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3. 第 3 章
这段小插曲并未影响这场玄门盛宴的进行,很快大堂内谈笑饮酒声复起,无人再留意她。
这件对沈惜茵而言天大的事,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她为此惊慌失措,为此难堪流泪,别人看过嘲几句也就过了,没有人会把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干的糗事放在心上。
消失多时的徐彦行闻讯赶来,面色不善地盯着她:“我就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
沈惜茵抬头望向他,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除了嫌弃以外的情绪,可惜没有找到。
她闷声不吭地扶着酒案起身,擦干净脸颊上残留的泪痕,用帕子简单清理了一下掌心的伤口。
从清晨一直熬到黄昏时分,这场清谈会才结束。各路玄门陆陆续续离开裴氏仙府。
沈惜茵也随徐彦行出了山门,坐上贴了疾行符的马车,离开了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御城山顶的金殿逐渐消失在她视线,沈惜茵心想,自己大约不会再有机会到这里来了。
——
夜幕低垂,马车在山林间疾驰,车轮飞速碾过山石堆积的路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沈惜茵听着这响声,不知怎的心忽地突突直跳。她撩开车帘朝外望了眼,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长留山位于金陵城以西的方向,而此刻马车却正朝着金陵以南而去。
“夫君,这好像不是回长留山的路。”沈惜茵连忙出声询问坐在身边的徐彦行。
徐彦行眸色幽深:“这当然不是回去的方向。”
“方才我在清谈会上向人打听到,金陵以南有位医术高超的隐士,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你这身上的病拖了好一阵子,一直不见好,我便想着带你去见见他。”徐彦行向她解释道。
沈惜茵捂着发胀的胸口“哦”了声,可随即又不放心地问道:“可我们这么晚过去,不会打搅他休息吗?”
徐彦行几乎想都没想便答道:“当然不会。”
沈惜茵没再多问,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从放在车座下的行囊里拿出水囊,唇瓣贴上水囊口,仰头喝下好些水,才觉身上没那么燥。
徐彦行看着她这幅急切想喝水的样子,知道是他先前下在她体内的助孕丹在作怪。
这种烈性丹药正如其名,有助孕之奇效,服用后能让人的身体达到最宜受孕状态。正如要将青涩的花苞在短时间内催熟成能授粉的状态一般,如此逆天而行,有违自然法则,服药之人焉有不难受的道理?
身体达到最宜受孕的状态且还不够,为了能让服用之人成功结胎,这丹药还会使服用者渐渐产生想要阴阳调和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扎根心底,不彻底释放是不行的,强行忍耐只会让心中之欲节节攀升罢了。
这丹药被玄门中人所禁不是没有理由的,它就像个恶趣味十足坏家伙,穷极一切手段只为助孕。
此番他费尽手段才弄到这秘药,势必要让沈惜茵成功怀上。
夜色渐深,贴了疾行符的马车在金陵城以南的一座荒山前停下。
沈惜茵从马车上扶栏而下。夜间山林伸手不见五指,周遭静得连虫声鸟鸣也听不见丝毫,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夫君,那位医术高超的先生当真在住这地方?”
“当真。怎么,你不信我?”
“没有不信……”
徐彦行抬手掐了个诀,掌心升起一簇火焰。
沈惜茵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些周围情形。
四野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枯枝腐烂的味道,嗅不到丁点人烟气息。
荒山夜间多有专勾人魂的伥鬼出没,为了防止有人夜间误闯其间被勾了魂,镇守这片地方的玄门世家,会在山脚下摆放镇山石,用以镇压山间鬼魅。
此地却看不见一块镇山石,或是有类似作用的辟邪镇场之物。
沈惜茵心里阵阵发怵,一转身惊见徐彦行那张半边陷在暗处半边被掌心焰光照得煞白的脸。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夫君,不如等明日天亮再去吧。”
“那可不成。”徐彦行拽住她的手腕,不容她再后退半分。
夜半荒山,山路幽暗崎岖。沈惜茵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徐彦行身后。
徐彦行一路无言,周遭静得出奇,除了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沈惜茵莫名心慌得厉害,总觉得今晚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低头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安慰是自己想多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间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像是某种机括开始运作的声音。
沈惜茵心猛地一紧,连忙伸手向前去捉身边人的袖子,却见方才还站在她身前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周遭一瞬陷入黑暗,她颤着嗓子喊了几声“夫君”,却没得到任何回应。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脚下忽然一空。
地面像饿极的野兽一般,张开一条裂口。扯着她整个身子往下坠去,仿佛要拉她进无尽深渊。
不远处,听见妻子惊叫,看着她的身体慢慢被迷魂阵所吞没,徐彦行骤然心跳加速。
身为玄门正派一宗之主,做下此等无耻之事,他知道自己应该愧疚,应该受到谴责,应该被世人唾弃,可此刻他心里却只想着——
事情已经顺利完成一半,还差一半他便可坐收成果了。
徐彦行平复完心绪,神色如常地朝山下走去。
——
山下林荫道上,两道身穿靛青色衣衫的身影,提剑行走其间。这两人年纪不大,通身气派,一看便知系出名门。
两人并肩走在漆黑山林中,左边那位身形高瘦,眉目温和的少年好声劝说身边另一位少年道:“要不还是回去吧,你这还在禁足思过呢,深夜私自外出,若是被家主知晓,少不得又要重罚于你。”
被劝的少年不以为意,剑眉微挑,瞥他一眼:“来都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今夜我还就偏要上这荒山去瞧瞧。”
“但……”
“但什么但,你就放心吧。清谈会刚一结束,叔父便与谢前辈一道前往洛阳赶赴恩师追悼会去了。这会儿才没功夫管我。”
夜风拂过,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密林暗处,徐彦行禁盯着正朝荒山方向而来的两名少年,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狂喜。
他要钓的那条鱼,如愿上钩了。
他数月前便开始谋划利用迷魂阵让妻子怀孕之事。沈惜茵一惯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她在意的人,他想要哄骗她入阵并不难。
难就难在怎样让另一位也“意外”入阵。
他看上的那位裴氏小公子裴峻,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相貌堂堂天赋高修为在裴氏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既不缺金银,也不缺人捧,实难以利诱之。
然人无完人,他身上有千般好,脾性却不怎么好。骄矜自傲,轻狂好斗,他叔父屡次告诫敲打他,修行应戒骄戒躁,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年人心气高,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那团火。
这让徐彦行找到了可趁之机。
前段时日,裴峻与人比剑输了,事后不服还出言不逊挑衅对方,声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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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了多久他必定前来雪耻,要对方好看。
因其犯了“口舌”之过,他叔父也就是裴家现任那位家主,罚了禁足思过。
他虽嘴上认错,心里却隐隐不甘。自觉于剑术一道上虽不如他叔父当年那般使得出神入化,但绝对胜过对方。输就输在对方比试时用的剑是稀有的高阶仙器,而自己的剑虽也算得上是把好剑,却始终比不上对方的。
他一心想将自己的剑锻造得更上乘,再去寻对方一决胜负。这少不得要用到上品灵石,其中以血阴石最佳。
血阴石极为罕见,只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荒山,只有在新月刚至之日,才有机缘寻得。
而今夜恰是新月初升之夜。
今早清谈会时,徐彦行可没闲着,他想方设法,不着痕迹地将这座荒山可能藏有血阴石的消息透露给了裴峻。
这消息也不算是假的,毕竟他说的是“可能”,谁知道这山上到底有还是没有呢?
裴峻这天不怕地不怕又争强好胜的性子,怎么也会趁今夜过来这荒山看看。
事实证明,他料对了。
不过事情还是稍稍出了点小意外。
他原以为裴峻会独自前来,没成想他师兄裴陵也跟着一起来了。
徐彦行正头疼怎么将他二人给分开,便听裴峻说要和裴陵兵分两路上山去找。他不禁在心中暗笑,真是连天都在助他。
亲眼盯着裴峻孤身一人进了山门,他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他早已在山上设下重重迷障,只要裴峻踏入山门,无论他走的是哪条山道,最终都只会通往迷魂阵所在的方向。
设置了满山的迷障,耗尽了徐彦行身上的灵力,他体力不支靠在树旁。此刻他动弹不得,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裴峻进阵的好消息。
次日天亮,徐彦行灵力恢复了些许,立刻起身前去迷魂阵所在之处查看情况。
只见阵眼中心的裂缝已经彻底闭合,法阵四周弥散着浅蓝色光斑。这是迷魂阵启动的标志,代表着此刻迷魂阵内已经集齐了一男一女,马上就能让这对男女,要生不得,要死不能,死死纠缠在一起。
“成了!”徐彦行几乎大笑出声。
他想到沈惜茵出阵后会为他诞下麟儿,又想到自己能借此拿捏裴氏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此后必将青云直上。
他想到了此事将带给他的种种好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丢掉,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在世,有舍才有得,重要的是现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盯着迷魂阵眼处看了会儿,又在上头加了三道秘锁,将整个阵彻底锁死。
做完这一切,徐彦行安心地下了山。
一路上只觉风和日丽,连这荒山四野丛生的杂草也变得顺眼了起来。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他在山下见到了裴峻。
裴峻在山上兜了一晚上,连血阴石渣子都没见到,正没好气地跟身旁裴陵抱怨传闻不实害他白跑一趟。
徐彦行怔怔地望着远处山道上活生生的裴峻,心头升起一阵恶寒。
他怎么在这里?不对,他不该在这里,迷魂阵明明已经启动了。他此刻应该为阵所困不得脱身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徐彦行确定迷魂阵里除了沈惜茵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
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徐彦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顿时如鲠在喉。
如果说裴峻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那么现在和他夫人一起锁死在迷魂阵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4.第 4 章
沈惜茵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过来,脑袋里还回荡着昏迷前那令人惊悚的一幕幕。思绪纷乱间,她缓缓睁开眼,见身边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地方又暗又闷,空气中混着股咸湿的潮气,堵得人胸口愈发沉胀。周遭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响。
沈惜茵大概能感觉到自己正处在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像是在见不到光的地洞深处又或者是地下石室之类的地方。
黑暗中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视觉不明使得听觉尤为灵敏。
一室死水般的寂静中,她似乎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低沉而缓慢,似静潭暗流,隐而不发,却蕴着深厚的力。
沈惜茵心中正惊疑不定,忽见离她几步远之处亮起一簇微弱的光。
站在那的人抬指掐了束火苗,沈惜茵顺着微弱的光,略略辨清那人的身影。
是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瞧上去比她夫君还高半头,身形也比之更为挺拔。
对方也留意到了她的存在,试图透过光线看清她。他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抬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等他走近些,沈惜茵才依稀看清此人面貌。
那是一张极为端正俊雅的脸,眸色如墨,神情冷肃。他的步伐沉稳,肩背挺直,走到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下,恪守与生人应有的距离不再靠前。
许是因为他身量极高,周身似散着股无形的威压,就算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也让人心里生出敬畏之意,不敢在他面前有半分不端之举。
沈惜茵不自在地低下头,不再去看对方。
就这么尴尬地沉默了会儿,对方先开了口,问她:“你是何人?”
那道询问声从他嗓间出来的那刹,沈惜茵一怔,双眼微睁,因为她认得这个声音。
就在不久前的清谈会上,她曾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他身上,他没有低头看她一眼,疏离而礼貌地道了声:“无妨。”语气里是上位者对低微之人的宽厚和无视。
当时她惊慌失措,不敢抬头看他,之后他很快便略过她走开了,她连看清他的样貌的机会都没有,但声音却怎样也不会记错。
她身上依然穿着清谈会时穿的那身繁复衣裙,不过她想对方应是不记得她这样一个人的。
此刻,对方正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告诉他,她是谁。
沈惜茵那点无人在意的自尊心来回反复拉扯,她想或许该把答案稍稍粉饰一下,至少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容易被无视,可最后她还是坦诚地回答了他:“我姓沈,是长留山脚下双喜村人。”
他听见她的回答,简略地应了声:“嗯。”
“我夫君是长留徐氏徐彦行,您大约是认识的。”沈惜茵又补了句。
会出这句话里暗含着她清楚他身份的意思,他略微朝她看了眼,淡淡回了句:“知道。”
他没有闲心探究一介村妇是如何嫁予名门宗主的,亦没兴趣知道她是怎么认得他的,只客气地唤了她一声:“徐夫人。”
沈惜茵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裴氏的家主,是她夫君所敬仰崇敬之人,看样貌似是比她要年长几岁的。身份有别,年岁有别,她不好唤对方裴郎君这样略显逾矩的称呼,想了想敬称了对方一声:“尊长。”
短暂的寒暄过后,此间陷入一阵沉默。
沈惜茵低垂下眸,借着他指尖那一簇微弱火光,才瞧见自己衣袖撕开了一截,应是掉进这里时弄的,细白的手臂露了半截在外边。
她连忙伸手扯了扯衣服,将露在外头的那片白皙皮肤遮了起来。
沈惜茵微微抬眼瞄了眼站在她一步开外的那个男人,见他似乎没留意这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密闭狭小的暗室里,孤男寡女共处,对方的呼吸声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沈惜茵默默往后退开一步,又仔细整理了一番衣着,下意识将衣襟拢得更紧了些。
对方没在意她的动作,朝往外走去,抬眼打量着四面石壁,似乎想找到离开这鬼地方的机关。
这处暗室很小,无论离得怎么远,对方都无可避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
沈惜茵听着那位尊长在暗室内来回踱步的声响,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她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对方也许不会搭理自己,害怕不被回应但又实在心里没底,捏着手心挣扎了会儿,小声开了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对方目光落在暗室一角,并未看她,但回了句:“你问。”
沈惜茵问:“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对方不知为何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回道:“迷魂阵中。”
沈惜茵不解:“迷魂阵是什么?”
对方简略地答道:“邪阵。”
沈惜茵又问:“什么叫作邪阵?”
对方没有再回答,大抵和她夫君一样,觉得这些东西她知道了也无用,懒得浪费功夫同她解释,又或是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浅显,他不屑多说。
沈惜茵连蒙带猜,心想这“邪阵”之中有个“邪”字,应该是个不怎么好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正陷在一个不怎么好的东西里,处境堪忧。
这个认知让沈惜茵更加惶惶不安。
她尚且未弄清自己为什么忽然进了这邪阵,也不清楚那位尊长为什么也会在这邪阵之中,不知道这邪阵到底有什么邪门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这个奇怪的地方出去?
不过她能确定一件事。那位尊长应该同她一样,迫切地希望从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出去。
此刻他似乎正在推算些什么,低头沉思。
沈惜茵不太懂玄门道法,帮不上对方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这时候出声打扰他。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大约过了半刻钟,见对方神色微缓。猜到是他已经找到了出阵的方法,她的心也不由跟着松快了些。
只见对方抬指在左后方的石壁上轻轻画了一道咒,石壁后方想起一阵机括滚动的声音,紧接着石壁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有明亮日光从裂缝中透出,像是打开了一道出阵的口子。
可没等沈惜茵惊喜多久,这道裂开的出口忽然“轰”一声,在她眼前闭合。
她懵了瞬,疑惑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好好的出口怎么忽然合上了?
对方神情凝重地闭了闭眼,留下一句让沈惜茵云里雾里的话。
“此阵的生门已被封死。”
沈惜茵努力想了一番,大概懂他的意思。
从前在长留徐氏时,她曾听那的弟子说起过,奇门遁甲有八门,具体是哪八门她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却隐约记得其中有一门叫生门。生门是为大吉之门,是生机和希望之门。
如她的夫君徐彦行,玄门中人致力于除妖驱魔捉鬼灭怪,这使得他们必须精通各种术法,然则每个人天赋不一,领悟道术的能力也不一样。
各类玄门术数中尤以解阵之术最为深奥难悟,这世间真正懂得此术,并能运用自如之人屈指可数。
至少她的丈夫徐彦行是做不到的,沈惜茵记得他时常为此头疼与抱怨。
不过她丈夫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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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尊长却能轻而易举就做到。他方才似乎是找到了能逃出这邪阵的出口,也就是他口中此阵的生门。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邪阵的生门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被封死而打不开了。换句话说,他们现在被困死在了这邪阵之中。
“那该怎么办?”沈惜茵下意识出声询问。
他没答话,只是不知何意地望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这样的反应让沈惜茵一阵心惊肉跳。她猜不透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不清楚他不回答她,是因为此阵再无别解,还是因为解阵的方法让人难以启齿。
总之两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
沈惜茵心里乱糟糟的,正忐忑不定,忽听脚下响起“咯噔”一声。她一吓,身子往后退去,暗室狭小,她只退了一步,背脊便贴上了冰凉冷硬的石壁。
这面石壁滑腻腻的,像覆了一层油润的膏脂似的。上面似乎刻了什么浮雕图案。
沈惜茵的手此刻正撑在墙面上,清晰地感受到了某一处图案的形状。
是一条细长可曲折的东西,她愣了片刻,意识到这是人的大腿,陡然惊叫着退了开来。
这到底是什么邪乎的地方?怎么墙上会雕刻着人的四肢?
沈惜茵眼里噙着被吓出来的眼泪,想到血淋淋的分.尸现场,又想到恐怖的阿鼻地狱,总觉得自己是要不得好死了。
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比要让她不得好死还糟心。
因为就在下一瞬,暗不见光的石室陡然大亮,刺眼的光团从她头顶上方迸射开来,顷刻间填满整座石室。
沈惜茵长期处于黑暗间的眼睛,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一时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到渐有些适应,她缓缓抬眸,在看清四周景象后,顿时大惊失色。
明亮的石室内,四面石墙上浮刻的图案被光线照得分外明晰,沈惜茵此刻才发现,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分.尸现场,亦非阿鼻地狱,而是一幅接一幅栩栩如生的艳情画,那画如藤蔓攀附一般密密麻麻地爬满墙上。
画中人情态各异,有挣扎有放纵,云鬓斜倚,人影交叠,似痛又似欢,散落的钗环,松垮的衣带,仰起的脖颈,绞缠的青丝,连从背脊上滚落的汗珠也刻画得毫毛毕现。
沈惜茵此生没见过比这更肮脏不堪的东西,心中大怔,刹时脸欲滴血,仓皇低头不忍直视。
她口里发干,凌乱的呼吸声充斥着逼仄的石室,缓过片刻后,才想起这地方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对方无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神色平静,玄门中人修道修心,克己方正,对他而言眼前这些靡艳缠绵的画大约和普通山水画并无太大区别,掀不起他心中丝毫波澜。
见他如斯冷静不为所动,沈惜茵更加羞愧难当,想到自己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一起目睹了这样放浪不堪的东西,又想到此刻只有她一人为此介意,恨不能钻进地底去。
可她越是想逃避,上天越是变本加厉,不肯轻绕了她。
只听“咯噔”一声,随着什么东西启动的声响,四面墙壁上静止的画如活了一般,开始自己动了起来,潺潺律动间发出奇异怪声。
这令人惊悚又露骨的一幕幕袭入脑海,直逼得沈惜茵胸口闷胀,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回避,想要让自己好受点,可这么做完全没用。更令她难堪的是,此刻心里除了羞耻之外,还有一团散不开的热,积而生痒。
这样的感觉以往不曾有过,也不敢有。
她怎么会这样……这怎么能啊?
这不合规矩。
5.第 5 章
荒山,迷魂阵外。
徐彦行盯着被自己锁死的迷魂阵,神情僵硬。
他的谋算成功了,也失败了。他成功设计妻子和另外的男人进了迷魂阵,可进去的那个男人并非他事先精挑细选的那个。
他自负机关算尽,算无遗漏,却始终敌不过天意弄人。就像他生来就是长留徐氏天赋最好的孩子,却因为晚生了一刻钟是次子,而在徐氏这样遵循宗法继承制的老牌世家中,屡屡低人一头。费尽心血争到宗主之位,却又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
可那又怎样?我命在我不在天,天道不公,他就自己争。
而今上天又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仿佛是在刻意愚弄他。
徐彦行盯着那三道秘锁,苦笑了几声。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准备了三道封阵专用的秘锁,这种锁一旦上锁,就会彻底将此阵的生门封死。
他断了里面人的出路,也绝了自己的退路。
徐彦行站在阵旁,心中五味杂陈,可忽然间他眸光一沉。
方才他情绪大起大伏太过激动,没留心看,现在沉下心来才发现,这阵上除了他加上的三道秘锁之外,还被人施了咒。
从若隐若现的咒文来看,这道咒的效用与他那三把秘锁如出一辙。
这代表着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也不希望里面的人出来。
察觉到这一点,徐彦行头皮一阵发麻。
他迫切想要知道,此刻和他妻子一起在阵里的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以及那个在阵上施咒的人又是谁?
——
这一夜没什么收获,裴陵与裴峻一道从荒山上下来,结伴回御城山。
裴氏家规森严,每日卯时必有查点。要求弟子不得惫懒,按时起早修练。裴氏有许多类似的苛刻门规,弟子们经常暗中抱怨,却不敢提出异议。
家主威势甚严,且他对自己比对旁人更苛刻,人无完人,但他是例外,其一言一行皆被玄门中人当作楷模效仿,找不出一点让人指摘的地方。
因他俩昨夜是偷跑出来的,必须赶在今早卯时前赶回御城山。
原本算着时辰还早,御剑飞回去应当正好赶得上。谁知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雨来。
天穹乌云密布,雨势渐大,前路灰蒙蒙的,实不好再御剑飞行,两人也只好作罢。
这下子回去御城山必定得迟了,两人索性慢悠悠地来了。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山下小镇前,见镇口有间茶寮,便打算坐下喝口茶歇整一二。
这会儿在茶寮避雨的人不少,两人正想找个空桌坐下,忽见茶寮中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白衣青衫,腰间坠玉,手持一把翠玉骨扇,还是一惯的那副风流随性贵公子打扮,坐姿随意地靠在窗前品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裴峻口中,和他们家主一道前往洛阳赶赴恩师追悼会的那位谢前辈。
谢玉生此刻也留意到了裴峻和裴陵二人。
双方眼中皆闪过惊愕。
此地与去往洛阳的路是彻底相反的方向,照理说谢玉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裴峻不由发问:“您怎么在这?”
谢玉生瞥了这两个小辈一眼,照理说他们此刻应该呆在御城山中修行,没道理会出现在此地。
“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怎么在这?”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双方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起同一个人的下落。
“叔父呢?”
“你们家主可在?”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脸疑问。
裴峻问谢玉生道:“叔父不是和您一道去了洛阳吗?”
谢玉生答道:“原本的确是这样,不过出发前,你叔父好像临时要去见什么人走开了。他同我约好等处理完事情在这所茶寮碰面。原本以为他不会走开多久,可眼见着这都过去一晚上了还没见他过来,我还正奇怪着呢。”
裴峻和裴陵听他这么说,心中疑虑更深。
他们家主这人,恪守信义到了近乎固执到地步。曾听族中长辈说起过,从前家主与同门约定好时辰比剑,中途因救人而迟到了一刻钟,事出有因,大家都体谅他,况且只是迟到了很短一段时辰,并不影响比剑,无人为此责怪于他。
但等比完剑后,他自去领了重罚。在他眼里,放下与他人的约定而以救人为先,是为义。与人比剑需守时,是为信。无论因何理由失信,失信便是失信。
他待人接物一向礼数周全,不是会让人久等的性子。既与谢玉生约好处理完事情就在茶寮碰面,那便说明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难处理,他很快便能解决完。
与人约好要碰面,又一晚上没赴约。这种失礼又失信的事情,实不像他平日所为。
这中间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裴峻对此倒不怎么担心,毕竟以他叔父的修为,当世也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出不了大事。
裴陵性子比裴峻沉稳,心思也比较细,忧虑的事也更多,他总觉此事有些蹊跷,想了想,问谢玉生道:“谢前辈可知家主临时说要去见的人是谁?”
谢玉生转了转手中的翠玉扇子,回道:“那我就不知了。你是清楚的,你们家主公私分明,不爱探听别人私事,也不喜别人多过问他的事。”
裴峻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没用模样有点烦,对着他直皱眉头。
谢玉生见他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好意思地尬笑两声,道:“要不然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跟这有关的线索。比如他这阵子有没有特别关注的人,或是特别在意的事?再或者说,这几日他有没有做过一些异乎寻常之事?”
裴峻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叔父没有什么特别关注的人或事,同平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叔父对什么都是那副淡漠的态度。
裴陵细细回想后,说道:“家主这几日似乎正留意浔阳那两桩灭门案。”
裴峻斜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事连他这个亲侄儿也不曾听说。
裴陵道:“前几日我整理书斋时见家主用剩的纸张上写着浔阳两字,要说最近浔阳有什么值得玄门中人都关注的事,便只有那两桩灭门悬案了。”
谢玉生若有所思应和道:“也是。”
浔阳那两桩灭门案说起来也玄乎。
上个月初,浔阳朱氏家主娶新妇,在家中大宴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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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十里八乡有些声望的玄门世家都去赴了宴。
这位朱家主年近五旬要娶的却是位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于此事玄门中人暗中多有诟病,但碍于人情往来,利益交互,又看那姑娘不像是受人所迫的样子,倒也能勉强挂个笑脸道一声恭喜。
喜宴到深夜才散去,谁也没想到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一场灾祸悄然而至。
子时更声响过,那座刚办完喜宴的宅子忽燃起了熊熊鬼火,幽蓝色火焰冲破天际。白日里欢声笑语的宅子里,充斥着哭喊声惨叫声,浓烟混着皮肉烧焦的恶臭不停往外冒。
那鬼火烧得太狠太厉害,等附近的玄门世家闻讯赶来,里面的人早都烧成了焦炭,救不活了。
一家一百三十余口人无一人生还,残肢废体堆得满院都是,好好的喜事也变成了白事。
这是其一。
没过多久,此地另一玄门江氏也出了事。
据说是全家乘船出游时遇上了成群水鬼突袭,最后全部遇难,溺死在了水里。
这两桩灭门惨事发生间隔不到一月,且都在浔阳,且皆是由恶鬼作祟所起,难免被人联想到一起。
不过这两家人平日交集并不多,也就是逢年过节看在都是当地玄门的份上,互相送份节礼的关系。
第一桩灭门案看上去像寻仇,第二桩看上去则更像是一场意外。
玄门中人遭遇恶鬼寻仇,或是意外死于恶鬼之手都挺常见的,只是像灭门这么惨的着实不多。
只能说浔阳当地不怎么太平。自从这两件惨事发生后,浔阳当地也不出户,便是白日出来营生的人也少了不少,卖黄纸符文的生意比米铺还好。
不过话说回来,连专门捉鬼除妖的玄门也拿那些手段低劣、道行高深的恶鬼没办法,几张符纸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罢了。
裴峻道:“不过这事跟叔父有什么关系?”
裴陵推测道:“浔阳那不太平,闹得人心惶惶,玄门人人自危,裴氏居玄门首列,道义所在,家主自不会坐视不理。”
裴峻又问:“那这跟他失约又有什么关系?”
裴陵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谢玉生把玩着扇子,望向窗外雨幕:“再等等吧,总会来的。”
三人一道坐在靠窗的桌前等,等到暴雨停歇,天色渐暗,茶寮里的人都走光了,还是不见裴溯的身影。
三人坐不住了,在附近分头寻找其下落,可人好似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连根头发丝也不见踪影。
三人神色凝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裴峻和裴陵商议来一番,决定先回御城山,将此事告知族中长辈再做定夺。谢玉生也决意跟着他们一道回御城山。
路上气氛沉郁,谢玉生最受不了所有人都苦哈哈的氛围,出言调侃了句:“也不必太过悲观,没准是他另有艳遇,美人在怀一时忘了时辰。”
裴峻没忍住瞪向他,连敬语也忘了用,驳道:“叔父又不是你。”
他宁肯相信叔父会绝子绝孙,也不觉得叔父会沉沦女色。
谢玉生尬笑了几声,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谁知此间气氛更沉重了。
6.第 6 章
迷魂阵内,那面会动的墙嗯声断断续续。
沈惜茵缩着身体坐在角落,低头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她不明白为什么墙上那个女人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好像是煎熬的又好像不是。
她在心里默念着快停下来,可越是这么想,那面墙就越是动得不肯停,仿佛非要折磨她一般。
好在这样的折磨没有持续太久,在一阵凌厉强势的剑光过后,停了下来。
是那位尊长用剑强行逼停了那面动个不停的墙。
沈惜茵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那把嵌在墙中的剑上。那柄剑薄如蝉翼,剑身散着霜华般银白皎洁的光芒。
她从前听徐彦行说过,玄门中人的佩剑秉性多如其人,这把剑的剑光这般干净,它的主人大约也如它一般高洁无暇。
“徐夫人,你没事吧?”见她低头缩在一旁,对面那个男人出于礼貌询问了她一句。
沈惜茵尴尬地回了句:“没事……”
她拼命掩饰自己身上的异样,不想在平静的对方面前显得那么狼狈。只是呼吸尚未平复,月匈口起伏不定,颈上隐忍的汗水微微湿了衣襟,说自己没事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好在对方并未多问,算是彼此默契地揭过了这一段。
石室内又恢复了沉寂,只余呼吸声清浅划过。
此刻室内明亮如昼,沈惜茵不可避免地将对面那人看得更清了。他身上穿着身接近于玄色的常服,看上去像是外出远行的打扮,衣襟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腰间垂挂着一块古朴的墨玉,颜色幽深沉闷,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致。
那方墨玉上似乎刻着什么字,沈惜茵定睛看去,见是一个小小的“溯”字。
沈惜茵认识的字不多,这个字却是刚好认识的。
小时候她也期盼过自己能有求学的机会,不过她养活自己已经很艰难了,这个愿望太过奢侈没法实现。
有段时日她给城里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做帮工。那户人家设了私学,她每次经过后院的时候,总能听见里头小郎君小娘子跟先生念书的声音。
有时候她干完手里的活,见院子门开着,就远远地站在院墙外瞧一会儿。有回见先生教小郎君小娘子念诗,念到过这个字,大约记得是逆流而上的意思。
后来那家人举家迁去了浔阳,像她这样身板小,饭量又不少,还显得有些多余的帮工便也被辞退了。
沈惜茵盯着墨玉上那个小字看了好一会儿。玄门名士行走在外多会随身携带能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譬如刻了名字的玉或是印章。这个“溯”字大约是他的名讳。
原来他叫做裴溯。
沈惜茵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记住了他的名字,看着他光鲜的衣衫,不知怎么就想到对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尽管此刻她也穿着一身精致的华裙,但她身上这身裙子总有换下的那日。
裴溯察觉到她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没……”意识到这样盯着陌生男人的腰带看着实极为不妥,沈惜茵没再为自己狡辩,垂下眼眸愧疚万分地道了句,“对不起。”
对方不知为何在听到她老实承认自己错误之后,神色难看了几分。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沈惜茵抱膝坐在角落,方才被那道动墙挑起的不适仍未消散。别的倒还好,只是小腹里头像是塞了一团泡了热水的棉花似的,不舒服得紧,总想有什么东西能把棉花里的水给摁干净。
她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一直呆在阵里出不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尊长。”她揪紧自己的裙子,小声问,“还有别的方法能从这里出去吗?”
裴溯道:“有。”
沈惜茵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方法?”
裴溯抬眸对上她无知又单纯的目光,好一阵无言,过了会儿神色严正地回了句:“你不会想知道。”
沈惜茵只觉莫名其妙,她不就是想知道才问的,不想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就在她不明所以思绪混乱之时,忽听见一阵沙沙声,像碎石崩落的声音。顷刻间,四面墙壁上的浮雕如风吹过沙浪一般被抹去,一行她看不懂的古文字取而代之出现在墙面上。
沈惜茵既震惊又无措,她不知道这个名为迷魂阵的邪阵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上、上面写的是什么?”
裴溯看着正面墙上那道古文字,平静地念了出来。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像是老旧失修的机括摩擦发出的声音。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靠近,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
沈惜茵呆愣在原地,随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这里所谓的彼此,只可能是指她和裴溯。她不可避免地去想,究竟要靠得多近才能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
一旦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就怎么也甩不掉了。她不由升起一股恼意,像被激怒的小兽般,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我有丈夫。”
话说出口后,又一阵后悔。
这个事实对方早就知道,她又何必在此刻意强调。说得好像对方就乐意靠近她似的。
裴溯的目光似略透出讽意。
这样的反应令沈惜茵倍感羞耻尤为不自在,她捏着拳头嘴唇发颤,又听见他平静回了一句。
“我不至于。”
这句话过后,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
事到如今,沈惜茵如何还能不知迷魂阵是个怎样的邪阵。
那满墙脏画,还有如今显现在墙上的那行刺目古文,无一不是逾越世俗,超脱情理的东西。其中夹杂的情念与爱欲,磨人心智,又令人不堪。
她确定这是个十足下流的邪阵。
石室墙上醒目写着“靠近”二字,但他们不知何时退到了离彼此最远的地方。
沈惜茵背靠上石墙,冰凉坚硬的触感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她汗湿的背上,凉意让她身体缓过些许。
她比谁都清楚,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她会受不了。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又问了一遍:“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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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从这里出去?”
在听见她第二遍问起这个问题,裴溯没有再回避,直白地答道:“照做。”
他视线微微往上,看清她褶皱的浅藕色裙摆,以及骤然紧揪住衣袖的手。
那双细白的手拘谨地缩在衣袖当中,只露了小半在外边,上边有茧,指甲修剪得干净,用力的时候圆润指尖微微泛红。
沈惜茵终于明白了他方才为什么会说那句“你不会想知道”。
他们彼此都清楚,她是不可能会照做的,他也一样。
沈惜茵尽量平稳着呼吸,问道:“若不照做会如何?”
裴溯:“我也不知。”
关于迷魂阵典籍中并未有详尽记载,外界有许多与之相关的传言,或虚或实真伪难辨。
只能确定迷魂阵有七七四十九道情关,想要出阵需得过了全部关卡。
至于其他未作考究的传言,比如没有哪对男女能完璧地从阵中出来之类的话,没有确切证据,他无法断言。
他不认为自己的意志会受外力所牵动。
未知的答案让沈惜茵惶恐,又心生几分侥幸。
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就像方才他用剑制止了那面反复磨动不停,还混着击水声和哀叫声的脏墙一般。
她悄然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对方。此刻他的平静,让她心安了些许。
更何况从提示音响起到现在,没有任何事发生。
她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可从刚才起就一直回响在耳边的滴漏声扰得她心脏突突乱跳。
那声音就好似某种倒计时。
“您有听见什么声音吗?”她问裴溯。
裴溯回道:“有。”
沈惜茵又问道:“是规律的水滴声?”
裴溯道:“是。”
沈惜茵呼吸快了几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裴溯告诉她:“这个关卡有时限。”
这代表着他们必须在时限结束前靠近彼此,并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如若不然……
沈惜茵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想到自己是有夫之妇,想到自小恪守的规矩,想到自小耳濡目染的规训。
仔细想来她连自己夫君身上是什么味道尚不熟悉,他们很少有靠近的时候,总在暗夜时分,短暂到记不太清。
那一声接一声的滴漏声折磨着她。
她抿着发干的嘴唇,抬眼去看对方。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和刚才一样挺直了背站在远处。
他们之间像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不会跨过来,她也无法走近一步。
沈惜茵闭上眼,等待着时限走尽。可偏偏怎么也不尽,此刻她觉得自己像等待临刑之人,头顶上高悬着的刀,迟迟不肯落下。
她一遍又一遍地做心理准备,额角鬓边都积了细密的汗水,快要被磨得没有了耐心。
就在她快要怀疑这滴漏声是否代表着别的意思时,滴漏声停了下来。
熟悉的提示音重新出现在她耳边——
“时限结束,强制执行关卡。”
7.第 7 章
沈惜茵想过很多种不执行关卡会有的惩罚,万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强制执行。
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路,为什么又要装模作样给出时限,天知道在等待时限结束的那段时间里有过怎样的挣扎。
她确定是这阴险卑鄙的邪阵在故意折磨人。或者说墙上那段古文提示词像是预告,而所谓的时限,不过是这邪阵佯装大方给出的准备时间,最后不论准备好还是没准备好,都要按照它的意志来走。
就在“强制执行”的提示音出现的下一瞬,整座石室开始收缩变小。石室空间缩小了,石室里的人自会靠近。
沈惜茵感觉到脚下的地在不断朝裴溯的方向挪动。
肉体凡胎全然无法阻止这一变故,她慌了神朝裴溯望去,期盼他能做点什么来制止这荒唐的一幕发生。
“尊、尊长!”
裴溯也的确意图制止这一切。只是他刚抬手欲施咒,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拧眉不语。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距离快要消失殆尽前,他提起佩剑用力往前一刺。
那把剑就这么横抵在两面即将靠拢的墙之间,生生在两道墙中间隔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也给了他们彼此喘息的机会。
但情况也没好多少。
前后是被他的剑隔开了,上下左右的空间却还在变小。
他的身体不得已向前倾来,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将她笼罩,他抬手撑在墙面上,抵抗着与她更近一步。
沈惜茵看见悬在自己头顶的那双手臂,眼睫轻颤。
他刚用过力,呼吸声浓重。
过近的距离让他们被迫将彼此看得清晰。
裴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白净,清润,五官精巧,唇瓣很红,像是因为干渴而被抿了很多次。
很快他挪开视线,提醒自己这是他人的妻子。
他们之间的间隔越来越近,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沈惜茵呼吸的频次变快,不可避免地嗅见他衣衫上淡淡的香气。
她描述不具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像冬日里傲然挺立的松,又像山林里宁折不屈的青竹,是冷淡而清雅的,又有种沉硬的刚直劲。
明明闻上去像是种沉闷温厚的味道,却又带着某种不可阻挡的侵略性,顺着她急促的呼吸,浸润整个肺腑和胸腔。
随着时间的流逝,能活动的空间愈发小了,他的颈部被迫朝她压了下来,以至于他身上的味道愈发清晰而浓烈。
沈惜茵合上颤动的眼皮,试图忘掉这个味道。忘了就不算记得过,不曾记得便是没有过,没有就不算错。
可越想忘掉,记得就越深刻。
何况此时此刻,他的呼吸一遍又一遍地打在她耳垂上。她分不清吸进身体里的气是不是对方呼出来的。
这感觉很不好,让她久病不愈的身体愈发软热了。
她有罪。
此刻,他们像被关在一只狭小的柜子中。
沈惜茵察觉到对方在抵抗,一动也未敢动。尽管空间有限,他的肢体却依旧守礼地与她保持一线距离。
也亏得那把横亘在两墙之间的剑,让他们之间还留有最后一丝体面。
只是那邪阵见不得他们好受。见他如斯能抵抗,强制的力度又加大了三分。
那把薄如蝉翼的剑,在两面墙持续不间断的强力挤压下被压弯。
两面墙又靠近了一分,空间进一步缩小,这使得他的身体被迫贴向她,弯曲的膝盖蓦地挤进她凹陷的裙中央。
沈惜茵仰起头,双目圆睁。
这忽擦进裙中的一下,似凿开深井的摆锤,掩藏在地下积聚已久的井水喷薄而出,如她隐忍许久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了。
她受不住闷哼了一声。
她感觉到身前人落在她耳垂旁的呼吸停了三息。
下一瞬耳旁传来了迷魂阵的提示音——
“恭喜二位,顺利突破首道关卡。”
——
回御城山的路上,裴峻因为谢玉生诋毁他叔父沉沦女色,这一路上都没怎么给这位前辈好脸色。
裴陵夹在两人中间格外难做,连连叹气。一个是有名有望的玄门前辈,一个是上头有人的师弟,谁都不好惹。
家主外出期间,门中代为理事的是他的心腹家臣裴道谦。
家主失踪一事尚未有定论,三人未敢妄自声张,急匆匆赶回御城山后,先去见了裴道谦。
裴峻将他和裴陵偷跑去城南荒山找血阴石,之后又在茶寮遇到谢玉生,得知叔父失约并失踪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裴道谦,连同这期间他们三人的一言一行也事无巨细一并阐述,生怕自己漏了什么线索。
当然他自动略掉了谢玉生诋毁他叔父的那句无关紧要又伤风败俗的话。
裴道谦仔细听完裴峻的话,沉思片刻后道:“莫急,容我先查探一番。”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罗盘。
见此,裴陵道:“先生是打算探魂?”
裴道谦极为擅长术数占卜,于此道上造诣非凡,又因其精通百家典籍,时常给小辈们授课,因此被裴氏后辈尊称为先生。
所谓探魂,意为探人生魂,当世能用这种术法之人屈指可数,裴道谦正好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有存在的痕迹,修为高深的玄门术士能凭借蛛丝马迹探寻到尚还生还在世之人魂魄的踪迹。
谢玉生还是头回见识这种神秘术法,觉着有点意思,探头细瞧那罗盘。
雅室门窗紧闭,一阵浅淡光华过后,罗盘上有了结果。
裴峻迫不及待地问:“结果如何?”
裴道谦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这让他紧张得魂都快没了。
一阵沉寂过后,裴道谦缓缓睁开眼,微笑道:“放心,家主无碍。”
听到这个答案,雅室内的众人皆松了口气。
不过裴陵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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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解:“既然家主无碍,又为何会无故失约于人?”
裴道谦方正的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厉了几分:“你又怎能断定无故?须知裴氏家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为立身以正,处世以仁。凡事皆有轻重缓急,倘若此刻家主正为救人性命之事竭尽心力,又如何有空闲去赴约呢?”
他又捋了捋山羊须,语气放缓了几分道:“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不过可以想见,家主此刻应当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暂时分不开身。”
裴陵低头讷讷:“是弟子失言。”
裴峻道:“总之叔父没事就成了。”
谢玉生道:“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裴道谦又上前向谢玉生致过歉礼:“此番确是裴氏失礼在先,待家主改日归来定与玉衡君有个交代。”
谢玉生甩甩扇子大方道:“这倒无妨,改日请他赔我几坛你们裴氏酒窖里最好的佳酿就成。不过恩师追悼会在即,我得赶路过去了,便先走一步了。”
裴道谦无有不应,瞧着这会儿天色不早,又留了谢玉生在此过夜歇息,等明日天亮再行上路。
当然也没有忘了罚私自偷跑出山门的裴峻和裴陵抄经罚跪。
打发走了那三人,雅室又安静了下来,书案旁香炉袅袅青烟徐徐上浮,裴道谦看向手边罗盘停滞不前的指针,神色凝重。
他方才用探魂试图找到家主的位置,但失败了。要么是他要找的人此刻已经形神俱灭不存于世了,要么是这个人此刻正处在一个探魂探不到的地方。
他当然不希望是第一种情况,但什么样的地方是探魂探不到的?家主又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裴道谦陷入了沉思。
裴峻和裴陵跪着抄了一夜经书,次日起来,只觉手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没等缓过气了,又被裴道谦给叫了过去。
原本以为此次他们犯了门规要被那一肚子坏水的老头给关一阵子禁闭,谁知出乎意料,刚过去便听那老头道:“你们两人此次便代替家主,随玉衡君一道去洛阳。”
“家主与恩师情谊深厚,于情于理裴氏不好缺席,阿峻是家主身边最亲近之人,阿陵又是家主最信重的弟子,你二人代替他前去正合适。”
“是。”
“弟子领命。”
二人得了令,匆匆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临行前,裴道谦给了两人通信纸鹤,叮咛说若发生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便用纸鹤通知他,出门在外行事切莫莽撞。
裴峻与裴陵收下纸鹤连连应是。
裴道谦交代完二人,又转头对谢玉生道:“我家小辈便有劳玉衡君照看了。”
谢玉生摇着扇子笑道:“这自然好说。”
裴峻略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裴陵连忙站在他身前,挡住他的脸,心中哀叹,这夹心饼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裴道谦目送三人出了山门。
此间天朗气清,可他总隐隐觉得风雨欲来。
8.第 8 章
迷魂阵内,顺利通关的提示音,让挤在逼仄石墙内的两人陷入无尽沉默。
沉默间涌动着诡异的尴尬。
上下左右的石墙,在通关提示音响起后,不再推着他们靠近,只是此间依旧挤得让人无法动弹,这使得他们不得不保持原有的姿势。
沈惜茵身体很难受,她说不出是一股怎样的难受劲,想要小解但好像又不是,总之让人觉得憋得慌,又臊得慌。
她竭力忍耐不适,一动不动,不想在这种难堪的时候,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好在裴溯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他抬手探索着往上,试图在石壁上找到破解眼下处境的机关。
这使得那条嵌在她裙里的膝盖随着他身体的动作一下一下往上蹭。
在这逼仄狭小到几乎无法动弹的空间内,这是无法避免的。
沈惜茵紧抿着唇,双手用力抠着石壁,指甲几乎要掐进去。
她虽闷声不吭,但因此而变得一抽一抽的呼吸却骗不了人。
裴溯探着石壁的手一顿。
片刻后,他继续冷静地抬手向上探去,未过多久,在石壁顶上找到了机关,用力一推。
顷刻间,那几面禁锢他们的石墙化作风沙在他们眼前一点点消失。
久违的日光照进沈惜茵偏浅的瞳仁。
他们从石室出来,进了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山林。
两人身体得以曲张后,各自退开几步。
沈惜茵腿有些软,站不稳当,险些坐倒在林间湿润的泥地上。她强撑着身体站稳,别过头去,无声喘息。
裴溯侧身背对着她,默然不语。
好一阵子过后,裴溯先开口道了句:“徐夫人,可否借步详谈?”
沈惜茵平复了一会儿气息,应声道:“好。”
两人走到一片树荫下,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对立而站。日光透过枝叶在二人身上落下斑驳光影,风吹过树梢落下沙沙轻响。
裴溯道:“你应该也听清了,方才那道通关提示音里有说到‘首关’二字。”
沈惜茵轻轻点了点头。
“先前你问我何谓邪阵,顾及你我身份有别,我并未言明。彼时我尚以为能解开此阵,然此阵生门已封,现已无法依靠正经手段破阵。事到如今,我亦没必要再向你隐瞒什么。”裴溯沉下声,严正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恐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徐夫人见谅。”
沈惜茵抿了抿发干的唇:“好……”
“如你所见,迷魂阵是一种会强制男女行尽情事的邪阵。你我方才所经历的关卡,称作情关,而在此阵之中,与之类似的情关共有七七四十九道,不出意外,之后的情关只会更逾矩。”
沈惜茵想到先前那无法控制的一幕幕,额前冒出细汗,抿着唇默了许久,低声问了句:“会逾矩到何种地步?”
“交//媾。”裴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沈惜茵的身体因为他说的这句话骤然一缩。这样的话他用陈述的口吻讲出来,反让人倍觉羞耻。
裴溯道:“我不希望会到这样的地步,相信你亦然。”
沈惜茵应道:“是。”
“无论何种阵,启用皆需灵力相辅。迷魂阵在执行关卡时,需消耗大量灵力,而消耗掉的灵力需时间恢复。因此它在触发第二道关卡前,尚有一段缓冲时间。”裴溯道,“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再寻别的方法出阵。”
“好。”沈惜茵藏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紧,有句话她不知该说不该说。她不太懂深奥的玄门道理,说这样的话好像有些不自量力,但总想也做点什么。
唇瓣抿了又抿,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做好了对方不回应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很肯定地回了她一句。
“有。”
这个字让沈惜茵一下子心跳快了起来,心里升起一阵雀跃,大概是那种小人物也有用武之地了的雀跃,脸上因为这点雀跃而泛起薄红。
下一刻却听裴溯凉声道:“离我远点。”
沈惜茵一怔,脸上薄红退去,过了好一会儿后,应他道:“好。”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强硬得有些失礼,裴溯多补了一句:“我非是冒犯之意。”
“我明白的。”沈惜茵轻声回他道。
或许离得远些,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强制在一起做这样那样令人难以启齿的事了。
裴溯没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告辞”便离开了。
沈惜茵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身影离她远去,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或许他很快就能找到破阵的办法,如此一来,他们也不用再相见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偌大的一片林子,忽然只剩她一个人。
沈惜茵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当然她很快便察觉,肚子也空落落的。
从进入迷魂阵到现在,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辰,先前身心皆被邪阵所折磨,未及细想,此刻松懈下来,才觉肚子饿得不行了。
虽然尚不清楚自己被迷魂阵弄到了什么地方,眼前的这片密林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但肉体凡胎实在撑不住长时间的饥饿。无论如何她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才是,否则没等裴溯解开邪阵,她就先饿得没命了。
沈惜茵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壮了个胆,朝林中走去。
当然去的是和裴溯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从前住在山脚下,靠上山采灵药为生。因此对山林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一清二楚。
比如此刻她脚边的这朵花蘑菇,看上去十分鲜美可口的样子,但仔细观它周围倒下的一堆青灰虫尸,可见它已经毒死了不少无知的小生命,还是不碰为妙。
沈惜茵运气不错,走了没多久,便寻见了一颗果树。
这种果树她从前在山里见过,具体叫什么名她没细究过,总之是种能吃的果子。果肉没什么汁水,口感酸涩,因为十分难吃,所以不是饥荒年,几乎没什么人会去摘。
虽说不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的了,眼下这境况,也没什么可挑的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只是这颗果树颇高,果子都结在够不着的地方,实在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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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不过没关系,解决这种小问题,沈惜茵十分有经验。
她在四周转了一圈,找到几块能垫脚的石头。
她利落地把华服长袖往上一卷,抬手去搬石块。呼哧呼哧搬完一块,顺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还是够不着,于是又回去搬第二块。
只她饿得慌,身上没剩多少力气了,搬不动第二块石头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手搬不动还有脚。
沈惜茵提起繁复的裙摆,一点一点把石头踹到果树附近,又手脚并用使劲将两块石头叠在一起。然后顺利踩着垫脚石,摘了一兜裙果子。
这些果子够她吃几顿的了。
解决完吃食,沈惜茵着手开始寻水源。
她从繁复的裙摆上撕下一块多余的装饰布料,用来打包果子。打包完,背起一布包野果,一路朝丛林低处走去。
通常地势低洼的地方更容易有水源汇集。
走了大约两刻钟,见着一片竹林。竹子喜湿,这附近或有水源。
沈惜茵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似乎能听见清泉淙淙流淌之声。沿着声音走去,很快便见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沈惜茵放下一布包果子,跑去溪边。用干净的溪水洗了把脸。
晶莹清透的水珠顺着白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击碎溪水中映着的清瘦身影。
冰凉的溪水洗去了一些她身体里莫名积聚的燥热。
她觉得好受多了,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身上还粘嗒嗒的,尤其是裙子里边。
沈惜茵抬手解开衣襟里的暗扣,紧绷的衣领立时松了开来,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这件华服是徐彦行为她准备的,穿在身上活动不便,尺寸又偏小了些,着实绷得她胸口难受。
现在松开些许,舒服极了。
溪边几尾活鱼游弋其中,石缝里还有好些螺蛳。
若是能生起火来,晚上或能加餐一顿。只可惜她身上没带火折子。
见天色尚早,沈惜茵试了试传说中的钻木取火。拿用锋利石块削尖的木头桩子在另一块木头上搓啊搓的,搓到掌心都发红了也没冒出半点火星子。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刻沈惜茵无比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玄门中人一样,随手掐个决就能在指尖生起火苗。
早知如此,方才那位尊长走时,她该厚着脸皮借点火。心里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一向怕麻烦别人的她,是肯定不敢那么做的。
想着想着,沈惜茵听着溪水涓涓流淌声,靠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慢慢合上了眼。
大约是太累了,这一觉睡醒已是天亮。
四周的一切都未变,她尚还在迷魂阵中,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耳边也没有需要闯关的提示音传来。
沈惜茵就着溪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后,打算再去林子里看看,找些能够吃用的东西。
她绕着林子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好巧不巧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裴溯。
彼此默了一瞬,没等对方有所反应,她转身便往反方向走。
沈惜茵时刻谨记: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