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等好事?》
3. 长兄尘赦
乌令禅不知年幼时遭遇了什么,血脉、记忆和「乌」印一起被封。
如今太平弓一箭破开封印,短短片刻他的琥珀眸瞳彻底化为猩红,连幼时记忆也若隐若现。
不过终究时间过久,乌令禅不太记得“长兄”是何种模样,只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和一个奇怪的念头。
——快跑。
乌令禅不解其意。
这时,大鸢一声啼叫,江争流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雪裘披风,轻轻披在乌令禅肩上。
“少君,辟寒台到了。”
乌令禅低头望去。
辟寒台终年落雪,从高空看好似一块冰玉雕琢而成,殿外是连绵不绝的竹林,寒风呼啸中依然嫩绿成荫。
大鸢羽翼漆黑,尖喙暗红,似乎惧怕什么,不愿靠近辟寒台,一直哀哀叫着在半空盘桓。
荀谒不耐道:“落。”
大鸢好似哭了声,浑身发抖半天——乌令禅差点被它给抖得蹦起来,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飞落辟寒台。
大鸢小山似的,乌令禅不好往下蹦,索性朝着荀谒伸出手,示意“扶我下去”。
荀谒:“……”
荀谒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气笑。
他狞笑着御风上前,揪着乌令禅的后领将他拎起来。
乌令禅一身衣袍金饰漂亮而杂乱,拎着后领随手一晃就叮当作响,像是捏了一兜钱串子。
荀谒将“钱串子”放下,假笑道:“少君,请。”
乌令禅瞪了他一眼,看在他还听话的份上大度原谅了他的冒犯。
辟寒台已有不少人在等候。
乌令禅走上玉阶,刚到殿内,就察觉到几道视线欻欻朝着他射来。
没等乌令禅反应,几个白影倏地如一把离弦的箭猛地窜到乌令禅面前,眼神如同锋利的刀一寸寸在乌令禅脸上雕刻。
待视线落在乌令禅脖颈的「乌」字金印上,众人终于哽咽落泪,拉着乌令禅热泪盈眶地看个不停,七嘴八舌。
“少君!天可怜见,少君终于归来!我等不负君上所托,死也瞑目了!”
“这相貌!简直和乌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魔神怜悯,当真是少君!”
乌令禅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疑惑看着这群长得千奇百怪的人。
叽叽喳喳说啥呢,听不懂。
荀谒肩上停着只巴掌大的鸢,他吊儿郎当地迈入殿内,假笑道:“好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啊,少君流落人族十一年,也没见你们谁派人去寻?”
众人一噎。
江争流淡淡道:“少君自小在辟寒台长大,失踪后尘君不照样事不关己,独坐高台?”
荀谒冷冷看他:“枉了茔兽潮来势汹汹,这些年若非尘君力挽狂澜,你们早已沦为魔兽腹中鬼,哪还有嘴在这里道尘君的是非?”
人群中有位年长的长老抚着胡须说:“呵?力挽狂澜?自从苴符君上闭关,尘君执掌昆拂墟以来,枉了茔便动荡不断——前段时日魔兽袭击,拖走数十人,就连边壤一寒君之子都下落不明。”
荀谒眼皮重重一跳,拇指咔哒一声将长刀弹出一寸。
“魔神震怒,这才降下不详。”长老侃侃而谈,“这些年,昆拂墟惶惶不安,直到前日,天降异象,枉了茔兽潮顷刻平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视线看向乌令禅。
乌令禅:“?”
众人叽里呱啦吵架,词汇储备只有五岁的乌少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鸟语,他被吵得头疼正悄摸摸坐在旁边吃点心。
刚塞嘴里,就被众人注目。
乌令禅艰难将噎死人的糕点吞下去:“啊?”
怎么了这是?
长老视线在乌令禅满脸点心渣渣的脸和迷茫睿智的表情打量一圈,沉默许久,震声道:“少君血统纯正,雍容华贵,卓逸不群!魔神眷顾之人,唯有少君才有资格执掌昆拂墟!”
荀谒:“……”
江争流:“……”
除了血统纯正,其他词哪里和乌令禅挨边儿?
护短如江争流也沉默了。
荀谒无语半晌,幽幽道:“二长老果真年迈,眼都瞎了。”
二长老怒而拍案——不知是真怒,还是恼羞成怒:“少君刚一回来,枉了茔兽潮顷刻平息,如今边壤还有数千魔兽受于威压在那长跪不起,这难道不是魔神的震慑?!”
乌令禅一边看热闹一边拿着糕点吃吃吃,还挺好吃。
就在众人吵得即将掀桌子时,辟寒台骤然出现一道琴音。
“铮——”
乌令禅糕点都掉了,受惊抬头。
谁在哀嚎?
听到这声琴音,吵闹不休的众人瞬间像是被掐了喉咙偃旗息鼓,恭敬朝着首位跪地叩拜——哪怕背地里骂狗贼的江争流也颔首行礼。
乌令禅疑惑地循声望去。
辟寒台屏风后,有抚琴声。
不过琴音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弹,魔音绕梁,惨绝人寰。
乌令禅被摧残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心想三界最持正端庄的佛子听了这琴音都得立地成魔。
谁在弹琴?
屏风后传来道轻缓的声音:“少君归来是天大的好事,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荀谒沉着脸将出鞘的刀收了回来,缓步走至屏风边垂首而立。
“尘君。”
乌令禅挑眉。
方才那魔音……琴音是尘赦所奏?
琴音有震慑敌人的威力,反正一音拨来,满室吵闹彻底停歇,连方才嚣张的二长老也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老鹅,不敢吱声。
尘赦问:“枉了茔兽潮被封印数千年,早在父亲在位时便时常有大魔试图破封印,如今昆拂大乱,二长老的意思是我不详,这才招来灾祸?”
昆拂墟本有十七域长老,如今被尘赦宰年猪似的一年杀几个,如今只剩下寥寥七位。
这七人或是畏畏缩缩怂如鹌鹑,一见尘君就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
或是双耳不闻窗外事,闷头闭关,完全不成气候;
或是底蕴庞大,梗着脖子和尘赦艰难抗衡。
显然,二长老属于后者。
他艰难撑着手杖站起身,颇有种一头撞死的刚烈:“我只是就事论事,血统一说……”
荀谒听不得这俩字:“放肆!什么狗屁倒灶的血统?!苴符君当年也是杀出来的魔君之位,怎么到了尘君却要讲究血统纯不纯正?想死就直说,别闹这一出,你真当我们尘君是什么好人不成?”
尘赦:“……”
二长老并不理会荀谒的愤怒,转身拉乌令禅下水:“少君,您说呢?”
乌令禅:“……”
说什么?发生什么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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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尘赦又在弹魔音。
乌令禅被搅和得脑袋疼,对上众人或期盼或愤怒的眼神,记起江争流方才说的话。
强者为尊……
正是用到他的好时候。
看这架势,这些长老分明是不愿尘赦继位,这才闹了这么一通。
江争流给乌令禅使了个眼色。
乌令禅郑重其事地点头。
懂了。
“新君之位……”乌令禅磕磕绊绊地说,“强者厉害,长兄最,佳。”
琴音倏地一停。
满室都在等待乌令禅的“但是”。
乌令禅没有但是。
……还好奇为何没人接话。
辟寒台一阵死寂,察觉到乌令禅说完了,众人脸色微微扭曲了下,连一向算无遗策的江争流也面露错愕。
荀谒眉梢一扬,察觉到辟寒台早已开启的杀阵在缓慢消失,唇角一撇。
这小少君蠢得要命,稀里糊涂被江争流他们推出来当刀使,本来以为说不上几句就会被这头顶的杀阵给挫骨扬灰。
没想到阵法都发动了,临门一脚这人突然长脑子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缓的笑声。
端坐案边的男人终于起身,高大身影倒映在竹枫相衬的水墨屏风上,迈步而出。
乌令禅循声望去,微微一愣。
天幕幽蓝,仿佛倒映烟雨青山,尘赦一袭靛青长袍,上方绣着乌令禅并不懂的纹样,如同活物般在暗纹中爬行。
最奇特的是他的脸。
尘赦闭着眸,浓密的睫垂着,从眼皮到面颊上方有朱红色的繁琐符纹,像是个封印般困住他的眼,邪嵬诡谲。
乌令禅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只呆呆盯着眼上的符纹看。
倏地。
那符纹宛如活物般,一点朱砂轻轻往下一动。
……像是“看”了他一眼。
乌令禅吓了一跳。
尘赦怎么是个瞎子?年幼时他也这样吗?
不记得了。
尘赦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三头六臂凶神恶煞,相反他气度儒雅过了头,长身鹤立,像是哪个名门正派照着古书养出来的谦谦君子。
乌令禅眨了眨眼。
尘赦虽瞎,但不知怎么准确无误朝着乌令禅的方向一伸手,姿态雍容带着贵气:“……,来。”
乌令禅面露迷茫。
尘赦似乎说了一个叠词,他听不太懂,估摸着是“弟弟”。
记忆中好像也有人用相同的姿势、语调唤他。
乌令禅不怕他,也没看到其他长老面露惊惧的阻止,一袭红枫金袖袍翻飞,如同幼时般翩然跑到尘赦身边。
离得近了,乌令禅才发现尘赦好像过分高大。
他已十六岁,在同龄人中已算高挑,可走到尘赦面前却堪堪到其肩膀,得仰着头看他。
尘赦垂头,眸瞳微动,似乎在用无形的东西“看”他,语调带着笑,哄孩子似的。
“还记得我吗?”
乌令禅摇摇头,又犹豫着点点头,掐了两根手指比了比:“就记得一点点。”
“那记得叫我什么吗?”
“记得,阿兄。”
听到这个只有孩子才会叫的称呼,尘赦羽睫微动,好一会才笑起来,伸手轻轻抚摸乌令禅柔软乌黑的发。
“嗯,乖。”
4.卖乖撒娇啊
尘赦喜怒无常,饶是心思缜密如江争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将丹咎宫收拾出来,请少君住进去。”
荀谒一怔。
之前不是说随便找个破院子,将人软禁起来省得生事儿吗,怎么一个照面就住丹咎宫了?
周围长老也是脸色一变,纷纷阻止。
“怎能住在丹咎宫?!”
“少君身份尊贵,怎么能住在那……那那地儿!还是跟随江长老住,更方便照料!”
尘赦淡淡道:“丹咎宫本就是少君年幼时的住处,为何不能住?”
众人脸色难看。
自然是因为你,心中没有数吗?
辟寒台离丹咎宫极近,只相隔一条吊桥,将乌令禅放在尘赦眼皮子底下,他们担心这厮一个不顺心就将少君宰了。
尘赦挑眉:“依少君之见呢?”
乌令禅隐约听懂“住”,他也不懂,只好乖乖地说:“全凭阿兄做主。”
“嗯,好。”
煞神的决定无人能改变。
众人如丧考妣,没想到非但没给尘赦使绊子,还赔了个少君。
乌令禅走了两步,似乎记起什么,回头问:“阿兄,我能要,要人,保护我吗?”
听闻魔族凶险,乌令禅毫无修为,玄香太守又被击碎灵体,若想重新凝出器灵,还是要尽快恢复金丹。
恢复修为这段时日,最好寻个修为高深的人相护才能心安。
乌令禅想得认真,没瞧见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江争流心口重重一跳。
本以为这位乌小少君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却未曾想也是个有脑子的。
权衡利弊,懂得取舍,舍弃新君之位讨好尘赦;又知晓身处尘赦掌控下极其危险,寻人相护起码不至于死得无声无息。
荀谒冷笑连连。
都进笼子当鸟了,还想和江争流同流合污呢?
尘赦倒是瞧不出什么神情,和颜悦色道:“可以啊,那……想选谁保护?”
江争流正准备站出来。
乌令禅伸手一指:“他。”
江争流一噎。
乌令禅手所指之处,荀谒等着看好戏的神情陡然僵在脸上。
谁?
江争流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为乌令禅的愚蠢,还是大胆。
荀谒被气笑了,面目狰狞盯着他,准备等尘君一声令下,他便摘下此人狗头!
等了三息,却听尘赦又笑了一声。
“昆拂魔兽虽多,却不敢来丹咎宫放肆。” 尘君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铃递给他,红绳坠着微微一晃,叮当作响,语调温柔道,“……若怕,这金铃可抵挡化神一击,拿好。”
荀谒:“……”
荀谒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乌令禅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接过来晃了晃,又犹豫着看了一眼荀谒——这人很听话,要是能把他要来就好了。
但尘赦婉拒了,乌令禅也不再强求:“谢谢阿兄。”
尘赦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啦。”
“乖孩子,去吧。”
乌令禅捏着铃铛,叮叮当当地跟着江争流跑了。
众人憋着气鱼贯而出,一离开辟寒台,赶紧一拥而上将乌令禅围起来。
乌令禅赶紧抓住金铃,唯恐这些人暗算他。
谁料这些长老满脸怜悯看着他,一言难尽地接连叹气,像是在看一个命不久矣的傻孩子。
等叹了一圈,每个人又拿出一堆法器往乌令禅怀里塞。
“这是璇玑镜,遇到危险时可招来一颗陨星砸下,与敌人同归于尽。”
“……四块玉,若不敌,可斗转星移逃窜万里之外,不过可能得抽你半条命的生机,慎用。”
“乌静衣,穿上可避水火……”
乌令禅懵然地被塞了一堆东西,又在众人压抑的呜咽声中,跟着江争流进去丹咎宫。
……看这架势,还以为他要去的是鬼门关。
***
外面那死动静逐渐消失。
尘赦缓步走回屏风后,指尖漫不经心在古琴上轻轻一抚。
荀谒唯恐尘君乘兴再抚一曲魔音,忙道:“江争流今日拿少君的血统作筏子,恐怕所图不简单,尘君不宜再心慈手软,该速杀之以绝后患。”
“江争流不是蠢人。”尘赦淡淡道,“他知道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君根本撼动不了我什么,闹这一出是想拖延时间,让我不那么早得到魔君印。”
荀谒一愣:“他还惦记着枉了茔的魔炁呢?”
枉了茔魔兽数千万,魔炁便是由枉了茔中央的血海而生,随着魔兽一起被天道规则所化的结界封印。
不过近数十年,结界有所松动,三界各地时不时会有虚空缝隙出现,穷凶极恶的魔兽和魔炁一同爬出肆虐为祸人间。
上任魔君重伤闭关后,尘赦暂代魔君之位,用灵力修补缝隙。
可那终归只是权宜之计。
若想彻底稳固结界,唯有真正获得魔君印。
尘赦想彻底封印枉了茔;江争流却想富贵险中求。
今日江争流利用乌令禅的血统之说对尘赦发难,是想拖延尘赦得到魔君印,好抓紧时间能从缝隙中获得更多魔炁。
荀谒蹙眉:“尘君杀了十域长老,还差再杀个江争流吗?”
尘赦勾着琴弦轻轻一松,迸出裂音,他并未回应这话,只冷淡地问:“去查查看,乌……为何突然回魔墟?”
荀谒称是,不过心下生奇。
乌令禅无人保护,要是闹事直接杀了便是,查他不是多此一举?
不过稍稍思忖,荀谒恍然大悟。
“尘君是忌惮少君野心勃勃,会和江争流同流合污?”
尘赦挑眉:“野心勃勃?”
“正是。”荀谒道,“今日初见,他便对属下狠狠使了个下马威,方才殿中也装疯卖傻,这个节骨眼归来,恐怕别有所图。”
尘赦笑起来:“人族那些软弱无能的名门正派养出来的蠢笨小孩,能有多大的野心,高看他了。”
至于别有所图……
尘赦指尖一勾,琴弦砰地一声断裂。
他想瞧瞧这小少君处心积虑的卖乖撒娇,是为了什么。
***
丹咎宫离辟寒台只有一条长廊之隔。
一半是大雪漫天的冬日竹林,另一侧却是彤红张扬的秋日丹枫。
乌令禅被满眼丹红灼了下眼睛,四周陌生又熟悉,好奇地溜达来溜达去。
江争流为他将披风脱下,欲言又止看着这位小少君。
十一年过去,五岁之前的记忆恍如黄粱一梦,唯独丹咎宫那股深秋和落日余晖交织的气息似乎刻在骨子里。
记忆无几,心却知安宁。
丹咎宫无人住过,灯盏中悬着数颗辟尘珠,十一年也纤尘不染。
内殿中布置精致,一看便用了心。
落地木窗大开,矮小的案前有一大一小两个蒲团,案上摊着巴掌大的画卷,还有一堆小巧孩子玩具落了一地。
只看小桌上的鸡零狗碎,也能看出对幼崽的纵容和溺爱。
乌令禅循着模糊的记忆坐在案前,恍惚中似乎有人坐在背后,握着他的手在画卷上写字。
顺着记忆的方向望去,画卷上落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尘」字。
一旁还有个孩子爪印。
乌令禅好奇地歪头看。
幼时他和尘赦这般亲密吗?
江争流将殿内辟尘珠换下,等将旧的珠子拿下来才发现,这辟尘珠竟然刚换过不久。
苴浮君被尘赦软禁,乌君陨落。
还有谁会惦记少君住处落不落尘?
江争流垂眸,遮掩心中复杂之色。
乌令禅托着腮好奇看着江争流:“长老,幼时我和阿兄,一起亲亲吗?”
江争流愣怔了下,才意识到这个“亲亲”是指“亲密”。
他笑了笑:“少君出生时,苴浮君和乌君为枉了茔兽潮之事忙碌奔波,数年未归,是尘君将您带大,想来是亲密的。”
乌令禅似懂非懂。
那怪不得亲手教他写字。
江争流温和地道:“尘赦并非苴浮君亲生子,血脉并不纯正,当年他落难,受苴浮君恩惠这才活了下来,同少君自是不能比的。”
乌令禅眨了眨眼,满脸懵懂:“啊?什么啊?”
江争流见他装傻,无声叹了口气。
木已成舟,再多说也无益。
江争流抬手拿出三块玉简:“少君已归家,此后人族是非就此了断,名讳自也是要改的——此为少君出生时大长老和祖灵为您取的字。”
乌令禅:“啊?”
“……”江争流心中古怪,这孩子怎么像是听不懂话,只好简短地道,“少君的名字,大长老取一个字,祖灵取一字。”
乌令禅:“哦哦!为何不是父亲母亲为我取?”
江争流又想嘚啵一通血统,但见乌令禅又准备“啊?!”,只好说:“昆拂墟习俗,血统纯正者由大长老和祖灵取名。”
乌令禅了然,好奇地看着玉简上两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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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怎么念呀?”
江争流屈指一点,幽蓝玉简的金光缓慢飘浮半空,勾勒出龙飞凤舞的字来。
“少君生于枉了茔魔兽重新封困之日,天降祥瑞,大长老为少君取一字为「困」,寓意境困不乱,战兢自守。”
乌令禅点点头。
乌困……
无论后面一个字是什么,都挺威武的,比他如今这个好。
乌令禅又看向另一个彤红玉简,等看清上面那个字,眼皮轻轻一跳。
他识字不多,却能认出来彤红玉简和幽蓝玉简上的字……
似乎是同一个。
乌令禅唇角抽了抽。
……乌困困?
那尘赦今日一直唤他的叠词,不是弟弟,而是困困?
乌令禅:“……”
一点都不威武。
两道“困”字没入灵台后,乌令禅金丹破碎的凡人之躯竟然凭空出现一道强悍又隐秘的护体灵力扎根识海。
看来族中长老和祖灵赐字,的确有所益处。
乌令禅不太想叫这个不威武的名字,但看在这两道护体灵力的份上,将抗议吞了回去。
他又看向第三块玉简:“这又是什么?”
“这是苴浮君留给您的,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乌令禅愣了愣,反应过来苴浮君是他亲爹。
亲儿子回来,苴浮君却打发江争流送他一支灰扑扑的玉简,想来对他这个亲生子不怎么上心。
也怪不得会将年幼的他交给尘赦带。
想起尘赦,乌令禅好奇道:“那我阿兄的字呢,是谁赐的?”
这话问出来,江争流脸色有异,他咳了声,叮嘱道:“这话莫要在尘君面前问。”
乌令禅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点头。
江争流温柔叮嘱他几句,这才离开。
夜幕降临。
偌大丹咎宫静谧安宁,丹枫成林火红一片,被灯盏一照好似云霞。
乌令禅忙活一日,终于能闲下来,立刻马不停蹄入定,以相连的本命神魂去仔细探查腕间玄香太守的情况。
玄香为了救他,硬生生用灵体挨了一击,识海中飘浮着丝丝缕缕的墨痕,看起来伤得不轻。
好在那两道「困」字提供灵力,正在缓慢凝聚玄香的魂灵。
“墨宝?”
玄香那绺墨痕微微动了动,再大的反应却没有了。
乌令禅沉吟片刻,当机立断盘膝坐在连榻上,将竹蜩草拿出。
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恢复金丹为妙。
乌令禅指尖搓出一绺灵火,将竹蜩草的花淬炼出小小一滴汁液,熟练地置入内府中,尝试第八次凝聚灵力。
对此乌令禅已经熟练至极,很快就引气入体,将灵力小心翼翼往内府中送。
那破碎的金丹如同萤火似的散落在他内府中,受灵力牵引缓慢地汇聚内府中。
金丹碎片轻轻一动,一寸寸地被牵引着。
无数片碎片朝着最中央聚拢。
乌令禅气沉丹田,不为所动,内视体内的金丹,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终于,即将聚拢的刹那,灵力骤然散去。
乌令禅脸色一变。
金丹轰然一声在内府中炸开。
乌令禅身形猛地一阵摇晃,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八次结丹,再次以失败告终。
乌令禅脸色煞白,唇角带血,玉色妖冶的脸虚弱得几乎像雪般融化,半伏在榻上虚弱喘息着。
狰狞的血溅在衣袍上,好似一朵暗红的花。
此前七次重塑金丹失败,乌令禅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天意如此;
如今重回魔族,他终于意识到恐怕是修习的本源出了岔子。
血统纯正的魔修,修行道法结丹,怪不得会噼里啪啦地碎成一堆星星。
乌令禅擦了擦唇角的血,开始琢磨起来。
得找个魔修问问是如何正确修行。
乌令禅从连榻上起身,一边解腰封一边往内室去。
只是还没走了几步,他脚步一顿。
玄香太守发出一道微光,一股被野兽盯住的恐惧本能泛上来。
乌令禅屏住呼吸,侧头看去。
四周一片漆黑,灯盏不知何时早已被熄,虚空中好似裂开了一条缝隙,如同萤火星星点点泛着诡异的紫雾。
紫雾中亮起几只猩红的点,伴随着压抑的低吼声逐渐连成一片数十个红点,明明灭灭,直勾勾朝乌令禅看来。
那是眼睛。
——魔兽的眼睛。
5.分明一样的字
“墨宝……”
乌令禅自没了修为后,经常遭人寻仇。
——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好虚心地询问名讳和恩怨,仇家却一个个却哭着闹着嚷嚷着:“乌令禅你欺人太甚!”
乌令禅不知道欺他们什么了,每次仇家冲上来要揍他,皆是玄香为他摆平的。
此番遇险乌令禅第一反应便是唤本命法器。
玄香没有反应。
乌令禅愣了愣,后知后觉到玄香没了。
枉了茔魔兽数千万只,传闻中甚至有魔兽修成人形。
不过更多的却是那些毫无理智只知道吞噬屠戮的魔兽,丹咎宫身居昆拂墟腹地,更和尘赦的辟寒台相隔不远。
怎么可能会有魔兽闯进来?
乌令禅茫然地呢喃了句:“……玄香。”
明知道玄香灵体已散,可这两字像是给了他没来由的勇气,乌令禅深深吸了一口气,发抖的手轻轻一甩,凭空从影子中拔出一把漆黑如墨的剑。
那红光更近了。
忽地,风声响起。
魔兽一拥而上扑了上来。
乌令禅反应极快,轻盈身躯几个跃起堪堪躲过这一击,红枫金纹束袖猎袍的裾摆花簇似的旋开。
锵!
墨剑凌空斩在为首的魔兽身上。
伴随着断剑的脆响,乌令禅和一众魔兽不约而同抬头,视线随着断剑尖在空中旋转数圈,划了个弧度,落地。
乌令禅:“……”
四周安静刹那。
魔兽被那有模有样的假把式唬了一下,怒气更甚,猛地仰天咆哮一声,掀起的气浪势如破竹冲过去。
乌令禅来不及逃太远,被风掀翻数十丈。
“唔噗”一声脸朝地栽地上。
身上漂亮装饰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连尘赦所赠的金铃也滚到一边。
乌令禅腾地爬起来,刚跑几步又折返回来,将离得最近的漂亮金坠子捡起来,一边戴在凌乱发间一边撒腿就跑。
哈哈哈果然还是打不过!
半个丹咎宫都是魔兽,乌令禅狼狈翻出窗,还未定睛一看便感觉一阵腥臭的热意扑面而来。
魔兽已逼近眼前,巨大的利爪朝着他脑袋当头拍下。
乌令禅腰身一折,堪堪躲过,狼狈地滚在一边。
那魔兽似乎是有灵智的,一双猩红眸瞳中的「尘」字微微一闪,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恰在这时,半空中一团紫雾猛地向乌令禅飘来。
紫雾诡谲,院中盛放的牡丹只沾了一星半点,顷刻枯萎化为齑粉。
乌令禅脸都白了。
可还没等他屏息,紫雾直接当头笼罩,在触碰到乌令禅的刹那化为一绺紫痕,猛地钻入内府中。
坏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是能入体的吗?!
好倒霉!
不是说他是天运之子吗,采仙草不遇灵兽的好气运呢?!
乌令禅悚然,一个愣神魔兽已将他扑倒在地,庞大的兽身将瘦弱的身躯整个压住。
“呜……”
剧痛瞬间泛上来,却是从乌令禅丹田开始蔓延。
有那么一刹那,乌令禅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听到无数琉璃破碎的声音,尖利刺耳。
砰砰砰。
身上的重负似乎陡然被弹开,伴随着魔兽的惨叫和撞击声,乌令禅丹田好似蕴含着一股无形暴烈的力量。
破碎成数百裂纹的金丹竟然剧烈颤抖起来,忽然合拢为一。
乌令禅消失一年的金丹期灵力骤然恢复。
他呆了呆,没等理出个头绪来,被震慑得往后退的魔兽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乌令禅来不及多想,绣丹枫纹的宽袖猎猎而动,五指好似花簇般微微一拢。
伴随着合拢的动作,一把长刀从漆黑的影子里一寸寸拔出。
魔兽:“吼——!”
乌令禅眉梢一挑,弯眸笑了。
这刀和方才那假把式全然不同,仙阶法器玄香太守化为一柄比乌令禅身量还高的长刀,出招间尖端带起凌厉的半圈墨痕,大开大合撞在巨兽身上,寒芒逼人。
金丹修为骤然外放。
锵。
只一刀。
数十只魔兽陡然哀嚎,沾染刀光者悉数化为灰烬簌簌掉落。
轰隆隆——
那长刀的冲势不减,直接将半个丹咎宫夷为平地,直冲数百丈。
四周一阵死寂。
乌令禅抬手将四周墨汁收拢到手中,屈指一弹,那墨汁好似活物一般咕噜噜落到他的影子中,顷刻消失不见。
……只剩一滴墨溅在眼尾,泪痣似的。
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漂亮得惊人。
只是画卷只展开一瞬,乌令禅就龇牙咧嘴地单脚蹦起来。
“啊啊嘶……”
方才不知那只魔兽狠狠给了他小腿一口,疼得他嗷嗷叫,差点哭了。
乌令禅使出一招,体内金丹又又又碎了,修为再次跌至炼气期。
看着已经焚毁的丹咎宫,乌令禅一边原地蹦一边惊疑不定。
那紫雾到底是什么东西,入内府后竟然能令他短暂地恢复金丹巅峰的修为?
原来天道还是偏爱他。
哎呀,他也叽里呱啦,魔神好。
半个丹咎宫被乌令禅一刀劈了,剩余的魔兽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似乎在打量,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夹着尾巴跑。
乌令禅金丹碎了,嘴还硬着。
他握着刀,笑眯眯地说:“小狗,再来呀。”
魔兽面面相觑,但乌令禅的血肉对他们而言似乎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犹豫再三直接顺从本心扑上前来。
乌令禅心想哈哈哈还真来啊!
跑!
乌令禅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只是那瘸腿根本没跑几步,就疼得一个趔趄往前扑去。
魔兽已凌空而来。
乌令禅:“……”
不该挑衅找死的。
就在即将命丧兽口的刹那,已飞到半空的魔兽瞳孔骤然缩成竖针,剧烈晃动着。
本能对危险的惊惧还未露出来,小山的身躯便像是蓬松的软丝糖被一双无形的手往中间按拢。
砰。
魔兽五官扭曲,凭空炸成一团漂亮的血雾。
仅剩的几只魔兽浑身抖若筛糠,爪子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砰砰砰倒在地上。
那是个跪地乞求的动作。
乌令禅愣了愣,迷茫回头望去。
视线所及之处,是层叠的靛青裾袍。
尘赦不知何时到的,抬手从袖中弹出几根鱼线似的灵线,交织着将空中的缝隙转瞬缝上。
乌令禅:“阿……”
尘赦垂首“看”向乌令禅的狼狈模样:“伤到了?”
乌令禅似乎想起什么,撇撇嘴,不想理他,瘪着嘴没吭声。
那几只魔兽腿都吓软了却还挣扎着想要逃。
尘赦淡淡道:“既然来了,何必再离去?”
言毕,一道杀阵骤然出现,竹叶纷扬落下,顷刻将所有魔兽诛杀。
嗤的一声,丹咎宫烛火冉冉亮起。
细看下,每具魔兽的尸身上都飘浮着一颗内丹,被一小团紫雾萦绕。
乌令禅下意识想要抓住最近的一颗内丹。
——这是方才让他恢复金丹的东西。
但还未碰到,尘赦一挥衣袖,将四周所有内丹收拢袖中,没有留下半颗。
乌令禅没忍住问他:“那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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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赦敛袍单膝跪地,握着乌令禅的脚踝看伤,淡淡道:“不是你该问的莫要多问。”
乌令禅不高兴:“那什么该问?”
白日在辟寒台还会撒娇,怎么晚上如此有敌意?
尘赦笑了:“不如阿兄先问问你,刚入住丹咎宫不到半日,怎么就将住处劈塌了?”
乌令禅:“……”
乌令禅:“啊?阿兄在说什么?”
尘赦含笑,温热的手掌带着灵力,在乌令禅被咬的小腿上轻轻一抚,狰狞的伤口缓缓愈合消失,连个伤疤都没留下。
荀谒姗姗来迟:“尘君,有要事……嘶!”
瞧见丹咎宫一片废墟,荀谒悄无声息倒吸一口气:“丹咎宫竟也被魔兽闯进来了?”
尘赦拎着不情不愿的乌令禅站起身,“嗯?”了声:“也?”
“是。”荀谒言简意赅,“今夜遭遇魔兽遇袭,二长老丧命,尸骨无存。”
尘赦眉梢轻挑。
“丹咎宫中有结界,按理来说不该出现魔兽。”荀谒跪下请罪,“属下失察。”
乌令禅不是个能藏住心思的脾气,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忍不住拆了他们的戏台:“不是阿兄放……放小狗杀我吗?”
荀谒脸色一沉。
尘君只是想过,并未实施,他怎能如此污蔑尘君青白?!
“乌困困。”尘赦垂着羽睫,语调温和,“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乌令禅从来不会察言观色——以前没落魄时皆是别人看他脸色,没察觉出尘赦脸上的冷意。
他还不高兴了:“我长嘴就是为了说话的,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就要说。”
荀谒气不打一处来:“二长老身死是遭了报应,死有余辜,和尘君有何关系?”
乌令禅听不太懂,怀疑这简单一句话的真正意思自己没听出来。
他哪句话有说二长老了?
乌令禅的心很小,只盛得下自己,根本没有将长老被杀之事和自己也遇袭联系在一起。
就像是他不懂为何自己是天之骄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孟凭就嫉妒他;
也不理解为何自己血脉纯正,阿兄继位就得受人谩骂质疑。
他人惨任他惨,他人强凭他强。
至于其他,与我何干?
尘赦浑身冷意好似结冰,四周隐约有寒霜凝聚。
荀谒登时不吭声了。
等着看此人口无遮拦的下场。
尘赦伸手轻轻在乌令禅散乱的乌发一抚,撩起颈侧散乱的一绺发,朱砂的“视线”落在乌令禅雪白的脖颈。
「乌」字印。
尘赦问:“为何会觉得是阿兄想杀你?”
江争流的撺掇,或他归来便是为了魔君之位,亦或是从其他长老之事推断出的危机感?
——无论哪一种,都令尘赦不悦。
尘赦等待乌令禅给他答案。
乌令禅没感觉脖子上那只手的杀意,索性和他摊牌:“那些魔兽身上分明印着阿兄的字,不是你派他们来杀我的还能是谁呀?”
尘赦:“…………”
“什么字?”
乌令禅不假思索:“尘字——和荀大人身上一样一样的。”
尘赦放在乌令禅脖颈上的手一顿,身侧寒霜悄无声息消散。
丹枫树上霜意融化,水滴悬在血色枫叶间。
尘赦操控灵力将一只魔兽残骸的眼珠挖出来,拂去血液放置乌令禅面前,让他看。
乌令禅看看眼,看看荀谒脖颈的印,又看看眼。
尘,茔。
尘赦温声问:“认识吗?”
乌令禅脸上写满“别想骗我”,说:“分明一样。”
尘赦:“…………”
6.那紫雾是魔炁啊
荀谒震惊。
荀谒释怀。
荀谒终于明白尘君那句“高看他了”是从何而来。
还野心,这孩子恐怕连“野心”俩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这两个字形本就像,加上符纹龙飞凤舞,以乌困困的眼力和对魔族的贫瘠学识很难分辨这俩字具体的区别。
不过那符纹一个飘逸如风,一个杀气腾腾,视觉上还是很有差别。
乌令禅歪头瞅了半晌,又薅着荀谒的衣领将他往下拽,捏着眼珠,一一对比。
荀谒见尘君没反对,敢怒不敢言地弯下腰任由他看。
好一会,乌令禅:“哈哈哈。”
这事儿闹的。
荀谒皮笑肉不笑:“少君流落仙盟这些年,恐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乌令禅没听出来讥讽,咳了声,准备挽回点自己聪明的形象:“没有啊,他们都叫我天运之子,各大榜首皆是我,天骄从不吃苦。”
荀谒:“……”
荀谒“哈”了声。
算了,他和连字都不认识的笨蛋较什么劲。
误会解除,乌令禅看阿兄又哪儿哪儿都顺眼了,也不觉得尴尬,眼巴巴地挨过去。
“阿兄,我还没见过魔兽内丹呢,能给我,唔,长见识吗?”
尘赦淡淡道:“伸手。”
乌令禅忙将两只爪子拢起来往上递,像是只讨食的松鼠,眼巴巴看着尘赦。
任谁看到这个眼神,恐怕他要天边星星恐怕也没人拒绝。
……尘君眼瞎。
尘赦捏着金链,将乌令禅滚爬间掉落的金铃放在他掌心:“收好——这不是装饰,日后遇到危险便抛出去,或晃一晃,我若在附近,即刻便至。”
乌令禅点头如捣蒜,还在捧着手等待。
尘赦像是没看到他的爪子,“视线”环顾四周的断壁残垣:“明日会有人来重建丹咎宫,先随我回辟寒台休憩。”
乌令禅:“?”
乌令禅十指弯曲着抓了两下,迷茫看着他。
不给内丹吗?
他藏不住心事,又不死心地问了句。
魔炁向来为尘赦不喜,魔墟很少有人敢在尘君面前提。
见尘君三番四次婉拒,这孩子还不死心,荀谒没忍住:“……内丹中蕴含之物是昆拂禁物,少君还莫要过问为好。”
乌令禅疑惑。
禁物?
尘赦耐心告罄,拢着衣袍离开:“跟上。”
乌令禅思忖再三:“丹咎宫没塌完,还……还能再住呢,就不去叨扰阿兄了。”
尘赦也没回头,淡声丢下两个字。
“随你。”
荀谒快步跟上,又回头神色古怪地瞅了乌令禅一眼。
尘赦面容如常,可他跟随主上多年,察觉到尘君极其不悦。
是为魔炁?
等到两人消失丹咎宫,乌令禅忙不得地跑去魔兽残骸里扒拉,妄图能找到一丝没被尘赦收走的紫雾。
可惜尘赦灵力太强,紫雾半点不剩。
乌令禅灰头土脸地盘膝坐在废墟中,搂过一绺长发一边编小辫一边试图思考。
能将破碎的金丹转瞬恢复如初的东西,怎么能被归为“禁物”?
称之为“仙气”都不为过!
不行,他非得再从哪儿找一丝紫雾试试看不可。
刚想着,识海中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心。”
乌令禅一喜:“墨宝!你醒了?!”
玄香似乎想骂他一顿,但他实在虚弱,只说出两个字便再次没了动静。
那紫雾的确有用,只是一绺玄香竟然有醒来的苗头。
不对。
墨宝说什么,小心?
乌令禅呼吸下意识屏住,视线缓慢扫视周围。
丹咎宫崩塌而飞溅的灰尘早已散去,静谧夜色,几块石头砸落到地上的声音显得越发震耳。
废墟中,一个漆黑的影子缓缓踩着碎石走出来,野兽的低吼声响起。
乌令禅:“……”
尘赦出手,竟还有个漏网之鱼?!
乌令禅手一抖,刚编好的小辫脱手,游蛇似的散开。
他果然还是天运之子,要什么来什么。
一群魔兽他打不过,一只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着那魔兽逐渐从黑暗中走出,乌令禅撸好袖子准备弄它,可视线落在魔兽身上,微微一愣。
从黑暗中走出的,是个人。
或许不能称作为人,“他”衣衫破破烂烂,散乱打结的发间长着两只弯曲的羊角,野人似的落魄脏污。
乌令禅“噫”了声。
半魔?
半魔、半妖这种生物为世人所不容,人族排斥,妖魔两界也不认,灵力微弱,卑贱地苟活在最底层。
因为谁都能轻轻松松按着他们打,所以存活下来的数量并不多。
这只半魔面容脏污还带着血,背后肩头甚至还插着两根断箭,刺入骨血——或许因为没有人帮他拔,伤口无法愈合,箭已生锈了。
半魔用浑浊的眼睛瞪着乌令禅,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一步步试探着走到乌令禅的十步处。
乌令禅刚要拔刀,就见那半魔跪在地上……舔起地上的血。
乌令禅:“?”
方才乌令禅被啃了一口,小腿伤处的血流了几滴在地上。
乌令禅:“……”
半魔舔了几口,又很快抬头瞪着乌令禅,似乎在护食。
乌令禅眼眸一眯,敏锐地察觉到半魔身上似乎沾染了些紫雾。
半魔似乎是跟着那些魔兽一块来准备捡些残羹冷饭吃的,魔兽懒得搭理他,修为更是弱到尘赦都不屑杀他。
乌令禅放心了,抬腿走了过去。
半魔头发都炸起来了,眸子竖成兽瞳,爪子扒拉着剩下几滴没舔完的血,愤怒地就要龇牙咬他。
“啪。”
乌令禅一巴掌扇过去。
半魔脑袋歪到一边,凶恶的眼神似乎都清澈了。
乌令禅咬破指尖,将一滴血在他面前一晃,挑眉道:“听我的话,我给你新鲜的血。”
半魔忌惮地看他。
乌令禅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三界通用语,正要用昆拂语重说,却听半魔直勾勾盯着他,哑声道:“你、不杀、我?”
乌令禅眉梢一挑。
这半魔竟会三界通用语?这就好办了。
“闲着没事儿杀你干什么?”乌令禅盘膝坐在他跟前,“过来,问你件事。”
半魔沉默良久,盯着乌令禅指尖的血喉结微微滚动:“什么?”
“这说来话长。”乌令禅嘚啵嘚啵,“此事要从一年前说起,我奉师尊之命前去蓬莱洲收服一只妖兽,但那玩意儿使出招式皆是魔修的招数,像是被魔夺舍了,且我明明没中招,回去后金丹却破碎了。不能重塑更无法碎功重来,我只好以炼气修为出入各地寻找重塑金丹的灵草。第一次重塑内丹时……”
半魔:“……”
这人八百辈子没说过话吗?
半魔死死盯着侃侃而谈的乌令禅,眸瞳缓慢露出一抹寒光,在乌令禅说到第五次重塑金丹有多凶险时,忽地朝着他的咽喉扑过去要吃他。
“啪——!”
乌令禅又是一记耳光扇过去,不悦道:“好没礼貌,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刚才讲到哪儿了,又得从头讲。”
半魔:“……”
半魔没什么灵力,身躯像魔兽强悍,不过刺入他背后的箭深入骨血,一动就钻心的痛,让他行动困难。
接连挨了两个耳光,半魔消停了点,忍气吞声地蹲坐在那听他念经。
乌令禅说昆拂语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如今可算能说尽兴,足足两刻钟后才终于说到正事儿。
“你知道魔兽身上的紫雾是什么吗?”
半魔顶着三个错落有致的巴掌印,已彻底安分了,像只狗蹲在那,满身兽性,冷冷道:“魔、炁。”
“魔炁?我阿兄说是禁物,为何被禁?”乌令禅赶紧问,“从哪里能得到更多的魔炁?”
“魔炁为魔兽修炼所用,兽丹内皆有——魔炁多的地方,要么是虚空缝隙泄露,要么是枉了茔血海。”
乌令禅若有所思。
怪不得尘赦将魔兽的内丹都收走了。
枉了茔不是什么好地方,虚空裂缝若出现必然伴随着魔兽,更不是炼气期能对付的。
乌令禅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从尘赦那的魔兽内丹入手最为保险。
起码阿兄不会杀他。
问罢,乌令禅拍了拍衣袍站起身。
半魔浑身一僵,咬紧牙关下颌崩得死紧,显得凶悍的面容更加冷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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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无论昆拂墟还是三界各州,卑贱的半魔是灾祸的象征,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躲在阴沟里苟且偷生。
他从三界一路逃窜至昆拂,数十年早已学会了像丧家之犬般避着人活着。
今日却要因为几滴血丢了性命。
半魔身躯微微颤抖。
他不甘心就这么去死……
“我都告诉你了。”半魔狠狠咬着牙,近乎乞求地低声道,“你能……”
话还未说完,一只手缓缓朝他脖颈探来,带着一股点心的香甜味儿。
那一刹那,半魔几乎以为这只修长如玉的手会将他的脖子扼断,让他的尸身像野狗一样曝尸荒野。
忽地,那温热的指腹在半魔唇角轻轻一蹭:“张嘴。”
半魔跪在地上,被迫扬起头颅张开嘴。
从他的视线望过去,面容还带着稚色的少年站在丹枫树下,眉眼如画,五官漂亮得几乎不似真人。
半魔竖瞳一颤。
乌令禅居高临下望着他,将指尖悬在半魔脸上三寸,指腹轻轻一动。
一滴血垂直落在半魔舌尖,纯血魔族的血液化为一道热意滚入他的喉中。
将许诺的报酬给了他,乌令禅道:“好啦,你可以走了。”
他着急去辟寒台探阿兄口风,正要撒腿跑,却听一直没吭声的半魔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乌令禅脚步一顿,红袍猎猎好似融在夜色丹枫中。
“啊?我该杀你吗,这是昆拂的规矩?”
“我是半魔!”半魔眼眶似乎气红了,“知道半魔是什么吗?别人见到我,都会嫌脏,随手杀了的。”
乌令禅将他上下打量,点头:“的确挺脏的,快找个地儿洗澡吧——你知道自己都臭了吗?”
半魔:“……”
半魔心神激荡,死死咬着牙,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在胸膛炸开。
这人……是傻的吗?
乌令禅惦记着魔兽内丹,不想和他多说,赶紧颠颠地往辟寒台跑。
半魔跪坐在原地,愣怔望着远方。
乌令禅哼着小曲裾袍翻飞,嗒嗒跑过两侧皆是丹枫的长廊,错落的光影落在少年眉眼上,漂亮的惊人。
废墟之上,枫叶纷扬落下。
***
辟寒台终年落着雪。
内殿中并无床榻,最中央有座玉台,四边垂着雪白丝绸画卷,上方画满密密麻麻的符纹。
尘赦坐在最中央打坐,眉眼出诡异的符纹好似游蛇微微扭曲。
四周飘浮着数颗魔兽内丹,从中飘出丝丝缕缕的紫雾,旋转着在尘赦面前凝出一枚诡异的紫丹。
随着丹成,魔兽内丹毫无灵力支撑,簌簌化为齑粉消失。
尘赦伸手将紫丹捏在掌心,神情冷淡而厌恶。
尘赦五指一拢,数十个内丹凝出的魔炁瞬间破碎,灰色粉末从指缝流了下来。
一旁护法的荀谒:“……”
尘赦冷淡道:“心疼?”
荀谒不敢说谎,避重就轻道:“这些年,在大长老庇护下江争流用得来的魔炁赚得盆满钵满,千年琼浆液那种好东西都能用来给少君沐浴……”
尘赦缓缓笑开了:“既然觉得浪费,下次的魔炁全赏给你可好?”
荀谒脸色一白,直接跪下了:“属下绝无此意!”
尘赦看也没看他,吩咐道:“让伏舆去一趟彤阑殿取魔君半印——从明日起,再有人妄图用魔炁,或私下交易者,杀。”
辟寒台内皆是肃杀之气,荀谒瞧出尘君心情不愉,不敢违抗。
“是。”
就在这时,殿门似乎被人挠了下,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尘赦:“……”
荀谒拿捏不准尘君对少君的态度,犹豫着看向他。
尘赦没什么神情,似乎没听到外面的叽喳声。
……可荀谒总觉得尘君心情似乎好了些。
乌令禅一路跑过来,兴奋劲儿还没上头就被辟寒台的大雪吹了个魂飞魄散,他没穿披风,哆嗦着蹲在殿门口挠门。
“阿兄,外面好冷,我能进来住一晚嘛?”
听到这话,尘赦笑了声,终于淡淡开口:“丹咎宫不是没塌完还能住吗,为何还来叨扰阿兄?”
乌令禅:“…………”
7.入学四琢学宫
乌令禅装作听不懂:“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吵闹个不休。
尘君喜静,辟寒台从未有如此不着调的声音。
荀谒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试探地观察尘赦的反应。
尘赦并未觉得烦躁,听着乌困困在外面精力旺盛的挠门声,忽然道:“他为何想要魔兽内丹?”
荀谒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斟酌着道:“今日江争流同他说话时在丹咎宫布了结界,少君修为才炼气,也许是拿魔炁撺掇了少君也说不准,毕竟魔炁这种能让人修为一步升天的东西,谁都想要。”
乌令禅:“阿兄阿兄阿兄!”
尘赦笑了声:“撺掇一个连字都不识得的傀儡少君与我为敌,江争流是老糊涂了吗?”
尘君瞧着和颜悦色,荀谒却惊得不敢说话,偌大辟寒台只能听到挠门声和那越来越哆嗦的“阿兄阿兄”。
好一会,尘赦终于道:“将偏殿收拾出来吧。”
荀谒悄无声息吸了口凉气。
“是。”
荀大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显,恭敬地正要退去,又听尘赦开口了。
“再去帮我做件事。”
乌令禅蹲在辟寒台大殿门口,门都要挠烂了,终于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
乌令禅脸被冻得微红,满怀期待地抬头望去。
一看来人是荀谒,脸又垮起来了:“怎么是你,阿兄呢?”
荀谒一言难尽望着他:“请少君随属下去偏殿。”
乌令禅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去偏殿?我要和阿兄一起住,少君住主殿。”
说着,他爬起来就要往里冲。
荀谒:“……”
荀谒就没见过敢擅闯辟寒台的,赶紧揪着他的后领拦住他,低喝道:“放肆!尘君住处怎能无召擅入?你不要命了吗?!”
乌令禅个矮,被揪起来双足悬空蹬了几下,生气地说:“你才放肆!今日才说我金尊玉贵,现在就敢揪我的尊贵后领,不要命了吗?!阿兄!”
荀谒:“……”
荀谒唇角抽动,将他撒开了。
乌令禅轻巧落地,赶紧往里跑。
只是还没迈进门槛,大门就砰的阖上,他险些一头撞上去,被荀谒拽着往后退了半步才保住尊贵的脑袋。
大殿内传来尘赦淡淡的声音:“别胡闹,回去休憩。”
“没闹。”乌令禅说,“下雪,好冷,阿兄让我进去吧。”
大殿内静了一瞬,好一会门才缓缓打开。
乌令禅一喜。
殿内飘来一件厚重的毛领斗篷,砸在乌令禅脑门上。
门又关上了。
尘赦道:“去吧。”
乌令禅:“……”
乌令禅撇撇嘴,将衣袍扒拉下来往荀谒怀里一丢,终于不再试图往里闯。
荀谒不明所以捧着斗篷。
乌令禅背对着他,思绪翻飞。
虚空缝隙、枉了茔这三条路走不通,唯有阿兄手中的魔兽内丹算突破口,要怎么能亲近尘赦,讨一颗内丹回来研究研究呢。
硬闯不行,那怀柔呢?
正想着馊主意,寒风呼啸着吹拂而来,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乌令禅回头看向荀谒,嫌弃他笨:“你在干什么,没看到我冷吗?”
荀谒后知后觉到乌令禅递斗篷、背对他是什么意思,当即被气笑了。
他阴恻恻注视着乌令禅,妄图用杀气震慑,让此人收回这个危险的念头:“少君什么意思?”
“你是我阿兄的属下,我又是少君。”乌令禅刀枪不入,用一种“这你还要问?”的神情瞥他,“你说过的,我尊贵,不是吗?”
荀谒:“……”
荀谒狞笑着道:“少君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尊、贵。”
乌令禅点头:“既然如此,你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地伺候我吗?我给你这个荣幸,来。”
荀谒:“…………”
荀谒惊住了。
……更可怕的是,乌令禅如此理所应当,他竟然差点被说服了。
荀谒嗖嗖放冷气,试图让杀气吓退此人。
乌令禅心说魔族长相好凶呀,要不是他尊贵,都要以为此人想杀自己了。
幸好他是少君。
荀谒:“……”
荀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的戾气。
尘君待少君态度不明,稳妥起见还是莫要得罪。
荀谒面无表情展开斗篷,弯下腰来为尊贵的少君披衣。
尘赦的衣袍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披在肩上将四周寒霜一震,温暖如春。
乌令禅连个谢都不道,抬步就走——没让荀谒给他道谢已经是少君开恩,雪白斗篷和红枫裾摆在风雪中翻飞,好似在冰天雪地盛放的花。
荀谒面无表情地为他引路去偏殿。
偏殿同辟寒台正殿截然不同。
门窗符纹隔绝寒意,殿中布置奢靡,处处精致,榻边燃着熏香,一棵丹枫盆栽置在袅袅雾气中。
荀谒大概怕少君又让他更衣,将人带到偏殿赶紧跑了。
乌令禅折腾一整日,一见了床,那无灵力支撑的身躯瞬间涌上来一股疲乏,他打着哈欠走到辟尘珠边转了两圈,这才爬到榻上。
魔兽内丹之事,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说。
辟寒台偏殿温暖如春。
乌令禅是个难伺候的人,本来还挺认床,但不知为何在这偏殿倒是熟悉得很,睡意刚泛上来,很快就睡得起仰八叉,没有丝毫不适。
昏昏沉沉间,他又梦到了年幼时的场景。
只是那时太小了,记忆残缺不全,连梦中人的脸都看不清楚。
似乎是在丹咎宫。
乌困困盘膝坐在桌案前,笨手笨脚地拿着笔在画卷上划拉。
“尘……”乌困困脸上带着几点墨,奋力写了个歪七扭八的尘字,高兴地回头看去,“我写啦,要铃铛。”
有人坐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甚至能将乌困困塞袖子里偷走。
乌困困感觉背后的人轻轻笑了声,接着一只温热的手缓缓拢住他的爪子,带着他又重新写了个字。
“这才是‘尘’。”
乌困困歪着脑袋看,不明白这俩字有啥区别。
但他好累,不想写,只好熟练地撒泼:“我写了,阿兄不能说话不算话,要给我铃铛!”
尘赦又笑了:“字不会写,耍赖倒是无师自通。”
乌困困听不懂“无师自通”,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闷闷不乐地往后靠在尘赦怀里,瘪着嘴嘟囔道:“那怎么样才给我呀?”
尘赦带着笑的声音传来。
“只要你听话些……”
笃笃。
有人在敲门。
乌令禅还在梦中,被吵闹声惊得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满头长发胡乱铺在榻上,抱着枕头正要继续睡。
外面敲门声更起劲了。
“少君,该醒了。”
乌令禅被接二连三吵醒,迷迷瞪瞪睁开眼,坐在榻上呆滞好一会,脑子里飞快闪过。
秘境,魔兽,阿兄,魔炁……
魔兽内丹!
乌令禅腾地爬起来,瞬间精神抖擞。
幼时尘赦喜欢他听话,那他就狠狠听话。
尘赦一高兴,岂不是自己要什么就给什么?!
“少君?”
“进来吧。”
门安静了一瞬。
荀谒似乎不想进来,但想起尘赦的吩咐只好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入。
乌令禅赤着脚下床,乌发如墨披散着,流水似的逶迤至地上,熟练地指使荀谒:“过来为我穿衣,我要去见阿兄!”
荀谒:“……”
荀谒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竟真的上前为少君穿衣。
荀大人的灵力从来只用来杀人,屈指一弹将乌令禅手中的衣袍拂去,反倒从自己储物戒拿了套崭新的嫩黄和淡粉相间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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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令禅不喜欢太寡淡的东西:“这身不好看,我要穿最漂亮的。”
……最好是阿兄看了能瞎眼复明,当即高兴地大手一挥,大方地塞给他一堆魔兽内丹让他随便玩儿的那种漂亮。
荀谒将外袍披在乌令禅肩上,温和地说:“这是四琢学宫的宫服,也漂亮,您瞧,和少君多搭啊。”
乌令禅好奇:“四琢,学宫?”
“是,属下送少君前去学宫学习。”
乌令禅蹙眉:“可我想见阿兄。”
“这便是尘君的意思。”
“学宫不好。”乌令禅赶紧说,“小时候阿兄教我写字,现在也能教,我乖乖的,一天能写八百字。”
荀谒道:“尘君忙碌,今日不在辟寒台,晚上才回来。”
乌令禅眉头越皱越紧,很快就将自己说服了。
他金丹破碎一年多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如今还是尽量听尘赦的话,找机会用三寸不烂之舌把魔兽内丹骗来。
若要用口才,他也该去学宫学习,否则说话磕磕绊绊,还闹笑话。
乌令禅松口:“好吧,好吧。”
荀谒笑了,抬手将大鸢招来,恭敬请少君上座。
-
整个昆拂墟最负盛名的学宫便是主城的四琢学宫。
主城禁止御风而飞,乌令禅坐着大鸢过去时,下方众魔皆仰着头诧异望着,七嘴八舌地低语。
“荀谒大人的巨鸢?”
“听闻苴浮君的幼子昨日醒了,恐怕载着的就是他。”
“嘶,尘君脾气如此好,竟还让他活着?”
“四琢学宫分为四学斋。”荀谒立在巨鸢背上,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而动,注视着脚下的学宫为乌令禅解释,“养晦、聚德、雕玉、出锋,越靠后学斋的弟子天赋越高,也越受尘君器重——如今「出锋学斋」的魁首是十七岁便结丹的池敷寒,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乌令禅“哇”了声:“阿兄爱我,那我岂不是可以直接去「出锋学斋」当奇才?”
荀谒又笑了。
乌令禅满脸狐疑。
从今早荀大人就不太对劲,昨日面无表情,今日倒是笑脸相迎。
“那「雕玉学斋」?”
荀谒但笑不语。
乌令禅眉头越皱越紧。
他在仙盟得榜首得习惯了,本能就要去最厉害的学斋。
「出锋」不行,「雕玉」也勉为其难可以。
……再往下他可就不乐意干了。
很快,巨鸢飞至四琢学宫上空,展翅飞落。
学斋内布置清雅,参天大树郁郁葱葱,林间小道蜿蜒曲折,隐约可见亭台,古朴学斋两侧种着几丛竹,碧盈盈的冒着绿叶。
乌令禅环顾四周。
学斋中不该空地极多,适合学生在演武场比试切磋吗。
怎么这地儿如此雅致?
正想着,就听到那悬挂着竹帘的斋舍传来脆生生的吵闹声,叽叽喳喳,小鸟似的。
乌令禅眼皮轻轻一跳。
荀谒侧身,笑着道:“少君,请。”
微风拂来,将竹叶吹拂得沙沙作响。
从半挂的竹帘望去,就见几排四五岁的孩子穿着黄粉相间的宫服,乖乖地坐在小矮桌前,一本正经地抓着毛笔在练字。
乌令禅:“?”
唯一一个成年人是首位的长老,正抚着胡须懒洋洋坐在那。
“孩子们,横平竖直要记准,今日写一百个横,明日就能写竖了哦。听老师的话,不出十年,你们都能进「养晦学斋」。”
十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答:“好哎!”
荀谒道:“这是四琢学宫专为六岁以下的孩子设的「丰羽小斋」,最适合启蒙——从今往后,少君就在这里学认字了。”
乌令禅:“……”
“尘君还交代,让少君将‘尘’字写一百遍,晚上交到辟寒台。”
荀谒交代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乌令禅:“…………”
8.歹毒的心机
丰羽小斋。
乌令禅被五长老引到最后一排的矮案前坐下。
丰羽小斋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孩子”,一时没来得及准备新桌案,乌令禅盘膝坐在那,膝盖轻轻一动都能将小案顶到天上去,别提多憋屈了。
众学子好奇地回头看他,满眼天真纯澈。
乌令禅倒没觉得有多丢人,还挑着眉吓他们:“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全吃了!嗷!”
孩子们“呜哇!”一声,不敢看了。
五长老:“…………”
五长老就当没看到,继续教孩子们写横。
乌令禅只是不太懂昆拂的字,其余的如何书写还是知晓的,他懒得打基础,直接自信地拿着笔在纸上划拉。
五长老背着手看了一圈,“唔”了声:“少君这是在画符?”
乌令禅:“……”
乌令禅将“尘”字揉了扔在一边,开始规规矩矩写横。
半个时辰后,五长老去休息,满学斋的孩子顿时小麻雀似的,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一边吃点心一边瞅着乌令禅窃窃私语。
“好大的孩子,他好高!”
“他真的会吃了我们嘛?”
乌令禅支着下颌扫了一眼,抬手一招:“过来,你们的点心拿来我尝尝。”
众麻雀:“……”
乌令禅眯了眯眼睛:“我是少君,我尊贵。”
孩子不知道什么是少君,只知道尊贵不能换点心。
乌令禅哼笑了声,将毛笔蘸着墨汁在手指箭转了几圈,大笔一挥在纸上画了几只麻雀。
虽说只有炼气期修为,但让鸟雀化形的能力还在。
一群孩子就眼睁睁看着纸上的鸟雀忽然啾啾几声,竟然脱画而出,展翅飞了起来。
“哇——!”
等五长老回来继续授课时,就见满书斋乱飞的小鸟、蜻蜓、蝴蝶,学子兴奋不已,角落中乌令禅满桌子点心,其中还有几颗金元宝。
五长老:“……”
乌令禅一边吃一边练字。
他决定要写满一千个漂亮潇洒的「尘」字,狠狠给阿兄一个惊喜,再卷着魔兽内丹满载而归。
等他将魔炁研究透彻,成功恢复金丹唤醒墨宝,在蓬莱盛会按着孟凭报仇雪恨,重回天骄榜榜首,风光无限。
甚妙甚妙。
乌令禅喜滋滋写着,忽地敏锐地察觉到一股不详的冷意。
他眉头一蹙,本能地持笔在指尖旋转两圈,两指捏住笔杆朝着一个方向一指,笔尖墨痕并未滴落,而像在水中化开般飘浮半空。
五长老:“……少君?”
乌令禅定睛一看,墨痕所指竟是五长老的面门,他一抖,墨痕倏地散开,直接泼了五长老满脸。
乌令禅:“……噫?”
乌令禅手忙脚乱地将笔放下:“长老怎么冲到我笔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万一我用的剑,你就死啦。”
五长老:“……”
还倒打一耙?!
满室小崽子见长老这幅鬼样,全都鸟雀似的啾啾大笑。
五长老满脸黢黑,墨痕根本擦不掉。
可少君就算毫无实权,也并不是他能责罚的,只能强忍着唇角抽了抽:“少君,这墨……”
“玄香的墨一般用来标记,寻常东西洗不掉。”乌令禅给了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安慰道,“不过只要三个月,墨痕就能自然消失啦,到时长老还是白的。”
五长老:“……”
不过五长老一走,乌令禅那种被什么诡异东西盯着的感觉仍然在。
他皱着眉环顾四周,上次有这种感觉,便是昨晚丹咎宫裂开虚空缝隙、魔兽伴随着魔炁爬出来的时候。
乌令禅眸瞳一眯。
丰羽小斋所有鸟雀悉数发出整齐划一的啼叫,似是威慑。
仙阶法器饶是器灵破碎,仍蕴含灵力,很快那股被注视着的感觉悄无声息的消失。
乌令禅若有所思。
荀谒说丹咎宫有结界,不该出现虚空裂缝,可他入住第一晚便出现问题,回想起那些魔兽和半魔的异样……
难道是血?
也是,天运之子、魔墟纯正血统,合该被人追逐觊觎,是命数。
乌令禅也不觉得被盯上骨血之事值得惊慌畏惧,继续下笔写尘,让阿兄追捧他。
五长老被少君泼了满脸墨,怕是三个月都见不得人。
晌午新的师长前来授课。
乌令禅咬着笔头的绳子努力写尘,听到小崽子叽叽喳喳地欢呼,微微抬起头,眉梢轻轻一挑。
新师长竟是江争流。
“江长老!是大斋的江长老!”
“江长老来教我们了!”
“那我们是不是也是大斋啦?”
江争流一袭白衣气度儒雅,那副翩翩君子模样很受幼崽欢迎,全都眼睛亮晶晶崇敬望着他。
江长老彬彬有礼地颔首。
教导四琢学宫出锋学斋那些天之骄子的师长,来丰羽小斋简直大材小用,好在江争流脾气好,温温和和地指导横要怎么写才能更直。
乌令禅闷头写字。
江争流走到他身边,注视着那歪七扭八的「尘」字——时不时夹杂着几个「茔」,唇角轻轻勾了勾。
丰羽小斋申时一刻放学。
乌令禅将桌案上没吃完的点心塞袖子里,卷起写好一百字的「尘」字,振臂一呼:“少君回家了。”
小斋的幼崽们忙跪地高呼:“尊贵!恭送少君斋长大王——!”
江争流:“…………”
江争流失笑,抬步走出丰羽小斋。
乌令禅坐在小斋院中的亭台等荀谒来接他,夕阳未出,光仍然强烈,透过层层绿叶的光影落在脸上,瓷玉般好似画中人。
江争流缓步上前,笑着道:“少君修为已是炼气,为何会小斋同这些孩子玩闹到一起,是尘君安排的吗?”
……江长老一张口就是精心高明的挑拨离间。
乌令禅没听出来。
“你是出锋学斋的老师,为何来小斋,是我阿兄安排来的吗?”
江争流:“……”
江争流见谁都自带三分笑意,温和道:“只是暂代罢了。这段时日,出锋学斋的学子都在后山狩猎魔兽,我正好空闲着。”
乌令禅眼睛一亮:“魔兽?那岂不是有魔炁?”
“少君想要魔炁涨修为?”
“没有啊,我只是想看看内丹长长见识。”
江争流眸瞳暗涌。
才刚回昆拂三日,已在遮遮掩掩打听魔炁之事了。
好大的野心。
江争流本怀疑乌令禅昨日举止皆是误打误撞,是他想多了,可清晨便传来少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直接入住辟寒台偏殿。
这十年来,昆拂无数派系用尽无数法子往辟寒台塞人,却从无一人成功过。
乌令禅只用了一晚便光明正大住进偏殿。
小少君果然是扮猪吃老虎,计谋颇深。
也是。
苴浮君和尘赦都是心思深沉之人,更何况是乌令禅。
“不是。”江争流道,“只是学宫后山用作学子历练的魔兽,并非枉了茔的那些凶兽,内丹不会有魔炁。”
乌令禅失望地“啊”了声,但也来了兴致:“魔炁到底是什么呀?”
“枉了茔血海之物。”江争流像授课似的,文绉绉的,“兽潮被封数千年仍伺机而出,连天道所布的结界都能撞出缝隙,皆是用魔炁修行之缘故。”
丰羽小斋只上了一日课的乌斋长似懂非懂。
啥啥缝隙,修行的。
江争流笑着说:“若是魔炁能够为昆拂魔修所用,说不定早将仙盟纳入囊中。”
这句乌令禅听懂了,不过他不太明白:“你只是长老,想这些干嘛,这是我阿兄该担心的事吧。”
江争流:“……”
被当着面骂“狗拿耗子”,江争流依然面色不改:“少君难道不想修为早日突破筑基?”
“筑基算什么,我要突破元婴。”
“……好志气。”江争流更肯定了他的野心,“最近枉了茔的缝隙越发多了,我倒是能寻些凶兽内丹给您瞧瞧……”
乌令禅诧异望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人这么好吗?
“只不过。”江争流似乎有些为难地说,“尘君今日用魔君印封了半个昆拂,魔炁只要出现就会被碾碎。尘君厌恶魔炁,半日已杀了数十人,少君身份尴尬,还是莫要接触魔兽内丹为好,省得……”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明了。
……省得也被尘君杀了。
但凡换个人,一眼明白江争流的未尽之语。
乌令禅却不明所以。
说啥呢一大堆,好像是尘赦为魔炁杀人,然后呢?
乌令禅正要细问,一旁传来声冷笑。
荀谒不知何时来的,双手环臂似笑非笑望着江争流:“江长老,听闻您的本命法器「类晃」因私自收敛魔炁而落到伏舆手里,你小命都被别人捏着了,不急着去救器灵,在这危什么言耸什么听呢。”
江争流淡淡瞥他:“只是和少君闲聊几句罢了。”
荀谒冷笑:“那聊完了吗,没尽兴要不要去辟寒台当着尘君的面聊?”
江争流不理会荀谒的挑衅,眉眼温和地注视着乌令禅,担忧地说:“少君,一切当心啊。”
荀谒见他还敢话里有话挑拨离间,当即气笑了:“你爹!”
乌令禅疑惑道:“我当心什么?”
江争流:“……”
荀谒:“……”
哈。
荀谒释然地收了剑。
江争流意味深长看着装傻的乌令禅,颔首一礼,离开了。
荀谒臭着脸走过去,按着乌令禅的肩膀,冷冷道:“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乌令禅瞥他:“你让少君在这里等你也就算了,开口就是这个态度,难道你也这样凶我阿兄吗?”
荀谒:“……”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荀谒恐吓道,“那种老狐狸,你当心被他坑得连骨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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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乌令禅瞪他:“我不是狐狸,你再骂我就告诉阿兄。”
荀谒:“……”
算了,方才江争流咬文嚼字一大堆,说不准这小少君根本没听懂。
荀谒再次释怀,将巨鸢招来,让尊贵的少君坐上去。
乌令禅脾气大,却也好哄,很快原谅荀谒的放肆。
他盘膝坐在巨鸢背上最软的羽毛上,泼墨似的乌发被风吹得好像张牙舞爪的流云:“我阿兄回家了吗?”
“嗯,已在辟寒台。”
乌令禅顿时开心了。
回到辟寒台后他并未第一时间去找尘赦,而是回到偏殿将那丑不拉几的衣服换下,从法器中找出一身最喜欢的红枫金绣锦袍。
发饰、腰封配饰叮叮当当,被斗篷一罩,好似一只火红的狐狸。
乌令禅在玄香的空间翻了半晌,想找出更多漂亮的东西往脑袋上戴,但他已满头叮当,只好作罢。
再次确定自己很漂亮,乌令禅颠颠往主殿跑。
**
辟寒台。
尘赦端坐玉台,靛青衣摆铺洒四周,漫不经心地将一颗棋子放置棋盘上。
没一会,外面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阿兄阿兄阿兄!”
尘赦落了棋,并未再把乌令禅拒之门外,抬手一挥,辟寒台大门缓缓打开。
整个辟寒台好似玉雕琢而成,冰天雪地中像一块清透的冰。
一股如火的红意忽地一溜烟跑进来,宛如破开寒霜,转瞬停在尘赦身边。
尘赦捏棋子的手一顿。
乌令禅跑得面容微红,高兴地举着一沓纸:“阿兄阿兄阿兄!我今日写了一天的字,刚数了数,一百个,不少呢。”
尘赦兴致并不高:“嗯,放着吧。”
乌令禅被泼冷水也不觉得失望,眼巴巴地看着他:“阿兄不检查检查吗,我足写了一天,日后绝对不会再将阿兄的名字认错。”
尘赦接过那沓纸,一一翻着看。
乌令禅等他翻完最后一张,赶紧问他:“阿兄,我乖不乖?”
尘赦淡淡道:“一百个‘尘’字写对四十九个,其余的不是‘茔’就是‘圶’——不错,勉强算你半个乖。”
乌令禅:“…………”
乌令禅干巴巴道:“那、那我下次一定好好写。”
只有半个乖,也算乖。
乌令禅余光一扫,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辟寒台的书案上放置着一堆杂物,最显眼的是印着「伏」字的匣子,里面盛满血淋漓的魔兽内丹,瞧着像是刚摘下来的。
内丹之上附着的,皆是魔炁。
尘赦缓缓起身。
乌令禅收回视线,更加殷勤了,上去一把抓住尘赦的手:“阿兄,我来扶尊贵的您吧!”
尘赦动作一顿。
一旁候着的荀谒头皮都要炸了,满脸惊惧。
尘赦向来厌恶别人触碰他,哪怕离近半丈内也会被无形的风弹开,乌令禅不怕尘君一挥袖子将他那小身板卷到千里之外的天边去吗?
尘赦低头“瞥”了乌令禅一眼,淡声道:“就算再献殷勤,也得在丰羽小斋学满一千个字才能进四琢学宫。”
荀谒:“?”
竟没甩开他?!
乌令禅瞪大眼睛,受了天大的委屈:“叽里呱啦,魔神在上!我对阿兄的亲亲发自肺腑,没有一点私心!”
尘赦点头:“嗯,绝对没有私心,什么都不想要。”
乌令禅还是想要内丹的,立刻忘了自己的委屈,兴高采烈道:“有有!有想要的,阿兄给我?”
尘赦见乌令禅恨不得黏上来的架势,笑了笑:“不是说没有私心吗?”
乌令禅义正言辞道:“想和阿兄亲更多,私心只有一点。”
“既然如此。”尘赦笑着道:“等你什么时候入出锋学斋,阿兄就答应给你想要的。”
乌令禅:“…………”
那要到猴年马月?!
乌令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一会又不死心地在尘赦面前转了几圈。
叮叮当当。
不漂亮吗?
尘赦眼瞎,温和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乌令禅:“……”
好狠的心。
“没、有了。”乌令禅不死心地又问,“那今晚我能住在阿兄这里吗?”
尘赦笑了:“今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乌令禅又被婉拒,刚要垮着脸,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余光一瞥桌案上的内丹,唇角一勾。
尘赦不在主殿,那他岂不是能偷偷潜进来?
乌令禅一改刚才的如丧考妣,腾地爬起来:“哦!”
丢下一句“阿兄小心”,便一溜烟小跑出去。
十六岁的孩子心智都没怎么成熟,行事幼稚、处处破绽却自以为隐藏得极好。
荀谒微微蹙眉。
桌案放置魔兽内丹的匣子边,江争流的本命法器被几张符纸包裹着丢在那。
乌令禅方才,是在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