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狗效应[破镜重圆]》 1、重逢 五月,h城梅雨季,潮湿闷热,时而一场暴雨。 机场停车处,地面湿漉漉的,出租车被雨洗刷得锃亮。 女师傅正刷着手机等人,突然,车窗被轻轻敲了敲,师傅抬眼看去,窗口探出一张怯生生的脸,带着努力却有些不自然的微笑,女孩来回张口几次,似乎有些难为情: “师傅,能不能麻烦您开下后备箱?我放行李!” 司机连忙应了一声,正寻思要下车帮她放行李,她已经飞快拖着箱子跑到车后,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却不小,卯着劲把箱子搬上去,又气喘吁吁地坐上来。 她穿一身白色连衣裙,皮肤也很白,弯弯的眉毛,小巧的嘴唇,鹅蛋脸,尤其是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盛着温和又羞怯的笑意,让人觉得很亲切,像是家里乖巧的小女儿。 “小姑娘,你很着急吗?我快点开?” 赵宥慈连忙抱歉地挥手:“不急不急!您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路上,窗户半开,下过雨的城市蒸腾着雨水咸鲜的味道,赵宥慈手扒在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情不自禁地微笑。 熟悉的街道和商店,行人依旧行色匆匆,就连天空的颜色也和记忆中相差不大。五年,她终于回国了。 正神游着呢,坐在前边的司机突然热情招呼她: “小姑娘,是来h市旅游的吧?现在来好啊,再过段时间热死了。” 赵宥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对方误会了,用方言微笑着答话:“阿姨,我是本地人,好久没回来了,h市还是这么繁华呀。” 窗外的景物快速划过,金色的夕阳朦胧地覆盖着城市,赵宥慈的抬起手遮住打在眼睛上的阳光,抿了抿唇。 离开的太久了,竟然都被当成了游客,脑中突然闪过那句“笑问客从何处来”。 “本地人,出国读书是伐?回来好,回来好!干一番大事业,祖国需要年轻人!” 赵宥慈有些不好意思:“您太高看我啦!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外面久了想家了,回来找个安稳工作而已啦。” 司机点头附和:“女孩子家家的,有个安稳工作才好呀。” 赵宥慈低下头不置可否。 时间过的好快啊。 五年前,她和陈楚年提了分手,背着家人朋友出国求学,那时候卯着一口气发誓要出人头地,才不叫这些牺牲白费。 五年里吃了无数苦头,今年音乐博士毕业,可以在学校留任,如果这么熬下去,应该能混上一个教授,也算是实现当初的梦想。 到了真的要签字留任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大概是前些年过得太辛苦,终于快到终点,却突然飞不动了。 她突然很想很想回来看看,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悠哉乐哉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司机转过头看她一眼,对上她淡下去的笑意,又补充: “读书多累呀,年轻人也不容易!刚回来和家人聚聚放松放松!” 赵宥慈礼貌地嗯了一声,眼睛却有些发酸。 是啊,五年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变呢,h市还是那个h市,只是她早就没有家了,又和谁聚一聚呢。 * 在酒店住下后,赵宥慈接到了一个江绰的电话。 江绰是她的学姐,回国后她联系了一所高校相关教职招聘,江绰知道后给她准备了一些资料,说是她面试时能用上。 这些年,江绰一直从事音乐领域工作,主要在负责演唱会方面,今晚体育场就有一场,她忙不开,让赵宥慈等演唱会结束去找她拿。 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她懒得回去拿伞,地铁站就在眼前,索性淋着雨走了一段路。 雨丝落在身上酥酥麻麻,街道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周围的人都打着伞行色匆匆,她却踩着小水坑,脚步轻快。明明平日里一个最讨厌下雨影响出行的人,此刻却因为家乡的雨而小小地快乐着。 等进了地铁,一切就不对劲起来。 一眼看过去,整个地铁站里都是穿着紫色应援色的粉丝。 紫色… 不少人还拿了应援牌,她略略扫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想法得到印证——今晚的演唱会主角,正是她的前男友,陈楚年。 五月本就闷热,大家挤在一起,没一会身上就黏黏腻腻,赵宥慈的衣服湿腻腻贴在身上,浑身不痛快,先前的愉快也被不安取代。 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 更何况当年是她提的分手。 虽然他们分手之后,他的事业果然蒸蒸日上,仅仅五年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顶流,收割粉丝无数,也算是实现了她当初离开的初衷——他实现了他的梦想,不再被她拖累,她真的很为她开心。 但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说不定还恨着她呢。 她撇撇嘴,想半途而废,立刻回酒店躺着,杜绝任何和他见面的可能,但又不好意思再麻烦江绰,只能硬着头皮等了两趟车才挤上去。 去就去吧,大明星哪里那么容易见到?更何况,说不定见上了也认不出她了吧。 空间本就狭小,大家都挤在一块,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随着车厢晃来晃去。这个时间点,刚好赶上了晚高峰,人们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被人撞到皱皱眉,翻个白眼,转个方向继续晕头转向地熬着。 赵宥慈一手拉住杆子,心惊胆战害怕撞到别人。 周围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进耳朵。 “诶你抢到票了吗?” “没有,他一年只开一场谁抢的上,黄牛票都炒到两万了,我打算在场外应援的。” “我也是我也是,我们可以一起,但是我其实是颜粉真的好想见本人啊!” 陈楚年出道五年,凭借出色的创作能力和独特的音色很快火爆出圈,但让他火透半边天成为当之无愧的顶流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长得好看,就算放在娱乐圈也是佼佼者,他的粉丝一半是歌迷,还有一半是纯颜粉。 赵宥慈勾勾嘴角,他长得好看,她一直都知道,在所有人知道之前。 放眼望去,一车厢三分之二都是粉丝,为即将见到偶像而兴奋着,她竟然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小小骄傲。 没过一会,周围的两个女生已经开始八卦: “话说陈楚年怎么一点绯闻没有呀?我前段时间想磕他cp都只能拉郎配,他要是谈个恋爱我们不就有小甜歌听了吗,整天都只唱苦情歌给我都听emo了。” 女生一脸意味深长,示意另外一个人凑过来,赵宥慈本是无意,听到这个话题,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家大粉以前透露过,他有女朋友的……” 赵宥慈的心揪起来。 “好像是娱乐圈当红小花……” 心跳漏了一拍,他和她分手之后还谈了别的女朋友? 不过也难怪,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像他那样站在云端的人,有新欢才是正常,对她的喜欢不过也是因为年幼懵懂罢了。 否则分手五年,他也没有找过她不是吗? “啊啊啊不要啊,他要是谈恋爱我就脱粉了!” 又有一个女生插进来。 “恩...不过他一直都是只唱歌写歌的纯歌手诶,谈恋爱也是理所当然嘛,不过他女友粉确实挺多的。” 赵宥慈心里默默感叹,长得帅,唱歌还好听,女生沦陷也很正常,谁没有幻想过偶像只为自己一人歌唱的场景呢?至少她曾经拥有过,还挺荣幸的? 正晃神呢,突然地铁晃了晃,整个车厢的人往后一倒,前面的女孩没有拉住杆子,重心不稳,一脚踩在赵宥慈脚上。 “嘶。”赵宥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她悄悄提起裙摆一看,脚面已经蹭破皮了,还粘着一些泥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女孩连忙道歉,她转过身来,看见赵宥慈的瞬间愣了愣,眼里有刹那惊艳闪过。 赵宥慈小心用裙摆藏起脚,摆摆手:“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别担心!” 她不想让对方着急,笑得很努力。女孩兴奋地和她攀谈起来:“小姐姐,你也是去看演唱会的吗?你是粉丝吗?” 她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我……对,我是,不过我也没有抢到票。” “太好了,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都没抢上,一起也有个伴,我有相机,可以帮你拍照纪念!” 也没什么吧?反正他也不知道,而且对方好像很兴奋,赵宥慈说不出拒绝的话,点了点头。两个女孩把她带进了讨论中,不过话题都是陈楚年。 很快到站,刚刚从扶梯迈出来,浑身便被酥酥腻腻的雨丝包裹。 水汽蓬勃,如坠深海。 与之缠绕裹挟的,还有陈楚年的歌声。 歌声穿过雨雾包裹耳膜,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的声线是清澈干净的,与大部分男音低哑浑厚不同,陈楚年的声音更像是小雨,像夜晚微风下的浪花,忧郁冷冽,却并不坚硬。 他的成名作大多是伤感的苦情歌,赵宥慈常听网友戏谑,陈楚年似乎永远在失恋。如果说很多苦情歌是声嘶力竭的爱恨,陈楚年的歌更像是一只孤独的鲸鱼在深海发出的低低吟唱,情感来的并不激烈,却淡淡的哀伤。 不过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写小情歌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岁岁年年人不同。 回忆忍不住作祟。 他喜欢写歌,喜欢创作,从前常常写一些猎奇晦涩的曲子,说他没力气非让她伴奏;如果不需要她弹琴的时候,他便会脸颊微红,边弹边唱一些腻歪的小情歌,缠着她发表不少于一千字评价。 体育馆外特别多没抢到票的粉丝,有些地方还有人聚集起来一起大合唱。赵宥慈被两个女孩拉着加入大合唱,也忍不住轻轻哼起来。 真热闹啊。 那个曾经只有她一人作观众的少年,已经走上了这么大的舞台,有这么多赤诚的心喜欢他,赵宥慈发自内心为他欣慰。 中场,一些粉丝还排队去和陈楚年立牌合影。赵宥慈本想婉拒,但被两个女孩拉着,不想让别人扫兴,她主动提出帮她们一起拍。等给她们拍完,那个踩到她的女生却主动要给她拍一张,后面还有人排队,她只能快速跑上前,尴尬地比了一个耶。 闪光灯亮起,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白色,视线放空的瞬间,广场上回荡着他的歌声,一瞬间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好奇妙,从前手机里无数他的丑照,现在却要排队和他的立牌合影。 不过拿到那张拍立得,她犹豫一会,还是把它小心塞进手机壳里。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快要散场。 赵宥慈又被她们拉着去其中一个出口接下班。 她犹豫着要不要提前离开,要是待会和他撞上岂不是很尴尬。 刚巧江绰给她发信息,让她在出口处等她,等歌手走后她就过来。 再抬头,人群拥挤,想走都走不了了。 人群的喧闹声突然涨了又涨,连带着绵长拖沓的雨季也振动起来。 周围人都回头看去,接连传来相机咔嚓声。 “陈楚年!!” “看这里啊啊啊!” 赵宥慈闻声,缓缓转过头,下一秒,手中的水瓶没拿稳,掉在地上。 砰的一声,淹没在呼喊里,那么微不足道。 出口处,一群人正走过来,被保镖们围在中间的男人身材瘦高,腿长腰窄,随便套了一件卫衣,鸭舌帽压住蓬松的碎发,依旧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定神闲。 明星果然是明星,哪怕隔得很远,哪怕淹没在这么多人中间,还是第一眼就被注意到那个。 闪光灯打在陈楚年脸上,皮肤更显得冷白,鼻梁悬直却纤细,一双眼尾下垂的桃花眼只是懒懒一瞥,所及之处便是一片尖叫。 这样的眼睛,真真应了那句看狗都深情。 他本来就瘦,这些年屏幕上看不出来,可真见到了,赵宥慈才发现他又瘦了不少。唱了三个小时,他浑身透着浓浓的疲倦感,微微睁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还是格外怕冷,夏天却裹着宽松的卫衣,勉力举手向粉丝招手鞠躬,脸上挂着疏离懒怠的笑容。 赵宥慈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想她要如何从容不迫地和他问好,想她应该如何祝福他事业越来越好,甚至想他会怎么嘲讽挖苦她当年的不告而别——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隔着人群和喧嚣擦肩而过,再见,已是陌生人。 过往的碎片劈头盖脸砸下来,连呼吸都被遗忘,更别提躲避。 直到他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她整个人才被轰然拉回现实。 喧嚣声涌进来,心脏微微刺痛。 他没有看见她。 更别提认出她。 “宥慈!你在这!” 视线中,他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下一秒,赵宥慈连忙低下头。 江绰在叫她,即便音量很大,但依旧淹没在粉丝的欢呼声中。 身后的粉丝突然又是一阵呐喊: “啊啊啊哥哥停下来啦!!” “陈楚年看这里!!” 赵宥慈垂着头,身后人头攒动,猛地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她正晃神,重心不稳,狼狈摔倒在地。 2、对峙 膝盖撞在冰凉的水中,脚踝猛地一转,好疼,慌忙用双手支住,才没有整个人摔下去。脑子里一片混沌,感觉身边有人叫着她的名字,然后一把扶她起来。 初夏空气闷热潮湿,雨丝纷纷扬扬,人声鼎沸中,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赵宥慈下意识抬头,陈楚年不知何时早已站在她身前,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两双眼措不及防地对上。 她无措慌乱地张张口,还没想好要不要说点什么,只见对方眼里平静无波,一潭死水,像是从不曾认识过她。 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的雨都汇聚成湍急的河流,铺天盖地地冲刷着赵宥慈生锈的心。 下一秒,他先移开了眼。 心里猛地抽痛,她只看见他若无其事收回的手,如此干脆利落。 来不及多想,几个保安挡在她们面前,让他们保持秩序。 陈楚年似乎只是因为意外而回头,他不咸不淡地交代一句: “各位注意安全,保持秩序。” 几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疏离的刀,直直扎进赵宥慈心里,涩涩的。 他匆匆忙忙上了车,车子又匆匆忙忙离开,坐在里面的陈楚年,甚至没有和热情的粉丝招手,大家只当他是太累了。 “宥慈,你还好吗?” 赵宥慈回过神,对上江绰担忧的眼神,她连忙遮掩好情绪,笑着摇头。 “真的没事吗?你看你裙子都湿了。” “真的没事啦!你放心!” 江绰反复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还是五年前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才稍微放下心来。 周围人渐渐散去,江绰领着她往外走,把手中u盘递给她: “我这几天太忙了,等过几天一定请你吃饭,刚回国,有任何困难一定联系我!” 江绰一把揽住她:“终于见到你啦!你知道吗我都快想死你了!” 赵宥慈和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江绰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又热心肠,赵宥慈反复表示自己没事她才答应不送她。 毕竟,她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了,就算是朋友,也会很愧疚。 临到告别,江绰似乎有些犹豫: “对了,你该不会…和陈楚年认识吧?” 赵宥慈心跳漏了一拍,眨了眨眼:“我们…不认识呀,怎么了?” 江绰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那就好,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原来是我多想了,我说呢。” 赵宥慈手指蜷了蜷,随口一问似的:“怎么会这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呀?” “我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你刚刚不是摔了吗,他差点就冲过来了,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他对粉丝比较好吧。” 是吗?所以他认出她了吗? “嗯,他可能人比较好。” 这话一出,江绰却露出一个见鬼的表情:“你可别被他那张脸骗了!他这人在业内出了名的不好伺候,天天摆着一张冷脸不知道给谁看呢!” 赵宥慈尴尬笑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说不定其实他只是不擅长交际呢。” 江绰叹了口气:“唉,他对谁都这副德行呢!我妹妹还天天缠着我找机会让陈楚年给她录一首生日歌,根本不知道这人多不近人情!” 赵宥慈眼神闪烁,又耐心地安抚几句。 她说的是实话,陈楚年这人吧,表面上很凶很冷,但是只要走进他的心里一看,其实比谁都柔软。 两人道别后,赵宥慈拖着肿痛的脚踝走不动,只能撑到江绰以为她已经坐上地铁,又慢慢挪回来,在公交站台坐等人少了打车。 * 车内,陈楚年一头扎进座位里,整个人懒散地窝着,眉头微皱闭上眼。 徐天石看了他一眼,默默闭上嘴,等了一会,才小心开口: “又发作了?” 陈楚年不耐回答:“没有。” “听说刚刚有人摔倒了?” 陈楚年沉默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 徐天石语重心长:“楚年,以后这种情况,你还是耐着性子关心几句,你现在正如日中天,圈子里盯着我们的人很多……” 陈楚年掀起眼皮,哑着嗓子突然打断: “她回国了?” 徐天石神色一变,心里直跳,却不咸不淡搪塞: “应该没有,你要想知道,我待会查一查。” 陈楚年轻轻撇了他一眼,却是突然对司机开口: “停车,把车给我,你们先回去。” 徐天石眉心一跳:“你要去哪?” 司机有些无措地回头看着二人,陈楚年语气冷淡,却让徐天石浑身一震。 “徐哥,你别忘了,你虽然是我的经纪人,但公司的股份现在都在我手里。” 徐天石避开陈楚年视线,朝司机使了个眼色,陈楚年迅速上了驾驶位,即将发动,却又扭头对徐天石说了一句: “下次不要再被我发现你瞒我。” “唯独这件事,你知道的。” 徐天石无奈低头,等这位祖宗把车开走,才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抓起手机慌忙给他发消息: “别忘了吃药!” 上次陈楚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没吃药,结果躯体化发作差点没了半条命,今天演唱会算好了时间,本来结束后就要立刻吃药,但刚才被他一晃神,徐天石也忘记了。 陈楚年一只手搭在车窗上,窗户半开,雨丝飘进来,落在身上一片冰凉。他神情有些焦躁,顺着路边开得缓慢,似乎在寻找什么。 许久,他皱起的眉猛地一松,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个人影。 女人穿着白裙,晃晃荡荡走在雨中。 手中的烟头晃了晃,掉出窗外。 五年了,还是一点长进没有,打扮成一副清纯无辜的模样,一颗心却比谁都狠。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冷冷别过头,不再看前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反而钉死了路面,脚下的油门缓缓松开。 *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一滴水珠砸在耳朵上,赵宥慈才恍然梦醒一般发现自己已经呆呆地沿着路走了好远,远离了体育场,深夜的h城郊寂静而荒凉。 她等了好久还是没打到车,只能向前走一段看看会不会人少些。 全身已经潮湿,索性摆烂,任凭雨水打在身上,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身后车光照过来,起初她不以为意,过了一会,这亮的刺眼的光却依旧跟在她身后,本来就郁闷,她有些恼怒地回头,光芒照进眼里,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这车一直跟着她。 赵宥慈忍不住有些害怕,女孩子深更半夜在外面游荡,确实有些危险,脚下加快了步伐,车子也紧随其后,跟着她走走停停。 赵宥慈顾不得脚踝肿痛,索性脱下鞋,慌忙向前跑去。 身后的车却并不打算放过,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仿佛狼抓兔的游戏,车中人气定神闲地玩味她的张皇失措。 直到她快跑不动,已经开始打算报警,身后的车突然猛地加油,车身旋即前冲,又急急转弯,溅起一身水花,最终横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正当她想往回跑时,车窗缓缓降落,那张方才还悬浮在回忆里的脸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是他? 所以他认出她了?然后呢? 他一路追过来,就为了这样戏弄她,这样报复她? 她低下头瘪了瘪嘴,忍住眼泪,提脚打算绕开车往前走。 “赵宥慈。” 他开口,陌生又疏离的称呼,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上车。” 赵宥慈的白裙子上还沾着他溅起的泥水。 她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咬唇憋住眼泪,在他的审视下局促地弯腰穿上高跟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一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年的事说到底是她的错,他恨她怨她都是理所应当。 如果这样能让他舒服一些的话,她受着便是。 车里盘旋着烟味,她的眼睛不敢乱看,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膝盖,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一旁的人轻轻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眼里尽是不耐,另一只手却把窗户打开,潮湿的风吹进来,烟味冲淡,却是一片沉默。 只有雨声,噼里啪啦敲在车身上,远处灯光明明灭灭,车内只有淡淡月光笼在身侧人身上,余光里,难辨他神情。 赵宥慈如坐针毡。 “这些年在国外过得不好吗?” “你这些年过得挺好吧?” 两人一同开口,又都愣住,谁也没有看谁。 赵宥慈闷闷回答:“过得挺好的...你呢?” 陈楚年避而不答,讽刺反问:“怎么舍得回来了?” 窗户大开着,雨越来越大,身上方才湿漉漉的地方,此刻紧紧贴在身上,她有些冷,却不敢乱动,他们已经这样生分了。 “你这些年终于得偿所愿了,我很为你开心,真的。” 赵宥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带刺的问题,憋了半天,只能试图让气氛缓解一些。 话一出口,陈楚年一声短促的冷笑,即便她低着头,依旧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得偿所愿?那我应该多谢赵小姐当年处心积虑的离开了。” “处心积虑?你…原来是这么想我的吗?” 赵宥慈眼睛有些酸,努力维持冷静,第一次回看过去。 “不是吗?” 视线中,他的影子靠近她。 “牺牲一个早就厌弃的物件,换你光明的前程和大把钱财,这笔交易确实不亏。” 陈楚年直直看过来,明明嘴角挂着笑容,眼神却冰冷幽怨。 她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夹枪带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陈楚年截住她的话,语气冷漠,咬牙切齿。 赵宥慈语气里带上了颤抖,她有些气愤,努力装作平静:“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今晚的事是个意外,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更不会挡了您的阳关大道,抱歉,我先离开了。” 身边人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轻轻呼吸,目光越过她向窗外看去,半晌,语气举重若轻: “...为什么回来?” 他手一放,整个车被锁住,赵宥慈打不开门。 她能感受到,陈楚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明明他克制地极好,可他们之间的默契,即便过了五年依旧强大,赵宥慈知道,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为什么回来吗?她也说不明白。 她垂下眼眼,扯出一个笑,试图缓和气氛: “我有个朋友在这工作,知道我回国了让我找她拿点资料,真巧,竟然碰上你了。” 良久的沉默。 久到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他的回答,忍不住想回头看他神情,他才开口: “就为了这个?”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个?”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又让他不开心了?所以……他希望她还有点别的事找他吗? 最近有什么事吗?她胡乱思索一番,糊里糊涂说了一个: “嗯……其实也有别的事……” 说起来,这个事或许真的和他有关。他们曾经一起租过一个小单间,那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却也是最亲密的时候。回国之前,房东联系她,说是最近要卖了这套房子,问她有没有意愿。 她其实很怀念那个小房间,可钱不够。不过他大概对它没兴趣吧? “看在我们以前的份上,你能借我点钱吗?” 他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沉了沉,喉结滚了滚,却是怒极反笑: “以前的份上?真把自己当回事。” 他一字一顿: “赵宥慈,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垃圾吗,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陈楚年俯身下来,一只手跨过她的身体压着窗沿,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厘米距离,赵宥慈忍不住别过头缩了缩。 见状,陈楚年呼吸停滞了几秒: “碰你一下,就这么恶心?” “做亏心事的不是我,就算恶心,也该是我对你恶心。” 他离她那么近,身上还是熟悉的味道,某个瞬间,几乎让她以为回到了从前。可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利刃刺进心里。 正当她想要推开他,陈楚年已经起身,刚刚伸过来的手从她那边车门下拿出一把伞丢在她身上。 他撤离的速度快的像是不愿和她产生任何接触。 原来他是为了拿伞,所以……她让他觉得恶心吗? “给我滚下去。” 陈楚年面色平静,淡淡吐出几个字。 3、雷霆小怒 确认赵宥慈离开视线,陈楚年才整个人泄力瘫倒在方向盘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他挣扎着把头撞在方向盘上,浑身颤抖着自己抱紧自己,细密的冷汗爬上额头,胸腔仿佛被重重挤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伴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双眸因为痛苦紧紧闭上,身体不安地扭动,极力忍耐着。 他恍惚才想起来,今天忘记吃药了。 濒死的感觉,好冷,眼前眩晕发黑,颤抖着手去框里掏药,浑身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刚刚够到,手一抖又掉落,来回几次才把药吞下去。 然而症状并没有缓解。 他喉中漫出一声闷哼,后背猛地抵在椅背上,脊背弓起,双手捏紧拳头,却依旧控制不住颤抖。 悲伤绝望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他想大概是病了,所以才会突然冒出倾泻而来的愧疚,他应该送她回去的。 雨这么大。 他没来得及问她脚疼不疼。 力气逐渐流失,整个人似乎掉进一片汪洋,看不见也抓不住,他又恐惧又绝望,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意识拨通了徐天石的电话,接通后,徐天石一遍遍叫人却没有任何回应就知道出事了。 * 赵宥慈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知怎么回的酒店,整个人湿透,脚又疼又酸,脑子里不断回响他那句“滚”。 早知道他恨她要报复她,可真对她说了狠话,还是止不住地难受。 她眼圈一红,一遍遍对自己说,既然早就是陌路人了,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难过。 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时小小的陈楚年躲在角落里,看着她走过来,说的也是同样的话:“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出去。” 那是淮城一个很闷热的夏天,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张桐花一大早就起床把母女二人的行李收拾好,给她换上了最干净体面的衣服,告诉她她找到了一个新工作,给一户有钱人家当保姆,工作不累,照顾女主人和她儿子。 这个女主人是从前张桐花的初中同学,后来张桐花辍学了,二人再无交集,如今再见,人家已经是大户人家的贵妇人了。 许安娜偶遇老同学在淮城打拼很感慨,说要不你来我这干个清闲的吧,给老同学兼老乡开了市场价两倍的工资,还让她带上女儿一起搬进大别墅,免得她两头顾不上。 许安娜让张桐花带着女儿在一个大商场外面等她派司机去接。 赵宥慈记得格外清楚,她实在是太热了,眼巴巴看着商场里很多人拿着冰淇淋走出来,她问张桐花能不能给她也买一个。 张桐花拖着一手大包小包,另一手不忘拽着她一点点走进去问价格。 十五元一个。 那时候哪有手机支付,她记得张桐花犹豫片刻,一边抱怨太贵,但还是掏出钱夹子,一张又一张地数出十五张一元,她从前在外面摆摊,一元的钱格外多。 张桐花每数一张,眉头皱得越紧,等数好了,又反复确认几遍,依依不舍把钱递过去: “真的不能少点吗?” 她们拿着冰淇淋走出来,继续等在酷暑里。 赵宥慈一点点舔着冰淇淋,化得好快,她都没来及仔细品味,只能狼吞虎咽。 张桐花的腰被背上的大包压弯,一手扶着公交站牌,额头上全是汗珠,却依旧笑着问她: “小慈,好不好吃?” 她说妈妈你也买一个吧,说我们一起吃吧,张桐花说她不喜欢吃这种洋人的玩意,让她慢慢吃,好好记住味儿。 太阳烘烤着大地,酷暑之下的人们浑身黏黏腻腻,像是被晒在沙滩上毫无反击之力的鱼,连扑腾尾巴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水分一点点蒸发。 她不记得冰淇淋的味道了,只记得张桐花额头的汗水和朝她挤出的笑脸上淡淡的皱纹。 后来司机来了,刚上了车便凉快极了,到了陈楚年家,一栋她只在电视里看过的大别墅,美的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她当时就想,两个人为什么住这么大的房子。 许安娜出来迎接他们,她摸着赵宥慈的头,说这小姑娘真漂亮,她一直希望有个女儿云云。 赵宥慈乖巧地笑着,生怕说错话让张桐花为难,她记得许安娜抬起胳膊传来的淡淡花香,许安娜漂亮轻薄的裙子,白皙细腻的皮肤,她有些心酸,明明张桐花和她一样大,为什么张桐花却这么衰老。 她突然很后悔吃了那个冰淇淋。 许安娜牵着她进了屋子,给她介绍着大别墅,最后,她领着她走到一个房间外,门敞开一条缝,赵宥慈透过门缝往里看,一个男孩窝在摇椅上,手上还吊着针水,听到动静,蓦地抬头看过来,皮肤白的吓人,一张脸却实打实继承了许安娜的美貌,漂亮的像个女孩子。 两人的眼睛对上,陈楚年阴郁的视线冷得吓人,嘴角却是嘲讽地勾了勾,赵宥慈率先移开了眼。 “小慈,那是阿姨的儿子,他身体不好不上学,也没有朋友,阿姨拜托你以后能陪陪他吗?他人不坏的,就是看上去凶,你和他熟了你就知道了。” 许安娜说。 赵宥慈其实有些怕陈楚年,但是她心里知道,如果她不听话,张桐花好不容易找到的清闲一些的工作就会泡汤,所以她点了点头。 许安娜离开后,赵宥慈一只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还没走进去,陈楚年就已经皱眉开口: “滚出去,我不需要你陪。” 赵宥慈咬了咬唇,再次抬起头,已经不见方才的小心翼翼,反而面色平静地闪身进来把门关上,直视男孩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认真道: “你放心,如果你喜欢安静,我不会出声的。” 说完,她找了一张桌子兀自坐下开始写作业。 陈楚年斜眼瞪着她,她却头都不抬,他又开口: “我不想看见你,我让你滚,听不懂吗?” 赵宥慈握紧拳头,半晌,低下头,声音有些委屈:“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可以吗?我现在出去我妈妈和许阿姨都会失望的……” 她小小的肩膀背对着陈楚年微微颤抖,男孩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继而扯着嘴角笑了笑: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你得都听我的。” 赵宥慈转过身,红红的眼睛有些忐忑: “你要我做什么?” “我妈是小三,我爸也不要我,学校里一帮蠢蛋都害怕我,你真的不逃吗?” 男孩一脸严肃,黑黝黝的眸子藏着审视和恶趣味。 下一秒,赵宥慈突然扑哧笑了。 “你觉得很可笑?” 他有些恼怒。 赵宥慈突然发现对面的小少爷也是幼稚的可以,动画片看多了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没有爸爸呢,我是我妈一个人生的,那这么说,我们彼此彼此。” 女孩眼睛里胆怯褪去,娇俏地笑起来。 陈楚年移开眼,冷声道:“没意思。” 他背过身去,兀自看手中的书,不再管赵宥慈。 赵宥慈看他整个人又瘦又虚弱,脸色苍白,困在椅子上连活动都困难,再加上刚才那些对话,突然有些难过。 她怎么觉得,这人不过是一个喜欢吓唬人但实则很孤单的幼稚鬼呢? 许阿姨对她们母女这么好,她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她主动坐到他身边,陈楚年瞪她一眼,她却反而笑了笑,指了指他的书: “这是什么书呀?” “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不上学吗?怎么认识这么多字?” “……” 陈楚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不上学也可以认字,我和你们才不一样。” 赵宥慈哦了一声,不说话,陈楚年看书,她就看着陈楚年,一边看,一边想怎么让他开心起来。 陈楚年强装镇定,但却烦躁的一个字也看不进。 “你看我干什么?” 赵宥慈被抓包有些脸红,帽子一顿,下意识吹了吹他满是针眼的手背,喃喃: “你……一定很疼吧?真厉害,我一打针就哭呢。” 女孩的气息落在他手背上,奇怪的感觉,似乎连绒毛都立了起来。 疼吗?第一次有人问他。 “对了,我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赵宥慈又问。 真吵,叽叽喳喳的,但他还是好脾气地淡淡嗯了一声。 女孩满眼期待地看他: “我妈妈是你们家的保姆,以后你对她好一点,让她少干点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楚年侧过微微发烫的脸颊,轻轻瞥她一眼: “什么都可以?” * 赵宥慈醒来已经是半夜三点,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习惯性点开微博,推荐页面弹出她关注很久的陈楚年一个大粉的博文: 陈皮糖:【碎了ww刚刚得到消息陈今晚进医院了。。。。。】 下面评论区已经充斥着粉丝的消息,这位大粉据说是陈楚年工作团队里的人员,之前也爆料过很多后来验证是真实的消息,赵宥慈眼前闪过当时在车里的情景,当时情绪太过激动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好像脸色是有些苍白。 她的手已经顺着评论区往下滑: ccn激推bot!!:【啊啊啊怎么回事?主播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好担心。。】 陈皮糖:【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明天的商务全都推了,要去接线下的宝宝们别跑空了。】 香辣鸡翅:【补药啊啊啊...不过哥哥身体一直不太好,好几次都是带病工作,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了】 gyduncy:【早日康复啊啊啊啊心疼,今天演唱会累到了】 ... 赵宥慈没有接着往下看,心里闷闷的,后半夜一直没睡着,又起来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些防止感冒的药,一直睁眼到天亮。 迷迷糊糊之间,电话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没细看接起来:“喂,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她又问了一遍:“您好?能听见吗?” 对面还是沉默,她嘀咕一声大概是打错了,然后挂断。 铃声接着响起,还是刚才的号码,她身体不舒服,有些烦躁,但依旧好脾气地问:“您好,请问什么事?” “赵宥慈,你竟敢挂我。” 熟悉的声音,沙哑而愠怒,一字一顿地透过手机传出来,赵宥慈的心跳漏了一拍,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恼意,只是没想到他还会找她。心里酸酸涩涩,声音小下来: “我和你很熟吗...凭什么不能挂?而且问你好几遍你也没说话啊。” 昨晚这么对她,这么讨厌她,还找她干嘛? 陈楚年的声音有些幽怨: “你连我的号码都忘了?” 4、“报复” 赵宥慈拿下手机一看,愣住。 五年里他都没有换号码吗?还真是。 心里酸酸的,她声音软下来:“我没仔细看...想不到你还在用。” “我和某些人是不一样。” 赵宥慈抿了抿嘴:“恩,那我挂了。” “赵宥慈,”陈楚年一字一顿,“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明明他的声音很克制,可赵宥慈脑中还是瞬间想起记忆里那个生闷气的陈楚年的样子,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用劲瞪着你,说是恼吧,却更多是怨,被他盯得久了,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会觉得愧疚起来。 她忍不住笑了,低下头,指尖在腿上画圈,语气温柔: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闹脾气,羞不羞,想要我对你客气,那你倒是先对我客气一点。” 话刚出口,笑就僵在嘴角。 他们哪里到这么熟悉的程度了?都是过去了。 对面陷入了沉默,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低低的,如果仔细听还带着一点鼻音: “恩,答应你。那你别挂,行吗?” 她忍不住鼻子有些酸,连忙搪塞:“找我什么事?” 对面酝酿了一会,声音有些不自然: “你昨天给我借钱,我想了想...” 她昨天本来就随口一说,她并不想让他误会,他们之间横亘的已经够多,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他更讨厌她:“没事,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冷笑,好像又生气起来:“所以它对你可有可无吗?” 赵宥慈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陈楚年冷哼一声:“我又没说不借。” “其实真的不用...” “...你给我闭嘴。” “哦。” “我可以借你,但是我有条件,具体你今天来找我,我详细和你说。” 她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哦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他不是在医院吗? “你...” 不行,不能让他以为她还惦记他。 “恩?” “没什么。” “...你快说啊。” 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别着急,先喝口水,呛到了?” 她握紧手机,对面深深呼吸几口,一字一顿: “……你再不说,要我死给你看吗?” 赵宥慈为难地抿了抿唇: “就是……你还好吗?” 她心里一酸,都多少年了,还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心疼男人的女的没有好下场。她只能尽量让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朋友之间的问候。 静悄悄的,要不是她开了免提,对面传来细碎凌乱的呼吸声,她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也不敢催促他回答,电话两头,两颗心七上八下,彼此猜测着对方的心境。 良久,他轻轻叹气:“恩,不用担心,地址短信发过去了。” * 医院私人病房,护士轻声走进来把陈楚年手背上的针拔掉,走的时候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肤色惨白透明。他头斜斜垂在软枕上,眼皮阖上,眉头微蹙,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瘫在床上。 那么瘦的一个人,平日里在屏幕上光鲜亮丽,如今却蜷缩在床上,脆弱得像是一朵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花。 即便如此,他却显得更漂亮几分,让人心生怜惜,越看心越软,护士见他毫无意识,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护士不动声色退出去,心里却悄悄感叹,昨天晚上送过来时一副大汗淋漓痛苦不堪的样子,明星的背后也不容易。 过了一会,徐天石匆匆进来,见他还睡着,放轻动作,帮他拉了拉被子。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每天看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心里也难受。 他还记得五年前赵宥慈离开时,陈家人都心惊胆战守在病床前,生怕他醒来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始终是瞒不住的,陈楚年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珠打量周围人一圈,头一句话就是问: “小慈呢?”他立刻挣扎坐起来,眸子里泛起怒意:“你们没有告诉她我病了吗?” 周围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他一扫大家的脸色,仿佛毫无觉察,但语气却带上了颤抖。 “你们快告诉她,听不见吗?把手机给我,她联系不上我会担心的。” 依旧一片沉默,少年眼里的愤怒逐渐裂开一条缝,无助的神色一点点漏出来,环视周围,嘴唇轻轻颤抖:“你们都聋了吗?我问你们赵宥慈去哪了!” 老太太看不过去,示意周围人按住他,厉色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我们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是她自己找的你姐姐,说她要出国念书,她心意已决,你留不住的。” 他仿佛一句话没听进去,整个人拼尽全力挣开周围人,一把扯下手上的针,疯了一般推开面前人,连滚带爬摔下地,又撑着站起,赤着脚就往外跑。 他挣开的动作太大,伤口裂开,血流了一地,又哭又喊,说是陈家人逼走地赵宥慈,他要去把她找回来。 四个保镖使劲全身力气才把他按住,当时的景象,如今想来依旧心惊。 少年满身是血,被四个人狠狠按在地上,他依旧不停挣扎着,用头顶,用脚踹,不要命地撕扯伤口,脸色白的如同一摔就碎的玉石,没有血色的嘴唇无助地张着,一边哭,一边叫赵宥慈名字。 奈何他力气不够,如同一只在暴雨里挣扎的鸟儿,哭吼了一会,满身红痕,再也挣扎不动,汗湿的头耷拉在地板上,嘶哑的喉咙依旧念着那个名字。 许夫人看不下去,站在旁边直掉眼泪,不顾老夫人先前的嘱托,抓起手机给赵宥慈打了个电话。 老太太大概也是心疼孙子,烦躁地瞥了她一眼,默许了。 陈楚年听着电话铃,一下子支棱起来,试图伸手,却依旧被保镖压住,他绝望地推着,吼出的声音已经只剩气息:“给我...给我...” 他张开口,猛地咬了一口,口中全是鲜血,保镖却只是皱了皱眉,陈楚年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没出息的样!放开他吧。” 闻言,身上的桎梏终于松开,他连滚带爬夺过许夫人手里的手机,依旧没有接通。 他就这么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举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浑身瘦的皮包骨头,像是看着活下去的希望一般等着电话,连呼吸都不敢,一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此刻却布满红痕,一边滴答滴答流着眼泪,眉头蹙起,嘴巴抿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别处,连通话界面都不敢看。 大小姐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就连一向严肃的老太太,也移开了眼,不忍看他。 莫说是他们了,就连徐天石这个外人也看不下去。 电话接通,没人听清赵宥慈说了什么,只见陈楚年眼里唯一的光似乎熄灭了,手机掉在地上,他单薄的身体也接连倒下,眼睛却圆睁着,只有泪水不断流下来,却是不闹了。 这样一个难缠的他,却是被赵宥慈治得服服帖帖。 正分神着呢,陈楚年却开口了,他一直没睡着,只是假寐: “现在走吧。” 徐天石叹了口气:“楚年,你真想好了?把人捆到身边了,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何必互相纠缠?” 陈楚年掀开眼皮,皱了皱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不,我是在报复她。” 他转过头,目光幽幽: “我不应该恨她吗?” 少年声音沙哑虚弱,徐天石看他这样,又气又无奈: “都依你,但是得注意分寸,身体是第一位的,也注意注意舆论。别做什么傻事,不然老太太那边我也不好替你遮掩。记住了么?” 陈楚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突然说: “对了,准备一些冰棍。” 徐天石皱眉:“你这个胃能吃什么心里没数吗?” “不是我吃。” 徐天石叹了一口气,应声出去。口上说恨人家,结果人一来,还是处处记挂。 陈楚年知道赵宥慈爱吃冰棍是偶然,小姑娘面上单纯,但背地里心思多着呢,绝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喜好,大概是怕给人添麻烦吧。 她来到他家不久,他起初排斥,但后来却发现,有个听话的跟班也挺好。 他身体不好,不能上学,赵宥慈不一样,其实他对学校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毕竟他和那些傻蛋不一样,可赵宥慈这个烦人精非要一遍又一遍讲给他听发生了什么,还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今天老师给我们发了棒棒糖,我没有吃,楚年,你吃不吃呀?” 只有他们这样无知的小屁孩才吃糖,他默默想,但还是赏脸吃了。 “楚年!今天我数学考了九十五分,老师说我有进步!” 切,这么简单应该拿满分的,不过他还是大度地没有嘲讽她,反而教她另外五分的题怎么做。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这一次,他心里竟然有些不开心。凭什么他只有她,而她却要认识别的人?还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她第一次见他可不是这幅样子。 于是他闹着让许安娜帮他转学,许安娜担心他身体,但架不住他第一次求她什么,于是他去了她的班级,成为了她的同学,这样他就可以每天看着她了。 后来,他们学校要去春游,赵宥慈很兴奋。 第二天天气很热,路过商店,很多小朋友都买了冰棍。 陈楚年看赵宥慈一脸兴奋,喉头一动:“我也想吃。” 赵宥慈有些懵:“那...那你去买呀,哦,我知道了!你给我钱,我帮你买!” 陈楚年瘪瘪嘴,眼睛里闪过戏谑的光:“我没带钱。” 赵宥慈一拍脑袋,似乎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她屁颠屁颠回来献宝一样把冰棍递给陈楚年,陈楚年尝了一口,甜甜的,因为他身体不好,以前都没有机会吃。 春天的晌午,太阳却是很毒辣,别人身上都黏黏腻腻,陈楚年倒好,搬了小凳子在树荫下坐定,动也不动,白皙的皮肤干爽冰凉,一边慢悠悠地吃冰棍,一边眯着眼打量赵宥慈。 小姑娘跑来跑去一脸汗,用手扇着风,像个小傻子一样问他好不好吃。 陈楚年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古怪地问:“好不好吃你也买一根不就知道了吗?” 赵宥慈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他有些怪异地觉得...她像妈妈看儿子一样看着他,声音软软地说: “我妈妈只给了我三块钱,你高兴,我就高兴,所以还是你吃吧。” 他突然觉得手里这根冰棍有种诡异地沉重。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果不其然,那根冰棍开始发作了。 陈楚年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一张小脸焉把了,没有一点血色,吃了药之后,虚弱地窝在沙发里,眼睛虚虚眯着,疼痛一阵阵袭来,他终归是个孩子,忍不住地时候也会皱着眉,喉中轻喘呻吟。 赵宥慈一脸愧疚地守在床边,眼睛里水光潋滟,很努力想为他做点什么,但是没什么可做,只能每隔一会很郑重地给他扯扯毯子。看他额头脖子上全是汗,也会帮他擦一擦。 陈楚年等疼痛稍稍散了,懒懒掀起眼皮打量她,她大大的眼睛有些无措望着他: “你好点了吗?” 他蜷起身体,小脸痛苦地皱起来,指节紧紧扣起来,艰难道: “还是好疼...要不...” “你给我揉揉吧...” 5、不补偿 赵宥慈那时还小,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义不容辞地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放在他小腹上,轻轻地划着圈。一边调整着力度,一边皱眉认真看着他: “有没有好些呀?” 他清了清嗓子,连忙正色,装作一副隐忍的样子:“唔...恩...还是...好疼...” 他掀起眼皮,心跳声响彻耳膜,看着小姑娘担心得快哭了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动: “你很喜欢吃冰棍吗?” 小腹上的手僵住:“嗯,喜欢。” “赵宥慈,我会给你买很多冰棍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的神色有些古怪,眼圈红了红,却甜甜地笑起来:“好,你对我真好。” 那一刻,陈楚年突然想起她白天说的那句话,他后知后觉似乎懂了她的感受。 烦人精也很好。 话多点就多点吧。 赵宥慈,你高兴,我就高兴。 *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明明已经一遍遍嘱咐自己要把他当成正常朋友,可是在出门前照了照镜子,她还是忍不住一拍脑袋在行李箱了翻了许久,找出一条他最喜欢的蓝色裙子,又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化了一个妆。 倒了几班地铁,又打车才到了他发过来的这个别墅区,可恶的是,非住户车辆不允许进入,她只能顶着大太阳跟着导航走。 这大概是他后来自己买的吧?这个别墅群比他从前的家还气派很多,她一路走过来已经绕了好几个区,有的是错落精致的小洋房,有的是现代化精简风的大别墅,每一栋都有很大的私人空间,大的如同高尔夫场的院子,邻居之间差不多得走二十分钟才能到,沿路各种假山怪石,池塘喷泉,里面还养着名贵的鱼。 坏处显而易见,不过这坏处大概也只针对她这样的普通人了,即便从离他家最近的门进来,她足足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才走到他家大门。 本来昨天扭伤的脚就没好全,今天走这么多路,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哪怕到了门口,她竟然连进门的地方在哪都找不到。 楼上落地窗前,男人皱眉看着她在楼底晃来晃去,视线在触到她那抹蓝色时闪了闪,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在这站了两个小时了。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傻,也不知道打电话问问他,明明只要她开口,他会立刻去给她开门。 楼下门铃声响起,陈楚年快步下楼,却在门口顿住,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双为她准备的粉色兔子拖鞋收到鞋柜里,又拿出一双普通样式的客用拖鞋,才悠悠开门。 门被拉开,赵宥慈对上面前人阴郁的视线,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不太认路,但我出门很早,不是故意的。” “你久等了...” 陈楚年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视一圈,淡淡道: “我忘了你要来,没有等。” 瞬间的空白。 她顿了顿,如常道:“那就好。” 忽然有些委屈,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精心打扮,但依旧什么都没说。 进了门,陈楚年径直坐到沙发上,她站在玄关处,左右看了看,小声问: “要换鞋吗?” “随便。” 她脱下鞋,穿上那双放好的客用拖鞋,犹豫着拉开鞋柜想把自己的鞋放进去,下一秒,她手腕顿了顿,只见鞋柜里放着一双粉红色的小兔拖鞋,旁边还有一双蓝色的情侣款。 她从没有刻意打量过他家里生活的痕迹,但就连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在告诉她,他真的有新的感情了。 赵宥慈缓缓走进客厅,轻声坐下,他不知在想什么,懒散地坐在沙发里,眉眼耷拉,没有说话。 她走了一路,实在口渴得厉害,半晌艰难开口: “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对面的人抬起眼,看了她一会,神色晦暗不明:“你走过来的?” “恩,我不知道出租车不能进这个小区。” 她坐立不安,余光里,他视线缓缓下移,停在她微微肿起的脚踝上。 他没有说话,快步起身离开,她也不敢乱看,静静坐着等他。 很快,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接着,身前的光线被阴影遮住,他的手递过一个冰袋: “敷一敷。” “谢谢。” 她接过,小心地没有碰到他的手指。 她动作有些局促,弯下腰把冰袋贴在脚踝上,疼痛瞬间被寒冷取代,她浑身一棱,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不知道出租车不能进。” 他是在向她解释吗? 赵宥慈低着头,只知道他倚在她身前的柜子旁。 “没事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错,天气很好,我就当散步了。” 她笑了笑,端起水喝了一半,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陈楚年没有说话,闷闷坐回沙发里。 院子里的风吹进来,轻柔的纱质窗帘随风摆动,地上的阳光似乎一池金水被风吹皱了似的,赵宥慈静静看着,心里舒服了些。 她想通了,她不应该难过的,她这次来会和他说清楚。 正打算开口,陈楚年冷不丁开口: “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她愣了愣:“那...我应该怎么对你呢?” 他抬起头,轻轻蹙眉,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生气起来,冷冷别开。 奇怪。 赵宥慈不想再僵持下去,冷静了一下,笑着抬头: “楚年...” 这两个字似乎烫到了他,他忽然有些恍惚地看着她。 “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年我不告而别确实伤害了你,我也不能补救什么。但我想说,看到你实现了梦想,我真的很开心。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接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做陌生人也行。未来我也会继续祝福你。”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浑身轻松起来。 她平生最害怕的就是亏欠。 她最不想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是张桐花,另一个是陈楚年。 她已经失去了弥补张桐花的机会,至于陈楚年,扪心自问,她一切决定都是希望他好,如今他也如她所料,分手之后过得越来越好,她对他的亏欠和愧疚也渐渐淡却。 可是如果他恨她,她会很难过。 陈楚年的眼神逐渐冷下来,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呢,又要走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忽然迅速背过身,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我感觉你不也挺讨厌我吗,我怕继续待在这里惹你心烦。” 她忐忑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回过头,遥遥看着她,隔得有些远,她总觉得他眼角有些红,但又疑心自己看错了,陈楚年冷冷的目光像是哀怨得要把她撕裂,字字顿顿: “你伤害了我,为什么不补救呢?” “你还什么都没做呢,凭什么一句对不起就想抽身离开?” 夕阳西斜,他正好站在阴影里,头发被风吹动,金黄的光晕擦过他的鼻梁,赵宥慈有些恍惚。 手指蜷了蜷。 补救吗? “那...那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他跨步过来,拿出一沓文件,隔着桌子推了过去: “我的助理有事请假了,你来当我的助理。” “我...” “你不是需要钱吗?我有钱。” “我不是...” “我就知道,口口声声说想补偿都是假的。” 赵宥慈拿起笔,立刻签名:“不是假的。” 他面色终于悠悠好转,又补上一句:“我的助理需要负责起居,还得懂乐理,短时间之内,你最合适。” 她捏紧笔杆,明白了,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和她多接触。 “多久呢?” “一个月。” “可是...你女朋友误会了怎么办?” 他神色有一瞬茫然,接着眼神戏谑,挑了挑眉: “女朋友啊...” “没事,我只是玩玩她。” 赵宥慈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眼神,心里替那个女孩骂了一句。 下一秒,陈楚年端过她面前的半杯水,就着口红印的地方,怡然自得地喝了下去。 一边喝,一边玩味地打量赵宥慈。 赵宥慈刚想提醒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心里很羞耻,觉得对不起另外一个女生。 “楚年,如果你不想认真和别人发展,你就不应该耽误她。” “哦?吃醋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没有!” “你放心,她也不过是玩玩我罢了,”他神色陡然变冷,看过来的视线如同一条毒蛇,嘶嘶在她脸侧吐着蛇信子,“甚至比我不上心多了。” 贵圈真乱。 赵宥慈瘪瘪嘴:“那你...注意安全。” 他似乎又生气了,别过脸:“你缺心眼吗?” 赵宥慈闷闷道:“我这些年没什么长进,还是一样敏感,你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凶,虽然我知道你对我有气,但是还是会有些内耗。我也是关心你的前途,别动不动骂我。” 他眸色沉沉:“知道了。我上去睡觉了,你在这坐一会,待会有人来和你对接,以后就住我这,东西都有。” 住他这?不合适吧?她看了看他,面色憔悴,眼下一片乌青,是该好好休息了。 “有意见?你翻翻合同,写清楚了你得住这,否则你就赔钱吧。” 赵宥慈有些难以置信翻了翻,还真是。 “我要回去拿我的东西……” 他看了看她的脚踝:“腿不想要了?” 她只好闭嘴。 陈楚年看上去很疲惫,连上楼的时候都得扶着楼梯杆子,赵宥慈又想起那条说他住院了的微博,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过了几分钟,门被打开,赵宥慈视线顿住——徐天石正站在门口,对方见她出现也没有丝毫惊讶,对他礼貌笑了笑: “宥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有些不敢和他对视,或者说,她不敢面对任何一个陈家人,但对方面色坦然,她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当年的事,他们也并不无辜。 徐天石放了一瓶云南白药在她面前:“楚年让我拿过来的。” “谢谢。” “不用客气。”徐天石看她良久,斟酌着开口: “宥慈,你和楚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楚年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但我相信你,你会让我放心的对吗?” 赵宥慈喉头滚动:“奶奶知道我回来了吗?” “不知道。不过楚年现在是公众人物,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赵宥慈抬头看去,徐天石眸色温柔,仿佛只是在和她唠家常: “你们一起睡的话,你得把手机锁在保险箱里。” 一颗心如坠冰窟,明明这么稳重可靠的徐哥,再次见到她,竟然这么温柔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她来这里是为了利益接近他似的。 她冷冷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他,更不会和他躺在一起。” 徐天石笑道:“我们都希望如此。小王在外面,待会会和你交接工作。” * 王漾是陈楚年原本的助理,他给赵宥慈介绍了大概的工作,赵宥慈有些懵—— 她似乎除了照顾陈楚年起居,跟着他跑来跑去之外,好像什么也不用做? “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我,对了,记得再过十分钟叫醒他吃药。” “药?他怎么了?”她下意识问。 “小毛病,你提醒他,他自己知道怎么吃。” “好。”他从小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 “他昨晚……去医院了吗?” 她终于问出口。 “是,但是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是徐哥带他去的。” “对了,他睡眠很不好,有时候会几天不睡觉,既然你住这里,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督促一下他。” 小王走后,赵宥慈五味杂陈地走到陈楚年房间门口,门虚掩着,赵宥慈透过门缝往里看,他的床很大,两头都抵住墙,像是很害怕掉下去一样。 陈设也很简单,和小时候一样,有洁癖,房间几乎没有任何杂物。 他从小睡眠不好,但现在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怕耽误他吃药的时间,赵宥慈推门走进去。 陈楚年鞋都没脱,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脚悬空在外面。被子被扯过一个角,紧紧把自己裹起来,又把被角攥在怀里,一副防御的姿势。 赵宥慈没有立刻叫他,忍不住低下头,看着他毛茸茸的头,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坚硬城墙在见到他这副脆弱模样后瞬间溃不成军。 陈楚年眉头蹙起,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湿淋淋的汗水在光亮下映射着光泽。鸦羽一般的长睫覆盖在脸上,微微抖动着。 楚年,你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睡着了那么乖,为什么偏偏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楚年,你这些年过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是失眠呢? 她伸出手,替他拨了拨额前的湿发。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心里似乎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豁然炸开,原来距离上一次这样,已经五年了吗? 他依旧没有反应,她便贪婪地看着他,直到颤抖压抑的声音传来,她手猛地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赵宥慈……你在干什么?” 6、刻意距离 身下人蓦地睁开眼,竟然已经双眼通红。 他……醒着的吗? 她无措地把双手背到身后,一步步往后退。 陈楚年猛地坐起来,执拗地盯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在干什么?” 她躲不过,低下头,喃喃: “对不起,我看你头发黏在脑门上,怕你不舒服……”她又连忙补充: “是小王让我来叫你的,你别误会,他让我叫你吃药。” 他双眼轻颤,怔怔挪开眼,低声冷笑:“碰我一下让你这么恶心?恨不得退出去?” “我没有……你快吃药,别耽误了时候。” 他站起身,似乎因为动作太快,有些晕眩,赵宥慈慌忙上前想要扶他,但他已经扶着墙壁站稳。 她下意识的举动却落进他眼里。 她迅速收回手,心虚地偷偷看他,只见他眯着眼,神色晦暗不明。 “你小心点,我现在是你的助理,你出了什么事,我可负不了责。” 她试图找补,“助理”二字,咬的格外重。 陈楚年压下眉头,淡淡哼了一声。 下一秒,身前的影子低下去,他半蹲着,垂眼端详着她的脚踝,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皮肤上。 下意识后退一步。 完了,这下又惹到他了。 “别动。” 赵宥慈蜷了蜷手指,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陈楚年腾空抱起,整个人猛地失重,慌忙之间,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 陈楚年顿了顿脚步,哑声道:“怎么不擦药?” 一边说,一边稳稳抱着她向下走。 赵宥慈心里直跳,默不作声把手松开,与他皮肤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般滚烫。 一路走到楼下,他把她扔到沙发上,接着指了指药,讥讽道: “你现在是我的助理,赶紧把伤养好,别耽误我的工作,明白?” 她眨了眨眼,心里酸涩,听话地拿过药涂在脚踝上,不忘又提醒他:“你快吃药,不然就是我的失职。”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站在她身前,和从前一样近,而如今彼此字字句句皆是嫌隙,仿佛生怕对方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似的。 陈楚年偏过头默了片刻,走到柜子边把药吃下。没有管她,自顾自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赵宥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余光打量着他。他窝在椅子里,皱眉看着什么,笔记本电脑泛出的白光打在他脸上,眼下乌青明显。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他一直没有歇息过,细长的手指撑着眉骨,很困倦的样子。 赵宥慈坐不住了,轻声站起来,刚一动作,陈楚年就看过来,她抢先开口: “没事!别管我,我就是腿有点麻,你忙你忙!” 他眨了眨眼,又抬起手看了看表,问:“想吃什么?” “没事!我不饿的!对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她既然当了助理,哪怕只有一个月,也要为老板排忧解难。 陈楚年神色恍惚,半晌,有些不自然地说: “你坐过来。” 赵宥慈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地冲他笑了笑。 陈楚年看着她灵动的表情,愣了愣,又错开视线。 “然后呢?” 她笑着问。 夕阳西下,斜斜的光晕流淌在地上,剩下的浓重阴影覆盖着屋子,陈楚年的睫毛长长的,影子在脸上晃来晃去,赵宥慈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赵宥慈没有应声,装成一幅没听到的模样。 她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小时候写作业看书,大了写歌作曲,他习惯叫她坐在他旁边,每过一会,抬头看看她。起初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干和他无关的事,后来则是成了习惯。 她也习惯了这样,后来分手后,一个人在国外读书,学习的时候,总是会在放空的时候忍不住看向周围的椅子,似乎期待着看到什么人似的。 习惯总在挑逗早已经熄灭的情绪。 可现在早已不是缅怀的时候了。 她静静看着他工作,她听说过陈楚年现在已经接管了家里的娱乐公司,不仅是公司的艺人,也是第一把手,难怪这么忙呢,也不知道他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那时候他们说好一起搞音乐,陈家态度很坚决,处处拦路,希望陈楚年专心接管公司。他们分手之后,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奶奶同意他走上这条路的,现在他不仅实现了音乐梦想,也不像当年一样处处被家里压制了。 “一边当艺人一边还要管理公司一定很忙很累吧?” 赵宥慈见他开始收尾,问了一句。 “赵宥慈,现在没人能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了。” 他盯住她的眼睛,眸色沉沉。 过了一会,司机来接他们去吃晚饭。 车子行驶地很平稳,没一会,赵宥慈就开始觉得昏昏沉沉,最后一丝意志强撑着看了陈楚年一眼,只见他用一只手支着头,似乎假寐的样子,接着,她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一旁,陈楚年蓦地睁开眼,斜斜看过去,只见赵宥慈窝在窗边,头沉甸甸地摇来摇去。 他忽然有些生气,睡着了?心可真大,和他第一次吃饭,她就这么不在意? 女孩的头像是不倒翁,几次差点撞到玻璃上,但依旧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小小的身体抱着自己,安静地缩在角落。 陈楚年冷冷哼了一声,脸色阴郁,身体却靠了过去,小心扶起她的头,把手垫在车窗上让她靠着。又拿了一床小毯子细心盖上。 “陈叔,麻烦空调调高一些,慢点开。” 他冷着脸轻声开口。 司机照做,心里惊奇,头一次见陈楚年对别人这样上心,但没敢出声。 等到了地方,下车之前,他先整理好仪容,又把毯子收起来,自己率先下了车,才让司机把赵宥慈叫醒。 赵宥慈迷蒙睁开睡眼,慌忙抬头,只见陈楚年立身站在车外,见她看过来,皱了皱眉转身向外走。 她瘪了瘪嘴,连忙快步跟上。 这家山庄开在郊外群山之间,微风拂过,林子里树叶沙沙作响,房檐重重叠叠,颇有古代园林一般的意趣。 她总觉得这里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但又说不上来。 左顾右盼着,前面大步流星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个没刹住车,一头撞在对方背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陈楚年已经闷哼一声,转过身低声凶她: “你是故意的。” 她有口难辨:“我没有,只有你这么记仇,我才不会这样。” 看她慌不择言,终于不再客客气气的,陈楚年眉头下压,轻笑: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我不该记仇吗?” 她哑然,对面却已经款款前行,问她:“还记得这里吗?” 赵宥慈无奈摇头:“你别生气,但我真的觉得很熟悉...” “你闻。” 她吸吸鼻子,一股辛辣的牛油味窜进鼻腔,惊喜道:“是...张记火锅!原来h市也有了?” 陈楚年领她进了包厢,一双眼睛淡淡追随着她,手指微微蜷了蜷:“待会尝尝,还是不是老味道。” 她忽然安静下来,鼻头有些酸。 老味道。 那是他们还在许安娜的宅子里的日子,南方的淮城。 赵宥慈喜欢吃辣,每次吃到好吃的,嘴巴鼓鼓囊囊的,陈楚年就会嫌弃地掐掐她的腮帮子。 他吃不了辣,一吃胃就不舒服,但却格外喜欢看她吃。后来他在淮城找到一家张记火锅,是专门接待富人的,很少有人知道。 赵宥慈第一次被带过去,就爱上了这个味道。后来陈小少爷总是用此为诱惑哄骗赵宥慈做这做那,陪他弹琴啦,给他念书啦云云。 如果还是在淮城,如果后来没有去京市,一切该多好。 火锅端上来,张记特制的蘸水也放上来,服务员笑道:“陈先生,按照您以前的要求来的。” 赵宥慈吸了吸鼻子,突然愣住。 张记的蘸水其实她不太喜欢,每次去都是按照自己和陈楚年研究出的秘密配方自己调,可是眼前端上来的这一份,正正就是他们最熟悉的搭配。 “看来……不用再自己动手了。”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突然有些愧疚,这感觉像是她背弃的约定,却一直被他遵守。 赵宥慈吃得酣畅淋漓,还是她最爱的老味道,这些年吃辣的能力略微下降,她悄悄看着陈楚年,他竟然也面色淡然地吃了不少,他不怕胃疼了? 回程的车上,二人依旧一路无言,陈楚年靠在车窗上,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她怎么觉得,自从吃完火锅之后他就不太正常? 等回到家,已经很晚,陈楚年没和她说话就一头扎进了房间。 赵宥慈不敢贸然发问,又给小王发消息确认了他晚上还需要吃一次药。纠结许久,她还是再次走到陈楚年房间外,这一次,房门被锁住,她推不开,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任何动静。 她心里突然有一些慌,敲门声重了一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连忙给小王打了电话,小王又给陈楚年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听。 “赵小姐,你去一楼储物柜左边第二排第三个里面找钥匙,我估计应该是身体不舒服。” 她连忙照做,今晚他吃了不少,还喝了一点酒,都怪她大意,以为他这些年身体好了不少。 越想越自责,明明他回来时就不太对劲,她却没有发现。 之所以她是助理的合适人选,不仅因为她懂乐理,大概是因为她曾经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可是她呢?明明他今晚特地为她准备了最爱吃的,可是她却这样自大,逃避他的责任。 赵宥慈找到钥匙,打开门,头探进去。 陈楚年蜷缩在床上墙边的一个小小角落,被子裹的紧紧的,连头只漏出一半。 赵宥慈冲到床边,只能爬上床才能凑过去,只见他脸色惨白,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浑身轻微地抖动着,长长的睫毛柔顺潮湿,纤细的五官痛苦地揉成一团。 赵宥慈的心被狠狠攒紧,什么界限距离都顾不得,只有对他的担心。 她先是推了推他,又拍了拍他,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眼圈一红,低下头,双手捧住他滚烫汗湿的脸颊,轻声唤他名字: “楚年……楚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陈楚年皱着眉头,眼睫颤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在看到她的瞬间,鼻翼痛苦地缩了缩。 他似乎有些迷糊,冰凉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回来了,你来看我了……” 他语气呜咽: “……为什么才来?” 7、依赖 他的手抓的很紧,似乎像是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一样,赵宥慈任由他抓着,拍了拍他滚烫的脸颊,心里揪成一团,轻声问: “楚年……你哪里不舒服?” 他不答话,眼尾潮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轻颤,又问: “你回来了?你又要走吗?” 赵宥慈哑然,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避开他执着的视线,慌忙开口: “你得吃药,我去帮你拿药。” 她刚刚要起身,突然被狠狠一拉,不知他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赵宥慈被拽回来,摔到他身上。 鼻尖蹭着他滚动的喉结,滚烫灼热,他的呼吸错乱,让她一瞬间失神。 她想挣扎起身,一双手臂牢牢地禁锢住她: “不许走。” 他一字一顿。 “我不会再放手了。” 陈楚年蹙着眉,毫无血色的下唇被上齿咬住,眸子里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她莫名心慌,依旧推开他: “你喝多了,我去给你拿药。” 他紧紧抱着她,她拼命挣扎,两人僵持不下,最终,他似乎被她刺痛一般,环抱她腰的手颓然泄力,头像是绝望一般往旁边一靠,双目微微睁着,一滴泪水沿着鼻尖滑落下来,任由她从他怀里爬起来。 赵宥慈突然心里空落落的,见他这幅样子,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罪恶感:“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陈楚年不作声,侧身锁进被子里,双手猛地插进肚子,蜷缩着身子,喉中溢出阵阵轻哼。 赵宥慈犹豫着停下动作,又问:“是不是因为吃太辣?我给你找点止疼药?” 他再次伸出手,却是虚虚拢住,眼睫湿润,声音虚弱如同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分不清他是否意识清醒。 “好疼……给我揉揉……” “像以前那样……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音调越来越高,神色也从最初的迷蒙变成赤裸裸地观察和幽怨,赵宥慈的手腕被他快掐碎,他一会露出一副受伤求怜的模样,一会又似乎快要恨死她恨不得把她吃掉。 “楚年……你松手……” 他依旧顽固地盯着她。 “松手!” 她被掐的手腕发红,语调陡然升高。 陈楚年双眼瑟缩地眨了眨,似乎被她刺痛,别开眼,手中力道猛地收了,摆出一副被抛弃的小孩模样,又试图继续试探: “我说我疼……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没用了吗?” 以前... 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五年了,五年并没有让他们曾经的伤痕随着时间愈合,反而他们早已渐行渐远。 她就算再迟钝,再欺骗自己,也看出了陈楚年的偏执,可她做不到装作从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做不到假装他们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阻碍,更做不到忽视他眼里夹杂的恨和不甘。 面对这样的陈楚年,她的反应——竟然是无措。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既然当初已经作出的决定,就应该坚定不是吗? 她眨了眨眼,声音发颤却坚定: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助理帮你,我会留下一个月。但,仅此而已。” 赵宥慈决然甩开手,冲下楼,不管背后传来的倒地声,等她拿了止痛药再上来,只见陈楚年躺在地板上,衣服汗湿,黏在身上,痛苦地挣扎着站起来。 她保持着距离,把药递给他。 他抬头,哀怨地看着她,眸子里似乎烧着一把熊熊烈火,半晌,突然挥手,一掌打翻赵宥慈手中的水,啪的一声,玻璃杯碎裂,他一手指着门外,冷声道: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愣住,不知该做什么,想劝他快点吃药的话堵在喉咙。 “听不懂吗?” 心里猛地一酸,索性转身而出,跑回卧室,一头扎进床里。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明明是他莫名其妙,明明她好心照顾他关心他,明明他们早就分手,他甚至有了女朋友。 他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仿佛她应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也怪她,明明清楚应该永远老死不相往来的不是吗?明明她了解他的性子的不是吗?偏偏还是心怀侥幸,偏偏还要安慰自己可以化解仇恨做朋友,偏偏还痴心妄想可以做一些弥补他。 赵宥慈,你真的清醒点,好吗? 她抬眼,视线一颤,房间柜子里静静放着一个保险柜。 半晌,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走过去,把手机放进柜子里。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往事又在翻涌。 他依赖她,比依赖世界上任何事物更甚。 他们十五岁时,一个平平无奇地清晨,陈楚年头一次自愿离开赵宥慈,少年面上是隐约地开心: “我爸爸今天要带我出去玩,不能和你去上学了。” 陈楚年的父亲陈晓尘,是国内娱乐业赫赫有名的人物,是京市内环四合院里住着的真真正正的贵人。 从前陈楚年还呆在贵族学校时,就常常被人调侃他妈妈是小三,他是陈晓尘不要的私生子。 富人的小孩们早就见怪不怪这些龌龊事,但陈楚年身体不好,偏偏别的方面样样出众,不久就成为众矢之的,偏偏心气高,受了不少冷眼和折磨。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陈晓尘早已有门当户对的妻子,与妻子更有一女,陈楚年是他和许安娜曾经春风一度没处理干净的遗留物。 幸好他是个男孩。 陈晓尘唯一的儿子。 陈家老宅那边顾及正室夫人的脸面,没有接回他,却在种种方面都当未来接班人培养着。给他请最好的私教老师,吃穿用度都是那边负责,许安娜不过是陈家每月给点微薄生活费的摆设,陈楚年却是备受关注。 他脾气倔,许安娜早有领教,陈老夫人却不肯相信。当初陈楚年闹着转学,许安娜瞒着陈家老宅生米煮成熟饭,陈老太太生了好一阵子气。 赵宥慈看着陈楚年故作冷淡的神情,却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甜甜笑了笑: “那我可得一个人了,楚年,真羡慕你,早点回来!” 可这一去,再回来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原来那天并不是陈晓尘久违的带儿子出去玩。 陈楚年连同父亲双双被绑架,仇家在生意上被逼到穷途末路,报复起来毫不手软,三天后,陈家找到人,只剩下陈晓尘支离破碎的尸体以及一旁面无表情脸色惨白的陈楚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大约猜到了一二。 陈晓尘去的早,陈楚年成了陈家唯一留下的血脉,陈老太太把他留在了京城,害怕再生事端,看管得很严,连回淮城一次都不准。 老太太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峥嵘一生,不相信铁血手腕拿不下这个倔孙子。 陈楚年到了京市,整日不吃不喝威胁要见赵宥慈,起初老太太放话晾他十天半个月自然乖了,把人关进陈家大院的祠堂,让他整日对着列祖列宗,以及他刚进去的父亲思过。 又过了一个月,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不吃不喝几次进医院,老太太这才相信这孙子当真是倔脾气。 于是一辆车开到淮城,接走了赵宥慈。 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去京市,愿不愿意离开张桐花,人人都说这是天大的福气,接进京城四合院里,金子堆里的地方,从此被当小姐养着。 赵宥慈再见陈楚年,他瘦的皮包骨头,双眼凹陷而呆滞,见到她的瞬间,眼睫颤了颤,却是没有任何情绪。 陈家小姐,也是陈楚年同父异母的姐姐陈楚娴朝他晃了晃手:“楚年,你瞧,你心心念念的宥慈来了。” 赵宥慈见他变成了这模样,虽然不想来到这个地方,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软了,她舍不得他一人在这里受折磨,蹲下身,摸了摸他的手,在碰到他的瞬间,少年的手猛地缩回,整个人吓得抽搐起来,望向她的眼睛只有惊惧和惶恐。 “行了,人也见到了,先好好配合治疗。” 陈老太太挥了挥手,让赵宥慈先去安顿,佣人推走了陈楚年,他努力回过头,表情狰狞,嗓子沙哑得发不出声音。赵宥慈看出他的口型: 救救我。 那段日子赵宥慈过得特别沮丧。 一是好不容易见到陈楚年,他却整天住在病房,清醒的时候没多少,二是她在这里本就是人人不待见,陈楚年不能护着她,她更是每天如履薄冰。虽然她心里清楚,她毕竟和这里的少爷小姐不同,但遭人冷眼的时候还是会不舒服。 来这里的第七天,赵宥慈突然很想家,很想回到淮城,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偷偷抹眼泪。 身边突然伸出一只瘦弱的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巾。 她缓缓抬眼看去,陈楚年坐在轮椅上,眼睛红红的,整个人被宽大的毛衣围起来,嘴唇轻颤,问她: “你不想来陪我,是吗?” 赵宥慈又惊又喜,想拥抱他,但看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似乎一捏就碎的模样,却连碰都不敢碰他。 “楚年...你从医院回来了?” 他眨了眨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下来,掉进赵宥慈心里,冰凉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抽噎着说: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但我好像回不去了,你要回去了?你也不喜欢这里是不是?你要留下……我一个人?” 赵宥慈手忙脚乱替他拭去泪水,抚摸他薄薄的皮肤,那一刻,在京市遥远又冰凉的月光下,她突然觉得在这里他们只有彼此了,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 “楚年,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待在这里,好不好?” 少年扑进她怀里,骨头硌得赵宥慈生疼,她抚摸着他嶙峋的脊背,感觉他快要把她摁进怀里,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说: “小慈,我只有你了,你不许离开我。” 赵宥慈的心快碎了,却没看到,在她的怀里,少年悄悄弯了弯嘴角。 8、他的“女朋友” 第二天,赵宥慈醒来时陈楚年已经不见了。 她不想也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等到了饭点,会有阿姨上门做饭。很凑巧,王姨竟然也是淮城人,做的菜特别合她口味,赵宥慈和她也很聊得来。 一连几天,陈楚年都没有再出现,起初她有些不自在,但过了一段时间,反而觉得他不在更好。她也没有乱跑,偶尔在小区附近转一转,出去随意逛一逛,家里除了客厅厨房和她自己的卧室通通不敢逾越。 反正说好了,三十天一过,她就当完成了任务,自己无罪释放自己,立刻离开。 午后,赵宥慈送王姨出门后慢悠悠地逛回来,临到门口,发现院子里停了一辆粉色跑车。 她放轻了脚步,想了想,还是游移不定地打开了门,门未完全推开,掷地有声的女声已经传来: “是楚年回来了吗?” 手腕顿了顿,她抿了抿唇,有些抱歉地答复: “陈先生最近有事外出,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女人停下来,不动声色打量她几眼,淡淡笑道: “哦,原来这样,没事,”她盯着赵宥慈的眼睛笑了笑:“他知道我要来,待会就回来了。” 赵宥慈低着头,视线落在她穿着的粉色拖鞋上。 那双情侣拖鞋。 她突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格外的多余。 她长得真漂亮,是一眼就十分有威慑力的美,一条黑色短裙将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浓眉高鼻,大波浪卷,嘴唇用的正红色号,赵宥慈认识她,当红的电影明星,梁缘。 不出意外,她就是陈楚年现在的女朋友吧? “你是?我以前怎么没在楚年身边见过你。” 梁缘斜斜靠在柜子上,懒懒开口。 笃定的口气。 她见过他身边的所有人吗? 她很怕对方误会,毕竟虽然陈楚年嘴上说他们只是玩玩,但她还是不想给他添乱: “我只是助理,帮陈先生看一下屋子,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梁缘的眼神耐人寻味,语气却像是反客为主,招待一个年轻的小妹妹: “这样子,”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楚年前些日子落在我那了,我给他送过来,你先替他收着吧。” 连钥匙都能给她,看来他挺信任她吧? 赵宥慈不动声色收下,没有任何异常。 梁缘在沙发上坐下,姿势悠闲,似乎如同自己家一般。 “麻烦砌杯茶吧。” 赵宥慈烤了好一会太阳,有些目眩神迷,摇摇晃晃走到厨房,用开水冲泡好茶叶,端到梁缘面前。 对方笑盈盈的,看向她的神色饶有兴致,却也不接,赵宥慈的指尖被烫的有些疼了,梁缘突然开口: “谢谢,放桌上吧。”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背后却又冷不丁地开口: “你真的是助理吗?” 她一晃神,没端稳,杯子滑落,她眼疾手快去接,所幸杯子被接住,但滚烫的茶水却洒在手指上,烫的她差点叫出来。 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茶水洒在了梁缘的包上。 赵宥慈顾不得手指已经火辣胀痛,连忙拿起纸巾一边赔不是一边帮她擦包。 一方面她赔不起,另一方面,如果被陈楚年误会她故意针对梁缘,那她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梁缘避开她,眼神里带上了关切: “你的手没事吧?” 赵宥慈突然有些想哭,但连忙摇头: “没事没事,我不是故意的,您的包……” 梁缘却拿出手机:“没什么大问题,我会找专卖店处理的,如果后续有问题,我再联系你赔偿,加个联系方式吧。” 赵宥慈有些蒙,不过转念一想,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立刻给了微信。 有了这一出,梁缘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安抚她好好擦一点烫伤膏,说她不等陈楚年了,接着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赵宥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心里很疲惫,不想再细想。 屋外,梁缘上了车,又回头透过窗户看了赵宥慈一眼。 陈楚年可从不会带女人回家,更别提让一个助理住家里。她的钥匙,也是用了些小心思从徐天石那里骗来的。 先前得到的信息是对的。 梁缘低头看了看微信,唇角勾起。 * 梁缘前脚刚走,陈楚年后脚就紧跟着进来。 他眉眼间有暗暗的焦急,赵宥慈站起身,恰好是他推开门。 陈楚年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见到赵宥慈,眼睫颤了颤,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还没开口,她已经用左手递过钥匙: “刚刚梁小姐过来送钥匙。” 陈楚年没有接手,赵宥慈接着补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你放心,我替你解释了,她没有误会我们的关系。” 陈楚年方才失焦的眼神回笼,扯过她手中的钥匙,面色平静地扔进垃圾桶,接着问: “我们的关系?什么关系?” 赵宥慈有些懵:“你别生气,看样子她没误会,会和你好好的。” 她不知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明明一切都是为他着想,可他的神情又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难怪他们不合适呢,总是不愉快。 “你这么希望我和她好好的?” 他嘴抿成一条直线,眉弓压下来,冷冷问。 赵宥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很般配,不是吗?她希望他过得好。 陈楚年别过头,讽刺地笑笑,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要走。 身体刚刚侧过一半,却又顿住,回过头来: “我要走了。” 她有些无措:“那...你注意安全?” “你很想我离开?” “恩...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他又深呼吸几口气,三下两下扯下领带,把外套随手丢在架子上,烦躁地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扯着赵宥慈的手腕。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为了你走?” 他的手从她的手腕一直滑到手背,触及到她刚刚被烫伤的地方,疼得她眼眶一酸,她不想被他发现,只能使劲挣脱。他倒好,像是和她杠上了一般,反而捏的越来越紧。 赵宥慈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松手!疼!” 陈楚年迟疑地松了手上的力道,这才发现她的手已经又红又肿。 “你...怎么弄的?是她弄的?” 他语气收敛,看向她的神色十分纠结,似乎一边在气她,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她。 赵宥慈其实伤的并不重,只是他刚才捏的太紧,现下也有些委屈,语气有些埋怨: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他皱着眉,摆出一副冷脸,却是不由分说地拽过她的手,这次力度却很轻,细细看着伤口,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单膝跪地,从医药箱里拿出烫伤药,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细致地替她涂抹着。 “楚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如今真的见了他的女朋友,她更觉得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像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他抓住她另一只伸过来的手,冷冷道:“你可真是比我还了解我。” 他仰起头,眼里有调侃笑意闪过: “我都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女朋友。” 赵宥慈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奇怪的是,心里竟然有细微的甜蜜轻轻地泛上来。 他跪在地上,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瞬间,赵宥慈有些晃神,似乎一切还是从前。 “这些年,你都没有谈恋爱吗?” 他避而不答,反问: “那天晚上...” “我都忘了!”赵宥慈连忙笑笑,做了一个发誓地动作。 他眸色沉了沉,不咸不淡地说: “你别以为我是在卑微地祈求你——” 他把药瓶合上,双手离开她的皮肤: “我早就放下了,我不过是试探一下,你别当真。” 他又煞有介事地补充: “我没这么无聊,我也是有尊严的。” 说实话,赵宥慈有些没听明白,不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配合地笑笑: “你放心,我什么都忘了。” 陈楚年又问: “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赵宥慈摇摇头。 “如果她让你不高兴了,别放在心上。” “不会啊,她人挺好的,我们还加了微信。” 陈楚年眸光闪了闪,语气幽怨:“你很闲吗?缺人和你聊天?任何一个阿猫阿狗都加?” 她又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这一次,对方没有给她思考时间,二维码已经放到她面前,态度强硬且理所当然: “作为你的老板,你的社交必须经过我审核,如果你很无聊,也禁止和别人闲聊。” 他别开头: “如果实在忍不住,可以找我。” 赵宥慈眨巴眨巴眼睛,扫描了他的微信,愣了愣,竟然直接通过了。 “你的微信竟然不需要验证...”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对方一副要杀了她的表情。 她赶紧学鹌鹑一样低头,总觉得他这个小狗的头像有些熟悉,看来看去才恍然大悟: “你没换头像啊,你...竟然没删我?” 当年她一鼓作气提出分手,立刻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不过,他顶着她们的情头这么多年...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对方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冷冷留下一句: “懒得删,懒得换。” 也是,她哦了一声,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 赵宥慈顺手点开他的头像想加一个备注,幽幽的声音已经响起: “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别看了。” 赵宥慈尴尬笑笑:“我就是...” 话说到一半,又憋了回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 陈楚年独自翻看着二人的聊天记录。 他舍不得删。 只要他不删好友,那段记录就会永远留存,天知道多少个绝望的日夜他是靠着这些东西活下来的。 在今天添加好友的提示前,最后一条信息: 【楚年,我五点回来,爱你!】 【乖乖收到!等你!】 后来一切渺无音讯。 他对着这个聊天框发出无数条红色感叹号,最后又自欺欺人地删除。 直到今天,她再次能够收到他的信息,他终于能得到她的回应。 陈楚年点进【阳光赵兔兔】的头像,发现——他竟然被她朋友圈屏蔽了。 某人脸黑的不像话,遂愤怒地退回聊天框,却在即将质问的时候脑中回忆起她一次次和他刻意拉开距离的样子。 心猛地缩了缩,聊天框里的字删了又打,反反复复。 最终,他懊恼地合上手机。 他在干什么蠢事。 不过在她身上,他干的蠢事也不少了。 正在这时,手机一震,【阳光赵兔兔】突然发送了一个哭脸表情包。 9、小狗乖乖 赵宥慈困得要命。 临睡之前,她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助理却什么都没干,于是打算发个消息问问老板有何可以效劳。 却发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正在给她下任务呢? 那她还是不主动问了,等一等吧。 等了好久好久,她都打开了表情包栏,随时准备发出那个“收到”,对面还是正在输入中。 老天,她还得爬下床把手机放保险箱里呢。 这个分神的功夫,手一滑,赵宥慈睡着了,手指悬停在输入框下,误触了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女孩呼吸声均匀绵长。 枕头旁边的手机却接连发出嘟嘟震动声。 ... 。:【?】 五分钟后... 。:【有事?】 十分钟后... [对方拍了拍您并说你全世界最可爱!] 。:【什么鬼东西?】 十五分钟后... 。:【到底什么事速回。】 二十分钟后... 。:【行,全世界你最可爱。你怎么了?】 二十五分钟后... 。:【真哭了?】 。:【回我。】 。:【回我一下,可以吗?】 楼梯上传来哒哒的声音,陈楚年急匆匆走到赵宥慈门前,却在即将推开门时顿住。 他抿了抿唇,轻轻推开了房门。 视线在触到床上的女孩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赵宥慈手里还握着手机,整个人懒散地躺在被面上,她穿着粉红色睡衣,是他买好亲手洗干净的,小腿以下裸露着,毫不设防地躺在他面前。 他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但这样的满足很快又被恨意取代。 凭什么。 凭什么他百转千回为她辗转难眠,而她却浑不在意倒头睡去? 她甚至背着他有了别的男人。 那个雪天,他坐了十小时飞机去她的城市,在她家楼下,他亲眼看着他们一起走出来。 陈楚年咬了咬唇,喉结滚动,呼吸也混乱起来,他赤着脚,沿着床边蹲下来,细长的手指沿着她脸颊的轮廓悬空滑动,似乎是想要触摸却又不敢越界。 他烦躁地拿过她的手机,想把他方才几条失态的微信删了,但一连试了好几个有关他们回忆的密码都显示错误。 她全都忘了。 说不定是和某个新的男人的回忆。 口中突然漫出血腥味,他上齿抵在舌尖,轻轻蹙眉,眼中水光潋滟,轻轻张口,缓缓呼出一口气。 月光洒进来,落在房间里。一地如水光影模糊了白日里的距离,任何幽微细碎的情感得以短暂生长。 瘦弱的少年双膝跪地,身体颤抖着前倾,他眼睫垂着,鼻尖小心翼翼地前送,两颗圆润的鼻头相触。 他浑身微微痉挛起来,一股难以控制的颤栗占据全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她的味道。 他固执发红的眼睛盯紧了她,眼中却有盈盈泪水掉下来,他拼命地寻找着她面容上任何有关于他的痕迹。 她不爱他。 甚至她睡着了,也不能完全属于他。 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在她抛弃他的日子里,他一遍遍想过死亡。 没有她参与的生活,一片荒芜。 可是他活下来了,因为他不甘心,他恨她,恨得想要死掉,恨得浑身颤栗。 每当他想要去死,就会想到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着,然后疯了一样开始筹谋怎样才能报复她。 报复她,让她为他流不尽的眼泪。 可现在,他突然想,要是两个人一起死去,她在他的怀里死去,他是不是就能永远拥有她了? 可他依旧不甘心,他不仅想报复她,还想她爱他,想要她的拥抱、亲吻、爱抚,想要的快要疯掉。 他得对她再凶一些,对她很坏,他要她让她后悔,要让她跪下来求他,让她懂得失去他有多么遗憾。 可是,她根本不在乎。 她不愿意碰他。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抱抱他了。 陈楚年眸子里浮起古怪的神色,他爬上赵宥慈的床,轻轻用自己的身体环抱住她的身体。 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块,赵宥慈动了动,他的嘴唇止不住颤抖,害怕她醒过来又把他推开,但她只是转了个身,甚至亲昵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一瞬间紧绷起来的后背后知后觉地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他们不需要被子,抱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 第二天,赵宥慈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一旁的手机,就知道自己昨晚睡过去了。 她慌忙打开,翻看了昨晚的聊天记录,她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先是想完了自己误触了,接着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他是在关心她? 那他应该没有生气? 她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却看见陈楚年趴在客厅桌子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看样子——他该不会在这睡了一晚上吧? 赵宥慈放轻了脚步,拿了一床毯子走过去,刚刚把毯子搭在陈楚年肩上,他就抬起头来,一张脸异常的滚烫红润,热气几乎传到赵宥慈手上,水汪汪的眼睛也不同于平时的怨恼,似乎只是刚睡醒一般的懵懂和无措。 她的心不争气地软了软。 “楚年,你怎么在这睡?你...发烧了吗?” 他眼睛眯了眯,神色恢复了冷淡:“你昨晚给我发个哭脸是什么意思?” “我...我说我不小心误触,你信吗?” 他眸子里压抑不住的怒气,看了她几眼,转过身。 “你真的没事吗?” 他脸色苍白,赵宥慈忍不住开口。 似乎是因为上次她对他生病的冷漠态度,他支起身子站起来,冷笑讽刺: “放心,不会死,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赵宥慈心猛地一揪,所以...他是因为那个表情包守了她一晚上?而她上次还因为畏头畏尾而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推开他。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不舒服,却被她自作多情当成居心叵测? “楚年,你...看上去不太好。” 他垂下眼,扶着眉心向前走:“所以呢?赵助理,不和我保持距离了?” 她还没接着开口,只见陈楚年身体晃了晃,接着弓起了背,似乎有些站不稳,几乎要向前倒去。 赵宥慈连忙一步上前扶他,奈何纵然他瘦,体重还是比她大许多,轻而易举压倒她。 二人双双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伸手垫在她后脑勺,闷哼一声。 赵宥慈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他们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浑身滚烫,额头热热地抵在她的肩窝处,心里的坚硬无声地融化。 她小心地回笼情绪,悄悄看他,只见他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却依旧强撑着支起来,似乎不愿碰她。 “楚年...” 他睫毛微微颤动,纤细苍白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 赵宥慈见他这幅冷汗涔涔的模样,心里也皱成一团: “楚年,没有摔到哪里吧?疼不疼?” 陈楚年浑身昏沉,难受得厉害,终于撑不住,整个人软倒,倒下去的瞬间,他努力向一旁倾倒,不想再压在她身上,腰间却突然传来一股力,赵宥慈下意识地环住了他。 他怔怔看向她,目光里全然不见敌意,恍然间,他们似乎回到了以前,他那么依赖她,信任地靠在她怀里。 “你干嘛...” 又让他误会吗? 他又开始期待了。 赵宥慈连忙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她神情焦急,焦急得过分坦然,似乎只是单纯关心他的病情: “你发烧了,是不是又着凉了?你难不难受?” 她的眉头蹙着,眼角眉梢都是对他的关心,陈楚年忽然鼻头一酸,他昨晚一夜没睡,浑身昏沉,大约人在生病时总是格外脆弱,一瞬间,他的语气不再坚硬,哑声道: “难受...有用吗?” 她心里酸酸涨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楚年,去医院吗?” 他害怕医院,从小就在医院长大,在那里经受了太多折磨,所以只要是小病,都尽可能不去。 他的头软绵绵地搭在她臂弯里,皱了皱眉,声音带着鼻音:“不。” “好,那我们就不去,我先扶你躺到沙发上?” 他眼里闪过片刻茫然:“你呢?” “我会留下来照顾你。” 他的视线凝固住,看了她半晌,鼻翼动了动,突然咬着唇偏过头。 其实她上一次这么抗拒,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有女朋友,这样的行为让她觉得不道德。而且那时候他对她这么凶。现在既然知道之前的事都是误会,何况昨晚他着凉大概是因为她,就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照顾他都是义不容辞。 赵宥慈架起他的手臂扛在自己肩上,他倒好,不知是真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还是真的难受成这样,整个人软绵绵地靠着她,滚烫的头热乎乎地靠在她的颈窝,鼻息打在她耳垂下。 赵宥慈艰难地站起来,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好细。 突然,陈楚年低低地哼了一声,一张苍白的脸埋进赵宥慈衣服里。 她心头一动:“...怎么了?” 他一双无辜的眼睛轻轻瞥了瞥她搂在他腰间的指头,哑声道: “痒。” 赵宥慈双颊发烫,没有说话,接着扶着他往前走,他却不动,直到她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他瘪了瘪嘴,眸色迷蒙: “捏重一点,就不痒了。” 赵宥慈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突然态度三十六变啊! 偏偏他微微歪着头,仿佛毫不害燥,反而显得她想多了一样。 赵宥慈心里暗自咬牙,面不红心不跳地往前走,手中却暗自加大了力度。 身旁,陈楚年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不自然的笑。 扶他到沙发上躺下,她起身给他找药,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看到她回过头,又一副受伤的样子立刻松手。 “我冷...” 他平日里朗润的声音带了微微沙哑低沉,加上微微的鼻音,像是一只刚从水中捞出的小狗,额头的碎发微湿,凌乱地贴在脑门上,下垂的眼睛里,一双又黑又大的瞳仁直勾勾得看着她,骨感的脖颈上还有潋滟的水光。 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弯下腰,替他把毯子盖上,见他的眼睛依旧固执地追随着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陈楚年浑身一颤,咬着唇,眼睛红起来。 “你乖乖的,等我一会,马上回来,好吗?” 他鼻翼一抽一抽地翕动着,眼里有些不可思议。 乖乖的,像以前一样,让他乖乖的。 10、小狗撒娇 他目光中闪过犹豫,最终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等赵宥慈再次回来,他侧着身子,自己把自己环抱住,在毯子里缩成一团,眼睛闭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她把水放在一旁,弯腰摸了摸他的脸,试了试温度,烫的吓人,他眉头痛苦地皱成一团,在她手落上去的瞬间整个人缩了缩。 赵宥慈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链子。 她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他,很多活动中都见他戴着这条链子,但从来都是藏在衣服里,没人知道吊坠是什么。 赵宥慈心头一动,手落在链子上。 下一秒,陈楚年睁开眼睛,手十分警觉地拦住了她的动作。 赵宥慈缩回手,心里砰砰乱跳,面上装作无事发生: “楚年,先把药吃了再睡。” 他一张惨白的小脸缩在被子里,眼睛掀开一条缝,湿漉漉的。 他支起身子,反复几次,使不上劲似的,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轻轻地喘着气,似乎内疚地看向赵宥慈。 这人怎么又突然装上可怜了! 可恶,偏偏她最受不了这一套。 她纠结了一下,又看他小脸紧皱,满头是汗的可怜模样,咬了咬牙: “我扶你吧。” 她靠着他坐下,把手伸到他的头下边,湿漉漉一片,轻轻托住,顺力把他的上半身稳稳托在怀里,他瘦的像一张纸,赵宥慈心里一阵酸楚。 陈楚年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绳子的木偶,软绵绵地趴在她怀里,神情凄楚,煞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垂着,赵宥慈一勺一勺药吹凉了送进他口中,他连下咽的动作都似乎艰难,每吞咽一口,喉结滚动,细细的眉毛便随之蹙起,时而难忍地咳嗽几声。 赵宥慈忍不住开口: “慢点。你怎么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呢,以前就是这样,累不得冻不得,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乖巧地缩在她怀里,但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幽怨,闷闷一句: “反正也没人在乎。” 似乎是怕她又翻脸,强行压下那抹恨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难受。” 赵宥慈像是在哄小孩:“你以前比这难受的多的不都挺过来了吗?睡一觉就好了。” 他垂下眼,眼里的凄楚神色慢慢退却,转而变成古怪而羞耻的欣喜。 他突然发现,似乎她也是在意他的。 她这个人,圣母心,对谁都很好,他时常因为她对别人的在意吃醋痛苦。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是不是只要他装作脆弱,就会得到她的关心? 喂他吃了药,赵宥慈抽身想离开,陈楚年却虚虚握住她的手,浑身发颤:“我睡不着...” “在这里陪陪我,可不可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从前。 他睡眠不好,是从小的事。 他脑子里总是有想不尽的事,想得他头疼欲裂,想得他整宿整宿睁眼到天亮。久而久之,他开始讨厌睡眠,讨厌一眼望不到头数着秒数等死一般的长夜。 最疯狂的时候,他能几天几夜不睡,一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几乎晕倒一般睡上一整天。 就算是睡梦中,也是独自一人前行在深渊中的噩梦。 赵宥慈却不同,她最爱的事就是睡觉。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事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遇见赵宥慈之后,陈楚年一直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么爱睡。每天只要到了那个固定的时间,她就开始昏昏欲睡,连他讲的话都听不进去。 他最初只是不解和不屑,后来,他竟然——有些嫉妒。 睡觉这么重要吗?连和他说着话都能睡着。 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 赵宥慈对着眼底乌青却精神奕奕的小少爷,大晚上想睡却睡不了,无奈地开始给他念科学书。 念着念着,她更困了,可每当她快要睡着,对上陈楚年阴森的眼神,又立马精神起来。 她给自己洗脑,他总是睡不着,多可怜啊,还不能干这干那的,脾气不差才不正常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枯燥的科学原理开始变成一会小兔子一会小猪的睡前故事。 陈楚年皱皱眉:“喂,你有没有给我认真念?你怎么开始念睡前故事了?” 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你不是说自己精神得很吗?那有什么好怕的?” 切,他当然不怕,他就是觉得无聊。 但他冷哼一声,闭上眼睛,让她继续念下去。 有她在身边的生活似乎总是格外安心。 过了一会,陈楚年前所未有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后来,他们恋爱后,离开了陈家,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那段时间他们都过得很辛苦。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睡觉,都必须等她一起,哪怕真的很晚很晚,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会由衷的安心。 赵宥慈低下头,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陈楚年喉头微动,看着她为自己掖了掖被子,看着她的手用毛巾轻轻给他擦着头上的冷汗,轻轻闭上了眼。 他的失眠这几年更严重了。 几天不睡觉是很常见的事,不然就是实在难受的严重,借着安眠药入睡。 而今天,她坐在他的身边,手轻轻落在他脸上,意识逐渐昏沉,没过一会,他实在累极,睡了过去。 赵宥慈听着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睡着的时候,乌黑的眼睫垂在雪白的脸颊上,小小的鼻尖随着呼吸轻轻耸动,一点也不像平日凶巴巴的模样,反而像是一个小宝宝,脸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让她心里一软。 过了一会,她口有些渴,正想起身,陈楚年冰凉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扯住她的一个指尖。 她抬眼看去,他并没有睁眼,嘴唇却微微抖动着。 她没有反抗,他的手却愈发大胆,一点点沿着一个指尖向上爬,即将握住她的手时,赵宥慈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她想抽手的时候,他却先她一步,小心翼翼地把手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睁开,睫毛上还带着水珠,他那么小心翼翼地飞速看了她一眼,又轻轻蹙眉,失落地垂眼。 心头一酸。 赵宥慈忍住口中干涩,坐了下来,她无奈地拍了拍盖在他身上的毯子,语气是控制不住的柔软: “楚年,我在呢,你好好休息会。” 她的手轻轻拍着,落到他身上。 他闭上眼,心里漫上一种喜悦和委屈夹杂的复杂情绪,下一秒,她的声音轻的像是悄悄话。 “就像我们以前那样,我在呢,你快睡吧。” 陈楚年鼻尖微微耸动,眼角红了红,却突然偏过头,一滴泪水沿着鼻梁滑下,滚落进毯子里,没有被赵宥慈看见。 她一直守着他。 陈楚年前所未有的睡了一个好觉。 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以至于连梦都没有。 对于一个长期失眠的人来说,久违的睡眠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美妙的让他更加疯狂地渴望把她占为己有。 然而当他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是空落落一片。 只有夕阳斜斜照进来。 陈楚年立刻坐起,四处张望,都没有赵宥慈的身影。 又丢下他了吗? 他顾不得其他,赤着脚就下了地,急匆匆向别的房间跑去。 刚到门口,熟悉的声音响起: “楚年...你...” 那一瞬间,浑身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回落,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抽干力气,几乎快要支撑不下去,劫后余生一般,他伪装不下去,回过头,开口的声音颤抖而幽怨: “你又丢下我。” 赵宥慈看着他这幅激动得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有些懵,他刚才不是还可怜兮兮的吗?怎么...又变回来了?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熬了一碗粥。” 他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茫然,视线顺着她的脸往下看,一碗苦菜碎肉粥,白白嫩嫩的粥水上面,零星的闪着点点油光,肉末微红,菜叶碎绿油油的,清甜的味道一点点传来。 陈楚年低下头,半晌,声音低落: “我...没想到,你还愿意给我熬粥。” 赵宥慈笑了笑:“这有什么,你好些了吗?” 她走过去,自然地把手搭在他额头上,感受了片刻:“好像降下来了。” 陈楚年愣愣地站着,视线留恋地追随着她,眸子里全是怀疑和惊讶。 以及难以察觉的满足。 她……主动碰了他。 赵宥慈扯过他的手臂带他往餐桌那边走,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小臂颤了颤。 她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吗?” 他怔怔摇头,任由她牵着。 他的小臂上,是上次抑郁发作留下的伤口,用纱布随意裹了一下,被她轻轻按了一下,刚刚结疤的口子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没有吭声。 这样的疼痛让他知道她牵着他。 他很畅快。 等坐了下来,赵宥慈把粥端到他面前:“尝一尝好不好喝?” 陈楚年看了她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垂下眼,僵硬道: “看着不怎么样,给你面子,我尝一尝。” 赵宥慈早就习惯了他的毒舌,这人就这幅德行,看着他一口一口把粥全都喝完,她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满足感。 “你就应该多吃点,你比前些年瘦多了。” 陈楚年握着勺子的手颤了颤,缓缓看向赵宥慈,语气刻意地不经意: “我这些年都有锻炼。” “那多好呀,你身体不好,应该多锻炼。” 砰的一声,陈楚年放下碗,冷冷道: “腹肌还在。” “...” “那那那...好事好事。” 赵宥慈的脸蹭一下发红,尴尬地笑了几声。 “好事?对谁好呢?” 他似笑非笑。 赵宥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前她随手点赞了一个腹肌视频,被陈楚年发现了,可是打翻了一个大醋坛子。 好在我们小少爷不仅压力别人,更压力自己,后果就是他开始和健身杠上,赵宥慈美美受益,大饱眼手之服。 赵宥慈连忙转移话题。 陈楚年其实饭量特别小,尤其是陈晓尘出事那年,他看到了些不好的场景,一度看见食物就会呕吐,后面的食欲也一直不太好,所以看他这样,至少他现在心情不错? 那..... “话说,我今天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陈楚年神色古怪:“什么?” “帮我录一首生日歌!” 赵宥慈激动开口。 之前一直想感谢江绰,但一直没想好,昨晚刷到江绰发朋友圈求问送妹妹什么生日礼物,她倒是突然想起来了,她妹妹是陈楚年粉丝。 一首歌而已,不算很过分吧? 陈楚年神色微动,看向赵宥慈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得意。 他清清嗓子,不咸不淡道:“其实...现场版也不是不可以。” 赵宥慈一愣:“不行不行,那多麻烦!不合适不合适!” 陈楚年垂下眼想了想,原来她想留着他的声音反复听吗。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那他...就勉为其难不拆穿她。 她的生日确实很快了,其实他们的关系,她这么想听,他多唱几首也不是不行。 陈楚年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你朋友圈屏蔽了我?还想找我帮忙?” 赵宥慈一秒在脑中回顾了那些内容,尬笑道: “那...我删一下,马上对你开放?” 对面的脸色却是冷了又冷。 “赵宥慈,你发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11、吃醋 赵宥慈愣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捏着手机的手却越来越紧,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陈楚年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冷声道: “不用了,我,不感兴趣。” 方才稍微缓解的氛围一瞬间又跌落至冰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赵宥慈还想问问关于生日歌的事情,但见他黑着脸,也不敢开口提了。 见他放下碗,赵宥慈接过想顺手洗了,他伸出手,压住她的手腕,又讳莫如深地收回: “待会王姨会来收拾。” 说完,他一刻不留地快速离开了。 陈楚年脚步依旧虚浮,一直到了房间内的洗漱台,才皱着眉掀起卫衣袖子——小臂上缠着厚厚纱布,已经有血迹点点渗出。 第一感觉竟然是庆幸,卫衣够厚,她没发现不对劲。 他咬着牙,轻轻收着气,把粘在皮肤上的纱布扯下来。 疼痛那样刻骨铭心,让他几乎整个人发抖却又疯狂,也让他清醒,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要他,抛弃他,他又是为了她多么愚蠢,多么沉沦。 陈楚年眼里被戾气蒙住,脑海里是她一次次推开他的场景,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他想安慰自己,明明今天她还是关心自己的不是吗? 镜子里的男人额发凌乱,上衣脱去,劲瘦的身上却伤痕累累,触目惊心,他的眸子闪了闪,似乎一瞬间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一遍遍诉说—— 陈楚年,如果她真的在意你,五年前就不会说走就走。 她怎么会不了解你呢,她怎么会不知道你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呢。 可她还是走了。 从未想过要回头。 她现在愿意和你待在一起,是因为愧疚。 她今天愿意接近你,也是因为她对任何人都很好。 但只要你想要靠近她,她就会下意识地把你推开,你不也看到了吗? 就算你再怎样伤害自己,她也不会怜爱你,相反,她会说你是个疯子,会害怕你,会巴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而你呢,你如此可笑,连恨她,都恨得如此窝囊。 他猛地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双手猛地捂住耳朵,但那道声音还是一遍遍地传进来,他的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遍又一遍地挤压,让他失去任何力气,只能像个溺水的人,倒在浴缸边,混乱中,抓起淋浴头把冷水冲在身上,冷水冲刷在身上,纷乱的思绪被猛地浇灭,又一阵阵重新涌动。 徒劳地挣扎。 他的头疼的快要炸掉。 陈楚年双目通红,怒视着镜子,瞳孔痛苦地收缩,下一秒,使尽浑身力气,一拳锤在镜面上。 啪的一声,镜子碎裂一地。 混着血流了一地。 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碎玻璃扎在上面,鲜血淋漓,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整个人蓦地冷静下来。 门外传来砰砰敲门声,是她的声音: “楚年!发生什么了?” 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子却猛地有些酸。 半晌,赵宥慈的声音依旧在叫他,他打开手机,找到赵宥慈的微信,眸光微动,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很累,需要休息。” 信息刚发出去,敲门声就停了下来。 他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吞了几颗药,随手用纱布包了包手,就着药性,不管不顾地倒在床上。 他是黑暗里的疯子,她永远不会像他一样疯狂地爱他。 他早该认输了。 * 第二天,赵宥慈再次见到陈楚年,发现他手掌上裹了厚厚的纱布。 她下意识想关心,可看他冷着脸,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她实在是搞不明白他这个人。 有时候她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不是还喜欢她,可他偏偏又处处针对;有时候又莫名奇妙地对她好,等她稍微放下戒心,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是真让她当助理吧,她到现在什么活都没干,说是报复她吧,好像又对她还行。 摸不清他的想法,比他恨她还可怕。 所以赵宥慈决定采取摆烂对策,什么都不想自然也不内耗。 反正就熬吧,这个月也只剩五天了。 吃完早饭,见他开始在家办公,看来今天他是不会出门了。 昨天她收到信息,她在国外上学时认识的好友谢桐转院到h市,她很想去看看她。 她在国外这些年,像是变了个人,对谁都带着一根刺,整个人像是一只刺猬,脑子里只有读书和赚钱,没交到什么朋友,说起来,谢桐还是她难得的好友。 大概是名字里都带了一个桐字,谢桐和她的缘分都因张桐花而起。 她当初接到陈家的电话,说张桐花病的很重,让她抓紧时间赶紧回国。 可她那时候全身上下连机票钱都凑不出,大概是怕她担心,许安娜给她打电话时只说有些严重,她那时候太倔强,不知道很多事比尊严重要的多。硬是没敢吭声,在他们问她要不要他们再给她打一些钱时毅然拒绝。 她没脸要他们的钱,也没脸见张桐花。 五年前她找陈楚娴要了一百万离开陈楚年出国读书,可她走的时候把钱一股脑打给了张桐花,自己买了机票后留了三千,逃也一般地离开,背弃爱人、亲人,如此狼狈。 在国外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她读的艺术类大学,周围的同学大都家境优渥,很少有像她这样全靠自己半工半读的,谢桐就是其中一个。 接到消息后,那是一个冬天,l城的雪深的能没过膝盖,她踩着大雪,一步步找到谢桐家,那时他们仅仅是点头之交,但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学姐,我妈妈生病了,我必须回国,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谢桐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但却没有犹豫多久就把所有钱借给了她。 这份情谊,哪怕最后没有派上用场,她依旧难忘。 像是命运开的玩笑,张桐花因病去世不久,谢桐就被查出重病,国外治不起,很快转回了国内。 后来赵宥慈生活也慢慢好起来,自己存了一些钱,她想都没想就把钱全给了谢桐看病。 听说她的病情更严重了,转到了h市的医院,她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赵宥慈手掌握紧,悄悄打量着陈楚年的脸色。 似乎是有所感应,他偏过头,淡淡瞥她一眼: “?” “我今天可能要出去一趟,我有个朋友住院了,我要去看看。” 他眼神闪烁: “什么朋友?” “你不认识的。” 陈楚年手中的笔停下,顿了顿,不知在想写些什么。 “你和我说说,我不就认识了。” 赵宥慈低下头,默了片刻,声音很轻: “我妈出事的时候,我给她借了钱。她也没什么钱,愿意借给我,挺不容易的。” 话音落,却没人接腔。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哑声开口: “为什么要借钱?陈楚娴没给你吗?” 赵宥慈神色有片刻无措,才忽然想起来,可能他们不知道她当时不知道她把钱都留给了张桐花。 更有可能是她们知道,没有告诉陈楚年吧。 难怪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为了钱抛下他的爱情骗子呢。 她张了张口,刚想解释,突然哑住。 她应该怎么说呢,说她过得也很不好,她也很惨,所以他应该谅解她,她不告而别就应该被原谅吗?倘若站在她面前的是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人,她大概都会愿意解释一句。 可偏偏是他。 他的爱太坚定太纯粹,让她的任何辩驳都像是狡辩,像是卖惨求怜,她说不出口。 更何况,这从来不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既然陈家人瞒着,她也没有随意破坏的立场。 “没什么,我赶时间,先走了。” 她提到不好的事,心情难免有些低落,陈楚年多看了她几眼,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突然开口: “我送你。” 赵宥慈刚想拒绝,他已经拿上车钥匙往外走去。 上了车,他俯下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 车开出去一段,赵宥慈小声开口:“我...想去买些礼物。” 陈楚年轻轻恩了一声:“没事,我让人准备好。” 他打了一个电话,挂断后,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别担心,结束之后我去接你。” 把人送到了地方,早就有人候在那里,带的是上好的送人不会出错的鲜花和果篮。 “那...我走了?” 她的语气仍然有些低落,陈楚年看了看她,帮她解开安全带,冷不丁开口: “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 陈楚年点点头,面色看不出变化。 看着她下了车,陈楚年才任凭眼里的戾气蔓延,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有空么?我有点事要问你。” *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边传来的一道润朗的男声,赵宥慈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声音她很熟悉,薄祁言。 熟悉得让她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的上一次见面,是他向她告白。 赵宥慈还没有走进门,门却被人先一把拉开,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病房里的阳光,见到她,薄祁言的眼里没有任何惊讶和尴尬,倒显得赵宥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宥慈,你来了,快进来坐。” 赵宥慈笑着点点头,犹豫着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毕竟薄祁言和谢桐并不算熟悉,俩个人所有交集都是来自于她,他大老远从国外过来,要是为了她,那这份人情可是太难偿还。 没等她问,薄祁言已经笑着说: “听说谢桐同学病了,学院那边派我来代表慰问一下。” 赵宥慈一颗心放下,薄祁言帮她把凳子拉开,她轻声道谢坐下。 “几个月不见,你瘦了些。” 他的目光,赵宥慈有些不自然地避开:“是吗,我没有发现。” 谢桐正躺在病床里,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强撑着对赵宥慈笑了笑: “宥慈,你来了,咱两什么关系,还带什么礼物。” 房间里还有谢桐的男友张谦和另外几个学校的朋友,其中吴莉莉是赵宥慈认识的,另外四个有些面熟,但想不太起来,吴莉莉显然也是刚来不久,但一旁的张谦,却比上次见面消瘦许多,胡渣都没来得及刮,憔悴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见赵宥慈拿来了果篮,张谦连忙站起来给大家削苹果。 赵宥慈看出他脸色不好,笑着接过:“我来吧,你看看你,不照顾好自己,以后怎么照顾谢桐呢?”她的笑意淡了下去:“毕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薄祁言也站起身,拉着他坐下,拍了拍他的背。 谢桐眼睛盯着手中削的完美的苹果,余光却也在打量赵宥慈。 五年间,她的长相并没有太大变化,鹅蛋脸,五官温润柔和,微微上挑的双眼皮,长而细的眉,细长圆润的小鼻尖,像是夜晚浅淡又微凉的月光,很纤细的柔美,整个人气质却好似经过时间的沉淀,不同以前要强出挑,反而温和间带着一股疲惫。 但她还记得,那年e国冬天,赵宥慈忍着泪水找她借钱,那时候的小姑娘,整个人一股子韧劲,眼圈通红,梗着脖子,绝不低头。 异国他乡,别人都是带着钱来镀金,唯有这位小学妹和她境遇有些相似,家里没钱,出国读书全靠自己,赵宥慈甚至比她更苦,从前碰上她,不是在练琴就是在做家教。 赵宥慈把苹果切成小半递给谢桐,看她被病痛折磨成这幅模样,心里闷闷的: “转到h市医生怎么说?” 谢桐声音低下去:“做手术呗,一条烂命,害得大家这么折腾,尤其是张谦...” 谢桐没有接着说下去,赵宥慈连忙岔开话题,引着她聊了一些开心的。 病人需要多休息,没多久,张谦执意请大家吃饭。 饭桌上,张谦低着头,向每一个人敬酒,气氛变得沉重起来,饶是从不喝酒的赵宥慈,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低头闷了好几杯。 酒过三巡,张谦借着酒劲,深深鞠了一躬,艰难开口: “首先,我替谢桐感谢各位千里迢迢来看望她。这次转到h市,是最后的希望了。过段时间,专家会给谢桐会诊手术,医疗费高昂...我们家里已经把所有家产变卖了,现在这个无底洞,也没人愿意填...如果不是到了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张谦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一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却掩面痛苦起来,在场的人都很揪心。 薄祁言上前扶住他,轻声安慰了几句。 赵宥慈先前已经把所有钱都借给谢桐了,可现在,她还是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在世上已经没什么牵挂,谢桐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了。 一直到了凌晨一点,大家才陆续散去,赵宥慈留在最后,单独给张谦要了银行卡号。 张谦连忙推拒,先前赵宥慈已经出了许多力,他不是不知道,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多钱。 “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 赵宥慈又安慰了他几句。 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已经很晚了,路上空落落的,没有什么人声。 来之前,陈楚年说让她叫他来接她,她心里有些纠结,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可是大概是因为喝了一些酒,晕乎乎的,连路都走不明白。 正当她想拨通电话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只大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肘。 “宥慈,我送送你?” 薄祁言竟然还没离开。 男人身材高大,夜间微凉,他披了一件剪裁得体的风衣,衬得整个人儒雅清俊,举止间自带风度。 赵宥慈还没回应,道路尽头的黑暗中忽然亮起车灯。 一阵晚风吹来,赵宥慈打了个冷战,下意识退后一步,避开薄祁言的手。 “小慈。” 熟悉的声音。 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她脑子晕乎乎的,一瞬间有些鼻酸,忍不住回头。 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扯进一个怀抱,明明声音温柔,力道却是用足了,她的鼻尖狠狠磕在男人胸膛,一股草木香味充满鼻腔,心上似乎突然豁了一个口子,回忆随着大风灌进来,凉飕飕的疼痛。 陈楚年用黑色风衣裹住她,连头带身子单手禁锢在怀里,语气宠溺: “不是说了我会来接你吗,一点也不乖。” 薄祁言眸色颤动,抬眼,措不及防对上一双凉薄冰冷的眼,见他看过来,防守似地眯了眯眼。 12、乖乖 陈楚年紧了紧臂弯里的人,明明嘴角扯着笑,眼里却冰凉冷漠。 “小慈,这位是?” 薄祁言迅速掩去眼中讶色,他也是音乐圈的人,即便从小生活在国外,因为对方出色的作曲能力,他对陈楚年却是做过不少研究。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薄祁言就认出了他。 他出身显赫,什么明星没来往过?倒不至于如同寻常人一般见到明星的反应,更多的是不解—— 他认识赵宥慈五年,竟然都不知她和陈楚年有牵连。 薄祁言伸出手,微微弯腰: “您好,我是宥慈的同学,在e国geland负责东亚区工作,也算是半个同行,久仰大名。” 陈楚年并未搭腔,在听到那句“宥慈”时微微抬眼,另一只手挑起怀里赵宥慈的下巴,笑问: “是吗?小慈。” 赵宥慈脑子发晕,几乎快要站不稳。她忘记了和陈楚年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下意识地迷恋他身上的气息,熟悉的气息。 晕乎乎地抬头,他看向她的眼睛温柔如水。 “嗯,一个同学。” 薄祁言伸出的手悬在空中,缓缓合拢,有些尴尬地收回。 陈楚年驾轻就熟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 “同学啊……” 他抬起头,眉头下压,明明出口的话很礼貌,却无端让人觉得挑衅: “我带她回家,需要送送你吗?” 薄祁言微笑:“不用麻烦,一路顺风。” 陈楚年揽着赵宥慈的腰转身,双臂一抬,她猛地失重,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赵宥慈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动来动去想要下去。 “别闹。” 他的语气晦涩不明,让人一瞬间有些分不清他在生气还是玩笑。 赵宥慈不敢动了。 陈楚年走的很稳,一颗心却隐约躁动着。 刚才那个男人,他见过。 在e国,赵宥慈公寓门口。 那天,她头一次破天荒的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什么都没说就挂断。 他那时没有打回去,而是疯了一样飞往她的城市,一直沿着定位追到她家楼下。 那天l城很冷,刚开始飘雪,一片片雪花大的如同鹅毛。 他躲在她家楼下的树下,看见薄祁言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从她家走出来。 他在那站了五个小时,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又可笑地回国。 回去之后,他大病一场,推了一个月的工作。 他时常幻想,在他看见他们之前和他们离开的时间里,他们干了些什么呢? 陈楚年拉开车门,弯腰,轻轻把赵宥慈放在座椅上。 她的脸一片红晕,痴痴地睁眼看着他,双手还挂在他脖子上。 “对了!你不是说,我给你当助理,你给我钱吗?你把那个钱给谢桐治病好不好?” 陈楚年没有立刻起身,他看着她,皱了皱眉,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勾。 “自己过得像个小苦瓜,对别人倒是大方。” “行不行嘛?” “我们的房子对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行了,随便你。” 她太晕了,没意识到他怎么知道她之前提到钱是要买房子。 他的神色太过幽怨,赵宥慈甩开他的手,低下头,好像快哭了。 “干嘛对我这么凶。” 他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手指似乎要去把她的头抬起来。 “总是这么凶……我知道我有错,可是我也……一点也不开心……” “我也想被理解……我也想被好好对待……” 赵宥慈的眼泪落下来。 车里光线很暗,他们凑的很近,勉强看清对方的脸。一滴泪水坠在她圆润小巧的鼻头,鼻尖和嘴唇都红红的。 陈楚年喉头猛地一紧。 这是再见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双眸沉沉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失声笑了: “小没良心的,” 他认栽一样捧起她的小脸替她擦眼泪,似乎没忍住,低头吻了吻她鼻尖上的泪珠,舌尖飞速一滚,口中咸味蔓延开来。 他低声笑了,气息吐在她脸上: “我对你不好吗?” 他眼神开始渐渐沉重: “分手之前,我对你不好吗?被你甩了,我也来求你看我一眼,我对你不好吗?” “你光说话让我难过。” 赵宥慈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 陈楚年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凉飕飕地说: “如果只是说几句狠话,我倒宁愿你天天骂我咒我,也比一声不吭抛下我强。” 赵宥慈低头不说话。 陈楚年看了她几眼,直起身,把车门关上,自己从另一侧上了车。 “我以后不会说话让你难过了。” 车停在红灯路口,陈楚年冷不丁开口。 一旁无人应答,他偏过头,赵宥慈已经靠着车窗睡着。 他缓缓移开眼,脑子里一会是那年冬天,薄祁言搂着她一起走在雪里,一会是今天陈楚娴的话: “……当时的事我们也不知情,我和奶奶没有主动找过她,是她主动找的我们,说她想出国念书,不会再和你联系,让我们给她一些钱……” “……后来她就走了,奶奶其实也是心底也是喜欢她的,她给我们要了三十万,我悄悄添了一百万,后来奶奶说这哪够,让我给她打了三百万,她只留了一百万……” “……再后来就是听许阿姨说的了,她走了好一段时间,她妈妈才发现卡里多了一百万,大家一合计,就知道是她把钱都转给了她妈……” “……那会她妈哭着求许阿姨帮忙把钱给宥慈转回去,可是她换了手机号,银行卡也作废了,分明是早料到了不肯要,你说要非要找一个人也不是找不到,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不也清楚吗?这小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实则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陈楚年回过头,她长得和五年前没有太多变化,最初也觉得无非是看起来成熟了些,瘦了些,年纪在长,身材大概是抽条了,是自然而然的事。 “唉……你说在e国那种地方,那种学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她也真是的,真就一去不声不响了,谁都不联系,不然如果过得艰难,开个口的事。” 陈楚年看着呼吸安稳的赵宥慈,忽然眼睛有些酸。 他顺手拿起一根烟,刚想点火,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略显烦躁地放下。 赵宥慈许是有些冷,动了动,双臂环绕住自己。 陈楚年目光直视红绿灯,放空片刻,抿了抿唇,还是脱下风衣外套,细心罩在她身上,又把车内空调气温调高一些。 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行驶出去。 车内寂静,只有她的呼吸声,很轻很轻,像是一只小动物。 他好像没这么恨她了。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载着她,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世界寂静的像是只有他们。 可是就算她不是为了钱而抛下他呢?她抛下他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走的时候,处理好了他们一起租的房子,交接了没完成的兼职,甚至给楼下那只流浪狗买好了狗粮托付人按时喂养。 他以前说服自己,她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她为了自己的光明前程抛下一切,可现在呢? 原来赢过他的那个未来也乏善可陈,甚至,她一切安排好,她给张桐花留下了她的所有,她思前想后,深思熟虑,结果呢,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个。 黑色跑车在别墅前缓缓停下。 陈楚年拉开车门,就着衣服把熟睡的赵宥慈打横抱起。 刚关上车门,赵宥慈就开始不老实地乱动,活像是一只小野猫。 双手先是挂住他的脖子,接着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摸上了胸前一块块肌肉。 一边摸,一边眯着眼睛咯咯笑: “真的没瘦,继续保持!” 陈楚年腾不出手,浑身燥热,一脚把门踢开,屋里漆黑一片。 他双手掐住她的腰,赵宥慈轻轻笑着骂了一声,整个人被拎着坐到玄关处的柜子上。 陈楚年双臂杵在柜面上,整个人把她禁锢在小方天地里,声音低哑: “再乱摸,我可不保证不做什么。” 赵宥慈如果清醒着,大概死也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 她眯着眼,三下两下把鞋蹬掉,双脚吊在柜子上晃悠,上身前倾,伸手扯出陈楚年领带,微微使劲,把他拉过来。 陈楚年捏了捏拳,压下喉间燥热,警告道: “你再乱来,我明天等你酒醒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你听,你干了些什么。” 她愣了愣,却是轻轻笑了,手上的劲没有松,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陈楚年没有听清,只觉得领带勒的整个人难受,凑近了些,光影重重叠叠,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颤声问: “乖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醉醺醺的赵宥慈没有觉察到他叫的如此亲昵,双手捧住他的脸,鼻尖抵住鼻尖: “我说,想亲亲。” 陈楚年任由她居高临下地捧着他的脸,低低笑: “亲嘴找上前男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 她脑中迷迷糊糊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时他们住在京市,正是上高中的时候。 陈楚年身体不好,发烧是家常便饭。一天晚上,赵宥慈正在睡梦中呢,突然感觉身下夹住的枕头被什么拽来拽去。 她睁开眼,陈楚年站在黑暗里,一手拽着她双腿之间的枕头,坏笑着问: “你在干嘛?” 赵宥慈满脸通红,气鼓鼓反问:“这话也该我问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他无辜又得意地笑笑:“我头晕,不知道发没发烧,你给我摸摸。” 赵宥慈哑口无言,她是体温计吗。 楼上传来脚步声,即便陈楚年离不开她是众所周知,但大半夜被抓包也太过尴尬,赵宥慈连忙一把把陈楚年拽上床,用被子蒙住他。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她的门被推开一道缝,何妈探进头来,轻声问:“怎么啦宥慈?” 赵宥慈慌忙摇头:“没事,您听错了。” 何妈走后,赵宥慈掀开被子,刚想教训他几句,他倒好,一脸委屈,扯着她的睡衣裙子,低声道: “我冷,起不来了。” 起初,他说她的被窝太暖和了,就让他留在这里一晚上吧,赵宥慈脑子一抽,答应了。 没过一会,他又扯了扯她的衣摆:“你为什么要夹枕头?” 赵宥慈气鼓鼓瞪他一眼,小声道:“你不懂,舒服。” “那你也让我舒服舒服吧。” 赵宥慈一把捂住他的嘴,整个人翻身压在他身上,只见少年毫不挣扎,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 他的声音闷闷传来:“那你抱着我吧,这样你也舒服了,我也不冷了。” 赵宥慈半推半就,不知怎的,两个人侧着身子抱在了一起。 她倒没觉得舒服,只记得陈楚年浑身滚烫,自己的心跳快的要跳出来。 他问她:“小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没搭话。 “抱都抱了,你要对我负责。” 思绪转回现在。 赵宥慈作沉思状,歪着头说: “那,我给你钱,这总行了吧?” 陈楚年眯起眼,伸手掐住她的腮帮子,问: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付的起吗?” 赵宥慈神色迷离,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 “不亲了。妈妈赚钱很辛苦,要省着花。” 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张桐花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很不容易。 陈楚年眸色一晃,松开手,双手抓住她动来动去的手腕,缓缓前倾压住她: “不亲了?不许。” “看你这么主动,那我便宜点。” 赵宥慈神情迷糊,他在她唇前顿了顿,抽出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正当他即将吻住,赵宥慈一个鲤鱼打挺蹿出他的怀抱,一手捂着嘴,扶着柜子蹲下来,艰难道: “我...我想吐..” 陈楚年神情晦暗不明,但依旧慌忙给她把垃圾桶抱了过来。 赵宥慈胃里翻江倒海,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恍惚间,总觉得身边有人一直轻轻给她拍着背,中途又搂着她给她喂水漱口,完事了又抱着她拍着她,给她擦脸擦手,那人的味道很熟悉很让人安心。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人还骂了她几句说她吐了他一身。 天快要蒙蒙亮,赵宥慈终于消停一些。 陈楚年把昏睡过去的人抱上床,喂过了醒酒药,帮她脱了鞋,盖了被子。 看她睡得很熟,陈楚年又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皱眉问:“赵宥慈,你也是这么对他的吗?” 赵宥慈迷迷糊糊,别人说什么都是嗯一声。 陈楚年的脸色更阴沉。 “丢下我,过成这幅样子,你后悔过吗?” 她没动静了。 半晌,陈楚年认命般叹了口气: “赵宥慈,你过得好吗?” 13、巴掌(营养液加更) 第二天,赵宥慈睁开眼睛,头晕晕的,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是陈楚年来接她了? 完了,她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该不会闹什么笑话了吧? 还没理清楚,她一偏头,就看见陈楚年趴在床边,双臂交叠在她床头,身体却坐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接着在他身边看见了那双粉色的小兔拖鞋,至于蓝色的那双,此刻正穿在它脚上。 她确实喜欢小兔,而且她是属兔的,所以,这双拖鞋是为她准备的吗? 陈楚年的呼吸很轻很轻,头发干净柔软覆盖在额头,皮肤白净,看上去好乖好乖,睡着了和本人一点也不一样。 赵宥慈刚抬起手,就想起上次被抓包的惨剧,尴尬地收了回来。 她把自己的被子拉了过去,想替他盖上,果不其然,刚刚动了一下,他就睁开了眼。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宥慈到底心里有些没底: “楚年...你没着凉吧。” 陈楚年修长的食指掐了掐眉心,淡淡道: “没事,头疼吗?” 她点点头:“有点...昨天晚上...” 陈楚年看了她好一会,突然笑了,却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昨天晚上啊...你缠着我要我上了你,非要亲我,还吐了我一身。” 赵宥慈连忙摆手: “不可能!怎么可能...”话没说完,她又不确定地问道:“那...我们...有没有...” 他又笑:“你说呢?” 没等她忐忑完,陈楚年接着开口:“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被你占便宜的。” 赵宥慈一颗心放下来。 陈楚年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有一首新歌在筹备,跟我出去一趟。” 既然她答应了当助理,这就是她分内的事,虽然对昨晚发生了什么还留有疑虑,但他没有问,她也乐得逃避。 她犹豫着要不要穿那双粉色拖鞋,陈楚年的声音幽幽响起: “随手拿的...上次被穿过的那双已经处理了。” 赵宥慈还在回味着他的话,梁缘穿过的拖鞋被他扔了? “别随便给别人穿。” 他又补充。 所以...她可以穿? 两人换好衣服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坐在车上,赵宥慈惯例地刷了一下超话,发现一条刚刚发布却很快热度攀升的博文——她和陈楚年一起在张记火锅院子里的背影。 不少评论都在怀疑陈楚年在和“新女友”交往。 其中不少粉丝表示如果陈楚年恋爱就会脱粉。 她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她的存在又再次给他带来了干扰。 赵宥慈的手指紧紧扣在手机上,恍惚间突然想到,即便他们靠的这么近,即便已经过了五年,但他们依旧隔得那么远那么远。 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思前想后,她还是开口: “楚年...” 他转过头,看着她。 “我们在一块的照片流出去了,对你影响不好,你尽快联系工作人员处理一下。” 陈楚年目光闪了闪:“影响不好?” “他们谣传你在和我交往。” 陈楚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动,余光悄悄落在她脸上:“我不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呢?你是大明星,怎么可以被我拖累呢?” 赵宥慈很激动。 “我不觉得你是拖累。” 他的声音兀的响起。 赵宥慈张了张口,半天,声音低了下来:“谢谢你,但是...你就是不能和我扯上关系啊。” 她不能再亏欠他了。 绿灯亮起,陈楚年猛踩一脚油门,车子嗖的一下冲出去,赵宥慈一下没坐稳,差点撞在车窗上。 “你放心,公司会处理好的。”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他没再看她,赵宥慈突然眼睛有些酸。 目的地是一个很大的练歌室,七七八八放着各类设备和乐器,位置也在陈家娱乐公司总部公司的高层。 一路上赵宥慈战战兢兢,生怕遇到陈楚娴,如果遇到陈老太太,那就更不好交代了。 陈楚年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似乎无意一般提了一句: “赵宥慈,我说过了,现在没人能拦着我做我想做的事了。” 到了地方,陈楚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随意抱了一把吉他,弹了一些简单的旋律,都是他从前发行的歌,赵宥慈很熟悉。 他懒散地靠在椅子里,长腿搭在台阶上,表情也是兴致缺缺,可只是随意一扫弦,旋律却能直白地击中聆听者的心。 赵宥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他朝她挑了挑眉,开始哼唱起来,神情很是得意。 她一边在心里骂他幼稚,可却忍不住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她是他的第一个粉丝。 她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她对他的喜欢,一点不比他的粉丝们少。属于他们一起的梦,她不再奢求什么了,可只要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在舞台上熠熠闪光的样子,她竟然比自己能够实现梦想更骄傲。 而此刻,时隔五年,她的大明星再次站在她面前,为她一人弹奏哼唱,她头一次生出一丝占有欲,至少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为她而歌唱。 赵宥慈坐到钢琴旁边,她不像陈楚年,样样乐器都能信手拈来,她唯一有点底气的,也就只有钢琴了。 她熟悉他的每一首歌,其中甚至一些旋律是他们一起写出的,所以很容易地就跟上他的节奏,他时而快时而慢,她的琴声也追随着他,甘之如饴。 其实她能有学钢琴的机会,也都是因为陈楚年。 小少爷小时候唯独对音乐感兴趣,陈家请了国内音乐院校的著名教授到家里亲自教。他却丝毫不珍惜这样的机会,上课插科打诨,屡屡调侃老师,想各种理由偷懒。 赵宥慈来陈家以前哪里见过什么钢琴课?更别提是这样好的老师。 每次陈楚年上课,小姑娘就搬了一根小板凳在旁边认真听,一脸好奇的样子。 陈楚年注意到了,乐得轻松,朝赵宥慈勾勾手指:“我这样的坏学生多难对付呀,老师,您看看她,她可是好学生,让她试试。” 教授有些不情愿,他过来教陈楚年都是看在陈家的面上,并不差什么钱,现在却要他教一个野丫头? 赵宥慈有些期待的指了指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说呢,老师?” 别看他人小,看向人的视线却已经带了威压。 就这样,赵宥慈也成了教授的学生。 起初,教授不乐意教她,后来发现,这小姑娘嘴甜,人也勤奋,哪里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按照陈楚年的话来说,赵宥慈天生就有招人喜欢的能力,不然就连他这么挑剔的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呢? 赵宥慈心里清楚,每次他故意弹的很糟糕来鼓励她,他挤占自己的上课时间给她多学些东西,他明明都会了的怕她不好意思开口主动让老师重新教。 她心里都知道的。 陈楚年,刀子嘴豆腐心,至少他的柔软都给了她。 陈楚年突然停下,抬头直直看过来: “你很熟悉?” 她不擅长撒谎。 沉默就是答案。 他眼眶红了红,却强硬地别过脸,半晌,似乎整理好情绪,朝她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琴凳上,偏过头: “那你听听这首新歌好了。” 他弹琴的样子很优美,身体微微前倾,随着琴声的律动而起伏,整个人和音乐融为一体。 赵宥慈坐在他身边,听了一段后,便能够合上,不自觉的,她的手也放上了琴键。 起初他慢慢放缓,她也徐徐而入;渐渐的,他像是和她杠上了,时快时慢,赵宥慈毕竟是第一次弹,哪里跟的上,几轮下来,她的手指酸痛。 错误的音符突兀地掉落,她下意识抬手,琴声戛然而止。 “熟悉么?” 她又是沉默。 熟悉的。但却又是陌生的。 这首曲子是她写的,在他们热恋的时候。两个人挤在出租屋里,最艰难的日子,却也是最亲密的时候。 她躺在他的怀里,写下了这段旋律。 可陈楚年把这首曲子改的面目全非,原本的舒缓变成了激进,娓娓道来变成了如泣如诉,如果不是她写的曲子,她也很难认出。 陈楚年固执地没有看她,递过乐谱,赵宥慈低头一看,歌名跳进眼里—— 《感情废物》 “可笑的感情废物困在回忆周游 早知挣扎爱恨都只换来她潇洒走 可我太脆弱 只敢抱着回忆永远在原地守候 愚蠢的感情废物自甘画地为牢 早知各自分散人生海海永无碰头 恨她只要一招手 即便背道而驰却依旧不忍回头” 赵宥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只觉得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怎么做,她知道他恨,他怨,可她唯一的反应,竟然是无措和想逃避。 如果之前在自欺欺人,现在却再也不能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正常相处。 这么多年,她恍然发现,他们一点没变。 她还是她,战战兢兢,畏头畏尾。 他也还是他,与全世界为敌的少年傲气,堵上所有只要一个和她的结果。 他们一个人刻舟求剑,苦苦相逼也要一个结果,另一个掩耳盗铃,安慰自己是最后的告别,却早已深陷其中。 她做不到置身事外,她做不到装作看不见他的执念。 半晌,她只能扯出一个笑,开了一个极其尴尬的玩笑: “你这人,用我的曲子还不给我署名,你得给我版权费!” 他却指了指曲谱右上角,作曲人一栏,赫然并列着两个名字: “陈楚年 零赫兹” 赵宥慈一愣:“零赫兹……是我吗?” 他的很多歌里都出现过这个名字。 “为什么呢?” 陈楚年别过眼,一字一顿: “因为你,没有心。” 她觉得有些好笑,好幼稚,可是却笑不出来。 “怎么这么幼稚。” “如果被抛下的人是你,你还会觉得幼稚吗?” “你有心吗?” 赵宥慈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这是什么话? “当时的情况,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想了很多,我真的很痛苦……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自嘲一般冷笑: “所以呢?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有我被放弃了,是吗?” 她说不出话了。 她想说,楚年,你知道我的,我又胆小又懦弱,可我真的很想很想让我爱的人幸福,我承受不了那份愧疚。她想说,楚年,你知道我每天活得如屡薄冰,在爱你这件事上,我已经努力做出了我认为最好的结果。 可是这些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对面站的是另一个人,她都能在自己的逻辑自恰里理所当然地开脱。 可偏偏是他。 她的爱憋屈又拧巴,只能费尽心思地周全他,而他的爱,有时让她甚至有些嫉妒,他真的无所畏惧,他随时可以为了她放下一切,他在意的东西只有一个她。 可也是这样,让她的不告而别更加讽刺。 赵宥慈趔趄着站起身,想逃离这里。 陈楚年双目通红,决绝地盯着她,一手推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抱住她的后脑勺,一直把她推到墙上,让她无法动弹。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他俯身吻下来。 就在双唇即将接触的瞬间,赵宥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一样推开了他。 他怔了片刻,眼里的戾气倾泻而出,冷笑: “不让我碰,却让别人碰,是么?” “你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的什么? “你和别人做了?” 他皱眉怒视她。 其实他从不认为她真的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他甚至想,就算有,他认了,他输给她了。 可是当她疯了一样也要把他推开,怒火一下充斥他全身,他恨不得和她一起死在这里。 同归于尽。 赵宥慈没有答话。 下一秒,啪的一声,陈楚年偏过脸,火辣辣的巴掌落在脸上。 赵宥慈夺门而出。 眼泪沿着鼻梁滑落下来。 陈楚年抱紧自己蹲了下来。 以前宠着他的小慈,第一次打了他一巴掌。 他又被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