦,无不称赞连连。”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孟家卷入朝堂风波,一夕落败。孟钦郁郁而终,逝世前还专门命人烧毁所有丝布绸锦,连同这手艺也一并断了传承。”
说完,他遏制住内心的激动,质疑道:“这供给内廷的绸锦,你怎么会有?”
男人笑道:“我当然没有这贵重之物,只是有幸好友得知我要举办拍卖会后,托于我罢了,至于他是从何得来我就不便透露了,但诸位放心,今日的所有展品,必是安全、安心,绝不会给各位后续造成什么危险和损失。”
秋楚楚越听越耳熟。
云锦孟家...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诶小6,你之前跟我分析各个人物气运构成的时候,是不是提过这个孟家啊?】
776:【是的,云锦孟家是女主的母家】
秋楚楚经这一点,恍然大悟,【啊!就是那个送女主妈妈去和女主爸爸联姻的那个老头,就是这个孟钦对吧?】
776:【...你什么时候能够拿出听八卦一样的认真来完成任务就好了】
谈话间,下面的人已经开始下一个环节了。
“因为我们惠民拍卖会的主要目的是惠民,因此每一件竞品的起拍价都是十砾钱,有没有人想要先来?”
看起来最懂行的长胡子大爷一马当先,高喊道:“我出二十砾!”
“二十五砾!”
“三、三十!”
陆陆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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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响起,场面可不热闹。
秋楚楚叹为观止,自言自语道:“照这男人刚刚说的话,仅仅是几十砾就能买到的话,那确实是惠民的赔本生意啊,看来是我心太脏了。”
“什么脏不脏的?”
元正明站在她身后,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秋楚楚身旁,蹲下身凑前看她,确认道:“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头还晕吗?”
秋楚楚摇摇头,“好多了。”就是有点饿。
刚想完,元正明就像变魔术一样从纸袋里拿出一盒糕点,“既然没什么大事那先吃点填填肚子吧,我看你之前都没吃多少,现在想必也该饿了。”
秋楚楚莫名其妙给塞了一盒枣泥糕,呆愣地看元正明继续往她手里堆吃的。
什么冰糖葫芦、果脯、蜜饯等等。
“够,够了,我吃不完这么多。”
“没事。”元正明傻傻一笑,随即在她旁边坐下,“吃不完我吃,每样尝一点也可以。”
秋楚楚盯着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是第一天见吧?”
元正明还以为对方在考验他,立马纠正道:“是第二天,第一天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丢给攸宁的,主要是我真的......
“停,闭嘴。”
元正明委屈地闭上嘴巴,眼中带着幽怨看她。
时间过得很快,等秋楚楚差不多填饱肚子时,下面的拍卖已经到了最后一项。
按道理来说,这最后一个本应该是压轴的,但等男人掀开黑布,架上只摆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男人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还是按照原定词介绍道:“这是今天最后一件拍品——《百行方》,是当今丞相的胞弟崔佑民所著。”
秋楚楚猛地站起。
元正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连忙站起来。
“崔佑民是谁?没听过。”
“诶丞相大人还有弟弟啊。”
男人没有在意底下的议论,继续介绍道:“崔先生行医十余载,踏遍瘴疠苦寒之地。”他轻轻翻开书,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展现给离得近的人看。
“这《百行方》非悬壶济世之宏论,记载了崔先生亲身验证的验方、偏门、辨识毒物之法等等,是其临终前将此书托付给可靠之人,只愿其心血不致湮没。”
秋楚楚有些急促,她迟疑地瞥了眼元正明,有些犹豫要不要借他的钱来买。
但还没等她想好,元正明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视线,他高兴地伸手摸了摸秋楚楚的脑袋,“放心,交给我。”
这个拍品的竞争程度没有前九样大,许是都不认识崔佑民是谁,但碍于他是丞相的胞弟,并且这竞品确实足够便宜,才有几道稀稀拉拉的叫价声。
元正明办事确实快,最后一个叫价的才出四十砾,他为省事直接喊到三百砾。
三百砾其实没有很多钱,但是对于在场的平民百姓来说,花三百砾去买一本不知道有没有价值的书是十分愚蠢的事情,于是这最后一件拍品,想当然地落在元正明手里。
没过多久,元正明便拿着战利品回来了。
“你要的书。”元正明一脸邀功求赏的神情,奈何秋楚楚拿到书后就只是敷衍他一句“钱回去后还你”。
虽然有些失落,但他还是打起精神问道:“你是对医感兴趣吗,怎么偏偏要这本医术?”
秋楚楚摇摇头,兴奋道:“这本书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崔佑民写的书啊,是崔姐姐最重要的人的遗物,要是我把它送给崔姐姐,她肯定会很高兴!”
身旁人的呼吸一滞,连带着空气的流动都慢了下来。
良久,秋楚楚才觉得太安静,抬头寻找另一个人的存在。
“我听攸宁说,你喜欢崔令颜?”
是陌生的声调,秋楚楚不太习惯,正准备点头,结果对方又继续问道。
“是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吗?”
13. 风吹多少恨
是真的喜欢吗?
像元正明一样的喜欢?
可是她怎么知道元正明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喜欢。他们相识的时间,还没有她和姐姐相处的时间长。
他凭什么质疑她的感情。
就算,她的喜欢确实是别有所图。
“楚楚,楚楚?”
周围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秋楚楚回过神,撞上崔令颜忧心的神色。
“可是哪里有所不适?我瞧你今天一直在走神。”崔令颜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很正常。
秋楚楚连忙摆手,“我没事的崔姐姐。”她瞥眼看见一位被众人拥簇、看上去就很有大家闺秀范的女子,凑到崔令颜耳旁小声同她道:“我只是听那人无聊的介绍听困罢了,她还要多久才结束呀?”
秋楚楚侧头去看站在庭院中央的女子。
是许都尉家的千金,许苑,这场赏花大会也是她策划举行的。
许家本就是世族大家,自从许苑的姨母入了后宫还被封为盈妃后,更是平步青云。
许苑性格娇纵,但胜在教得好,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太过明显,只不过是人人一看她表情便可得知这蠢货在心里想什么罢了。
崔令颜素来和这些人合不来,连进会场的时间都特意拖到最后,不想与那些人凑一起。评价除了专门背过的资料以外,便是“这个是蠢货”,“那个也是蠢货”罢了。
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没有任何个人私情。
寒秋的晨光带着点微凉,许苑身上罩着件泥金披帛,斜挽过臂弯。她微微侧首,指尖轻轻拂过面前的凤仙花叶尖,声音懒洋洋道:“这花儿别名为羽客,轻盈如羽衣仙人,蕊丝深紫近墨,盘绕如虬。”
许苑讲完,崔令颜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凑了上去,语气夸张,一脸殷勤道:“许苑姐姐真是厉害,这花能得姐姐品评,也是它这几年修来的福分!”
许苑抬眼,睨了这人一眼,“你是?”
崔倩丝毫不尴尬,厚着脸皮又往前一步,“小女子名倩,父乃当朝丞相崔远为大人。”
“丞相之女?”许苑终于认真端详她的容貌,“你是崔令颜的妹妹?”
崔倩的表情一瞬僵硬,她想起出门前母亲多次提醒的话语,到底还是没有发作,但没忍住纠正道:“崔姐姐已经被父亲大人赶出去了,虽然我也为此感到很伤心,但严格说她已经不算是我姐姐了。”
“咔嚓。”许苑将花折断摘下,露水晃荡顺着根茎流下,她在露水快要触及指尖时便将花扔到地上。
“是吗?”许苑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寻找着什么,“我记得令颜今日似乎也来了,好歹姐妹一场,你们要不叙叙旧聊聊?”
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一个地方,毫不畏惧地迎上崔令颜的视线,纤指微抬,虚虚划向崔令颜所在之地,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容,嘲弄般对身旁一脸僵硬的崔倩道:“瞧,在那呢。”
秋楚楚问完,看崔令颜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那絮絮叨叨讲解个不停的解说员,十分不解,“崔姐姐?”
崔令颜收回视线,唇角的笑容带着一丝温和的歉意,“想是她已言毕。”
“啊?谁什么毕?”秋楚楚早已忘了自己刚刚的问题。
“崔小姐。”转眼间,许苑的婢女便匆匆赶到崔令颜面前,恭敬道:“我们家小姐有请你过去一叙。”
崔令颜几不可闻地轻叹,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走之前还十分体贴问秋楚楚要不要跟她一起去。秋楚楚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没有撇下女主的意思。
亭台和庭院相隔不远,很快就能走到,再加上这婢女不知为何步履匆匆,导致路程益显短促。
崔令颜一现身,许苑身后一众贵女都倒吸口凉气,窸窸窣窣的低语顿起。
许苑瞥了眼站在崔令颜身旁的人,眼里没什么温度,清冷无波,平静道:“崔小姐看起来又添了位新妹妹。”
崔令颜端着笑容,轻轻拍了拍秋楚楚的后背,后者反应迟钝,三四秒才领悟到女主要她干什么,连忙上前一步,结结巴巴自我介绍道:“我...小女子姓秋,名楚楚,楚楚动人的楚楚。”
崔倩才不管这清不清楚不楚的,她眼里只死盯着一个人,没好气地道:“崔姐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崔令颜耐心道:“当然是收到了邀请。”
“骗子,怎么可能有人邀请你,你根本就没有朋......”崔倩口不择言道,话还未尽,就被许苑打断道:“是我邀请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崔倩一时委屈,忍不住道:“崔令颜现在就一人妻,还被父亲赶出家门,在场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请她不好吧?”
许苑微微颔首,“倒也不失道理。”
看许苑认可她说的话,崔倩以为她也瞧不上崔令颜,立即反咬一口,“况且她这人性子古怪,纠缠不清,明明已经嫁作人妇,却还觊觎崔府的东西,我不过是甩了她一巴掌,她竟叫她那粗蛮夫婿将我姐弟踹倒在地,可怜允弟卧床五日不得活动。”
许苑一顿,眼中掠过惊诧,“你......”
“那日是你打的崔姐姐?!”秋楚楚怒气冲冲,几步走上前揪住崔倩的衣领,“好啊,这下也省得我去找你了。”
她举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崔倩脸上左右两边都抽了个耳光,因为下手太重,秋楚楚的手掌火辣辣的疼,但对方的脸也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多的一个算本小姐赏你的。”秋楚楚想吹吹阵痛的手心,却发现手掌沾着白白的一层粉状物,蹙眉吐槽道:“在脸上擦了八斤粉吧你,打一下全落我手上了。”
“你,你居然敢打我!”崔倩的伪装彻底碎裂,毫无礼节地大喊大叫,“我父亲乃是崔远为,是当朝丞相,你完蛋了,我父亲知道后定让你好看!”
秋楚楚没把这威胁放心上,一股劲嘲笑她,“哟,小朋友今年几岁了啊?怎么还只会哭着找爸爸呀?”
人群中有人没忍住笑了出声,发现这声过于突兀,又慌忙噤声。
崔倩恼羞成怒,她没看秋楚楚这疯女人,而是死死盯着一直保持微笑的崔令颜,狠狠道:“崔令颜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秋楚楚快被气傻了,冲着崔倩落荒而逃的身影大喊,“我靠关我崔姐姐什么事,你有事你就找我,喂,听到了没有!”
转眼间,闹剧的主人已经跑远,消失不见。
“真是搞笑这人。”秋楚楚一阵无语,正想跟女主好好骂骂这个人,就感觉无数道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僵硬侧首,迎上众人好奇的目光。
秋楚楚:......
噌地一下,她便闪到了崔令颜身后,企图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令妹,性情都十分...活泼。”许苑斟酌片刻,才吐出这两个字。
崔令颜无奈浅笑,“好好一场赏花会,是令颜给搅扰了诸位的雅兴。”她偏头,温声去问缩在身后的某人,“楚楚可还想留在这游玩片刻?”
秋楚楚疯狂摇头。
“既如此,那令颜与楚楚便先行告退,不扰各位妹妹清赏了。”崔令颜牵起秋楚楚的手打算离开。
“稍等。”许苑唤住她,凝着她的眼眸,认真道:"听闻...你嫁的是单将军的公子?"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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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颜颔首。
许苑抬起纤细的手,似欲有所动作,犹豫半天还是放下,只道了声“风吹多少恨”,旋即转身离开了。
秋楚楚茫然不解,“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崔令颜轻抚她的发顶,莞尔一笑,“走吧,我们回府。”
秋楚楚就这样一脸懵逼地坐上了马车,等路程走到一半时,她才蓦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等等,我今天好像并不是来看花的】秋楚楚后知后觉。
她是为了收集更多的喜爱值才出这趟门的,结果呢,她都干了什么!
她发了个呆,打了崔姐姐的妹妹一巴掌,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干吗???
不,或许还有更糟的,那些个大小姐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毕生可能都没听过粗口。她的形象肯定糟糕透顶,是个脾气暴躁性格鲁莽看起来跟崔倩一样的泼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眼看宿主的想象力像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776无奈拉回她的思绪,【宿主,你冷静一下,我们今天还是有收获的】
秋楚楚果然止住了悲伤,转悲为喜,【真的吗,收集了多少点啊?】
776花了三秒清点,【足足128点喜爱值】
【夺少???】秋楚楚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虽然她不是用耳朵听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难道是崔姐姐的?】
776:【不,男女主的任何情感数值都无法通过收集系统来确认,即使男女主真的对宿主产生了喜爱值,普通的系统是无法记录的,因此才有道具的存在】
【经检查,大部分数据都是正常波动,推测是宿主刚刚对女主的维护行为,博取了在场大部分人物的好感,只是其中一个人收集到的喜爱数值额外的高】
秋楚楚好奇,【谁啊?】
776:【许苑】
秋楚楚认真回忆,但除了是个没崔姐姐漂亮的美人,讲话还很深奥以外,想不起别的细节。
只是思索固然是没有意义的,她提起裙子,直接转到对面去和闭目养神的崔令颜坐在一起,直截了当问道:“崔姐姐,你跟刚刚那个许什么的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许小姐?”崔令颜掀起眼皮,“相交不深,不过师从同一位琴师,曾共习琴课罢了。”
秋楚楚试探道:“是吗?我看她好像很喜欢你。”
崔令颜轻笑出声,“她以前可是说最厌烦于我了,许久未见,她性子倒是沉静许多。”
“许姐姐以前脾气很差吗?”。
崔令颜眸色微敛,陷入某种回忆,“从前,她可谓第二个崔倩,每每习琴,定要在先生面前指摘我懈怠疏懒,污损我的琴谱,诓我到屋内关起来,令我迟课受责。”
“什么!”秋楚楚完全没想到对方是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忍心对这么漂亮的女主动手的。想到这,没忍住问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
崔令颜略作思忖,给出了个不确定回答,“许是,将我视为假想敌了?”
秋楚楚疑惑道:“什么假想敌?”
“因为许侍郎也和阿父一样,想送她进宫当太子妃,可能是把我当对手了吧。”
秋楚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太子妃假想敌啊...等等,太子妃?”
崔令颜没法回应她的震惊,耳边和脑中的声音同时响起,导致她哪个都听不清。努力了半天,还是脑中的声音战胜了秋楚楚的大喊大叫。
于是她听到,777机械的电子音3D循环播送道,【数据更新,恭喜宿主已收集厌恶值10点】
14. 初遇
寅时刚过,天还黑黢黢的,待崔令颜收拾妥当步出大门,便看到单绥之身穿一身深蓝色的利落劲装,抱着胳膊斜倚在马车边打瞌睡。
“夫君醒醒,上马车再歇。”崔令颜想拍拍他的肩,叫醒他,指尖还未触及,就被对方身上的寒意逼退。
单绥之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崔令颜的小脸裹在毛茸茸的狐皮袄子里,巴掌大的脸上唯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清晰可见。
他眨巴两下眼睛,算是清醒了点,努力移开视线,“秋楚楚人呢,再磨蹭就要赶不上头香了。”
崔令颜温声道:“她让我们先行,稍后自会赶上末辆马车。”
单绥之随意点头,“也行,赶不上就别来了,来了也是烦人。”
车内寒气袭人,单绥之提前命人备了两条毛毯,一条铺在木凳上,一条盖在腿上,又唤人取来手炉,塞进崔令颜手中。
嘴里絮絮道:“感觉穿得还是有点单薄,要不要唤人再多添几件衣裳?”
【这家伙是知道我畏寒吗,怎么忽然如此细致?】
单绥之一顿,抬眼看面前这个早已神游天际但脸上还带着温顺笑意的某人,没忍住屈指轻叩她额头,正色道:“崔令颜,你要学会说话。”
崔令颜以为对方在嘲弄她,皮笑肉不笑,“夫君说什么呢,令颜又不是一岁小儿,当然会说话。”
单绥之轻叹,探身出去唤长耀再多拿三件外衣,回身后见她还盯着自己,无奈道:“我近日夜间总听你辗转反侧,便念着你许是畏寒难眠。”
崔令颜微愣,【我动静这么大吗?睡榻上都能听见我翻身的声音】
似乎是怕她多虑,她刚在心里念叨完,就听见单绥之继续解释道:“我睡得不深,夜深人静便听得清楚些。”
崔令颜点点头,心里疑窦未消,把休眠中的777叫起,问它,【你觉不觉得单绥之最近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777:【啊?男主不就是人吗?】
【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一样,像前日我只是嫌那果子酸,刚咬了一口就被他拿走扔了】
777提出可能,【可能是他也觉得酸?】
崔令颜坚决否定,【他根本就没吃,一直盯着我看】
【他盯着你干什么?】
【不知】
两人讨论了半天,一无所获,倒是把一旁试着睡回笼觉的单绥之吓得一身冷汗。怕再聊下去真给他们聊出什么,只能又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单绥之整个人靠在车窗旁,像滩无骨软泥,“上次回门后就想问了,我们之前是见过吗?”
崔令颜羽睫微动,面上神色不变,“夫君何出此言?”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们一家子人都对我意见很大啊。”单绥之话音刚落,又觉得语气不太好,连忙找补,“当然如果是我的错觉那就当我没——”
“夫君贵人多忘事,反倒是佳事了。”崔令颜语气平缓,看不出心情如何,也听不到她任何心声。
单绥之不由心慌,“我不会真做什么了吧?”
崔令颜突然扬起嘴角,眉眼温柔似水,“也不算大事,只是...我在你我成婚前两月,夫君曾逾墙而入崔府,前来寻我,这事夫君可还记得?”
单绥之满脸惊骇,“你为什么会知道?”
崔令颜端起案上的茶,浅啜一口,从容道:“府上的人都知道,田夫人自然亦知,夫君走后,她还特地将令颜唤去‘教导’一番。”
想起回门当日那溺子成狂的疯女人,单绥之自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教导什么?”
“自是克尽为母之责,训诫令颜往后要谨言慎行,莫随处‘招惹’是非,引人生出擅闯相府的胆量。毕竟,谁知这等人物、这等行径,是否会危及丞相大人。”茶已经凉了,她只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回原处,重新抱紧手炉,慢条斯理续道:“幸而,来的不是什么歹人,只是单战将军府上的公子,便只赏了令颜三日禁闭,小惩大戒。”
单绥之嘴唇紧抿,目光沉沉落在崔令颜微微发白的指尖上,不发一言。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回来后他爹就逮着他一顿骂,只是没骂几句就被皇上叫走罢了。他的功夫有这么差吗,他还以为无人察觉,回来后只沉浸于未来夫人是个大美人的沾沾自喜中。
“抱歉,我没料到......”单绥之自责垂首,脑中疯狂寻找着补救的办法。
每次他以为自己对崔令颜很好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件件让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做得更好的落差感。
崔令颜摇摇头,还是笑道:“得遇夫君,于令颜而言已是上上之选。”
她将手炉置于一旁,提着厚重的裙裾,挪身坐到单绥之身侧,接着又刻意与他隔开些许距离,然后对一脸迷茫的某人招手。
“昨夜风疾,想是扰了夫君清梦,前路尚远,夫君不妨再歇息片刻。”看他仍怔忡,崔令颜没法子,伸手轻轻一拉,单绥之便倒伏在她膝上。
“令颜的按抏手法曾得名师指点,夫君安心歇息便是。”太阳穴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崔令颜刚刚被手炉捂热的指尖在按压他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顺着眉骨游移想,倒真催生了几分睡意。
看单绥之眼睑低垂,掩去墨色瞳仁,呼吸渐趋平稳,崔令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低声自语道:“要是提起幼时那次相见,你恐怕会更自责吧。”
“总是这般,只凭着一股劲,其他的便都不顾了。”
崔令颜的思绪不由飘回三岁那年,那时阿父还未娶田夫人,因此叔父还愿意带她回崔府小住。她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毕竟母亲逝世没几个月,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便将她扔给了别人。
起初叔父带她回崔府时,她不愿意唤崔远为“父亲”,崔远为亦不在乎,只瞥了她一眼,便去跟别人商谈要务。
叔父没办法,但也不会强求她。
她厌憎这个父亲,于是每每回来,一踏入大门崔令颜便跑得不见踪影,有时是回房,房间还是崔远为叫人随便腾出来的,有时是去庭院看鱼儿游泳。
遇见单绥之那天,崔令颜远远便看见他在湖水中扑腾。
小崔令颜以为有人溺水,刚想去寻大人来救他,就发现湖中的人自己爬了上来。
她松了口气,小跑过去,近些才发现,爬上来的是个看上去岁数跟她差不多的少年,浑身湿透,发顶滑稽地顶着两片残荷。
崔令颜蹲下身,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嗯?”男孩用湿漉漉的手揉了半天眼,发现还是睁不开,索性直接放弃,闭着眼和面前的陌生人搭话,“本公子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那这湖离小径这么远,你怎么还能跌下去?”崔令颜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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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从袖袋掏出手帕,本想递给他,但瞥见对方脏兮兮的手掌,有点嫌弃,便自己上手替他擦拭。
“我当然不是失足落下去的,只是看到鱼儿在水中游得这么欢,想试试当鱼的感受而已。”男孩眼睛闭着,鼻子却没堵住,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幽幽飘来,苦苦的,涩涩的,“你身上什么味啊,像我娘身上的味道。”
崔令颜不想跟这妄想变鱼的呆子多言,没回应他,但男孩即便是一个人也能聊得津津乐道。
“真的很像,你认识我娘亲吗,她是个大美人,全越城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嗐,毕竟是我娘,能理解。”男孩感觉对方拿开了手帕,便尝试着睁开眼。
朦胧光影中,一张莹白的小脸骤然清晰,凑得很近很近,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像夜市里会卖的那种最透亮干净的玻璃珠子,映着他湿漉漉的狼狈模样。
男孩直愣愣地看着,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崔令颜又凑近了些,听见他小声道:“娘亲对不住……您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崔令颜只觉无语,不想理会他,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对方却缠上来,拽着她衣袖喋喋不休,“诶我叫单绥之,叫我单攸宁也可以,你叫什么啊?我娘在我还没出生就取了好多个名字,不知道挑哪个,我爹就说先挑一个大名,剩下的作小名每年换着叫,我一岁的时候叫单行谦,两岁的时候叫单疍弦,三岁叫......”
“你好烦!”崔令颜被吵得头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妒意,“我又没有阿娘,我才不想知道你娘给你取了多少个名!”
本以为单绥之会恼怒,或讪讪离去,不料对方满脸欣然,连音量都拔高几分,“你也没有娘吗?太好——”
“噗通!”
崔令颜怒火中烧,本来只想把人推开,没想到力气太大,加上对方不设防,单绥之又掉进了湖中。
只是这次,湖面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波澜。
崔令颜慌了,连忙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但无人回应。
她不会泅水,想去寻人求救,但又怕等她带人回来,单绥之已如她阿娘般变成一具尸身,冰冷的,孤寂的。
就在小崔令颜被恐惧与无措攫住时,湖面“咕嘟咕嘟”冒起一串细密的气泡,随后越来越多。
“啊哈!”单绥之猛地从湖中冒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烫人,“这次比之前憋得都要久,我可真厉害!”他刚说完,就看到女孩眼角噙泪,无措的小脸上写满惶惑与迷茫,怔怔望着他。
下一瞬,小崔令颜狠狠用衣袖抹去眼泪,用力之猛在脸颊留下道红痕,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对湖里的傻子大喊:“我讨厌你!”随后逃走了。
是的,逃走了,落荒而逃。
崔令颜收回力气,指尖在单绥之眉宇间轻轻一点。
她其实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当时单绥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并非恶意,也非嘲弄。只是,以为遇到了同样失去母亲的“知己”,真心实意地欢喜罢了。
但如果真的告诉对方他小时候还说过这种话,就算是无心之言,怕也会让他愧疚难当吧。
崔令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只觉得好笑。
车轮声渐歇,人声却越发鼎沸。白鸢坐在另一辆马车里,车刚停稳,她便赶忙跑来,没有掀开帘子,而是立于帘外轻声提醒道:“少夫人,到地了。”
15. 故人之子
外面浩浩荡荡一群人,仪仗煊赫。崔令颜他们来得算晚的,但好歹是赶上了头香。
单绥之刚醒,被崔令颜拉下车时仍睡眼惺忪。
远处明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在熹微晨光中格外醒目,单绥之随意瞥了一眼,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看来是赶上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按道理来说,这乌泱泱的人群里少他几个也无人在意,他无职无衔,那老皇帝根本不可能记得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那老皇帝着实是个记仇的,为了他爹的前程,他这个做孩儿的多担待些也没什么。
唉,像他这样深谋远虑、替父分忧的孝顺儿子真是不多见了。
单绥之这边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崔令颜则在人群中搜寻着秋楚楚的身影。
“我没寻到楚楚,你可曾瞧见她了?”
单绥之随意扫视一圈,没找到,“别管她了,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我们赶紧走吧。”他催促道,顺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动的披风一角。
“...行。”崔令颜无奈点头,随着单绥之的脚步往宣臻寺走去。
当今皇帝祝终弦是个性情极其古怪的人,他本是先帝第六子,早年不受宠,亦不出众。但不知怎地,像是突然开窍一般,突然发愤忘食,钻研政事,想尽办法博取君宠,最后竟挤下太子,成功登上帝位。
然而登基后的祝终弦,反倒像失了心智一般,全然失了昔日励精图治的明君模样。开始沉迷酒色,奢靡无度,更将国号改为“凉”。群臣屡次陈奏此中不祥,祝终弦却始终置若罔闻。
他将国事尽数托付丞相崔远为,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近年更是沉溺迷信之说,听说最近还真给他找到了习得什么所谓的预知未来之术的大师。
前往宣臻寺需攀登一段极长的石阶,单绥之想背崔令颜上去,遭到了对方的拒绝,讪讪作罢,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虚虚护着
行至半途两道身影挡住了他们的方向,崔令颜抬起头,先是看到许苑的,目光随后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
崔令颜不动声色地轻拽了一下单绥之的衣摆,随后缓缓行礼,姿态优雅得体,“令颜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单绥之反应迅捷,也躬身行礼同道。
“不必多礼。”祝文琸的目光胶着在崔令颜脸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许久未见,孤本以为我们下次见面会是在——”
“殿下。”许苑适时打断道:“陛下该等急了。”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与先前在赏花会上的傲然模样截然不同。
祝文琸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但倒也没说什么,只向崔令颜颔首,转身便离开,从头到尾没有看单绥之一眼。
许苑匆匆向二人致歉一礼,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还跟太子殿下认识?”单绥之疑惑道。
崔令颜:“你不知晓?”
单绥之眼神更茫然,“啊?我该知道什么?”
崔令颜也没想过隐瞒,直言道:“阿父本就是将我当作太子妃来栽培的。”
单绥之:……?
于是这一路,崔令颜都在跟单绥之解释这件事。
说来也简单。自叔父离世,她被迫长居崔府,崔远为便明示她:若想活下去,唯有成为太子妃一途。
没有告诉她原因,没有任何理由,只将这句话撂在她面前,便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她日夜苦学,诗词歌赋、茶艺插花无所不习,穿梭于无数宴席,在众人面前一遍遍展示才艺,像个可笑的伶人,用意之显然想必祝文琸早已心知肚明。
然而,多年心血,崔远为却一朝反悔,将她嫁给了单绥之。
还是没有解释,但崔令颜这次已经不会问“为何”了。
单绥之的恶名在越城也是“赫赫有名”。
当街斗殴、酷爱奢靡、不务正业,终日不是遛狗就是听戏,更有甚者,传他强占民女。若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为国浴血奋战的单战大将军之子,那便更令人扼腕唏嘘。
不过强占民女那事,崔令颜倒是旁敲侧击打探过,实情似乎只是救下一位遭家暴的女人,反被其夫君造谣诬告说抢了他媳妇。
但单绥之似乎丝毫不知自己名誉受损的事,因为她将此事告知他时,对方一脸惊愕,脸色五花八门变幻不定。
护国寺的山门巍峨,门口的老树叶子都黄了。
大钟“当——当——”地响,浑厚的钟声穿透晨雾,悠远回荡。寺门口的空地上,羽林卫甲胄锃亮,拿着长枪,肃立如林。身着各色华服的官员及家眷早已列队静候,一个个屏着气,只有衣料子窸窸窣窣的动静。
单绥之领她到位置站好,察觉众人目光都聚焦于崔令颜身上,眉头微皱,往前头一站,如一道坚实壁垒似的把别人打量的视线尽数挡去。
“圣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毕竟代表的是将军府,单绥之没法带她躲到后面去偷闲,因为不能直视帝颜,崔令颜只能垂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繁复绣花静静等皇帝从面前经过。
【怎么走得这么慢】除了回门那次,崔令颜嫁到单府后就没再跪过,单绥之随性,单将军又不在府中,无需敬茶,因此突然跪了这么长时间,她竟有些不适应。
忽然,单绥之悄然伸过手,动作不大,动作极轻地微抬她的膝盖,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了下面。
崔令颜一僵,惊诧这傻子竟敢在御前这么嚣张,做这种大不敬的事情,忙不迭将他手推开,随即便感受到单绥之投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崔令颜正欲低声告诫,却察觉一道身影在他们面前停驻。
确切地说,是在单绥之面前停下。
一道略显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都给忘了,单将军还在全昭戍边呢。”
单绥之在正事上还算稳重靠谱,他恭谨垂首应道:“家父憾未能在秋猎为陛下助兴,为免扫陛下雅兴,特遣小臣前来随侍。”
祝终弦低笑两声,原想直接走,目光掠过崔令颜时,脚步却是一顿。
“这位便是你新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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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可否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问得多余,我又不能拒绝】崔令颜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温顺抬首。
老皇帝年年逾不惑,本尚属壮年,细密的皱纹掩不住昔日俊朗的轮廓,但却头发花白,一副精神不佳的颓废样。
此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圆睁,瞳孔猛缩,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嘴唇微微颤抖,“你,你莫非是竹......”
崔令颜极有眼色,自报家门道:“臣妇崔令颜,叩见陛下,家父乃丞相崔远为大人。”
祝终弦听到这个名字,眉心骤然紧锁,面色陡寒,冷冷道:“崔远为之女。”
说完这句话,竟不再多看一眼,拂袖匆匆离去。
待皇帝圣驾完全离开,众人方得起身。单绥之好奇凑过来问她:“陛下怎么一听丞相的名字便神色大变?”
崔令颜摇摇头,“我也不知,但陛下...好像确实极其厌恶阿父。”
不过二人未在此事上深究,随着人流涌向宣臻寺主殿。
宣臻寺是皇帝近几年斥重金建成的,应该是全越城最宏伟奢华的寺庙了。殿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熏得单绥之鼻尖发痒,强忍着才没打出喷嚏。
和尚们嗡嗡念经,听得人直犯困。皇帝亲自拈香,规规矩矩叩拜,太子紧随其后,动作标准,但面上的那份轻慢却毫不掩饰。
轮到他们的时候,殿前的蒲团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单绥之想都没想,便将崔令颜轻推至仅剩的那个蒲团前,自己则“咚”的一声闷响,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听得人膝盖生疼。
崔令颜本想说可以轮流用,却没拦住他的动作,只得无奈作罢。
“这位施主,此处尚有一块蒲团。”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一位手持蒲垫的男人温声提醒道。
男人似乎是寺庙的主持,但与寻常僧人不同,他并未剃度,一头乌发如墨,柔顺地垂落腰间,一身朴素的僧袍,反衬得他气质温润,平易近人。
单绥之愣愣地点头,接过蒲垫。
男人浅笑颔首,行经崔令颜身侧时,向她点头致意:“崔施主。”
崔令颜亦报以礼貌的微笑。
单绥之等崔令颜拜完,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时,忽地想起一事。
“刚刚那和尚怎么会知道你姓崔?”
崔令颜神色如常,理所应当道:“我们本就是相识。”
单绥之愕然,“你还认识和尚?”
“我也未曾料到他竟遁入空门,幼时他还立志要同他父亲一道悬壶济世,开间药馆呢。”
总感觉今天跟崔令颜打招呼的人有点多了,但这个,单绥之心中尤其不是滋味,语气怪异,“还是幼时相熟?”
崔令颜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同你提过他。”
“有吗?谁啊?”
崔令颜回头看男人离去的背影,随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谢舒迟。”
“我叔父的故交之子,那位体弱多病的谢公子。”
16. 危机
单绥之原本对崔令颜仅仅凭那一句问候就听出谢舒迟要找她这件事表示怀疑,但闹了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放她去了。
崔令颜站在树下,百无聊赖,垂眸细数着飘零的落叶。
一片,两片。
数到第五十八片时,一只朴素的布鞋轻轻踩在那片枯叶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久等了,崔施主。”谢舒迟唇边漾开温润的笑意,眼睑下淡淡青影,俊俏的脸在初秋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不健康的苍白。
“好久不见,”崔令颜坦诚道,“方才在寺门前,我险些没能认出你来。”
崔令颜刚开始确实没认出他来。
谢舒迟原站在大殿门旁,那份迥异于众僧的清隽气让崔令颜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起初只觉得有些眼熟,脑中却怎么也翻不出“谢舒迟”这个名字。
幼年的谢舒迟脸色比面前这个更为惨淡,那时近乎是死灰色的苍白,薄薄的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整日缠绵病榻,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浓重汤药味,声音弱弱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崔令颜每每寄宿谢家,就喜欢拿他当药人,想试试叔父教的那些半懂不懂的药理。
自然,最后都免不了叔父的一顿训斥,说累了便打发她去当谢舒迟的“树洞”,陪人解闷。
崔令颜又不喜欢说话,常常是搬个小杌子坐在床边,一坐便是一整天。反倒是谢舒迟这个病人,小嘴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像是想把这辈子的天都聊完。
“我倒是一眼便认出施主你了,跟幼时一模一样,丝毫未变。”谢舒迟的笑意加深了些,眼眸温润,“只是……不曾想,再相见时,施主已为人妇了。”
崔令颜目光掠过他如墨的长发,正色道,“我也不曾想,你竟已遁入空门,虽未剃度”随后直截了当问:“找我何事?”
“昔日我曾言,若侥幸得活,定要寻你报恩。”谢舒迟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崔令颜原本只当这是孩童病榻上的戏言,犹豫道:“你总说我救了你,可我实在记不起曾做过什么。”
谢舒迟温婉一笑,缓缓摇头,眸中带着某种笃定,“你只是忘了罢了。”他不再解释,声音压低了几分,正色道,“明日,切记莫要踏入南边猎场,御前夜宴……也务必坐得离陛下远些。”
崔令颜心下一凛,狐疑看他,“为何?”
谢舒迟没再说别的,只低声关切道:“今日风疾,秋寒侵骨,施主……多添件衣裳。”言罢,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僧袍在风中轻扬。
崔令颜仍伫立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袖,反复咀嚼着他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777突然冒出来,【宿主,我好像在刚刚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点点的能量波动】
崔令颜一顿,眸光沉了沉,喃喃自语:“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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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臻寺和围猎场相距不远,只需再赶两时辰路程便可抵达。但就算到了也还得为了早点歇息帮忙扎营。
单绥之不想崔令颜在一边干等着,便凑过来道:“我估计扎完还需要一点时间,不如你先去那边的临时集市逛逛解闷?”
单绥之牵起她的手,试了试温度,“这几日怕是会无聊得很,买些零嘴和解趣的玩意也好,秋楚楚人呢?叫她陪你一道去。”
崔令颜抬眸,一眨不眨地看他,“夫君可需备些什么?”
单绥之也盯着她,忽地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对她笑道:“夫人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便是,不用拿钱,直接跟商贩说记单府账上。”
秋猎的营帐按男女眷分开安置,崔令颜那边的女眷帐篷同样未搭好。她问了白鸢秋楚楚所乘马车的方位,便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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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楚楚本打算马车一停就去找女主的,奈何赶了一整天的路,马车还一颠一颠,摇得她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腰酸背痛,动弹不得。
马车里闷得慌,外头又秋风凛冽,吹得她直打寒颤。
秋楚楚让随从先去忙,自己则缩在离马车不远的一个避风角落,蜷成一团取暖,但是离马车不远,怕到时候崔姐姐寻来找不到她。
正瑟缩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形迹可疑的女子身影,那人躲在一辆马车后,探头探脑,一副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秋楚楚虽是个路痴,眼神却不差,眼看那女子鬼鬼祟祟地就要往拴着大批马匹的围栏方向溜去,没忍住叫住她。
那可疑的身影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秋楚楚一人缩在角落,顿时松了口气,腰杆也挺直了,甚至带上几分莫名的嚣张气焰,“叫本...小姐干什么!”
秋楚楚打量着她一身价值不菲的锦缎华服,狐疑道:“穿成这样……看着也不像是偷马贼啊?”
“你才是偷马贼,几匹马本小姐要多少有多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女子梗着脖子辩解,“本小姐只是想去看看那马的品相罢了,待会全买回去!”
“那干嘛鬼鬼祟祟的,也不带个人。”秋楚楚看她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好心提醒道:“你最好换身方便点的衣服再去,穿这身绫罗绸缎,万一被惊马踩了爬都爬不走。”
女子果然被这话吓住了,小脸白了白,“可,可我听兄长说,马儿都是很温顺的动物啊,只要拍拍它们,它们就乖乖让你骑了呀。”
秋楚楚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哄小孩的话你也信?笨死了。”
女子似乎是第一次被骂,脸色涨红,羞恼之下反而倒打一耙,指着秋楚楚,“那你呢!一个人躲在这种犄角旮旯里,不也是鬼鬼祟祟的?说!你有什么企图!”
秋楚楚刚想开口解释,就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
“楚楚?”崔令颜先看见了角落里的秋楚楚,走上前几步,才看清另一人藏在兜帽下的脸,惊讶道:“锦常公主?”
祝宁位居第六,其母是圣眷正隆的玥妃,同胞兄长更是当今太子祝文琸。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因此祝宁自幼便十分受宠,获封“锦常”。
“令颜姐姐!”祝宁一见崔令颜,顿时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猛地扑过去给了崔令颜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倒是把一旁的秋楚楚给看吃味了。
崔令颜无奈地轻拍她戴着精致小帽的脑袋,“怎么跑这来了,这会不是该乖乖待在太子殿下帐中吗?”
祝宁拽着崔令颜的手臂来回摇晃撒娇,“帐里实在是太无趣了,皇兄老找宫人盯着我,生怕我跑出去玩。”
“那你现在不还是溜出来了?”崔令颜戳穿她。
祝宁得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呀,我厉害吧。”
秋楚楚看没人注意到她,也不管这酸那疼的身板了,赶紧站起来挤到两人中间,“崔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崔令颜含笑点头,“那边帐还没那么快搭好,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集市。”
秋楚楚立刻雀跃:“好呀——”
“令颜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跟你一起!”祝宁立刻插话,抱着崔令颜的胳膊不撒手。
秋楚楚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还急着去看马吗?你去呗,这次我绝对不拦你。”
祝宁鼻子一皱,“哼”的一声撇过头,“有令颜姐姐,谁还管那脏兮兮的马。”
看两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崔令颜顿感头大,连忙打断:“那便三人一起走吧。”一手挽起一个,总算是暂时平息了“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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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有秋楚楚一个人叽叽喳喳还算热闹有趣,但现下两个人的话就有点闹人了。崔令颜只觉得自己仿佛平白多了两个年纪相仿却格外能闹腾的“女儿”,一路走一路哄。
没过一会,祝宁手上便大包小包的各色零嘴小吃,她没舍得让崔令颜拿,便努力用一只手费力地拎着,另一只手则牢牢抱着崔令颜的胳膊,一边啃着冰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道:“令颜姐姐为什么不嫁给我皇兄啊,我原本都盘算好了,等你做了我皇嫂,我就能天天去东宫找你玩了!”
秋楚楚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连单绥之那张欠揍的脸都顺眼起来,“崔姐姐现已经嫁给单公子了,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公主殿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哼。”祝宁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现在恩爱又如何,我皇兄可是堂堂太子,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单家那个只知道遛狗听戏的纨绔,拿什么跟我皇兄比?”
拜托,那可是男主!要是男主愿意,当皇帝也是迟早的事情,但看单绥之那副“活着就好”的咸鱼样......
秋楚楚内心腹诽,懒得争辩,索性撇过头去看街边摊贩。
反倒崔令颜屈指轻轻敲了下祝宁光洁的额头,语气带着少见的严肃,“锦常公主以后勿要说此话了,此地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若传入有心人耳中,恐生事端。”
“父皇最是疼我,才不会因我几句无心之言怪罪。”祝宁没当回事,又看到什么好吃的,转眼便溜走了。
秋楚楚趁机凑近崔令颜小声吹枕边风,“崔姐姐以后还是少跟公主殿下来往,被她传染变笨就不好了。”
崔令颜微微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秋楚楚,“楚楚,今日你与锦常公主初遇,已是万幸,若换作旁的王公贵女,单凭你先前那般直言不讳,或许早已被罪。”
秋楚楚语塞,迟疑道:“.……不,不会吧?”
“这里不是你原先生活的世界,尊卑贵贱,犹如天堑。”崔令颜语气沉重,“若捡到你的不是单绥之,不是将军府,或许你早已葬亡不知处。”
空气突然安静,秋楚楚失声道:“我原本生活的世界?”
崔令颜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温和依旧,却让秋楚楚心头更紧,“我的意思是,你失忆前生活的地方,看你言行无忌,想必曾是个无拘无束、自在逍遥的所在。”
“好了,天色快暗了,营帐应已搭好,我们早些回去。你跟我住一帐吧,也省得去与他人挤了。”她对秋楚楚安抚地笑了笑,“我去寻锦常回来,你在此处稍候片刻,莫要走远。”
秋楚楚望着崔令颜转身去寻祝宁的背影,心头那点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再次翻涌上来。
【女主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776也对刚刚的对话有些疑惑,【按照我的分析,宿主你的言行虽然跳脱,但也在合理范围内的,不应该会引起怀疑才对】
【希望只是我多心了……】秋楚楚暗暗攥紧了拳头,【看来能量得快点收集了,要不然这样攻略下去我迟早暴露】
776沉默片刻,突然抛出一个沉重的问题:【宿主,你确定要继续执行对女主的攻略计划吗?我必须再次提醒,女主的攻略难度系数可远高于男主】
【为什么这么说?】秋楚楚不解,在她看来,崔令颜美丽、温柔、聪慧、善解人意,不管怎么看都是理想攻略对象。
【核心数据权限受限,宿主无法查看详细分析报告。】776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机械感,【但根据现有信息推演出的核心结论显示:目标人物“崔令颜”的深层攻略难度评估值——】
【高达百分之八十四,若宿主还想回家,请务必再慎重考虑这一决策】
秋楚楚双唇微抿,攥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松开。
17. 谁去救
外头突然传来“咚咚咚!”如闷雷滚过的擂鼓声,那是围猎即将开始的号令。
秋楚楚听到声,不由恍惚一瞬,凑到崔令颜旁边,试探着问:“崔姐姐不用去跟单公子叮嘱几句么?”
崔令颜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他自有分寸,何需我忧心?”
昨天在马车上单绥之便已同她交了底,反正这秋猎就是给那些个皇子皇孙准备的舞台,他是不打算展露什么风头,随便去猎只野兔,然后就在猎场里耗过剩下的日子,打道回府。
当然,这也不排除是他猎不到别的猎物的托辞。
秋楚楚闻言,却显得更加踌躇不安,她嘴唇微张,想跟崔令颜说些什么。
776猜出她的想法,阻拦道:【宿主,务必明确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早在昨日,得知攻略女主的难度后,秋楚楚确实有些打退堂鼓了,夜里辗转难眠,几乎翻遍了系统商店,试图寻找能负担得起且用得上的道具。
找了半天没找到,但776却提出要跟她做个交易:用200点能量,换取一则关于“最近未来”可能发生的关键事件情报。
秋楚楚迟疑几秒,疑惑道:【但是我根本没有200点那么多吧?】
776瞥了眼面板,【有的,四小时前又涨了22点喜爱值】
四小时前……秋楚楚努力回想,当时她好像在河边抓鱼,因为女主说有人搭烧烤架子,带食材的话可以蹭炉子免费帮忙烤。
【谁的喜爱值?】她好奇追问。
【元正明】
秋楚楚:......
这结果说意外也不意外,她顿感头疼,本能地拒绝深究这种费脑的问题。
【你敢打包票这个情报对我来说有用吗?】200点可是她的全部家当,换完就又成穷光蛋了。
776斩钉截铁,【当然有用,毕竟是有关男主性命——】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快换快换,我不能让我女主守活寡!】
776:......实际上不会真的死,但现在还是不告诉她了。
时间拉回此刻。
秋楚楚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摆,内心挣扎,【我......】
【宿主,即使你把这件事告诉女主也没有任何意义】776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理智,【猎场戒备森严,她一介命妇根本不可能进得去,若非我动用权限,连你也进不去】
秋楚楚忍不住吐槽道:【叫你帮忙还得给积分,我现在兜比脸还干净,上哪给你薅羊毛】
【去找元正明啊】776理所当然地建议,【他看起来就很好哄,你随便夸他几句,喜爱值不就来了?】
秋楚楚:【......那也太渣了】
【更重要的是】776抛出了致命一击,【你要怎么向女主解释,你能预知十几个小时后单绥之会遇险?你根本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秋楚楚被说服,放弃了告知的念头,但这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已被崔令颜尽收眼底。
“楚楚?”崔令颜放下茶杯,清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秋楚楚吓得一颤,脱口而出:“我什么都不知道!”话音未落,人已如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溜出了帐子。
“她怎么了?”崔令颜蹙眉。
777不意外,漫不经心道:【估计是知道男主那边的事情了吧】
“何事?”
【权限不够,无法告知宿主】
崔令颜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楚楚为何能知?”
【她多半是用积分兑换的情报,至于宿主你嘛……】777扫了一眼崔令颜可怜巴巴的积分栏,【就10点积分,什么都换不了】
“换这个消息要多少积分?”崔令颜的声音沉静如水。
777回忆了一下条款,【女配那边的系统应该收费200点,不过我们是正规系统,所以只需要150点】
崔令颜:......
她将手中的茶杯稳稳放置在桌面,澄澈的茶水因这动作漾开一圈细密的涟漪。良久,她也起身,走出了营帐。
.
今夜亥时,男主会碰见被藏在南边猎场的刺客。
秋楚楚跟士兵通报完才想起来,男主去狩猎了,那元正明也......
幸运的是,元正明跟在士兵后走了出来。秋楚楚松了口气,连忙调整表情,挤出笑容迎上去。
元正明有些局促,耳朵覆着薄薄一层浅粉,“你找我吗?”
秋楚楚原本找的借口是送昨天买的甜点,但当目光触及元正明脚踝上缠着的厚厚白布时,她脱口而出:“你的脚怎么了?”
元正明这才反应过来,不在意地摆摆手,“哦,昨天扎营时不小心被木桩砸了一下,小伤而已,缠着是为了敷药,好得快些。”
秋楚楚嘴唇微抿,将带来的点心盒子递过去:“这是昨天集市上买的,我尝了一盒,味道不错,想着给你也带一盒尝尝。”
元正明受宠若惊,双手郑重地接过礼盒,“多谢,只是……我好像没什么能回赠的礼物。”
秋楚楚没听他说什么,在脑中疯狂敲776,【小6,涨了吗?】
【涨了5点喜爱值】
潜入围猎场要15点积分,那就还差10点......
“你待会儿有事要忙吗?”元正明微微凑近一步,带着期待问道。
秋楚楚还在苦思冥想怎么凑积分,懵懵地摇头:“没有。”
元正明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那待会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秋楚楚自然不可能拒绝,点了点头。
.
元正明带秋楚楚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他解释道:“这里原是养马场,后来马匹越来越多,就另辟了新地,这儿就废弃了,我每年秋猎都会躲在这。”
他咧嘴一笑,“我比攸宁懒散多了,他好歹还愿意在猎场里装装样子,我待不了一会就想溜。”
秋楚楚好奇:“为什么,我看你还挺喜欢打猎的呀?”要不然也不会跟男主一起在山上捡到她了。
元正明叹气,“若是只跟攸宁两人,打它个三天三夜我都无所谓,可这秋猎不过是王孙公子们的主场,哪有我们出头的份儿?更何况,我爹根本不喜欢我舞刀弄枪。”
秋楚楚疑惑:“你爹是谁?”
“啊我没提过吗?家父是礼部尚书,元炯元大人。”
秋楚楚:“......哇塞。”完全看不出来。
元正明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盘腿坐下,“我爹娘都是正经八百的读书人,满腹经纶,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我这么个一看书就头疼的呆子。”
“算了,不说这些。”他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支打磨光滑的竖笛,眼睛亮晶晶的,“我带你来,是想给你听听我新学的曲子!”
秋楚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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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你还会吹笛?”
元正明嘿嘿一笑,带着点少年人的羞涩,“刚学没几天,攸宁说你应该喜欢有才华的人,虽然书我目前还读不进去,但是旁的可以试试。”
秋楚楚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莫名的酸涩。
笛声略显生涩,偶有走调,但他神情专注,坚持吹完了整支曲子,带着笨拙的真诚。一曲终了,元正明放下笛子,脸上带着期待又有些忐忑的傻笑望着秋楚楚。
秋楚楚看着他的笑容,嘴唇微抿。
【小6,能量涨了吗?】
【叮!已收集到10点喜爱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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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楚楚将自己那份晚饭打包好,又去准备了许多药物,什么止血散、金疮药、干净的绷带……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伤药都带上了。
崔令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清冷得像夜风:“楚楚,天色已晚,你要出门?”
秋楚楚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下意识捂住包裹,结巴道:“没,没有,我只是在清点这几天买的东西,太杂太乱了,收拾了一下而已。”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崔令颜目光深邃,低语道:“是吗......”随即,是漫不经心地提起,“说起来,夫君他们该回来了吧?我这一整日都没见着他了,不如去找他聊聊好了。”
776说男主撞见了刺客的事情后,对方本想回到营里蹲男主,却发现他根本没回来。为了防止搜寻人员发现秘密,便瞒下了男主没回来的消息。
她急忙拦住作势要出去的崔令颜,解释道:“崔姐姐!单公子他……他在外头奔波狩猎了一整天,想必累得慌,不如让他好好歇息一晚,其余的明日再谈如何?”
她这番阻拦倒不全是为了防止崔令颜妨碍自己,只是怕女主因担心乱了手脚,忧心忡忡,毕竟后面小6跟她打了包票,男主根本不会死,即使中箭也只是失血,他自己能处理伤口并成功逃脱。
她这趟去,更多是加一道保险,顺便……在男主面前刷点好感度。
崔令颜闻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出乎意料地,崔令颜很快就收回了脚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秋楚楚松了口气,也连忙挤出笑容,找借口道:“崔姐姐,我今天累得很,想先睡了。”
776答应过,会免费帮她生成一个逼真的3D幻影,远远看去就像她安稳地睡在床上,只要不靠近触碰,就不会露馅,最重要的是,这是免费的。
以崔令颜的教养和边界感,说了要休息,她便绝不会来打扰。
崔令颜点点头,笑容温婉依旧,“好,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她体贴地替秋楚楚带上了帐门。
“晚安,崔姐姐。”秋楚楚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听着脚步声远去,秋楚楚才真正松懈下来,长长吁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女主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莫名有点心慌,像被看穿了一样。
但此刻箭在弦上,容不得多想,秋楚楚再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后便背上走出门。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拉帐门,就在帐门开启一条缝隙的刹那,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
意识彻底沉沦前,脑子里似乎还响起776的惊喊声。
还有,惊鸿一瞥般闪过的一张脸,美丽,却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18. 何不食肉糜
秋楚楚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崔令颜自暗处缓缓走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毫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秋楚楚。
【宿主你还有这手,太帅了吧!】777疯狂鼓掌,【但是宿主,你下手会不会太狠了?这么长的针诶】
崔令颜蹲下身,先将秋楚楚颊边散乱的碎发别至耳后,然后才悠哉地从她颈侧拔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放心,力道我拿捏得准。”崔令颜动作轻柔,将秋楚楚脏兮兮的外衣褪去,安置于床榻,仔细掖好被角,而后便静静坐在床边,凝视着沉睡中的人。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崔令颜眸色幽深如墨,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念在初犯,便原谅你这一回,下不为例,可好?”
昏睡中的秋楚楚自然没办法回应她。
【宿主,要不我们直接拿女配的东西走吧,她肯定都准备好了】777难掩激动。
崔令颜未置可否,自顾自翻找出自己的药囊,系于腰间。
“走吧。”她披上一件玄色斗篷,宽大的帽檐将面容隐入阴影。
777疑惑,【宿主你知道往哪走?】
崔令颜避而不答,反问道:“你确定只需要10点能量积分就能帮我进去,对吧?”
【那当然啦】随即又开始吹嘘自己作为正统系统的优势。
777虽然不能告诉她男主在哪,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当个地图还是没问题的。崔令颜目标十分清晰,直接向南猎场奔去。
崔令颜也纠结过,如果谢舒迟说的是假的,如果单绥之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却拦下秋楚楚去救他......
然心中一股莫名的悸动翻涌不息。
去找他。
不是秋楚楚,也不是任何人。
而是崔令颜自己。
夜气凝成冰冷的露珠,沉甸甸地挂在枯草尖上。
777不知用了何种“巧妙”法子引开了巡逻卫兵,崔令颜觑准时机悄然潜入。
猎场广袤,夜色浓稠如墨,难以看清方向。大约找了两刻钟还是无所获后,崔令颜停下脚步,从地上随便捡了个树枝,在地面勾画起来。。
【宿主,你在干嘛呀?】
“我在推演他可能的去向。”
【啊?】777愣然,【这也能算到吗?】
崔令颜随意点头,手下的动作没停,“太子声势最为庞大,必定会占据猎物最多的北场地,大皇子性格随和,应该会和五皇子、七皇子一起去东猎场,彼处猎物虽逊于北场,亦属丰饶。”
“那便只剩下西猎场和南猎场,撇开谢舒迟那存疑之言不论,单绥之是个厌恶麻烦的,他应该会挑离太子最远的地方狩猎,也就是南猎场,况且,南场乃新辟之地,树丛杂生,山形隐蔽,最宜偷闲。”
除此之外,藏别的也很方便。
崔令颜隐住心中的想法,继续和777解释道:“南猎场地方很大,但单绥之肯定不会深入远猎,按道理只会在附近猎到猎物后随便找个地方呆着。但我方才在外围反复搜寻,半点人迹都没有。”
“那只能说明”,崔令颜抬眼望向一片漆黑的深处,“他因为什么原因,或者被什么人追到了猎场腹地。”
崔令颜在脑中勾勒完地形,又问777:“离这远一点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山洞。”
777拉开地图看了一眼,【离这两千多米远的地方确实有个小山洞】
崔令颜:“两千多米是?”
777放弃换算单位,直接道:【我给宿主您指路吧】
.
风卷过树丛,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与血腥气,等崔令颜嗅到这股味道时,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他要是不在这那我就不找了。”崔令颜随意擦了擦额间的汗。
山洞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苔藓和泥土的腥气,崔令颜屏息,抬步缓缓靠近,周遭死寂,只能听见风声呜咽,枯叶窸窣。
就在她足尖即将踏入洞口的刹那,一道凌厉的破风声骤然撕裂了沉寂。
冰冷的、带着铁腥气的尖锐硬物,精准抵住了她脆弱的咽喉下方。崔令颜被迫高高扬起了下巴,脖颈处传来清晰的、被那尖锐箭镞刺破皮肤的微痛。
她微微侧首,抬眸望去,声音放得极轻,“是我。”
......
那浓烈的杀意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他眼中剥离,取而代之的是挣扎而上的茫然。
脖上被压制的力道轻了些,单绥之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头颅,视线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手下人的模样,却仍喘息着收回箭镞,“抱歉。”
几缕惨淡的月光漏入洞中,映照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唇瓣干裂,左肩的布料被箭一样的东西划破,深蓝的布料浸透了暗褐色的血污,触目惊心。
崔令颜心头一紧,脸色镇定,指尖触及他肩背衣料,一片冰冷僵硬,黏腻的半凝固液体沾染其上。
不能再耽搁。
“喂,你还有没有力气?”崔令颜拍拍单绥之的脸,不让他失去意识。
单绥之虽然不想动,但还是硬撑着点点头。
崔令颜咬牙,猛地将他沉重的上身拽离地面,半背半拖地架起,移至洞内稍平坦处放下,忍不住低斥:“重死了。”
“抱歉。”单绥之气息奄奄地致歉。他的身体沉重得像块浸透水的石头,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边缘的寒气。
崔令颜撕下自己里衣相对洁净的下摆,用力扎紧他伤口上方,暂时减缓渗血,随即蹲下身,将他一条冰冷的手臂绕过自己颈后。
“会有点痛。”她声音平静,手下动作不停,却尽量放轻。
清理掉污物,她拿出用蜂蜡封存好的金疮药,细细洒在狰狞的创面上,药粉刺激伤口,单绥之一阵剧烈的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
崔令颜用撕好的干净布条重新包扎,一层层缠绕,动作稳定而利落,最后打上一个牢固的结。处理好一切,她才抬起头,发现单绥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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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崔令颜歪头想了想,“好奇我为什么在这?”
单绥之呆呆摇头,皱着脸,语气竟带了几分委屈,“总感觉你今晚凶凶的。”
崔令颜:......
崔令颜无奈地在他身侧坐下,未用沾血的手去碰他,像是闲聊般,语气轻缓,“怎么狼狈成这样?”
单绥之下意识舔了口干裂的嘴唇,语气干涩,慢慢道:“本来抓了三只兔子,就想好好坐在树桩上睡觉的,结果睡到一半,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树下聊天,把我吵醒,被吵醒就算了,还要被追杀,肩膀还被人射了一箭。”
崔令颜淡淡道:“听起来好惨。”
单绥之又看她,“你今晚看起来好冷淡。”
“何以见得?”
单绥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肯定道:“你今天没笑过。”
“是吗,我都没意识到。””崔令颜指尖轻抚自己面颊,“你不喜欢吗?”
单绥之摇摇头,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微光,费力撑起身子凑向崔令颜,“我很喜欢你这样,不像木头。”
“你也不像挨了一箭,像喝醉了。”崔令颜没推开他,看他冷得瑟缩,犹豫片刻,还是倾身将他拥入怀中。
单绥之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住,口中絮絮:“你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不喜欢你原本那样,你好像总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着想,不知道拒绝,总是笑着,但我不喜欢你那样笑。”
崔令颜静默地看着他。
单绥之还是没停,“还总是逆来顺受,任人打任人骂,你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不知道痛,不知道反抗呢?”
崔令颜嫌他聒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顺便将手上残留的血迹抹上去,用像哄孩童般轻柔的语气问他:“你觉得我任人打,任人骂,不知道反抗么。”
单绥之歪脑袋看她,“难道不是吗?”
“那我再问你,你为何不任人打任人骂呢?”
单绥之想当然道:“小爷性情如此,哪里能容人轻侮,我才不会惯着他们。”
崔令颜又拍了拍他的侧脸,“错,因为你是单战的儿子,是那位戍守边疆十余载、赫赫威名的单大将军的嫡子。”
“纵使你打了回去,一个庶女庶子,与正在沙场浴血、手握重兵的将军嫡子相较,你以为,我阿父会偏向何人?”
“你有倚仗,有实力,有底气去抗衡。”
“单绥之,我没有。”崔令颜语气平缓,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单绥之忍不住反驳道:“可是你也是丞相的嫡女呀。”
“是啊,但是我生活在连休息都需要得到允许的地方。”崔令颜笑了笑,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而且,反抗不一定只能用武力呀。”
“我不明白。”单绥之有些听不懂傻愣愣地睁大眼睛看她,但崔令颜却不想再说了,只轻轻搂着他。
困倦如潮水般涌上,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一片迷蒙。
梦中,波光潋滟的湖畔,崔令颜立于水中,笑意清浅。
19. 对,我们是夫妻
单绥之是被一阵细微的颤动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一片柔软温暖之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幽兰香。
这触感太过舒适,让他下意识又蹭了蹭,像只餍足的猫儿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后,他就被一脚踹开了。
“哎哟!”单绥之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脑勺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本能地想抬手捂住脑袋,结果左肩刚抬起,就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清早嚷嚷什么。”崔令颜脸色阴沉,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睡意和明显的不悦。
单绥之一时间怔住,呆呆地盯着崔令颜的眉眼。
崔令颜面容素净,没有往日的精致妆容,显得她的眉目更为清丽,尽管眉宇不展,却也少了几分往日萦绕于身的疏离,与之替代的是,十分明显的嫌弃。
他们成婚以来一直分房而居,即便偶尔同处一室也各睡各的,单绥之睡榻,崔令颜睡床。
单绥之还记得,大婚那天夜里,激动难耐地掀开红盖头,却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人一样。
除了惊悚,更多的是无趣。
小孩子脾性的他当即选择分床而眠,崔令颜也没对此表示什么不满,两天变默契地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谁也没再提过同寝的事。
所以单绥之完全不知道,原来平日里端着温顺听话模样的崔令颜,竟有还有起床气。
胡思乱想间,他才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山
洞里光线昏暗,角落里还堆着昨夜用过的染血布条和药瓶,下意识问道:“我们怎么在这?”
崔令颜正烦躁地整理着衣领,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只是肩膀中箭,不是脑袋。”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领口沾染的尘土,眉头皱得更紧了,见单绥之还坐在地上发愣,崔令颜忍不住提醒:“你昨天被人追杀了,还记得么?”
单绥之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昨日本想在树上小憩,结果撞见两个刺客在讨论刺杀的事情。”
他刚说完,惊觉自己刚刚声音太大,立马捂住嘴,警惕地望向洞口。
确认安全后,他才转向崔令颜,眼中满是疑惑:“我们现在还在山洞,你是怎么进来的,路上没遇见那两个家伙吗?”
崔令颜摇摇头,随便编了个巡逻士兵打瞌睡的借口搪塞过去,好在单绥之此刻脑子还不甚清醒,竟也没多问。
“你之前说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单绥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当时在树上睡觉,把猎到的兔子和马都拴在树下,正睡得香的时候,突然被两个人的交谈声吵醒。”
他模仿着当时的场景,压低嗓音:“一个人抱怨说‘老大不让生火,在猎场就只能吃草,连口肉都吃不上’,另一个人听到后立刻呵斥他,说什么''这次刺杀要是失败,以后连草都没得吃''。”
崔令颜眸光一凝:“然后呢?”
“我的马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单绥之愤愤道,"我本来想着等他们说完就走,结果那两只蠢兔子还在树下。”
“那两人发现被拴着的兔子,顺藤摸瓜就找到了我......"他摸了摸肩上的伤处,龇牙咧嘴地继续说:"还好只有两个人,我借着树林的掩护甩掉了他们,怕他们在出口蹲守,外加受伤怕跑不赢他们,便想着先躲在这里等救援。"
崔令颜听完陷入沉思。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我昨日进来寻你的时候,已经把南猎场门口处巡了一遍,别说人了,一点行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这说明刺客很可能已经撤离报信去了,更可能的是——”她顿了顿,“刺客不止这两人,他们需要重新部署,藏于其他地方,防止你将此事说出去后有人来巡查。”
“这只能说明”,崔令颜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们要刺杀的人身份非同小可。“”
脑中突然响起谢舒迟的告诫。
【宴会,务必坐得离殿下远些】
单绥之一愣,下意识看向崔令颜。
刚刚脑中响起的声音不是崔令颜的声音,而是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清冽如山泉,却让他莫名心悸。
单绥之压下心中异样,提议道:“不管他们要杀谁,我们都得先回大营。那里人多眼杂,刺客反而不好下手。”
崔令颜点点头,收拾好这里的一片狼藉,正打算和单绥之离开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给单绥之的借口是昨日巡逻的警卫犯困,去他帐里寻他时,因为太担心他的安慰,于是偷偷溜了进来想找他。
但是现下,她的存在本就是不合时宜,万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单绥之会意,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系在崔令颜腰间,血迹在深色布料上并不显眼,更重要的是能遮住她那身显眼的裙装。
他转到崔令颜身后,轻轻挽起她的长发,折断箭羽,利落地扎成一个高马尾后,用那半支箭羽固定住,露出她修长的颈线。
“好了。”单绥之转到她面前,帮她整理完,手捏着她的帽子迟迟不动,眼睛直落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
崔令颜疑惑道:“怎么了?”
单绥之真心实意:“太漂亮了,舍不得遮住。”
崔令颜:……
她索性自己戴上了帽子。
单绥之遗憾地咂咂嘴,又帮她调整了一番。
崔令颜身形纤瘦,这样一打扮,倒真像个清秀的小厮,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日值守的正是儿时一起被他爹操练过的兄弟。
倒也不是方便通融,只是他人不机灵,好糊弄。
一路上,单绥之都警惕地观察四周,快到南猎场入口时,低声说:“看来他们没把我失踪的事声张出去。”
崔令颜点点头。
单绥之又替她压了压帽檐,确保万无一失。
.
训练的士兵大致有三四个,但是今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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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就两个人。
现在时候尚早,王孙贵胄还未进入,但就算进来,也不会有多少人来南猎场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兴许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睡一整天觉都不会被人吵醒。
大木站在指引牌前,揉着眼睛抱怨:“那两混蛋到底跑哪去了,就算没人来也不至于直接旷了吧。”
小树也止不住打哈欠,“啊,好像是大皇子那边缺人手,便叫去帮忙了。”
小树刚说完,就听到两阵节奏不一致的脚步声。
甚至另一个轻得他险些没听到。
小树警觉地回过头,却被一个热情的拥抱挡住了视线。
“木头仔,今日你当值呀!”单绥之故作惊喜地拍着小树的背。
小树又惊又喜。
单家小将军是他从小崇拜的对象,甚至比自家的亲哥哥,都还要亲近几分。
突然,他余光瞥见单绥之身后站着个瘦小的身影,观其帽檐压得极低,不由好奇道:"单兄打猎还带随从?"
单绥之笑嘻嘻地揽过崔令颜的肩膀,“是家中一小厮,平日喜好打猎,我就想着带他来见见世面。”
说完,单绥之松开崔令颜,手拐个弯便搂住大木和小树两人,压低声音补充道:“他是个哑巴,样貌也略微丑恶,劳烦你们多担待点。”
小树连连点头,又寒暄几句便放行了。
单绥之暗中松了口气,搭在崔令颜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几乎是半搂半抱地带着她快步离开。
小树疑惑地看向大木:“单兄对自己的随从也这么亲和吗?”
大木疑惑,问道:“哪里看出来的?”
身后,小树看向两人离去的身影,抬手指着远处两人亲密的背影。
“哪有主子走路还要扶着随从腰的?”
大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浮出四个字。
龙阳之好。
随即又默契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站岗去了。
.
庆幸的是天色尚早,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等两人走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单绥之才放下心来。
他们此时正抱膝躲在一个草丛间,单绥之微微掀起崔令颜的帽子,好让她能抬头跟他对视。
“我会先找个地方藏着看看情况,你就当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继续若无其事的呆在帐里就好。”单绥之事无巨细地交代道。
崔令颜点点头,本想起身回营帐,却发现单绥之的手仍然揪着她的帽檐不放手。
她一脸疑惑,想了想,试着道:“那……夫君注意安全?”
熟悉的称呼让单绥之眼皮一跳,莫名的,耳尖突然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嘴里喃喃不止:“对,我们是夫妻。”
崔令颜:?
单绥之似乎在做什么沉重的决定,静静等了几秒,双手突然搭在崔令颜肩上,咳了一声,随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来一句。
“那个...回去后,我们要不......试着同榻而眠吧?”
20. 猪队友
崔令颜被这莫名其妙的言语攫住心神,微怔,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点点头,应道:“好。”
单绥之:“……就这样?”
崔令颜眼中透出几分真切的困惑,不解道:“那,不好?”
无法对话。
单绥之松开钳制对方的手,很想就这样帅气地转身离去,权当刚刚的对话都是浮云掠影,但顶着崔令颜的清澈目光的注释,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他语声中带着些许无奈,“夫人好好休息罢,我先走了。”单绥之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拍了一下,算作惩戒,随后转身,衣摆翻飞间,身影已消失不见。
崔令颜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毛微蹙,低声自语:“总感觉这家伙的心思越来越令人费解了。”
777突然冒出来:【宿主,我们赶紧回去装睡吧,这样女配醒来肯定不知道是谁干的】
崔令颜忍不住白了一眼,“她或许不知,她的系统还会不晓吗?”
777:【对噢……那怎么办,开撕吗?】
“要你何用。”崔令颜神色沉静如水,话音刚落时已经折返营帐。
帐内,秋楚楚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气息均匀绵长。
崔令颜昨晚在针上淬的剂量其实只够寻常成人昏睡三个时辰,但秋楚楚看起来似乎是累坏了,此时睡得正香,没有一点要清醒的征兆。
崔令颜先是去简单盥洗一番,换掉了沾染尘灰的外裳,一同被她丢在地上的,还有单绥之那件玄色披风。
她蹲下身,用纤纤食指和拇指拈起披风的一角,秀眉间踌躇,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沾满血迹的衣服毁尸灭迹。
白鸢虽然是自己人,但要是交予她洗,到底还是不方便的,可崔令颜又不想自己洗。
一直留着的话,总归是个隐患。
但未经同意就随便烧毁他人之物,此等行径,她崔令颜做不出来。
而且,万一单绥之特别喜欢这丑衣服怎么办?
纠结许久,崔令颜搬了一盆清水,将这沾了血的披风丟了进去,随后又重新搬了一盆水,行至秋楚楚床边。
她将搭在盆沿处的素白丝帕浸入水中,捞起,拧干,动作轻柔,仔仔细细地替秋楚楚擦拭脸、手。
清洁完毕后,崔令颜似忽有所悟,小跑到自己枕畔,取过一个精巧的香囊,随后又回来轻轻放置于秋楚楚枕侧。
777目睹女主这一系列举动,有些好奇,【宿主,你在做什么啊?】
【别吵我,我要睡了】崔令颜将那水盆放置在秋楚楚一起来就能看到的地方,随手捞了件外衣盖在身上,然后便在秋楚楚床边寻了个位置,俯下身准备睡觉。
777愕然,【宿主你干嘛不去床上睡啊?】
但崔令颜已经阖上双眸,不打算再回应它了。
这姿势虽然不太舒坦,但似乎是因为她忧神过甚的原因,心神俱疲,不过须臾便沉入了梦乡。
梦中,她罕见地再次梦见了叔父。
崔佑民笑意盈盈,纵然形容略显狼狈,却看不出来一点颓气,招手唤她过来。
小崔令颜欢悦地奔至他面前,双手撑在他腿上,一双明眸一个劲地探向他面前的书卷。
“叔父,你在看什么呀?”小崔令颜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她好奇的东西会直接问,因为叔父从来不会拒绝她。
“在看安神香的古方,谢家小儿近日梦魇,夜里总是辗转反侧睡不好,他爹为此愁得白发都要多添几许了。”
崔佑民将手中的一株药草暂置一旁,双手将小侄女抱起,安放在他膝上,以便她观瞧,“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可叔父,您也知道,谢舒迟那小子本就命如朝露,活不过几载,何不索性下毒药,直接将人毒死,这样他就不会有这种痛苦啦。”小崔令颜心直口快,童言无忌道。
“你这孩子真是……”崔佑民没有斥责她的狠毒,只是失笑摇头,“这性子,倒真是像极了远为兄。”
“我才不要像他!”小崔令颜立刻皱起小脸,“那……那令颜不要毒死谢舒迟了。”
“你连药性都尚未能分辨清呢,说这些妄言也不怕惹人笑话。”崔佑民重新拾起草药,跟小崔令颜讲解这些草药的名字和习性。
“瞧,这是合欢皮,其花似绒扇,皮能解郁安神、舒缓心性,还有这个……”
崔令颜真听得入神,崔佑民突然折话,开口道:“小令颜的道理,谢兄他们又何尝不懂呢?”崔佑民抚了抚崔令颜的小脑袋。
“那他们为何还要执着于和那幽冥黄泉争人呢?”小崔令颜不明白,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崔远为略作沉吟,举了个例子,“假若有一日,叔父也得了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只余活三两日可活,且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如同受火针穿刺一样的痛苦……”
“小令颜是希望我当即了断,早往乐土,还是会倾尽全力,想尽办法,寻那一线生机呢?”
崔令颜立马反驳道:“叔父又不是司命之神,怎知你自己一定会死!”
崔佑民唇边笑意加深,又摸了摸她的头,“是啊,生关死劫,孰能预补?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会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救不回来。”
“但心中总存一念,万一呢,万一还能救,万一犹可活,生命仅有一次,你我凡俗之辈,根本没办法窥见未来到底会怎么发展。”
“若因一念之差,铸成憾事,恐怕会因此悔恨一生。横竖皆是苦,又为何要这么容易轻言弃舍呢?”
“更何况”,崔佑民将那株绿意盎然的草药递到小崔令颜手中,“小舒迟自己都还没放弃,我等旁人,又怎么能替他人之命做决断呢?”
睡梦之外,崔令颜的眼角盈出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的弧线滑落。
这可把一醒来就发现女主趴在自己床边睡觉但自己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秋楚楚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看到崔令颜后的第一反应是拉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衣服还在不在。
776突然冒出,【宿主你在干什么?】
秋楚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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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收回手,有些难以启齿自己刚刚心中所想,转移话题道:【额,女主为什么趴在我床上,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昨晚好像打算出门来着?】
提到这个,776就来劲了,【宿主,女主的正面目终于暴露了!】
秋楚楚发愣,【什么意思?】
【宿主昨晚突然昏倒在地,就是女主袭击的】776狠狠道,【女主肯定发现我们的目的了,得早做准备】
秋楚楚不是很相信,【崔姐姐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怎么可能......】
776:......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昨天可一个人把你拖回床上呢。
776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跟你才是一条船上的,你信女主都不信我?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秋楚楚一向耳根子软,听完不免有些动摇。
这时,崔令颜才悠悠转醒。
秋楚楚的脸上丝毫藏不住事,崔令颜刚抬头对上视线,就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楚楚,你醒啦?”崔令颜起身,不着痕迹地退离秋楚楚的床边一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我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并不是有意占你床一隅的。”
秋楚楚望见女主眼下淡淡的青痕,有些心疼,“崔姐姐怎么没回自己床上眠?”
崔令颜连忙温言解释道:“我昨夜回屋,远远望见门帘敞开,走近一看,发现楚楚你不知为何卧倒在门首,人事不省,亦无法应答,便只能勉力将你挪回床上安置。”
“白鸢近日劳累,我不忍再添她负累,所以便只能……”崔令颜面露难色,“却不曾想竟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真是失礼了。”
说完,崔令颜像是为了表达歉意,拿起秋楚楚枕边的那只香囊,柔声细语,向她解释道:“这个内置香药是我亲自调配的安睡香,效果不比药馆的差,香囊是我前几日在集市上偶得,针脚略微粗陋,若你不嫌弃,我改日亲自再为你缝制一个。”
这一套下来,秋楚楚已经震惊地嘴都合不拢了。
不知为何,776虽然没有大脑,但是却莫名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结果也不出它所料——
秋楚楚在内心大叫:【776!你这个阴险小人,居然离间我和崔姐姐的感情!】
776:……真是一点都带不动。
秋楚楚兴高采烈地收下香囊,感动道:【崔姐姐要是真的袭击我,怎么可能还那么照顾我呜呜呜呜呜呜呜】
776还是不肯死心:【有没有可能她是故意的,这完全就是苦肉计,再说了我有什么理由离间你们】
秋楚楚反驳道:【你离间的次数还少吗,肯定是怕我攻略女主不成功,就故意挑拨离间,想让我讨厌女主从而选择攻略男主,好好做任务】
776: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脑中的声音终于消停,秋楚楚正想好好感谢女主一番,嘴角的笑容刚扬起,就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
白鸢站在门外,道:“少夫人,锦常公主唤你过去找她。”
21. 半君,半虎
皇室专用的营帐外,甲胄鲜明的士兵林立,目光如炬,往来巡弋的队列也比平日密了一倍有余。
崔令颜跟着侍从接受一道道检查,最终才被放入帐中。
甫一入内,视线尚未将帐中陈设尽收眼底,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上来。
“令颜姐姐!”祝宁高兴地大喊大叫,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紧紧环抱住崔令颜的手臂,不肯松开。
崔令颜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意,尚未开口,便听得帐内深处传来一声低沉却不失威严的斥责:“祝宁,规矩何在?”
祝宁闻声,肩膀微不可察地一缩,虽然不舍,仍依言松开了手,转而向崔令颜端端正正行了个标准的宫廷公主礼,只是小嘴微撅,显出几分不情愿。
崔令颜亦从容还礼。
款款起身后,祝宁这次倒是规矩了许多,只克制地引着崔令颜向帐内走去。
营帐深处,一张宽大的坐榻上,倚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姿态闲适,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
崔令颜心下了然,面上旋即浮起恰到好处的恭敬浅笑,行至近前,屈膝一福,“太子殿下金安。”
祝文琸闻声,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盅,侧首望来,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祝宁却不管这些繁文缛节,迫不及待地将崔令颜拉到自己身侧的软垫坐下,兴致勃勃地将案几上精致的点心推到她面前,“令颜姐姐,快尝尝这个!”
虽身处猎区,物资转运不易,但皇家气派丝毫不减,案上点心都是随驾御厨精心烹制。
崔令颜含笑婉拒,只安静地端坐于祝宁身侧,眼神专注且真挚地倾听祝宁雀跃的絮语。
“令颜姐姐,瞧瞧这些里可有你中意的?”祝宁从一旁陈列整齐的巴掌大小毛皮样片中拈起一块,向崔令颜展示。
“都是昨日猎场新得的野物毛皮,叫人赶制出的样片,令颜姐姐若有心仪的,回头我便吩咐人给你送去。”
她说着,眼波流转,俏皮地朝一旁啜茶的祝文琸眨了眨眼,“或者……等我皇兄猎得了更稀罕的珍兽,我便央他将那最好的皮子赠予姐姐!”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祝文琸斜睨了妹妹一眼,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嫌弃,却并无半分严厉,只是为了逗这个蠢妹妹。
果然,蠢妹妹立马接话争辩道:“这有何妨?皇兄你又没有心仪之人要相赠,美物自然该配美人。”
崔令颜见状,不好置身事外,温言婉拒:“锦常公主厚爱,令颜心领,但这些都太过贵重了,恕令颜不敢受。”
祝宁又软语相劝了几回,见崔令颜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但她没有完全放弃,转眼间,又拿起案上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置于两人之间,轻轻打开。
盒内珠光宝气,盛满了各式精巧的金银首饰,显然是价值不菲的贡品或重礼。
“这些都是这几日前来拜谒皇兄的大臣们进献的,令颜姐姐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祝宁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细细挑选,最终拣出一支样式雅致、相对素净的银鎏金点翠步摇,小心翼翼地簪在崔令颜如云的鬓发间。
倒也不是祝宁故意挑些差的给她,只是怕她又觉得太贵重,不愿意收下。
“我觉得这个最衬令颜姐姐,对吧皇兄?”祝宁拉了个劝说帮手。
祝文琸抬眼瞥来,目光在崔令颜发髻间停留一瞬,嘴角扬起点戏谑的笑容,微微颔首,“宁儿眼光不错,既是公主所赠,单少夫人还是收下吧。”
太子都这么说了,崔令颜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她没法子,只得起身,仪态万方地再次行礼。
祝宁喜笑颜开,复又拉着崔令颜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她性子活泼,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令人意外的是,祝文琸竟也一直坐在一旁,不曾离去,偶有话题牵涉到他,他也会抬眼,闲闲地接上一两句。
崔令颜心中并无煎熬之感。倒也并非因祝氏兄妹待人如何亲切温和,而是早已在过往数年的岁月里,她早已习以为常。
从阿父同意让她住在崔府,并要她当太子妃开始,她的人生轨迹便已注定,一切筹谋,皆为此转。
包括,接近祝宁。
祝宁的性子,如同秋楚楚一般单纯好懂。
崔令颜不过是在御花园中,为这位小公主挑选了一朵最衬她容颜的宫花,便轻易赢得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祝文琸面上虽常对胞妹流露不耐与轻视,但到底是血脉相连,再怎么嫌弃,心里还是宠爱的。
因此当祝文琸前来探望祝宁时,崔令颜的目的便达到了。
崔远为最满意的,便是崔令颜的脸,每每嘉奖,无外乎胭脂水粉,珠玉钗环。
事实上他的眼光也确实无错,太子殿下一眼便看中了她,的容色。
还记得初见,太子殿下在听到她的名字后,唇边绽开意味深长的笑容,“‘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丞相大人倒是会取名。”
从此以后,太子带给祝宁的礼物便翻了一倍,崔令颜心如明镜,但她却从来没收下过。
祝文琸也不在意,聪明如他,岂会猜不透崔令颜频频出现在祝宁身边的目的,以及崔远为背后那昭然若揭的意图?
祝宁说得有些累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借口出去找侍女拿别的礼物。
这一去,便许久未归。
偌大的营帐内,唯余祝文琸与崔令颜二人,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祝文琸手中茶盏与案几轻碰的细微声响。
崔令颜眼观鼻,鼻观心,指尖轻抚着温热的杯壁。
其实这不合规矩,但太子一向不顾这些名声,也不顾他人的名声。
祝文琸杯中的茶水终于见底,他便不再把玩那空杯,突然开口道:“上回人多眼杂,我们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人打断了,今日正好,单少夫人,我们好好聊聊?”
“夫人”两个字喊得清晰,语气带着莫名的揶揄。崔令颜不甚在意,依旧温婉笑道:“太子殿下想同令颜谈些什么。”
“说实话,孤甚是失望。”祝文琸的目光紧紧攫住她,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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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丝惋惜,“你曾是孤心中最属意的太子妃人选,见过你之后,旁的庸脂俗粉,便再难入眼。”
崔令颜眉眼低垂,姿态恭顺,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低声道:“太子殿下真会说笑,您不是已经有了其他人选吗?”
“许小姐哪比得上你。”祝文琸嗤笑一声,语气轻慢。
崔令颜神色未动,依旧保持着那份无可挑剔的恭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令颜福薄,无缘侍奉殿下左右。”
祝文琸摇摇头,“丞相也是糊涂,将你许配给谁不好,偏偏是单战那老匹夫的儿子,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真不知是何等‘好处’入了他的眼。”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却又暗藏锋芒的笑意,语带蛊惑:“不过……若你心中仍有半分向孤之意,待孤登临大宝,将你纳入宫中,亦非难事。”
崔令颜闻言,脸色微变,立刻起身退至一旁,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此等之语,万望殿下慎言!令颜卑微之躯,实在承受不起。”
祝文琸缓缓起身,踱步至跪地的崔令颜面前,半蹲下身。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崔令颜精巧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某种疯狂火焰的眼眸。
“你有何听不得的。”
他的嘴角弧度越扬越高,声音却压得极低,“孤偏要说与你听!”
“父皇年迈病弱,大哥愚不可及,二哥身归九泉,五弟庸碌无能,七弟卑贱如尘。放眼望去,这祝氏江山,有哪个能同孤争的?”
“这天下,注定是孤的囊中之物。”说完,他猛地甩开崔令颜的脸,力道之大,让她鬓边步摇都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
崔令颜僵跪在原地,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久久未动。
祝文琸自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方素白锦帕,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拭着方才捏过她下颌的手指,动作优雅却带着刻骨的凉薄。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念在相识一场,孤便给你提个醒。”
“过几日的秋日宴,可有一场好戏上演。”他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只是这戏,并非人人都有福看上。若你那夫婿护不住你……”他刻意顿了顿,“单少夫人,便好自为之吧。”
崔令颜动作迟缓地再次俯身叩首,“令颜叩谢太子殿下指点之恩。”
“你走罢,孤那蠢妹妹一时半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祝文琸背对着她,看不见一点神色。
“令颜告退。”
崔令颜缓缓起身,指尖微颤,抚平衣裙上细微的褶皱,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发,随即步履略显沉重地退出了营帐。
帐外,秋日的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崔令颜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
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在原地踌躇良久。
几刻种后,崔令颜的身影出现在了单绥之营帐的附近。
22. 秋日宴
崔令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她不想回帐望见秋楚楚心虚的表情,也不想和她虚与委蛇,可身处此地,她又不知何去何从。
晨间单绥之才跟她说,他会隐匿行迹,静观其变,此刻必然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她还是来了。
崔令颜一向不喜欢费神揣度,索性直接摒弃杂念,不管这么多,径直吩咐侍卫前去通传。
她独自伫立在寒风中,风呼呼地刮过她的脸,一时间思绪也被冻僵,只茫然思忖着,待会儿侍卫回报单绥之不在时应该是什么反应。
而她,接下来又该去哪里。
突然,一道颀长的身影忽地笼罩下来,比方才离去的侍卫更为高大挺拔,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冷风。
崔令颜迟钝地抬起头。
单绥之气息微促,显是匆匆赶来。对上崔令颜的视线,他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夫人怎么来……”
“你怎么在这里?”崔令颜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单绥之神情一滞,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夫人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吗?”
崔令颜瞪了他一眼,眸光扫过周遭往来兵士,觉着这个地方人多眼杂,她未再多言,拉着他的衣袖便往一处僻静的背风角落走去。
一停下,崔令颜便压低了声音,语速微急:“你不是说你要藏起来看看情况吗,为何会堂而皇之地现身营中?”
单绥之连忙解释道:“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暗中探查一番后发现,那些刺客似乎并不知晓昨日窥破他们行藏的人是我。”
崔令颜眉心微蹙,“他们不是已经替你隐瞒作夜未归的行踪吗,又怎会不知是你?”
“按道理说是没错的。”单绥之的目光被崔令颜鬓间的步摇折射出的流光晃了一下,话语微顿,才续道:“但我发现,昨夜未归的,远不止我一人。”
崔令颜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李都统、韩提督、钱侍郎……据我所知,便有不下八人,还有……”
“七皇子。”单绥之语音低沉,“对方似乎无法确定是我们中的谁,因此依然按兵不动,只要我不把刺杀的信息暴露出去,我应该就不会有事。”
“我今日暗中观察,发觉与其他区域相较,太子殿下营帐周遭的守卫尤其森严,戒备更是外松内紧,密不透风。如若不出意外,那些刺客的目标应该是太子殿下,且殿下自己想必也听到了风声,才会出此决策。”
单绥之乐观地想,“既然如此,就算我不告知殿下,他想必亦能相安无事。”
崔令颜的眉心却锁得更紧,回忆起方才祝文琸那副隔岸观火、语带玄机的模样,她心中总觉得不对。
【太子殿下适才所言,可不像是想我看他热闹的意思……】
单绥之微怔,下意识脱口问道:“夫人刚刚去见太子殿下了?”
崔令颜讶然,狐疑地看他,“夫君如何得知?”
呃。
单绥之的目光再次被那支在风中轻颤的步摇攫住,情急之下信口胡诌道:“因为这步摇,我观夫人平素所用饰物中,并无此件,而且在昨日大典上,我曾见到有人拿这步摇进献给太子。”
其实是胡扯的,先不说这些个大臣怎么可能在御前公然向太子进献礼物,就算真的有这个胆子,那礼品也必是层层包裹,怎么会单拎一支步摇出来?
也许是寒风冻僵了她的思绪,崔令颜此刻竟没能深究这诸多不合情理之处。
“是锦常公主邀我前去品茶闲叙。”崔令颜耐心解释,语气温婉,“这步摇亦是公主所赠,只是恰巧在那处遇见了太子殿下罢了。”
单绥之的目光却依旧胶着在那支步摇上,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很喜欢收藏珍玩宝饰。”
崔令颜不明所以,歪头看他。
“这步摇太素,不适合你。”崔令颜本以为对方只是想评价一下,却没想对方直接吐言道:“夫人……可愿意将此物赠予我?”
崔令颜:?
连许久不见的777都忍不住冒出吐槽,【哇,雷人】
崔令颜缓缓抬手,将那支步摇自鬓边轻轻取下,指尖下意识掂了掂分量。
金的。
【这家伙……总不至于贪图我这点金银吧?】崔令颜难以置信。
虽然单绥之人是傻了点,任性了点,但也不是会觊觎他人财物的人啊。
眼看误会越来越深,单绥之急忙澄清:“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觉得这个步摇不适合你,夫人风华绝貌,回去后我定会再为你定制打造个比此物更精巧贵重的步摇赠于你。”
【可这毕竟是锦常所赠……】崔令颜指尖摩挲着,有些犹豫。
单绥之下意识抿紧唇,语气里带上丝难以发觉的委屈,“算了,若夫人真心喜欢,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不知为何,崔令颜感觉自己身边尽是些孩童心性的人,整日都需要她处处哄着。
犹豫片刻,她终究是无奈深叹一口气。
【罢了,反正锦常忘性大,若她日后真的问起,那便只能借口不慎丢失,再诚心赔罪了】
崔令颜平生没做过这种失礼的事情,总觉得心头掠过一丝羞赧。
她将手中的步摇递向单绥之,面上故作轻松道:“夫君若是喜欢,那便赠予夫君罢。”
单绥之望着掌心多出来的素雅步摇,一时怔然。
其实,他并非真的想要崔令颜的东西,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好友所赠之礼。
然而,单绥之只要一想到这个步摇曾经过太子之手,他心底便陡生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和烦闷。
他不能要求崔令颜不佩戴此物,也无法解释他这个近乎无理的要求出何缘由。
于是他脑子一热,便求崔令颜将这个步摇送他。
单绥之确实很喜欢收藏世间珍宝奇饰,他痴迷于一切璀璨夺目的事物,那“奢靡”的名声也是因此而来。
但若是要在这其中挑选出有资格戴在崔令颜青丝上的幸运儿的话,单绥之又觉得这些珍宝都黯然失色。
“我一定会,寻到最好的珠宝,命最好的匠人,打造一支独一无二的步摇赠予夫人。”单绥之抬眸望向崔令颜,目光灼灼,烫得吓人。
崔令颜视线躲闪,只当他一时兴起,没把这话放在心上,随意应了一声。
.
接下来的几日,崔令颜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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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清闲。
秋楚楚近日不知为何,总寻些由头躲着她往外跑,少了这“小鸟”在身边叽叽喳喳,崔令颜竟觉得这日子都生出几分寂寥。
她十分确信,上次那番说辞秋楚楚肯定是信了的,这一点从对方面对她时,那份混着愧疚和亲昵的态度就能看出。
不过,崔令颜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她正专心致志地在等待这场注定不平静的秋日宴。
秋日宴,是为了庆贺秋猎圆满而设。
王公贵胄、文武群臣齐聚一堂,欣赏着这深秋旷野最后的景致。
宴会地点选在了开阔的亭台之间,中间搭起一座巨大的舞台,彩绸招展。
在临时搭建的巨大明黄锦帐之下,祝终弦高踞主位,笑容宽和,接受着宗室勋贵、文武重臣流水般的敬酒与颂圣之声,那目光扫视全场,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仪。
崔令颜和单绥之的席位意外地被安排得离御座颇近。
崔令颜进场落座后,便看到了侍立在皇帝身侧的谢舒迟。
777无语,【他不是说离皇帝远一点吗,怎么自己倒杵人家旁边了】
崔令颜与谢舒迟目光在空中相接,对方立刻表露出微许无奈的神情。
崔令颜朝他微微颔首,一旁的单绥之察觉到她的动作,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瞧见了谢舒迟。
他一脸疑惑,“这个有头发的和尚怎么也来了,前几日也没见过他啊,现在居然还站到陛下身边去了。”
崔令颜正想回些什么。
“诶!你可是崔令颜?”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惊问。
崔令颜侧头望去,邻座一位明艳娇俏的少女探身过来,笑靥如花。崔令颜认得她,是韩提督的夫人,段染。
两桌的位置离得很近,段染极其自然地捉住崔令颜搁在案上的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钦慕:“我好久以前就听闻姐姐盛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现在终于是见到真面目了,真是跟传闻中的一样貌美动人!”
单绥之忍不住在后面小声嘀咕,“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同我抢人……”
崔令颜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温言道:“令颜也有幸听闻过韩夫人您。”
段染不满地轻蹙眉头,“不要叫这个,听着怪生分的,唤我段染就好了。”
她显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话头一转便热络地聊了起来,“我一个人坐在这实在是太无聊了,韩集...咳,我家夫君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竟然将我一人撇在这里。”
说到一半,她才记起坐在崔令颜身旁的男子,“单小将军应当不会介意我的叨扰吧?”
你都开讲了我现在介意还有什么用。
单绥之语塞,硬着头皮点头应允。
但聊了没多久,段染那位夫君就回来了。
韩集誉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通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此时段染的手还拉着崔令颜没有放下,他目光随意一扫,未置一词,径直在段染身旁落座。
一见到韩集誉,方才还热情似火的段染立刻松开了崔令颜的手,眉眼弯弯地凑近自家冷面夫君,絮絮低语了起来。
崔令颜:......
23. 遇刺
酒过一巡,丝竹声稍歇,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正酣。
大皇子祝衡率先端着酒杯,离席起身,朗声朝着御座方向深施行礼:“父皇!秋高气爽,猎物丰饶,实乃天佑我朝之吉兆!儿臣谨以此杯,愿父皇圣体康泰,江山永固!亦愿我朝将士,如这秋日围猎,弓马娴熟,所向披靡!”
皇帝端坐高位,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只微微颔首,举杯认同。
然而,就在这和谐的表象之下,一个清越却带着明显凉意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大皇兄所言极是。”祝文琸端坐席间,并未起身,只优雅地转着手中的白玉酒杯。
他面容俊美,气质矜贵,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刻意顿了顿,方徐徐道:“只是……皇兄敬酒,只提称赞将士勇武,却不提国泰民安、文治昌隆,莫非是觉得我朝江山,只需金戈铁马便可高枕无忧了?”
祝衡脸色微变,笑容瞬间僵住,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四弟言重了!江山社稷,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臣只是有感于秋猎盛事,顺口提及将士辛劳,岂敢有他意?四弟深居东宫,代父皇处理朝政,自然是深谙‘文治’之道,自非臣能所及。”
听出祝衡的退让讨好之意,祝文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坐在下首,落在显得有些沉默拘谨的五皇子和正低头全神贯注研究面前一碟精致点心的七皇子。
“身为皇子,当各司其职,方不负父皇期望,五弟速来体弱,当以静养为重,七弟嘛,年纪尚幼,正是专心向学、体悟圣人之道的时候,这些俗务,倒也不必过早烦扰他们,且还有朝中诸臣同孤尽心竭力。”
这番话,明着是体恤弟弟,实则将五皇子和七皇子轻轻巧巧地排除在了权力核心之外,更衬托出自己“尽心竭力”的不可或缺。
语气温和,用词委婉,可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和隐晦的贬损。
五皇子祝承瑜一出生便体弱多病。
五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皆是余妃,曾因怀上二皇子而一时风头无两,但却也因锋芒过露,树敌无数,最终导致腹中骨肉夭折。
那场变故彻底击垮了余妃,她变得神智昏聩,沉溺于丧子之痛无法自拔。
在绝望与妄念的驱使下,她买通了御前侍奉香料的太监,在皇帝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中混入了催情的药物,这才得以再次承恩,怀上了五皇子。
但后面东窗事发,帝王震怒,视此为奇耻大辱,余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待产。
祝承瑜便是在阴寒彻骨的冷宫中降生,他命硬,活了下来,却也从此染上了寒根,自襁褓中便缠绵病榻,畏寒惧风。
而余妃在生下五皇子后,便跳井自杀了。
祝承瑜闻言,脸色更显苍白,握着银箸的手紧了紧,终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七皇子祝景琰的身世就更差了。
不过是御花园中一个低微的洒扫宫女,因为一次帝王酒醉后的荒唐,便有了他。
那宫女起初惶恐不安,待肚子显怀再也瞒不住,才抱着微末的希望寻到祝终弦面前。
但最终换来的不是恩典,而是雷霆之怒和冰冷的囚禁,等七皇子降世后,宫女便被皇帝命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祝景琰年纪最小,听着这绵里藏针的话,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专心致志地在戳面前的点心。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他再次举起杯:“罢了,今日秋猎盛宴,君臣同乐,当尽欢颜,勿论其他。”
言罢,他一饮而尽,算是给这场暗藏机锋的对话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隔着距离,上面人的刀光剑影和崔令颜无关,她欲端起面前的桂花酿,只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杯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旁伸了过来。
单绥之故作严肃道:“此酒性寒,夫人还是少喝些,就让为夫替你代劳。”
崔令颜暼了眼单绥之的酒杯。
空空如也。
崔令颜:......喝完了不会让人满上吗,抢她的做什么。
她忍不住反问道:“夫君很能喝么?”
单绥之扬眉一笑,毫不犹豫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得意自满道:“不过几杯桃花酿而已,何足挂齿。”
崔令颜想起长耀临行前的叮咛,正准备开口提醒他不要贪杯。
“咻——!”
一道破空的穿箭声从阴影中射出,紧接着是沉重的闷响,伴随着玉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有刺客,快护驾!!!”
尖锐的呼号彻底炸开了现场的死寂,女眷们惊恐的尖叫、杯盘碎裂的刺耳声、桌椅翻倒的轰响……无数种声音轰然炸开,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
单绥之动作迅捷,几乎在那破空之声还未消散的瞬间,立马双手稳稳将崔令颜打横抱起,牢牢护在怀中,用最快的速度远离风暴现场。
数道狡黠如鬼魅的黑影自灯火照不到的暗影角落涌出,大部分刺客都目标明确,冲向了居于高台之上的祝终弦,余下则制造混乱,穿梭在混乱奔逃的人群中,意图搅乱护卫军的阵脚。
“砰!”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单绥之单手紧紧揽住崔令颜纤细的腰肢,右拳精准无比地砸在来袭刺客持刀的腕骨上,清晰的骨裂声被淹没在喧嚣中。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左右交替,右手利落搂上崔令颜的腰,得空的左肘顺势上顶,结结实实的一击狠狠撞在对方下颌。
单绥之愿本打算先将崔令颜送至绝对安全的僻静处,再折返回来帮忙,不曾想刺客人数如此庞多,不管打晕多少个,下一个都会不要命地一拥而上。
“这人也太多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策划的,居然在宴会上动手!”单绥之一边躲闪一边后悔,“早知道还牵扯到我们的话,我就……”
崔令颜被他紧紧护在怀中,剧烈的颠簸和急速的转向甩得她头晕目眩,“就,就告知太子?”
“不,那我今晚就不带你来吃这鸿门宴了。”
崔令颜无言以对,眼前的阵阵发黑也让她没心情听单绥之的冷笑话。
尽管天旋地转,崔令颜仍竭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混乱不堪中认真观察情况和搜寻安全区域。
皇帝与几位皇子早已被侍卫用血肉之躯筑成的人墙层层叠叠护卫着,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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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消失不见,现场只剩下保护宾客撤退的侍卫和刺客在打斗。
突然,崔令颜目光一凝,瞥见一个被精心布置的藤蔓与山石巧妙半掩着的僻静小园入口,后面还有一个小湖,那里是宴会的死角,又有天然屏障,若非刻意寻找,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她深知自己就是个累赘,若不是为了带着她,以单绥之的身手怎么会打斗起来这么束手束脚左支右绌。
“夫君,那里!”
单绥之顺着崔令颜指尖的方向望去,立即心领神会,足下一点,转变方向。
随着距离拉远,刺客身影渐稀,单绥之抱着她,在嶙峋假山与扶疏花木间疾速穿行。
突然,被护在怀中的崔令颜以迅雷不及掩耳拔下发簪,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精准与狠绝,狠狠甩向单绥之身后一个借着假山阴影掩护准备偷袭的刺客脖颈。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穿透皮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单绥之耳中。
那偷袭的刺客身形一僵,喉咙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嘶嚎,剧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痉挛失控,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单绥之后知后觉,他下意识想停步回头看看情况,脖子却被崔令颜用力搂紧。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颤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不要停,继续跑。”
崔令颜的指节却因为握着簪子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却没有一丝颤抖。
单绥之神情复杂,点点头,继续往目的地狂奔。
幸运的是那躲藏地已近在咫尺,单绥之将崔令颜放在一个枝叶交错的草丛中,拢了拢,仔细地用周围的枝叶将她的身形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你好好呆在这里,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解决完就来找你。”单绥之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是抹不开的忧虑。
怕她害怕,单绥之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擦去额角一层薄薄的冷汗。
崔令颜神情比他想像得要冷静得多,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直直地望进他写满担忧的眼底。
“夫君放心,只管去便是。”
单绥之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她几眼,不舍得。
崔令颜蜷缩在枝叶的庇护下,朝他离去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
单绥之双唇紧抿,转身,打算回到宴会场去援助可能陷入危难的其他人。
然而,他刚掠出不过十数步的距离,身后就传来布料擦拭的声音,还有一点很轻的呜咽声。
单绥之心头不妙,立刻转身去看。
只见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丛灌木之后。
一只筋肉虬结如铁柱般的手臂,正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箍住崔令颜的腰肢,另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那黑衣人眼神冰冷残酷,他看也不看冲回来的单绥之,毫不留情地将被他钳制住的崔令颜从藏身的灌木丛中粗暴地拖拽而出。
然后借着惯性,朝后方那片在深不见底的湖水用力掼了过去。
“崔令颜!!!”
24. 落水
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崔令颜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坠.
几近被窒息感包围时,记忆闪回到从前。
狭窄摇晃的马车厢内熏着的帐中香如同粘稠的蛛网,紧紧裹缠着她,让她本就昏沉的头脑愈发胀痛。
额角突突地跳,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崔令颜僵硬地端坐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晃动的车帘,白鸢在一旁拿手帕轻轻擦拭她额间的冷汗。
“小姐,您真的撑得住么?”白鸢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您额头烫得厉害……”
崔令颜昨日练了四个时辰的琴,只为今日这至关重要的太子生辰宴上不出半分差错,却因为受凉而染上了风寒,她本没当回事,结果现在状态越来越差。
崔令颜费力地微微摇头,试图将涣散的神智重新聚拢,喉咙干涩发紧,声音也带着病中的沙哑:“撑不住……又如何?”
崔远为绝不会允许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缺席。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深吸一口气,拔下发簪,用尖锐的簪尾在自己左臂内侧,轻轻划开一道口子。
痛意让她的感官复苏,眼前令人晕眩的黑雾暂时退散,她咬着下唇,将那点殷红藏入袖中。
马车终于在东宫侧门停下。
暖香扑面而来,混合着酒气、脂粉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丝竹靡靡,笑语喧阗,衣香鬓影在眼前晃动,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崔令颜垂着眼睫,努力调整呼吸,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主位。
祝文琸身着明橙色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表情疏离淡漠,而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位置,此刻却空悬着。
一名内侍恭敬地立在阶下,正向太子回禀着什么。
“……陛下因旧疾微恙,医嘱需静养,特命太子殿下代为主持夜宴,并赐下御酒,与诸位同乐。”内侍尖细的声音清晰地钻入崔令颜嗡嗡作响的耳中。
崔令颜被白鸢扶着坐下,时间在眩晕与嗡鸣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白鸢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到她上场了。
殿内暖香浮动,熏得人头脑愈发昏沉,崔令颜强迫自己凝神,压下喉咙的干痒和手臂伤口的刺痛,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殿中早已备好的古琴,指尖终于落在弦上。
行云流水的旋律从指下淌出,音符如同珠玉滚落,叮咚作响。
即使头脑昏沉,指尖的记忆仍在自己弹奏着,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残余的些许嘈杂。
女眷们掩口低叹,彼此互相交换着艳羡的眼神,男宾们则或抚须点头,或举杯微醺,目光在她纤细的身影和被束腰勾勒出的曲线上流连。
崔令颜一时不知是头晕目眩带来的反应恶心,还是这些人的目光更加反胃。
没有人察觉到乐声下那细微的暗涌——除了一个人。
那双疏离淡漠的眼眸,在琴音流淌过半时不易察觉地微微眯起,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再次渗出的细密汗珠上。
.
“啪”地一声,庆梅手中的红木狠狠地抽在崔令颜微微颤抖的左手掌心上。
崔令颜笔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垂着头,双手平举于身前。
她的右手掌心微微红肿,而左手掌心则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边缘处甚至渗出了刺目的血珠,缓缓汇聚、滴落。
“姥爷,四十下抽完了。”庆梅声音颤抖。
崔远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崔令颜的手没有因为庆梅的离开而放下,仍然高高举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衫,贴在冰冷的脊背上,就在她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住时,崔远为终于开口道:“今日,你失误太多了。”
崔令颜依旧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没有辩解,只是用尽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是。”
寒气从窗棂缝隙顽强地钻进来,无声地缠绕着她湿冷的身体,崔令颜遏制住本能的颤抖,“不会有下次了,阿父。”
崔远为微微颔首,“今日再把那曲子弹上四十遍,其他功课照旧。”他言简意赅地吩咐完,随后拂袖而去。
田夫人瞥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崔令颜,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夹杂着一点微末的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隐晦的得意。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理了理华贵的衣摆,跟着崔远为的脚步离开了。
直到两位主事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才敢上前查看崔令颜的情况。
她看着崔令颜血肉模糊的左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心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好了,别哭了。”崔令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她抬起勉强活动的右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轻轻擦拭白鸢眼角的泪水,甚至还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温声道:“帮我拿药箱来。”
白鸢用力抹了把脸,强忍住泪水,小心翼翼地将崔令颜扶起,搀扶回房,唤人跑去把大夫喊来。
崔府的大夫早已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娃,那只原本如玉的手此刻却血肉模糊,心中无奈叹息。
他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止血,动作尽量放轻,却仍能感觉到崔令颜身体细微的紧绷。
包扎完毕,留下药膏,又仔细叮嘱了白鸢一番忌口和伤口养护的注意事项。
白鸢送走大夫,回来继续处理包扎。
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纱布,她一边熟练地重新调整松紧,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老爷也太狠心了,每回都下这么重手,不就是弹错几个音节嘛,至于把小姐您的手抽成这样吗?”
白鸢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小姐你的手都这样了,老爷居然还要您练琴,还要弹三十遍,那这手还要不要了!”
崔令颜看着自己被裹得像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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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笨拙的左手,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你这样包,我倒真没法弹了。”
“没法弹才好呢!”白鸢嘟囔着,手下却放得更轻,重新将绷带缠绕得既牢固又不妨碍必要的指节活动。
药效尚未完全发挥,伤处依旧火辣辣地疼,崔令颜扶着桌案缓缓起身,目光投向房角那张熟悉的木琴。
“小姐!”白鸢看崔令颜还没休息多久就又要练琴,急得差点跳起来,“您才刚上药,好歹歇半个时辰,让药劲儿缓缓啊,这伤口还渗着血呢!”
崔令颜摇摇头,“那样就来不及了。”
白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替她感到委屈和心疼,“您明明是老爷第一个孩子,是崔府正经的嫡长女啊,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您!”
“弹错一个音要打,舞步慢半拍要打,写字不够端正也要打……小姐又不是神仙,肯定会生病的啊,老爷却完全不管小姐守不守得住......”
白鸢的哭诉声渐渐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冰冷的湖水还在汹涌地灌入口鼻,意识在冰冷的窒息与滚烫的回忆碎片中撕扯。
要不就这样沉下去。
不再挣扎,不再扮演,不再承受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凝视和期待。
这个念头如同水草般缠绕住她疲惫不堪的心神,然而,一股力量猛地攫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那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紧紧地将她冰冷的身躯箍住。
冰冷的湖水被强行破开,新鲜而稀薄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恍惚间,崔令颜听见一道呜咽声,很轻,紧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滚烫的温度,与她脖颈间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下意识微弱地挣扎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立刻松开了些许。
崔令颜费力地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冰冷湖水,缓缓睁开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单绥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平日里总是飞扬神采的脸,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
像是刚从灶膛里钻出来,他的脸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灰,右臂衣袖被划开,露出底下青紫的瘀伤和渗血的拳印,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哽咽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股劲地道歉:“对,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我本来想立马跑过来救你,但是那个混蛋一直缠着我,我,我就只能打他,但是我的身手老是差一点,对不起,我差点以为你要......”
崔令颜看着他那张写满后怕与自责的脸,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叹了一口气,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轻轻地擦拭着他脸颊上最显眼的那块污迹,动作平静而温和。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抬起眼帘,迎上他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
“我会水。”
所有的哽咽、自责、后怕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噎在了喉咙里。
单绥之脸上的表情凝固,只剩下纯粹的、呆滞的茫然。
停住哭泣的单绥之:......
25. 同眠
虽则秋猎未竟全功,但陛下还是心大…啊不,宽仁,终是恩准众卿各自归府。
劫后余生的崔令颜回到家的第一日,迎接她的是一场风寒。
只是这一回,再无人强逼她焚膏继晷地抚弄琴弦了。
不过,事情有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崔令颜掠过被挤到一旁的白鸢,心下顿生几分无言,扭头又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
“我早就说过啦,以后就让我照顾崔姐姐就好啦”,秋楚楚抢过取暖用的手炉,转头谄媚似地轻轻塞入崔令颜微凉的掌心,笑嘻嘻地道:“反正每次崔姐姐跟你出去你都护不住。”
单绥之自知理亏,只得瞪圆了眼,企图凭气势让她退却。
两人一个检查崔令颜有没有盖好被子,冷不冷,一个问崔令颜难不难受,要不要再找大夫开点不难吃的药。
你是蠢货吗,“药哪有好吃的。”秋楚楚一脸无语,到底还是没把前半句话说出口。
“怎么就没有,只要我想,他就算是狗屎味的也得给我变成甜橘味。”
【……能不能别净说这些倒胃口的话】
单绥之太久没听过崔令颜心声,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蓦然回首,只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缩回了被中,厚实的锦被掩去了她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眸,正安静地看着他们争执。
单绥之趋前,轻轻将被褥向下拉了几分,果不其然,看到崔令颜原本苍白的双颊此刻染上了异样的酡红。
“你怎么更严重了?”单绥之探手抚上她的额头,热度灼人掌心。
“无妨的。”崔令颜的声音轻飘飘,带着病中特有的绵软,“素来如此,每染风寒,都是层层加重,需得静养多日,方能缓转。”
秋楚楚眉头微皱,“按道理来说不会这样的,肯定是崔姐姐你以前染上风寒多次且都没有及时吃药诊治,所以落下病根,才会这样的。”
崔令颜依言细细回想片刻,呆呆颔首,“好像也没错。”
秋楚楚端详她片刻,突然竖起一个手指头,认真道:“崔姐姐,这是几?”
崔令颜:“……我只是染了风寒,并未烧坏神智。”
秋楚楚抱憾叹气。
既然崔姐姐智力还是正常的,那就针对另一个傻子动手吧!
秋楚楚目光重新放回单绥之身上,直言道:“我有一个独家秘方,可以让崔姐姐好得快点,但是这个秘方不方便有其他人在场。”
“所以……”她故意顿了顿,唇角弯起狡黠的笑意,“单、哥、哥,麻烦请您回避一下。”
单绥之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但还是问道:“要回避多久?”
秋楚楚想了想,“少则七日,多则一个月余吧,每天需要诊治五次。”
其实这就是正常人恢复健康的时间,但是骗骗这个身壮如牛、百病不侵的男主是绰绰有余了。
果不其然,单绥之面色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闷声应下,又殷殷叮嘱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房门。
单绥之立于廊下,想找长耀撒气,环顾四周却不见那惫懒身影。
本以为这家伙又躲哪睡觉了,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看到他要找的人正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但,来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莫名地,他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不详的预感。
.
单绥之刚踏入正厅门槛,一只青花瓷盏便挟着劲风直扑他面门。
他本能地侧身闪避,下盘却陡遭一股巨力狠踹,膝弯一软,“咚”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臂已被人反剪身后,头更被一只厚底军靴死死踩住,重重磕在地上。
“小孽障!老子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敢掀了天是吧!”
一个豪迈的怒呵声在头上响起,震得单绥之耳膜嗡嗡作响,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早先见你肯点头娶妻还当你开了窍!结果老子一走,拜堂成亲的喜酒味儿还没散尽,你就敢给老子弄出个‘妾’来?!”
单战脚下力道又重三分,似要将这不肖子的脑袋生生摁进地里,“你老子我戎马半生,也没玩三妻四妾的花活儿!你这孽畜倒无师自通,说!打哪儿学来的腌臜手段,今日老子便废了你的孽根,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
“爹!别别别!”单绥之有些急了,因为他知道他爹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单战不听他的解释,朝着身旁的长耀大喊道:“小耀子,取家法来!老子倒要瞧瞧,这孽畜没了那惹祸的根苗,还如何混!”
长耀关键时候,非常的,不义气。
闻言如蒙大赦,狗腿地应了声“是,老爷!”转身便捧来一根碗口粗、油光锃亮的沉木大棍,毕恭毕敬地奉上。
单绥之:“……”
许是生死关头潜能迸发,单绥之不知怎么挣扎开了束缚,瞬闪到一旁,强作镇定,“爹,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单战冷冷一笑,手中大棍重重顿地,发出沉闷声响,“呵,误会,那老子问你,你是不是大婚当天就跟令颜分房睡。”
单绥之愕然,“爹你怎么知道,不是,等等,我们没分房啊,我只是睡榻上又没睡其他屋。”
单战一棍子砸烂他旁边的木桌,木屑纷飞,“这跟分房睡有什么区别!”
单绥之瞥了眼那惨不忍睹的残骸,喉结后怕地滚动了一下。
“老子再问你,大婚次日,你是否从外头领回个女子?那女子是否对你言语亲昵,举止狎近?”
单绥之:“额,总感觉你说的事有点久远,久远到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别给老子顾左右而言他的,你留她居于府中,至今未遣,是与不是?”
单绥之有苦难言,“是……”
单战冷哼一声,怒意更炽,“还敢说不是见异思迁,脚踏两条船?”
单绥之直接给他跪下了,“爹您别净冤枉我去了,那女子根本就不是我捡的啊,是元正明那混蛋捡的却硬塞给我的烂摊子。”
单战脸一瞥,闭着眼睛道:“你们俩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捡的不就是你捡的吗?”
单绥之:“……爹!”
“总之,我们老单家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妻,要是有旁的我立马让你去黄泉双宿双飞,还有……”
单战余怒未消,“老子一走,你便懈怠至此?连自家媳妇都护不周全,白吃老子这些年干饭,明日随老子去校场,三百圈跑马,少一圈,你这双腿也不必留了!”
单绥之垂首应命,心中却并无多少抵触。
毕竟崔令颜被丢入水中的惊心一幕仍在脑中盘桓不去。
单战看他表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心中的怒火稍稍熄了些。
想到这,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厅内诸人,“说起来那个冬还是秋什么玩意的,人在哪,我到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单绥之忙道:“她现在房中在照料令颜。”
单战眉头紧蹙,又是一声怒斥,“你自己的媳妇丢给别人照顾?像什么话!”
言罢,拽起单绥之便风风火火地奔去,在房门口停了下来。
单战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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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房间,“我不方便进去,你去把那家伙喊出来。”
单绥之心中忐忑,一边思忖着如何替秋楚楚开脱,一边缓步上前叩门。
毕竟秋楚楚虽然烦了些,但确实没做什么坏事。
虽然听崔令颜那个叫777的系统的说辞,秋楚楚好像是来攻略他的,但到目前为止,他也没看出来对方到底攻略了什么,反倒跑去跟自己抢崔令颜去了。
虽然很生气,但罪不至死。
“笃笃笃——”单绥之指节轻叩门扉,里边传来秋楚楚的声音,“谁啊?”
“是我,单绥之。”
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急促,随后,门被一把拉开,秋楚楚不耐烦地大声道:“不是说好了今天我——”
话语声戛然而止,秋楚楚愣神地盯着比她高上几个脑袋面沉如水的单战,求生欲让她她立刻绽开一个极其乖巧甜美的笑容,声音瞬间柔了八度,道:“说好了由我帮着单公子,暂且照料令颜姐姐片刻呢。”
单战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识趣挑了挑眉:“你帮他照料?”
秋楚楚小鸡琢米一样点头,语气十二分真诚:“楚楚是怕单公子……呃,怕他初为人夫,照料不周,故来自荐。不瞒叔叔,楚楚曾在药馆帮衬过些时日,于此道略通一二。”
单战面色稍缓,颔首道:“姑娘有心了。但照料自家媳妇,本就是这小子分内之责,岂敢再劳烦贵客,姑娘且去歇息吧。”
秋楚楚从善如流,笑容仍然挂在脸上,“叔叔说得极对,是。”
看着这“相谈甚欢”的一幕,单绥之夹在中间,一脸茫然。
等秋楚楚将他一把推进卧房,直面床榻上的崔令颜时,他仍有些回不过神。
可能是生病的人都嗜睡,不过片刻分离,崔令颜已然沉入梦乡。
单绥之环顾室内,窗户被紧紧关着,药盏、温水、帕巾皆摆放得井井有条,炭盆暖而不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药香。
秋楚楚照料的确实用心细致见此情景,单绥之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他轻手轻脚地取下崔令颜额上已微温的素帕,浸透在热水中,拧干,再小心翼翼地为她覆上。
等他蹑手蹑脚将一应琐事料理停当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单绥之洗漱完后,立在床边,有些纠结。
他看着一脸好梦的崔令颜,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屏住呼吸,极轻极缓地掀开锦被一角,如同潜入敌营般,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身子探入温暖的被窝,动作慢得如同定格。
崔令颜睡在正中,留给他的空间着实有限,他只能侧身而卧,将将容身。
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崔令颜恬静的半边脸,病中的酡红晕染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此时失去了鲜活气,倒真的像个木头美人了。
单绥之不由自主地,又向她靠近了寸许。
崔令颜羽睫微颤,双眸突然睁开。
他被吓得一动不动,呼吸都屏住了气息,但崔令颜此时眼神迷茫,似乎只是睡浅眠中惊醒,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缓缓转头看单绥之,双眼直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他。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学秋楚楚伸出一个手指头,试探着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问:“这是几?”
崔令颜静静地凝视着那根手指,片刻,才用一种带着含糊不清的语调,认真答道:“二。”
单绥之憋笑憋得难受,伸手,轻轻覆上她的眼帘,帮她合上双眼。
“睡吧,明天被揍我也认了。”他低声笑道。
26. 见家长
翌日清晨,崔令颜醒来,意外地神清气爽,她有些讶然,这回风寒来势汹汹,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看来真的跟楚楚说的一样,只是往昔疏于调养,没好好诊治的问题。
想到这,她不由地轻叹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是荒废医术太久,居然连这种浅显的症候都琢磨不出来。
崔令颜掀开锦衾,正准备起身,目光却落在身侧那只枕上,那上面分明残留着被人枕过的痕迹。
她夜间虽然睡的浅,但从来没有辗转的习惯,之前也是因为夜里冷才会翻来覆去,但昨夜,她像是贴着个暖炉一样,难得的好眠。
她眉心紧蹙,向外扬声唤道:“白鸢。”
白鸢应声而入,见崔令颜已醒,先是趋前,用手背轻触她额间试温。
温凉如常,白鸢也十分意外,但她很快敛起惊喜的笑容,赶忙禀道:“小姐醒了便好单将军昨日已回府,此刻正在前院。”
“单将军?他何时归来的,怎不唤我起身请安?”
白鸢取过一旁备好的温水与帕巾,细细为她净面,温言道:“将军是昨夜回的,只是见少夫人病中安睡,便吩咐侍从们不得惊扰,今晨也只带了少爷去习武,特意叮嘱让您多歇息片刻。”
单绥之之前是跟她说过他们家没有请安这一“陋习”,但许久未见单战,礼数什么的还是不可废的。
说起来,她跟这位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实际上只有过一面之缘,也就是和单绥之初见的那天。
知道自己要跟单家那纨绔子成婚时,崔远为也只是通知她,并未让她和夫家一叙。
更不凑巧的是,大婚前几日,单战被皇帝一纸诏令打发到全昭,去弹压当地新起的反抗势力。
这无疑是个烂摊子,毕竟遣这么个戍守边关多年的老将去,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单战虽然也据理力争过,但是没有什么成效。
记忆中的单战,是个性情豪迈的人,不拘小节的人。
她心中暗自思忖,待会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才妥当。
白鸢今日为她梳了个温婉的随云髻,发上簪了一支浅碧色玉簪,再配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衬得她气质清雅,娴静如兰。
崔令颜对镜端详,唇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镜中人眉眼温顺,似一尊精心描摹的玉瓷人偶,往日里崔远为见她这般模样,总会罕见地颔首赞许。
一切准备停当,崔令颜便由白鸢搀扶着,缓步向前院行去。
时值深秋,现下却依然是日上三竿,骄阳灼烈。
崔令颜抬手,用袖轻掩刺目的光线,甫入院门,便看到院子里一幅景象。
单绥之双脚扎着个沉实的马步,左右两侧各提一只沉甸甸的铁桶,桶中清水晃荡,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骑在他脖子上的长耀。
单战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是拿着那根沉木大棍,只要单绥之腿弯微有松懈,他立马一棍扫去。
“死小子,让你动了吗!”木棍狠狠砸在单绥之绷紧的腿侧,他身形一挺,很快又稳住。
“爹,蹲得够久了吧,再蹲会就晒成炭头了。”单绥之扯着嗓子求饶。
“黑些咋啦,男儿本色,本当如此!”单战作势又要挥棍。
单绥之急中生智,扬声喊道:“人令颜她……她不喜欢黧黑的!”
单战高举的棍子硬生生顿在半空。他浓眉紧锁,将大棍“噔”地重重杵在地上,当真凝神思忖起来。
片刻后,他点点头,扬声道:“既然小令颜不喜,那……小耀子!”
“属下在!”长耀立刻挺直腰板应道。
“伸手给你家少爷那张脸挡着点日头,晒不着的地方就不必管了。”
“是!”长耀双腿用力夹紧单绥之的脖颈,双手在其头顶上方搭起一个简陋的“凉棚”,果然将那灼灼烈日遮去了大半。
单绥之:“……”只觉喉头一哽,无语凝噎。
崔令颜见此情景,用手帕掩唇,轻咳两声,院中三人闻声,目光齐齐投来。
单战一见崔令颜,立时将手中大棍往身后一藏,脸上瞬间堆起和煦笑容,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咳,小令颜起了?现下日头毒,快进屋里歇着,莫晒着了。”他极力想扮作慈蔼长辈,只是这“慈父”之情全倾注在了“儿媳”身上而已。
崔令颜敛衽一礼,唇角含笑,“许久未见单叔叔,令颜理当来问安的。”
“诶诶,我们家不讲这些虚的什么礼。”单战连连摆手,眼中笑意更深,“还叫什么叔叔去,该改口啦!”
崔令颜乖巧地喊了声“爹爹”,这一声唤得单战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见他心情好些,崔令颜才状似不经意地柔声问道:“爹爹大早上跟夫君在做什么呢?”
单战浑不在意:“这小子在家偷闲惯了,筋骨都松了我过来给他紧紧皮,操练操练。”
崔令颜微微颔首,“爹爹所言极是,强身健体确是要紧,只是……”她语带迟疑,恰到好处地停顿。
“只是什么?”
崔令颜抬眸,目光清澈而诚恳,“令颜自入单府,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见爹爹与阿娘,夫君曾言,要待您凯旋,阖家团聚后,方可一同祭拜阿娘,以全孝道。”
“既然如今爹爹已归府,不知……今日可否容令颜随您与夫君一道,去给阿娘请安上香?”她言语温婉,情真意切。
提及亡妻,单战脸上笑意微敛。
他沉重道:“你说的对,确实不好让阿浔久等。”
言罢,他将身后大棍顺手朝单绥之一抛,“难得你小子还懂点规矩,今日便饶了你!”
长耀利落地翻身落地,垂手肃立一旁,刚才那副“狐假虎威”的得意劲早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
单绥之放下手中的水桶,刚准备抬袖拭汗,就看到崔令颜朝他挥手,这下也顾不得满额汗珠,几步便跨至她身前。
崔令颜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帕上沾染着熟悉的幽兰香。
她抬手,动作轻柔而专注,细细为他拭去额角和鬓边的汗珠。
单绥之顿觉有些不自在,目光游移不定,一会看左一会看右,就是不敢与她对视,只能找话题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要等我爹回来才一起去看我娘了?”
崔令颜神色平淡,只微微挑了挑眉梢,“哦?”
“我以为你迟迟不带我去见步夫人,是为此故。”感觉那汗意多到似乎擦不尽,崔令颜索性不废这个苦功夫,她将帕子包住,再递给一旁的白鸢。
单绥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我纯粹是没想起来这茬,往年在家,我也甚少去祠堂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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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上一次正经去……好像是我娘忌辰之时。”
崔令颜未置一词,淡淡瞥了他一眼。
【真是受不了这个呆子了】
面上却重新浮起温婉笑意,声音甜润如蜜:“那此番正好随爹爹与夫君一同去拜见步夫人了,夫君,请吧。”她微微侧身,示意同行。
单绥之:……
.
前往祠堂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相继无言,一时寂然。
崔令颜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往日都是单绥之绞尽脑汁找话题,崔令颜有时候会认真应答,有时候会敷衍了事。
于是,他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
她若真被逗乐了,反应反显平淡,神色如常,有时会笑吟吟唤声“夫君”,有时会直接骂他。
她若心中不豫,面上也是依旧温婉,甚至更甜地唤着“夫君”,然后在心里腹诽他。
但其实崔令颜的情绪波动并不大,开心但又没有很开心,不高兴但又没有很不高兴。
崔令颜的情绪,总似隔着一层薄纱,她像一个被精心调试的偶人,欢喜与不悦仿佛都被无形的框格约束着。
至少婚月余以来,单绥之还从未见她真正动过怒。
不知不觉间,祠堂的门楣已在眼前。
门前一道高槛,崔令颜正准备示意白鸢搀扶,但单绥之已先一步伸出手掌。
崔令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将素手轻轻搭了上去,借力跨过。
单绥之等她站稳,却也没松开,就这样拉着她步入祠堂。
单家的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占一面墙,步浔的牌位独占一面墙。
按道理来说,这牌位上只有逝者的名字,但步浔的不同,她的牌位之上,还悬着一幅等身高的工笔立轴画像。
画中女子的容貌,与崔令颜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原本看单战和单绥之的性格,这位步夫人也该是位爽朗明艳的女子。
然而步浔只是安静地坐在一张圈椅上,身子微微倚着凳背,眉目清雅,唇边噙着一抹极柔的笑意,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其心。
“这是阿浔那段时日里身子骨最好的那日画的。”注意到崔令颜一直盯着画像,单战耐心解释道:“她那时缠绵病榻已久,难得有一日精神稍振,能起身坐坐,还突发奇想说要画张画像。”
“我自然是依她的,只是……”他的声音变低,“最终也没撑到画完。”
崔令颜唇边那抹习惯性的温婉笑意悄然隐去。
单战察觉气氛凝重,强自打起精神,朗声笑道:“小令颜怕是还不知道吧,阿浔与你阿娘竹月可是闺中密友,当年便是竹月打趣,若她得个女娃娃,定要与我家绥之结个娃娃亲,老头子我才‘惦记’你这么多年嘞。”
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气氛,单战立马笑开脸,“小令颜应该不知道吧,阿浔跟你阿娘可是好姐妹呢,当初就是竹月说,她要是生了个女娃娃,定要跟我家绥之结亲,老头子我才‘惦记’你这么多年嘞。”
崔令颜倒真不清楚这个,毕竟她对自己生母的印象近乎空白。
单战对此所知也有限,只知二人情谊深厚,更多细节却也无从细说。
不过聊到这,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孟老夫人六十大寿将至,可曾邀你过府赴宴?”
27. 赴宴
云锦孟家,曾是执掌内廷的丝绸供奉的主要来源,孟家所出之锦绸,专供御用,素有“寸锦寸光阴,一梭一春秋”的美誉。
孟家掌舵人孟钦,也就是孟竹月之父亲,其技艺冠绝一时,所织就的锦缎无不令人交口称赞。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孟家一朝卷入朝堂倾轧的漩涡,祝终弦当时登基未久,一道旨意便将孟家产业尽数抄没。
孟钦忧愤成疾,郁郁而终。
临终前,他命人将库中所有丝布绸锦付之一炬、只因为他坚持,这手艺传男不传女。
但终其一生,孟钦膝下唯有孟竹月一女,因此,连同着这手艺,也一并被断了传承。
孟老夫人曲禾满,也就是孟竹月之母,亦是崔令颜血脉相连的外祖母。
然而自从孟竹月嫁入崔家,成为崔远为的妻子后,孟家便单方面断绝了与她的往来,不愿意认她为孟家的人。
至此,世间再无孟家女孟竹月,唯有崔夫人孟氏。
十数年来,崔远为对此讳莫如深,他从不提这些,而孟家、乃至孟竹月的点点滴滴,对崔令颜而言,都是尘封的空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因此,当孟家老夫人六十大寿的请柬送至手中时,崔令颜捏着那纸素朴得近乎简陋的帖子,难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十数年音讯全无,形同陌路,怎么偏偏此时想起来邀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况且,孟家早已败落,哪里来的财力操办寿宴?】
777:【这种女配肯定去不了,宿主要是不想去不去也可以】
崔令颜有点烦,【你最近跟以前比起来,似乎有点过于提防她了】
777又开始急:【宿主你还不长记性吗,上次你都知道她改主意又想回去追男主了,这还不防着点吗!】
崔令颜没什么表情,【她爱如何便如何,不要来扰我清净便是】
看崔令颜嘴巴不动,但是跟777吵得有来有回的。
单绥之:我还在呢,能不能注意一下我……
单绥之颇感无奈,但是很快又自我开解完。
算了,这个说法有点为人所难了,毕竟崔令颜和777也不知道他能听见。
他轻咳一声,“或许……老夫人是念及血脉亲情,想借此机会和未曾见过面的外孙女叙叙旧?”
说完,他自己都觉着站不住脚,直接问道:“夫人意下如何,想去赴宴吗?”
崔令颜恍若未闻,兀自问系统,【你能查到这份请帖是谁发的吗,并且除了我,对方还邀请了其他什么人?】
这种无关男女主重要节点的事情777当然能查到,不过几秒钟,它便有了答案。
【发帖人是孟钦的表兄孟群山,邀请名单囊括了城中大半权贵,其中也包括崔家】
崔令颜眸中冷光一闪,【所以这份请柬根本不是给崔令颜的,是给丞相的女儿的】
突然,她唇边倏然绽开明艳的笑容,抬头对单绥之直言道:“我要去。”
777:???
单绥之:???
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不是心声,单绥之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回答。
他不解问道:“这一看就是想起势找你攀附来了,你还去那干什么?”
777在崔令颜脑中疯狂点头,附和道:“就是啊就是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宿主你干嘛趟这趟浑水?”
崔令颜根本没管777在说什么,她伸手挽住单绥之的手臂,轻轻摇晃,仰起脸,笑容甜得能沁出蜜来,“夫君可愿陪我同往?”
单绥之被美人的温言软语迷得神魂颠倒,忙不迭点头应承。
崔令颜笑意盈盈。
【我不仅要去,我还要让崔家那两个蠢货知道我要去】
777茫然:【哪两个?】
崔令颜心中轻嗤:【我倒忘了你也是个不顶事的】
777:【……】
777也许不知道崔令颜说的是谁,但是单绥之猜到了。
崔倩和崔允。
这边,崔令颜虽然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跟笨蛋系统解释。
【若我放出风声,说我准备去孟家这‘破落户’的寿宴,我那好妹妹和蠢弟弟,怎么会错过这当面奚落我、戳我痛处的良机?】
崔令颜内心冷笑,【毕竟孟家已经落败,又是我的母家,他们怕是早备好了一箩筐的尖酸刻薄,等着看我难堪】
777更困惑了,【那不就更不能去了吗,为什么要专门过去被他们嘲笑啊?】
崔令颜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上次秋猎,我发现积分这东西确实很好用】
崔令颜眼神泛着微光,【只要有人厌恶我,那就可以得到积分,就可以换取我需要的东西,尽管我目前没什么需要的,但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眼下,完完全全地在讨厌我的似乎只有这两个蠢货,不过也好,这样还比较好琢磨他们的心思】
777一整个大为震撼,想不到宿主居然如此有事业心?!
但是,它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777:【那为什么非要拉上男主去啊?】
崔令颜简直要被这系统的智商气笑::【你是蠢到什么地步,居然需要解释到这种地步?】
单绥之:……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崔令颜内心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让他们嘲笑我的话,何来厌恶之说呢?】
777:【好有道理,那……?】
崔令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所以,等他们洋洋得意地奚落完我后,我就直接让单绥之跟上次一样,给他们两人一人一巴掌就好了,如此一来,他们必会因为连带责任而恨上我,并且将这屈辱加倍算在我头上,但却又奈何不了我】
【至于单绥之,单将军如今回府,定是没人敢动他的,更何况,他的名声就是这样的恶劣啊,我那弟弟妹妹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了】
单绥之:……好恶毒,但是讨厌不起来。
崔令颜似乎才想起当事人就在眼前,难得生出一丝微乎其微的“愧疚”之心。
脸上甜美的笑容又加深几分,歪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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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怎的还在此处看着我?爹爹今日不是命你去校场再操练操练么?”
看着眼前这“天使面孔、蛇蝎心肠”的人,单绥之只能无奈叹息,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就去,等我把后面的份量一并练完,才好安心陪你去赴宴。”
他顿了顿,笨拙地安慰道:“即便……老夫人她不想见你,夫人也不要伤心,万事有我。”
崔令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抬眸,对他展露出一个无比温顺的笑容,盯着他的眼,道:“好。”
崔令颜目送单绥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突然,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单绥之,为什么会知道不是孟老夫人想见我。”
777不明所以,【难道不是在猜测和假设吗?】
崔令颜凝视着空荡荡的回廊,喃喃道:“……是么?”
.
这些日子,秋楚楚忙得脚不沾地。
她意识到自己陷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她不知道自己该选择攻略男主还是女主。
776总是说女主很难攻略,铁板一块,但崔姐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不想相信,却又不敢全然不信。
更让她矛盾的是,她内心对攻略男主单绥之,也生出了强烈的抗拒。
她两只眼睛都能看出来,男主对女主无法掩盖的爱意。
虽然她不知道崔姐姐是不是也同样喜欢男主。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算作是男主单恋。
那这个时候她选择介入两人的婚姻,也许心里的负罪感会弱一点。
说她自私也好,自利也罢。
她要回家。
原本的世界还有人在等着她。
虽然那句话很老套,但是她还是想说。
也许女主失去的只是一段感情,而她失去的,则是爱她和被她爱着的家人。
秋楚楚只能一遍又一遍用这个理由催眠自己,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让她即将要做的事情显得不那么卑劣。
但在攻略之前,她首先要确定下来她的攻略对象。
所以,她想起了她最开始想要的那个——能查看使用目标好感度的道具。
只要女主对她的好感度有40,不,25就好。
只要有25,她就选择攻略女主!
下定决心后,秋楚楚开始了疯狂的“刷分”之旅,她从秋猎回来后,就一直在到处收集别人的喜爱值。
她没有找元正明,但这过程琐碎又耗时,所以等她终于攒够了兑换道具所需的能量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这个道具的使用条件也是需要和使用目标有肢体接触。
这次她学聪明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见到崔令颜并成功接触的话,她就绝对不会提前兑换那贵得要命的道具。
等她兴高采烈地去找崔令颜时,却被门口的侍从告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男女主已经出、远、门、了!
秋楚楚僵在原地,如遭雷击:……wk。
28. 水底暗影
车轮碾过都城平整的青石板路,蹄声清脆,嘚嘚作响。车厢内熏着上好的沉水香,清冽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流淌,试图驱散初冬的微寒。
崔令颜原本慵懒地倚在车窗旁,眸光透过窗棂,流连于车外飞掠而过的市井烟火,街巷渐行渐远,景致也愈发显出几分荒凉萧瑟。
初冬微凉,单绥之觑见风起,不容分说地将车窗严严实实地关上,不让崔令颜有一点复疾的可能性。
崔令颜:……
两人目光在狭小的车厢内无声交锋,几息之后,终究是崔令颜先败下阵来,微微侧开了视线。
【算了,这路越走越偏僻,景致也乏善可陈】她将目光收回,落在面前小几上那方素净的请柬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我开始有些动摇之前的想法了】
777:【怎么了?】
崔令颜凝神思忖,【若只为攀附权贵,广邀宾客造势,只需要给我阿父崔相递一张帖子足矣】
她目光落在请柬上唯一的名字上,【何必再单独发一份给我?这请柬措辞虽谦恭热络,指名道姓却只我一人】
【是不是他们怕你父亲不来,所以也给你发一张,好让你吹吹耳旁风?】
崔令颜神色无常,【如果他们连我阿父是怎样一个人都没搞清楚的话,那孟家也没有兴起的可能性了】
一个在家族鼎盛时不算核心,在家族落败后却试图力挽狂澜的旁支。
是什么原因让他时隔这么多年,才想要复兴家族?
这疑问如同水底暗礁,悄然沉在崔令颜心底。
马车缓缓停驻,眼前是孟府那扇曾经煊赫的朱漆大门,只是如今已难掩几分萧索,门楣上那块御赐的“诗礼传家”匾额仍在,金漆却有些黯淡剥落。
早有管事在门前相迎,见到单府车驾,他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热情,深揖下去,礼数周全得近乎谄媚,“恭迎单小将军,单少夫人。”。
“快请进,我家老夫人已恭候多时了!”管事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庭院深深,抄手游廊曲折,墙角苔痕略重,盆景的枝叶也欠了些精神。
单绥之跟在崔令颜身侧,一路好奇地左顾右盼。
趁着管事在前引路,他悄悄凑近崔令颜耳边,压低声音唏嘘道:“这里瞧着…倒也没那么穷酸嘛?”
崔令颜目不斜视,脚步未停。
【原本就没抄没多少钱款,致命的是牵扯朝堂风波,失了内廷供奉这最大的倚仗。孟钦半生心血付诸东流,承受不住这云泥之别的落差罢了。】
单绥之听完,面不改色,默默退回原位,仿佛刚才的好奇从未发生。
寿宴设在孟府最大的厅堂“松鹤堂”,厅堂依旧轩敞,布置得竭力喜庆,悬着“寿”字彩灯,设着百寿屏风,红绸高挂。
也不知道是孟家为了省钱,还是根本不重视孟老夫人的寿宴,细看之下,那彩灯的烛火并非顶级的明烛,屏风绣工也略显匠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崔令颜看着空无一人的偌大空间,脚步微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吧?】崔令颜暗自叫苦,【光顾着算计崔家那两个蠢物,倒忘了唱戏还需看客了】
管事看两人神色有异,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立刻赔着笑,道:“两位误会了,寿宴吉时未到,宾客尚未登门呢。”
单绥之疑惑地举起手中的请柬:“这上头写的,分明是今日申时啊?”
管事摇摇头,“少夫人的请帖是独一份的,寿宴是后日酉时才举行。”
他见二人仍有困惑,忙不迭补充道:“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她从未见过少夫人您,心中惦念得紧,此番机会难得,便想先见见您,说说话聊聊天,熟悉几番。”
崔令颜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不过很快又松开。
她略一思忖,侧首对单绥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随管事去见祖母,夫君你……”她转向管事,“劳烦为小将军寻个清静处稍作歇息。”
单绥之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状况外的茫然表情,完全没能跟上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不过好在,有人帮他问了。
【宿主,为什么要让男主走啊?他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吗?】
崔令颜眼神偷瞥了眼单绥之:【老夫人原本就只想请我一个人,只是我把单绥之也拉过来了而已,我跟她素昧平生,突然找我兴许有什么事情相告,我要是带着“外人”过去,未免不识趣了】
管事连声应诺,招手唤来一名侍从为单绥之引路,自己则恭敬地引着崔令颜往内院深处行去。
既然崔令颜都这么说了,那他还能怎么办?
单绥之叹了口气,只能跟着侍从走去休息室。
只是刚迈出松鹤堂的门槛,还没来得及看清路径,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怀里。
不过他纹丝不动,反倒是这身影如同撞上了一堵石墙,被猛地撞倒在地。
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
单绥之一愣,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准备上前将小孩扶起时,他身旁的侍从却已经如惊弓之鸟般扑了过去。
“小少爷,您没事吧小少爷?!”那焦急惶恐的模样,仿佛男孩摔断了腿,而不是仅仅是跌了一跤。
单绥之被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堪堪问道:“不过是摔了一跤,应是无碍吧……?
侍从手忙脚乱地将男孩扶起,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确认连块油皮都没蹭破,才长长松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吓到了客人,他连忙向单绥之弯腰赔罪:“小将军恕罪!实在是我家老爷将小少爷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若有半点闪失,小的们……实在担待不起啊!”
单绥之这才将目光投向那男孩。
男孩自摔倒后便异常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默默拍着身上的灰。
单绥之本着负责的态度,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眼睛,语气温和关心道:“方才是我不好,身体连得太壮站得太稳了些,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也一定要说出来。”
男男孩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过了几息,才缓缓点头。
单绥之见状,反而更不放心了。
他想起刚才撞上时那声闷响,对着侍从指了指男孩的脑袋,迟疑地问:“这孩子……不会被我撞傻了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侍从一听,脸色又白了三分,连连点头:“将军思虑周全,烦请将军照看小少爷一二,小的这就去请府医!”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看着被强行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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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微凉的小手,单绥之一时头大。
“呃。”他没有跟小孩打过交道,认识的年龄最小的,也就他家啸天了。
犹豫片刻,他问道:“要不我们先去里面坐会?”
男孩对他打了个手势,单绥之没看懂。
男孩也没坚持,反过来拽住他的手往里走。
两人坐下以后,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单绥之憋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破僵局,问道:“小孩,你是哑巴吗?”
小男孩顿了一下,摇摇头。
单绥之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也是,看着不像哑巴。”
男孩转头看他,又做了几个手势单绥之虽然看不懂,但是能猜出他想表达“为什么”的含义。
单绥之咧嘴一笑,带着几分洞悉的狡黠:“你其实摔疼了吧,毕竟刚才那门口的地面,可是碎石铺的。”他指了指男孩刚才摔倒的地方。
“一个被当成琉璃娃娃般护着的小孩突然摔在硬邦邦的碎石地上,就算是哑巴也会忍不住张口呜呜叫。可你呢?嘴唇闭得死紧,这反应要么是天生不知痛,要么,就只能是刻意练过的了。”
男孩沉默地盯着他。
侍从的动作极快,就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领着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侍从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接了过去,准备带到偏厅仔细检查,单绥之看左右无事,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待到侍从确认男孩确实无恙,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想起向单绥之介绍。
“这位是我们家老爷的独子,孟扬小少爷,故而……格外珍视些。”
单绥之目光落在安静坐在榻上的孟扬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孟家的家主孟钦已逝世多年,如今是哪位老爷当家?”
侍从恭敬答道:“回将军,孟钦老爷去后,本该由老夫人主持中馈。但老夫人年事已高,又不通庶务,便托付给了孟钦老爷的堂弟,因此现在当家的家主是孟群山老爷。”
单绥之又看了眼沉默地坐在榻上的孟扬,问道:“那他怎么不喜欢说话呢?”
侍从刚欲开口回答,就听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一个衣着朴素、挽着简单发髻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焦急气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大夫,扑到榻前,急切地检查着孟扬的全身,确认对方真的安然无恙后,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猛地将孟扬紧紧搂入怀中,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孟扬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地也抬手抱住妇人。
侍从看着这一幕,才低低叹了口气,续上刚才的话:“因为群山老爷的夫人……她天生便不能言语。孟扬少爷的手语就是跟夫人学的,少爷当年为了学会手语,硬是强迫自己也不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便真的不爱说话了。”
单绥之心生微妙,看着那相拥的母子,目光再次落在孟扬那张过分安静的小脸上。
只是这张脸......越看,越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这股熟悉感,像水底的暗影,模糊不清,却挥之不去。
花了很长时间,单绥之才想起来这张脸到底像谁。
是崔令颜。
29. 新增厌恶值
甫一踏入孟老夫人居住的静心堂,一股浓烈而苦涩的草药气息便扑面而来,熏得崔令颜呼吸微窒,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
管事见状,解释道:“老夫人近来身体不怎么好,汤药不曾离口,因此气味重了些,少夫人多担待。”
崔令颜未置一词,轻轻颔首。
管事将她引至外厅客座,唤侍女奉上香茗,恭敬道:“少夫人稍坐片刻,老夫人这就出来相见。”言罢,便躬身退了出去。
孟老夫人夫人的住所和外头截然不同,意外的奢侈,连侍女都比厅堂的多了一倍。
不多时,内室珠帘微动,一位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曲禾满虽年近花甲,鬓角染霜,但看其仪态风骨,却依旧透着世家千金的雍容,丝毫没有因岁月的侵蚀或孟府变故而消减分毫。
印象里,曲家亦是累世簪缨的名门,崔令颜敛下心中思量,起身相迎。
“孟老夫人安好。”她依礼屈膝,只是膝弯刚及半,便被一双带着微凉的手稳稳托住。
曲禾满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崔令颜的面庞,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细细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
“你,就是令颜吧。”她的声音平缓,听不出过多情绪,只是握住崔令颜手腕的力道,悄然收紧了几分。
崔令颜垂眸瞥了一眼被握住的手腕,并未挣脱,抬首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开门见山道:“祖母特意邀令颜提前相见,可是有要事相商?”
曲禾满闻言微怔,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顺势在崔令颜身旁的檀木椅上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雪儿,”她唤过贴身侍女,“去将我那匣子取来。”名唤雪儿的侍女屈膝应诺,悄然退出内室。
曲禾满的目光再次胶着在崔令颜脸上,忍不住喟叹道:“真是人如其名,容色倾城,整座都城,怕也寻不出第二个能与你比肩的了。”
崔令颜谦逊垂首:“祖母谬赞,令颜愧不敢当。”
见她并非客套推诿,曲禾满便也收起了绕弯的心思,“我知道,你心中定有疑惑,孟家与你素无往来,我这老婆子的寿宴,为何突然给你下了帖子?”
崔令颜静默不语,只是静待下文。
曲禾满继续道:“自你母亲竹月,也就是我的女儿嫁入崔府,便与孟家断了往来,我这个做母亲的,连探望外孙女,都寻不到由头。”
崔令颜眉心微蹙:“为何?”
曲禾满深深叹气,“为了你的父亲崔相,崔远为。”
“当年,你母亲为了与他相守,竟诓骗我与你外祖父,说她已心仪一个家徒四壁、身无长物的寒门子弟,这我们岂能应允?情急之下,便匆匆为她定下了崔家这门亲事,只盼她断了念想,嫁个门当户对的良人。”
曲禾满语气低沉,“岂料……大婚之后我们才知晓,她倾心的,从来便是崔远为,那时崔家不过寻常官宦,门第远不及孟家,她怕我们嫌贫爱富不肯答应,才出此下策,编造了那番谎言。”
崔令颜静静看着这个眼角含泪的人。
【她在说谎】崔令颜笃定。
777:【啊?骗人的吗?】
崔令颜面上不显,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疏离,顺着对方的话道:“原来如此,只是...阿父他从未在令颜面前提起过阿娘,我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世家联姻,并无深情厚谊。”
不知哪个字眼刺痛了曲禾满,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顿,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崔相一点都没提起过你娘吗?”
崔令颜摇了摇头。
曲禾满强扯出一抹笑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老婆子我找你过来,当真只是为了多看看你。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还能有几次相见的机会,如今便只想弥补这十几年来,未曾在你身边照拂的遗憾罢了。”
恰在此时,雪儿捧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首饰匣子回来,曲禾满接过,亲手打开。
匣内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那玉佩通体以赤金累丝精工打造,镂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中心镶嵌着一块温润剔透的淡黄色羊脂美玉,光华内蕴,一看便知此非凡品。
曲禾满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取出,起身绕到崔令颜身后,欲为她佩戴。
崔令颜立刻起身婉拒:“祖母,此物太过贵重,令颜万万不能收。”
曲禾满却不容分说地将她轻轻按回座位,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这是你娘当年留下的,于我而言不算贵重,于你却是血脉相连的信物,何谈受之不能?”
说话间,那带着体温的金镶玉佩已被轻柔地挂在了崔令颜修长的颈项上。
颈间传来沉甸甸的触感与微凉的金玉气息,她低头看着胸前华光流转的玉佩,一时陷入沉思。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难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777就算住在崔令颜脑子里,也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到底什么意思啊?】
崔令颜思忖,【她方才所言里漏洞颇多,她既说我阿父当时身世没有高到哪里去,那又为何会如此草率地将嫡女下嫁,而不是再择更佳人选?】
777单纯道:【可是她刚刚不是说因为时间紧迫,怕你娘跟别人跑了才立马嫁出去的吗?】
崔令颜心中暗自摇头,【以孟家当时的煊赫权势,想要找到比我阿父地位、品貌、门第更好地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这么一讲,777也觉得有些奇怪,【是哦,那为什么会选择崔远为啊?】
崔令颜继续推理道:【这样的话,只能是孟家本就选中了阿父作为联姻对象,此事与我娘的个人意愿并无太大关联,所以我原以为,祖母是为了维护孟家声誉,才扭曲事实,故意告诉我错误的信息】
【但......】崔令颜有些迟疑,【她要是一早不告诉我不就更好吗,为何要撒这种拙劣的谎,而且看她刚刚神情,也不像与我娘有所疏离】
777不解,【而且,她告诉你这些,万一宿主你回去问你父亲那不就拆穿了吗?】
她抬眸,对曲禾满绽开一个温婉至极的笑容,【这说明,她深知我阿父对我阿娘讳莫如深,绝不会向我吐露半字,更清楚他们夫妻关系冷淡,绝无深情可言】
【她吃准了,我无处求证】心中念头飞转间,崔令颜已盈盈起身,对着曲禾满郑重一礼,笑容甜美而真挚,“那令颜便写过祖母和娘亲了。”
曲禾满伸手,轻轻抚了抚崔令颜乌黑柔顺的发顶,眉宇间泄露出无限的怜惜,“好孩子,都是祖母的问题,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崔令颜心下了然,对方显然已将自己过往查探清楚。
她双唇微抿,眼睫低垂,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莫非真的是为了看我,才走着一出么?】
崔令颜不是很相信一个缺席了十几年生命的人,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迸发出如此深厚的情感。
尽管,她们是有血脉关系的亲人。
但她崔令颜最不相信的,就是血脉亲情。
两人又闲话了些家常,曲禾满才显露出疲态,依依不舍地放崔令颜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曲禾满的目光久久未曾收回。
“真的太像了......”曲禾满低声呢喃,“眉眼口鼻,简直和竹月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雪儿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服下,低声问道:“老夫人,您方才那番说辞,就不怕小姐回去后向崔相求证么?”
曲禾满听到这个名字就烦,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鄙夷,她冷哼一声,“崔远为那种人,就算当着他的面,说他当年是在孟府门口摇尾乞怜才攀上这门亲,他都不会多废话反驳一句,我虽然早知他薄情寡义,可党亲耳听到他对竹月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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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连提都不屑提一句……”
怒火攻心,她猛地将手中药碗狠狠掼在地上,“哐啷”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浓黑的药汁泼洒在光洁的地砖上。
“我真是瞎了眼。”曲禾满胸膛剧烈起伏,心中悔恨不已,“竟被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蒙骗了将近一辈子!”
雪儿面色不变,冷静地唤来小丫鬟收拾满地狼藉。
她自己则取来一方洁净的素帕,半跪在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曲禾满沾染了药汁的手指,动作轻柔。
曲禾满闭目深吸几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我必须这么跟她说,孟群山这老狐狸现在已嗅到了些风声,只要我们一口咬死这个骗局,他纵有疑心,也抓不到真凭实据。”
雪儿仍有疑虑:“可若小姐对此事全然不知情,岂非更安全?如今告诉她这些,岂不是徒增暴露的风险吗?”
曲禾满嘴角微扬,“所以,我告诉了她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她毕竟是竹月的孩子,若真能看穿,也算承了她娘的那份机敏。”
“不过,若真看不出也没有关系。”她的语气越来越轻,“就这样无所知地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
踏出静心堂那扇厚重的门扉,初冬微寒的空气迎面拂来,却未能驱散她心头沉甸甸的思绪。
“她是故意让我知道她在扯谎。”崔令颜步履未停,眉头紧锁,“孟家内部怕是生了什么她难以掌控的变故,这是在变着法儿地提醒我提防。”
777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宿主,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刚刚这老夫人每个字都这么恳切关心宿主,还送了那么贵重的玉佩……】
崔令颜不想跟这个蠢货多说一句话,但奈何眼下还需要它去找另一个白痴。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单绥之在哪?”崔令颜懒得去找侍从打听,便直接问777。
没有涉及什么重要节点的话,777都是可以免费提供帮助的。
它一下子抛开了刚刚的疑问,积极道:【没问题宿主,路线已规划完毕!】
循着脑中指引,崔令颜穿过几道回廊,很快便在那间布置宴会的大厅里,看到了单绥之的身影。
只不过现下他身旁,还多了个小男孩。
此时的单绥之正在刻苦学习手语。
只见他正一脸认真地对着孟扬比划着手势,动作笨拙而生涩,虚心发问:“喜欢是这样摆的么?”
他努力模仿着之前看到的动作,五指僵硬地聚拢,又迟疑地展开。
孟扬那张过分安静的小脸上,难得显出一丝无奈。
他伸出小手,一根一根地帮他调整位置,试图矫正那扭曲的姿势。
崔令颜耐着性子走上前,直至停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的影子。
单绥之这才察觉身侧有人,愣愣回头,那被孟扬掰弄的手指还滑稽地僵在半空。
崔令颜假笑道:“夫君,你在干什么?”
“夫人你,你回来啦…”单绥之尴尬地收回手,“我在跟小师父学习呢,想着万一哪天咱两谁哑巴了,这也能很快适应是不是?”
崔令颜:……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语有点奇怪,单绥之连忙转移话题道:“咳,对了,这是孟群山的独子,叫孟扬。”
崔令颜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到男孩身上。
她细细端详着孟扬的眉眼,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总感觉他长得有点像我,隔代也长那么像吗?】崔令颜心中疑惑。
“他不喜欢说话,平日里也都用手语交流。”
崔令颜也没问什么,微微颔首,面上浮起一贯温婉得体的浅笑,刚准备上前和小男孩打招呼时——
【叮!】
一声冰冷而突兀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骤然响起。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5点,来源对象:孟扬。】
30. 骗你的
崔令颜最终还是没能和孟扬打上招呼,因为对方一看到她的脸就如同受惊的雀鸟一样,飞快地消失在回廊深处,留她一人因为这5点厌恶值愣在原地。
【我与他……素昧平生吧?】崔令颜眉尖微蹙,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777刚刚也被这突然的加值给搞宕机,反复检查数据,得到的结论都是没错。
【这给的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的,会不会只是单纯看宿主你不顺眼啊?】
崔令颜:【你指的是看我这张脸不顺眼吗?】
777:【有道理,宿主你长得好像很符合人类标准】
【我长得很不符合你们非人类的标准吗?】崔令颜突然好奇道。
777的电子音莫名透着一股真诚,【是的,在我们系统眼里你还没男主院门口那只狗好看】
崔令颜:......
略过与系统毫无价值的“辩论”,就这样莫名忙活了一下午,夜色降临,直至被管事引至安排好的卧房,她都还没想明白孟扬这事。
单绥之脱去外衣,也想和她一起讨论,但是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能状似不经意地整理着衣襟,随口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孟扬长得很像你啊?”
崔令颜莫名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是有些。”然后便再无下文。
看对方不接他的话,他一个人也聊不下去,只能讪讪地住了口。
目光不经意间滑过崔令颜颈项,那枚华光流转的玉佩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他疑惑道:“之前好像从没见你戴过,这是哪来的?”
崔令颜眸光沉静如水,坦然道:“祖母送的。”
【其实是祝文琸送的】
单绥之解衣带的手猛地一顿。
777忍不住出声,【宿主……】
崔令颜立马打断它,【闭嘴】
777:【……】默默噤声,缩回意识深处。
单绥之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冷静继续问:“是今日下午,老夫人找你时给的?”
崔令颜点点头,“对,祖母说,这是我娘的遗泽。”
【是之前祝文琸送我的见面礼,今日顺手带来罢了】
单绥之沉默下来,空气仿佛凝滞。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崔令颜没拒绝,但也没解下玉佩。
她只是微微倾身,纤指捏住那枚玉佩,将它递到单绥之眼前,温热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掌心。
单绥之屏住呼吸,凑近细看。
烛光下,玉佩的纹路纤毫毕现,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最终,在玉佩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隐蔽处,捕捉到了一个微不可查却清晰无误的——“祝”字。
此时也同样看到这字的崔令颜:……
她心中咯噔一下,但眼下她无暇深究这玉佩为何会刻有“祝”字。
崔令颜压下翻腾的思绪,抬头,与单绥之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烛影在两人之间跳跃,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无声的对峙。
良久,单绥之率先移开目光,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夜深了,我们先休息吧?”
她早已换上寝衣,此刻便先行掀开锦被一角,左右看没有坐榻,便体贴地滑入内侧,给他留出外侧的位置。
单绥之动作一顿,略显僵硬地躺下,与她同枕一席。
锦被之下,两人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室内一片寂静,只闻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
单绥之莫名觉得这寂静令人心慌意乱,尽管是他先提议的休息,但辗转片刻,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道:“其实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同榻而眠,你知道吗?”
崔令颜微微侧过脸,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能通过锦被里的窸窣声听出她在轻轻摇头。
见她没追问,他也自顾自继续道:“是你感染风寒那次,我被我爹硬推进来时你已睡沉,也没好意思扰你清梦,便......”
777没听懂,【男主是什么意思?】
崔令颜:【他的意思是他上次是被迫跟我睡一张床的】
777:【啊?但往日同屋时他不也一直都睡坐榻上的吗?】
崔令颜:【是啊】
单绥之:......
单绥之权当没听见她心里话,继续没话找话道:“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晚吗?”
“记得。”崔令颜的声音平静无波,虽然说记得,但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印象。
她就记得单绥之掀开她盖头后眼中迸发着光,却在听到她那声温顺的“夫君”后骤然黯淡了许多,然后就说要去坐榻上睡。
崔令颜还能怎么样,自然是依他的,然后自己舒舒服服地独享了那宽敞的婚床。
但这个故事在单绥之视角,就是个完全不同的剧情。
“你也知我当初偷溜去瞧你的事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见色起意。”
“那晚掀开盖头后,看到你我就怯了场,本来想着先和你说说话聊聊天,但后面...我才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竟透出几分委屈,“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会说‘夫君好’、‘夫君对’、‘我自然是站在夫君你这一边的’。”
崔令颜不解道:“这应答有什么不妥吗?”
单绥之侧过身,昏暗中,他的眼亮得惊人,此刻双眸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你为什么能那样毫无芥蒂地直接喊我夫君呢?”
崔令颜亦转过身,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既已成婚,妻唤夫为‘夫君’,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姻缘能始于情意,而非仅仅是一纸婚约……”
“单绥之。”崔令颜打断他,声音清冷如窗外的寒月,“我本来也不是嫁与你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若非你看上了我的面貌,我们之间又何来情意相通之说。”
单绥之身体一僵,坐起身,将头狠狠撇向一边,只留给崔令颜一个紧绷的侧影,不肯看她,闷声道:“我知道。”
然而,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缓缓转回头。
在昏昧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执拗地再次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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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艰难地问道:“你……心仪太子吗?”
崔令颜也随之坐起,眸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闪避。
【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天潢贵胄,倾慕于他,岂非人之常情?】
心中念头如此流转,她面上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喜。”
单绥之的眼眶泛起了微红。
崔令颜静静看着他,语出惊人:“你要哭了吗?”
这下他红的就不只是眼睛,还有脸上和耳根了。
他猛地低下头,胡乱地摇了摇,紧接着整个人像鸵鸟般缩进锦被里,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对着她。
被褥之下,传来他闷闷的、带着鼻音的控诉,“崔令颜...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崔令颜的目光落在那微微颤抖的被团上,不知为何,忍不住笑道:“至少今夜里,我对你说的每一句,皆是真的。”
单绥之听完,又不想理她了。
窗外寒风呼啸,更显室内死寂,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单绥之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意识开始模糊,即将沉入梦乡的边缘时。
“绥之。”轻软而陌生的呼唤如同羽毛般拂过耳畔,单绥之一时精神恍惚,刚想应答,就听到——
【你能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单绥之吓出一身冷汗,“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后知后觉意识到,后半句崔令颜根本没说出口。
强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单绥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故意用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沙哑问道:“叫我作什么?”
崔令颜的声音又远又近,“也没事,只是想着,待我们从孟府归家后,再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又近乎撒娇的绵软,“你可否送我一份生辰礼?”
单绥之完全没想到是说这件事,他原本是背对着崔令颜的,几乎是立刻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猛地转身面对她,睡意全无。
“生辰?!你怎么不早说!”他语气急切,“我明日就让长耀先一步回府,赶紧回去筹备起来!”
崔令颜在黑暗中微微摇头,眼眸在夜色里闪着微光:“不必劳师动众,我只想要你送我的礼物。”
单绥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认真问道:“你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崔令颜忽然倾身靠近,纤细的双手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攀上他腰腹间的寝衣布料。“我想要……”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清浅的幽香。
单绥之呼吸一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生辰那日,你也送我一块玉佩,可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甜糯的笑意。
单绥之一愣:“玉佩?”
“对,玉佩。”崔令颜轻轻应着,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她唇角弯起的弧度。
【正好拿来作为给太子殿下的回礼,省得我如今囊中羞涩。】
单绥之:……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酸涩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扯过被子,翻身背对着崔令颜,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睡觉!”
31. 真假儿
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卧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单绥之早早醒来,但因为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院子里袒露上身晨练,只得百无聊赖地倚在床头,盯着崔令颜恬静的睡容发呆。
锦被半掩之下,崔令颜的面容在柔和的光线中愈发显得细腻,乌发如云,散落在玉枕之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单绥之看得有些痴了,就在这时,777那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猝不及防响起:【宿主,你是因为他一直盯着你你觉得太尴尬了,才故意装睡不起的吗?】
崔令颜:……
单绥之:……
空气瞬间凝固。
崔令颜无奈地睁开眼,蝶翼般的长睫轻颤,双眸迎上单绥之来不及收回的的目光。她神色如常,淡定道:“夫君,早安。”
“早,早安。”
崔令颜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纤细的肩颈,她与单绥之对视片刻,见对方仍像一尊门神般,堵在床沿外侧,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杵在这里我怎么下榻?】
单绥之如梦初醒,几乎是翻身滚下床榻,动作迅捷地退到一旁,耳根隐隐发烫。
白鸢不知为何不在门口等候,但却早早将盛满清水的铜盆与洁净的素帕置于一旁的案几上。
崔令颜只好自己动手,慢条斯理地梳洗、挽发、上妆,这期间,单绥之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她。
她移步到铜盆前,他的视线便投向水盆,她坐到镜前对镜梳妆,他便凝视着镜台方向。
待最后一点嫣红的胭脂轻轻点在唇瓣,晕开娇艳欲滴的颜色,单绥之依旧像个木头桩子般杵在原地,眼神放空。
总感觉这一幕十分熟悉,崔令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人傻坐在那,不会是等着我伺候他梳洗更衣吧?】
777还以为她在跟自己吐槽,立马接话:【宿主你也不会啊,就你那伺候人的手艺,待会别洗到一半把水盆扣男主头上去了】
单绥之浑身一激灵,火速冲到水盆边,掬起冷水就往脸上泼。
似乎是听到了屋内起身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白鸢在门外禀报道:“少爷,少夫人,群山老爷遣人来传话,说是等你们起身后,移步一叙。”
单绥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侧首看向崔令颜,茫然道:“这次我也要去吗?”
777在脑中哈哈大笑:【宿主,你觉不觉得你像哥带着傻儿子回娘家的可怜小媳妇】
崔令颜:【......闭嘴】
.
等两人步入待客的厅堂时,孟群山正悠闲地品着香茗。
孟群山年约四旬有余,面庞瘦削,未语先带三分笑,眼神和蔼,一副平易近人的老好人模样。
崔令颜敛衽上前,刚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这人。
孟群山似看穿她的迟疑,放下茶盏,笑容可掬地摆摆手:“令颜唤我孟叔就好了,喊别的可就显得我老朽了。”
崔令颜从善如流:“孟叔。”
单绥之也依样称呼道:“孟叔好。”
孟群山只对单绥之略一点头,目光便牢牢锁在崔令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某种深意,“你跟你祖父长得真像。”
崔令颜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家人是有什么毛病吗,昨天像这个今天像那个的】
心里腹诽完,面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语气谦逊:“是吗?可惜令颜福薄,从未得见祖父慈颜。”
孟群山笑了笑,起身道:“巧了,我这正好存着他的一幅旧画像,我拿给你瞧瞧。”说着便转身走向内室。
单绥之看着他进房的背影,不由疑惑,凑到崔令颜耳边压低声音问:“他还收藏你祖父的画像?”
崔令颜也蹙着眉,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没回复,孟群山就已捧着一卷画轴快步返回。
他嘴角笑着,“这是钦兄年少时的模样,只可惜......后来风华不再,便只留下这唯一一幅了。”那声“可惜”,尾音拖得略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却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不适。
崔令颜凑近细看,动作却倏然一顿。
画像上的人容貌确实跟她有七八分相像,容颜清冷俊逸,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凉薄与疏离。
崔令颜心念微动,下意识地侧目看向身旁的孟群山。
孟群山仿佛早有所料,迎着她的目光,回以一个温和依旧的笑容。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而试探道:“听闻此次祖母寿宴,孟叔倾注心血,排场颇大?”
孟群山也不在意她是从哪听的,摆手笑了笑:“孟家今非昔比,哪谈得上什么大排场,不过是想借机重振几分昔日的门楣气象罢了。”
说完,他像是怕崔令颜误会,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些,都是我们长辈该操心的事,你们小辈只管放宽心,凑个热闹便好。”
崔令颜应了下来。
恰在此时,一名侍从步履匆匆地进来,俯身在孟群山耳边低语几句。
他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对崔令颜二人笑道:“一点琐事,不打紧,今日就聊到这儿吧,你们年轻人自去园子里逛逛,松快松快。”
两人依言告退。
刚走出厅堂不远,崔令颜便瞥见廊柱后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孟扬。
小孩此时正躲在那,怯怯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周围的侍从见二人驻足望向那处,连忙解释道:“小少爷性子怯生,素来不爱见人,总爱躲着些。”
然而此刻盘旋在崔令颜和单绥之心头的,却是另一件事——
【孟扬,绝非孟群山的孩子】
再次看到这张脸,崔令颜内心已经十分笃定。
孟钦逝世时已年逾花甲,如此高龄再得幼子……
单绥之突然想起昨日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抱住孟扬,且与他还有几分相像的女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
孟群山不仅强占了孟钦的女人,还将别人的血脉当作自己的独子来养。
侍从见二人神色有异,久久不语,小心翼翼问道:“两位……可还有事吩咐?”
崔令颜率先回神,面上已恢复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问道:“我看那孩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孟叔……不允他出府寻些同龄玩伴么?”
侍从摇头叹道:“小少爷自打出生起,就没被允准踏出过这院子。许是……老爷膝下唯此一子,看得格外重些的缘故吧。”
“原来如此。”崔令颜了然地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又问:“那府里……可有他特别亲近依赖之人?”
侍从再次摇头:“小少爷不爱言语,从前孟钦老爷在时,偶尔还会逗弄他一番,不过自孟钦老爷逝世后,群山老爷待小少爷倒似比从前更和善了些。”
崔令颜若有所思,笑着道谢后便拉单绥之走了。
离去前,单绥之忍不住回头,再次望向那廊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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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孟扬小小的身影并未躲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穿过花木掩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准确来说,是盯着崔令颜的背影。
.
崔令颜将单绥之拽至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后,确认四周杳无人迹,才松开紧握的手腕。
单绥之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令颜看他纠结成这样,挑眉问道:“夫君想说什么?”
单绥之拧着眉头,挣扎半晌,明知答案,还是忍不住求证:“那孟扬……当真是孟钦的孩子,对吧?”
“十之八九。”崔令颜颔首。
得到确认,单绥之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那……那这样的话,按辈分算,我岂不是得跟着你……喊他一声‘小舅舅’?”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崔令颜:“……?”
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愕然。
单绥之认真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你看啊,孟钦是你祖父对吧,孟扬是他老来得子,那就是你母亲的弟弟,自然是你舅舅,而我是你夫君,不也得跟着你喊那小屁孩舅舅。”
崔令颜忍不住问道:“合着你刚刚就在纠结这些?”
“不然呢?”他满脸无辜,“这辈分关系难道不重要吗?”
崔令颜闭了闭眼,不想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孟群山为什么要拉我们过去跟我们讲这些?”
单绥之眨眨眼,“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算自家人,想跟我们亲近亲近?”
777也是没眼看,【我都知道,男主还不知道,真是个蠢东西】
单绥之:......
崔令颜不相信,【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777瞬间挺直了不存在的胸膛,信心满满:【这还不简单?他这是在亮底牌!故意透露些看似隐秘实则关键的线索,比如孟扬的身份,比如他对孟钦的怀念,就是想制造一种‘我们共享秘密’的假象,博取你们的信任,让你们觉得他坦诚可交,典型的权谋拉拢手段!】
崔令颜有些惊讶,【你还真知道?】
777骄傲道:【嘻嘻】不枉我这几天专门去资料网上收录了几万本权谋战略书。
崔令颜不再理会系统,转向单绥之,耐心剖析道:“他今日所为,无论是展示祖父的画像,还是安排躲在门口的孟扬,都是在不动声色地引导我们,让我们自己去发现孟扬身世的秘密,从而产生一种‘他信任我们’的错觉,拉近关系。”
单绥之依旧困惑:“那他就不怕我们太笨,根本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可能只有你这样的才联想不到一块】
崔令颜心中腹诽,面上依旧平静:“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真的愚钝至此,未能勘破,对孟群山而言,也并无损失。他今日此举不过是顺手为之,埋下一颗种子罢了。”
“什么意思?”
“他根本不需要我们实质性的帮助。”崔令颜的目光变得锐利,“他如此费心,不过是在为他真正的靠山铺路,提前扫清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碍,这反而说明孟群山这个人......”
她话音未落,视线倏地被远处回廊下的一个人吸引住目光。
只见一个身着粗布僧衣、面容异常苍白的年轻僧人,正步履蹒跚地穿过木丛。
他的脸色白得骇人,毫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
然后下一秒,他就真的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无动静。
32. 寿宴奏曲
寿宴厅堂内,宾客已至大半,然而放眼望去,真正的顶级权贵屈指可数。
多是些依附孟家昔日荣光、如今也已没落的勋贵旁支,或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以及孟群山近年来着力攀的富而不贵的商贾大户。
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崔令颜身上,夹杂着好奇、探究与不易察觉的轻慢,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低鸣。
崔令颜恍若未闻,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厅堂,最终落在了主位旁正与几位富商模样宾客热情交谈的孟群山身上。
他穿着簇新的绛紫色锦袍,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眼神精明活络。
主位之上,曲禾满端坐如山。
她目光略显空洞地落在前方,手中捻着一串光泽黯淡的紫檀佛珠,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奉承与热闹置若罔闻。
崔令颜和单绥之两人的位置安排在最前列,与之一同的,还有谢舒迟。
崔令颜无奈看着一杯又一杯灌下肚的某个出家人,忍不住问道:“佛门清规,能饮酒?”
谢舒迟放下酒杯,颊边因酒意泛起薄红,笑道:“我是特例,那些规矩……管不着我。”
他晃了晃杯中残酒,眼神迷离,“再说了,难得机会,若不多饮几杯,岂非辜负?”
崔令颜看他红光满面,确实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平时饮个酒都找不到机会?”
谢舒迟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单绥之冷声打断:“谢兄还是收敛些为好,顶着这身僧衣在此豪饮,若传扬出去,于你于佛门,怕都不太体面吧?”他语气不善,带着明显的排挤之意。
谢舒迟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恍然般低笑一声:“怪不得……”
单绥之眉头紧扭,“怪不得什么?”
谢舒迟摇摇头,温言道:“没什么,只觉得小将军你人还怪好的,不过在下年纪似乎比小将军还要小上几岁,也理当在下尊称小将军一声‘单兄’才是。”
单绥之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谢舒迟,不是很相信,“你年龄几何?”
谢舒迟:“束发之年。”
单绥之:“……”莫名觉得自己输了一头,脸色五颜六色地变化。
崔令颜叹了口气,连忙打断这场幼稚的争执,转向谢舒迟,语气带着适度的关切:“对了,你身子应该好了些吧?昨日突然倒在那真是把我吓一跳。”
他摆摆手,笑容轻松,“无妨,不过偶感风寒,一时气力不济罢了,劳少夫人挂念。”
单绥之一听“风寒”二字,又找到了机会,紧张地转向崔令颜,“夫人,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其他位置吧,你身子才好利索,可经不起折腾。”
崔令颜:......
最后还是在单绥之不由分说的坚持下,两人各退一步,互相调换了座位。
就在这时,满堂宾客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不少人下意识地起身,脸上堆满笑容。
只见,崔允昂首阔步走在前方,神情倨傲,目下无尘。崔倩紧随其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姐弟俩身后簇拥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仆从,排场十足。
孟群山快步迎上前,脸上的笑容绽到可以溢出来,“世子爷大驾光临,真是让敝府蓬荜生辉,满堂生香啊,快请上座!”他热情得近乎夸张,引着两人走向主位方向。
崔允微微颔首,端着世家子弟的架子,语气沉稳却疏离:“孟先生客气了。老夫人寿辰,我等小辈前来贺喜,理所应当。”
他目光在主位上那位神情漠然的老夫人身上短暂停留,依礼颔首致意。
孟老夫人眼珠缓缓转动,目光在姐弟二人身上停留片刻,苍老的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嫌恶。
崔允也看到了,脸色微沉,正欲发作,却被自己的蠢姐姐一把拽住衣袖。
崔倩指着斜前方,大呼小叫道:“阿允阿允,崔令颜在那!”
他顺着崔倩指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崔令颜,和在她旁边跟狗一样龇牙咧嘴的单绥之。
崔允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故作矜持地在孟群山安排的上座落座。
孟群山立刻亲自执壶斟酒,嘴里不停地说着奉承话,亲热地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崔相的态度,试图攀扯关系。
崔允应对得体,笑容浅淡,言语间却滴水不漏,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一番觥筹交错后,孟群山终于从繁冗的应酬中脱身,清了清嗓子,走到主位前方,准备致辞。
“诸位贵客!”孟群山声音洪亮,红光满面,“今日承蒙各位赏光,驾临寒舍,为我嫂嫂六十寿辰添彩,孟钦兄去后,我嫂嫂孤苦伶仃,能有今日诸位齐聚一堂为她贺寿,实乃天大的慰藉!”
台下宾客大多识趣地举杯附和,掌声稀稀拉拉,唯独崔允面带不屑,敷衍地举了举杯。崔倩则根本无心听这些,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崔令颜身上。
孟群山的开场白还没说完,只见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动:“但在这个大喜日子里,我还有一件更大的喜事要向诸位宣告!”
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想必在座诸位都知晓,我孟家世代以织造绫罗绸缎立身,名动天下!前些年,因一些误会,致使圣上对孟家稍有疏离。”他话语含糊其辞,但意思已不言自明。
“然而天道酬勤,就在近日,圣上已下明旨,重新启用我孟家工匠,为宫中御用供奉绸缎!孟家的云锦,将再次铺就宫廷殿堂!”
台下一片哗然,一位与孟钦有过交集的宾客忍不住扬声质疑:“孟老板,恕我直言,孟家的织造技艺,早已随孟钦公仙逝而失传,如今孟府所出,当真还能有昔日十之一二的水准?”
孟群山笑容高扬,仿佛早已料到,胸有成竹地肯定道:“当然。”
他朝侧边击掌两下,然后,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是孟扬。
他今日装扮极尽奢华,金线绣纹在灯下熠熠生辉,此时正顺从地站在孟群山身侧。
“此乃犬子孟扬,说来也是缘分,他虽为我亲子,但自小却与孟钦兄更为投缘,常伴钦兄左右,得其倾囊相授,我孟家祖传的织造秘技,也已然尽数传承于他。”
台下许多先前和孟钦是相识的人看到孟扬的脸后,神色莫变,一瞬间都懂得了什么。
先前质疑的宾客仍不罢休,指着孟扬道:“他?一个半大孩子?孟老板莫不是在说笑吧,孟钦公的绝技何等精深,岂是这般年纪能学全的?”
孟群山不慌不忙,脸上挂着掌控一切的微笑,再次抬手示意。
只见数名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匹展开的丝绸,步履轻盈地鱼贯而入。
那丝绸长约三丈,宽逾三尺,其质地之轻柔,丝滑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在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如同月下深海般的变幻色泽,时而幽蓝深邃,时而浮现金银交织的暗纹,细密繁复。
整个厅堂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酒过三巡,在孟群山极力营造和那匹震撼丝绸的加持下,宴席气氛愈发热络。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恭维声此起彼伏,与初时的敷衍判若云泥。
而在这时,崔允却突然发话道:“老夫人福寿安康,又逢家族重获圣眷,双喜临门,岂能无雅乐助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闹。
他突兀的话语让孟群山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崔世子的意思是?”
崔允施施然起身,目光越过人群,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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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钉在崔令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挑衅。
“方才惊见令颜姐姐亦在席间,这才想起姐姐与孟府血脉相连,小弟久闻姐姐一手琴艺冠绝都城,今日恰逢老夫人寿宴,不知我等可有耳福,请姐姐抚琴一曲,为这良辰吉日,再添几分风雅?”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宾客跟着起哄附和,目光灼灼地看向崔令颜,充满了期待。
让崔令颜面对这些身份混杂的宾客奏乐,无异于将她视作乐坊伶人,赤裸裸地羞辱。
孟群山也懂得其中意味,脸色变幻,缓缓看向崔令颜,眼神复杂,表情为难,却未立刻出言维护。
崔令颜心中了然。
她目光平静,缓缓扫过在场一张张或期待、或嘲弄、或冷漠的脸,掠过主位上双唇紧抿的孟老夫人,最后,落在身旁单绥之一脸期待的脸上。
单绥之正等崔令颜一声令下,就立马上去大打出手。
他已经想好了,因为今天崔倩还没说什么欠揍的话,就先放过她一马,直接先给崔允十拳。
就在单绥之跃跃欲试的时候——
崔令颜忽然展颜一笑,缓缓站起,大方道:“既是贺寿,抚琴助兴亦是雅事,那令颜便献丑一曲,聊表心意。”
单绥之刚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呆呆地抬头看她。
单绥之:啊?
琴案设在厅堂一侧,不知是什么时候搬上来的,崔令颜走过去坐下,指尖触到琴弦。
她没有选择任何应景的祝寿欢歌,纤指微扬,铮然一声清响,流泻而出的,是一曲《石上流泉》。
琴音泠泠,如山间清泉,自石上淙淙流过,清澈见底,不染尘埃。
曲禾满一直捻动佛珠的手指缓慢地停住了,她浑浊的眼睛一点一点地转动,最终聚焦在琴案后那个低头抚琴的的身影上。
琴音在崔令颜指尖渐渐收束,如同泉流入潭,随着最后一个泛音袅袅消散在喧闹暂歇的厅堂中。
她婉婉起身,笑道:“抱歉,近日只温习了此曲,技艺生疏,望诸位海涵。”
崔令颜表现十分大方坦荡,崔允有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双眼正死死地瞪着她。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5点,来源对象:崔允】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5点,来源对象:崔倩】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5点,来源对象:崔允】
...
从崔家姐弟入场看到崔令颜的那一刻起,厌恶值就一直增加,到刚刚弹完琴777的提示音更是一直响个不停。
【好了闭嘴,吵得我头疼,直接告诉我总数】
777的提示音戛然而止,卡顿了一秒,【……当前累计厌恶值总计:95点】
崔令颜落座后,眉头微蹙,【我记得要兑换道具的话最低要100点,那不是还是不够?】
777:【是的呢亲~】
崔令颜:......
她正盘算着如何再“刺激”一下那对姐弟,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侧首望去,恰好撞上单绥之幽怨的目光。
崔令颜:【他怎么了?】
777查看了一下回顾对话,没找出来什么苗头,【回宿主,不清楚嘞】
单绥之:......
他愤愤地回头,独自生着闷气。
崔令颜看着他闷红的侧脸,又想起单绥之能听到她心里想什么这件事,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
她伸出双手,直接贴上单绥之各两侧的脸,强硬地将他转过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崔令颜笑着眨眼,“放心,会给你发挥的机会的。”
再次被美色迷惑并且已经忘记刚刚生什么闷气的单绥之:啊?
33. 偷听
眼见孟家重获圣眷,唯一的目的没达到,崔倩俩姐弟也没有心情再在这个宴会呆下去了,便提前离席而去。
登上自家马车,崔倩愤愤不平,声音里透着不甘,“阿允,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崔允白了这个蠢姐姐一眼,“那还能怎么样,原指望借孟群山之手,给那崔令颜添些堵,结果凑上人家复得圣恩。”
两人再无言语,各自沉着脸。
崔倩和崔允同乘一个马车,余下七八名侍从则挤在后方另一辆马车内。
两乘马车辚辚启动,碾过寂静的石板路,驶入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夜幕。
高处,飞檐之上。
崔令颜纤臂环着单绥之的脖颈,俯瞰着下方缓缓移动的车驾。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朝崔允崔倩所乘的那辆马车偏了偏头。
单绥之没看懂,“什么意思?”
崔令颜无语,“我让你去寻些石子将他们车轮卡住。”
单绥之识趣地没问为什么,依言捡了几颗棱角分明的石子,指间暗劲一丢。
石子破空,刁钻地嵌入车轴轮隙,“咯噔”一声闷响,崔家前车猛地一顿!角度刁钻地丢了过去,把姐弟俩的马车轮卡死。
车内二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
“狗东西,怎么做事的!”崔倩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怒斥。
车夫惶恐告罪,“二小姐,三少爷恕罪!不知怎的轮子卡住了,小的即刻便处理好。”
“手脚利落些,耽误得起我们的时间么。”崔倩冷哼一声,愤然甩下帘子,坐回车中。
后方马车的侍从见前车停滞,面面相觑。推诿片刻,终是派了个伶俐小厮上前探问,但帘内只传来崔允一声不耐的“滚”。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调转车头,绕道先行回府。
只是他们枯坐半晌,车外却迟迟不见动静,只余一片死寂。
夜风吹过巷弄,更添几分诡谲。
崔倩眉头紧蹙,心头莫名涌上几分不安,嘴里嚷嚷着,她按捺不住,再次探身掀帘,却发现那车夫早已不见踪影。
“人呢?”她提着裙裾下了马车,环视四周刚准备细看,眼前却突然一黑。
外面安静过头,只余冬日风声。
在车里一直等着的崔允也感觉到不对劲,他朝外喊了一句,“阿姐?”
无人回应。
他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出去查看情况,只是头刚伸出去,就被一袋粗糙的麻袋兜头罩下。
.
孟府偏僻后巷的阴影里,两个头上套着麻袋的身影被捆得结结实实,其中一个还在地上扭动挣扎。
正是崔允。
“是何宵小!胆敢对本少爷行此下作勾当,知道本少爷是谁吗!”崔允扯着嗓子叫嚣。
崔倩已经先一步被打晕,现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单绥之见状,咧开嘴正欲出言嘲讽几句,一只温凉的手已迅疾捂住了他的唇。
崔令颜对他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地上蠕动的人形上,无声示意:【把他嘴堵住】
单绥之会意,忙在身上摸索,却空空如也。
他略一踌躇,目光落在崔允脚上,上前,利落地褪下其鞋袜,隔着麻袋口摸索着,将那犹带余温的布袜狠狠塞进崔允嘴里,堵住。
麻袋里的人似乎挣扎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崔令颜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冲单绥之使了个眼色。
【好了,动手吧,我去那边望望风】
崔令颜冲他摆摆手,身影轻盈地隐入巷角暗处。
单绥之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又没想清楚什么地方奇怪。
此时索性也不管这么多,撸起袖子直接开干。
崔允虽因年少身形未足,但养尊处优,皮肉细嫩。
单绥之的拳头专拣那肉厚不易留痕的地方招呼,落点又极为刁钻阴狠。
麻袋中人形剧烈颤抖扭动,若不是嘴被堵住,此时说不定早已惨叫震天。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1点,来源对象:崔允】
【数据更新,检测到新增厌恶值+1点,来源对象:崔允】
…
等脑海中777的播报声彻底停歇时,崔令颜明白,这代表崔允已经痛晕了过去。
可能因为是连带的厌恶,所以这次数值加的很少,不过总数恰好够100点。
单绥之神清气爽地回到崔令颜身侧,眉眼舒展,一副等待夸赞的模样。
见崔氏姐弟及车夫皆已不省人事,崔令颜不再噤声,偏头对他问道:“都妥当了?”
单绥之点点头,“两人包括那个车夫,我都塞回马车里了。”
崔令颜嘴角上扬,手伸向单绥之,后者下意识俯首,让她的手能摸到自己的发顶。
“干得不错。”她称赞道。
单绥之咧嘴,笑得十分掉价。
.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回孟府,往客院的方向走。
只不过不是从地上,而是从僻静的屋檐上。
不知道是宴会在他们离场后结束得十分快还是因为单绥之揍人的速度太慢,此刻府中宾客已散去十之八九,四下里一片清冷。
就在他们即将拐进通往客院的房上时,崔令颜倏地拽动单绥之的衣领。
“看那。”崔令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绛紫色的身影。
单绥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不远处孟老夫人所居的静心堂院门微敞,孟群山进去时还左右看了眼周围。
她眼中精光一闪,侧首看向单绥之,眼神无声探询。
单绥之目露询问:“?”
崔令颜用先前摸他的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我叫你跟上。”
单绥之被拍得变傻了一样,抽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仍然抱紧她不放下,茫然问道:“跟上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崔令颜睨他一眼,“我们去听一下他们聊什么。”
单绥之愕然瞪大双眼:“夫人你竟……”竟有听墙角的癖好?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单绥之转念一想,就算他夫人真的有此好,只要他日后稍加劝解,慢慢改正就好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足下一点,一边抱着崔令颜往孟老夫人的居所去。
崔令颜看他,【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掀开一个砖瓦然后才能窥听?】
单绥之声音极低,“那要提前过来动手脚,现在掀开会惊扰屋里的人了。”
【那我们怎么听啊?】
他略一思忖,抱着崔令颜跳了下去。
许是屋内之人亦不欲声张,四周守卫皆远远避开主屋。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借着花木山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到房屋的窗下。
窗扉并未关严,留有一线缝隙透气,昏黄的烛光从缝隙中透出,也隐约传出了里面压低的说话声。
他们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窗缝。
屋内,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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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清晰地传来。
“孟群山,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联手吗?”
一阵窸窣衣物摩擦声传来,似是孟群山寻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他语气轻慢,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嫂嫂何须发这么大火,我们的目的达到不就好了,其余的又何必斤斤计较?”
曲禾满似乎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有些颤动,“但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孟扬是孟钦的骨肉!”
“怪不得……”她气笑道:“怪不得这么多年你都从未让我见这孩子一眼,怪不得你院里的侍从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为了避免见过孟钦的人看出端倪来。”
孟群山依旧一副浑不在意的腔调,“嫂嫂,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如今钦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再说了,若非有他这张脸,我们岂非平白少了一枚好棋?”
单绥之没听明白,用眼神发出疑问。
崔令颜不用想就知道这蠢货无非是在疑惑为什么孟扬是一步好棋。
【今日孟群山端出来的那个布,他对外宣称是孟扬织就的】
单绥之歪了歪脑袋。
不是他织的吗?
崔令颜轻叹一口气,【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可以说是不是都不重要】
单绥之被绕晕了,更加迷惑。
【孟扬只是个口碑,代表着孟钦的口碑,明眼人都能看出或听出来他是孟钦骨肉这个事实】
崔令颜头微微低下,【因此,就算今日那布不是孟扬教导织就的,甚至不是孟钦的技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咬死这布是“孟钦”的作品,总会有不识货的富商买下的,更别说孟群山还有皇上这座靠山了】
里面传来阵阵脚步声,孟群山缓缓踱近曲禾满,声音压低了些,“若说从前,你为了给我那个小侄女铺路,把我哥那些未出娘胎的子嗣害死一个又一个,那也就算了。”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如今倒好,别说我那短命的兄长早已作古,便是您视若珍宝的竹月,不也……”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屋内。
“你闭嘴!”曲禾满撕声厉喝,往日端方持重的仪态荡然无存。
“哈。”孟群山抚着微热的面颊,依言退开几步,防止这个疯女人又一个巴掌甩过来,“好,好,嫂嫂息怒,小弟不提便是。”
他踱回原位,话锋一转,“但嫂嫂,小弟今日所为,说到底,也是为您着想。”
“您看看今日宴上,您那外孙女过的是何等日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崔远为那两个孩子都如此刁难她,想让她下不来台,就更不用说在家中是什么待遇了,与当年竹月的处境,何其相似?”
听到谈及自己,崔令颜眸色一深,单绥之更是屏住呼吸,指节捏得青白,紧张地凑近窗棂缝隙。
孟群山的声音继续传来,“她同竹月一般,已被崔远为当作待价而沽的货物,拱手献出,您现在幡然醒悟,不正是怕她重蹈竹月覆辙,踏上那条竹月那条不归路么?”
“嫂嫂。”孟群山的声音陡然沉下。
宴席上那副谄媚逢迎的腔调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磅礴野心的低沉,仿若毒蛇吐信。
“我们明明很早之前就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他顿了顿,缓慢而清晰地将两人之间最黑暗的纽带彻底钉死。
“从您看到我亲手掐死孟钦那一刻起,不是么?”
34. 远月弦(一)
“啪!”
一声脆响撕裂了室内的宁静,精致的茶盏在孟竹月脚边迸裂开来,碎瓷飞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孟钦面色铁青,怒瞪着跪在地上的孟竹月。
孟竹月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噬人的目光,清凌凌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女儿说,竹月不嫁!”
“好,好好好”,孟钦怒极反笑,“当真是翅膀硬了,敢忤逆尊长了,来人!”一名身形健硕的侍从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三尺余长的青竹板。
孟钦素来珍视自己那双养尊处优的手,这等“粗活”自然假手他人。
他冷冷下令:“先责二十,以儆效尤,再将这逆女关入后园静室自省,若仍冥顽不灵,休怪家法——”
他话音刚落,门扉突然猛地被推开。
“住手!”曲禾满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跪在地,将孟竹月紧紧护在怀中
“夫君,何至于此!”曲禾满带着点怨气,但更多的还是对女儿的心疼。
“哼,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孟钦语带讥讽,阴阳怪气,“眼下正是打通崔家关节的要紧关头,只要竹月点头嫁过去,崔家那泼天的银钱便能流入我孟家的生意,这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偏生她不知好歹。”
“她是你的骨肉,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曲禾满嘶声力竭。
“骨肉?一个赔钱货罢了!”孟钦满脸不耐,拂袖道,“生个女儿,倒不如我的生意实在!休得多言,将夫人拉开!”
曲禾满任凭仆妇如何拉扯也不肯松手,泪水已经将脸上精致的妆容冲花,狼狈不堪
孟竹月却异常平静,抬手,温柔地拭去母亲眼角的泪珠,“没事的娘,你先回去吧。”
随即,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
.
夜色浓稠如墨,唯有一轮孤月悬于孟府高耸的飞檐之上,洒下清冷如霜的光华,将庭院照得一片惨白。
曲禾满悄然潜至静室门外。
“夫人。”守门的侍女等候已久,低眉顺眼将房门打开。
曲禾满步履焦灼,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一方清冷的银霜。
孟竹月正跪坐于这片清辉之中,就着微弱的光,伏在矮几上奋笔疾书,纸笔是她托人悄悄送来的。
曲禾满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孟竹月恰好落下了最后一笔。
她闻声抬首,看见站在门口的曲禾满,乖巧地轻唤了声“娘”。
“可曾饿着?冻着没有?手上的伤……还疼得厉害么?”
一连串的关切几乎让孟竹月无从应答,她无奈牵起一丝浅笑:“娘亲宽心,竹月无碍。”
她温言软语,好一番劝慰,才稍稍抚平了母亲的忧惧。
孟竹月将方才写就的信笺郑重地递到田禾满手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夜……原是与弦郎约好相见的时辰,但如今竹月身陷囹圄,恐难赴约,烦请娘亲将此信,送至护城河边那棵垂拂水面的老柳之下。”
曲禾满捏着那薄薄的信笺,面露犹豫,“竹月,那联姻之事……”
“女儿心意已决。”孟竹月打断她,语气平淡,“然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身无长物,唯此一身……”
“竹月!”曲禾满猛地抱住她,眼又开始止不住地流泪,“娘不准你做傻事!”
孟竹月缓缓回抱,“娘亲莫怕,女儿只是……说句气话罢了。”
等曲禾满的啜泣渐歇,孟竹月才放开,正欲开口,却被母亲抢先一步截断。
“竹月,这信还是你亲自去送吧。”
孟竹月愣然。
曲禾满冷静了些,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决绝,声音压得极低,“娘知道,你与那位贵人相交匪浅,今夜,你亲自去问他,问他能否带你走,今夜就走!”
“娘?”孟竹月觉得荒谬。
可曲禾满此刻已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生怕女儿真会寻了短见,将信硬塞到孟竹月手中,不由分说便用力将她推向门外,“快去,再晚些人家走了就来不及了。”
薄薄的信纸仿佛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孟竹月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江倒海的不甘死死压下。
她要去见他。
风带着寒意,吹动她素色的裙裾,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护城河边那棵熟悉的老柳奔去。
远远地,那个挺拔清隽的身影便撞入眼帘。
祝终弦斜倚在老柳虬结的树干上,指尖随意地抛接着某个物件。
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倏然侧首。
在看清来人的刹那,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被瞬间点亮的星辰,骤然迸发出足以驱散寒夜的暖意。
“竹月!”他快步迎上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熟悉的触感几乎让孟竹月瞬间红了眼眶。
“抱歉,让你久等了。”她声音里带着歉意。
祝终弦展臂,轻松地将她抱起转了个圈,朗声笑道:“这有何妨?便是等你一整夜,我也是甘之如饴。”
“手怎地这般凉?”他下意识地将那双孟竹月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掌心,轻轻揉搓呵暖,动作亲昵自然。
祝终弦将她抱到老柳下,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用大氅将她裹紧。
还没等孟竹月开口,祝终弦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从,神秘兮兮地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孟竹月心一紧,“坏消息是什么?”
祝终弦故作伤心地低下头道:“我们短时间内,恐怕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
“为何?”
祝终弦却突然抬起头,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璀璨夺目的笑容:“因为——父皇立我为太子了!”
衣袖下,孟竹月原本紧攥的指尖骤然松开,随即又死死掐入掌心。
她怔怔道:“太子?”
祝终弦是皇子这件事,孟竹月很早就知晓了。
他们初识于这棵老柳下,他向她倾诉不受宠的苦闷与失落,她则为他疏解心结,出谋划策。
他未曾刻意隐瞒,她也心照不宣。
一来二去,情愫暗生,早已超越了寻常知己。
祝终弦将手中把玩之物托起,递到她眼前。
那是一枚通体温润、雕工繁复精美的赤金累丝玉佩,中心还镶嵌着一块温润剔透的淡黄色羊脂美玉。
他眼中光华流转,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骄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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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皇托人给我打造的太子信佩,今日刚交到我手中,我思来想去,唯有此物,才配得上赠予你。”
孟竹月如同被烫到一般,慌忙抬手阻拦,“不行,此乃储君信物,何等贵重,竹月岂能收,况且你若无此佩,又该如何自处?”
祝终弦却态度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笑着握住她推拒的手。
“不过一枚玉佩罢了,又不是传国玉玺。等我回头禀告父皇,只说一时不慎遗失了便是,父皇断不会因这小小佩饰与我置气的。”
他不由分说,动作轻柔地将玉佩挂在孟竹月纤细的颈项上。
温润的玉质贴着肌肤,孟竹月小心翼翼地捧起胸前的玉佩。
玉佩做工十分细致,孟竹月翻看玉佩的的背面,发现右下角刻着一个微不可查的“祝”字。
祝终弦正亲昵地搂着她的脖子,同样也看到了这个字,他笑道:“若是日后你有困难,只管拿着这个玉佩来皇宫找我便是,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必为你踏平。”
孟竹月抿着唇,沉默不语。
祝终弦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中,未曾察觉她异样的沉默,自顾自分享着自己的远大抱负。
“你看这越城,”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穿透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父皇年事渐高,诸王心思浮动。”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北境狄戎蠢蠢欲动,东南漕运,关乎国本,却被蛀虫盘踞,层层盘剥,吏治不清,民有积怨……”
“这些沉疴积弊,非雷霆手段不能廓清,如今只待一个契机。”祝终弦搂着孟竹月的手臂紧了些,“竹月,你信我,等我站上那个位置,定以山河为聘,凤冠霞帔,光明正大地迎你入宫。”
他描绘的,是万里江山,是千秋功业。
孟竹月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看着他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他眼中的光那么亮,那么烫,像正午的太阳,刺得她眼睛生疼。
于是,孟竹月最终只是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力道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好。”如同叹息,消散在清冷的夜风里。
祝终弦得了她这一声应允,心满意足,他再次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对宏图伟业的精妙布局中,连她何时悄然松开了手都没有察觉。
过了许久。
“阿弦,”孟竹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月光无声,冷冷地洒落,孟竹月自他怀中缓缓起身,转身欲离开。
祝终弦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指缝中流逝。
“竹月!”他脱口唤住她。
孟竹月脚步一顿,回首望来。
祝终弦对上她沉静的眼眸,一时语塞,满腔话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堪堪问道:“我们……下次相见,是何时?”
孟竹月凝望着他,一如他最开始见到的时候,嘴角扬开一抹淡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
“等到我下次去找你,就是我们见面之时了。”
她这么说着。
35. 远月弦(二)
孟钦急得很,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在孟竹月回来的第二天,同意联姻后,便风风火火地和崔家定好了良辰吉日。
铜镜前,孟竹月望着镜中那张被胭脂精心描摹却难掩苍白的容颜,一时恍惚。
曲禾满立于她身后,接过侍女的木梳,一点一点地帮她梳发,梳齿划过如瀑青丝,动作轻柔。
母女二人相继无言。
时辰将至,曲禾满才恋恋不舍地看着侍女为孟竹月戴上沉重的凤冠,覆上红盖头,最后握上她的手时,才发现她的指尖在颤抖。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孟府的喧嚣隔着几条街巷都能听闻。
凤冠霞帔重若千钧,压得她脖颈生疼,稍微歪一下头,旁边的喜娘就使劲掐她腰上的软肉,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让她再忍耐忍耐。
接亲的队伍到了孟府门前,孟竹月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这身嫁衣上。
“那就是孟家倾国倾城的女儿?”
“是啊,传说千年难得一见,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孟老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啊?为何啊?”
“还能为何,眼高手低呗,这瞧不起那看不上的,就是可怜这一张皮了,怎么就嫁到崔家去了呢。”
...
孟竹月垂着眼,视线被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红盖头底下那一小块地面。
突然,一双锦缎云头履映入眼帘,随后,鞋履主人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门槛。”一个声音在身侧响起。
跨过门槛后,崔远为也没松开,反而反手一握,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于掌心,一直到扶她上墨车。
隔着车帘,喜娘焦急的低语传来,“公子,这不合规矩。”
崔远为:“无碍。”
时间在沉默中过得十分快,孟竹月被人引来引去,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喜娘搀扶着,完成一道道繁复冗长的礼仪。
“一拜天地——!”司仪高亢的声音穿透喧嚣。
“二拜高堂——!”
莫名地,孟竹月总感觉正前面有股强烈的,令人恶心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她不敢多想,先把仪式进行完。
“夫妻对拜——!”
她僵硬地转向身旁那个散发着陌生气息的高大身影,隔着厚厚的盖头,她都能感受到对方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缓缓俯身,与他相对而拜。
喧嚣的宴席终有散时。
新房里,龙凤红烛高烧,跳跃的火焰将满室映照得一片暖融假象。
孟竹月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沉重的凤冠依旧压在头上,重得煎熬。
终于,门外传来了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陌生的男子气息涌了进来,脚步声停在门前。
没有预想中迫不及待地掀盖头,崔远为似乎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静静地打量着端坐的新娘,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片刻后,他竟在床边的紫檀圆凳上坐了下来,离她不远不近,隔着盖头,孟竹月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并未移开。
“累吗?”崔远为的声音在寂静的新房里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礼貌性的开场白。
孟竹月抿紧唇,没有回答。
崔远为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合卺酒,白玉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并未饮,只是把玩着酒杯。
“孟小姐,”他换了个称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或者说,夫人……我很好奇。”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我以为你断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为何这么说?”
崔远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红布,落在孟竹月身上。
“你不是已经有情郎了么,就是刚举行完太子继位大典,风头无两的那位贵人。”
孟竹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声音一紧,“崔公子......”
“错了。”崔远为终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过来,在她面前稳稳站定,语气带着戏谑的意味,“该改口喊‘夫君’了,不是么?”
孟竹月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夫君”。
“很好。”崔远为似乎满意了,却不肯放过她,“那么,夫人还未回答为夫的问题。”
“夫君是想我去私奔么?”她清冷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
“有何不可?”崔远为反问,语气轻松,“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你这般颜色,恐怕连龙宫明珠都要黯然失色,太子殿下说到底也是血肉之躯,焉知不是个好色之徒?”
孟竹月眉头微蹙,“夫君慎言。”
崔远为低笑一声,抬手,指尖轻轻拨弄起她盖头上垂落的金色稻穗流苏,“既然夫人不愿坦诚,那便由为夫替你说了吧。”
“那晚,护城河边,老柳树下……你原本,是抱着与他远走高飞的决心去的吧?”
孟竹月一惊,没忍住问道:“夫君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总不能在婚约定下前就派人跟踪我吧?”
崔远为笑道:“怎么会,只是你们每每偷情的那棵老柳下,刚好埋着我的私房体己,每晚不去查看一番,为夫都会觉心中不安,凑巧全听到罢了。”
孟竹月:“......”
崔远为没在意,继续道:“但是你到了以后发现,你的情郎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失意皇子了。”
“若他只是皇子,以孟家根基,或许尚有一线渺茫希望,待他大选,将你纳入府中,也算成全了你们。”
“可他现在贵为太子,他的正妃、侧妃,乃至侍妾,都需权衡朝局,牵动天下,孟家的门楣又如何入得了天家法眼?”
“正常嫁娶之路已断,留给你们的,似乎只剩私奔一途,然而……”
话语未尽,但所表达之意已经清晰可见。
孟竹月安静了许久,才道:“他的功业在庙堂,他的抱负是江山社稷,那是他的天命,亦是他的枷锁。”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若随他而去,他便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祝终弦,他会成为史书里为情所困、抛却江山的昏聩君王,成为天下人唾弃的笑柄。”
“这万里河山,黎民百姓,不该因我一人而蒙尘。”
“夫人……倒是看得通透。”崔远为语气带着笑意,“倒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能担得起夫人如此信任?”
孟竹月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触碰到盖头的边缘,红绸被缓缓掀起细微摩擦声。
她下意识闭上眼。
刺目的烛光终究还是穿透了眼皮,她适应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
崔远为的样貌算得上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然而,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幽暗、深沉,没有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或暖意。
他正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她因惊惶而更显楚楚的脸庞。
“夫人着实是人间绝色,”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笑道:“怪不得家父执意要我娶你。”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孟竹月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崔远为将红盖头随意丢到地上,“夫人看起来不太清楚崔家呢。”
他踱开一步,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家父在越城的名声,呵,可谓‘声名狼藉’,挑来捡去,也只有你那蠢钝如猪的父亲,肯将你这如花似玉的女儿论斤卖了,为此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孟竹月眉头微蹙,“我不是与你成亲么,与你父亲有何干系?”
崔远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毫无笑意,“要是让你知道要和他成亲,夫人说不准现在已经投河自尽了。”
“家父崔鸿,好色成性,他与我做了一笔交易,让我出面娶你,等你进府后,再把你交给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来跟你洞房了。”
孟竹月瞳孔猛缩,下意识想逃走。
崔远为眼疾手快狠狠扣住她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重重地掼回喜床上。
未等她挣扎起身,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麻绳,在她眼前晃了晃,“按道理说,我现在应该绑住你,以防你跑走我也不好交差。”
手腕被巨力钳制,孟竹月挣扎不开,但这种情况下,她反而冷静下来。
“我可以问一下夫君,令尊与你的这笔交易……具体是什么吗?”
崔远为眉头微挑,“哦?怎么,夫人也想与我做交易吗?”
“告诉你也无妨。”崔远为漫不经心道:“家父在城南用别人的名头,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青楼,每日流水数不胜数,他说,只要我把你‘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里,就愿意割让其中四成干股给我。”
崔远为空闲出一只手,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如同毒蛇游走,“夫人还挺值钱的,能让那老家伙为你下如此血本。”
孟竹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从齿缝中挤出讥讽,“夫君很缺钱?”
“谁会嫌钱多呢。”崔远为说完,突然感觉眼睛被一道金光刺到。
他动作一顿,伸手想要往孟竹月的脖颈伸去。
孟竹月看出他的动作,反应更加剧烈,居然真的挣扎开他的束缚,立马起身撤到一边,踉跄着躲到了墙角的花瓶之后,双手死死护住胸前。
崔远为反身坐在床沿,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语气平淡,“那是太子给你的?”
孟竹月死死盯着他,不作回应。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两人四目相对,僵持许久。
最终,还是崔远为退让一步,“罢了,”他声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今夜,暂且不收你的代价,让你安安静静待一晚。”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躲在花瓶后的孟竹月,手如同铁箍般再次狠狠钳住她护在胸前的手腕,他的一条腿强硬地顶入她双腿之间,膝盖死死抵住她身后的墙壁
最终,还是成功地拿到了孟竹月脖上的玉佩。
“但是以后,若是夫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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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求我......”崔远为看着右下角的“祝”字。
他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攥住了什么命脉,一字一句道:
“就拿这个来换。”
.
尽管崔远为这么说,但孟竹月没有在崔府见过崔鸿一眼。
她曾婉言问询过侍奉的下人,众人皆低眉敛目,言语谨慎,只道:“老爷沉疴难起,病体支离。”再不肯说其他的。
孟府那头,也断了音信。
不说回门探望,便是她寄予母亲的书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偶尔有市井传言入耳,说孟家的丝绸买卖愈发兴隆,家业日渐煊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寒暑更迭,秋意渐浓。春去冬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孟竹月静静依偎在摇椅上,静观庭前梧桐,黄叶离枝,翩然委地。
她最近心绪总是不宁,郁郁寡欢,连带着身子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前段时间崔远为回到家,会与她谈及宫中近况。
老皇帝龙体每况愈下,最近更是风中残烛的程度,他料想那易主之期已经不远了。
孟竹月发现崔远为对她刻意的疏离视若无睹后,索性直接卸下虚与委蛇的客套,平日只将他视为空气。
奈何此人面皮太厚,总是不请自来。
崔远为回到屋中,挥手拒绝欲上前侍奉更衣的婢女,自行将沾染秋寒的外衫搭于一旁的背椅上,径直走向孟竹月。
他俯身,极自然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神色却平淡无波:“你近日倒爱在外头久坐。”
孟竹月眼波未动,依旧凝望着枝头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崔远为屈身蹲下,掌心轻轻覆上她微隆的小腹,“还是太小了。”
孟竹月似乎终于有了点反应,喃喃道:“她近日总是闹腾我。”
崔远为嘴角扬起一点点弧度,“如此闹腾,也许是个麟儿。”
孟竹月这才缓缓转眸,目光直视他,轻轻摇头,笃定道:“不,是个女孩。”
崔远为唇边那点弧度倏然隐去,他平静起身,淡淡道:“是吗?”
“可惜了,女儿之身,终究难堪大用。”他语气寻常。
孟竹月的睫毛轻轻一动,她缓缓站起身,直视他,“她是人,不是物件。”
崔远为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容颜上流连片刻,缓缓道:“但是眼下,夫人羸弱若此,恐怕连诞育此‘人’的气力都无,又如何能为我崔氏诞育承继家业的子嗣?”
孟竹月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敛下眉目,径直回到屋内,徒留给他一个背影。
时间过得很快,孟竹月临盆之期转瞬即至。
崔远为所言非虚,她确实连生下这个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崔远为请的名医换了一茬又一茬,苦涩汤药饮之不尽,却始终不见起色。
孟竹月最近总在纠结,她似乎活不下去了,那腹中这个尚未面世的小家伙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呢?
她此生坎坷,没有给这个孩子留下半分可倚仗之物。
或许,这世间根本无人殷盼她的降生,包括她这个母亲。
孟竹月这么想着,指尖无意识地抚上浑圆的腹部。
掌心之下,似乎有细微的胎动传来,像是一尾小鱼轻轻顶撞。
孟竹月心头蓦地一软,酸涩难言。
她下不了手。
分娩那一日,不出意外,她难产了。
当摧心折骨的剧痛席卷而来时,孟竹月神思恍惚,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许多人的旧影。
母亲…母亲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女儿也已经到了能为人母的时候了。
父亲…父亲想必已是丝路巨贾,这毕竟是他一生所盼,宁愿牺牲所有,都要达成的心愿。
祝终弦…他是不是快要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了呢?她甚至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话,就这样仓促离别,嫁作他妇,他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想她呢?
会生气,破口大骂,还是会黯淡神伤呢?
还有......
孟竹月费力地掀开被汗水濡湿的眼睫,迷蒙视线中,依稀看到床畔边,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容。
她努力地想抬手去够那只近在咫尺的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手腕无力垂落,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稳稳握住。
孟竹月气息奄奄,一字一句,道,“我…我还没有,想好她…的…名字。”
崔远为静静看着她,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孟竹月再说不出一句话。
“哇——”
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孟竹月似乎泄尽所有力气。
她终于放心似的,缓缓阖上双眼。
“老爷老爷,是个小姐。”产婆抱着襁褓,慌忙凑到崔远为跟前禀报。
崔远为没有看抱过来的孩子一眼,双眸正静静盯着锦衾之下毫无声息的人。
良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