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来死去》
1. 第一章 孟婆的奶茶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
身体什么感觉也没有,耳边除去流水声,就只有这个在他头顶上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反复倒带地念叨着这一句。
37闭眼睛躺着,不打算睁眼,反正睁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也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又死了啊。”沙哑的声音停止了念叨,离他很近地说了一句。
“嗯,羡慕啊?要不要跟我换换。”他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这次……过得去么?”那声音又问。
他没回答,听着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叹了口气:“下一句是什么?”
“什么下一句?”
“摇到外婆桥下一句是什么?”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沙哑的声音再次开始重复这一句,念叨了一会又停下了,“你为什么又死了?”
又。
是的,又。
又死了。
像这样没事就来奈何桥一日游的人估计就他一个。
“不记得了。”他简单地说。
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得挺难听,37又叹了口气:“你还是继续外婆桥吧。”
那声音没理会他,继续嘎嘎笑着。
37也不再说话,他的确是不记得,他只知道距离自己第一次死亡已经很久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的。
但死后的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再次能续上的记忆,就是最近总这么来来回回在阴曹地府的摆渡船上呆着。
死了一次又一次,外婆桥听了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听不到下一句,简直抓心挠肺。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笑声中有人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谁?”37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人能说话,这条船37坐过很多次,这船上都是刚死的人,嘎嘎新的新鲜小魂魂,这些鬼出不了声,也顾不上出声,都忙着迷茫惊恐呢。
没有人回答他,耳边的外婆桥和水声也都消失了,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没有任何感觉,四周像是凝固了一样。
又过了一小会儿,37看到细小的光,他知道到地方了。
前方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亮光,那是孟婆的灯。
37往前移动了一下,灯光里能看到河边伸出的一块板子。
沙哑声音的船工管这玩意儿叫桥,而且还管它叫奈何桥,37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深受打击,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传说中的奈何桥居然只是块架在河边的门板。
这比孟婆有时候是男的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孟大姐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在37身后说了一句。
“带了几个?”尖锐的女声响起,灯影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四个,一个淹死的,俩病死的,还一个不知道怎么死的。”
黑影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怎么死的?又是那个死个没完的小孩儿吗?这俩月都来多少回了。”
“是我,”37也往前走,站到船头,伸出手,“姐姐快给我一杯……一碗……一罐……今儿你发的是什么?”
“奶茶,”黑影尖着嗓子笑了两声,晃了晃手里一个像杯子似的东西,“爆蛋奶茶,独家秘制,喝完你立马就可以失忆去投胎了。”
37突然很紧张,手都有些抖。
他每次都会紧张,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喝到过孟姐姐的失忆特典,无论是红枣银耳汤还是芝麻糊还是奶茶果茶,他从来没有喝到过。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过去,一定要喝到,一定要投胎!
“咦?”身后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37一听这声音顿时心里一沉,完了。
每次听到这个咦,他就知道完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冲孟婆喊了一声:“扔过来!”
黑影一扬手,爆蛋奶茶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他正要扑过去接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的身体突然有了感觉,这感觉还很清晰明确,他被人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回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回去找到你自己。”
“我不……”37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接着迅速地向下坠去,很快地失去了意识。
找到我自己?
去哪里找?
为什么要找?
明明已经死了,而且都已经死成熟练工了。
为什么?
我自己又是谁?
37不知道这种状态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总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耀眼的阳光。
身边有行人走来走去,马路上汽车按着喇叭……他又回来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身走到旁边商店的玻璃门前看了看,玻璃上映出了行人的身影,但没有他的。
他对着玻璃挥了挥手,又跳了两下,最后有些失望地蹲下了。
还是老样子,他依然是个死了却投不了胎的鬼。
在玻璃门前蹲了一会儿,抬头时发现这是一家K记。
K记!
37很快地站了起来,他还没有吃过K记。
其实不光是K记,别的他也没吃过,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他在第一次死之前,好像就没出过门,他的世界就是一个由很多灰白色屋子组成的巨大迷宫,他只记得那是个研究所。
总之,为了纪念自己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到人间,他决定去吃一次K记。
不过……他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得先找个身体。
找身体这种事挺麻烦,得一个个试。
根据37这段时间以来的经验,有些身体进去了就不舒服,呆不住,没几分钟就会被弹出来,还会让本来在白天就很虚弱的他更虚弱,自己看自己都快看不见了,跟个透明的塑料袋似的。
找一个合适自己呆着的身体要花很长时间,37时间挺多,大概再没有比他更悠闲的鬼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人间的原因,每天无所事事地瞎转悠。
37不断地靠近行人,寻找合适的身体。
也许他投不了胎是因为夙愿未了,也许他的夙愿就是吃一顿K记。
从太阳当头照一直试到太阳落山,37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身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挤进这人的身体之后,他马上感觉到了,这人饿了,这人头痛,而且这人很累,也很困,眼睛看东西都有点模糊。
这是一个估计已经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疲惫不堪倒下就能马上睡死过去的人。
这些感觉让37不太舒服,但身体是合适的,反正就吃一顿饭,也不用挺太久,他转头往K记走去,摸出这人兜里的钱包看了看,有几百块钱。
走进K记的时候,37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走进K记,闻到K记里的食物香味。
他在桌子之间很兴奋地转着,几次都踩在了服务员的拖把上。
转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看了看柜台那边,要排队,他随便找了个队伍排在了后面,跟着人慢慢往前移动。
过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轮到了他,他抽出一张一百块冲点餐的小姑娘挥了挥:“给我一份肯德基。”
“请问要哪一种呢?”小姑娘问了一句。
“嗯?”37愣了愣,“哪一种?有很多种吗?”
“是的,有汉堡,鸡腿,鸡肉卷……”
37听得有点儿迷糊,但他对K记的印象就是汉堡,于是打断了小姑娘的话:“汉堡汉堡我要汉堡。”
“好的,请问要哪种汉堡呢?”小姑娘又问。
“这也有很多种吗?”37捏着钱,听到身后的人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有点儿着急。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是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香辣鸡腿堡,田园鸡腿堡,深海鳕鱼堡,劲……”
“啊?什么?”37听得很迷茫,吃K记的愉快心情被扫掉了一大半,都没记住小姑娘都说了什么,只好再次打断了她,“不要了不要了怎么这么麻烦,给我一份饭算了。”
“培根蘑菇饭,巧手麻婆鸡肉饭……”小姑娘低头又开始报菜名。
“哎!”37忍不住喊了一声,旁边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正在一边拖地的服务员也停了手看着他,这让他很郁闷,把钱收回了兜里,他根本分不清小姑娘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没想到吃个K记会这么麻烦,很郁闷转身走出队伍,“吃个快餐都这么费劲你们还开什么饭店啊,不吃了!”
小姑娘有些尴尬地没有出声,旁边拖地的服务员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吃个快餐的智商都没有你还吃什么饭。”
37很恼火,也很失望,当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年头在K记连点餐都点不来的人估计没几个了。
所以这个服务员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他听见了的话让他非常没面子,扭头指着那个服务员:“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服务员停下了拖地的动作,站直身子看着他,手指在拖把棍子上轻轻敲了敲。
“你……”37想说话,但看清这人的脸之后他停顿了一下,盯着这人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这服务员挺高的个儿,身材很好,长得也很……帅,还有他喜欢的小麦色的健康肤色……
服务员大概在等他说话,扶着拖把没动。
37往他面前迈了一步,想伸手摸一下他的脸,但手刚抬起来,突然觉得本来就很疼的脑袋一下像是要炸开了似的,疼得他眼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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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儿蹦着小花,身上也疲惫得发软,老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跪。
接着就是强烈地心慌,心跳节奏完全乱了,这当然不是对眼前这个帅哥服务员一见钟情,这是……
心脏病?
37还没来得及细想,心脏位置猛地一阵绞痛,疼得他全身都往一块儿缩。
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的时候,听到四周发出了一片惊叫声。
完了。
又!
又……死了?
卢岩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做个笔录做了两个小时让他精疲力尽。
蹲在派出所门口的路边抽完两根烟,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关宁打来的,一接通直接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回事?”
“姐你消息很灵通啊……”卢岩站了起来,往公车站走。
“那人怎么死的。”关宁问。
“急性心梗,”卢岩摸了摸裤兜,好半天才摸到一个钢蹦,“我就说了一句话……对了,我觉得你可以给我派活了。”
“嗯?”
“我失业了,我被辞了。”
“你被肯德基辞退了就让我给你派活?卢岩,你都多久干不了正经活了,别难为我,你不要名声了我还要口碑呢。”关宁说得很不客气。
“我现在可以干了,我……”卢岩捏着一个钢蹦靠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远远开过来的车,“我今天一句话就说死了一个人,别再让我去跟踪婚外情了。”
关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行,明天你去跟踪上回说的那个小三儿,不要求你一句,十句,二十句,你要能把她说死了,我给你派个大活。”
没等卢岩再说话,关宁把电话给挂掉了。
卢岩啧了一声,捏着钢蹦上了车,扔进投币箱里正要往后面走,司机叫住了他:“两块!”
“不是一块么?”卢岩愣了愣,他身上就一个钢蹦的零钱。
“两块,空调车。”司机盯着他。
卢岩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第二个钢蹦,只好往投币箱里扔了五块钱,坐到了最后一排。
人要倒霉起来不光是开口一句话就有人能嘎嘣一下死你跟前儿,就连坐个公交都要比别人多交四块钱。
到站以后车上只剩了卢岩一个人,他下车之后,司机直接甩了拐弯的那个站,顺着直道把车开走了。
卢岩叹了口气,慢慢往家溜达。
这一段路相当破旧,没有路灯,没有商店。
因为是旧城区,路上被大货车压出来的一个个大坑快一年了也没人来修,深点儿的坑下了雨能养鱼,一到晚上就能听到车子爆胎的声音,卢岩失眠的时候数过,多的时候一晚上能爆十来辆。
走过最烂的那一段时,卢岩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每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但一般就那么几种,对于卢岩来说,很容易分辨。
身后这个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不是路人。
两秒钟后,尖锐的刀刃顶到了他后腰上。
“哥们儿,”一个压低了的男声在他身后,“借点儿钱。”
卢岩停下了,没转身也没动:“没有。”
“别废话,钱包拿出来,还有手机,”刀刃往他腰上戳了戳,“这儿可没摄像头,捅了白捅。”
“那你捅吧。”卢岩回答。
劫道这位是新手,卢岩从他声音和打个劫还啰啰嗦嗦老半天的风格就能判断出来,就这废话一大通,被抢的要跑早跑没影儿了。
而且这人还追不上,之前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他穿的是双不合脚的皮鞋。
“操,这是你自找的!”劫道的咬着牙说了一句,刀刃离开了卢岩的后腰。
新手要不怂蛋,要不傻猛。
这人是后者。
卢岩回手劈在了他手腕上,向着卢岩捅过来的刀落在了地上。
这人大概没想到剧情会有这样的发展,犹豫了两秒,接着就扑向了地上的刀。
“不走?”卢岩一脚踩在了刀上。
“你大爷!”这人一看刀被踩住了,直接弯着腰一拳从下向上冲他脸上砸了过来。
卢岩侧身躲开了,抓住他的胳膊顺着惯性带了一下,这人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冲了出去。
出于避免再被纠缠的考虑,卢岩抬腿在他后背上踹了一脚,劲儿很大,这人跪着扑倒在了旁边的花坛上,半天没爬起来。
卢岩绕过他快步往前走,这人在背后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在哪儿混的!”
“混?”卢岩想了想,“文远街。”
“文远……街?”
“嗯,”卢岩摸出根烟点上,转身看着他,“文远美食街,我在那儿卖麻辣烫,消费满一百送啤酒,欢迎光临。”
2. 第二章 前方高能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
37闭着眼,听着让他烦躁不堪的熟悉声音,琢磨着这次要是还投不成胎,回去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外婆桥后边儿那句问出来。
船晃了晃。
37没动,这是船上的新鬼折腾出来的动静。
没准儿就是刚心梗完了跟他一尸两魂一块儿死的那位。
自己第一次死的时候好像也折腾了半天来着,但记不清是怎么折腾的了。
新鬼不会说话,也顾不上说话,在船上来回来去晃着。
失去实体感觉的滋味儿很难受,摸不到,碰不到,再加上各种迷茫,惊恐,不甘的折磨。
船工很享受新鬼这个状态,念叨了几句摇啊摇之后就开始嘎嘎地笑。
不过让他更愉快的大概是这么快又在船上看到了37。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船工沙哑着嗓子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没听过。”37没好气儿地说。
“你不看电视么?”船工嘎嘎笑了几声,“也是,20岁,这片儿演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
37没说话,起来往船头靠了靠,一片墨色中他再次看到了灯光和灯光里的门板,不,奈何桥。
“上回跟我说话的是谁。”他问。
“不知道。”船工回答得很干脆,甚至都没好奇上回有人说话。
“你船上的人你会不知道吗?你要不知道你咦什么咦,还回回都咦。”37看着门板边的黑影,相比孟姐姐细长的身影,这个黑影要魁梧得多,这回是孟大哥。
“你跟他们不一样……小孩儿,你知道么,”船工不急不慢地哑着嗓子说,“有多少人既不在阳世,也不在阴间?”
“像我这样吗?”37站到了船头最前端。
“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他们是永远就在这条河里,永远,两边儿都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永远只在河里,”船工顿了顿又嘎嘎笑了起来,“不过也许有一天你也……”
“哥哥,跟孟姐姐换班了啊?”37冲桥边的黑影喊了一声,打断了船工的话,这话让他有些慌乱,也有些害怕,他不想变成一个永远被困在河上进退不得的魂魄。
“嗯,她调休。”孟大哥手里似乎有个瓶子。
“喝什么喝什么?”37伸出手,“扔过来!”
“二锅头。”孟大哥手一扬,瓶子冲着他飞了过来。
在37感觉自己指尖就要碰到瓶子的瞬间,船工在他身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又咦!
37一阵绝望。
肩头突然有了实感,他被人结结实实推了一把,向前栽下了船头。
“回去。”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这次他甚至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陷入了混沌之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两边的时间不一样,他被人推下船,不一定当时就能回来,根据经验,有时候是几小时,有时候得几天。
想到这点,37有些担心,如果时间一点点变长,会不会有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在混沌的河里飘着无处可去的鬼魂?
他在路边站了很久,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对于他来说,这个时间挺好的,比白天强。
旁边落地玻璃里很亮堂,他靠过去看了看里面墙上挂着的钟,八点半,里面有不少人在吃东西。
37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家麦记。
心里的郁闷暂时被一扫而空,上次没吃成K记,这次吃麦记也不错啊!
他很开心地跟着行人进了麦记的玻璃门,看着收银台上方的餐牌。
理论上他想吃麦记也必须得找个身体,没人能看得见他,也没人听得见他。
不过在K记里费了半天劲也没吃上东西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这次他没急着找身体,退到一张桌子旁,他得先研究一下餐牌。
研究了十来分钟,37决定要个巨无霸套餐,要吃就吃个大的。
他转身往门口走过去,打算去找个合适的身体。
天刚下过雨,门口这块被踩得都是泥,拖地的服务员低着头拖得挺起劲,拖把直接对着37的脚划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躲了一下,拖把从他脚边划了过去。
服务员的动作停下了,抬起头冲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注意有人过来。”
“……没关系。”37往旁边让了一下,看清这服务员的脸之后他眼睛一下瞪圆了。
这不是在K记拖地的那个帅哥么?
怎么K记和麦记是一家的?
而在还没弄清这其中的关系时,他猛地发现一个让他更吃惊的事。
这人能看见他?
是的这人能看见他!
还跟他说了话!
这个发现让37整个人,不,整个魂都有些哆嗦了,他瞪着服务员,有些语无伦次:“你是……跟我说……不,你是……你能看见我?”
“嗯。”卢岩站直了身体,扶着拖把,很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人,不超过20岁,眼睛挺大,长得不错,就是说话有点儿不太正常。
“怎么可能?”37很吃惊地追问,“别人都看不到我,怎么你可以?”
“……现在看不见了。”卢岩低下头,转身往旁边拖着地走开了。
他经常能碰到这样的人,前阵在K记工作的时候,有个姑娘每天头发上别着一朵大红纸花来餐厅里要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在桌边对着一个空白笔记本朗诵,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三个月。
把门口这块拖干净了之后,他打算去收拾一下桌子,一转身,发现那小子还站在他身后,看到他转身立刻问了一句:“能看到我么?”
“不能。”卢岩觉得这人肯定是有病,没再看他,拿着拖把往工具室走。
“你能,你能看到我,还能听到,是不是?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那小子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卢岩没再理他,把拖把放好之后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盘。
37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死来死去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能看到他,听到他的人,这让他心里激动得不行。
可这人很冷淡,现在连看都不往他这边再看一眼了。
37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靠墙站着看着他。
这个服务员真的很帅,37站了一会儿,开始离着几步距离地跟着他在一张张桌子间走来走去。
“我见过你,”转了几张桌子之后,37说了一句,“在肯德基,你也是在拖地。”
服务员没理他,拿了餐盘倒进垃圾筒里,扭头又继续收拾。
“你长得真好看,”37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跟在他身后说话,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在没身体的情况下说过这么多话,也许是因为太寂寞,或者是太惊喜,“你有没有女朋友?”
服务员还是不理他,收拾完餐盘之后又回工具室里拿了拖把到门口拖泥去了。
37跟过去,有些失望,这人是又看不见他了吗?
“你不记得我吗?那天我……”37站到他身边,“那天我点餐的时候就倒在你面前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这人拖地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37立刻开心了,肯定还能听到!
“啊不过不记得我也正常,那天我不是这个样子,”37继续跟着他,“那你有没有女朋友?男朋友呢?”
帅哥依然是沉默着当他不存在地拖着地。
37有点儿郁闷,这么久以来他就这么死过去又活回来地飘着,好容易遇到了一个能感知到自己存在的人,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他看着一言不发埋头拖地的帅哥,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出个大招。
在帅哥的拖把伸出去时,他过去把脚放到了拖把前。
拖把直接从他脚上穿了过去,帅哥的动作终于停下了,盯着拖把没有动。
“理我吗?”37问。
帅哥又继续开始拖地,37再次把脚放到了拖把上,拖把依旧是顺利地从他脚上穿过。
帅哥终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抬起了头。
这是卢岩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他对自己的观察力有百分百的信心,拖把的确是从这个人脚上穿了过去,而且是两次。
拖把穿过时,这人的脚变得有些透明。
其实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观察力,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这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找个人掐自己一把。
“嗨,现在肯理我了吗?”37站在他面前冲他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卢岩,”卢岩盯着他,调整着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没按节奏跳的心跳,“你是……”
“我是个鬼啊。”37笑着说。
卢岩刚调整过来的心跳一下又蹦错了点儿,无比后悔自己开口跟这人说话,扶着拖把棍儿闭上了眼睛:“说得太突然了。”
“那应该怎么说啊,”37想了想,“要我先举个牌子写上前方高能么?”
卢岩觉得自己眼前乱哄哄的奔过一片各种颜色的弹幕,居然临危不乱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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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己挺长时间没看B站了。
“不用了。”他站起来,尽管他现在震得有些扛不住,但还是看到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店长,工作时间坐在椅子上被看到了要扣钱。
“那……”37还想说话,但卢岩已经拿着拖把飞快地跑进工具室,把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他把拖把往旁边一扔就蹲到了地上。
这叫什么事儿?
报应?
这是他听到“鬼”字时的第一反应。
可他根本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
靠在一边的拖把滑了下来,砸在他头上,他猛地一惊,蹦了起来,一脚踢在前面的水桶上,架在水桶上的另一个拖把也倒了下来,叮铃当啷一通响,在工具室狭小的空间里响得跟炸雷似的。
卢岩手忙脚乱一通整理,门外突然响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其实关了门我也能进去,你在厕所里我也能进去。”
卢岩停下了动作,心里说不出是恼火还是害怕。
“我先敲下门吧……不知道能不能敲到,我还从来……没试过……”那个知道前方高能的鬼在门外说。
这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还是很有礼貌的三声。
“敲你大爷!”卢岩的火窜了起来,把拖把踢到一边,一把拉开了工具室的门,“你丫不是能穿墙么你进来啊!”
“你……”店长一脸震怒地举着手站在工具室门外,“什么意思?”
第一天上班,工作时间就公然坐在大厅正中间休息,进了工具室就不出来,还骂了店长。
卢岩换掉工作服从麦记走出来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没了,就算店长不让他走人,他也呆不下去,自己辞了职。
在商场后面的员工停车场找到自己的电瓶车,卢岩坐在车上点了根烟。
他整个人都还陷在巨大的莫名其妙以及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惊悚的状态里。
那个声称要敲门进工具室的鬼在他吼完店长之后消失了,确切说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个鬼就已经不在门外了。
到现在也没再出现。
卢岩叼着烟,看着电瓶车后视镜里的街灯,还有在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种自己病得不轻的感觉。
这几天是怎么了?
“你辞职了?”身后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卢岩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嘴上叼着的烟掉在了裤子上。
后视镜里赫然站着刚才的那个鬼,卢岩一巴掌拍在后视镜上,镜子应声掉到了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卢岩没回头,拿起烟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有人过来就吓跑了,我怕被撞到……”身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在镜子里也能看到我?我自己都看不到!”
“嗯。”卢岩回头猛地伸手挥了一下,手从身后的人身体里穿过,一股寒意瞬间裹住了他整条胳膊。
他收回手,没再说话。
“我叫……”37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的名字,他有时候会忘掉自己的名字,一直没忘过的只有37这个数字,这是他的编号,“我叫……37……”
“三七?不叫田七么?”卢岩弹了弹烟灰,这鬼是投胎失败的中药么。
“我想不起来……我的名字了,”37叹了口气,“不过我过一会儿就会想起来的,到时再告诉你。”
卢岩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下了车跟他面对面站着:“你什么意思?打算跟着我多久?”
“不是不是,”37摆摆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人能看到我。”
“你没死的时候是个话痨吧,死了不投胎跟这儿找人聊天儿?”卢岩坐回车上,发动了小电瓶,不管这是真的,还是他神经错乱,他都不想再跟这个田七三七的呆着了。
“我想投啊,但是我死来死去每次都被扔回来啊,”37一提这事儿就很烦躁,“你以为我不想走么!”
“你……慢慢死,不要着急。”卢岩安慰了一句,把车往街上开了出去。
开到街上之后,卢岩看了看残存的一个后视镜,没看到人了,松了口气。
刚想拧拧油门加速的时候,后视镜里37的脸突然从他肩后探了出来:“你能帮我个忙么?”
“操!”卢岩猛地刹了车,吓出了一身冷汗。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不,摇到外婆桥……”37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后面一句是什么?”
卢岩觉得自己头都开始疼了,扶着车把咬了咬牙,定了定神:“……外婆叫我好宝宝。”
3. 第三章 王斧头
“谢谢你……谢谢……”耳边的声音像是猛地松了口气,慢慢变得小声,接着就消失了。
卢岩回头看了看,身后空了。
他听说过,如果鬼被困在阳间,往往是因为夙愿未了,比如喜欢谁喜欢了半辈子结果没来得及表白就挂了,要不就是半截儿身子埋了还留个脑袋在河底呆着……总之就是得有人给他了却心愿才能去投胎。
按这个说法,这个小鬼就是因为不知道外婆桥下一句是什么所以被困住了?
卢岩重新发动了车子,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得是个多死心眼儿的鬼啊……
卢岩到家的时候快十点了,楼下小街的夜市摊已经都摆上,各种小吃热的凉的甜的辣的,一盏盏挑在红色篷布下的灯在路两边排成了两行。
他减了速,开着小电瓶缓缓从人群和乱七八糟的摊位前穿过。
文远街这片儿算是老城区最旧的街区,治安问题长驻本市新闻头条,环境脏乱差,几十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带着独特的气场,跟这片街区混然一体不分你我,出门往街上一站,脑门儿上就写着文远俩字儿。
卢岩把车停在了一个摊位前,烧烤麻辣烫啤酒,摊位上已经坐了两桌人,站在烧烤架后面忙活的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抬头看到了他,愣了愣喊了一声:“岩哥?你今儿不是夜班吗?”
“给我几串牛肉。”卢岩招招手。
这个女人叫许蓉,住卢岩楼下,肚子里的孩子六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爹是谁,卢岩跟她合伙租了个摊儿,他夜班的时候就许蓉出摊,钱各自分开。
“正好多烤了几串,”许蓉用塑料袋装了几串牛肉串走到他身边,胳膊有意无意地在他手上蹭了一下,“要啤酒吗?”
“不。”卢岩抬手在她胳膊上弹了一下。
“哎哟!”许蓉喊了一声,卢岩这一下劲儿不小,她皱着眉用力揉了揉胳膊,“干嘛你!”
“森田疗法。”卢岩拿过牛肉串,掉转车头把车开进了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灯,加上是封闭式的走廊,外面路灯的光也照不进来,整个楼道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从别人家门缝里透出来的细细光线。
卢岩拿着牛肉串慢慢往上走,脚步很轻,呼吸也放得很轻,耳朵捕捉着所有能听到的声音。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一楼的两户一家改成了麻将室,一家是个盲人按摩诊所,卢岩落枕的时候去按过,瞎老头儿干按摩之前可能是打铁的,卢岩让他按的差点儿没把组织上的秘密全盘招了。
二楼一家人在看电视,笑得很疯狂,另一户没人在家。
三楼许蓉家里有人,估计是她弟弟,隔三岔五会来搜刮一次许蓉的钱,对门正在打儿子,有点儿像上刑,不过受刑的显然不是硬骨头,卢岩上了三级楼梯,他已经喊了四声奶奶救命……
四楼很安静,卢岩对面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是个哑巴,老太太每天四点半起床骂半小时万恶的新社会,五点出门买早点。
卢岩在自己门口站了两秒钟,确定了屋里没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手电,对着四边的门缝照了一遍,然后开门进了屋。
屋里有些凌乱,衣服随意地扔着,拖鞋也跟散过步似的东一只西一只,卢岩不太爱整理东西,越是凌乱,他越有安全感。
他记得每一样东西摆放的样子,哪怕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他也能看得出有没有被人动过。
“我辞职了,”卢岩给关宁打了个电话,进厨房把水壶放到电磁炉上烧着,“明儿我还是去跟小三儿吧。”
“我已经安排别人了。”关宁说,没有问他辞职的原因。
“还有别的小三儿么,小四儿也行。”卢岩点了根烟站着,看着壶底针尖一样细的小气泡。
“有人要找一份资料,具体的我给你发邮件,你要愿意接就给我回话。”关宁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卢岩放下手机,静静站在水壶前,一直到水开了才拿起水壶准备泡茶。
刚一转身,猛地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他吃了一惊,迅速往后退开,手一扬把壶里的开水对着那人的脸泼了过去。
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那人身后的微波炉上,顿时一片热气腾腾。
开水泼完之后卢岩才看清了这人是谁,压着又惊又怒又害怕的情绪才没把壶一块也砸出去。
“……你反应真快,动作也好快啊。”37站着没动,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你……”卢岩转身把壶放下,趴在洗手池上打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凉水才撑着水池沿把话说完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说了我能直接进屋吗,”37在厨房里转了转,“我试了一下,敲不了门,我碰不到门……”
“没问你怎么进来的,”卢岩关上水,从来没有人能离他这么近还没被发现的,他被吓得够呛,特别是反应过来身后这家伙不是人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老跟着我,我不已经告诉你了么,外婆叫我好宝宝,后边儿的版本不同,你要我挨个给你背一遍么?”
“啊,”37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我名字了!”
卢岩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慢慢转过身:“关我什么事?”
“我说过想起来就告诉你的啊,我叫王钺。”37很认真地把名字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人介绍自己。
“哦。”卢岩重新烧了一壶水,拿了抹布把微波炉上的水擦掉,又开始拖地上的水。
“拖地是你的爱好么?每次看到你都在拖地。”
卢岩没理他,拖完地之后就站在水壶前不动了。
这个鬼……说实话卢岩到现在也还没功夫静下来琢磨一下这事儿,他不能完全相信他会真的见了鬼,但如果这真的是个鬼,这鬼似乎跟从小到大印象里的不太一样,样子不吓人,甚至还挺漂亮,大眼睛看着也单纯无害。
他现在就琢磨着怎么能让这鬼不再跟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叫王月还是王亮还是王月亮的鬼又开始说话:“你会写么?钺字?不是月亮的月。”
“哪个,越来越烦的越么。”卢岩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是……是……”王钺在他身后转悠了好几圈,“是刀枪斧钺的钺!”
“哦。”卢岩应了一声,刀枪斧钺?这名字起得实在不好,杀气太重。
“是不是特有文化?”王钺有些得意。
“文化?钺字什么意思你知道么。”卢岩关了电磁炉,拿着烧开了的水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
“钺就是……”王钺跟了出来,站在茶几面前,“好像是斧头的意思。”
“哦,真有文化,”卢岩点点头,把水倒进茶杯闻了闻,抬头看着他,“王斧头,你还不走?”
“王钺!不是王斧头!”
“嗯。”卢岩打开电视,边看边喝茶。
王钺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卢岩看着他,靠近门之后人变得有些透明,接着就慢慢地像是渗透进门里了一样,消失了。
“走了?”卢岩问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喝了两杯茶之后,卢岩打开了电脑,关宁的邮件已经发了过来,要求简明,附件的资料挺详细。
卢岩点开资料看了一遍,这人以前他跟过,照片和家里的情况他基本都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活没有难度。
要搁以前,他不可能接,关宁也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活,这简直是侮辱。
但现在不同。
他记下内容,把邮件删了,又用专门的软件清理了一遍。
楼下夜市渐渐进入最亢奋的阶段,猜拳的,喝多了轰着摩托车油门玩的,吵架的,砸酒瓶的,偶尔还有受不了吵的住户往楼下扔东西泼水的,交响乐似的气势磅礴。
卢岩把床上的衣服被子推到一边,腾了块空地儿躺下,在脑子里简单过了一遍明天要做的事。
打从接不了大活之后,他在这儿租房快三年了,已经适应了这种充满了底层生活气息的声响,听着这些声音只觉得踏实,没多大一会儿就困了。
王钺站在街角的灯影里,作为一个在白天会变得虚弱的鬼魂,他却不太喜欢晚上。
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但夜晚还是太长了,东游西荡转来转去的感觉很没意思。
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其实很怕黑,虽然除了船工他也没什么人能说话了,好容易碰上个能看到他的帅哥,还被人家赶了出来。
一个怕黑的鬼魂,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冥界众鬼的头。
黑夜让他精力旺盛,没有实感的身体也能感觉到轻松,但黑暗里他常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像,不,不是想像,梦?也不是,他都不需要睡觉。
可能是记忆?
他想不起来的那些记忆,跟那个灰白色迷宫一样的大房子有关,不过他也不愿意想起来,似乎并不美妙。
除了记得那是个研究所,他死之前一直呆在那里之外,别的事在他脑子里都已经混乱不堪。
王钺在几条街上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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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了后半夜,探进一户人家里看了看钟,快四点了。
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别说人,他连个孤魂野鬼都没有碰上。
平时倒是能碰上两三个,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就跑,跟见了阎王似的,有时候直接能把自己跑散了。
自己长得也不吓人啊……
王钺知道自己什么样,虽然他死了之后才第一次见到镜子,而且从镜子里也看不到自己,但他发现水里能有倒影。
他蹲在河边对着自己的倒影看了一天,记下了自己的样子,他觉得挺好看的,不知道为什么别的鬼见了他会这么躲着。
又转悠了两圈,王钺发现自己回到了卢岩家楼下。
闹哄哄的夜市已经散了,地上扔满了垃圾,竹签,饭盒,纸巾,还有很多看不出真身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走进楼道,慢吞吞地往四楼走。
到四楼转角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有个男人在卢岩家门外鬼鬼祟祟地站着。
王钺愣了愣,飞快地靠近这个男人,发现他背着个包,正贴在门上听着。
小偷?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小偷工作。
王钺瞪着这个人,在他身边张牙舞爪半天,这人就打了个冷颤,连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低头从包里拿出了几根东西,蹲下似乎是准备撬锁了。
王钺没办法,只得埋头穿过门进了屋,他知道卢岩在家,这人不一定偷得成,但他看到了这人包里有刀。
如果真的不小心打起来,他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多在旁边喊两声卢岩加油……
一进屋,他发现屋里的沙发旁亮着一盏很小的灯,只照亮了沙发那一小片,而卢岩居然正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烟。
“有小……”王钺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门,“偷。”
卢岩夹在手指间的烟轻轻抖了一下,往后仰了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
“我本来没在了,我路过,”王钺转身把头探到门外看了看,“有人在你门口,你没听见声音吗?”
“听见了,”卢岩叼着烟站了起来,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都20分钟了,不行明儿再来吧,对过老太太要起床了。”
两秒钟后门外一连串有些惊慌的脚步声往楼下跑了。
“你巡逻?”卢岩把烟掐了坐回沙发上。
“没。”王钺盯着卢岩,卢岩换了衣服,黑色的紧身背心和一条运动裤,结实的肌肉和诱人的腰线看得清清楚楚。
王钺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这种对着卢岩喜欢得不行就想呆在他身边的感觉他有些熟悉。
以前有过,曾经有过。
他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对谁?
他低下头,很长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那你站岗?”卢岩躺倒在沙发上,随手拉过一件外套搭在肚子上。
“不,”王钺走到他身边蹲下了,“我就是转累了,没地方去。”
“鬼还会累啊。”卢岩闭上眼睛,胳膊搭到眼睛上。
“会啊,快散掉了,”王钺点点头,“能把灯关了吗?”
卢岩伸手把灯关掉了:“散?”
“就像你刚吐出来的烟那样,那个是烟吗?抽烟?香烟?”王钺问。
“是,你没见过烟?”卢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有点儿不能理解,“你要在我这儿呆多久。”
“天亮了走行么?”王钺站起来弯下腰,盯着卢岩的侧脸。
卢岩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王钺在屋里来回转着,他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呆过这么长时间,觉得很新奇。
他一直觉得“家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跟研究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颜色很多,东西也很多,各种桌椅,柜子,还有……书。
黑暗中王钺在里屋看到了书柜,半面墙的书,密密麻麻地从地板排列到天花板。
“这么多书!”他有些惊讶地喊。
“嗯。”卢岩闷着声音在沙发上应了一声。
王钺没怎么看过书,只翻过几本医学杂志,看到这么一大版的书很吃惊,但除了下面几排是中文字,上面的全是外文书,他能认得出英文,还有一排别的文都不认识:“你还看这些书?看得懂吗?”
卢岩没出声,王钺又追问了一遍,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又点了根烟:“嗯。”
“你怎么会看得懂这么多?”王钺从里屋出来,弯下腰盯着他的脸。
卢岩喷了口烟出来:“这叫敬业。”
4. 第四章 田七!
王钺其实不太明白敬业是什么意思,想再问下去,卢岩却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他站在书柜前,看着满满当当的这些书,想要拿一本下来看看,但手在书柜上折腾了半天,连书柜的玻璃门都没有碰到,更别说打开门拿到书了。
他有些泄气地蹲下,低头看着地板。
卢岩家的地板是硬的,很旧的磁砖,王钺想起以前自己住的地方,地上是厚厚的地毯。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踩在上面是什么感觉了,光脚踩上去大概是软软的,毛毛的……可是为什么没有鞋呢?
王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穿着鞋踩在地毯上那种感觉的记忆。
没有鞋?为什么?
不知道在书柜前蹲了多久,天色开始蒙蒙亮了,楼下偶尔传来几声说话声,还有车开过的声音。
王钺想起来自己跟卢岩说了呆到天亮就走,于是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卢岩还躺在沙发上,姿势没变过,胳膊搭着眼睛,他弯下腰看了看,卢岩的鼻梁很直,嘴唇形状也很漂亮。
他偷看过别人睡觉,崔医生发现之后说过:“偷看别人睡觉啊,被人发现了会不好意思吧?”
崔医生?王钺愣了愣,崔医生?
崔医生叫崔逸。
可是……这是谁?
卢岩动了动腿,王钺赶紧直起身,该走了,答应了天亮走,就得天亮走。
转身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红。
他停下,僵在了原地。
血,全是血。
还有人影,带着口罩的白色人影。
王钺没有实感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了疼痛,巨大的疼痛混杂着惊恐将他淹没。
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胳膊和腿,清晰而真实。
熟悉的恐惧,想哭,想呼救,却不知道谁能救自己……王钺连着退了好几步,拼命地挥手,想要赶走眼前的血淋淋:“啊——”
卢岩一直醒着,他没那么好的心态,家里有个身份不明不知道是鬼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人”,他睡不着。
王钺就像一团烟雾,没有任何声音,但他靠近时,卢岩能感觉到寒意,他知道王钺在客厅里。
这声带着惊恐和痛苦的惨叫把他从闭目养神的状态惊醒了。
他分不清这真实的声音是来自王钺还是别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跳起来的同时他从沙发坐垫的夹缝里拿出了枪,脚落在地上站稳时,手里的枪已经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王钺身体向前团成一团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卢岩把枪口向下移了移,确切说,不是看不清王钺的表情,是看不清他整个人。
透明过王钺的身体,卢岩看到了地板上磁砖的花纹和接缝。
王钺变成了半透明的一团雾。
“求求你们……”王钺声音很低,带着颤抖,“求求……疼……”
“王钺,”卢岩犹豫了两秒钟把枪塞回了沙发坐垫下,提高声音,“田七!”
王钺没有反应,依然是团着颤声求饶,他想起来王钺不是田七,于是又重新喊了一声:“三七!”
他往王钺身边走了两步,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意,现在是初秋,王钺身边的空气却冷得像深冬,而且这寒冷能一直透进人身体里。
卢岩突然感觉有些沮丧。
他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样。
心里在这一刻涌出的失望,看不到前路的迷茫,低落的情绪让他顿时有些无力。
这一辈子就这么灰暗下去了的绝望没有预兆地猛地抽走了他的支撑。
卢岩垂下胳膊,有种想要跪到地上的欲望,就那么团起来,缩起来……
在弯下腰想坐到沙发上时,卢岩顿了顿,咬着牙又直起了身,转身冲进了厨房,扑到水池边把水开到最大,把头埋到了水龙头下面。
水哗哗地冲着,水流从耳后和脖子滑到脸上,卢岩深深地吸气,然后呛了口水,抱着水龙头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通之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之前的情绪慢慢消散了,他关上水,挂着一脸水珠子回到客厅。
“田,三……”他的话没有说完,团在地上的王钺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几秒钟之后消失了,“王钺?”
没有回应。
他能感觉到王钺应该已经不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回事?
卢岩靠在沙发上半天都没动,一直到门被敲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人上楼脚步声他居然没听见。
“岩哥!”门外是许蓉的声音。
卢岩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沙发,过去打开了门。
许蓉穿着睡衣站在门外,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扫着:“还以为你没起来呢,帮个忙呗。”
“什么。”卢岩撑着门框。
“我家水管总阀在漏水,漏一夜了,”许蓉往他屋里又看了看,笑着说,“帮我弄弄呗。”
“漏水?”卢岩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嗯,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又不会……”许蓉声音有些发腻。
卢岩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陈师傅,起来了没?上午有空过来帮弄弄水管吧,漏水。”
卢岩报了许蓉家的地址之后,转身看到许蓉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他,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卢岩你他妈是同性恋吧!”许蓉咬牙瞪着他。
卢岩想说我就不是同性恋也不能跟个孕妇怎么着啊,但没等开口,许蓉已经转身跺着楼梯下去了,三楼传来狠狠的摔门声。
卢岩关上门,洗了个澡之后整个人舒服了不少,他从卧室里拿出自己的包背上,准备出门。
关宁给他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别墅区,他要拿的东西就在其中一栋里。
之所以说拿,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基本没有难度。
当然,这种活不会有多少钱,特别关宁还是个抠门儿的人,给他的钱比卖烤串儿多不了多少,唯一的好处就是省时间。
卢岩今天情绪有点儿不稳,到了地方之后找了个奶茶店要了杯奶茶慢慢喝着。
小区进出的车不多,目标车牌的车在他喝完一杯奶茶之后开出了小区。
卢岩看了时间,八点半。
家里只还有一个保姆,保姆九点之后会出门买菜,中间有一个小时时间,平时卢岩不会等,但今天他要谨慎,情绪会影响判断力和行动力。
他得耐心等保姆离开。
保姆开着小电瓶出了小区,卢岩只看到个侧影就已经确定了,站起来走出了奶茶店。
小区保安24小时在岗,不过监控有盲区,做为小区骄傲的绿化实在太骄傲,种在围墙边的树都骄傲地探出了墙外,挡掉了这里唯一的摄像头。
卢岩从包里拿了件沾满白灰还有油漆道子的衣服套上,戴上帽子和手套,从树叶里翻了进去。
小区里有正在装修的房子,他这样子走在路上没人注意,一两分钟就到了要拿东西那家的后院。
卢岩打开锁只用了十来秒,接下去会不会被拍到他没所谓,他没有案底,唯一有关的大概是一个叫福二娃的小孩儿二十年前从孤儿院失踪的记录。
只凭监控上一个看不到脸的身影,没人能知道他是谁。
后院有狗,没有拴,卢岩进门的时候狗冲他叫着扑了过来,他侧身躲开,反手劈在了狗脖子上。
狗哼哼了两声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卢岩把帽檐拉低,从后门进了客厅,简单看了一下屋里的情况之后上了二楼,越是想藏起来的东西越好找。
卧室床下的暗格,衣柜里不常穿的衣服,随意摆放着的镜框后面,卢岩找了一圈,又进了书房,书柜里掏空的书和书柜后面的夹层……都没有。
他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转了两圈,看着眼前跟台球桌差不多大小的书桌,弯腰钻到了桌子下面。
在桌子的每一个面和拐角都细细摸了一遍,最后把手伸进了抽屉那边跟地面只有一拳高的空隙里。
顺着边缘一下下按着,按到第三下时,他听到了“喀”的一声。
卢岩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文件袋,他笑了笑,这暗格费了不少心思。
文件袋里的东西就几张纸,他没有看内容,只是把纸放到桌面上很快地拍了照,再放回了原处,然后迅速低头从原路退了出去。
经过后院的时候,狗已经清醒了,看到他发出了愤怒的低吼,背上的毛全竖了起来。
“好狗。”卢岩冲它竖了竖拇指。
翻出围墙之后他绕了一条街,把衣服扔进垃圾箱里,找了个小面馆要了碗面,坐在角落里把刚拍到的照片传到了关宁的邮箱里,清空了相机的内存。
慢慢吃完一碗面,手机收到短信,卢岩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出了面馆。
关宁把钱打了过来,虽然抠门儿,但她付钱的速度却一直很电光石火。
回到家的时候楼下盲人按摩的瞎老头正坐在门边街边听人下象棋,卢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笑了笑:“小卢回来了?”
“嗯,”卢岩停下脚步,“胡大爷好耳朵。”
“步子比前阵儿沉,”瞎老头一脸深沉地抽了口烟,“累了吧,什么时候过来按按?”
“我再挺几天……”卢岩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一想到老头儿跟逼供似的手法,他就很犹豫,今儿刚溜门破锁完,要这么一按他觉得自己没准儿能直接奔派出所自首。
瞎老头笑了起来:“你下次来让我徒弟给你按,小姑娘手劲儿小。”
“好。”卢岩随便应了一声,进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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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把电瓶给推了出来,今天他得去冷冻厂进货。
他一般都去冷冻厂进货,别的地儿倒是有便宜的,但他从来没要过,他必须保证自己不惹麻烦。
“你这种人,最好就规规矩矩活得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对了。”关宁一直就这么教诲,他也一直照做。
他从冷冻厂买了几箱鸡翅丸子和牛羊肉回来,扛上楼的时候冻得他胳膊发麻。
到了四楼他刚把东西放到地上准备掏钥匙,一抬眼猛地看到刚才还空荡荡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个人影。
他一下靠到了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出不去了,”王钺退到一边,“我一个上午都在这里想出去……”
“出不去是几个意思?”卢岩有点儿恼火,压着声音小声吼,“门和墙都他妈挡不住您呢,别告诉我就三米距离您迷路了!”
王钺没说话,卢岩开门把东西搬进厨房之后到门口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对着墙发呆。
说实话,王钺真不是个能让人害怕的鬼,就这么一脸茫然冲墙站着的样子,卢岩看了居然有几分不忍心。
“你怎么就出不去了?”他小声问。
“我……”王钺刚要开口,对面的门响了一声。
“进来。”卢岩迅速关上了门,对着猫眼往外看了看,对门儿老头捧着个茶壶走了出来,估计是要去楼下看人下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王钺站在他身后,“我从楼下出去,然后就又回到这里了,怎么出去都是这里。”
“鬼打墙啊?”卢岩进了厨房烧水泡茶,“这不是你们鬼的职业技能么,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以前也有过,过一会儿就好了,今天时间长点,”王钺站在客厅窗边,“你以为我想呆在这儿么,你这么……我才不想呆在这儿。”
“我怎么了,我够镇定的了,”卢岩脱掉T恤,换了背心,“这也就是我,换别人早让你吓死十来回了。”
王钺没说话,盯着卢岩。
“干嘛。”卢岩点了根烟看着他。
“真想摸摸你,”王钺靠近他,“想摸一下,亲一下也行……”
卢岩呛了口烟,躲开他坐到了沙发上。
“你摸过别人吗?亲过吗?”王钺跟了过来,蹲在沙发旁边。
“你是不是耍流氓让人打死的?”卢岩叼着烟有点儿无奈。
王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看着他没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卢岩指了指他:“鬼能换衣服么?”
“换衣服?”王钺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这身是什么衣服?”卢岩对着他喷了口烟,烟穿过他的身体向后飘去。
王钺身上的衣服跟现实相当脱节,灰白色的套头衫,看着像麻布的,裤子也是同系列,卢岩感觉就跟电影里精神病院里的病号服似的。
“这个啊,我一直穿这个,死之前就是这样,”王钺站了起来,“你想看别的?”
“嗯,能换么,穿这个在我跟前儿晃多了我该吃药了。”卢岩进厨房沏了壶茶。
“这样行么?”王钺在客厅里说。
卢岩拿着壶走出来,发现王钺身上的灰色衣服不见了,变成一套西服。
“我用过的身体穿的衣服我都能换。”王钺挥挥胳膊。
“还有别的吗?”卢岩摆弄着茶具,突然觉得挺有意思,“这个看着就热。”
“有,”王钺的身影渐渐变淡,再一点点出现的时候,身上变成了一套老头儿打太极的白褂子,“这个行吗?”
“我……”卢岩叹了口气。
“那再来。”王钺兴致挺高,淡入淡出地折腾。
再次出现的时候,卢岩瞅了一眼,压着笑竖了竖拇指:“这套好,小绿裙子不错。”
“弄错了弄错了,”王钺赶紧摆摆手,“我再换,每次换出来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卢岩慢慢洗着茶,他觉得跟做梦似的,自己居然在跟一个鬼玩换衣服的游戏,这要让关宁知道了肯定当他疯了,没准儿能找人灭了他的口。
“这个呢……”王钺问。
卢岩放下杯子抬起头,动作顿了顿,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穿对了衣服还挺……顺眼的。”
王钺这回弄的是很简单的短袖T恤和一条修身休闲裤,看上去随意而舒服。
“那就这个?”王钺一听这话相当愉快,凑到了卢岩身边,“你喜欢我这样?”
“……不是我喜欢你这样,”卢岩下意识地躲了躲,“是你这样比较正常。”
“那你会喜欢我吗?”王钺很执着地又问。
“干嘛?”卢岩看了他一眼。
“我很喜欢你啊,你要是也喜欢我,我们就可以做|爱了。”王钺说。
5. 第五章 WC研究所
卢岩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放下茶杯盯着王钺:“你说什么?”
“做|爱,”王钺看着他,“我们俩做……”
卢岩没说话,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进了卧室,在里边翻箱倒柜。
“怎么了?”王钺站在卧室门外看着他。
“你怕这个吗?”卢岩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串木珠子,举到了他眼前。
“这是……什么?”王钺凑过去看了一眼,“佛珠?”
这是串桃木珠子,卢岩不记得是从哪儿弄来的了,不过王钺明显对这东西没有感觉,卢岩把珠子扔回抽屉里,又转身进了厨房。
“这个你怕么?”卢岩从案板上拿了头大蒜一巴掌拍碎了,空气里很快充满了蒜香。
“大蒜啊?”王钺说了一句,还是挺平静,“不爱吃。”
大蒜也不管用,卢岩对于各种道听途说来的驱鬼小秘方顿时失望无比,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楼下把许蓉叫来试试孕妇驱鬼法的时候,王钺突然叹了口气。
“行啦,我知道了,别忙了,”王钺退到了门口,半个身子隐进了门里,“走了。”
没等卢岩说话,他消失在了门后。
卢岩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王钺似乎也没在楼道里了,看来是真走了?
不说走不掉么,这一转眼又能走了?
他关上门,回了卧室,脱光衣服躺到了床上。
正好是午饭时间,楼上楼下的菜香都飘进了屋里,卢岩闭上眼睛,今天他不觉得饿,没胃口。
有点困,他打算睡一会儿,有时间就睡觉是他的习惯,但这会儿闭眼挺了半天他却还是清醒的。
不踏实,没法放松下来,身边有一个随时可以一键穿墙的“人”让他很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多出一个人看着自己,这种压力是他从来没体会过的。
在王钺说出“做|爱”俩字之后,他甚至做了很多联想,睡觉的时候,洗澡的时候,或者……如厕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拿过手机看了看日历,是不是该去上柱香?
卢岩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总算睡着了,直接睡到了下午,对门儿老太太站在门口冲她老头儿嚷嚷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他没睁眼,习惯性地保持不动,听了听屋里的动静,这才慢慢起床,拿了钱打算出去吃点儿东西,还得回来准备晚上出摊用的东西。
出了门老太太嚷嚷的分贝一下提高了不少,震得卢岩耳朵都痒痒了。
“小卢出门儿啊!”老太太打了个招呼,也没等卢岩回应,扭头接着冲屋里嚷嚷,“让你不要穿那个鞋,摔了怎么办,把那个破洗衣机拖出来!正好让卢岩帮拿杂物房去!”
“我去拿,”卢岩赶紧进了对门屋里,把老头儿正在推的洗衣机弄了出来,“拿楼下去?”
“嗯,坏了,拿下去等收破烂儿的来,”老太太点点头,塞了个桔子到卢岩兜里。
洗衣机很老的样式,单缸的,倒是不大,但楼道里这家的白菜那家的炉子堆得空手走都费劲,卢岩半扛半拖的半天才把洗衣机弄下了楼。
刚到楼道口,他还没站稳呢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王钺,手一抖,洗衣机差点儿没砸脚上。
“你怎么还在?”卢岩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可不得跟着么,得搁杂物房里啊!”老太太在身后回答。
“……哦。”卢岩把洗衣机扛出了楼道,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钺还站在那里没动。
弄好老太太的洗衣机,卢岩随便找了个快餐店吃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王钺还站在楼道口。
“还走不了?”卢岩看了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问。
“嗯,”王钺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楼道,身影消失,接着又出现在了楼梯上,冲卢岩耸了耸肩,“你看,就是这样。”
“哦。”卢岩从他身边侧身走过,往楼上去。
“跟你有关系,”王钺在他身后说,“我很久没这样了。”
“跟我有屁关系,别以为在我跟前儿死一回就能讹上我了。”卢岩没理他,继续上楼。
“谁知道呢,反正我出不去了。”王钺跟着他。
卢岩停下脚步转过身,王钺离着他几步远也停下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问:“外婆桥还有别的版本?”
卢岩进了屋,王钺站在门口:“你不是说你能背吗?背一个听听。”
卢岩撑着门框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进来吧。”
王钺笑了笑走进屋里:“你知道么,我每次死了,都听见船工在唱,摇啊摇……但他只唱这一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请我吃块大年糕,”卢岩进厨房从冰柜里拿出煮好的汤底,放在炉子上热着,“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还有呢?”王钺来了兴趣,跟在他身边转悠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来格纺棉花,舅舅来格摘枇杷,”卢岩有点儿无奈,“枇杷树上一朵花,舅母戴了巧几巧几走人家,走到东家吃西瓜……后边儿忘了……”
“这是什么?一个字没听懂。”
“宁波话。”
“宁波是哪里?”王钺想了半天,一脸迷茫。
卢岩看了他一眼:“你文盲啊?”
“不是,”王钺凑到汤锅旁边看了看,“你还会说哪儿的话?”
“哪儿都会。”卢岩把火关小,回了客厅准备泡茶喝。
“那你是哪儿的人?”王钺跟了出来。
“你是哪儿的人,”卢岩拿起茶匙取了点茶叶,“听你说话没口音。”
“我……”王钺没了声音,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可能不记得了吧,我死了很久了。”
这话让卢岩感觉到一阵寒意,赶紧倒了热水出来开始泡茶。
“我一直呆在一个……研究所,”王钺想了想,又肯定地说了一遍,“嗯,就是个研究所。”
“研究所?”卢岩看着一点点在热水里伸展开来的茶叶,敏感地追了一句,“什么研究所?”
“不知道,”王钺弯下腰看着杯子,“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这个年龄不可能是研究人员,卢岩打量着他,那是研究对象?研究什么的?还能把人给研究死了?
“研究所什么名字?记得么?”卢岩问,他不确定这家伙跟着自己还声称因为自己被困在楼里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他想弄清,不求给田七超度,至少要想辄把他从自己身边弄走。
“记得!”王钺点点头,很肯定地说,“研究所叫W.C.什么什么的。”
“WC?”卢岩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研究屎啊。”
“不是WC,是W点C,是缩写。”王钺有些不满地解释。
“缩写?我操研究所?”卢岩敲了敲杯子,“你们研究所很直白嘛。”
王钺盯着他没说话。
“干嘛?”卢岩看了他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王钺退开站在客厅中间,表情有些不愉快。
“我怎么了,”卢岩笑笑,“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顺着猜呗。”
“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骗过人,骗人是要被……被……被……”王钺说到一半停下了,看上去有些恍惚,“被……我不记得了……”
卢岩看着他,王钺这样子倒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王钺突然换了话题,没预兆地凑到了他眼前,“真好看,你之前为什么不笑?”
卢岩赶紧往后缩了缩:“你真不是饥渴死的?”
“饥渴?”王钺慢慢蹲下了,“有时候……是很饿……饿得肚子疼……”
卢岩感觉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起身进了厨房:“你呆客厅,我这儿一堆事要忙,你让我静一会儿。”
“哦。”王钺在客厅里应了一声。
卢岩把一会儿要用的锅和食材都准备好,楼下已经开始有人摆上了,规定是九点之后才能摆,不过对于文远街来说,自己定的规定才叫规定,所以过了七点就全摆满了。
“是不是很香?”王钺问了一句。
“闻不到么?”卢岩进了卧室换了件衣服准备下楼,他摆摊的东西都放在楼下杂物房里。
“闻不到,我只能听和看,别的都不能,”王钺进了厨房,站在汤锅旁边,“这个看上去就很好吃啊……”
“挺……惨的,”卢岩感慨了一下,“那你去麦当劳是看着过瘾么?”
“我是去吃的,我如果……”王钺犹豫了一下,“如果到别人身体里面就可以……吃……”
卢岩指了指他:“你离我远点儿。”
“放心吧,”王钺摆摆手,“你不合适,不是随便什么身体我都能用的。”
卢岩摆摊的地儿就在楼对面的街边,不用跟别人似的用车拉,支完篷子放好桌椅什么的也就不到半小时。
王钺一直站在楼道口看着他,卢岩扫了他几眼,老觉得他那样子挺可怜,跟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小动物似的。
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他走回了楼道口,装着看手机,小声说:“你可以去我屋呆着,不用站这儿愣着。”
“我看看,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王钺笑了笑,“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能可以出去。”
“嗯?”卢岩看着他。
“我在楼里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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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用这人身体出去,然后再出来……可能可以。”
卢岩皱了皱眉,他赶紧又补了一句:“不用你的,我用不了你的身体,进不去……我还是第一次有进不去的身体呢,顶多是进去了呆不住……”
这话卢岩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儿不那么对劲,不过他的重点不在这上边,他打断了王钺的话:“怎么,你试过上我……身?”
“不用试,靠近了就能知道。”
“你最好老实点儿……”卢岩盯着王钺,小时候看电影里一演鬼上身都抖得跟舔了电门似的惨绝人寰。
“岩哥?”许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过来,“跟谁说话呢?要帮忙么?”
“不用,你呆着吧。”卢岩转身往外走。
“见了我就跑,我一个孕妇,还能把你怎么着了么,”许蓉很不屑地斜在他身后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卢岩回过头看了许蓉一眼,发现一直呆在楼道口的王钺不见了。
“怎么,有话说啊?”许蓉笑了笑,扭着步子迎了过来。
“留神摔了。”卢岩看了看她,转身过了街,听到许蓉小声骂了句王八蛋。
过了晚上八点,来吃东西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卢岩忙着招呼,他摊子不大,但人多了就他一个人还是有点儿手忙脚乱的,暂时没顾得上琢磨王钺去哪儿了。
许蓉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过来了,开始帮着他收钱拿东西什么的。
卢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许蓉斜眼瞅了瞅他:“两串烤鱿鱼多辣。”
“嗯。”卢岩对许蓉没什么好感,但偶尔也会觉得她可怜,除了她弟弟有时候来要钱,他没见过许蓉别的亲人和朋友。
忙了一阵,客人都吃上之后,卢岩轻松了一些,坐椅子上点了根烟。
抽了两口一抬眼看到王钺就站在街中心,他愣了愣,出来了?
这条小街很窄,晚上夜市一摆起来,车就进不来了,但过往的摩托车和电瓶车很多,还都开得不慢。
卢岩正想招手让他过来,一辆摩托突然冲了出来,王钺站在原地没动,车对着他冲了过去。
卢岩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差点儿撞到旁边的许蓉。
“干嘛你!”许蓉捧着肚子喊了一声。
摩托车从王钺身上穿了过去,卢岩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不会被碰到,坐回椅子上狠狠抽了两口烟。
王钺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来,卢岩看了看四周的人,没有人看到王钺,他弹了弹烟灰。
“我出来了,突然就出来了,”王钺站在他身边,“我想到一个问题,我思考了一下。”
卢岩没说话,思考?一个鬼还干思考这么有档次的事儿呢。
“你是什么?”王钺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身体。”
卢岩还是没说话,只是往王钺那边扫了一眼,他不明白王钺的意思。
“我用不了你身体,一秒钟都不行,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自从死了就一直很奇怪,我投不了胎,我都快知道孟姐姐一共有多少套衣服了也没喝成孟婆汤,”王钺闷着头自己一连串地说,最后一指卢岩,“那人说让我找到自己,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
“谁?”卢岩用手遮着嘴问,他其实没太听懂王钺念念叨叨这一通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他推我下船让我回来找自己,我是谁啊?”王钺有些茫然,也有些烦躁,“你说我倒底是谁啊,我是王……钺,对,王钺啊,37啊,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让我找?”
卢岩抽了口烟,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压低声音:“你先去别地儿转转,我晚上收了摊儿再跟你一块思考成么?”
“我去哪儿?”王钺问。
“你平时都去哪儿?”卢岩胳膊肘撑在腿上低着头,“你没碰上我之前不已经浪迹人间东飘西荡很久了么!”
“哦,我知道了,”王钺点点头,往路两头看了看,挑了东边的路口,“我从那边走。”
“嗯。”卢岩直起身,松了口气,看着地上的烟头,摸出烟了又点了一根。
“别走!”许蓉突然喊了起来,“没给钱呢!”
卢岩皱皱眉,站起来看到许蓉正拦在几个年轻男人面前,碰上吃白食的了?
“就这样的东西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一个男人推了许蓉一把。
“别耍流氓啊!”许蓉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一个孕妇你们想干什么!”
“哟,挺会装啊!”那人收回手笑了起来,“那成,让你男人过来!”
两句话之后,卢岩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
这人认脸的功夫比劫道高多了,不过太不大气,都过了这么些天了,居然还能找上门儿来。
6. 第六章 地鼠蹦蹦蹦
“吃了多少钱。”卢岩走了过去,把许蓉拉到了身后。
“一百三,送的啤酒也都喝了,”许蓉嗓门不小,平时拉场子吵架练就的花腔女高音,“嫌东西不好吃早干嘛去了!吃完了想起来不好吃了?不给钱行啊!吃了的吐出来!”
“你他妈找死呢,现在吐你一脸你信不信!”那人眼睛一瞪指着许蓉。
卢岩笑了笑,抬手轻轻拨开了这人的手,之前被打劫那次他都没看这人正脸,现在才看清了,长得跟劫道专业不太匹配,一脸老实相,嘴还是歪的。
“走吧。”卢岩叼着烟说。
“什么?”许蓉愣了。
“走?”歪嘴也愣了愣,但马上又冷笑了一声,“我刚想走来着,这泼妇拦着不让走,现在让我走?老子不走了!”
“你想怎么着。”卢岩问,他不想惹麻烦,但这人是成心找茬。
“赔钱!我朋友吃完肚子不舒服了!”歪嘴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子,那小子一听这话立马弯腰捂着肚子哼哼上了。
“没钱,你们是今天第一单,”卢岩把许蓉推到了旁边的摊位上,转身走回来对这边还愣着的另两桌客人说,“都走吧,不收钱了,没吃完的打包吧。”
“赔钱!”那几个人大概看出来了卢岩不会配合,都围了上来。
卢岩低头把叼着的烟吐到地上踩灭了,抬起头,沉默了几秒钟:“来吧。”
歪嘴怔了怔,接着就狠狠地把旁边的小桌一脚踹翻了,在一阵唏里哗啦杯盘落地碎掉的声音中,他右手一拳对着卢岩的脸砸了过来。
卢岩偏头躲开了,不过歪嘴打架比打劫熟练,右手直拳被躲开之后迅速使出了左手下勾拳。
卢岩在他左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他的下勾拳线路被迫改道,擦着卢岩的脸再次打空,两次快速攻击之后,因为没有长出第三只手,他的进攻有了空档,卢岩在这时对着他胸口推了一把。
大概是没想到卢岩随手一拍一推的力量会有这么大,歪嘴连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脸上带着有些恼火的讶异表情。
歪嘴的小伙伴并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他们只知道小歪第一回合败下阵来了,于是有两个人同时拎起了啤酒瓶子,对着卢岩的头一前一后地砸了过来。
这种实力悬殊的对决如果不想让人看出神隐高手的范儿来就得吃点亏,所以卢岩没太躲,抬手挡了一下,一个已经磕碎了的瓶子砸在了他手臂上,另一个整瓶子是在他肩上碎的。
卢岩一直觉得燕京淡出一群鸟了,不过瓶子砸人还是很有威力的,肩上一疼,手臂也被划出了几道口子,有一道估计不浅,他感觉到了血。
“别打了!”有人在旁边喊了起来,“报警了啊!”
歪嘴散打团并没有理会警告,夜市摊上打个架,特别是文远街的夜市摊,警察要次次都来,一晚上都不用走了。
“别打啊……别打了……”
卢岩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了王钺的声音,这带着颤抖的声音不大,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他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王钺一脸惊恐地看着这边。
在卢岩踹开一张对着他腰抡过来的凳子,背上被另一张凳子砸了一下时,王钺突然蹲了下去,抱着头喊了一声:“啊——”
卢岩心里一沉,王钺这声惨叫他听着耳熟,上回听到这声音时他诡异的绝望感还没找到正解,现在又听到这声音,他顿时一阵紧张。
他迅速退了两步,抄起了放在一边的扫把,那种强烈的寒气袭了过来。
歪嘴拎着凳子向他一扑,卢岩正琢磨着是用扫把抽他脸还是别的地方,他却突然晃了晃,凳子掉在了地上,人顺着惯性在卢岩肩上撞了一下就停下了。
另外几个也都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卢岩觉得有点累,疲惫不堪的感觉在很短的几秒钟里就淹没了他。
旁边看热闹起哄或者喊着别打了的人也在这会儿沉默了。
卢岩低头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腿有些发麻。
“别打了……不要打了……”王钺还是抱着头蹲在马路边上,身影有些模糊。
卢岩咬牙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抠了一下,疼痛窜了起来,疲惫的感觉稍微退了一些,他扭头看着歪嘴:“不走?”
歪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慢慢走了几步,对几个小伙伴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走。”
几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跟着他慢慢离开了。
几分钟之后,寒意消失了,卢岩站起来,开始收拾桌椅和一地的碎瓶子破碟子。
四周又一点点恢复了喧闹,有几个人还迷茫地坐着没动。
对于文远街夜市来说,这场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斗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尽管斗殴现场的气氛一度陷入诡异,但却没几个人放在心上,没多久就又回到了正常的文远节奏。
此起彼伏的猜拳声,高分贝的老板再来盘烤鱼……
“我回去睡一会儿,我好像有点困了。”许蓉把之前收的钱递给卢岩,转身过街慢慢进了楼道里。
卢岩用水冲了冲手臂,收拾完一地乱七八糟之后,来了一桌客人,他招呼完了把点的东西上齐之后走到路边蹲下了,这回王钺还在原地没有消失,依然抱着自己的头。
卢岩点了根烟叼着,抽了两口:“晚上收摊了咱俩聊聊人生。”
“嗯,”王钺点点头,往后缩了缩,“你在流血。”
“没事儿,”卢岩从桌上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我……你怎么了?”
王钺抬起头,脸上居然挂着两行眼泪,卢岩对于一个鬼还能哭这种事很意外,叼着烟忘了抽,盯着他。
“疼么?”王钺退开了一些。
“不,”卢岩说,长期的训练让他能很轻易地把疼痛这种会影响行动和判断力的感觉扔到一边,“不疼。”
“怎么会不疼,会疼的……我去……转转。”王钺站了起来,没等卢岩说话就转身飞快地往路那头跑了。
卢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灯下,把没抽完的烟掐了,鬼不应该是没腿的么,不该是飘着走的么……
王钺做着所有属于活人的动作,走,蹲,流泪,感情还挺丰富,这鬼当得一点儿也不嚣张洒脱。
快两点的时候夜市才渐渐进入了尾声,卢岩摊儿上最后一拨客人走了之后,他把垃圾扫成一堆,桌椅碗碟和炉子什么的也都搬回了杂物房。
初秋的夜还挺舒服,不过忙完这一通他还是出了一身汗,回到屋里拿了衣服打算冲个澡。
进浴室站了两秒,他又退了出来,在屋里转了转:“田七!王钺?”
没有回应,确定现在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之后才又进了浴室。
卢岩一年四季洗澡都用凉水,这个习惯对于他来说能相当有效地减少感冒发烧生病的次数。
这个季节水稍微有点凉,除了碰到手臂上的伤口时有些辛辣的疼痛之外,洗得算是很舒服。
卢岩站喷头下边儿兜头冲着,冰冷的水滑过身体时的感觉清晰而舒适,他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卢岩你在吗?”浴室门外突然响起了王钺的声音。
“我洗澡呢!”卢岩赶紧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回手把浴室门给反锁上了。
“洗澡啊?”王钺的声音贴着他后背传了过来,“我好久没洗澡了都不记得什么感觉了……”
卢岩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墙角正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王钺,他跟王钺对视了几秒钟,拿过旁边的浴巾围在腰上:“你进来干嘛?”
这种老式破房的浴室小得跟口棺材似的,两个人站在这里边儿想保持一尺距离都不太容易,虽然理论上来说王钺不占地儿,但视觉上还是让卢岩受不了。
“我不知道,”王钺愣了愣,很快地退着穿过浴门消失了,“我在客厅。”
“嗯。”卢岩应了一声,扯掉浴巾又冲了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了。
王钺站在客厅里,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
“你怎么死的。”卢岩没多绕圈子,他今天必须把有些事问明白。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药箱,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处理手上的伤口。
“怎么死的?上次吗?”王钺想了想,又指着墙上的画,“你画的吗?”
“没问你上次,上次死的又不是你,”卢岩弄好伤口,点了根烟,“问你第一次死。”
“第一次啊……”王钺沉默了。
是的,第一次是怎么死的?
他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在很久以前死的,但却从来没想过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现在卢岩猛地问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了?”卢岩看着他。
“我……”王钺皱着眉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那好吧,”卢岩咬着烟,“你在那个WC研究所干什么?”
“在那里住着啊,”王钺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我住在那里,应该是一直就住在那里,死之前我一直在那里。”
“一直?没离开过?没出过门儿?”卢岩盯着他,这让他有些吃惊。
“没有,”说到这些王钺有些兴奋,挥了挥胳膊,“好多东西我都知道,但是没有见过,比如麦当劳肯德基啊,还有星巴克啊……回锅肉啊,小笋炒肉片啊,烤肉啊……”
“你是饿死的吧。”卢岩叹了口气,“你住在WC,每天都做什么?你是在那儿工作还是?”
“工作?”王钺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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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似乎在回忆,“工作……别人都在工作吧,崔医生他们在工作吧,大概。”
“你没工作?那你在那里做什么?”卢岩把烟头掐灭了,“崔医生叫什么?会写他名字吗?”
“崔逸,飘逸的逸,他跟我说的,”王钺回答,表情开始有些恍惚,“我在那里做什么呢……”
研究所,医生。
卢岩看着王钺,如果王钺没有记错或者骗他的话,也许这是个在做某种医学研究的地方。
那么眼前这个迷茫的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做什么的?”王钺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凑到了他身边。
“我?”卢岩笑笑,拿出茶叶罐子铲了些茶叶放进杯子里,“我是个……杀手。”
王钺没说话,表情没什么变化,沉默了半天之后他才挺平静地问了一句:“杀什么啊?”
“杀人,”卢岩看了他一眼,“杀猪的那叫屠夫。”
“哦……”王钺拖长声音,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激动,“那你说,我是不是被杀手杀的?”
“不知道,”卢岩泡好茶,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着,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王钺,又低头瞄了瞄他脚,“你是站在地上还是飘着的?”
王钺跟着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知道,站在地上的吧。”
“你不是没感觉么?”卢岩放下杯子,“还能站着?”
“那不然我该怎么样呢?”王钺退开两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我一直都这样啊,你不也是这样吗,坐下,走,跑,跳,这些根本就不用想啊。”
卢岩看着他的动作,这大概是因为机械记忆,就像被截肢的人很长时间里都会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的腿或手还在,会下意识地做出各种动作。
“你还记得什么?”卢岩靠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王钺突然几步跑到了电视跟前儿,“我还没这么近看过电视呢!死了以后只在别人家窗户外面看过。”
卢岩看了他一眼,按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研究所没有电视?”
“没有,”王钺摇摇头,“但是我见过,在电脑上看到过,死了以后也见过……”
“没有电视有电脑?”卢岩打断了他的话。
“有啊,可以玩游戏。”王钺盯着电视。
“还能上网?”卢岩想起来第一次跟王钺的对话。
“嗯,”王钺点头,“当然能。”
“你玩什么游戏?”卢岩站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电脑,这应该是条线索。
“地鼠蹦蹦蹦,”王钺站到他旁边,“你玩吗?”
“……玩过,”卢岩没想到王钺会玩这个,这是个幼稚的网络游戏,每天刨刨坑,挖挖地洞,偷偷别人的存粮然后升了级就跟人蹦着打几架,关宁有阵子莫名其妙沉迷其中,拉着他一块儿玩了几个月,他点开游戏登陆,“哪个服务器?”
王钺盯着登陆界面,却没有说话。
“哪个服务器?”卢岩又问了一遍。
“没有,”王钺凑到屏幕前看着,有些着急,“没有啊,为什么没有了?”
“没有什么?”卢岩有点儿莫名其妙。
“没有WC服务器了!”王钺指着登陆界面上一块空白的地方,“以前就在这里的啊,没有了!”
“等一下,什么服务器?”卢岩感觉自己大概是听岔了,“WC服务器?”
“嗯!”王钺看上去很着急,指屏幕退开了,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我死了多久了?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了?我……”
卢岩看着之前王钺指着的那块空白,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东西,不要说是什么WC服务器澡堂子服务器这种一看就不可能的名字,就普通别的服务器也从来没有放在那块儿的。
王钺这是记错了?
还是在骗他?
王钺还在屋里转着圈,背后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寒意,夏天跟这人呆一块儿都不用开空调了。
“田……”卢岩回过头,刚想说话,王钺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表情全变了,愤怒,焦躁。
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强烈寒意猛地扑面而来,一直冷进了卢岩的身体里。
他扔下鼠标跳了起来,又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王钺指着他,眼神冷得吓人,“为什么没有了?”
卢岩在他抬手指过来的这一瞬间定在了原地。
恐惧。
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他从未有过的恐惧。
“为什么?”王钺慢慢靠近他,“为什么?”
茶几上放着的茶杯在王钺问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喀”地一声裂开了。
7. 第七章 3838538
这是卢岩第一次在面对很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境地时束手无策。
王钺的眼神和表情都变了,带着让人心悸的冰冷,而他后退了两步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碰不着摸不着的,人家还能遥控。
裂了的茶杯里的茶水淌了一桌子,正一滴滴地从桌沿滴到地板上。
屋里很安静,卢岩能听见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为什么?”王钺逼到了他跟前儿,盯着他又问了一次。
寒气让卢岩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桌子上,再不解决这事儿,就得把鼻涕给冻出来了,他避开了王钺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的游戏界面一直是这样的。”
“一直是这样?没有过WC服务器?”王钺声音还是很冷,但身影突然开始有些模糊,“不可能,我天天都玩的……”
卢岩迅速走进了厨房,把煤气灶给打开了,不知道一会儿王钺要是失控,用火能不能收拾一只鬼魂。
但王钺没有跟进来,卢岩在厨房里对着灶等了半天,最后慢慢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了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的王钺。
“你没事儿吧?”卢岩看不清王钺的表情,但之前晶晶亮透心凉的寒意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王钺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细不可闻,“为什么?”
卢岩已经不知道王钺这个为什么到底是对不存在的WC服务器还是别的,但王钺那种逼人的杀气已经消散。
他试着冲王钺挥了挥手:“田……”
张着嘴话没说完,在胳膊挥动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王钺已经很模糊的影子随着被带起的空气轻轻晃了晃。
卢岩顿了顿,又对着王钺挥了挥手,王钺就像一股烟似的又晃了晃,但一片模糊中他的眼睛却突然抬起看向了卢岩。
“你先……”卢岩一看这眼神就有些不踏实,随手拿过扔在旁边的一件外套冲王钺抖了了几下。
外套卷起的风把烟一样的王钺带向了门口,卢岩再接再厉地又扇了几下,王钺的身影开始像一个常规的鬼魂那样飘荡着,渐渐变得更淡,最后消失了。
卢岩扔下外套,打开门看了看,像王钺每次离开一样,这次也是同样的没有痕迹,走得干干净净。
虽然用这种神奇的方式把王钺弄走了,卢岩却谈不上有什么成就感。
王钺看上去的确是因为找不到那个WC服务器而突然暴走了,卢岩把桌上碎成几片的杯子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杯子被整齐地切成了四片,要是按圈儿摆好,就是一朵花。
王钺碰不到任何东西,却能让一个杯子碎得这么文艺,卢岩汗毛有点儿想起立,如果不是杯子,是人……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竖着平均分配成四片儿的情形,迅速把杯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夜几个小时里卢岩真正睡着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只是闭目养神,一直感觉着自己四周。
相比王钺在他屋里,不知道王钺在哪里更让他不踏实。
不过一直到对门老太太准时起床开嗓,王钺也没再出现。
卢岩在老太太的大嗓门儿里又睡了个回笼睡,快九点才起床洗了个澡,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喝着出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街上也很清净,白天的文远街永远都透着一股子一夜疯狂之后的破败。
卢岩在早点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骑着小电瓶往新城那边开去。
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能找到答案的,调查,搜集各种资料这是关宁的强项。
关宁在新城最繁华的地段有个事务所,开在一个高档办公楼的17层,表面上是个调查事务所,跟踪小三儿,偷拍,捉奸拿双什么的,深一层的是承接靠谱老客户介绍来的各种业务,背景调查,窃取文件。
最深那层卢岩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杀个人越个货什么的,他只做自己那份儿,不多打听,安全起见,别的他也不想多知道。
事务所永远关着玻璃门,旁边有个密码锁,这月的密码是3838538。
卢岩站在门前,左上方的摄像头往他这边微微转了转,他按下密码,门打开了。
进门的小厅装修得很精致,放满绿植和满墙抽象抽疯或者不知道在抽什么的油画,穿过去拐个弯就是关宁的办公室。
卢岩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关宁坐在大班桌后面背对着阳光,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
卢岩对人很敏感,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不是关宁的普通客户,这是他的同行,于是他转身又往外走:“不好意思。”
“你们聊。”男人站了起来很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突然跑来了?”关宁把椅子往后退了退,看着他。
“帮我查点东西。”卢岩坐到沙发上,闻到一股很淡的雪茄味儿,关宁只抽女士烟,雪茄也不是在这儿抽的,应该是之前那个男人身上的。
卢岩下意识会留意很多细节,有用没用的都会过一遍。
“我不白打工,”关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卢岩点了点头之后才问,“查什么?”
“查个研究所,看看这地儿是干什么的,”卢岩点了根烟,“W.C。”
“出门直走右转。”关宁说。
“WC研究所,”卢岩从关宁桌上拿过烟缸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看烟缸里的烟头,“换口红了?”
“一个研究所叫WC?”关宁皱了皱眉。
“据说是缩写,你看能不能查出来。”卢岩叼着烟,他不知道这俩字母到底能扩写成什么,Wail Cave?World Cup?Wah Ching?working capital?without charge?
“查这个干嘛?”关宁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他的脸。
“我现在是你客户,”卢岩笑笑站了起来,“有消息了告诉我就行。”
“卢岩,别忘了你是我的人。”关宁看着咖啡。
“碰上点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是唯一的线索,”卢岩拉开办公室的门,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没准儿跟我前两年的事儿有关呢。”
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关宁低声说了一句:“最近多留神,不太平。”
卢岩关上门,看到刚才的那个男人站在小厅里一幅画前,听到他出来,男人转脸看了他一眼,卢岩没理会,直接走出了事务所。
关宁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惯常的关心,她没这么温柔体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最直白地告诉卢岩,最近有人出事了,被杀,失踪都有可能。
卢岩会留神,不用关宁说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尽管现在他接不了大活儿,也不知道自己几年前究竟碰上了什么事,但是生是死是什么下场他都能接受。
卢岩回到文远街的时候时间还早……其实现在什么时间对他来说都挺早的,他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他从楼上拉了插板下来,打算给小电瓶充充电。
刚把车挪好,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跑得很急,步子也很沉。
本来他没在意,但脚步声接近之后他发现这人是冲着他跑过来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半老头儿跑到了他跟前儿,呼哧带喘地看着他:“卢岩!”
“谁?”卢岩愣了愣,他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这人肯定不是文远街的住户,但是……
声音他却很熟悉,这是王钺的声音。
“我啊,我……”半老头儿有些急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我是37……对,王钺!我是王钺!”
“你搞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卢岩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头回看到王钺上别人的身,确切是头回看到鬼上身。
“你有钱吗,这个爷爷身上没有钱,我想吃那个,”半老头儿回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个小摊儿,“那是面条是吗,看上去很好吃,闻起来也很香!我想吃啊,我死了以后还什么也没吃成呢……”
那是个卖担子面的小摊儿,面条味儿是不错,但卫生条件很有限,几个不锈钢碗外边套个塑料袋就盛面了,吃完了把袋儿一撤再换一个。
“你别把人老头儿吃拉肚子了。”卢岩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拿出钱包往对面走过去。
他不担心别的,他怕被楼里的人听见他俩说话,这对话内容怎么听都不像在正常人范围之内的。
“你别出声。”卢岩带着他过了街,在小摊儿前给王钺要了一碗面。
王钺接过面,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低头挑了一筷子吃了,然后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卢岩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快吃别废话。”
摆摊儿的老头儿往他身上瞅了瞅,卢岩扭开脸,人没准儿觉得他虐待自己爹呢。
一小碗面被王钺几口就吃完了,汤也全喝了,没等卢岩开口,他很麻利地把套着塑料袋的碗往旁边的水桶里一放,低下头就准备洗碗。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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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岩赶紧拉了他一把,“干嘛呢?”
王钺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闲的吧你,走,”卢岩拉着他往回走,过了街才说了一句,“你还打算洗碗?”
“不洗吗?吃完了不洗吗?会……”王钺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颤抖,“不会被罚吗?”
“罚什么?”卢岩皱皱眉,这鬼活着的时候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记得了……”王钺低下头。
“还想吃什么?”卢岩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他面对着个半老头儿真是别扭得不行。
“想……”王钺突然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惊慌地往四周看了看,“我得出来,不舒服,这个爷爷……”
“怎么了?”卢岩猛地想起了上回在K记嘎嘣一下死自己跟前儿的那个人,顿时一阵紧张。
面前站着的半老头儿没再说话,过了几秒钟,卢岩看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王钺。
半老头儿在原地愣了愣,看了卢岩一眼。
从眼神里卢岩看出来这老头儿已经大概已经恢复了意识,他转身进了楼道,老头儿也没理他,顺着路慢慢往街口走了。
卢岩又走出楼道,没看到王钺。
吃饱了?夙愿了了去投胎了?
他进了杂物房翻了老半天,翻出一个旧的后视镜,是上辆电瓶断下来的,他打算把这个装到自己现在那辆上去。
慢吞吞地跟用了二十多分钟他才把后视镜装上了,闲着的时候慢动作最享受,他坐在车座上欣赏了一下一黑一红两个后视镜,一辆救护车一路叫着从外面小街上穿了过去,速度很快。
两秒钟之后卢岩拨掉了正在充电的插头,开着小电瓶追了过去。
救护车开到街口转了个弯就停下了,人行道上围了不少人,看到救护车过来都让开了。
卢岩把电瓶车扔旁边跑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是个老头儿。
看衣服就知道这就是之前被王钺用过身体的那个老头儿。
他手有些发凉,心也往下沉了沉。
果然!
“这大爷怎么了?”卢岩问了问旁边一个围观群众。
“不知道,突然就晕倒了,好像喊头痛来着,”旁边的人回答,“救护车来得太晚了,这都快半小时了,估计……”
头痛?卢岩往前又凑了凑,老头的脸色一看就不妙,人可能已经没了,医生护士把老头儿抬上了担架正往车上放,他看到老头儿倒地的地方不远有些呕吐物,脑溢血?
救护车开走了之后,卢岩才开着小电瓶回到了楼下,重新插好电,慢慢上了楼。
王钺站在三楼的走道里,卢岩从二楼一转上来就感觉到了隐约的寒意,他现在基本能从王钺自带的制冷系统强弱判断王钺是否处于正常状态了。
“你来。”卢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王钺跟在他身后上楼进了屋。
卢岩烧水给自己泡了杯茶坐下了,看着站在客厅中间的王钺:“那老头儿你弄死的?”
“不是!”王钺瞪圆了眼睛,摇摇头,“我没有弄他,他自己死的。”
“上回在肯德基死的那人,是你弄死的?”卢岩又问。
“不是我,我只是用一下身体……”王钺有些着急,“我没有要弄死谁!”
“这么巧?”卢岩看着他,“我见两回,两回都有人死我跟前儿?你知道我名字么?”
“卢岩。”王钺也看着他。
“嗯,我叫卢岩,我不叫柯南,”卢岩喝了口茶,“两次都这样,用巧合很难解释。”
“我没有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王钺看起来很沮丧,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知道……”
“田……王钺,那个,小王啊,”卢岩一看他这状态就有点儿紧张,这车轱辘话来几轮他手上的杯子没准儿又得碎,赶紧打了个岔,“你……”
“干嘛叫我小王?”王钺抬起头。
“随便叫的,别人也叫我小卢。”卢岩放下杯子。
“别叫我小王,不好听。”王钺在屋里转了转。
“老王么,你也不老,那大王吧。”卢岩随口说着。
“不要大王!什么大王啊!”
“女王大人?”卢岩点了根烟叼着,“算了,王钺,我问你。”
“嗯?”
“是不是你上过身的人就会死?”
8. 第八章 人鬼情未了
卢岩的这个问题让王钺沉默了挺长时间,他在窗口和门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有些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卢岩叹了口气。
“我没想过这个事。”王钺有点儿郁闷,没错,他死了又回来再死再回来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他的确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会死。
他关心的只是自己为什么投不了胎,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
每次回到船上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也不回头,一直往前,接过孟婆的那碗汤喝下去。
他对孟姐姐或者孟大哥手里的那份特饮的执着恐怕没人能理解。
虽然他喝不喝都已经不记得什么事儿了,但那是个标志,喝完了才算是死透了,否则就继续这么空荡荡的晃下去也许有一天就会永远沉在那条河里。
“你是个鬼,对吧,”卢岩拿了根烟叼着没点,“一个鬼居然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不知道,你也太不敬业了吧。”
“那我现在想想?”王钺很认真地问,“我的工作又不是做鬼。”
“你现在就是个鬼,做为一个一直投不了胎的鬼,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儿探索精神么,”卢岩满茶几上找打火机,“算了你先想吧。”
“我开始想了。”王钺转身站到了窗边,一副沉思中请勿扰的样子。
“想吧。”卢岩过去帮他把窗帘掀起一角来,这鬼没抽疯的时候还是挺乖的,不吓人,也不招人烦。
卢岩回到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等着王钺的思考结束。
他谈不上有多喜欢泡茶,对茶却很了解,很多事他都没有兴趣,但都做得不错。
因为关宁一心要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完美优雅的……杀手。
他对于关宁为什么会挑中自己并不了解,但关宁现在对自己的失望他倒是很了解。
“你太不争气,”关宁一脸痛心疾首,“我是把你当成要走出国门杀向世界的杀手来培养的,结果就培养出个大排档卖麻辣烫的。”
卢岩本来想说我主要卖的是烤串儿和啤酒,但这事儿他自己也很郁闷,就没说出口找抽了。
一根烟抽完,王钺还站在窗边没动。
卢岩拿着茶杯走到了他身边,靠着窗站下了,窗外没什么景致,被夜市的油腻浸得有些发黑的人行道,面黄肌瘦到不了秋天就开始落叶过完春天也长不出叶子的树就是全部风景。
“想起什么了吗?”卢岩喝了口茶,拉好窗帘。
“我每次死了都会回那边,身体死了,我要是没出来,就跟着死一次,”王钺说,“然后就去船上,听船工唱外婆桥,他声音很难听……”
“嗯,别跑题,”卢岩点点头,“他们为什么死?是每次这样都会死吗?”
“不一定,有些人被我用了身体就不会死……”王钺往他身边挨了挨,“那些呆不了多久的身体。”
“也就是说,”卢岩没躲开,感觉自己跟站在打开了门的冰箱跟前儿似的,“你呆不住的身体就不会死,你能呆得住的就会死是么?”
“大概是吧,”王钺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记东西有点乱。”
王钺脑子混乱这话卢岩相信,比如那个WC服务器什么的。
“你没事儿别随便用别人的身体了,”卢岩捏了捏杯子,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现在不好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我弄的。”王钺有些郁闷。
“是不是你弄的也都跟你有关系……”
“我就是想吃东西,”王钺转过脸看着他,“你不是杀手么,杀人的叫杀手,那你是不是也弄死人了?”
卢岩看了他一眼,笑笑转身回到了沙发上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很久没接活儿了,之前也没几个。”
“你笑起来真好看,”王钺跟着他,“为什么不接活儿了?”
卢岩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杀不了人了。”
“为什么?”王钺继续问。
“……不知道,就杀不了了。”卢岩叼着烟含糊地回答。
“那你没有想一想为什么吗?你是个杀手,”王钺抱着胳膊,“杀不了人了都不找找原因,这么不敬业?”
“靠,”卢岩愣了愣,把烟头掐了,指了指他的胳膊,“别老装着自己是个人,我昨儿晚上用衣服就把你扇出门去了,你就是一团烟别摆POSE了。”
“你再扇?”王钺还是抱着胳膊。
卢岩从茶几下边儿拿了把折扇出来对着王钺扇了几下,王钺的身影纹丝儿没动。
“练千斤坠了?”卢岩把扇子放回去,王钺的状态不好判断,但能确定的是这鬼如果心情不好了,就会跟空气混一块儿变没了,“我问你,你不见的时候是去哪儿了?”
“不一定在哪儿,说不上来,就是……好像变得很小,又好像变得很大,”王钺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来形容那种状态,“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能同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东西,说不清。”
“同时,任何角度?”卢岩皱皱眉,脑子里想像了满屋子全是王钺眼睛一块儿眨巴着的情形,汗毛都通透了,“在我屋里?”
“不是啊,不知道会在哪,都说我说不清了。”王钺有些烦躁地摇摇头,那种感觉并不难受,但却很空,就像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其实如果不是碰到了卢岩,他跟不存在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哭也好笑也好,大喊大叫满大街瞎跑都行,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连鬼都躲着他。
卢岩没再追问,王钺的状态不稳定,逼急了给自己招灾不划算。
现在没办法让王钺从自己身边彻底消失,只能先凑合着不惹急他。
“我一会儿要吃饭午睡,你要不要出去转转?”卢岩问他。
王钺站他跟前儿没出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失望地说:“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卢岩叹了口气,“你意思是就打算呆我这儿了?没碰到我之前你不自己一个人……鬼飘很久了么?”
“现在不是碰到你了吗。”王钺没有走的意思,盯着他。
“碰到我怎么了,我不是请你吃面了么?”卢岩站起来进了厨房。
“你能看到我,”王钺站在厨房门口,“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能看到我。”
“这是个意外,”卢岩对着冰箱琢磨着中午吃点儿什么好,“你……”
扔在客厅沙发上的电话响了,王钺转身跑过去:“我帮你看我帮你看,我会看……是胡……胡……娘娘?”
胡娘娘叫胡亮,卢岩认识他有一年多了,不过没见过面。
卢岩关上冰箱门出来接了电话:“娘娘。”
“有空没,帮我个忙,着急录个东西,特别急,你随便帮我录几句就行。”胡亮声音听上去挺着急。
“录什么,多少钱啊?”卢岩顺手打开了电脑。
“卖羽绒服的,我朋友的店,明天就要用,”胡亮说,“词儿和音乐我都发你Q上了……”
“不录,你还能不能行了,上回让我录什么两块钱!只要两块钱!出口韩国的丝瓜网洗碗海绵……”
“我本来也不想找你,但这是我朋友,人说了要个特稳重特性感的男声,我一想就只有你了啊!而且这比上回洗碗绵要高档多了!”
胡亮说话语速快,提着嗓子噼里啪啦一通说,卢岩让他说得烦躁,只得答应下来挂掉了电话。
“要做什么?”王钺凑到他身边看着电脑屏幕。
“录个音,”卢岩戴上耳机,把桌上的话筒拿过来,又看了一眼王钺,“你别出声。”
“我出声会录进去吗?”王钺对话筒很有兴趣,挨过去对着话筒喊了两声,“录什么音啊!录什么啊!”
“不会录到你,你一个鬼,但你会影响我,”卢岩开了Q,把胡亮发的文件收了过来打开了,小声把文档里的词念了一遍,“冻不着羽绒服,现厂家特价处理,特价处理,原价298,398,498元,现价只需118,158 188元,我们的羽绒服做工精致,款式新颖,你买到绝对不吃亏,绝对不上当,良好的品质,超低的价格,真正的物超所值,物美价廉……”
卢岩叹了口气,是高档不少,上回是两块钱一条的洗碗绵,这回好歹折后上三位数了。
“便宜好多啊,你不买吗?这么便宜,便宜一半有多了。”王钺在一边听得挺认真。
“对于这种档次的东西来说,原价是什么你懂么?”卢岩点着鼠标问了一句。
王钺之前说自己死之前没离开过WC的话大概是真的。
“原来的价啊。”王钺回答。
“是从来没卖过的价,”卢岩清了清嗓子,“行了你别出声儿了,飘一边儿呆着去。”
王钺没动,不过也没再说话。
卢岩有点儿别扭,王钺虽然不说话,但一直盯着他。
好在录这玩意儿不难,没多大一会卢岩就弄好完了给胡亮传了过去。
刚把耳机摘下来,王钺就在一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能说话了吗?”
“说吧。”卢岩点了根烟。
“我也有Q号。”王钺指了指屏幕右下角正在跳动的头像。
“记得号和密码吗?”卢岩马上点开了一个Q。
“11137,”王钺说,“37是我的号,111是房间号,这个我记得。”
房间号111,卢岩记下了这个根本不需要记的数字,但立马又皱了皱眉,这一看就不可能是Q号的数字估计就跟王钺的WC服务器一样……
“没有密码。”王钺看他没动,又补了一句。
“王钺,”卢岩放下鼠标,转过椅子面对着王钺,“这事儿我们得谈谈。”
“你先上去看一下啊,上面好友里有我隔壁的住的小孩儿,我们每天聊的……”王钺指着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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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钺……”卢岩打断他。
“真的,你上去看了就知道,应该还有别人,我记不清了……你帮我看看呗……”
“王钺,”卢岩关掉了显示器,“你先听我说。”
王钺还指着黑掉了的屏幕,定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想说什么,也没有吗?”
“上Q必须要密码,没有能不要密码上去的Q。”卢岩说,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尽量放缓了语气,还瞅了瞅桌上的东西,怕一会儿再有什么东西被王钺给切了。
“这样啊……”王钺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失落,“是我记错了吗?”
“你不是说你很多事不记得了么。”卢岩抬手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一下,拍了个空,只好顺着在自己腿上拍了两下。
“我一直以为这些是我记得的,都不对啊。”王钺声音很小,说完之后突然转身直接冲着客厅的墙走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王钺?”卢岩愣了愣,王钺从他这儿出去都走门,这还是第一次穿墙,他站起来拉开门往外看了看,走廊里空荡荡的。
受打击了?
卢岩犹豫了几秒钟,慢慢往楼下走,一直到一楼,也没看到王钺。
他叹了口气,对着楼道外面耀眼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大白天都能到处乱跑的鬼应该不会因为记忆混乱的打击就出什么事吧。
如果不小心又飘散在风中了,再聚成团应该就没事儿了。
卢岩检查了一下在楼道里充电的电瓶车,正要转身上楼的时候,看到对面街边停着一辆面包车,司机正半躺在驾驶室里把脚搭在仪表台上,看上去是在睡觉。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地扫了一眼车牌记下了,慢慢又上了楼。
进门之后他走到窗边,从窗帘上一个小小的破洞里往楼下看着,这车他没见过,这条街送货的车他基本都有印象。
直觉和经验,让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预判。
几分钟之后,车慢慢开走了。
卢岩进了卧室,走到书柜前站下。
隔着玻璃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打开门拿下了第三层的一本书,伸手进去按了一下,书柜往一边悄无声息地滑开,墙上露出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卢岩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摸出一把手枪。
“是枪吗?”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卢岩在第一个字响起的时候已经拿着枪转过了身,枪口对准了传来声音的方向,第三个字说完之后他垂下了胳膊。
“王钺,”卢岩看着站在墙边的王钺,“我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王钺一听就很开心地凑到了他跟前儿。
卢岩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而收缩的毛孔刚张开一点儿又被王钺身上的寒气激得再次收成一团,这再来几次不感冒都对不起毛孔们。
“你平时看碟么?我有个片儿你看看,”卢岩把枪放到枕头下面,关好保险柜,把书柜推回原位之后,从书柜里拿了张碟出来,“人鬼情未了。”
“没看过,”王钺紧跟着他,“这是什么?”
“电影,”卢岩走到电脑前,把碟片塞进DVD里,“你学习一下怎么做鬼。”
“我学?”王钺笑了起来,“谁比我有经验,我是个老鬼,再说这些都是假的,是编的。”
卢岩看了他一眼,王钺笑起来很可爱,眼睛弯着,还露出半颗虎牙,这样的小孩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还投不了胎,家里人要知道了估计得伤心死。
“你试试,谁知道呢。”卢岩点了播放。
“学什么?”王钺问。
“学着怎么能碰到东西,”卢岩看着他,“我求你了,下回再进我屋先敲门。”
“我可以喊。”
“那你喊了么?让你学你就学。”
王钺没再继续争辩,坐到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卢岩弯腰看了看:“你装什么坐着呢,你屁股和椅子中间能养一窝鸡了。”
“哦,我只是习惯……”王钺应了一声,又往下了一点,“贴上了吗?”
“贴上了,”卢岩点点头,往卧室走,“我休息一会儿,你看完了要进来先出声。”
卢岩进了卧室关上门,抽了本书出来半躺在床上慢慢看着。
除了睡觉之外卢岩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他并没有多爱看书这事本身,而是对着书的时候能让他静下心来思考很多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没有理清楚,今天的那辆车他也很在意,他虽然不在乎死不死,但在乎怎么死。
书在指间一页页慢慢翻着,卢岩没注意时间,一直到听到王钺在外面喊了一声,他才抬起头。
“卢岩,我看完了。”王钺在卧室门外喊。
“进来吧。”卢岩合上书。
王钺进了卧室,他坐直身体问了一句:“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体会?”
“嗯?有,”王钺站在床边看着他,“人和鬼可以谈恋爱啊。”
9. 第九章 多么美的领悟
卢岩看着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躺下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叹了口气:“多么美的领悟,你自己玩会儿吧,我睡觉。”
“不就是想办法碰到东西么,”王钺挺不以为然地转身出了卧室,在客厅里说,“我试试吧。”
“谢谢啊。”卢岩闭上眼睛把书扔到一边。
王钺站在客厅里,寻找着用来练手的东西,最后决定从最轻的东西开始,就是卢岩放在茶几上的几张钱。
其实触碰东西这种事,王钺记得自己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尝试过,但大概因为没有成功,他早就忘掉了。
要不是卢岩今天让他看这个电影,他已经忘了自己也曾经试着想要拿起和放下,想要抓住和推开……
不过什么意念,什么集中精力,对于王钺来说似乎都没什么作用。
他蹲在茶几跟前儿对着那几张票子意念了半天,票子没一张有动静的。
努力了半小时之后他放弃了这几张钞票,往旁边挪了挪,对着卢岩的烟盒再次开始尝试,摸,推,手指弹。
两小时之后,在对着屋里的钱,烟盒,杯子,餐巾纸盒子,笔……甚至对着桌椅板凳都使过劲并且无一成功的王钺决定放弃。
他站在屋子中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很虚弱,白天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是折腾了这么两个多小时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儿透明了。
但更多的感受是失望。
他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全力以赴,都不行。
他突然有些讨厌卢岩。
如果不是因为他让自己试着碰到东西,他根本不会再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多失望,有多郁闷,有多无助!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开始变淡,他渐渐能看到自己赤|裸着的双腿。
到底怎么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这样?
这些他大多时间里只是偶尔琢磨一下的想法因为卢岩的要求而被放大。
都怪卢岩!
全都怪卢岩!
卧室门打开了,卢岩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愣:“你干嘛呢……衣服呢?”
王钺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过脸。
“看我干嘛?”卢岩皱皱眉,走到茶几旁边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你别以为谁都看不见你就能裸奔,这是在我家,而且我能看到你,把衣服穿上。”
是啊,王钺怔了怔,卢岩能看到自己。
也许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人,是自己跟眼前所有的一切唯一的联系……还很帅。
“哦,”王钺应了一声,卢岩在家里都穿着背心,很好看,可惜摸不到,他盯着卢岩后背,“我身材好么?”
“嗯?”卢岩转过头,“什么?”
“我身材好吗?”王钺重复了一遍,指了指自己。
“我要说不好你会把我劈了么?”卢岩笑笑。
“啊?不好啊?”王钺明显有些失望。
“逗你的,”卢岩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挺好的,就是瘦点儿。”
王钺皮肤苍白,应该是长期不见阳光,身材倒是还成,有些削瘦,但看上去修长匀称。
卢岩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条竖着的伤疤,并不明显,但延着颈椎向下延伸了有十来公分。
“你受过伤?还是做过手术?”卢岩凑近看了看这条疤,疤痕很齐,应该是手术留下的,他想再近些看,但发现离近了之后疤却不清晰了,像隔着一层纱,可要再往前点儿估计他的脸都要穿过王钺身体了。
“没啊,怎么了?”王钺转过身。
“脖子后边儿有条疤,”卢岩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开了电视,“麻烦穿上衣服。”
“哦,”王钺淡入淡出,换上了那套T恤休闲裤,自打那天卢岩夸过这身衣服不错之后他就没换过了,“我不知道有疤,我看不到,我只能从水面倒影看到自己。”
“没死的时候没照过镜子么?”卢岩问。
“没有,没镜子,”王钺在电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贴上了吗?”
“嗯。”卢岩点点头。
一个没有镜子的环境?
王钺开始看电视,卢岩开始慢慢弄他的下午茶,楼下有人在吵架,卢岩听出来是许蓉和她弟弟许军。
许蓉声音倒是不高,隐约能听到许军嘴里野种贱人地蹦着。
卢岩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
手机响了起来,卢岩刚要伸手拿,王钺已经跑到了茶几旁边:“我来看我来看。”
“那你看。”卢岩停了手。
手机脸冲下趴在茶几上响着,王钺顿时泄了气,很郁闷地蹲下了:“你自己看吧。”
卢岩把手机翻过来放在了他面前。
“关宁。”王钺马上凑过去看了一眼。
卢岩接了电话,那边关宁的背景音乐是琵琶,挺有意境。
“没有叫WC的研究所,除了公厕,也没别的单位用这个名字。”关宁说。
“嗯,再帮我查个车牌吧。”卢岩报了今天在楼下看到的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
“这种东西也让我查?”关宁听语气有些不满。
“顺便吧,你电话都打过来了。”卢岩笑笑。
几分钟之后关宁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普通车,私人拉货用的车,有一堆违章罚款还没交,车主叫刘小兵,没有犯罪记录,没了。”
卢岩挂掉电话,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在墙上一下下敲着。
三楼许蓉和她弟越吵越凶,电视声音开得已经挺大了,卢岩还是听见了玻璃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打人吗?”王钺站了起来。
“他没那胆儿打人。”卢岩换了个台,许军也就是个摔东西骂几句粗话的废物。
“真的吗?”王钺看上去有些不安,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卢岩想起了上回有人到他摊儿上寻仇的事,王钺似乎很害怕有人打架。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卢岩站起来打开了房门:“我去看看。”
吵架砸东西在文远街居民的眼里那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楼道里连个出来听听怎么回事儿的人都没有。
卢岩站在三楼许蓉家门外,听到了许蓉带着哭腔的声音:“砸呗!都他妈砸光了把我也打死得了呗!你不就想逼死我么!”
“你少废话!你不也巴不得我死么!”许军大概是踢了一脚椅子,屋里传出了东西倒地的声音。
卢岩皱着眉敲了敲门。
屋里两人有很短暂的安静,接着就是许军的声音:“别他妈多管闲事儿!”
“杀人了!”许蓉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许蓉声音一下提高了,“我跟你拼了!王八蛋!”
卢岩听着屋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拿过靠在门边的一个破拖把,从上面拧下来一小截铁丝,塞进了锁眼里。
许蓉的房子是租的,房东也不太管,门还是很老式的那种锁,卢岩打开锁的速度估计比用钥匙开门都快。
进了屋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卢岩皱皱眉,不过他发现许蓉的战斗力不算弱,半张脸虽然被打红了,但许军脸上也被她抓得好几条血道子,衣服也扯得挺狼狈。
看到他突然进门,许军的动作停下了,瞪着他:“你他妈给老子滚出去!有你什么事儿?”
“吵我睡觉了。”卢岩看了他一眼。
许军没说话,回手抄起椅子想往卢岩腰上抡过去。
卢岩在椅子抡起来之前就已经抬起了脚,一脚蹬在了许军手腕上,椅子掉地的时候他往前抓住了许军的肩膀狠狠一扒拉,许军直接冲出去撞在了电视柜上。
他赶紧跨了一步站稳了,卢岩没给他转身的机会,过去对着他的背推了一把,许军扑在在了地上,又冲出去两步才再次站稳。
两个回合,许军连一丝机会都没找到就被卢岩这么轻轻松松地弄到了门边,虽然怒火中烧,他却没再往上扑,眼睛死死盯着卢岩。
“我不管你俩闲事儿,别吵我睡觉就成。”卢岩说。
“你等着!”许军突然指着许蓉,“你要害老子被人找了麻烦我他妈要了你的命!”
许蓉大概是觉得有人撑腰,也不抹眼泪了,也不喊了,往墙边一靠:“你不走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许军狠狠一甩门走了出去。
卢岩把地上的椅子拎起来放好,跟着也准备出去。
“岩哥,别走,”许蓉过来一把搂住了他胳膊,“吓死我了……”
卢岩看着许蓉被打红的脸上还没干的眼泪,胳膊上能感觉到许蓉胸部轻轻地挤压,他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个女人脑子里是什么结构。
“睡个觉压压惊吧。”卢岩抽出胳膊。
“岩……”许蓉紧跟在他身后还想说什么,但卢岩已经飞快地出了门,顶在许蓉眼前把门给关上了,她在屋里对着门狠狠捶了一下,“都他妈有病!”
卢岩本来想直接上楼回家,但犹豫了一下,往楼下去了。
许军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脸不长脑袋上,卢岩不确定许军知不知道楼下正充电的那辆车是他的,要知道了没准儿会把电瓶卸了扛走。
不过一楼楼道口没人,有只猫看到有人下来窜了出去。
卢岩过去看了看,电差不多充好了。
他拨了电源,正收拾插线板的时候感觉到了身后的空气被带起了一阵风。
来不及回头,卢岩只能迅速地弯下了腰,冰冷的锐器贴着他肩胛骨划了过去。
这个速度让卢岩心里跳了跳,躲过第一次进攻之后他回头扫了一眼,看到身后的人是许军时,他有些难以置信。
而许军手上的匕首第一下划空了之后并没有停顿,直接反向对着卢岩的脸勾了回来。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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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口空间很小,卢岩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向墙角退过去,抬起胳膊用手里的插板档了一下。
匕首扎透了插板,刀尖在他胳膊上带出一道口子。
这两个动作都出乎卢岩的意料,但他没时间思考,把电线双手一拉,准备从许军身后往他脖子上绕的时候,许军突然停下了动作,脑袋往下一扎,扑到在地上不动了。
卢岩拿着电线愣了愣,晕了?还是死了?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
几秒钟之后许军动了动,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又跟卢岩面对面地对视了一眼,眼里的茫然一览无余。
几秒钟之后依然有些迷茫的许军挥了挥手里的匕首,吼了一声:“操!你还没完了!”
卢岩没吭声,把电线慢慢往手上绕着,朝楼梯走了过去。
许军站在原地看着他,然后走出了楼道。
卢岩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电线,最后皱皱眉,把插线板往旁边一扔,转身下楼跟着走了出去。
许军就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匕首已经收了起来。
卢岩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他身后。
许军不会打架,在许蓉屋里的时候卢岩就已经试出来了,动作,步伐,眼神都能看得出来,他不仅不会打架,还没胆子。
但在楼道里那两下却让卢岩措手不及,换个人匕首第一次划过来的时候就得倒下了,无论是速度还是连贯流畅的动作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卢岩在许军身后跟了一个多小时,从西城一直跟到了北城,许军上公交车,下车,最后在一个挺旧的小区旁边的杂货铺里跟人聊天,然后进了小区。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像卢岩猜测的那样有什么东西从许军身体里出来,许军也没有死。
卢岩有点儿想不明白地打了个车回到了文远街。
一下车就看到王钺站在街边,看楼下的老头儿们下棋。
他跟几个老头打了个招呼,王钺马上跟在了他身后。
“你去哪儿了?”王钺问。
“出去了。”卢岩进了楼道小声回了一句。
“去了哪儿?”王钺锲而不舍地继续问。
卢岩快步跑上四楼,开门进了屋里。
“你每次进门都要看一下门框是为什么?”王钺站在门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门框。
“王钺,我问你……”卢岩过去把门关上了,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下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什么问什么?”王钺站在他面前,有些期待地搓着手,对于他来说,有人问他问题是件很大的事。
“除了你,还有别的……鬼么?”卢岩吐出一口烟。
“别的鬼?”王钺愣了愣,“有啊,不过他们见了我就跑的。”
“见了你就跑?”卢岩看着王钺,“为什么跑?”
“我不知道,反正他们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到处乱跑,一下就没了。”王钺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本来就是见了鬼,”卢岩叼着烟想了想,“那就是说你身边不会有别的鬼,对么?”
“嗯,都跑光了,”王钺摊了摊手,“怎么了?”
“没怎么,碰到个有点儿怪的事。”卢岩叹了口气,看着王钺,这些事到底跟眼前这个看上去单纯无害的投不了胎的小鬼有没有关系?
“还有比能看到我更奇怪的事吗?”王钺笑了起来,蹲在茶几旁边。
“有。”卢岩也笑了笑,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对于他来说,比见了鬼更见鬼的事,是自己失去的那一大段记忆。
让他不能再继续按关宁的计划驰骋在杀手界的那段记忆。
失去一些记忆片段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没人能记得自己出生之后的每一件事。
但卢岩失去的这些片段却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
“更奇怪的是什么事?”王钺很有兴趣。
卢岩抽了口烟,对着天花板喷出一条细细的烟柱:“是我突然杀不了人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杀人。”
“是啊,为什么要杀人。”卢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为了钱,为了快感,为了复仇,各种各样的原因。
别人的理由在卢岩这里都不成立,他什么也不为,他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关宁说过,不为杀人你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
也许这就是他的理由。
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
卢岩没动,王钺很积极地凑过去看了几秒钟,回过头:“俱乐部什么什么什么……看不懂。”
“我看看,”卢岩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内容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收到这条短信,他伸手拿过手机,发件人显示是空号,内容很简单,俱乐部三个字后面跟的是一串乱码似的东西,他删掉短信,“是个俱乐部的邀请。”
10. 第十章 俱乐部
“俱乐部有什么意思啊。”王钺对于俱乐部是什么并没有直观印象,不过他没追问,他的思维里俱乐部大概就是个聚在一起乐的地方。
“这不是个普通的俱乐部。”卢岩拿着手机一下下抛着,这次还没到一年呢,通知就又来了?
“做什么的俱乐部?”王钺问,这才是他有兴趣的。
“是个……”卢岩犹豫了一下,如果换个人问他,他可以编出无数个答案应付过去,但王钺问就不同了,这是个鬼,是个只有他才能听到能看到的小鬼,他沉默了几秒钟,“是个杀手俱乐部。”
“啊?”王钺有些吃惊,又追了一句,“你不是杀不了人了吗,还叫你去?”
卢岩看了他一眼:“杀不了人了我也……”
“明白了,”王钺打断了他的话,“去的人都是你这样杀啊杀啊谁也杀不死的杀手吧,交流失败经验什么的?”
卢岩往沙发上一靠,没说话。
“是不是啊?”王钺很执着地继续问。
“不是。”卢岩有点儿无奈,做为一个完成不了任务的杀手,他开始后悔把这事儿告诉王钺了。
“那你要去吗?”王钺又问。
“去。”卢岩点点头,他往年不一定会去,去了也得不到什么消息,最多可以看看谁死了谁消失了,今年却打算去转转。
“带我去行么?我也去看看?我没见过俱乐部,还有杀手。”王钺搓搓手,往他身边凑了凑。
“你想去谁也拦不住你啊,”卢岩笑笑,“想去你就跟着吧。”
到晚饭的点儿了,家家户户做饭做菜时的香味飘进了屋里,卢岩还坐在沙发上发呆。
王钺站在窗户前一副远眺沉思的样子,但他眼前是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这窗帘能有一年没洗过了,”卢岩玩着打火机,“你有没有看出点儿岁月的沧桑来。”
王钺没说话,也没动。
这倒是挺少见的,王钺话多,卢岩旦凡开口,他就会跟被按了开关似的说个不停,这会儿卢岩说了话,他居然没反应。
卢岩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发现王钺两眼发直,整个表情都是空洞的。
“王钺?”卢岩叫了他一声,又用胳膊往他透着寒意的身上划过,“三七?”
“啊!”王钺喊了一声,回到了平时的状态里,像是被吓了一跳,“干嘛?”
“没事儿吧你?跟出窍了似的,”卢岩皱皱眉,“你也没窍可出啊。”
“我休息呢。”王钺笑了起来。
“睡觉?你马啊站着睡觉还不闭眼?”卢岩觉得自己可以写本书叫《告诉你一个真正的鬼魂世界》,第一章标题,鬼其实都是马。
“马?马是站着睡的吗?”王钺来了兴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我没见过马,我有好多东西都没见过……我死了这么久,就吃了一碗面,我还想吃红烧肉,蚂蚁上树,苦瓜酿,小笋炒肉片,糖醋里脊,锅包肉……”
卢岩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王钺对于食物的执着让他五体投地。
“你饿了啊?要吃饭吗?我看你吃吧。”王钺一脸忧伤地看着他。
卢岩看着王钺,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透着可怜巴巴,他差点儿想说算了我不吃了。
“你想吃什么,说两个最想吃的。”卢岩问他,打算去旁边小馆子打包回来吃给王钺看。
“我想想……”王钺马上低头皱着眉开始想,之前数了那么一堆,其实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要挑两个最想吃的还真不容易,卢岩点上一根烟抽了好几口之后他才抬起头,“星巴克!”
卢岩呛了口烟。
“怎么了?”王钺看着他。
“刚不还红烧肉糖醋里脊呢么,一转脸又蹦星巴克上去了?”卢岩叹了口气,星巴克有什么可吃的,“锅包肉也不错啊。”
“不知道,就想吃这个。”王钺很坚持。
“不是你吃,是我吃,你看着。”卢岩提醒他。
“我要吃。”
“你吃不了你看……”
“我要吃!”
王钺猛然提高的声音吓了卢岩一跳,烟灰掉在了地板上,他看了看烟灰,又抬眼瞅了瞅王钺:“你什么意思?”
“我要吃星巴克。”王钺没什么表情,跟他对视着。
卢岩没出声,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或者说,王钺有点儿奇怪。
又要……抽风了?
“你怎么吃?”卢岩掐了烟。
“找个身体去吃,”王钺开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我找个身体用一下,吃完我就走。”
“被你上过的人都死了。”卢岩站起来,打算直接出门打包个红烧肉回来。
“我,”王钺突然一步跨到了他面前,“要吃星巴克!”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卢岩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顺手往王钺肩上推了一把:“你吃……”
话没说完他猛地愣住了。
手上清晰真实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他甚至感觉到了王钺削瘦的肩头!
王钺似乎没感觉,身体被推得晃了一下,又逼到了他眼前:“星巴克!”
卢岩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星巴克还是星妈克上边儿了,他看着王钺,猛地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下。
因为太惊讶也太激动,这一把摸得没太掌握好力度,手在王钺脸上跟甩了个巴掌似的,一声脆响。
“你干嘛打我!”王钺捂着脸瞪圆了眼睛,跳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干嘛打你?”卢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王钺脸上的温度,“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能打着你?”
“啊?”王钺顿了顿,两秒钟之后他扑向了茶几,对着杯子抓了过去。
卢岩盯着他的动作,看到王钺的手从杯子上毫无阻碍地穿过去抓了个空时,两人都愣住了。
“抓不到啊!”王钺喊,两只手在茶几上拼命地抓着,却始终什么也没碰到。
卢岩慢慢地伸出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拍空了。
“怎么回事?”他有些茫然。
“你刚打到我了,”王钺转过头看着他,“对不对?你打到我了!”
“……应该是,”卢岩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
“现在呢?”王钺扑到他面前。
卢岩没说话,手指往他脸上勾了一下,寒意卷到了胳膊上。
“为什么又不行了?”王钺的失望全写在脸上,“为什么又不行了啊?”
“我不知道。”卢岩皱了皱眉。
“为什么啊……”王钺蹲在了一边,胳膊抱着头,声音越来越低,“为什么就我是这样啊……我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了……”
王钺哭了。
卢岩长长地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着,脑子里很乱。
王钺蹲在旁边一直在哭,卢岩对眼泪没什么感觉,任何人在他面前的哭泣,无论是喜极而泣还是潸然泪下,都不会让他有什么触动。
但王钺的眼泪卢岩还是在意的,因为这家伙一旦情绪不稳定,自己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王钺,三七,田七……”卢岩点上了烟,盯着烟头,“小七七,喂。”
“嗯?”王钺鼻音很重地抱着脑袋应了一声。
“去吃星巴克吗。”卢岩看着他。
王钺很快地抬起了头:“吃。”
“走吧,带你去吃,”卢岩站了起来,抓过钱包塞进裤兜里,谁死谁倒霉吧,“你去找个身体。”
“真的?”王钺跟着也站了起来,“真的?”
“嗯,”卢岩看了看手机,“你找合适的身体要怎么找?”
“就街上转,有合适的我能感觉得到!”王钺说完又有些迟疑,“就是……可能会……挺久的……”
“找吧,我三天不吃饭没事儿。”卢岩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星期没吃饭也没死呢。”王钺跟在他身后很快地说了一句。
“一星期没吃饭?”卢岩回过头。
王钺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些迷茫:“啊。”
“你有过一星期没饭吃?”卢岩不太相信,这年头要想一星期没饭吃不太容易,垃圾堆里还经常有整袋的过期面包呢,何况王钺说过自己一直在WC研究所里呆着,堂堂一个研究所,就算是研究屎,也不至于没饭吃。
“我一星期没饭吃?”王钺迷迷瞪瞪地说,“为什么?”
“你问我?”卢岩关上门,随手揪了根头发塞到了锁眼里,压低声音,“你自己说的没饭吃。”
“我不知道,”王钺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算了,”卢岩对王钺混乱的脱节的记忆失去了信心,转身往楼下走,“先吃吧。”
卢岩把停在楼道里的电瓶车推到街边,坐到车上之后,看到对街路边停着辆破得敞开车门高歌一曲《带我走》也不会有人感兴趣的小奥拓,后座还拉着窗帘。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卢岩没有发动车子,慢吞吞地点了根烟,拿着小电瓶的钥匙在车头上戳来戳去,“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走啊。”王钺在旁边看得着急。
“带我走……王钺,”卢岩低头继续弄车头,“帮我个忙。”
“什么忙?”王钺马上凑到了他身边。
“对面那个车,你过去看看车上除了司机还有没有别的人。”卢岩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好。”王钺也没问为什么,往小奥拓那边跑了过去。
卢岩余光能看到王钺围着车转了两圈,还把脑袋探到车里去看了看,然后跑了回来。
“就司机一个人,没别人,”王钺汇报,又回头看了看那边,“卢岩,那个司机……”
“嗯?”卢岩发动了小电瓶。
“他的身体我能用。”王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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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不用他的,”卢岩把车开下了人行道,往路口加了速,后视镜里能看到王钺正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来,“你不坐车能跟得上么?”
“能啊,你要我下去啊?”王钺问。
“就问问,坐着吧。”卢岩拐上了大街。
找个合适的身体比卢岩想像的要难,王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快一个小时了也没见回来。
卢岩百无聊赖地坐在市中心广场的音乐喷泉旁边看着大屏幕上正播的一部年头久远的原声电影,他看得挺投入,还唏嘘了一小会儿。
他一直觉得广场的大屏幕挺逗,要贴近市民放个电影什么的,又要透着文艺高端的劲儿,所以电影全都没字幕,学生来这儿练听力不错,还能就着音乐看看广场舞体会另一种思想境界。
卢岩有点儿饿了,他吃饭还算有规律,一天三顿误差不会超过一小时,今天这都快八点了还挺着。
在他打算去买个热狗垫垫的时候,一个中年大叔从广场舞大妈群中穿过向他跑了过来。
“卢岩!”大叔笑着冲他挥挥手。
卢岩站起来转身就想走,被大叔一把抓住了胳膊:“是我啊,王钺。”
“我知道,”卢岩扫一眼他胡子拉碴的脸,“你找个收拾干净了的人不行么?找个姑娘不行么?找个不穿老头儿布鞋的不行么……”
“找不到啊,就这个合适,”大叔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再去换一个?你不饿啊?”
“别换了,就这么着吧,”卢岩也叹了口气,“对面就有星巴克,走吧。”
“嗯。”大叔点点头,抓过他的手摸了摸。
“嘿!”卢岩迅速抽出手,“干嘛呢!”
“一直就想摸摸你,”王钺笑着说,又用手指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还想亲一下。”
“不吃了。”卢岩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吃吃吃吃……”王钺在他身后跟着一连串地说,“我不碰你了还不行么。”
“你这样子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卢岩又转过身带着王钺往星巴克走,“你们鬼不是有技能么,你看小说啊电影啊鬼不是能变成各种样子么,你为什么不行?”
“变?”王钺愣了愣,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我也可以啊,我可以让自己的样子……嗯……怎么说呢,让自己的样子盖……盖?盖吧,盖在别人外面……你听得懂么?”
“听不懂,”卢岩看了他一眼,“你当你是手机贴膜呢?带水钻么?”
“哎,我说不明白,”王钺低下头,“不过那样很累。”
“你就这样吧,”卢岩不想让王钺累着,没准儿累了比他情绪不稳更吓人,“星巴克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品种也挺多的,你别又跟去肯德基似的点不明白就发火。”
“你点就行,”王钺突然停下了脚步,“卢岩。”
“嗯?”卢岩也停下。
“你带笔记本了吗?”
“笔记本?我带笔记本干嘛?”
王钺很严肃地看着他:“你没带笔记本你怎么好意思去星巴克啊!”
卢岩让他这话给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直接往路边一蹲,咬了咬牙:“你就说,你吃还是不吃,你再跟我这么莫名其妙废话一蹦一座山的咱就回去吃回锅肉了。”
“吃。”王钺马上回答。
卢岩盯了他一眼,站起来带着他进了星巴克。
王钺对星巴克的认识除去装逼之外就没别的了,不知道该吃什么,卢岩只得把什么提拉米苏三明治丹麦酥吐司的一样点了一份,再要了几杯咖啡。
“吃吧。”卢岩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真漂亮!”王钺很开心地拿起来就开始吃。
卢岩本来挺饿的,但这会儿却没什么胃口,他对正餐吃一肚子点心实在兴趣不大,而且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不修边幅还吃得一脸陶醉的大叔。
“真好吃!”王钺把每个盘子里的点心都咬了一口,“你不吃么?”
“你都吃了吧,”卢岩手指撑着额角,“我一会儿去吃烤鱼。”
“烤鱼?”王钺抬起头。
“你赶紧吃你的,吃完了把人放回去。”卢岩喝了口咖啡。
“哦。”
桌上的东西没能全部吃完,王钺找来的这个身体没吃几口就饱了,卢岩把剩下的打了包。
“有点不舒服,我先把这个大叔放回去。”王钺抹了抹嘴站了起来。
“放哪儿?”卢岩在他往门口跑的时候追了一句。
“广场过去两条街的那个小花园。”
卢岩拎着打包的东西走出星巴克的时候,大叔早跑没影了,他本来想回广场上等王钺,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往小花园那边走了过去。
如果之前的规律没有错……
十分钟后卢岩走到了跟小花园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远远地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果然,又死了。
11. 第十一章 要么死,要么活
卢岩站在街边思考了一下,这些被王钺用过的身体,最后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被王钺用过了身体才死的,还是因为快死了王钺才能用到这些身体?
他点了根烟,坐到花坛边,拿了块被王钺咬过一口的提拉米苏,避开牙印吃了几口。
王钺说过,有的身体能用,有的身体不好用,进去了也会被弹出来。
那就是说使用身体是有条件的,两口提拉米苏把卢岩给腻着了,他叼着烟盯着手里的袋子,王钺使用身体的条件是,这些人都快死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卢岩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他虽然对谁死不死的不关心,以前干的也是取人性命的事儿,但跟眼下不同,他不愿意自己什么也没干,身边就围绕着走哪死哪的气场。
卢岩回到自己停小电瓶的地方等王钺,但一直没看到王钺的身影,在他把打包盒子里所有被王钺咬过一口的点心都吃掉了一半之后,王钺还是没有出现。
卢岩没有再等,开着电瓶回了文远街。
文远街的夜市已经拉开了帷幕,喧闹和杂乱让这条白天死气沉沉的街慢慢活了过来。
卢岩把车停好之后,许蓉从楼上捧着一盆腌好的肉和鸡翅走了下来。
“给我吧。”卢岩接过了盆。
“谢谢啊岩哥,”许蓉跟在他身后,“你刚出门儿了?”
“嗯。”卢岩走到摊位上把东西放好。
“下午就宣传栏那儿死了个人,”许蓉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想找你你又不在……”
“死了人找警察,”卢岩转身准备回家,“找我干嘛。”
“你会不会聊天儿啊!”许蓉喊了一声,拿起抹布往桌上狠狠甩了两下,“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没女朋友了。”
卢岩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看了看许蓉:“死了个什么人?”
“你又不是警察你管呢!”许蓉白了他一眼。
“你会不会聊天儿啊,”卢岩笑了笑,走回去拿了张椅子坐下了,“怎么死的?”
“哎,好像是急性的什么病,”许蓉一看他的笑容就立马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了,胳膊往他身上蹭了蹭,“那帮下棋的老头儿看到的,那人开着车往前也就十来米,突然车门一打开人就倒了出来,当时就不行了……”
“开着车?”卢岩心里动了动。
“嗯,小破奥拓,警察过来把车拖走了,”许蓉从卢岩兜里掏了烟盒出来,“那人就死大痦子摊位上,真晦气。”
“你忙吧。”卢岩从她手里拿回烟盒,站起来往楼道走。
许蓉在后面骂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下午出去的时候王钺说过那司机的身体可以用,结果那人还真死了。
跟那天的面包车一样,这辆破车也是卢岩从来没见过的,都停在了离他这栋楼不远的地方。
无论是直觉还是经验,都挑动了卢岩敏感的神经。
卢岩开门的时候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了照锁眼,头发还在原处。
他进了门,发了条短信出去,他现在不关心这人是不是要死,只想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短信是发给沈南的,沈南不是关宁的人,跟他认识挺多年,说熟不算太熟,沈南一直说自己只是卢岩的助手,但他却是卢岩除了关宁之外唯一不设防的人,不过他俩不经常联系,上次见面距离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洗完澡之后,手机响了,卢岩看了一眼号码,是沈南。
“那个车牌和车主查了一下都没问题,就一个普通人,什么有意思的记录都没有。”沈南在电话那边说。
“嗯,谢了。”卢岩挂掉电话,皱着眉坐到沙发上靠着。
又是这样,没有任何疑点的普通人。
卢岩不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一时半会儿又没什么头绪。
王钺还是没有出现,卢岩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吃完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了快十二点,也没有听到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
跟着那个大叔一块儿死了?
投胎成功了?
卢岩关了电视进了卧室,躺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闭上了眼睛。
都没机会祝贺一下。
“摇啊摇……”船工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摇到外婆桥,外摇夸我好宝宝,”王钺坐在船头,“请我吃块大年糕。”
“摇啊摇……”船工的声音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念着。
“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王钺站了起来,看着四周的一片黑暗,“你说我这回走得成吗?”
船工哑着嗓子笑了几声:“你想去哪里。”
“要么死,要么活,”王钺看到了远远的黑暗里亮起的一小点光芒,“该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不会总在这里。”
被人一脚踹下船的时候,王钺甚至都没机会跟孟婆说上话,连船工都没来得及发出那声“咦”。
“回去找到你自己。”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其实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王钺分不清觉得耳熟是因为每次被踢下船时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因为真的耳熟。
他摔进了空荡荡的黑暗里。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依旧是黑暗,但两种黑暗的区别很明显。
王钺抬头看了看天空,零星的几点光亮在天空中缀着,没有月亮。
又回来了啊。
他看了看身边,是条小胡同,胡同口有一盏不太亮的路灯。
这里是哪儿他不清楚,没来过,走到胡同口找了个路牌看了看他才大概知道了自己还在西城,这里跟卢岩家离得不远。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为什么要去找卢岩?
从黑暗里回来,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反正只要身体的主人如果死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出来就会被带下去,然后再被扔回来。
每次他都会漫无目的的到处转转,或者只是找个角落呆着,有时他能一动不动地站上好几天。
但这次他却第一时间选择了卢岩家的方向。
大概是因为像喜欢崔医生一样喜欢卢岩?
可崔医生是谁他还没想起来。
左手边有白色的影子晃过,王钺扭头看了一眼。
白影有些慌乱地迅速向胡同里飘了过去。
“嗨!”王钺转过身对着那影子喊了一声。
本来就有些飘忽的影子突然像被撕碎了一样向四周散开,很快就消失了。
王钺举起手,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胡同,学着卢岩拿枪的样子瞄了瞄:“BIU……”
卢岩两次用枪指着自己,每一次的动作都快得看不清,很帅。
王钺学了两下,对着空气BIUBIU几声,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往卢岩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大半夜的,文远街已经恢复了宁静,王钺能听到老鼠叫,以前他为了亲眼看一次老鼠,在一个垃圾堆旁边蹲了一个小时。
时间真多啊,永远都有这么多时间。
他走进楼道里,轻快地上了四楼。
卢岩在睡觉,他站在卧室门外能听到卢岩平稳缓慢的呼吸。
他没出声,大半夜被人吵醒,卢岩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在客厅里转了转,卢岩的电脑没关,机箱发出低低的风扇转动声。
王钺对着鼠标盯了半天,手在鼠标上来来回回滑过,没能抓住鼠标,他轻轻叹了口气。
卧室门突然打开了,王钺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咔”的一声,转过身时候看到卢岩只穿着内裤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枪,枪口对着他的脸。
“你没睡吗?”王钺有些吃惊。
“睡了,”卢岩垂下胳膊,把卧室的灯打开,“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几天?”王钺想看日历,卢岩屋里没有日历,不过就算看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死的,现在又是哪天,“我死了,又回来了。”
“四天,”卢岩转身回了卧室把枪扔到床上,穿上了条运动裤,“你死了不是马上能回来么?”
“嗯,别的走不了的鬼都是马上回来了,我不是,”王钺跟着他进了卧室,“也没谁像我这样不知道多少次了还走不掉的。”
“你自己呆会儿吧,”卢岩躺到床上,枕着胳膊,“我睡觉呢。”
“哦,”王钺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下,看着床上的枪,“你真的是杀手吗。”
“嗯?”卢岩偏过头看了看他。
“如果进来的只是个小偷,你也拿枪啊?一点都不神秘,而且也很容易被发现吧,”王钺很认真地说,“难怪你要去失败杀手俱乐部。”
卢岩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拿过枪瞄了瞄窗边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镜框,说了一句:“塔尖。”
王钺没听明白,正想问的时候,卢岩手里的枪响了。
枪声很低,跟王钺想像的枪声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憋了个响屁。
镜框“当”地应声倒在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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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这什么破枪啊!”王钺喊了一声,凑过去看了看镜框,镜框已经被打穿了一半,一颗白色的珠子嵌在碎了的玻璃里,而珠子的位置正好在镜框里一张灯塔照片的塔尖上,他又喊了一声,“好准!”
“一把□□,”卢岩把枪放回枕头下,伸手关了屋里的灯,“发现了就是罚款,拘留,我睡觉了。”
“杀手用玩具枪?”王钺在黑暗里又问了一句。
“不用枪也能杀人,”卢岩翻了个身,这把是□□,客厅沙发里那支才是真枪,他有点儿困,懒得跟王钺多解释,“我睡觉了。”
“怎么杀?”王钺问。
“哎!”卢岩对于王钺两次直接忽略他最后一句感觉很无奈,“拧断脖子呗。”
王钺终于不再出声,卢岩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十几分钟之后,在卢岩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王钺又开口了:“你拧过多少人的脖子?”
“操,”卢岩忍不住骂了一声,坐了起来指着王钺,“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拧断你的。”
王钺愣了愣,突然笑了:“你拧不到,再说我早就死了。”
卢岩长长叹了口气靠在了床头,王钺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莫名透着一股伤感。
早就死了。
卢岩在枕边摸了一会儿,摸到了烟盒,拿出一支根点上了:“我没拧过谁脖子。”
“那是用枪吗?刀?你杀过很多人?”王钺看着他,卢岩叼着烟的侧脸在星光下轮廓分明却又透着几分柔和,很好看。
“没几个,也就三五个吧。”卢岩说,他不愿意说这些,不过他说的是实话,杀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按关宁给他的定位,活儿都不是举枪扣了扳机就完的。
“你多大了?”王钺想了想。
“不知道,”卢岩说,“这几年用的身份证上是28。”
“身份证?”王钺有些迷茫。
“WC没给你办身份证么?”卢岩转脸对着王钺喷了一口烟。
“没有……不知道有没有。”
“那工作证什么的呢?出入证?”
“有什么用啊?”
“上五星级WC打八折呗。”卢岩叹了口气。
“身份证是干嘛用的?”王钺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证明有你这么一个人活着,”卢岩笑笑,“那你知道自己多大么?”
“我啊,我十……”王钺说到一半就停了,十几?是不是有点太小?那是多少?他犹豫着,“二……”
“十二啊?你怎么不说你八岁。”
“我不知道,也可能不记得了吧,我很多事都理不清也记不明白。”
卢岩本来挺困,让王钺这么一闹,瞌睡也没了,肚子还感觉有点饿。
“我煮面吃,你要看吗。”他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
“不看,”王钺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有些郁闷,“又吃不到。”
卢岩进了厨房,烧水的时候突然回过头:“田七,你用不合适的身体能用多长时间?”
“不一定,几秒钟,几分钟,十几分钟都有,”王钺看着锅里的水,“出来的时候很累。”
“你要不要……”卢岩有点儿犹豫,主要是看着王钺一脸忧伤地盯着旁边的面条挺悲惨的,“试试……”
“你啊?”王钺转过脸,又很快地转开了,“都说了你不行,我用不了你的身体,是完全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卢岩抱着胳膊靠着墙,大多数时间里,他不相信巧合,比如一个鬼上不了身的人正好跟一个上不了他身的鬼碰上了。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哪怕根本没有一点线索去找到这个原因,他也不太相信会有这么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钺蹲在了他腿边,捧着脸皱着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为什么我投不了胎,为什么每次都有个人叫我回去找自己……”
“找自己?”卢岩打断他的话,“谁让你找自己?”
“不知道,我觉得那声音我应该是听过的,但是……”王钺拧着眉,“不知道是谁。”
“我问你,”卢岩拿了颗大白菜慢慢切着,“你的尸体在哪里?”
“什么?”王钺抬起头。
“你死了,对吧,”卢岩看着大白菜,每一刀都切得很精准,“那你的尸体呢?烧了?埋了?”
“我……”王钺愣了很久,“我从来没想过……”
12. 第十二章 鬼啊!
卢岩给自己煮了碗西红柿肉沫面,放了很多辣椒油,面吃完的时候他汗都辣出来了。
王钺一直一动不动地蹲在茶几对面,在面和他的脸上来回看着,一直到他吃完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辣的?”
“嗯,很辣。”卢岩拿着碗进了厨房,洗完碗之后顺便洗了个脸。
“没吃过,像大蒜一样吗?”王钺又问。
“没吃过辣的?你们WC的厨子是广东的么?”卢岩擦了擦脸,回了卧室准备继续睡觉。
“那些东西我都没吃过,”王钺垂下眼皮皱着眉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不记得我吃过什么了,反正那些都没吃过。”
“哪些?”卢岩看着他,“就你说的那些菜?你平时吃压缩饼干啊?”
“压缩?”王钺抬起头有些激动,“压缩!”
“怎么了。”卢岩已经对于凭王钺的记忆找线索不抱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不是压缩,是……是……别的缩。”王钺又开始低着头在屋里转圈。
“压缩……收缩……龟缩……”卢岩躺到床上慢吞吞地说着,“缩骨……神功……缩卵……”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王钺有点着急,“你这人怎么这样的!”
“浓缩。”卢岩叹了口气。
“浓缩!”王钺很大声地指着他喊了一声,“对就是浓缩!”
“你一直吃浓缩食品?”卢岩皱了皱眉。
“嗯,”王钺点点头,松了口气似地蹲了下去,“嗯!”
卢岩沉默了一会,翻了个身冲着墙:“我睡觉,你有空先想想你是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你的尸体在哪里,埋了,还是火化了。”
“哦。”王钺应了一声,卢岩的要求听起来没什么难度,但对于他来说却很难,他本来就混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内容。
“还有,你确定你叫王钺吗?”卢岩补了一句。
“确定!崔医生还给我解释过钺字,这个我记得。”王钺说得很肯定。
崔医生,崔逸。
卢岩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重新睡觉。
王钺也没有了声音,估计是在思考。
尸体在哪里。
王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个词。
尸体。
自己的尸体。
他在客厅里站着,确切说是飘着,他有时会刻意地放松身体,虽然他并没有“身体”这种东西,但放松也只是个概念而已。
他放松的时候就会飘起来,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看起来比较像一个鬼。
没飘多久天就蒙蒙亮了,对面的门响了一声,有人走了出来,接着就听到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天天没睡着就醒!醒了就得累!买早点!买菜!地沟油条!洗衣粉馒头!怎么还没吃死我!吃死拉倒了!”
王钺被吓了一跳,回到了地面上站着,听着老太太一路骂骂咧咧下楼去了才松了口气。
卢岩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很小心地探到卧室里看了看,卢岩还没醒,犹豫了一下他决定不叫醒卢岩了。
他要去水边,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样子的那个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死了醒过来的地方,也许会有些东西能让他想起什么来。
卢岩醒的时候屋里很安静,他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慢慢坐了起来,对着客厅叫了一声:“王钺?”
没有声音回应,卢岩起床在屋里转了两圈,没看到王钺。
神出鬼没的。
卢岩站到窗边,把窗帘挑起来一个角往下看了看。
时间还早,街上很冷清,几个早点摊子,背着剑和扇子的老头老太太飘逸地偶尔路过,还有几个没睡醒的小学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低着头。
卢岩没有错过视线里的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摊子,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卢岩今天没什么事,早上把下半年的房租存了,给电卡什么的充了值就回家呆着了。
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他打开了电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却总觉得有点儿什么不一样。
一直到打开B站页面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屋里少了王钺的声音。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对于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大概因为王钺的出现太离奇,一旦接受了身边有一只总如影随形的鬼这种诡异的事实之后,王钺突然消失就会让他有那么一会儿不适应。
就像前几天王钺吃完星巴克就跟着那个大叔消失了一样,不过估计这种神出鬼没再来两次他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他把腿搭到桌上,靠着椅子随便点开了个视频看着。
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却跟屏幕上的内容并不同步,卢岩感觉自己除了研究自己上次任务失败的不解之迷之外再没有这么费过脑子。
一只鬼这样的事他已经不再求解,他现在只琢磨着王钺那些混乱的表达和听起来有些邪门的不靠谱经历。
不存在的研究所,不存在的游戏服务器,不存在的Q号……
崔逸,王钺,这两个名字是现在全部的线索,还不知道这俩名字是不是王钺同学记忆混乱的产物。
不过一上午并没思考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中午他准备吃点儿东西,刚站起来就听到楼下有嘈杂的声响。
到窗边挑开窗帘看了看,几个拎着棍子的人骑着摩托车正追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抡着,男人一开始还捂下身,被抡了几下之后就顾不上了,一边惨叫着一边满街窜着想找地儿躲。
这人从活蹦乱跳到处跑到最后趴地上不动了只用了几分钟时间,警车叫着开过来的时候,打人的都已经跑了。
卢岩放下窗帘,从冰箱里拿了块巧克力啃了,进了卧室躺下。
有时候他会特深沉地思考一些问题,比如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抬手,一挥胳膊就能让一个人嗝儿屁,比如有些人挣扎着怎么样都要活下去,有些人……想死都死不了,王钺大概就属于这类,半死比死不了更让人抓狂。
王钺到晚上也没有出现,卢岩叼着烟蹲椅子上跟人玩CS,觉得他也许又上地府踏青去了。
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卢岩扫了一眼,是沈南。
他迅速死掉退出了游戏,接了电话。
“明天?”沈南问。
“嗯。”卢岩从椅子上下来,关了电脑。
“几点?”
“八点。”
沈南没再说别的,挂了电话。
明天是王钺说的失败杀手交流失败经验的日子,卢岩站到镜子前,瞅着自己笑了笑。
王钺在河边已经晃荡了一天一夜又快一天,除了又重温了一下自己的长相,吓跑了两个鬼之外,他什么收获也没有。
王钺觉得很郁闷,抱着膝坐在河边简直郁闷得快透明了。
在碰到卢岩之前他只需要发愁自己在船工咦咦咦咦中不断被刷新的投胎失败记录,在碰到卢岩之后他还没高兴两天,就被卢岩逼着要思考这么多乱七八糟怎么也梳理不顺的事。
死了就死了呗。
谁会记得那么多,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了以后是烧了还是埋了,这种事非逼着一个鬼去回忆多么残忍啊!
关键是还想不起来。
第三只路过的鬼嘎儿一声被吓散在风中之后,王钺站了起来,决定放弃。
往卢岩家走的时候他迷了一会儿路,河跟卢岩家中间隔着大半个城市,他在新修的高架桥上转了向。
回到卢岩家那条街的时候,路灯都亮了,闹哄哄的很多人。
穿过人群要进楼道的时候,一个白影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的灯柱子下边儿。
王钺一转脸看清这是个浑身是血糊得脸都找不着的白影时,吓得都快长毛边儿了,他喊了一声:“啊——”
白影看了他一眼,突然也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来。
接着就像个被撕碎的袋子似的一片片飘开了。
王钺没顾得上细看,一溜烟冲上了四楼,一脑袋扎进了卢岩屋里。
“鬼啊!”他对着正低头坐沙发上叼着烟擦枪的卢岩喊了一嗓子,“楼下有个好吓人的鬼!”
卢岩嘴里的烟掉在了茶几上,半天才慢慢抬起了头,盯着他:“你要是个人,老子已经弄死你十次了你信么?”
“我不是故意的,”王钺退开两步,“我很少看到那么吓人的鬼……光着身子一身血……”
卢岩拿起烟放回嘴里叼着,把枪塞回沙发垫子下边:“昨天上午这儿打死一个,大概还没走吧,他有什么夙愿要你帮着实现么,你告诉他外婆桥下面那句是外婆夸我好宝宝了没。”
“他看到我就碎了。”王钺小声说。
“人挡杀人,鬼挡碎鬼,”卢岩冲他竖了竖拇指,“鬼见愁啊女王大人。”
王钺有时候不是马上能反应过来卢岩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盯着卢岩看了一会儿:“你要出去啊?”
“嗯,”卢岩点点头,“去交流失败经验。”
“我也要去!”王钺立马喊。
“去呗,我拦得住你么,”卢岩站起来穿了件外套,“不过先说好。”
“好。”王钺回答得很快。
卢岩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别老跟我说话,我没法跟你聊天儿,知道么?”
“知道了。”王钺点头。
卢岩看了看时间,带着王钺出了门。
走出楼道的时候许蓉正站在楼道口站着,准备摆摊了,听到有人下来她回过了头,看到卢岩的时候眉梢飞了飞:“岩哥出去啊?明儿夜班吗?”
“嗯,明天你歇着吧。”卢岩应了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卢岩你是瞎的吧!”许蓉在身后咬着牙呸了一声,“装什么柳下惠!”
“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王钺莫名其妙地忍不住问。
卢岩没说话,埋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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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路口,在路边站下了。
他不出声,王钺只得也闭嘴跟在一边站着。
几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在卢岩面前停下了,卢岩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
王钺赶紧也跟着钻进了车里,在车里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嚷嚷了一句:“我第一次坐车!这车很漂亮,一定很……”
“瘦了。”沈南把车掉了头往城东开。
“是么,”卢岩笑了笑,“愁的。”
“要不就别纠结了,”沈南说,“改行调个查跟个踪得了。”
“不。”卢岩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很干脆。
沈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一直开到了东城一座号称坐屋里看小河,出门跟鸟一块儿飞的高档小区。
小区分两块儿,一边是别墅区,一边是高档公寓,沈南把车停在了一栋楼前,卢岩下了车。
王钺跟着他穿过宽敞的大堂,保安冲卢岩鞠了个躬:“肖先生回来了。”
肖?王钺想问肖先生是谁,但没敢开口,只能闭嘴看卢岩刷卡进了电梯,他跟进去,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王钺看到了一间很大的黑白相间的客厅。
酒柜,吧台,大沙发,厚厚的地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装修得这么漂亮的屋子,站在电梯门口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我家,”卢岩把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拐了个弯顺着走廊往里走,“你在客厅等我。”
卢岩进了更衣室,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眼前一排排的衣服琢磨着该穿哪套,把裤子脱掉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卢岩吓了一跳,转过身有点儿恼火,“不让你在客厅等么?”
“就是问你为什么……”王钺看着卢岩的小腹,“让我在……客厅等……你肚子真好看……”
卢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了条裤子穿上了,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拿王钺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出去行么?”
“好,”王钺很快地退出了更衣室,站在门口继续说话,“你家不是在文远街吗?这个也是你家?这个家多大多漂亮多舒服啊,为什么不住这里?”
卢岩沉默着在王钺的十万,不,百万个为什么里穿好了衣服,系领带的时候王钺还在说话:“我看了一下,这个家的床好大啊,还是圆的,那你睡觉的时候枕头放在哪里呢,睡在上面有点像钟啊……”
卢岩闭上眼睛,手狠狠拉了一下领带,顿时有种舌头要脱缰而出的感觉,赶紧又扯松了领带,撑着墙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卢岩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那头研究厕所的王钺一回头就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到卢岩的时候,卢岩穿着K记的制服拿着拖把,第二次卢岩穿着麦记的制服拿着拖把,之后就一直是宽松的运动裤背心加件很随意的外套。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卢岩他几乎有些不认识了,卢岩穿着一套正装,修身西服,灰色的衬衣,领带,皮鞋,整个人都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很帅。
想抱一下。
还想亲一口!
王钺的词汇量不太丰富,卢岩都已经转身往客厅走了,他也就想到了这么点儿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还没机会跟卢岩说。
因为他追上去的时候卢岩已经按开了电梯门走了进去,他只得闭了嘴,尽量贴在卢岩身边站好。
沈南的车还停在原地,卢岩上车,沈南发动了车子。
“我明天去趟你那儿吧。”卢岩靠在椅背上说了一句。
“嗯?”沈南看了他一眼,“怎么?”
卢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喝茶。”
“好。”沈南点了点头。
卢岩不再说话,盯着前方的路,余光却一直在沈南脸上扫着。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沈南肯定有问题。
哪怕是两年没见,他说要去沈南那儿的时候,沈南也绝对不会给出“怎么?”这样的回应。
车开出小区之后,在路边停下了,没有熄火,但沈南却趴在了方向盘上。
卢岩的手滑到了自己小腿边,指尖摸到了腿上的一把刀。
“我大概没休息好,”沈南抬起头,捏了捏眉心,“刚突然有点儿晕。”
卢岩打开了副驾前面的小柜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两瓶咳嗽糖浆,他拿出来一瓶:“要这个吗?”
“不,不用,”沈南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让我少喝么。”
卢岩盯着他,心里突然动了动:“我明天去你那儿。”
沈南点了点头:“不过录像我看过很多次了,看不出问题。”
沈南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就好像卢岩之前并没有说过同样的话,而他的反应也回到了卢岩熟悉的状态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好奇地来回研究车子的王钺。
这是怎么了?
13. 第十三章 S
王钺不知道卢岩和这个开车的人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他赶紧冲卢岩笑着挥了挥手:“嗨!”
卢岩迅速转回了头,车又再次开动,前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王钺也不敢再随便出声,只是凑到窗边往外看。
又到晚上了,他觉得精力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不再像白天那么虚弱,因为跟卢岩呆在一起,他也没有感觉到黑夜带给他的不安。
车开了挺长时间,最后进了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幢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前。
王钺把头从车窗玻璃里探了出去,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车开进去时,他还看到了草地上的一个游泳池,车不少,窗里还能看到不少晃动着的人影。
“这个地方很高级啊!”王钺说,“里面的都是杀手吗?没有警察来抓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无所谓,继续探着头四处看着。
一个穿得跟电影里管家一样的人走过来拉开了车门,卢岩和沈南下了车。
这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个小小的卡片机一样的黑色小盒子,王钺凑过去看了看,不知道是什么。
卢岩没有动,沈南从车那边转过来,拿出两张请柬放在了托盘上,侍者礼貌地弯了弯腰走开了。
这个交流失败经验的俱乐部并不公开,表面上只是有钱主家举办的一次普通PARTY,除了组织者,没有别人知道这些有身份的宾客里混杂着传说中的失败……不,传说中的杀手。
黑色的小盒子是用来扫手机的,收到短信通知的人可以刷一下手机,但卢岩从来没这么干过,尽管普通宾客也可以刷,他依然选择用请柬,安全。
“赌么。”沈南跟他一块穿过草坪往大厅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行。”卢岩笑笑。
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他俩来的时候基本每次都会打赌,赌这个请柬上叫肖睿东的不知道是谁家不干正经事儿的公子哥会不会被同行认出来。
赌注是做一顿饭。
不过沈南每次都输,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
但他还是每次都要赌,因为相比有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他更有兴趣的是有没有人知道传说中在顶尖时期突然隐退了的杀手S就是卢岩。
卢岩从来没承认过S是他,哪怕是面对沈南。
“这代号太傻逼,不知道的以为这人混S|M圈呢。”卢岩曾经很不满意地说过。
还活跃着的众杀手们都知道这个简单字母代表的是shadow,影子一般的杀手。
“你跟人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S,”卢岩依然不满,“对方跟你一握手,你好,我是M,多般配,接下去带上鞭子就能开房了。”
卢岩承不承认,沈南都无所谓,他知道卢岩失去最后一次任务失败的相关记忆并且再也没法完成任务之后,S突然消失了。
王钺跟在卢岩身后走进了大厅,站在门口就呆住了。
这个房子比卢岩的那个家豪华得多,屋顶很高,明亮宽敞,大厅里摆着的各种塑像,花瓶看上去都很贵,墙上还有不少看不明白的画,比卢岩在文远街那个家里的画要大出很多。
他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一通看,感觉眼睛有些用不过来,等到看完的时候一转头却发现卢岩已经不见了。
“卢岩!”王钺顿时有些紧张,身边都是人,拿着杯子走来走去,男男女女都穿着漂亮的礼服什么的,还有很多闪亮的首饰在他眼前晃过。
离他不远还有一个小乐队在演奏着轻缓的曲子。
他很少呆在人这么多的陌生环境里,跟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同,哪怕是K记里那么多人也跟现在不同,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私人空间。
“卢岩!”他躲着直接往他身上撞过来的人,往大厅中间走过去。
实在躲不开,被连着撞了好几下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发虚,他拼命往大厅通往后面花园的门跑过去,挨着门边站下了。
还是没有看到卢岩,王钺又往后面花园看了看,花园里灯挺亮的,也有不少人,说着笑着。
王钺瞪着外面看的时候,身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迅速扭过头,看到卢岩拿着杯酒,抱着胳膊站在他身边也看着花园。
“你去哪儿了啊!”王钺忍不住喊了起来,“我找你半天!”
卢岩没说话,把杯子里的剩的酒一口喝了,杯子放到一边,转身往大厅旁边的走廊走了过去。
王钺这回没再东张西望,紧紧跟着卢岩,最后发现卢岩走进了厕所。
厕所的装修也同样富丽堂皇,王钺庆幸自己现在不用上厕所,要不在这样的厕所里他可能会尿不出来。
“总得跟主人聊两句吧,而且熟人那么多,我总得打打招呼,”卢岩站到小便池前,放低声音,“你找我?”
“是啊,”王钺走过去挨着他站好,“你突然就不见了……你尿尿不用鸡鸡的吗?”
卢岩呛了一下,手撑着墙看了他一眼:“我没要尿,我不来这儿怎么跟你说话?”
“是假装尿吗?”王钺恍然大悟,“那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拉链都没拉开。”
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王钺,你这流氓耍得真地道啊,想看?”
“现在?”王钺一脸坦然,“现在不好吧,不着急,反正你上回洗澡的时候我看过了。”
卢岩狠狠按了一下抽水开关,转身往门外走:“别再跟丢了,我去花园抽烟。”
“嗯嗯嗯。”王钺贴在他身后一直点头。
除了那次的任务,卢岩的记忆力惊人,他站在花园秋千旁边的阴影里,看着进进出出欢声笑语的男人女人,这些脸,他看过一次,第二次一眼就能想起来,
除了个别换脸换大发了的,那得看两三眼。
不过虽然在关宁办公室里他能瞬间感受到那个男人是同行,在这里除去相互知道的,别的却不一定有那么准确能分辨出来。
到这里来的,人人都有一个光明的身份,扮演个把角色对这些人来说并不困难。
卢岩在秋千旁边抽完了两支烟,王钺一直沉默地盯着他。
中间有几个熟人过来聊了几句,最近去哪儿那儿玩了之类的,卢岩在这里的身份是肖睿东,肖睿东是个吃喝玩乐的货,除了玩,别的都没兴趣聊。
“睿东,”一个打扮得很精致的姑娘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啊。”
卢岩没听过这声音,靠着秋千架扫了一眼,看到了姑娘大半拉胸和深深的沟,他笑了笑没说话。
这应该是某个混进来准备发家致富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正,高叉的长裙里是若隐若现修长的腿。
“不认识我了?”姑娘很熟络地拿着酒站到了他面前,“真是……”
“这是谁啊!”王钺在身后说,“要不要提醒她衣服快掉了啊?”
卢岩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出声。
姑娘看他这样子,估计有些聊不下去,挺不爽地对着他举了举杯,优雅地转身:“想起来再跟你聊吧。”
“想不起来。”卢岩说了一句。
“是么。”姑娘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些僵,再次优雅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卢岩点了根烟,偏了偏头,低声说:“你这嘴还真是闲不住啊?”
“没意思,什么杀手俱乐部啊,一个杀手都没有,”王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走啊?”
“半小时。”卢岩吐出一口烟,他等着的几张脸还有两个没有出现,身份上这些人不都是本地人,但这种场合还是会有人每次都过来的。
半小时之后沈南转到了花园里,坐在了卢岩旁边的秋千上:“怎么样?”
“走吧,”卢岩说,还差两个,来的人里他不能百分百认出来,但他能确定的几个人里少了两个,“最近还真是不太平。”
“退役选手也是目标么?”沈南笑笑。
“谁知道呢,”卢岩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我想吃东西,”王钺跟着他,“我刚看到桌上好多吃的,我想吃……”
卢岩路过桌子的时候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换厨子了么,味儿不如以前。”
他这话是想告诉王钺桌上的东西并没有多好吃,但王钺没有领会精神,有些郁闷地喊了起来:“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明明知道我想吃还故意馋我……一会儿你上厕所我去看!洗澡我也看!”
卢岩很无语地闭了嘴,跟沈南一块儿穿过大厅走了出去。
刚要上车走人的时候,身后大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惊叫。
卢岩回过头,看到一群人往沙发那边围了过去。
一个男人倒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走。”卢岩低头上了车。
沈南犹豫了一下,也拉开车门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那人死了,”王钺在后座上说,“你杀的吗?”
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无比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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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希望王钺是个活人,以便他能把这思维神奇的人揍一顿。
“是老四?”沈南把车开到路上了才问了一句。
“嗯,”卢岩应了一声,“他今天来得很晚,一直在沙发那儿坐着。”
“反常啊。”沈南说。
你也反常,卢岩看了沈南一眼,话没有说出口。
沈南把卢岩送回小区换了衣服再扔到了文远街附近的大路上。
卢岩下车站在路边伸了个懒腰,到旁边超市里买了两包烟,叼着烟慢吞吞地往回走。
现在时间对于文远街的小吃摊来说还挺早的,所以整条街热闹非凡。
“我要吃东西。”王钺在一边说。
卢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要,”王钺又说了一遍,“吃东西。”
卢岩感觉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饿死鬼投胎,这个饿死鬼还没投成胎就已经让他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烤鱿鱼,烤羊肉串,烤鱼,烤西兰花,烤里脊……”王钺没理会他,自顾自往前走,顺着两边的摊子一边看一边说,“烤韭菜,鸡杂也不错……”
卢岩路过许蓉摊子的时候都没敢过去拿两串牛肉,怕自己这会儿再吃点东西会让已经魔怔了似的王钺暴走。
“岩哥,”许蓉却在对街叫了他一声,然后扶着肚子拿着几串牛肉扭了过来,“跟你说点事儿……也不是说事儿,就想找你帮个忙。”
“要看什么事儿。”卢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她手里的牛肉。
“烤牛肉!”王钺喊了一声,“没吃过……都没吃过……辣的么?吃起来什么味儿?”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许蓉低下头拢了拢头发,“就是想问你……借点儿钱。”
“借钱?”卢岩愣了,瞅了瞅她的肚子,“要生了?”
“没,哪那么快啊,十月怀胎都不知道么,”许蓉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房东来收下半年房租,我手头有点紧,实在是交不出。”
“你摆摊的钱呢?”卢岩皱皱眉,他知道摆摊每天收入是多少,许蓉出摊的时间比她多,理论上交房租生活的什么不成问题。
许蓉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有些暗淡,一咬嘴唇:“你问那么多干嘛!能借就借,没有就直说呗。”
卢岩拿了根烟叼着,也没点,想了想才转身往楼里边走边说了一句:“明天给你。”
“谢谢啊岩哥!”许蓉的声音在身后扬了起来。
卢岩回到家,把牛肉串放到盘子里,王钺盯着看,他没敢吃。
王钺也没再闹着要吃东西,只是盯着盘子里的牛肉快20分钟也没动。
“默哀一般三分钟,”卢岩看了看手机,“差不多得了。”
王钺终于动了动,转过脸看着他,几秒钟之后才开口:“我真的想死掉,干干脆脆地死掉,哪怕是沉在河里,只要什么都不知道了也行。”
“河里?”卢岩坐在沙发上撑着额角,“忘川么?”
“嗯。”王钺叹了口气。
卢岩也叹了口气,吃不到东西对于一只鬼来说到底有多大打击他不确定,但王钺这个鬼居然被打击得宁可永世不超生了,也够悲惨的。
“你去找个身体吧,”卢岩点着了烟,吐出长长一条烟雾,“我给你做东西吃,出去吃也行,不过别……”
卢岩话还没说完,王钺已经转身对着门冲了过去,卢岩几乎没看清,他就已经消失在了门上。
“再找老头儿了……”卢岩夹着烟看着门,把剩下的话说完。
文远街的晚上充满另类的活力,猜拳的,吹牛的,猜拳猜出火了吵架的,吹牛吹大发了打架的,笑的叫的骂的,跟交响乐似的。
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街口看着这个城市最有低层文化特色的小吃街。
“应该不是他。”矮个儿说了一句,转身往路边停着的一辆面包车旁边走过去。
“为什么不是,”高个儿戴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站在一棵树下没动,看着文远街红色的篷子,“他明显不是普通人。”
“就一个隐退了的杀手,不是我们要找的,”矮个儿拉开车门,“走,你今天已经惹了麻烦。”
高个儿本来已经转过身,却因为最后这句话顿住了:“我……”
“上车。”矮个儿说完上车关上了车门。
高个儿犹豫了一下,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我感觉不到他,”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缠满绷带的脸,“感觉不到。”
14. 第十四章 福三狗
卢岩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始终迷迷糊糊的,一边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边还能清楚地听到楼下夜市散场的声音。
半夜几个喝多了的人唱着歌从小街上晃着走过,他甚至能听到他们踉跄着的脚步声。
这还睡个屁呢!卢岩在梦里叹了口气,但梦还是继续着。
他专心投入梦境,不过今天的梦没什么意思,是小时候在福利院的场景。
他还叫福二娃的时候,被拎到福利院院墙外边儿罚站的那天。
他抠着墙缝想往回爬,一个美女过来揪着他衣领把他扯了下来,冷着个脸说:“你叫什么名字?”
到现在卢岩也不知道自己对福二娃这个名字究竟有多不满,以至于关宁一句,你跟我走,我替你改个名字,他就头也不回地跟着关宁走了。
不过当时他要知道关宁给他改的名字是福三狗,打死也不可能跟她走。
至于是怎么最终改成了卢岩这名字的……
卢岩盯开眼,看了看枕边的手机,还有半小时,对门老太太就该开嗓了,他伸了个懒腰。
卢岩这名字来之不易,这是他用命跟关宁换来的。
关宁说,明天天黑之前你要能从这个林子里走出来,我给你个新名字。
后来他出来了,关宁看着他啧啧啧几声,说三狗看不出来你挺硬啊。
再后来他就叫卢岩了。
老太太开始骂早,卢岩慢吞吞地起身下了床。
饿死鬼王钺一夜都没有回来,卢岩一边刷牙一边叹了口气,为了吃口东西,折腾了一夜都没找到工具,这鬼当得也够费劲的了。
洗漱完门被敲响了,卢岩擦了擦脸走到客厅,会敲门,找到了?
猫眼里往外瞅了瞅,许蓉正站在门外对着猫眼拢着头发。
卢岩回到桌边拿了钱包过去打开了门。
许蓉抬着手,看着靠在门边的卢岩有些尴尬:“刚起吧?”
“没,起了一会……”卢岩从钱包里数了一沓钱出来,正要递过去的时候,猛地看到许蓉脑袋边又探出来一张脸,他手一抖,直接把钱甩在了许蓉手上。
“卢岩!”许蓉皱了皱眉,“我是问你借钱,不是白要,至于这态度么!”
“……我突然胃疼。”卢岩只得冲她笑了笑,心里咬牙慰问了一下王钺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大爷。
“呀,怎么胃疼了?”许蓉一听就往他身前凑了过来,伸手往他肚子上摸过去。
“我睡会儿。”卢岩迅速挡了一下许蓉的手,把门关上了。
“疼死你!”许蓉在门外说了一句。
卢岩坐到沙发上,听着许蓉的脚步声消失了,才看着站在门边的王钺说了一句:“你还有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出场方式了?”
“我先到的,是她突然插队到我前面。”王钺也挺郁闷,一晚上一个合适的身体也没找到还又把卢岩吓了一跳。
“你……”卢岩看着他一脸苦闷,换了个话题,“找了一夜?”
问完以后他觉得这个问题比要进门的时候被人插了队更郁闷……
“嗯,”王钺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找了一夜,找得我都不想吃东西了也没找到。”
“哪来那么多快死的人,”卢岩叹了口气,“给你指条路,去医院。”
“嗯?”王钺看着他,很快皱了皱眉,“不,我害怕医院。”
“你大概是得碰上快死的人,才会有合适的身体,”卢岩点了根烟,怕医院,WC是个医学研究机构?他抽了口烟,“不是因为你用了身体才死,是因为快死了……”
“我就说了不是我弄死的嘛!”王钺喊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了不是我弄死的!”
“我也只是猜。”卢岩叼着烟,这个时间他应该吃早餐,但王钺在,他就不知道这会儿是能吃还是不能吃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用猜也是这样!”王钺很肯定地说。
“嗯,”卢岩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你现在不想吃东西了?”
“不想了,”王钺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你要吃啊?”
“我还没想好,”卢岩弹了弹烟灰,“你要是不介意,我煮碗面吃。”
“面?那天煮的那种辣辣的面吗?”王钺眼睛一下瞪得挺圆。
卢岩没说话。
“算了,”王钺转身很快地往门口走了过去,“你吃吧我先出去玩一会儿。”
没等卢岩再说话,王钺已经一阵烟地消失在了门口。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进了厨房。
因为担心王钺突然玩腻了跑回来,他拿着刀飞快地切了点儿肉和辣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刀了。
不过为了保证口味,他还是坚持快速地做了卤,面条出锅之后往上一浇。
拿筷子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谁。”卢岩应了一声走进客厅,这个时间理论上不会有人来找他。
敲门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连串地敲着。
卢岩走到门边,正想从猫眼瞅瞅的时候,门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小声地说了一句:“王钺。”
卢岩有些吃惊地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外,门一开就埋头往里挤。
“谁?”卢岩弄不清状况,但平时王钺用别人的身体他听到的是王钺自己的声音,于是他稍微往后让了让,抬手握在了这人脖子上,拇指按在了他颈侧。
“我啊,王钺!”这人有些着急,“快点,面做了吗?”
“……厨房。”卢岩松了手,知道他在煮面的只有王钺。
只是他没想到一夜都没找到合适身体的王钺会在煮一碗面的时间里用别人的身体回到了他面前。
一碗面的诱惑居然如此强大!
王钺没顾得上多说话,冲进了厨房,挑了一筷子面就吃。
面条刚放进嘴里他就又全吐了出来,捂着嘴喊了一声:“啊!”
“烫啊?刚出锅。”卢岩有些无奈地靠在厨房门边。
“没事儿吹吹就行……”王钺又挑了一筷子,鼓着腮帮子吹了几下,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吃到辣椒了……好吃……”
吃完一口面之后他突然扔下了筷子,扭头又跑出了厨房,穿过客厅奔向门口,经过卢岩身边的时候还很突然地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拉开门风一般地刮了出去。
“你……干嘛呢?”卢岩听着楼道里往楼下奔去的脚步声,走到了窗边。
从挑开一角的窗帘里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跑出了楼道,站在街边,几秒钟之后一个身影从他身后很快地弹了出来。
之所以他脑海里会浮现出“弹”字,是因为王钺的确是从这人身体里跌出来的。
王钺离开之后,那人似乎有些迷茫地在街边愣了愣,转身顺着路走了。
“挺好吃的,”王钺进了门,在客厅里站着,“辣椒好辣啊……”
卢岩似乎明白了王钺是怎么回事,进厨房把面端了出来:“刚那人不是你合适用的身体吧?”
“嗯,”王钺抱着胳膊蹲在了茶几旁边,“难受死了。”
卢岩看着碗里的面,不知道该怎么下嘴,面条上还能看到被整齐咬过的断口:“你以后别这样了,万一人在我屋里醒了怎么办?”
“你不是杀手吗?”王钺说。
“所以你弄个人到我家里来,吃一口面,然后我就杀了他?”卢岩拿筷子把被咬过的面慢慢挑出来,“你比我狠啊,你是WC的安保主任吧?”
“为什么夹出来啊?浪费!”王钺看上去很虚弱,但还是指着被卢岩挑出去的面条问了一句。
“因为被咬过了,”卢岩把面条挑出来之后低头慢慢吃着,“我这算胃口好的了,就你这吃了吐还咬半截儿的换个人这碗面都吃不下去。”
“你嫌我脏啊?”王钺还是看着那一筷子面,“我不脏,我天天洗澡刷牙,死了以后才不洗的。”
“没嫌你,”卢岩有点儿无奈,“刚那人又不是你,谁知道早上刷没刷牙吃没吃蒜……”
“那我咬过的你吃吗?”王钺的心情转变挺快,立马愉快地凑到了他身边。
“吃就吃呗,”卢岩扫了他一眼,“你能让我安静地吃完这碗面么?吃饭老说话容易噎着。”
“好。”王钺不再说话,安静地团在他腿边的地板上,跟入定了似的。
卢岩吃完面洗了碗,王钺始终团在那里没动,他过去弯腰看了看,王钺两眼放空,跟前阵儿说在休息时的状态差不多。
估计是奔波一夜太累,吃了口面就心满意足神游四海去了。
他没叫王钺,打开了电脑。
WC做为一个研究所的名字有些不靠谱,但研究所是有可能存在的,不叫WC,没准儿叫WOW呢。
卢岩定下神,开始一条条地搜索各种新闻,因为没有明确目标,所以跟各种科研机构相关的新闻他都没有错过。
什么生物物理所等揭示羟甲基化DNA的特异识别机制,什么生态中心在纳米银的环境健康风险研究中获进展,还有什么植物园揭示MYB82调控表皮毛发育……
卢岩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是他受训的内容之一。
“知道狼能跟踪猎物多久吗?它们能在雪地里等机会等多久不动吗?”关宁说。
“它们会不会等一半就饿死了。”卢岩说。
“不知道,”关宁回答得很诚实,“但你要等不了肯定死。”
卢岩那时对死还是有着很深的恐惧的,他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耐心地等。
让S扬名的那个大活儿,S等了七个月,所有人都以为S已经失败,死在某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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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知的角落里化成一堆小骨头的时候,目标人物在自己壁垒森严的家里洗澡时被人一枪毙命。
卢岩在各种科研新闻里徜徉着错过了午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沈南。
卢岩知道沈南会给他打电话,老四莫名其妙就死了,沈南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四是个杀手,资深的,可以拿了钱还摆谱的那种。
“起了?”卢岩接起电话。
“没睡,我查了一下,”沈南顿了顿,“屁也没查着。”
卢岩笑了:“能让你随便查到的人还能是老四么。”
“他不是第一个,”沈南没笑,语气很严肃,“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是担心轮到我么?”卢岩回头看了看还团在地板上的王钺。
“是,”沈南说得很干脆,“你现在有能力自保么?”
“有吧,”卢岩靠到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逃跑这个基本技能还是有的。”
“那个录像,我又看了看,你晚上过来我跟你细说。”沈南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卢岩起身进了卧室旁边的小间,这里是他思考人生的地方。
他躺在推举架上,把杠铃慢慢举了起来,放下,推起,调整呼吸,注意肌肉……
沈南说的录像是他出任务那天的监控。
他记得自己是去哪里,时间,地点,都记得,但经过却已经没有印象。
在到达地点之前他是不会有意避开监控的,但该不该拍到他的监控,全都没有他,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那天他根本没有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件奇怪的事,卢岩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理论上他不可能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记错。
但是监控是他唯一的线索,这里没有突破,别的全都无从谈起。
卢岩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却没有一条线能把这些疑问联系到一起。
他一下下地推举着杠铃,看着天花板出神。
活儿是关宁给的,关宁有他下手对象的资料,但关宁不会说。
关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卢岩很清楚,谨慎,守口如瓶,冷酷起来你就跪她跟前儿说我是你带大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看我在风雨中迷茫她也不会拿正眼儿瞅你。
卢岩,你到底怎么了?
“卢岩!你在哪儿?”王钺在客厅里叫了他一声。
卢岩正使着劲往上,赶紧憋了口气把杆铃放回架子上,看到墙上挂钟上显示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这边屋子。”他应了一声。
“你睡着了?”王钺走到他身边。
“没,”卢岩站起来,活动着胳膊和腰,“想事儿。”
“你没吃午饭?”王钺问,凑到他眼前看了看,“饿吗?”
“不饿,”卢岩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是饿了吧?”
“没有,我不会饿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王钺笑笑。
“你晚上有地儿去么?我晚上要摆摊,没空跟你聊天儿。”卢岩进了厨房,看了看冰柜里的食材。
“我能看吗?我不出声。”王钺跟在他身边。
“你要能不出声我把这箱鸡翅都生啃了,”卢岩看着他,“话痨。”
虽然卢岩对于王钺能保持沉默持完全不相信的态度,但碰不着摸不到的,王钺一直安静地跟着他来回转悠,他也只能默认。
七点多,文远街开始在路灯的指引下一点点苏醒过来,发出各种嘈杂声音,卢岩把摊位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烤架后面慢慢烤着肉串儿。
王钺明显很好奇,脸都快埋到碳灰里去了,跟蓝色的烟混在一块儿不分你我。
“老板来份两份蛋炒饭。”快八点的时候摊子上来了对小情侣。
“稍等。”卢岩很麻利地在旁边的炉子上开始炒饭。
“肯定很好吃。”王钺在身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凑合吧。”卢岩低声回答。
“炒饭,炒面,炒粉……”王钺继续小声念叨着,“都是这么炒的吧?”
“嗯。”卢岩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听王钺还在念叨什么菜名,把饭炒好端到了桌上。
八点以后人开始越来越多,王钺退到了街边站着,卢岩偶尔抽空扫一眼,每次都能看到王钺挺亮的眼睛。
卢岩撒孜然的时候突然文艺了一把,在没有碰到自己之前,王钺是怎么样的?
也这样站寂寞地站在别人身边么?
“老板帮烤这些,”有人站到了烤架前,递过来一小筐挑好的烤串儿,“不要辣椒。”
“好,坐着等吧。”卢岩看了这人一眼,发现这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点儿一个人来吃烤串儿的很少见,卢岩又扫了他一眼,对危险的敏感让他弯腰把烤架隔层里的一把匕首移到了随手可以摸到的地方。
15. 第十五章 男朋友
卢岩扫了一眼这人挑的菜,西兰花,韭菜,牛羊肉,要的不多,不过都是最贵的,没要鸡心腰花之类的下水。
把这人的东西弄好放到他面前之后,卢岩再次弯腰,把匕首重新放好了。
这人穿得很讲究,从一举一动和眼神表情来看,不是平时会在路边烧烤摊上吃东西的人,文远街拐出去的大街上就有不少不错的饭店,这人完全可以去那些地方吃,他选择文远街肯定不合理。
但目前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这人没有任何战斗力。
卢岩在这一点判断上很自信,一个人无论有多会伪装,气场都是能感觉到的东西,特别对于卢岩这种从小在危险中长大的人,一鼻子就能闻出……
西兰花烤糊了。
“焦了!”王钺在旁边喊了一声,“黑了,要着火了吧!”
卢岩把烤糊了的菜扔到垃圾筒里,重新烤了一串拿过去放在了那人面前的盘子里。
“味道不错。”那人说了一句。
“您不吃辣啊?”卢岩笑笑,“搁点儿辣椒更好吃。”
“这就挺好了。”那人也笑笑。
卢岩回到烤架后边,又来了几个年轻人,挑了一大堆菜,他一边麻利地刷油撒料,一边偶尔往那人身上瞄一眼。
那人吃东西很慢,注意力明显不在吃的上,而且单独坐着的人,一般会选择面朝街,或者顶多侧着,很少有人会背对着街,正脸冲着老板干活这块儿,乱七八糟没美感还挺尴尬的,这是很多人的思维定式。
但这人却一直面冲卢岩慢条斯理地吃着,卢岩每次余光扫到他的时候都能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会这么盯着他看的,只有王钺,如果这人不是跟王钺一样的……花痴,那他就肯定有问题。
二十分钟之后,那人站了起来走到卢岩跟前儿结账,盘子里还有两串牛肉没吃完。
卢岩收了钱,他转身离开了。
“王钺。”卢岩在烤架边蹲下,小声叫了一声王钺。
“嗯?”王钺马上跟着蹲下,卢岩突然会主动跟他说话让他很开心。
“帮我个忙,”卢岩把架子下面的菜拿到上面一层,“刚吃完的那个人看到了没?”
“看到了。”王钺点点头。
“跟着他,看他去哪儿。”卢岩说。
“好的。”王钺没问为什么,站起来一阵风似地追着那人过去了。
卢岩看着王钺跟在那人身后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低头继续忙活。
如果他现在还能接大活儿,那王钺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帮手,打前站,跟踪,偷听,简直无往不利。
斧头在手,天下我有。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卢岩轻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人一个没地儿去的小鬼,为了吃口面条能奔波一夜,自己怎么能这么没同情心还琢磨着怎么利用。
再说王钺那个飘忽不定的状态也不太靠谱,跟踪一半暴走了没准儿能把无辜路人给四等分了。
下不为例吧。
王钺不知道卢岩为什么让他跟着这个人,这人就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跟他见过的无数中年男人一样。
而且还长得不好看。
不过虽说卢岩之前也求过他,比如我求你了进门先出声什么的……但这次是正式地有求于他,所以他决定好好跟着这个人。
这个男人走得不快不慢,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上了一辆公交车,王钺不愿意跟车上的人挤来挤去,他会难受,所以他跟在车后面跑。
然后男人下车进了地铁,王钺很认真地一路尾随。
两个小时之后,男人进了一个小区,王钺一直跟到他进了其中一栋楼七楼的屋子里,才转身往回走。
王钺回来的时候,文远街今天最后的狂欢已经结束,满地的竹签方便筷子,还有一团团的纸,路边的垃圾箱都已经满了。
卢岩家里还亮着灯,王钺一路往楼上跑,还在三楼的时候就喊了:“卢岩!卢岩!”
然后在门口又喊了一嗓子:“卢岩!”
卢岩在屋里咳了一声,他这才从门进去了。
卢岩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外套也拿在手上,看到他进来,把外套放下了,低声问:“这么久?迷路了?”
“迷了一下,那人住得很远啊,”王钺把记在心里的路名和站名还有小区名字一口气都说了一遍,然后看着卢岩,“你要出去?”
“嗯,去沈南家,”卢岩点点头,“辛苦你了,谢谢啊。”
王钺说的这个小区的确离文远街很远,住那儿的人大老远跑这儿来吃顿烤串儿?
“沈南是谁?男朋友吗?”王钺问。
“嗯?”卢岩愣了愣,王钺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他差点儿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说,“不是,沈南是那天开车的人。”
“哦,”王钺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没有男朋友?女朋友?”
卢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不通王钺为什么会对着一个男人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如此自然。
“没有,”卢岩拿起外套穿上,“你歇着吧。”
“我不能去?”王钺明显愣了一下。
卢岩看到了他脸上的失望,停下了往门口走的脚步。
他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去沈南那里是做什么,严格说起来其实他并不习惯身边时刻有个人跟着,尽管只是个别人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人”。
但王钺一脸失望让他犹豫了,王钺刚替他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自己扭头就要把他扔下……
“走吧,”卢岩看了他一眼,“记着……”
“别说话,”王钺迅速接过他的话,“我知道。”
卢岩开着小电瓶往沈南家去,王钺坐在他身后。
“能看到我吗?”王钺从他左肩头探出脑袋,“镜子里?”
卢岩扫了一眼后视镜:“能。”
“我不能。”王钺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王钺的脸又出现在他右边肩头:“这边镜子呢?”
“能。”卢岩说。
“卢岩,”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你肯定有些不同。”
“嗯?”
“对于我来说。”
卢岩没说话,没错,是有些奇怪。
从王钺出现的那天开始,所有的事就都很奇怪,身边呆着一只鬼,还有比这个更不同的么。
“你看得到,听得到,还碰到过我,我看不见镜子里的我,你能,我用不了你的身体,”王钺在他身后轻声说着,“为什么?”
王钺说的这些,卢岩已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也为过无数次了。
但就像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任务失败一样,没有答案。
“明天我带你去找个人。”卢岩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
“谁?”王钺很有兴趣,“找人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去了再说吧。”卢岩叹了口气,现在这种什么也不知道,连个大致方向也没有的感觉很不爽,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目标,目的,计划,方向,条理,才是他一惯以来的思维方式。
沈南不是本地人,不过在这儿已经呆了快十年,该有的都有,表面上经营着一家酒庄,别的跟肖睿东差不多,不过肖睿东没女朋友,沈南有女朋友,还都是月抛的。
不过今天卢岩去的不是沈南平时呆的家,卢岩说的“去你那儿”指的是沈南用个假名在酒庄旁边租的一套普通两居室。
卢岩到的时候,沈南已经泡好了茶,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淡黄色的小灯。
“过段时间我得搬家。”沈南给他倒了杯茶,起身在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台黑色机器上按了一下。
沈南是个谨慎的人,这东西能干扰窃听设备,卢岩坐在沙发上慢慢喝了一口茶:“嗯。”
“老四死因是心脏骤停,但诱因不知道,”沈南点了根烟,“也没查到他之前有心脏方面的就医记录。”
卢岩看着茶,沈南停了停,看着他:“有什么方法让一个没有心脏病的人猝死?”
“洋地黄中毒,奎尼丁中毒,”卢岩靠着沙发,“心肌缺血,过劳,情绪压抑……惊吓过度……”
“更没痕迹的呢?”沈南皱着眉。
卢岩放下杯子想了想:“死亡|笔记。”
“靠,你知道老四真名么?”沈南笑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严肃,”卢岩也笑了笑,低头点了烟,往站在一边发呆的王钺脸上扫了一眼,王钺看到他了之后,他又说了一句,“不知道他是意外死亡还是本来就快死了。”
“嗯?”沈南没听懂他这句话。
“问我吗?”王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天没有合适的身体,你不说快死的人我才能用吗,那就没人快死啊。”
老四没病,起码是没有在那会儿就得死的病,卢岩弹了弹烟灰,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很大的可能是有人下了手。
谁呢?
高手啊。
卢岩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你那天的录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吗?”沈南换了话题。
“嗯,现在要改说法么?”
“大概,不确定,只是很小的细节,之前看了几百遍也没看出来,那天无意中扫到的,”沈南皱着眉,“但要说被动过手脚,技术难度不是一般大,还这么天衣无缝……再说我们弄到录像之前应该没人进过机房。”
卢岩没有问是什么细节,又是什么样的手脚,他对沈南的信任让他可以不去追问这样的内容,他只需要知道,录像有可能被人大手笔地动过,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
目标到底是谁,能让人下这么大的功夫?
又一个为什么。
“什么录像?”王钺呆在一边听了半天没听懂。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只得自己在客厅里转悠,这里不是卢岩家,他不好意思到别的屋子里去转,只能围着沙发和茶几来回转圈儿。
卢岩被他转得有些头晕,用手遮着眼睛躺倒在沙发上。
“没事儿吧?”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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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问了一句。
“头晕。”卢岩说。
“怎么你也头晕?”
“没睡好。”卢岩应了一声,知道目标是谁的人本来就只有他和关宁俩人,现在只剩关宁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别的事。”沈南还算了解卢岩,不过这问题他并不指望卢岩回答。
“我问你,”卢岩坐起身,把烟掐了看着沈南,“你相信有鬼吗?”
沈南愣了愣,卢岩的问题让他意外。
卢岩是无神论者,神,鬼,一律不信。
“不能信,信了鬼神,你就会信生死轮回,就会信因果报应,”卢岩曾经说过,“这些念头会杀了你。”
“你信么?”沈南反问。
“他信,”王钺很快地在一旁笑着接了一句,语气还挺得意,“我就是!”
卢岩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慢慢吐出个烟圈来:“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沈南挺吃惊,看着他没说出话来。
“怎么不知道呢?”王钺没沈南那么淡定,皱着眉挺大声地喊,“卢岩,我就是个鬼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卢岩没出声,沈南那句“怎么你也头晕”戳在了他某个记忆点上。
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离谱,理论上更接近精神病。
但他还是把突然能把他逼得措手不及又突然晕倒在地的许军和沈南联系在了一起。
许军跟沈南无论是身手还是身体素质还有……智商,都不在一个级别上,所以许军以头抢地尔了,而沈南只是用脑门儿抢了一下方向盘。
这俩人都在自己身边反的常,反完了似乎还都不记得了。
卢岩看了王钺一眼。
比起自己那次失败的任务,更应该优先针对的也许应该是这个看上去挺可爱的鬼。
“帮我查两个人,越细越好,”卢岩从沈南桌上拿了纸笔,写下了王钺和崔逸的名字,“所有跟这俩名字有关的信息都要。”
沈南拿过纸看了看,慢慢撕碎了把纸片泡进了茶杯里:“好。”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医院的死亡报告,男女老少的都要。”卢岩又补了一句。
沈南看了他一眼:“好。”
“我走了,”卢岩站了起来,“你如果搬了不要告诉我地址,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沈南点了点头。
从沈南那儿出来之后,卢岩发现王钺没有跟在他身边。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王钺?”
“这儿呢。”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王钺站在他的小电瓶旁边,走过去坐到车上:“刚看你还没在这儿呢。”
“你不信吗?”王钺问。
“信什么,鬼么。”卢岩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往路口开过去。
“嗯。”王钺贴在他身后,从后视镜里露出半张脸。
“以前不信,现在不知道。”卢岩如实回答。
“为什么现在不知道?”王钺的声音突然有些冷,“我就是个鬼,每天跟着你已经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
身后环绕着的淡淡凉意突然一下顺着后背凉到了脖子上,瞬间透进了身体里。
卢岩心里一沉,这就点着了?
在大街上就这么暴走了?
这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心了啊!
他没有多想,迅速把车拐上了人行道,停在了一小块休闲绿地旁。
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他发现王钺已经没在他身后,而是站在了马路边的一盏路灯下看着他。
“你现在能安静听我说话么?”卢岩看着他。
“不能。”王钺说。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头顶的路灯闪了闪,啪地一声炸开了。
“操,”卢岩咬了咬牙,那个碎成四片儿的杯子在他眼前闪过,他有种想抱着旁边凉亭柱子喊救命的冲动,“那你就说你想干嘛吧。”
“不知道。”王钺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对面街的路灯啪地一声也灭掉了。
卢岩不知道王钺这是什么状态,一阶暴走,二阶暴走……
陷入这种束手无策解决不了危机连逃跑都没机会的境地让卢岩很恼火。
怎么说也是个杀手,就算退役了,也还是曾经的S。
“你也别前戏了,”卢岩突然就静了下来,低头摸了根烟出来叼着,打着了火机,“速度点儿劈了我正好下去陪你谈恋爱。”
“谈恋爱?”王钺愣了愣。
卢岩立刻发现了王钺表情变了,get!
他点着烟,抽了一口:“嗯,你不要跟我谈恋爱么。”
“你跟我谈吗?”王钺很快地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
那种晶晶亮透心凉的寒意消失了,回到了王钺正常的空调状态。
卢岩松了口气,感觉有点儿腿软,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什么时候开始?”王钺蹲到他腿边。
“明……”卢岩犹豫了一下,“明天吧。”
16. 第十六章 么么哒
虽然王钺的状态因为一句话就跟按了开关似的转换回来了,但卢岩心里依旧很乱,也不太踏实。
开车往家走的时候,王钺心情似乎不错,一直他身后说着话,在俩后视镜里来回探脑袋。
卢岩都没留意他在说什么,一直在琢磨他的几次突然爆发。
王钺的状态很不稳定,暴走技能说触发就触发了,而且破坏力似乎还有所提高。
“卢岩你会唱歌吗?”王钺在身后说。
目前来说他知道的斧子牌暴走有两种形态,精神摧残和隔空碎玻璃,一虚一实。
虚虚实实,真是战无不胜。
“你会唱英文歌吗?”王钺问。
无论哪种,有效范围是多大?目标是人体的时候,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给你唱,我会一句,”王钺在他耳边清了清嗓子,“就一句,还没学会唱别的我就死了。”
“嗯。”卢岩应了一声。
王钺沉默了两秒,在他身后开始唱:“I m beautiful in my way……没了。”
王钺嗓子挺亮,唱歌时带着漂亮的金属音,卢岩扫了一耳朵,跟着哼了一句:“‘Cause God makes no mistakes……”
哼到一半他停下了,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你还听gaga姐呢?”
“什么嘎嘎姐?”王钺停下,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就会这一句,隔壁小孩儿说是新歌,好听,我就听了,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就听着唱的。”
“你说什么?”卢岩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拿出了手机。
“啊?”
“隔壁小孩儿告诉你这是新歌对么?”卢岩飞快地打开了网页。
“嗯,怎么了?”王钺下车站到他身边,弯腰看着手机屏幕。
“知道你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了,”卢岩转了转手机,“没死太久,还挺新鲜。”
“真的吗?”王钺有些激动,“新鲜?”
“嗯,炒菜的油都18个月保质期呢……你做为一个死人来说,三年算新鲜的。”卢岩很快地给沈南发了条短信,让他再帮查查那年所有的死亡和失踪人口档案。
“才三年啊?我以为有三十年了呢,是这上面写的?”王钺指了指手机,“那我是怎么死的呢?是被杀的吗?杀手?是你吗?”
“你先闭上嘴,你是不是觉得被人杀特有面儿啊,”卢岩叹了口气,这都什么脑回路,“不是我杀的,那年我就一个活儿,不是小男孩儿。”
“哦,”王钺坐回后座上,也轻轻叹了口气,“那我是怎么死的啊?”
“会知道的。”卢岩放好手机,重新发动车子。
“不过也不着急,”王钺笑了笑,“先谈恋爱吧。”
“……哦。”卢岩突然觉得自己用这样猎奇的方式脱离险境是不是个错误,也许会让自己身陷“你跟我分手我就弄死你”的无底大坑。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卢岩烧了点水坐在沙发上慢慢泡茶,他不怎么困,大概是因为脑子里转着的事太多,睡觉的念头已经被挤一边儿罚站去了。
“明天……”王钺在茶几对面蹲着,“是天亮,还是按时间算?”
“嗯?”卢岩愣了愣,想起来王钺指的是什么以后笑了笑,“随便你。”
“等你睡觉起来吧,”王钺盯着他的脸,“你不睡觉吗?”
“睡,一会儿。”卢岩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泡茶。
泡好茶拿起来喝的时候,他发现王钺还盯着他脸,他放下杯子拿过手机在屏幕上瞅了瞅自己:“能不盯着我么,脸上又没长什么多余的东西。”
“你不睡觉啊?”王钺终于移开了目光看着茶杯。
“不说一会儿么,我喝点儿茶。”卢岩从茶几下面摸了袋花生米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哦,都半夜了你不困啊?”王钺钻到茶几下看了看花生米,“花生米?一看就不好吃,你想吃就吃吧我不会生气的。”
“王钺,”卢岩拿出花生米拆了,扔了两粒到嘴里慢慢嚼着,“你每次……生气或者是……不开心的时候……”
“嗯?”王钺蹲着蹭到了他腿边。
“有什么感觉吗?”卢岩喝了口茶,“我是说,你知道你……能隔空打牛么?”
“隔空打牛是什么?不过我见过牛!水牛!”王钺提到这个就来了兴致,“就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样子的那个河边,就有水牛,我分得清水牛和黄牛,黄牛长得比较可爱……”
卢岩让他这一通噼里啪啦说得差点儿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只得打断了王钺话:“你弄碎我一个杯子知道么?”
“杯子?”王钺看着茶盘上的杯子。
“刚在街上你弄碎俩灯,你记得吗?”卢岩又问。
王钺盯着杯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卢岩也没出声,看着王钺脸上的表情。
漫长的沉默之后,王钺抬眼看了看他:“我不记得了。”
卢岩跟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站起来往浴室走:“你脑容该扩扩了,我洗澡,你别进来。”
“嗯,”王钺点点头,“那你洗完澡睡觉吗?”
“哎……你怎么这么执着,”卢岩扶着门转过头,“我睡不睡,明天都从天亮开始,行么?”
王钺笑着没再说话。
卢岩把水开到最大,哗哗地冲着,夜里冰凉的水让他清醒。
王钺撒谎了。
不自然的表情,闪烁的眼神,犹豫的语气。
在从小说瞎话说得自己都能信以为真感天动地的卢岩眼里,王钺这谎撒得就差在脑门儿上写“别信”俩大字儿了,还得是荧光的。
王钺说过,他不会骗人,骗人会被怎么怎么样他没说出来,但看得出他不敢。
但现在他对自己隔山打牛神功的事撒了谎。
为什么?
卢岩扬起脸对着水,轻轻啧了一声。
又他妈一个为什么。
还想着老了写本杀手回忆录呢,现在想想应该改名叫杀手的十万个为什么。
卢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钺还蹲在沙发旁边没动,不过眼神已经放空了,应该是在休息。
“睡吧。”卢岩说了一句,进了卧室。
站在书柜前看了半天,最后他抽出了一本《生死轮回》,躺到床上翻开了。
他以前对这些并不相信,但书有一些,职业需要,关宁的理念是,学习永无止境,知识面决定气质。
这话听着特高端,很像什么牛逼培训机构的文案。
其实卢岩的理解就是你得跟谁都聊得上几句,方便套瓷。
学语言也一样,见谁都老乡,方便两眼泪汪汪。
书看了没几页,卢岩就因为内容太玄妙而开始犯困了。
他把书盖到脸上闭上了眼睛,灯也没关,就这么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卢岩并不知道,他睡着以后很少动,书还盖在脸上,把光挡得挺严实。
不过楼下传来的各种声音还是让他准时醒了过来。
躺着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之后,他才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扔到了一边。
一扭头就看到了枕头边有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卢岩的手迅速摸到了枕头下的枪,然后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安,”王钺笑得挺开心,眼睛弯着,“亲爱的。”
卢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唰一声全都蹦了起来,他搓了搓胳膊:“早。”
“现在是明天了吧?”王钺往他身边凑了凑。
“嗯,是。”卢岩想躲开点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亲你一下行么?”王钺问,眼神里全是期待,就跟他想吃面的时候一个德性。
卢岩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不会是想跑街上随便找个人……”
“不行么?”王钺顿时有些失望。
“当然不行,”卢岩坐起来抱着被子,“你愿意让楼下瞎老头儿亲你么?”
“不!”王钺马上皱着眉喊了一声。
“这不得了。”卢岩伸了个懒腰。
“我可以……可以……”王钺挥了挥胳膊比划了一下,“盖在他外面。”
“贴膜啊,”卢岩倒是记得王钺说过这个功能,“你不说会累么,你最好还是不要累,我怕你累了一个不痛快把我隔山了。”
“不会的!”王钺说得斩钉截铁。
卢岩觉得有点儿头大,转过身跟王钺面对面地坐好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小王……”
“难听。”王钺打断他。
“小王王,”卢岩笑笑,“你看,你要找个快死的呢,亲着亲着嘎嘣死我跟前儿了我估计怎么也得来上几个月的心理阴影,你要找个不死的呢,亲一半人清醒了怎么办,这事儿没法收场。”
“杀了他就行。”王钺说。
卢岩脸上的笑收了收,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杀了他就行。”王钺又说了一遍,平静得就像说该吃早饭了。
“你……”卢岩突然觉得不应该让王钺知道自己曾经的职业,王钺就像块海绵,随便一捏,就什么都吸收了,要换个普通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不开心了就能让人猝不及防的鬼。
“那就这样亲一下行么?”王钺并没有什么感觉地继续讨论。
“亲吧。”卢岩只得点了点头。
王钺立马笑了,弯着眼睛就凑到了他眼前。
卢岩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意,这要是夏天估计会很愉快……
王钺在他脸上碰了碰:“亲到了吗?”
“……我看看,”卢岩摸过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屏幕上只有他自己愣着,“摄像头拍不到你。”
“怎么办?”王钺没动。
“我拿个……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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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卢岩侧了侧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个镜子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
王钺重新凑近他的脸,他斜眼儿看着镜子,在王钺的唇贴到他脸上的时候放下了镜子:“贴上了。”
“mua!”王钺喊了一声。
“……么么哒。”卢岩觉得自己离精神病没多远了。
王钺喊完之后退开了,看上去心情很好,一溜烟跑客厅去了,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又探了脑袋到卧室里看着卢岩:“你是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个人?”
“嗯,”卢岩慢吞吞地穿着衣服,“有些事儿我得弄清楚,关于你的。”
“那个人能看到我吗?”王钺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蒙事儿的。”卢岩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是个什么人啊?”王钺跟在他身后。
“神婆,”卢岩笑笑,他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找这样的人,“听说很神,前生今世,阴阳通吃。”
“啊!”王钺很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比孟姐姐还厉害么?”
“孟姐姐?”卢岩回过头。
“就是孟婆。”王钺说。
卢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回才转身去刷牙了,刷一半的时候他含糊不清地叫了王钺一声:“斧头。”
“什么事亲爱的。”王钺很快地凑到了他身边。
“有空给我讲讲……那边的事吧,”卢岩从来没被男人叫过亲爱的,鸡皮疙瘩起来趴都趴不回去,他吐掉嘴里的泡沫,“能换个称呼么?”
“岩岩。”王钺很配合地迅速换了称呼。
“就岩……岩吧。”卢岩低下头洗脸,岩岩也挺够呛的,不过总比亲爱的要强点儿了。
“那你不要老叫我王钺行么?”
“钺钺?”
“不。”
“七七?”
“……不好听。”
“女王大人。”
“不!”
“磨人的小妖精。”
“什么啊!不要!”
“小人儿。”卢岩说得自己都想乐了。
王钺没说话,卢岩正想问小人儿是不是通过了,回过头发现王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哪儿去了?”他擦了擦脸喊了一声,把毛巾扔到一边,没人回话。
回到客厅卢岩才看到王钺低头坐在沙发上,悬空呆着。
“养鸡了,”卢岩走过去在他面前弯下腰,看到王钺一脸郁闷,“怎么了?不高兴啊?”
王钺抬起头:“你根本不想跟我谈恋爱对不对?你是怕我生气。”
卢岩没出声,看来王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偶尔智商还能爆发一下。
“斧斧和头头,”卢岩在他旁边坐下,偏过头看着他,“你挑一个。”
“听起来好像两个壮汉啊,”王钺又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算了,叫斧头吧。”
“斧头听着更壮。”卢岩看着王钺这样子又有点儿心软,这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的状态,独居和与人刻意保持距离的生活让他对谁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能冷眼旁观。
“怎么办啊,”王钺相当郁闷,“你屋里那么多书,你看了那么多书……算了,就斧斧吧。”
卢岩笑了笑没说话,要非让他想个好名字出来还真不容易,一个曾经叫福二娃和福三狗的人,没管王钺叫狗狗就已经很不错了。
“走吗?”王钺偏过头看他。
“嗯,走。”
王钺没有吃饭的概念,卢岩虽然有点儿不习惯,但也没提吃早餐的事儿,直接带着王钺出门了,没开小电瓶,直接打了个车。
神婆叫刘燕,人称燕姐,年纪够不上婆这个级别,但名气却相当大,不光在本地,在周边几个市的神婆界里都很有地位。
不过要想见她一见不容易,没个熟人牵线搭桥的根本连她家门儿都摸不到。
卢岩如果以烧烤摊老板的身份当然是见不到刘燕的,不过刘燕认识肖睿东肖大少。
“你信吗?”王钺跟着卢岩进了电梯。
“嗯?”卢岩按下神婆家的楼层。
“阴阳通吃的人。”
卢岩没说话,王钺也没等着他回答,在电梯里转了一圈:“我不信。”
刘燕家跟别的住户家没什么区别,只在门口的地上洒了一层白色的灰。
卢岩按了门铃,几分钟之后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姑娘在门后露出半张脸:“找谁?”
“找燕姐,我姓肖。”卢岩说。
小姑娘打开门,把卢岩让进了屋里。
刘燕戴着眼镜坐在客厅的窗边看书,要不知道的说她是个老师也不会有人怀疑。
看到他进来,刘燕站起来点了点头:“肖少爷来了。”
卢岩没多说别的,连坐都没坐下,直接拿了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指了指身后的王钺:“能看到有东西跟着我吗。”
17. 第十七章 别松手!
刘燕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盯着卢岩的脸看了一会儿:“肖少爷最近有不少事儿吧,新的旧的。”
卢岩没说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蒙不了他,谁还没点儿烦心事,晨便没拉出来还有人能郁闷一天呢,再说没事儿谁上这儿来。
刘燕大概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屑,于是说了句比较抓耳朵的话:“你最近会有麻烦,你一直躲的麻烦会来找你。”
对于卢岩来说,这句话稍微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肖睿东虽然不学无术整天吃喝玩乐,但低调很少惹事,敢说出这样的话,要最后麻烦没找上门来,她这就是打自己脸。
“我的麻烦?”卢岩笑了笑,“跟这个一直跟着我的东西有关系么?”
“我在这里在这里!”王钺站到刘燕面前挥着胳膊喊,又回过头看了看卢岩,“她看不到我,骗人的。”
“没脏东西跟着你,”刘燕背光站着,一脸阴影看着很玄妙,语气也跟着变得有些玄,“不过,你的确是有点儿怪。”
卢岩没说话,抬手看了看手表。
“也许……是它们近不了你的身,你进屋的时候,这屋里有俩,都跑了,”刘燕也不再绕圈子,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我看不到它们,我能感觉到,可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卢岩看了刘燕一眼,这句话在他心里如同狂风刮过。
“反正他们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到处乱跑,一下就没了。”
这是王钺曾经说过的话,鬼见了他就会跑……
“你感觉不到我身边有东西?”卢岩虽然觉得刘燕这话很呼啸,但任何事情在百分百确定之前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肖少爷,你身边没有需要赶走的脏东西,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问别人,”刘燕看了看茶几上的信封,“钱也要花得值嘛。”
卢岩笑了笑,转身准备走,王钺突然拦在了他面前,皱着眉:“赶走?是要赶走我吗?”
“走了。”卢岩说了一句,擦着王钺的身影大步走出了刘燕家。
“赶走谁?”王钺紧紧地跟着他进了电梯,跟复读机似的重复着,“是要赶走我吗?”
“没,”卢岩抬手挡着嘴,“你别瞎猜。”
出了电梯之后王钺还是很郁闷,跟在卢岩身后:“你来找她就是想知道怎么赶走我对吗?其实你不想跟我谈恋爱我知道……”
卢岩觉得后脊梁发寒,王钺这状态似乎又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一个鬼,敏感到这种程度行走阴阳两界是不是有点儿太危险了!
他迅速几步转进了两栋楼之间,在一看就长期没人打理的花坛边站下了,确定了四周没人之后,他看着王钺:“我们谈谈。”
“你要想让我走直接说就行了!”王钺没听他要说什么,提高了声音。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而已。”卢岩觉得手心里都出汗了。
“你想知道什么?”王钺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你是鬼,我能看到你,为什么我看不到别的鬼?为什么别的鬼见了你就跑?刘燕的话你听到了,无论是猜的还是真的……”
“我就是鬼!”王钺喊了起来,“我死了!我见过孟婆!见过奈何桥!只是没有喝到孟婆汤!”
卢岩没说话,不敢说了。
王钺也没再喊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个投不了胎的野鬼,白天,夜晚,我就每天来回转悠,没人理我……你不会懂的,就算你是杀手,你杀人,可你还是有朋友,有可以说话的人,有认识你的人……”
王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奈,卢岩轻轻叹了口气:“斧头。”
“可是你不信,”王钺突然笑了笑,“算了,走啦。”
没等卢岩再说话,他转身就走,速度相当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卢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走到花坛那头了。
“去哪儿!”卢岩问了一句。
“找个人死一死看能不能投胎。”王钺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哎!”卢岩赶紧追过去,王钺这状态他怕出事。
王钺已经走到花坛尽头,再过去就是小区的路,卢岩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跟傻子似的追着空气玩,但王钺走得很快,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等!”卢岩快跑了两步,下意识地一把往王钺雄纠纠气昂昂甩得很起劲的手上抓了过去,“你别瞎……”
王钺猛地停下了脚步,卢岩也愣在了原地。
“别松手!”王钺回过头喊了一声,又一连串地喊了起来,“别松手别松手别松手!”
卢岩没有松手。
掌心里王钺有些削瘦的手腕触感清晰。
他稍微收了收手指,还在。
指尖能清楚地摸到腕骨。
“别松……手。”王钺瞪大眼睛看着他。
“没……松。”卢岩回答,手是没松,可他脑子里嗡嗡响着,不松手也不知道该干嘛。
“亲,”王钺突然说,“亲我一下!”
“啊?哦。”卢岩愣了愣,向王钺靠了过去,亲哪里他没多想,王钺矮他半头,凑过去正好能亲到脑门儿。
疯了。
一定是疯了。
居然光天化日青天白日地要亲一只鬼。
然而就在卢岩感觉自己要亲到王钺脑门儿的时候,掌心突然一空,紧紧抓着王钺手腕的手猛地握成了拳。
一阵寒意卷住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亲了个空。
“怎么了!”王钺很着急地喊了一声。
卢岩没说话,慢慢退开了。
“怎么松手了啊!”王钺皱着眉把手举到他面前。
“我没松手,”卢岩叹了口气,手从王钺胳膊上轻轻划过,“你……”
王钺盯着自己的胳膊,突然往卢岩身上扑了过来。
卢岩没来得及躲,王钺已经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透心凉,晶晶亮。
他低头冲地上打了个喷嚏,坐到了花坛边。
王钺扑空之后就没再动,站在一边背对着卢岩一动不动地出神。
卢岩没催着他走,点了根烟叼着,从旁边的草丛里揪了一丛枯草出来,把叶子一片片往地上扔。
是鬼,不是,是鬼,不是……
我疯了,没疯,疯了,没疯……
“卢岩。”王钺声音很低地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卢岩抬头,看到王钺还是背对着他站着。
“帮帮我,”王钺慢慢转过头,“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王钺眼睛里细小的闪烁着的泪光,卢岩一直觉得鬼还会哭挺哏儿的,但现在看到王钺的眼泪却不太好受。
他把烟在脚边按灭了:“好。”
“还跟我谈恋爱吗?”王钺小声问。
卢岩忍不住瞅了他一眼,这种忧郁的时刻居然还能记得这个事!
“跟,”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老觉得还有之前抓着王钺手腕的那种触感,“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说了带你来就是想弄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你……”
“她说要赶走我,还说我是脏东西,”王钺皱着眉,“我一听就急了,我哪里脏了,我一点都不脏,我死之前每天都洗澡……”
“你急什么,她说你不是鬼我还没急呢,”卢岩转身慢慢往外走,“你要不是鬼,我就有可能是神经病你懂么。”
“你有病啊?”王钺追上来跟他并排着走,“我不会嫌弃你有病的……是因为病了才不能做杀手了吗?”
“……你先不要说话,”卢岩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他真的需要联系一下他的心理医生了,“先回家。”
“好。”王钺点点头。
关宁坐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太阳斜着照进来,洒满了大半个屋子。
“卢岩差不多该来找我问了。”关宁用脚尖在厚厚的地毯上点了一下,椅子转了一半圈,面冲沙发停下了。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叼着一只雪茄。
“这么肯定?他应该知道你不会告诉他。”男人笑了笑。
“所有的可能他都会尝试,他就是这样的人,”关宁又把椅子转回去对着玻璃,“你下次不要不打招呼就过来,再碰到你,他会怀疑。”
“躲起来就行了。”男人不以为然地抽了口雪茄。
“太天真,”关宁啧了一声,“你现在从这里出去,半小时以后他进来,可以知道你是男是女,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知道你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老彭,他是我手下最优秀的人,哪怕他卖了两年半烤串儿。”
“我也没说什么啊,”男人笑了起来,“这么护犊子。”
“我年纪大了,将来迟早一个孤老婆子,还指着他给我养老呢。”关宁看着窗外的大片高楼。
“那我先走了,你这边我安排了人,但是还是要注意安全。”男人站起来往门口走。
“嗯,你也注意安全,”关宁敲了敲椅子扶手,“记着我说的话,不要让人跟踪他,不要监听,这些都不要做,他会发现,一旦他觉得我有问题想要查清楚,那我们全都得有麻烦。”
“知道了,”男人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我知道你想等他自己想起来,但他要一直想不起来呢?”
“他会想办法让自己想起来。”
“这么肯定?”
“除非他想起来了不告诉我,”关宁站起来转过身:“老彭,我们派了那么多人过去,只有他活着回来,而且XT从那天开始就不再有任何活动迹象。”
“那就这样吧,”男人回过头叹了口气:“你真有自信。”
“谢谢,”关宁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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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之后,关宁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很长时间。
这个男人叫彭远,跟她算得上生死之交,在多年以前还谈过几个月恋爱,当时觉得合作这么愉快的俩人谈起恋爱来也一定会是配合默契,没想到唯一的默契就是亲密接触一段时间后他俩都觉得对方满身槽点,想吐都无从下口,只好退回生死之交的关系。
不过卢岩虽然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却并不认识彭远。
彭远只存在于关宁到死也不能公开的另一个身份里。
“三狗宝贝儿啊,”关宁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你还要让我们等多久?”
“岩岩,”王钺把手伸到卢岩面前,“摸我一下。”
卢岩叼着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顺手往王钺胳膊上划拉了一下。
“还是不行。”王钺皱着眉。
“你不说要看电视么,”卢岩弹弹烟灰,“打开了让你看又不看了。”
“看,”王钺扭脸冲着电视,“哎?这人刚才不是跳楼了吗?”
“跳楼的是他仇人。”卢岩在沙发上躺下,该吃午饭了,可他没想好该怎么向王钺表达自己想吃饭的意愿。
堂堂的杀手S,退役之后卖烤串儿也就算了,居然连吃个午饭都要三思而行!
“摸我一下。”王钺又把手伸了过来。
卢岩拿着遥控器往他胳膊上敲了敲,敲空了。
“还是不行啊……”王钺拉长了声音,“哎——”
你摸我一下这个活动从他俩到家就开始了,现在已经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一部电影都演到尾声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不用老叫我摸你,”卢岩看了王钺一眼,“你想试的时候随便摸个东西就成。”
“不想摸别的东西!”王钺拧着眉坐在沙发旁边的地上。
“那你直接摸我。”
王钺点点头,摸手往他□□上摸了一把。
“嘿!”卢岩坐了起来,“往哪儿摸呢,齁凉的,现在秋天了知道么!”
“那夏天能摸么?”王钺收回手问。
“夏……哪天也不能瞎摸。”卢岩差点儿顺嘴就说夏天可以摸了。
说起夏天,卢岩扯了扯裤子,烈日当头的时候还他真挺希望裆里有个电风扇……
“哪有谈恋爱不让摸的啊。”王钺虽说把手给收回去了,但还是挺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这不是特殊情况么,你跟坨冰似的,”卢岩伸手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弹了个空,“再说你又摸不着。”
“谁说的,我出去找个人……”王钺站了起来。
“快别了你,”卢岩赶紧往他腿上捞了一把凉气儿,“你那不叫找个人,你那叫找个死人,懂么。”
“就摸你一下的时间不够人家死的,我最长的一次用了人家身体差不多三天他才死的!”王钺对卢岩有些不满,“一个杀手,还是什么敬业的杀手,怎么胆儿这么小,没训练过啊!”
“哟,”卢岩让他说乐了,“挺能说啊,一套一套的,还知道杀手要训练呢?”
“当然知道,我也训练啊。”王钺说。
王钺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看着卢岩。
“你训练?”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坐了起来,“训练什么?”
王钺有些着急,就像他说出一星期没吃饭也没饿死的那句话一样,训练这话也是脱口而出,自然而然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王钺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这句话。”
他不知道卢岩会不会相信他,但除了不知道,他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话了。
卢岩躺在沙发上没动,叼着的烟烧出老大一截了,他才弹了弹烟灰:“不知道?”
“嗯,”王钺蹲回他身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信啊?”
“没,我信。”卢岩笑了笑,这句话他信,王钺撒没撒谎实在是太好分辨了,简直是高清无|码。
只是他还没弄明白王钺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失忆的人偶尔眼前闪过混乱的片段吗?
想到这个,他也失忆了,他为什么从来没闪过最后任务有关的片段……别说片段了,哪怕是闪几个画面也行,可从来没有过。
“你不吃饭吗?”王钺突然问。
卢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我……”
“你吃吧,我现在不馋。”
“面条没了,”卢岩看着他,“我要吃得出去。”
“嗯,”王钺点点头,“那你出去吃吧,我看电影。”
卢岩感动地掐了烟:“我电脑里有不少电影,你想看什么?我帮你放。”
“谈恋爱的有吗?”王钺站起来跑到电脑旁边,“我想看谈恋爱的。”
“什么?”卢岩愣了愣。
“谈恋爱的啊,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会谈,我看完了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