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心上人的表兄》
第1章 重逢时(修)
《嫁给心上人的表兄》
抱帚忘雪/2025.7.7/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谈思琅平生最厌被人欺瞒。
卷一·蒙蒙春天
第一章·重逢
恰逢二月,腊尽春回,绿柳才黄半未匀。
时辰尚早,新发的嫩叶间蕴着一层银红色的薄雾。
青阳与槐序拥着将将起身的谈思琅在黄花梨木妆台前坐下,剔透的铜镜中映出一双潋滟的杏眸。
谈思琅乌发雪肤、肌肤微丰,因着一夜好眠,此时脸泛红霞,好似明珠生晕。
槐序从妆奁中取出一支嵌珠蝴蝶金簪,在谈思琅耳畔比划一番,笑言道:“去岁花朝,裴二公子特意说过姑娘簪蝴蝶簪好看呢。”
谈思琅轻哼一声,望向铜镜,迎着晨光侧了侧脸:“那是我本就生得好看,这蝴蝶簪也本就精巧,与他说什么有什么干系。”
青阳瞧着谈思琅微微泛红的耳珠,并不拆穿:“姑娘说的是。”
今日城西白鹿书院休沐,一众年少气盛的学子赁了马场,兴冲冲地说起要办一场马球赛。
本朝民风开放,不似前朝那般讲究男女大防,是以诸多贵女都收到了马球赛的帖子。
谈思琅也不例外。
而为她送上帖子的,正是方才槐序口中所提到的裴二公子——裴朔。
一阵他会来府上接她一道去马场。
谈思琅的母亲陈清于与裴朔的母亲蔡蕙乃是手帕交,及笄之后,一人嫁世家、一人入将门,却都没想过要断了联系。
裴二公子裴朔与谈三小姐谈思琅不过相差半岁,自牙牙学语之际起便常在一起玩闹,恰如那诗中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陈清于与蔡蕙一早便动过要结为儿女亲家的心思,见着裴谈二人如此这般,自是乐见其成。
三年前,谈思琅及笄,蔡蕙自请做加笄女宾,就等着及笄礼后便为儿女定下婚事。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及笄礼后不过半月,裴府老太君仙逝而去,府上需得守孝三年,儿女婚事自是被搁在一旁。
那已是泰和十一年的事情。
今岁入夏,裴朔便出孝了。
思及此处,谈思琅浅笑道:“走罢,先去母亲那用膳,别迟了。”
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裴朔了。
前几日她跟着母亲去裴府时,他并不在家中。
她为他做了两枚香牌,还未有机会交给他。
-
待谈思琅与长辈、姊妹一道用过早膳,又说了一阵话,回到自己院子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忽而廊下侍女通传:“裴二公子已到府上了。”
谈思琅轻抿下唇,对着铜镜重新补了一遍口脂、换了一对耳珰、复又理了理衣裙上几不可见的褶皱,方才带着青阳与槐序往花厅行去。
步履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尚未绕过花厅前的剔红山水宝座屏风,谈思琅已然开口唤道:“裴二!”
却是未想到,花厅中坐着的并不是裴朔。
谈思琅脚下一顿,槐序伸手虚护在她腰后。
那人听到主仆三人的动静,当即站起身来。
却见他身着一袭浅碧色锦袍,长发以玉簪束起,长身玉立、神清骨秀,肃肃然如松下风。
谈思琅匆匆一瞥,惊觉此人竟与裴朔有三分相像。
只是比起肆意飞扬的裴朔,这人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丝不可攀折的淡漠。
——像是红梅白雪间的鹤。
谈思琅一怔,迟疑道:“你是……”
“裴二的表兄?”
那位名唤谢璟,少时便高中探花,三年前离京外放的谢家郎君。
谢璟顺势抬眸,目光落向谈思琅发间展翅欲飞的蝶。
许久未见,她出落得愈发明丽,尤其那双艳若芙蕖的杏眸,竟是比花厅之外早开的杏花更为灼人。
恰有一线灿灿的日光掠过,晃得谢璟片刻失神。
谈思琅脆生生的嗓音将他游离的魂魄勾了回来。
她道:“好久不见。”
谢璟心中一动,却仍不紧不慢地颔首,波澜不惊地回答:“嗯。”
好久不见。
谈思琅瞥了他一眼,不由腹诽:这人果真还和旧时一样。
冷淡。
话少。
多看她一眼都是勉强。
也许还有些不喜欢她。
谢璟是蔡蕙长姐蔡萱的儿子。
他少时丧父,自八岁起便随蔡萱借住在裴府,与裴家的少年郎们在同一间书院中念书。
裴家世代习武,家中子弟大都于诗书一道并不出众,谢璟是那群少年中唯一的异类。
他入裴府时就能吟诗作赋,天赋出众、又能沉下心去苦读诗书,舞象之年便高中探花,当年即入翰林院,又在两年之后外放江南。
因着蔡蕙的关系,幼时,谈思琅随着母亲去裴府寻裴朔时,总是会给谢璟也带上些小玩意。
有时是裴朔带着她做的弹弓、有时是她觉得有趣的布偶、偶尔也会是她从书肆里淘来的小人书。
但大多时候她根本见不到把自己关在书房温书的谢璟。就算是见到了,谢璟也总是说不出几个字。
谈思琅受不了静与闷,每次在他那待上半刻钟便溜之大吉。
总归也算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事情。
还好,在她及笄那年,谢璟便去了江南。
细细算来,二人竟已三年未见了。
根本不熟。
不怪她找不到话说!
谈思琅捏了捏手心,也不知谢璟一大早来府上是做什么。
谢璟沉声道:“某少时多得陈夫人照拂,如今回京,自是要上门拜访。”
谈思琅杏眸圆睁,嘴比脑子快:“江南还能修读心术?”
竟知晓她在好奇这个。
谢璟:“嗯?”
谈思琅装作无事般看向花厅外摇曳的杏花与连翘:“没什么,说你人好。”
谢璟眼中闪过一瞬极浅的笑意,哑然道:“……也多谢三娘当初的照拂。”
谈思琅囫囵哼哼了两声。
谢璟漫不经心问:“裴二也来府上了?”
谈思琅重重颔首。
谢璟似是想要再问些什么。
谈思琅偏着头看向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半个字。
二人又是无话。
花厅中的侍婢俱都眼观鼻鼻观心充作壁花,只有院中的雀鸟叽叽喳喳地与轻飘飘的风声一唱一和。
谈思琅寻了处远离谢璟的地方坐下,无所事事地摩挲起裙摆上的金线。
好闷。
想说点什么。
她抬眸瞥了谢璟一眼。
谢璟正望着她身后的白瓷瓶出神。
来者是客,这人还是裴朔的表兄,她总不能就将他这么晾着。
谈思琅努努嘴,几欲开口,终是作罢。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不够熟稔,她也可以夸夸他的玉簪锦袍,亦或是扯些旧事打发时间。
可谢璟向来性子淡漠,且又虚长众人几岁,彼时裴府一众少年都有些怵他。
也不知母亲怎么还不请他去正院,还有裴朔,怎还没到花厅?
谈思琅面上藏不住事。
她那坐立不安的焦躁清晰地映在谢璟眼底,他瞧着少女微微蹙起的黛眉和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唇角几不可闻地向下压了压。
忽听得一声:“三娘!”
明晃晃的日光与裴朔的声音一齐涌向谈思琅。
百无聊赖的谈思琅当即站起身来,远远看向一月未见的裴朔,只觉他又高了不少;待他走近了些,方才佯嗔道:“你倒是还知道来见我。”
裴朔笑答道:“这些天家中与书院都有不少事情,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他尾音上挑,带着些融融的笑意。
谈思琅轻哼一声,本想伸手去拍他的衣袖,却又想起谢璟还在这里,当即手腕一转,转为捏了捏自己新换的耳珰。
她耳后微微发烫,耳珰下悬着的珍珠却是凉浸浸的。
谢璟淡淡扫了谈裴二人一眼。
他去江南这阵日子里,他们竟变得如此亲近。
他分明记得,在他离开的前几日,裴朔与谈思琅尚还在吵嘴。
裴朔似是此时才注意到花厅之中还有一人,恍然道:“对了,这位是我的表兄谢璟,如今官拜从三品大理寺卿,前些天刚回的京城,不知三娘可还记得。”
心中却有几分纳罕,表兄怎会在谈府?
“自然记得,我还与……他一道习过字的。”谈思琅一时拿不准自己该如何称呼谢璟。
仍像儿时那般跟着裴朔唤一声表兄吗?
似乎已不太合适。
她与裴朔连庚帖都还未交换呢。
谢璟并未接话,只是看向裴朔,冷声问道:“你们这是?”
“裴二要去书院的马场打马球,我也一道去看看。”谈思琅答道。
却是没想过问问谢璟是否要同去。
谢璟看向裴朔,平淡的语气之中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喙:“打马球时当心些,莫要伤着自己了。 ”
三年未见,裴朔只觉表兄周身气势愈盛。
又听得谢璟随口问道:“你近日很忙?”
察觉到谢璟略带审视的目光,裴朔先是一愣,复又连声应是,本以为谢璟还要继续追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他甚至已开始在心中打起了腹稿。哪知谢璟只是微微颔首,便不再开口。
裴朔有些仓皇地对着谢璟抱拳道:“时辰不早了,待表兄何时来裴府时我再好生与表兄叙旧,这几年母亲也时常念叨表兄。我与三娘先告辞了。”
谈思琅也拱拱手:“告辞啦。”
言罢,便跟在裴朔身旁,步伐轻快地往花厅外行去。
谢璟遥遥望着二人的背影。
明澈的春光落在他们身上,很是般配。
他原想着,自己在江南这几年也算攒了些身家,又因有功升迁回京,只待这几日在京中选好宅子安定下来,便有望得偿所愿。
然而,相较于他那镜花水月的梦,当初长辈们的玩笑话,才是真的要实现了。
庭院中恰好起了风,浅黄色的连翘与白粉色的杏花纷纷扬扬。
谈裴二人似是说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谈思琅侧过身去,轻轻拍了拍裴朔的衣袖,裴朔装腔作势地向右晃了晃身子。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谢璟也能听到那独属于少年少女的笑闹声。
他将目光落回空荡荡的花厅之中。
方才谈思琅坐过的椅凳之上遗落了一朵被碾坏的杏花。
淡粉色的花瓣渗出浅褐色的汁水,氤氲出一线带着腥气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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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长干行》
卷名蒙蒙春天出自林家谦《四月物语》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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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时(修)
第2章 一枝春
甫一上马车,谈思琅便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两枚玲珑精巧的香牌。
清幽的梅香从少女指尖洇开。
她将香牌往裴朔的方向推了一掌的距离,故意压低声音:“你不来寻我,梅花都谢了。”
话一出口,不像娇嗔抱怨,倒像是在学谢璟沉声说话时的语气。
思及此处,谈思琅自觉有趣,免不了抿唇轻笑一声。
待回过神来,赶忙按了按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复又抬眸瞄了裴朔一眼。
裴朔恰好也在看她。
裴府的小将军拳脚功夫了得、骑射更是出众,却并非什么五大三粗、面露凶色的莽夫。
因着今日有马球赛,他仅以一条绛红色发带将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身穿一袭利落的杏黄骑装,不着佩饰,却更显神朗气爽;至于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亦是澄澈明净。
唯眉宇间有两分倨傲之色,但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映出几分少年人的飒爽肆意。
谈思琅双手撑在车厢正中的小几之上,却是想起一桩旧事。
裴朔这人,少时身量算不得高,尤其七八岁时,甚至比谈思琅还矮上一截。
彼时陈清于与蔡蕙当着谈思琅的面开起玩笑,她竟哇一声哭出来,连连说了几声不要嫁给矮冬瓜,她不喜欢。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裴朔竟成了如今这副挺拔俊逸的模样。
“多谢三娘。”裴朔唤来坐在车辕的小厮,让他将这两枚香牌仔细收好。
谈思琅却是眸中一暗,娇声问道:“怎不佩上?”
于谈思琅而言,物为人用,方为良物;珍而重之却束之高阁,她不喜欢。
裴朔身形一滞:“若是一阵在马球赛上磕碰坏了,岂非坏了三娘一番心意。”
谈思琅小声反驳:“那也是它的命数。”
裴朔笑道:“三娘亲手所作之物,不该有那般命数。”
谈思琅双颊一红,摩挲着自己腰间的香牌:“那马球赛后阿朔可得记得佩上。”
裴朔不置可否。
谈思琅只当他是应了,便也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说起近日的见闻乐事。
她说话时含着笑意,忽闪忽闪的杏眼弯成上弦月状,让人见之可亲。
即使是些无聊的日常琐事,由她说来,也像是浸了蜜糖的果脯般甜润沁人。
“只可惜书院中的马球赛不可开设赌局,不然我定要压阿朔……的对手!”
不等裴朔答话,谈思琅已自顾自解释起来:“这样你赢了我会开心,你输了我也会得利。”
稳赚不赔,真是聪明!
裴朔挑眉:“我不觉得自己会输。”
谈思琅一手托腮、一手捻起一枚小几上的点心送入口中,含糊道:“其实我也觉得。”
言罢还将一碟甜味太淡、她不太喜欢的点心往裴朔那侧推了推。
裴朔见着谈思琅眼中的信任,心中一动,敛眉取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点心。
马车上的点心是蔡蕙特意差人去城东的引月楼买来的,她说这引月楼祖上是御厨,旁的地方都寻不到这样的手艺,又说谈思琅很是喜欢引月楼的点心。
裴朔将点心送入口中抿化,只觉稍有些甜腻。
可他身前的少女吃得却很是开心。
鬼使神差地,他又用了一枚。
果然还是太甜了。
马车穿街过巷,车行时的辚辚之声与街市上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此时春意初生、春潮初涨,闷了一整个冬日的燕京城泛起淡青色的生机,初起的东风熏得人有些飘飘然。
-
待行至马场,谈思琅便与裴朔作别。
却见谈思琅双手合十,对着高悬的春阳:“希望阿朔抽一支好签。”
毕竟马球并非是一个人的游戏,若是队友太拖后腿,就算裴朔骑射./精湛也很难赢下比赛。
裴朔忽地抬起手来。
谈思琅不解:“怎么?”
裴朔颇不自然地收回手:“发簪很好看。”
谈思琅轻哼:“那是自然,毕竟是我自己去铺子里挑的。”
她眼光很好的,这样的事实不需要旁人肯定。
裴朔道:“我先去寻他们了。”
谈思琅站在正午时分明媚的春光之中,瓮声瓮气道:“你这身骑装也很好看。”
裴朔脚下一顿。
谈思琅却并未注意,她摆摆手,笑道:“我也走啦。”
马场东、北两侧俱都修筑有亭台高阁以供前来观赛的看客休憩,谈思琅照旧是带着槐序与青阳往北侧最高处的揽星亭去了。
她来得有些迟,亭中已有贵女已斟好了茶水、摆好了点心,就等下头马场开赛。
见谈思琅来了,一位身着淡紫色襦裙的少女当即递了一盏茶水给她。
谈思琅投桃报李,也让槐序将自己带来的吃食分给身边众人。
马球赛尚未开场,一众年轻姑娘们自是聚在一起说些京中时兴的花样、妆容,亦或者轶闻趣事。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话题便偏向了马场中正在准备的一众郎君。
一青衣少女道:“要我说,场上众人都比不得初初回京的谢大人。”
“哪位谢大人?”
“那当然是泰和九年的探花郎,谢璟谢大人!那才是真真惊才绝艳的人物。”
谈思琅一愣,复又想起花厅里那双沉静淡漠的眼,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
“泰和九年,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再是风流俊逸之人,上了年纪,也比不得场下这些……”一位圆脸姑娘一面说,还一面张望了一番马场,又给谈思琅递了个眼神,“比如裴二郎。”
谈思琅红着脸笑。
挑起话头那位青衣姑娘轻拍案几:“如何就上了年纪?这谢大人天资出众,外放之时也不过弱冠之年,尚还年轻着呢……”
其实青衣姑娘也没见过谢璟打马游街时的模样,但架不住市井之中的说书人总爱说起那位年纪轻轻的探花郎。
她没有旁的爱好,就爱听书。
“且我听闻,谢大人洁身自好,从不沾风惹月。”
“风月又哪敢去招惹他,我听家中父兄说起,这位谢大人初到江南时便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数桩很是棘手的旧案,便是那地头蛇见了他也都服服帖帖的。官场之中如此手段,定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另一人笑道:“正是,他哪里是不沾风惹月,分明是性子冷清。我听闻这位谢大人虽是才学出众,却到底出身不显,当初在京中时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围在他身边,此次升迁回京,倒是有位厚脸皮的老翰林巴巴凑了上去扮熟巴结。”
“哪知谢大人只将那翰林当作寻常同僚对待,连个笑脸都不给,丝毫不领情。”
“可远观而不可近处,”青衣姑娘抿了口茶水,一锤定音,“适合出现在说书先生那,而不是身边。”
谈思琅专心吃着点心,心念道,可是这样一个人,竟会因着儿时那半分照顾,亲自上门拜会自己的母亲。
谢璟到底是初回京畿的朝廷重臣,一众贵女对他也不甚了解,如此说了几句,便又将话题转回了场中的少年。
忽而听得马场一侧的都教练重重敲缶:
马球赛开场了。
众人纷纷住了嘴。
马场宽广,亭台又是建在高处,场上众人落在谈思琅眼中与那棋盘上的棋子也没有多少区别。
虽说是来看裴朔,但……
她其实根本就不知场上那些飞速跑动的“棋子”之中到底哪一粒是裴朔。
左后那位?马速似乎不太快,裴朔十岁时就比他骑术好了。
右前?那人球技颇差,毫无准头可言,定然不是。
谈思琅装模作样地为裴朔鼓劲,废了好些功夫,终于在前场寻到了他的身影。
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场上不过十四人,其间竟有七人都着了杏黄色的骑装!
却见裴朔身下的枣红马四蹄翻腾,不过须臾之间便连过两人。
谈思琅当即拍掌:“好!”
白鹿书院中求学的俱都是世家子弟,除去裴朔,场上还有几位武将后人,是以这马球赛颇有观赏性。
谈思琅渐渐也看入了神,几次被场上瞬息万变的境况牵动心绪,直到裴朔那队以一筹之差赢下比赛,场中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之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
槐序见了,赶忙为她端来新斟的温茶。
紫衣少女凑到谈思琅身旁,低声道:“裴二公子骑术当真了得。”
谈思琅颔首,眼中含笑:“那是自然。”
她分出一分心神望向马场,裴朔身侧围着许多人,只怕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紫衣少女问:“你们……是不是快要定亲了?”
谈思琅摇摇头:“也许是罢。”
裴朔快要出孝了。
但是今日他并没有提过这些,之前也没有过。
唯有今岁除夕前夜,蕙姨提起过他们定亲的事情。
彼时裴朔不发一言。
许是怕她害羞?
谈思琅不懂。
那次之后他们便没有见过了,直到今日。
总之,他们总归是要订亲的,也总归是要成婚的。
无论她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都是这样说的。
谈思琅有些走神,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许久,马场中的人终于都散了,但裴朔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紫衣少女的兄长已来寻她回府去了,独留谈思琅一人在揽星阁中。
裴朔今日竟让她等了两次。
属实过分!
谈思琅撇了撇嘴。
容她再数五个数,若是裴朔再不来寻她,她便自己回家去!
五。
四。
“三娘!”
谈思琅回过头去。
却见裴朔手中捧着一簇粉盈盈的杏花。
裴朔大步行至谈思琅身前:“方才行至半路,见着道旁杏花开得正盛。”
“恰与三娘相衬。”
裴朔爱武轻文,于诗书一道无甚造诣。
但谈思琅看向他那双好似点漆的黑眸时,却明明白白地从他眼中读出了一首前人的诗作: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谈思琅独爱芍药,但今日,她却有些喜欢杏花了。
太久没开文忘记更新了(你
以后还是11点更新吧,白天是修文
再高亮一下,男主是谢璟哦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赠范晔诗》
物为人用,方为良物: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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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枝春
第3章 巧相遇(修)
谈思琅捧着杏花跟在裴朔身侧,想着一阵回了家,便让花房的嬷嬷将这簇杏花好生插在她最喜欢的那樽珊瑚红釉瓶中。
她埋头嗅了一口花香,一叶淡粉色的花瓣粘在发梢,她却浑不在意,只笑语盈盈问:“阿朔今日要不要留在我家用晚膳?”
少时裴朔最喜欢她家刘厨子做的麻椒盐荷花细饼。只是后来刘厨子得病走了,裴朔也不再像儿时那般隔三差五便来尚书府用饭。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喜欢那道麻椒盐荷花细饼。
裴朔脚步未停:“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谈思琅抿唇:“今日欢喜,便想问问。”
复又细声补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今日既见了他马上英姿,又得了他亲手采来的春花,原本因许久未见而生出的失落心绪一扫而空;她心生欢喜,想与他分享,故而邀约。
儿时母亲与蕙姨时常调侃他们二人,但她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甚至有时会觉得今日捉鸟明日捕蝉,上蹿下跳没个人样的裴朔有些烦人。
直至及笄那日,蕙姨温温柔柔地为她挽起长发,簪上华丽的发簪;母亲一字一句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而她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宾客堆中的裴朔。
因着是她及笄,他特意穿了身鲜亮的衣裳,愈发衬出他面若冠玉、目似点星。
彼时正是盛夏时分,院中一片苍翠,风中卷着让人躁动的热气。听着母亲口中的祝词,谈思琅没由来地想起前几日,那时她正与裴朔行在树荫下,哪知树上掉了只蝉下来,她惊慌之间躲避不及,便一头撞在裴朔结实的右臂上。
在那之后,她后知后觉,自己与裴朔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在案前捧着书卷,读到“织就双鱼成比目,更无心绪喂春蚕”时,哗啦啦地将书册连翻了许多页,又涨红着脸将自己埋入书页之中。
裴朔自是不知谈思琅这些千回百转的少女心事:“前两日夫子留的课业我尚未温习。”
谈思琅踩在裴朔的影子里:“这样呀。”
甜浸浸的声音被和煦的春风吹入裴朔耳中,像是有人用莠草在轻轻挠他的耳朵。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耳后一路滑到手心。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去看谈思琅。
谈思琅险些撞在他身上。
裴朔尴尬地转回身去:“是我没口福。”
谈思琅揉了揉并未撞到的头顶,颔首应是,继而甜声道:“那过一阵阿朔还忙吗?我们可以一道去踏青吗?”
裴朔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想起方才在马球场候场时听到的那些调侃之语,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你母亲与谈家夫人那样熟稔,若是你以后真娶了谈三娘,岂不是稍有口角,便会被人捅去长辈那里?谁不知谈家夫人最宠着这个小女儿了。”
“谁到你这个年纪房中连个人都没有,要我说啊,谈家夫人属实是有些过了,指不定以后还要插手些什么。”
“这么多年,就她一个,你真不烦?都是兄弟,没必要装啊,咱们说点真话,没人会传去尚书府的。”
“啧。一阵还去找她?”
复又想起除夕前夜母亲曾提起过他们的婚事,更是焦躁。
方才他并未第一时间赶来寻谈思琅,正是因为心中烦闷。
他们连庚帖都还未换,成婚……也还早罢。
裴朔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看向身前抱着杏花、眸光灼灼的少女,不愿深想那些尚还没影的烦忧:“……过些日子书院有一场武试。”
谈思琅双肩一塌,叹了口气:“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出去踏青了?”
她知道,裴朔不在乎文试的成绩,却不愿武试只得第二,他定是又要加练了。
裴朔见她失落,心中不忍:“花朝那日三娘可得闲?”
他伸手拂去她发梢的杏花,动作稍有些大大咧咧的,万幸没有扯到谈思琅的鬓发。
谈思琅先是点头应了,复又在心中默了默日子,眉梢一弯:“那也没有很久。”
却见她眸中一亮:“花朝那日有灯会,不若我们酉时再见。”
燕京之人尤喜灯火,每逢佳节,莫不家家悬灯、户户结彩。花朝之时,素来是一众年轻男女白日踏青、入夜赏灯。
谈思琅心念,如此这般,白日里她还能与闺中密友一道去赏花游玩,两不耽误。
怕被裴朔发现自己这份私心,她又急急忙忙补了一句:“这样也不耽搁你白日的事情。”
裴朔随意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而后大步流星往马车处走去,一把掀起车帘。
谈思琅一手小心捧着杏花,一手提起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裴朔敛眉,唤来小厮:“对了,方才马球赛的彩头是一册古集,三娘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这些。”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古集,推到谈思琅手边。
谈思琅揶揄道:“可我记得裴三娘最喜欢这些古集了,阿朔确定不借花献佛送给她?”
裴朔一噎。
谈思琅笑道:“既是已经递给我,那我可就要夺人所爱了。”
心中却是想着,可她也不喜欢古集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看着就让人头晕。
还是戏文话本抑或是香谱有意思些。
不过既是裴朔送她的,那应该会变得有趣罢,她过两日试着读一读好了。
-
谈思琅觉得自己近日运道颇佳,许是正月时在护国寺中烧的香起了作用。
花朝尚还未到,母亲便有事要寻蕙姨,她自是要跟去的。
陈清于见着谈思琅满脸的欣喜之意,半是打趣半是忧虑:“就那么想见他?”
往常她总觉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去裴家,知根知底、又有从小的情分,自是胜过盲婚哑嫁万千。但如今裴朔就要出孝,二人婚期在即,陈清于反而生出了几分担忧。
这份担忧源自于三娘对裴家那小子的感情。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谈思琅抱着陈清于的手撒娇:“我是惦记蕙姨!听闻蕙姨前些日子睡得不好,我特意做了一枚安神静气的香牌。”
陈清于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姑娘。”
谈思琅佯怒:“母亲!阿姐说,说过的话是会成真的,若是再骂我傻,那我当真会变傻的。”
陈清于揉了揉谈思琅的发顶。
谈思琅眼巴巴望着陈清于。
陈清于败下阵来:“好好好,伶牙俐齿的谈三娘,说不过你。”
能与自己心仪之人举案齐眉、相守一生,其实也是一件幸事。
有阿蕙在,裴家总不至于亏待了三娘,他们这些长辈,不就是要为儿女保驾护航的吗?
哪知一行人到了将军府,才知裴朔并不在府上。
蔡蕙柔声解释:“这几日,他为了那武试,竟跑去城东的武馆操练,每日都要去上三两个时辰。”
复又看向娉婷袅袅的谈思琅:“我想着,如此也好,他这些年努力些、上进些,争取挣个一官半职回来,方才不会辱没了思琅。”
谈思琅面上一红。
陈清于笑道:“我倒不求这些,我想着,他们二人能安安稳稳在京中过好日子便是。”
她会为三娘选定裴家二郎而非裴家长子亦有这个原因。长子需得承袭家业,若是边关起了战乱,指不定还得奔赴沙场,陈清于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一早便成了寡妇。
蔡蕙但笑不答。
因着陈清于与蔡蕙还有正事要聊,便让谈思琅去院子里转转。
今日日头有些晒,谈思琅在院中逛了一阵便觉得乏累,干脆带着槐序寻了池畔一处清幽的六角亭坐下。
裴府的下人都认得这位未来的二少夫人,见她坐下,自是斟了茶水、又备了点心。
谈思琅打量着日色,心中暗自盘算裴朔还有多久才会回府。
也不知阿娘与蕙姨要聊多久。
忽而,池塘西侧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谈思琅手里还抓着点心,却下意识回头望去。
却见那人身着一袭绛红色官袍,腰间束以一玄色革带,行走时不急不徐,不怒自威。
正是她前几日才见过的,新任大理寺卿,谢璟。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穿官服的模样。
“这么巧啊。”谈思琅心头微讶,喃喃自语。
见谢璟似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谈思琅也并未生出什么要去和他打个招呼的想法。
只是不知他怎么会来将军府?是来拜会蕙姨或者裴将军的吗?还是有什么公事?
以前他与萱姨一道住在将军府上,也不知此次回京后又住在哪里?
她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七八岁时,她与裴家一众年纪相仿的郎君、小姐一道办家家酒,不知怎的,众人就说起要选一处居所。
她记得自己是选了临湖的仁安坊,裴朔则是选了最热闹的永安坊。
那时候谢璟应是在书房温书,并没有参与他们这些幼稚的游戏。若是他来选,不知会选哪里?
许是最方便上朝的地方?或是离书肆最近的地方?
谈思琅哧笑一声,又赶忙拍拍自己的双颊,他选哪里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知所以的槐序一脸茫然。
池塘另一侧。
侍从见着谢璟竟绕了远路,担心他是因为许久未来将军府,忘了府中布局,出言提醒:“谢大人,裴将军的书房不在这边。”
谢璟冷冷瞥了侍从一眼,示意他噤声,复又不着痕迹地往池塘对岸的六角亭看去。
初春之时,草木稀疏。
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六角亭中一袭淡粉色衫裙的少女。
他在将军府住了这么多年,自是还记得如何去书房最方便。
只是方才在路上,竟听得两个碎嘴侍女说起,谈三娘子正在池畔的六角亭中。
花朝是纯私设,问就是大纲里写的元夕,结果落笔又想写春天……
《只看一眼就好》
嗯嗯嗯,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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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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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巧相遇(修)
第4章 不醒梦
谈思琅并未等到习武归来的裴朔,就被陈清于带回了谈府。
反倒是上门拜会裴将军的谢璟留在将军府中用了晚膳。
席间蔡蕙先是问起蔡萱的身体,复又问起谢璟的婚事。
谢璟道如今初初回京,尚未安定,且公务繁多,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蔡蕙瞧着自己这个仪表堂堂的侄子,笑说哪里用他分心,只要他愿意,她和蔡萱便能帮他张罗。
“母亲一早便知我志在庙堂,儿女情长非眼下之急。”谢璟不疾不徐地打断蔡蕙,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蔡蕙起了替人做媒的心思,劝不动谢璟,便去说操练归来、尚还穿着一身骑装的裴朔:“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求上进,整日就忙着与书院那群人痴玩,如今你这般努力,倒有几分你大哥和阿璟的样子,我算是有脸见你陈姨了。”
一面说,还一面晃了晃自己腰间的香牌——是方才谈思琅送给她的。
裴朔胡乱吞了口饭,并不接话。
裴将军瞧着裴朔,乐呵道:“也是长大了,有想法了。”
当初他也不见得多有上进心,想着靠恩荫也能过得滋润,还是娶了蔡蕙、生下长子,方才想着要建功。成家立业,即是如此。
裴朔眉心微拧:“我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
谢璟听明了裴蔡夫妻二人的话中之意,一时间没了胃口。只是如今在将军府上,也不好当即便撂了筷子,只得勉强举箸。他平日吃不惯水芹的味道,今日却是接连用了不少。
裴四郎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不知父母为何说起兄长长大了,却也不妨碍他跟着模仿:“哥哥长大了!”
蔡蕙瞧着他那模样,拽着裴将军的衣袖发笑。
谢璟面色不改,实则只分了二分心神去听席间众人的交谈,直到蔡蕙让他给蔡萱带些东西回去方才回过神来。
裴将军爽朗一笑:“阿璟这是吃饭时还想着公事。”
谢璟沉声解释:“近日的案子有些棘手。”
“那定也难不倒你,前些天圣上还在夸赞你在江南的差事办得好,后生可畏啊,”裴将军以茶代酒,敬了谢璟一杯,“今次回京,便不走了罢?往后若是得闲,也多来将军府坐坐。”
蔡萱初带着谢璟投奔裴府时,裴将军并未将这个妻侄放在眼中,只当是府中多添了筷子。直至谢璟才华渐显、甚至高中探花,他这个只懂舞刀弄棍的大老粗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如今见谢璟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官拜从三品大理寺卿,方才在书房之中又听了些谢璟对朝政的见解,更是起了深交之意。
谢璟借着举杯的工夫,扫了一眼仍在闷头吃饭的裴朔。
倒是比少时稳重了些。
他略略思索,问:“许先生可还在白鹿书院?”
裴朔不知谢璟是在问自己,还是裴四郎戳了戳他的手臂,方才答道:“在是在,他如今上了年纪,不会再亲自下场教习我们骑射了。”
谢璟颔首:“待到休沐得闲,我也去白鹿书院答谢许先生一番。”
顺道看看裴朔的功夫究竟如何,是否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许先生如今逢三才会在书院中,表兄莫要空跑一场、白费功夫。”裴朔随口解释。
谢璟颔首。
席间一时无话,还是蔡蕙又起了话头。
她没有再提起那些似是而非的、与裴朔婚事有关的话。
谢璟也不再去折腾那碟水芹。
直至鲜明莹洁的弯月悬在屋檐,谢璟将杯中清苦的茶水一饮而尽,先前未曾留意到的水芹味溢了上来,让他有些恶心。
他淡淡道:“天色已晚,某尚有公务,先告辞了。”
离了将军府,谢璟往城东而去。
他前两日新置办的宅子便在城东的仁安坊,因着卖家并不着急出手,宅中各式家具亦是俱全,是以这宅子比市价要略高三成。
但他浑不在意,蔡萱也向来由着他去。
沐浴过后,谢璟临轩而坐,但见一钩银白的月、三五错落的星,俱都坠入黛蓝的湖中。
他将繁杂的公事抛诸脑后,专心描摹起湖光水色。
卷中清晖满洒,滟滟随波。
他却犹不满足。
笔尖凝滞片刻,却见他又于湖岸添了几笔,恰是一位身着淡粉衫裙的少女。
朦胧的月色将少女包裹,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
一夜好梦。
这日谈思琅与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姚清嘉听了半日戏,想着去铁匠铺订些新的香牌模具。
如今天已入春,能用以制香的花便多了。
她不紧不慢地与那铁匠铺的老板说着自己的需求,既要有端庄大气、祈愿福寿的花样、也要有灵巧精致的花样,前者送给长辈、后者送给她的闺中密友以及……裴朔。
也不知那两枚梅花香牌他可有用上?
她知晓他不喜浓烈馥郁的香气,还特意调整了香方。
她初学制香那阵不过十一二岁,初得了个爱好、便入迷得很,甚至会把工具与香料带去裴府。裴朔见了,竟故意向她调配好的香粉吹了口气。
霎时间,瓷碟之中的香粉飞散开来,落满了谈思琅的衣襟。
那分明是她为他调的香!
那日她哭着闹着说再也不要见裴朔了,拉着奶嬷嬷与槐序便要回府去。这般动静自是惊动了在后院理账的蔡蕙,蔡蕙一脸严肃地拘着裴朔向她赔礼道歉,还断了裴朔三个月的月钱。
待谈思琅向铁匠铺的老板交代完,付了定钱,想起引月楼就在这附近,一时兴起,便想去买些点心。
可惜好运总是有限的,她今日来得太晚,素日最爱的那两味点心已卖了个精光。
谈思琅扁扁嘴,既没有强求,也没有退而求其次买些旁的。她踢了一脚裙边的空气,准备带着槐序离开。
却见一个提着食盒的少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个不认识的少年,估摸也是来引月楼买点心的。
谈思琅往右跨了小半步,绕开他。
那人赶忙开口:“奴见过谈小姐。”
谈思琅一愣:“你怎知道我姓谈?”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将手中的食盒递到谈思琅身前:“我家主子吩咐,让我将这吃食送给谈小姐。”
一时间,谈思琅更是摸不着头脑。
“你主子是何人?”槐序柔声问道。
少年咧嘴笑答:“我家主子是大理寺卿!”
话一出口,却见他拍了自己的右脸一巴掌:“主子让我别说来着。”
谈思琅凑到槐序耳边道:“谢……他觉得我是傻子吗。”
若少年不说清楚,那便是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送了些吃食给她,她怎么可能收?
这可是要入口的东西。
却是更摸不清状况了:“平白无故的,他送我吃食做甚?”
她也不是没有收过谢璟送来的东西。
少时她的生辰宴,向来是会邀请裴府一众人,借住在将军府的谢璟亦不例外。
既是赴宴,自是不能空手而来。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谢璟甚至送了她一册很是难寻的前朝香谱。
只是彼时他冷冷淡淡地说什么这是旁人给他的,他也用不上。之后连一句生辰快乐也没有,便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清隽疏离的背影。
“你主子在何处?”槐序问道。
少年指了指对街的茶楼:“在那边办案。”
谈思琅顺着少年的手指望过去。
却见身着一袭绛紫色官袍的谢璟被一众下官拥在中央。
他身前似乎还跪着一个磕头求饶的人。
饶是隔着一条这样热闹的窄巷,她也下意识一怵。
所以……
“他为何要送我点心?”
少年老实答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方才主子瞧见谈小姐上了引月楼,而后便唤我将这盒点心送来。”
到茶楼后,他还被主子差去办了别的事,是以甚至不知晓主子是何时买的这盒点心。
谈思琅抿唇:“不知缘由,我如何敢收。”
少年颇为为难,主子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成……
谈思琅瞧着少年面露难色,想起谢璟周身的冷肃之气,叹了口气:“槐序,收下吧。”
“替我多谢你主子。”
许是谢璟来此处办案,他那些下属便顺道买了引月楼的点心孝敬他;而他这样的人,应是最不喜食这些甜点的。正巧他又瞧见她来了引月楼,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作为她准未婚夫的表兄,如此作为,倒也可以理解。
她又望了一眼茶楼的方向,一众京官在他身前甚是恭敬。
谈思琅愈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待那少年走后,谈思琅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发愁如何对待这盒糕点。
她是不是也得给谢璟回礼?
一面想着,一面顺手打开了食盒。
却见食盒中装着的,赫然是她方才想买的点心。
“这么巧?”谈思琅小声呢喃。
她没由来地想起了将军府中的惊鸿一瞥。
茶楼之中。
待厘清案子,一众官员散去,谢璟终于分出心神去问侍从差事办得如何。
侍从恭敬道:“已交给谈小姐了。”却是不敢提自己暴露了主子身份之事。
想来谈小姐与主子也不会有什么私下的交集,自是没有机会将此事挑破……
谢璟心情颇佳,随手赏了那侍从一把碎银。
他今日恰巧来引月楼附近办差,想起谈思琅尤爱此间铺子的两味点心,便刻意提早两刻钟来了这条街巷。又遣走侍从,独自去了引月楼。
他买到的乃是最后两份。
原是想着回府之后,尝尝她喜欢的味道。
却未想她也去了引月楼。
他不希望她的期望落空。
来晚了
给谢璟点一首“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有天你们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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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醒梦
第5章 失约后
马球赛一别,裴朔既有书院的课业,又推说要往城东武馆练武,竟是一连十来日都未再见过谈思琅。
直至十五花朝这日,书院休沐,他照旧是点卯似地穿着骑装往城东去了。
想着今日要见谈思琅,离家之前他纠结半晌,终是差小厮去蔡蕙那传了句无甚作用的话,而后做贼似地从锦盒中取出一枚梅花香牌。
他将香牌在腰间比划一番。
铜镜之中正好映出利落的骑装与香牌之下精巧的络子。
他眉心一拧,胡乱将香牌塞入骑装的窄袖之中。
被强行塞入的香牌硌得他手腕生疼。
他揉了一把发顶,又将香牌塞入衣襟,方才带着传话归来的小厮出府往武馆去了。
因着今日花朝,武馆之中的年轻人比平日里少了大半。
一身着玄色短打的少年见着裴朔来了,大步行至他身前,重重拍向他的肩膀:“小将军今日不用与佳人踏青?”
旁人听着这厢动静,也停了操练:“谈姑娘竟不缠着小将军?”
“莫不是小将军近日事情太多,久不去见佳人,佳人便拿乔了?”
众人笑作一团,一说裴朔万不可惯着谈思琅的脾气;一说谈思琅生得娇艳、出身又好,稍耍些性子也只是情./趣;又一说裴朔也是将门之后,怎么可能还未成婚就被人约束至此。
裴朔面色一沉,也不答话,却见他右肩微侧、绕过身着玄色短打那人,便大步往武场走去。
他步伐迈得重,似是踩在一众玩笑的少年心上。
其间一人“啧”了一声,也没好气:“摆什么脾气,说什么小将军,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
是任由家中长辈摆弄的傀儡?还是那种从一开始就被和另一只傀儡绑在一起的。
裴朔双手握拳,只觉胸中郁气横生。
玄衣少年见他这副模样,巴巴跟上去:“我就开个玩笑,小将军不会往心里去罢?”
他瞧着,这两年裴朔有些躲着谈家姑娘的意思,只当是他早已厌烦了这位自幼相伴的青梅。
那谈家姑娘少时便粉妆玉琢,及笄之后更是出落得柳夭桃艳。裴朔这人既无才名、亦无功绩,除去出身,又凭什么……
见裴朔仍不答话,他伸手攀上裴朔的肩背:“前两日我新学了一招,试试?”
裴朔一把掀开他。
他犹似无事,仍跟在裴朔身后:“是程老头教我的。”
又有几人也跟了过来,众人练了一场,默契地不去提方才的事情。
直至申时。
小厮瞧着时辰:“二公子,差不多了。”
裴朔略略平复气息,飞快地按了按衣襟间的香牌。
先前裴朔黑着脸的模样震住了众人,众人虽猜测裴朔提早离开武馆是要去寻谈思琅,却也未敢多开什么玩笑。
裴朔从小厮那接过巾帕,擦了擦身上,又换了身提前备好的石青色窄袖圆领袍。
思索片刻,还是将香牌也坠在了腰间。
他有些不太自在,是以并未注意到,武馆大门处的古树之下还站着一个少年人。
正是“啧”他那人。
威远将军的独子,丁展。
先前裴朔一言不发、黑着脸甩开众人,惹得他甚是不满。
裴朔是将军之子?他又何尝不是?
怎得裴朔就能事事顺心,他不过是去收了个姑娘,便惹得未婚妻闹腾不休、家中责备不已?
却见他倚着树干、双手抱拳,上下打量着特意换了身衣裳的裴朔:“佳人还给小将军送了香牌?”
裴朔语气生硬:“是又如何?”
丁展阴阳怪气道:“无事,就是觉得,裴小将军这般万事都由长辈决定,着实无趣得很。不过也是,毕竟小将军只能靠着家中恩荫,又如何敢反抗家里的安排?”
“安排”二字尚未完全出口,便见裴朔一拳击向他的右臂。
裴朔本就郁气未解,又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听着他话中的轻蔑之意,自是怒火中烧。
他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年纪,除却被母亲强定了一桩婚事、又不准他在成婚之前收房纳妾,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般顺遂。
婚期愈来愈近,他心中本就有一团名为“谈思琅”的乱麻,那团乱麻之中既有他们的多年情分、也有他不愿被管束的逆反心以及放不下的面子。
见到她的时候,他是欢喜的,但他又不太想见她。
他理不清。
如今这一拳,直直击中那团乱麻。
可麻绳又怎会被拳头击碎呢?
与丁展不欢而散之后,裴朔忽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牌。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
裴朔回过神来,倒是没有再想将拿香牌扔掉,只是将它塞到小厮手中。
小厮战战兢兢地将香牌收好,心中暗暗叹气。复又见着裴朔竟不是往马车的方向行去,心中咯噔一声,提醒道:“二公子?如意楼在那边……”
裴朔目光一凛:“随便走走。”
-
申时一过,谈思琅便与姚清嘉作别,匆匆赶往与裴朔约定之处。
她见着有商贩在叫卖各式各样的面具,觉得新鲜。
却见她拿起一张蝶翼状的面具比划一番,犹觉不太满意。
忽而看向一张昆仑奴面具,眸中倏地一亮,促狭道:“这倒是适合裴二。”
那昆仑奴面具做得并不狰狞,反倒透着一股憨傻气。
可不正配裴二?
想来他近日求学练武颇为辛苦,她便赠他一个有趣的玩意好了。
路上虽耽搁了一阵,但谈思琅行至如意楼时恰好是她与裴朔约定好的时辰。
她捏了捏自己脸颊上的软肉,眼珠一转,将为裴朔买的昆仑奴面具覆在脸上。
“你们俩先别跟着我进去。”站在包房门前,谈思琅深吸一口,低声吩咐青阳与槐序。
她又在心中将准备好的“台词”都默了一遍,这才一把推开包房的雕花木门。
而后压着嗓子,发出自以为骇人的怪叫:“与你约定的小娘子已被我吞入腹中!如今,你也去与她作伴吧!”
门外的青阳与槐序听着里间动静,俱是一笑,又怕出声坏了姑娘“精心准备”的好事,便互相掩住嘴。
然,过了许久,预想中裴朔的惊叫或是大笑之声都并未传来。
两位婢女对视一眼。
青阳探出头去,看向门中。
却见那包房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三姑娘孤零零的背影。至于那裴二公子并他的小厮,并不在其间。
青阳担心是自己眼神不好,便又往前站了半步。
谈思琅转过身来,恰好与她对上。
见谈思琅面上还带着那张憨傻的昆仑奴面具,青阳讪讪唤道:“三姑娘。”
“他怎么又来迟了!”
都说事不过三,短短十来日,裴朔竟已让她等了三回。
她知道,他如今年岁渐长、又有一身武艺,那样多的好友围在他身边,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今日是他们先约定好的呀。
如此一刻钟,裴朔始终未至。谈思琅心绪飘飞,越想越是委屈。
她今日特意早起梳妆,又拒绝了与姚清嘉一道逛灯会,还念着裴朔近日辛苦、想要逗他开心。
她在那里压着嗓子搞怪的时候,怕是包房中的阿飘也在偷偷笑话她。
“我当真不等他了!”谈思琅道。
脚下却是未动,只恶狠狠地盯着那昆仑奴面具,似是要看出个洞来。怎么这面具也在笑话她?
复又将那面具戴上,碎碎念叨什么“再不来真的被吃掉了”。
又一刻半钟,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两盏,仍是不见裴朔的踪影。听着楼下飘来的喧闹之声,谈思琅终是站起身来,挤出一句:“回家。”
言罢,面具也未来得及摘下,便提着裙摆夺门而出。
二位侍女见状,赶忙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姑娘慢些。”
话音未落,就见低头疾走的谈思琅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
青阳暗道不好。
谈思琅此时脑中还乱得很,撞着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方才是在做什么?
不就是裴朔来迟了些,她竟如此不顾仪态……
还好,她戴着面具,应该没人能认出她来。
待心绪稍霁,谈思琅方才低着头轻声道了句“抱歉”。
她没有再傻愣愣地往街市冲去。
且不说只是来迟,就算裴朔根本不来,她也是可以自己赏灯的。
那间包房位置极好,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挂满了花灯的街市以及日暮时分波光粼粼的金水河。
不满裴朔归不满裴朔,她何必辜负今夜的灯会盛景?
就像十三岁那年,她得了几支名为“滴滴金”的烟花,特意跑去将军府,想要放给裴朔看。但那日裴朔并不在府上,她等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点了一支。平平无奇的小木棍洒下一串细碎的金光闪闪的星,很是漂亮。
谈思琅轻抿下唇,赧然道:“抱歉,不知方才可冲撞了阁下?”
“无妨,”那人道,“……阶梯陡峭,姑娘当心些,莫要伤着自己了。”
谈思琅抬起头来,忽而一愣,打好腹稿的道歉也被她悉数咽下。
怎么是谢璟?!
花朝之日,他竟也会来如意楼吗?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也不知是办差还是……亦有邀约。
思及几日前在花厅中无话可说的尴尬,谈思琅扶了一把脸上的面具,装作并未认出谢璟。
谢璟亦是看向眼前的“昆仑奴”。
今日有许多两情相悦的少年少女相携踏青赏灯,想来她与裴朔也不例外。
但在方才那一瞬,在这算不得宽广的楼梯间,化身昆仑奴的她却奔向了他。
他不问自取,偷走了本属于裴朔的一刹。
繁华的燕京城与喧闹的如意楼在那一刹陷入寂静,只余他听出她声音后杂乱无章的心跳。
只是,那双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写满了此时的她算不得欢喜。
窃来的欣喜烟消云散。
谈思琅不欲与谢璟单独待在这样狭窄的空间中,二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在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戴着面具的身影。她匆匆道了句“抱歉”,便快步往楼上包房走去。
她始终未曾回头,是以并不知晓,尚有公事在身的谢璟在阶梯上站了许久。
她为何难过?可是因为裴朔?
她不愿意与他相认,他甚至没有关心她的立场。
谢璟眸光一沉,神色晦暗不明。
见谈思琅已行入包房,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周身恢复了谢大人的冷肃。却见他低声吩咐侍从:“给她送些味甜的吃食。”
侍从挠挠后脑勺:“用什么理由?”
“还需要理由?”
“奴担心谈小姐不愿意收……”
上次送点心的事情他可都还记得。
“给所有客人都送一份,”谢璟冷声道,“就说今日东家有喜。”
“记着给那间包房单独上一盏牛乳茶酪。”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像是在交代一件日日都在重复的公事。
滴滴金是一种手持烟花,类似仙女棒,清代就有,这里借来用一下。
谢璟:想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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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失约后
第6章 欺瞒始(修改了结尾)
夜色渐浓,裴朔姗姗来迟。
“他记错了时辰,”裴朔将小厮推到谈思琅身前,“我练武入神,也没注意天色。”
见谈思琅仍未答话,他自知理亏:“是我不好。”
他手里提着七八盏花灯,煌煌的灯影落在他眼里,漾开一圈琥珀色的光晕。
“不知三娘喜欢什么样的花灯,我便都寻了一盏。”裴朔将手中的花灯递向谈思琅,兔子灯的耳朵恰好戳到少女的手臂。
谈思琅不着痕迹地侧开小半步,认真看着裴朔:“怎么不是穿的骑装?”
裴朔微微怔忡,复又朗声解释:“总不能穿着练武的衣裳来赏灯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记得你说过,石青色的衣裳衬人。”
谈思琅轻抿下唇,淡淡“哦”了一声。
方才在街市中晃荡了一个多时辰,裴朔心中的郁气散逸了大半,但如今见着谈思琅这副模样,却又想起武馆中人说的那些话:什么佳人拿乔,什么小将军也不过如此。
包房倏地静了下来,楼下街市上的笑闹声惹得裴朔又有几分烦躁。
却听得谈思琅开口:“今晚的灯会很漂亮。”
“酉正的时候,就有人开始点灯了。”
她转过身去,走向那扇敞开的菱花窗:“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橙红一片的夕照、浮光粼粼的金水河,以及天色未暗时尚显朦胧的花灯。当然,还能看到很多很多的游人。”
“很热闹,只是远远望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她转过身来,认真看向裴朔那双又黑又亮的眼:“多遗憾,你没有看到。”
也没有听到她为了逗他开心、装腔作势的怪叫。
彼时她匆匆从狭窄的楼梯间跑开,甫一回包房,便一把推开紧闭的菱花窗。日暮之时微凉的春风与车马骈阗、华灯初上的街市一齐涌向她。她用力扔开碍事的面具,转而拉着青阳与槐序,让他们也来看看窗外的风光。
望着谈思琅明澈的杏眸,裴朔只觉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烦闷无处遁形。
他宁愿她骂他,宁愿她真的对他拿乔,甚至宁愿她像儿时那般哭闹一番,也好过她只是如此平静、又如此真诚地描绘自己的所见所感。
那里面没有他。
谈思琅接过一盏颇为精致的莲花灯:“你来迟了,我本来很不开心。”
她素来不是躲躲闪闪的性子。
“那日在马场,你也来得很晚,别人都走了,只有我还在亭子里,茶水都凉了。我当时很想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再去母亲那里告你一状。可是我又觉得,我已经长大啦,不是万事都需要请长辈出面的。”
“今晚,我差一点就真的回家去了。”
“但是我想,我总不能为了你,就轻易辜负那些被点亮的花灯。”
她认真地喊他的名字:“裴朔。”
裴朔下意识站直身子,好似在听训。
谈思琅哧笑一声:“现在的你很忙,不像小时候,能整天与我疯玩,我也不该整日都想着往将军府去。我知道的,你想好好习武,想做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小将军。”
而不是裴将军家的二公子。
她的眼神比裴朔手中的花灯更为炽热。
裴朔心中一悸,不敢看她,只得看向食案上的残羹冷炙。
谈思琅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可是裴朔,今日分明是你先问我的。”
她哄好了自己,却也不能改变裴朔失约的事实。
他的失约,甚至还是“没有注意天色”这样荒唐的缘由。
轻飘飘的委屈,挠得裴朔心上一酸。
“有很多人问我,花朝之时要不要一起赏灯。我全都拒绝啦,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赏灯。”
十五岁那年树梢落下一只蝉,惊醒了少女朦朦胧胧的春心。
她听过很多戏、看过很多话本,却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好幸运,心仪的人与自己两情相悦,家中长辈也都在等着他们成婚,不像话本中那些女主角,总是要受尽磋磨,才能和心上人终成眷属。
“……是我不好,我不该不注意天色,”裴朔寻不到话说,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道歉,“不会有下次了。”
他一把拽住小厮的衣袖,声音拔高了几分,颇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我……我回去一定好好罚他。这阵子天气好,过几日武试结束,我们一起去西郊跑马可好?”
“先去看灯罢。”谈思琅并未应承裴朔。
裴朔如蒙大赦,连忙将手中的花灯一股脑塞给小厮:“是是是,天色已晚,再不去逛逛,那些摊贩都要回家了。日暮之时的风景我错过了,入夜时分的可不能再……”
谈思琅敛眸,却是瞥见了食案之上那盏被她吃了个精光的牛乳茶酪。
连素昧平生的如意楼东家都能送来这样合她心意的吃食,裴朔却不知道她既不喜欢聱牙诘屈的古籍、也不喜欢跑马。
比起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他并非不好。
他出身好、武功好,与她知根知底,身边没有来路不明的表妹、更不会出入秦楼楚馆,连父亲都说,母亲为她择了一位好夫婿。
可是……
她为何仍不满足呢?
谈思琅眉宇间掠过一线迷茫的躁意。
裴朔已往门外行去,谈思琅亦不再多想。
那张特意买给裴朔的昆仑奴面具,被孤零零地落在了包房之中。裴朔没有问,谈思琅也没有提。
本朝并无宵禁,又逢佳节,即使夜色已深,街市之上也热闹非常。
裴朔有心活跃气氛,一路从书院的趣事说到京中的轶闻,因着街市喧闹得很,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只是谈思琅并未像往常那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是偶尔应和几句。
莫非……她还在等他更低声下气地哄她?
裴朔见着道旁有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念及谈思琅嗜甜,当即便买了两串,一把塞到她怀中。
谈思琅低声道了声谢,却是想起方才包房中的那一盏牛乳茶酪。
待到夜色渐深,二人挥手作别,裴朔再次提起:“过阵子,我一定带你去西郊跑马,为你选一匹最漂亮的马。”
谈思琅仍未答应,只是笑道:“多谢你今日陪我看灯。”
复又补了一句:“武试争取赢个头筹。”
她心中亦有些乱。
裴朔追问:“你要来看吗?”
谈思琅一愣:“看什么?”
“武试。”
谈思琅沉默半晌:“好。”
她只是不喜自己骑马,却并没有不喜欢他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扯出一道今夜最灿烂的笑:“既是我要来,阿朔可要尽力,不然我可不依。”
少女甜润的声音被夜风送入耳中,裴朔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今日之事应是过去了。
-
一炷香前。
被谢璟派去如意楼前盯着的侍从匆匆归来:“裴二公子刚刚赶到如意楼。”
谢璟把玩着一盏通身雪白的瓷杯,语带嘲弄:“这是什么时辰了?”
谈思琅下楼遇见他时又是什么时辰?
他手头那桩颇为棘手的案子都已经有了眉目。
在那之前,谈思琅又等了多久?
侍从不敢接话,只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谢璟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欲要离开如意楼;路过谈思琅定下的那间包房时,他下意识地往半开的雕花木门内扫了一眼。她与裴朔应是刚刚离开,食案上的残羹冷炙尚还未被如意楼的小二收走。
还有……
那张昆仑奴面具竟安安静静地躺在包房一角。
她没有带走它。
却见谢璟面色不改,大步行入包房之中,神态自若地捡起那张被遗落在地上的昆仑奴面具,而后,更是将那面具戴在脸上。
透过面具之上黑黢黢的眼孔,他冷眼看向如意楼外熙攘的人潮。
有点短小的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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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欺瞒始(修改了结尾)
第7章 知真相
许是为了补偿,翌日傍晚,裴朔便差人送了些绮丽华贵的钗环首饰到尚书府;过了两日,又送来些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时兴话本。
廿八那日,谈思琅随陈清于往京郊护国寺祈福,便也顺道为裴朔求了一枚平安符。
一场并未真正开始的争吵就此落幕,像是今岁惊蛰,轰隆隆响了半日雷,最后却只落下来些绵绵细雨,燕京城中泛起似有若无的闷。
-
三月初三,雨后初霁,天高云淡,碧空如洗。今日白鹿书院武试,谈思琅应约而往。
不同于少年们私下组织的马球赛,武试是书院的正经比试,学子大都只会邀请家中得闲的长辈前来观试。
裴朔却是个例外。
谈思琅与几位夫人一并坐在武场东侧的移星亭中,少不了被人问起:“瞧着裴二郎英姿飒爽,三娘今日又亲至武场,想来是佳期将近了?我可要讨一杯喜酒。”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略显刻薄的轻笑声:“佳期?连庚帖都未曾听说换了。谈尚书家倒真是好规矩。”
谈思琅面上一红,却也意识到自己当日答应裴朔之时有些过于轻率了。往年武试,裴朔素来都是请蕙姨来的……
却听得与蔡蕙熟识的程夫人温声反驳:“余夫人此言差矣,陈夫人与阿蕙乃是自幼的手帕交,三娘与裴二自幼便常在一处,如今孝期将满,想来阿蕙也已将儿女婚事提上了议程。今日三娘应裴二之约前来观试,不过是因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也顺道替家中长辈看看裴二的进益罢了。二人光明磊落,又坏了什么规矩?”
余夫人面色微讪,不再多言。
谈思琅感激地看向出言解围的程夫人,无声道了句“多谢”。
程夫人回以一个安抚的浅笑,她与阿蕙熟识,自是知晓裴朔此人虽是本性不坏,却始终带了些稚气,为人处世之时总欠缺考虑。譬如今日之举,他是想要在青梅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姿,却未想过谈三娘的处境,着实有些莽撞。
程夫人轻叹了口气,只盼着裴朔成婚后能稳重些才是……
谈思琅百无聊赖地听着一众夫人们说起于她尚还有些遥远的话题,终于,场边的武夫子示意武试开场了。
她探头望去,只觉武夫子身旁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但她今日毕竟是为裴朔而来,便也并未深思,只当是裴朔的哪个同窗。
起初上场的那些学子,大多身体羸弱、更擅诗书,每逢武试,免不了赶鸭子上架,马骑得不快、箭射得不准、拳脚功夫更是只能随意挥几下手踢几下腿,聊作应付。
武夫子自是清楚他们的状况,只要还算过得去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在名册上写下一个丙等——此乃将将合格,既无嘉奖,亦免受责罚。
瞧着这些人,谈思琅不免觉得意兴阑珊,且亭中俱是长辈夫人,并无与她年纪相仿的贵女,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她只得漫无目的地环顾起移星亭四周的景致。
也不知何时才轮到裴朔。
待槐序换过一盏茶,程夫人拍了拍谈思琅的手臂,向她示意,轮到裴朔了。
移星亭地势不算太高,是以此次不似马球赛时那般根本就看不清裴朔的身影。
他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玄色骑装,长发以赤金发带高高束起;此时正值阳春三月,烂漫热烈的春光游走于他的发端。
谈思琅呼吸一滞,不由握紧手中的茶盏。
裴朔仍骑着他那匹高大的枣红马,一入武场,便往终点方向疾驰而去;又见他引弓搭箭,虽在马上,却也稳稳射中靶心;春风吹起他的衣袍,端的是潇洒俊逸。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之声,程夫人笑道:“倒是没辱没他裴家的门楣。”
却见场间少年忽地勒马回身,目光直直看向武场东侧的移星亭。
四目遥遥相对。
裴朔高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谈思琅挥了挥手臂,复又扬起一个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
谈思琅只觉自己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先前的茫然也好、后悔也罢,俱都融化在了对视之中。她轻抿下唇,想掩饰唇边那丝扬起的弧度,涨红的脸颊却早已泄露了心绪。
骑射之外,尚还有几项需要考校。裴朔今日状态神勇,竟是接连夺魁。
起初,他还时不时回头看向谈思琅的方向。后来,围在他身边夸赞祝贺的同窗愈来愈多,他也渐渐顾不上移星亭中的青梅了。
武场一侧的丁展自是也见到裴朔邀功似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复又想起花朝那日的事情,心中有了计较。
他就是看不惯裴朔这般万事顺遂的模样!
况且,若不是裴朔心中当真有鬼,又如何会被他激将呢。
-
待到武试结束,也不等裴朔来移星亭中,谈思琅已起身往武场行去。
她手中正握着那张从护国寺里求来的平安符,她想告诉他,她那日在护国寺还求了一支签,签文上说,她与她的心上人都会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谈思琅脚步轻快,路上听得旁的学子说起裴朔的名字,自是以为这些人是在夸赞裴朔的骑术射艺,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偷听,想着一阵学给裴朔听。
她想告诉他,他真的很厉害,他很快就会如愿成为真正的小将军。
哪知,钻入耳中的却并非是她想象中的赞赏之语。
却听得那学子道:“你可还记得,花朝那日,裴朔出了武馆,便独自一人往朝通街去了?你问我怎么知道,当然是我在朝通街上遇见他了。”
“自是只有他一人,所以我才奇怪,花朝那日他不去陪那谈家三娘,怎么今日又弄这样一出,还当真是出尽风头。”
“谁知道呢?人家小将军的事情,哪是我们能管的?”
“倒也是,不说他了……”
谈思琅脚下一顿。
花朝?
她侧过身去,看向槐序,杏眸中溢着不解:
“他们是在说阿朔吗?”
“他们是在说花朝那一日吗?”
她分明记得,不是这样的。
槐序暗道不好,花朝那日她便觉得裴二公子寻的借口蹊跷得很,毕竟武馆中的武场乃是露天而建,又怎能忽视天色呢?只是小姐未提,她也只能轻轻揭过。
谈思琅死死拽住槐序的衣袖:“他不是说,只是练武入神,误了时辰?怎又会去朝通街呢?”
那日他们约定的如意楼乃在武馆之北,而朝通街,分明在武馆以南。这样南辕北辙的两处地点,她连自欺欺人都不行。
恰有一阵春风拂过,清甜的花香让谈思琅稍稍冷静下来。
方才在武场之上,他意气风发看向她时的欢喜不是假的,她心中的悸动也不是假的。
谈思琅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再次溢向喉头的茫然与后悔。
正如先前程夫人所说,他们一同长大,有着自幼的情分,合该最是了解彼此。他分明清楚,她平生最憎、最恨、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人欺瞒。
他若是当真遇上了什么事情,若是……当真不想在花朝那日来见她,大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宁愿在当时失落,也好过此时后知后觉。
况且,见微知著……他当真是第一次欺瞒她吗?
“会不会,是方才那个人看错了?”谈思琅捏了捏掌心,“我想去问问他。”
武试结束之时她太想见他,竟是忘了与他约定的是在亭中等他。只是此时谈思琅心急更甚方才,实在是不愿再等。
还好,刚行至武场一侧,谈思琅便听得矮墙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隔着矮墙,她听不太清楚,只能大概捕捉到些“小将军”“家中”“母亲”“安排”“出风头”“得意”之类的字眼。
她与槐序对视一眼,并未急冲冲绕过墙去打断裴朔与那人的交谈。
先来后到的道理,她明白的。
听人墙角到底不雅,她本想先去一旁的小亭之中等待片刻,哪知裴朔与那人的话语声陡然拔高,语气也愈发激动起来,他们的交谈之声,直愣愣冲入谈思琅耳中:
“怎么可能不烦?今日请她来,不过是为了在母亲面前装装样子,也全了尚书府那边的礼数而已。省得母亲和陈姨回头又在我耳边念叨……”
“若不是母亲强逼,谁会想娶她……”
谈思琅握着那张从护国寺里求来的平安符,几欲开口,却呆楞地发现,自己就好似一个溺水之人,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文案剧情1,晚上还有一更哦,应该过几天就能写到赐婚噜[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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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知真相
8. 心急(731更)
谢璟站起身来,缓步行至谈思琅身前,微微俯身。
阴影落在谈思琅嫩黄色的裙摆上。
他郑重其事道:“我方才说得不够清楚。不冷待……夫人、不指责管束夫人,不蓄养姬妾,这些原就是我应做到的,无需三娘多言。”
“我想问的其实是三娘对六礼以及婚仪可有什么想法。”
“喜烛的样式也好、喜宴的菜式以及宴请的宾客也罢。”
他到底比不得裴朔,更比不得她的亲人,能够日日在她身边,知晓她的所有喜好。
他只能靠过往相遇的碎片拼凑。
婚仪只有一次,他不想她留有遗憾。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清冽的柏香如氤氲叆叇的云雾般将谈思琅笼罩其间。
她甚至能在谢璟那双沉静如一汪深潭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僵着背脊、右手用力抓住玫瑰椅的扶手,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便彻底跌入这汪空寂的深潭之中。
谈思琅开口:“我……”
什么喜烛喜宴,她昨日才接到赐婚圣旨,哪有时间去想这么远!
昨夜她还想着,如今不过是赐婚而已,待到走完六礼、真正成婚,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
她还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璟站起身来。
落在谈思琅裙裾之上的阴影褪去大半。
廊下恰有几只燕子飞过,清脆的“啾啾”声顺着虚掩的门缝钻入东侧间。
谈思琅右手一松,呼出一口气:“谢大人就这样急?”
就这样想早些向陛下复命?
“总是需得花时间准备的。”谢璟不紧不慢道,“还有婚期,我今晨也去护国寺请大师算过了。”
“四月廿七、五月十一、六月初二,都是良辰吉日。”
迟则生变。
谢璟不愿拖延。
谈思琅眉心一蹙。
这些日子都太早了罢。
今日是三月廿八,距离六月初二,也不过就两个月而已。
就算是为了早些向圣上复命,也没有这样的……
婚事和公事到底是不同的呀。
匆匆忙忙,又能准备什么?亏他还装模作样地来问她的想法。
谈思琅的心又沉了下去。
且免不了对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生出几分不敢言说的埋怨心思。
她挪开目光,看向窗外招摇肆意的春桃,语调有些刻意的娇气:“若是传出去,旁人定要说,谢大人急……”
“急色”这样的词她说不出口,话音一转,便成了“急不可耐”。
她将自己说红了脸。
谢璟沉沉的目光落在少女绯红一片的脸颊上。
他滚了滚喉咙。
开口时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那便让旁人说去。”
又不是说三娘。
那些闲人说他几句,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谈思琅一噎。
“毕竟是陛下赐婚,我不希望拖来拖去,最后拖成一桩孽缘,辜负陛下的一番好心。”谢璟补充道。
谈思琅不禁抬眼看向谢璟。
只见这人眉目间平和清朗,显然并无拐弯抹角指责裴朔之意。
他只是在坦坦荡荡地诉说自己对陛下的忠心。
谈思琅了然。
“总之,”谢璟沉声道,“若是三娘有任何想要的,都请差人来告诉我。”
谈思琅挑眉,随口道:“若是我说想要余杭的秘色瓷碗碟、江宁城祥明斋的糕点、还有蜀地最好的绣娘绣成的盖头,也能告诉谢大人吗?”
“自然,”谢璟淡然答道,复又在心中将这三件东西记下,“婚期虽近,但府上定会筹备周全。”
谈思琅努努嘴,轻声道:“婚期还没定下呢……”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的态度的确是挑不出错来。
只是不知他是否说话算话?
毕竟当初裴朔也口口声声说过他愿意好好待她的,虽然那已是五六年前的戏言就是了。若是谢璟也如裴朔那样说一套做一套,她也会如当初退婚那般干脆利落地与谢璟和离。
却见谈思琅轻抿下唇,水盈盈的杏眸直直看向谢璟:“婚期之事需得长辈决定,暂且不提;至于旁的,方才都是我在提要求,若是谢大人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也请告诉我。”
“但若是我做不到,我会直接拒绝的。”
庭院之中起了风,作弄得院中的花木沙沙作响。
少女甜浸浸的嗓音亦作弄得谢璟心间沙沙作响。
谢璟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我字子瑜。怀瑾握瑜的瑜。”
“嗯?”谈思琅歪头看着他。
说这个作甚?
谢璟缓缓道:“既已定下婚事,往后三娘也不必称我为谢大人。”
谈思琅一怔。
他是要让她唤他的表字吗?
她似乎从未唤过旁人的表字。
裴朔与她同岁,如今尚未及冠,自是未曾取字,她一直唤他“阿朔”或是“裴二”。
“往后,三娘唤我谢子瑜便是。”谢璟端起案几上的茶盏。
谈府准备的是蒙顶甘露,回味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清甜。
谈思琅的嘴唇几度开开合合,也学着谢璟的模样抿了口茶水。
她的脸都快埋进茶碗里了:“谢子瑜?”
话一出口,砰砰乱跳的心似乎在茶盏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谢璟心尖一跳。
他轻笑一声,温声道:“我在。”
到底是快入夏的时节,天气愈发燥热了。
谈思琅瓮声瓮气问道:“谢……你就这一个要求?”
谢璟颔首。
谈思琅捧着茶盏与他对视。
前厅不远处便是荷花池,东侧间的空气中氤氲着黏糊糊的潮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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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思琅移开目光。
也不知婚期究竟会定在什么时候。
她摩挲着茶盏,小口啜饮。
好突然啊。
无论是昨日突然赐婚的陛下,还是今日便提雁上门的谢璟。
半个多月前,她还把他看作半个长辈。
而一个多月前,她甚至还在期待着嫁给他的表弟。
方才和他说起婚仪、婚期之时,她仍觉得是在说旁人的事情;直到最后唤谢璟的名字之时,才终于生出几分是她本人要成婚的实感。
她看向一身檀色衣裳的谢璟。
也不知……他穿婚服时会是什么模样?
对他来说,婚服也只是另一件官袍罢。
早知与裴朔退婚后便会被陛下赐婚,她就……
她还是会退婚。
少女双手托腮,有些许迷茫。
时辰差不多了。
陈清于让谈思琅去送送谢璟。
赐婚这事情她做不了主,就只能盼着小女儿和谢璟能在成婚前多见见,二人熟悉些,成婚后也能相敬如宾。
谈尚书不置可否。
显然,他是极满意这个官运亨通的女婿的。
至于女儿与女婿的感情如何,谈尚书并不在意。
高门嫁女,又有谁是为了情爱呢?以前他愿意默认谈思琅与裴朔的婚事,也不过是看中了裴朔身后的将军府而已。
谈思琅与谢璟并肩行在尚书府中的小径,柔柔的春风吹来一阵纷纷扬扬的桃花瓣。
谈思琅的衣袂掠过谢璟的右手。
一叶本落在谈思琅衣袖间的桃花瓣就这样停留在谢璟的手背。
二人行至尚书府门前,道了声再见,谈思琅正欲转身,却听得谢璟道:“除去婚仪,婚后有什么需要的,也都一并差人告诉我,我去备好。”
她待字闺中时是如何的,成婚后也该是如何。不能说因为她嫁给他,便要改变那么多年的习惯。
“我知晓这桩婚事太过突然,但是请三娘相信我,也请三娘……莫怕。”他将声音尽量放柔放缓。
是太急了。
但他不愿再等下去。
是他之过。
谈思琅踢开脚边的一粒小石子,微微抬起下巴,有几分虚张声势:“你从哪里看出我害怕的?”
就许他从昨日接到圣旨开始就镇定自若?
春光落在谈思琅的发梢,晕开一圈毛绒绒的影。
谢璟攥紧手心,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的右手便已落在眼前人的发顶。
他勾了勾嘴角。
而后在心中颇为笃定地说了一句“再见”。
他终于可以肯定,他们真的会再次相见。
与谈思琅作别后,谢璟脚步轻快地往马车处行去,却在尚书府门前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的表弟。
他妻子的……竹马。
裴朔。
9. 婚期(81更新)
裴朔刚下学。
从白鹿书院回将军府,原是不需要经过尚书府的。
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命车夫绕了路。
许是因为昨夜辗转反侧,未能休息好,脑子里便有些乱。
路过尚书府时,有风吹起车帘,他一眼便瞧见了尚书府门前那一排郁郁葱葱的树。
某个夏日的午后,他与三娘一道行在树下。
树梢落下一只蝉,三娘一时间躲避不得,便撞上他的右臂。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不记得这些无趣的琐事,但今日见着繁茂苍翠的枝叶,却又觉得旧事仍在指尖停驻。
他命车夫勒马。
他看着谈大哥出府,又看着尚书府的下人在偏门进进出出。
其中的一位嬷嬷他是认识的,三娘喜欢这位嬷嬷做的糕点。
母亲还开过玩笑,说待到他们成婚后,要让这位嬷嬷把方子写下来送到将军府去。
彼时他觉得母亲说的这些话没什么意思。
尚书府的正门又被推开了。
裴朔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正门款款行出。
他的表兄。
也是……三娘的未婚夫婿。
思及此处,裴朔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就算他没有那么喜欢三娘,也没有那么想早早和三娘成婚,但是……表兄怎会是三娘的未婚夫婿呢?
表兄分明就是他们二人的长辈才对。
多荒唐的事情。
二人四目相接。
裴朔先开口:“表兄。”
谢璟轻轻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他的课业。
裴朔也敷衍地答了,而后此地无银地主动解释:“母亲这两日总念叨街尾的点心。”
他只是恰巧路过尚书府,而非专程来寻谁。
“代我向姨母问好。”谢璟淡然道。
见着谢璟这副模样,裴朔有些烦躁。
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何烦躁。
从今以后,他不用再哄谈思琅了,也不用再忍受她那些无趣至极的撒娇卖乖了,更不会有人在他耳边说“裴小将军这般连房中人都由长辈决定,着实无趣得很。不过也是,毕竟小将军只能靠着家中恩荫,又如何敢反抗家里的安排”之类的话。
他本该再开心不过。
昨日他已放下身段,哪知谈思琅反倒踹了他一脚。
她既不愿回头,就该与冷峻狠厉的表兄互相折磨!
却听得谢璟道:“近来,因着朝政之事,我与谈尚书也算是有几分私交,我听他提起过,陈家四郎与许家二郎都极其出众,我去寻了陈四郎科考时的策文,此人的确有几分才学。”
裴朔对这位陈四郎有些印象,他们做过半年的同窗。
这人表面瞧着还成,其实内里也不过尔尔,射箭的准头不及他十之一二,也不知谈尚书为何会夸赞此人是极出众的才俊。
“我原也是想帮着谈尚书参详一番。”谢璟语气和缓,并不似武试那日那般失态。
裴朔甚至觉得他的语气有几分温和。
只是,温和之下,又似乎藏着些别的情绪。
就像深潭之下盘踞的巨龙。
裴朔不欲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
“哪知陛下忽然生出了做媒的雅兴。”谢璟坦荡道。
“我是念着与将军府的旧情的,只是瓜田李下的道理,表弟应也是知晓的,”他语气虽轻,却不容置喙,眼中更是如浸冰霜的寒意,“无论以往如何,往后,三娘便是你的表嫂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裴朔别有事没事来尚书府门前乱晃。
好事之人哪能知晓他究竟是来这条街上买糕点还是旧情难忘?若是放任他这般鲁莽行事,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
谢璟打量着身前的少年人。
果然还是幼稚的,行事总是不够周全,面上也总是藏不住事。
裴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梗着脖子,嗤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方才不是已告诉表兄了,我只是来街尾买点心而已,母亲素来贪新鲜,想来今日吃过了,往后也不会再念叨了。”
表兄这话说的,就像是他对谈三娘念念不忘,故意来尚书府前等人一般。
怎么可能呢?
这比表兄是三娘的未婚夫婿更为荒唐。
他急声道:“待到表兄大婚之日,我定会备上一份厚礼,既全了我与表兄的兄弟之情,也全了我与三娘多年来常在一起玩耍的情谊。”
“如此便好,”谢璟道,“天色不早,表弟既是还要为姨母买点心,那便快去罢。”
裴朔站在街尾的糕点铺中,后知后觉,今日并非休沐,向来醉心公务的表兄怎么会穿着一身檀色的常服从尚书府里走出来?
-
谈思琅趴在床上,抱着锦被,发出无甚意义的“嘤呜”之声。折腾了两日,躺回床榻之间,闻着帐中熟悉的香气,她总算回过神来。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就算是傀儡戏中的傀儡,如此这般,只怕也会磨损了关节。
先是她恶狠狠地拒绝了裴朔。
然后是陛下下旨为她和谢璟赐婚。
再然后,便是谢璟提雁上门。
谢璟还说他选定的婚期在四月、五月或者六月。
她平缓的人生在昨日之后突然变成了暴雨过后湍急的河水。
心绪不宁,谈思琅翻身下榻,命青阳点了灯,开始制香。
做香牌的时候,她不需要想那么多。
她只需要在意眼前的各式香料。
调香之际,却是忽然想起,今日谢璟送来的小定礼中,除却金银珠宝并那两只活雁之外,还有一只装满香谱的藤木箱笼。
这不是他第一次赠她香谱。
她记得,十四岁生辰时,谢璟送了她一册很是难寻的前朝香谱。
彼时他冷冷淡淡的,说什么这是旁人给他的,他用不上。之后连一句生辰快乐都没有讲,便转身离去,徒留给她一个清隽疏离的背影。
想来今日这一箱香谱亦是如此。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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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孝敬他,他却无甚兴趣、将其束之高阁。
如今他们二人定下婚事,他便借花献佛转赠于她。
也罢,总比裴朔送她那些聱牙诘屈的古籍要好。
至少,这是她当真喜欢的东西。
投桃报李……她也回赠他一枚香牌好了。
灯影摇晃,似是荡漾出一阵清冽的柏香。
谈思琅抿着唇,将香方调整了一番。
她不喜欢被人推着走。
但圣意难为,她更不愿疼爱自己的母亲为难。
-
谢府。
蔡萱一早便在前厅等着上门提亲的儿子:“如何?”
谢璟今岁已二十有四,房中却连只雌鸟都没有,她心里急,却又知道儿子是个有主见的,不敢擅作主张。
还好,峰回路转,圣上竟为儿子赐下了一桩婚事。
那姑娘她也是见过的。
总是弯着眉,总是含着笑,总是神采奕奕。
远远看着,像是瞧见了一团暖乎乎的光。
这样的姑娘,本该是她的侄媳,只是她那侄儿不争气,竟把人弄丢了。
彼时,蔡萱还觉得不值。
不是为了她那长不大的侄儿,而是为了这位如芍药般娇艳的姑娘。
哪知,兜兜转转,这姑娘竟成了她自己的儿媳。
蔡萱更觉得不值了。
“你往后去尚书府的时候,切莫板着脸,更别仗着虚长几岁,便在谈家姑娘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蔡蕙语重心长道,“这婚事这样突然,你又与裴家沾亲带故,指不定人家小姑娘如何忐忑。我知晓你公事忙,但也莫要委屈了人家。”
也不知圣上怎么会突然指了这么一桩婚事。
她这儿子,为人臣、为人子,固然是样样都好,但若是为人夫婿,却……
太过冷硬了些。
尤其他回京后,领了大理寺的差事,整日都与刑狱之事打交道。市井之中的说书人,甚至编出故事,说他指甲缝里都透着血腥气。
谢璟在蔡萱身旁坐下,又为母亲斟了一盏热茶:“我知道的。”
“可要我帮手些什么?”蔡萱道,“这成婚啊,可是桩桩件件都马虎不得。”
谢璟敛眉:“还当真有一事要拜托母亲。”
“何事?”
“我记得母亲有一故友,如今在余杭一带做瓷器生意。”
“是,前两年跟你去了江南,我还与她见过,你可记得?”
谢璟轻轻颔首:“我想着,婚宴时,碗碟便都用秘色瓷的。”
他并未提这是谈思琅的要求。
“你倒是会挑,”蔡萱笑道,“那……婚期可定了?”
两府又商议了几回,最终,婚期定在了七月十八。
是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
谢璟虽觉得有些晚,却也怕操之过急,反而惹得谈府上下对自己生厌、得不偿失。
总归,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他与谈思琅已是过了明路的夫妻。
10. 礼物(83更新)
日色初骄,绿阴庭院荷香渚。
一晃眼,已是盛夏时分。
五月末,谈谢两家过完六礼,清点过谢府送来的令人咋舌的聘礼,谈尚书大手一挥,将谈思琅的嫁妆又添了一倍。
待到六月中,谢璟领了一桩差事,需得离京往承德去。
临行前夕,谢璟在下值之后借着公务之名上门拜访谈尚书,也顺道与谈思琅道别。
陈清于自是不会拦着二人见面。
谈谢二人仍是在东侧间相见。
谈思琅怕热,东侧间中提前备好了不少冰鉴。
他们仍像一个多月前那般,隔着一张紫檀木案几,并肩而坐。
谢璟先开口,二人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
而后谢璟道:“前两日查案之时,恰好路过一间首饰铺子,我瞧着这支芍药钗很衬三娘。”
谈思琅看向被谢璟放在桌案上的芍药金钗。
自小定之后,他们见过两次,而这两次见面,谢璟都以“恰巧”为名,为她带了些小东西。
第一次是纳吉那日,谢璟带了一匣西域的香料,还主动解释,说他少时得了她不少小玩意,如今有了机会,便想着投桃报李。
冷冰冰的谢大人竟如此君子。
谈思琅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毕竟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嘛。
第二次是下聘那日,除却那千箱万笼的聘礼,谢璟还在私下送与她一只流光溢彩的金镯。
京中公子贵女,大多喜爱内敛温润的玉,谈思琅却更偏爱张扬的金饰。
接连两次,谢璟所赠之物都深得谈思琅心思。
她暗地猜测,许是母亲向谢璟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少不免在夜深人静之时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若陛下是给谢璟与旁的女郎赐婚,谢璟也会做得这般无可指摘吗?
大抵是会的罢,她猜。
正如父亲所说,谢璟看重仕途,便定会看重陛下亲赐的婚事。
无论如何,谈思琅一早便知晓,除却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待自己好,就算她对这桩婚事仍有些带有忐忑的抗拒,也从没想过只单方面收谢璟的礼。
今日见面前,她将那枚藏在宝匣深处的香牌翻了出来。
却见谈思琅将香牌放在桌案上,用食指将它推到谢璟那一侧,而后低低唤了一声:“嗳。”
“谢子瑜”这样亲近的称呼,她仍有些唤不出口。二人私下见面时,她便总是以“嗳”“欸”这样的语气词挑起话头。
总归是没有唤他为“谢大人”,也算是没有违背他们的约定罢。
谈思琅在心里偷偷为自己开脱。
这枚香牌的香方是谈思琅依照谢璟马车中、衣衫上的香气调整过的,香牌之下悬着的络子,亦是她这几次见面后重新打的。
她瞧着,谢璟腰间玉佩的络子,大都是鸦青色、攒心梅花式样。
她虽擅于制香,却并非什么心灵手巧之辈,这略有些复杂的攒心梅花络子,可花了她不少时日,最后还是青阳在旁帮衬,才终于做成。
“你……”谈思琅语音未落,便见谢璟已站起身来,将这枚香牌悬在腰间。
刻着变体“福”字纹样的香牌就这样悬在大理寺卿的金鱼袋旁。
谈思琅微微怔仲。
她其实没想过谢璟会将香牌当即佩在腰间的。
毕竟,她也曾送过裴朔许多香牌。
彼时,裴朔总是说:“三娘亲手所做的香牌,我可得好生收着,万万不可磕着碰着了。”
但是,在谈思琅看来,物为人用,方为良物。
她也与裴朔说过自己的想法,但二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谈思琅不欲与他争吵,便由他去了。
总归他本意是珍惜她赠他的东西。
“多谢三娘。”谢璟道。
谈思琅摇摇头,赶走满脑纷乱的思绪,看向身旁之人绛紫色的官袍,最终将目光落向香牌旁的金鱼袋。
她总是下意识将谢璟与裴朔放在一起对比。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却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至少这有负她与裴朔退婚的决心。
谢璟问:“可是有何不妥?”
“你去承德……一路平安呀,”谈思琅摆摆手,甜声道,“我听闻,承德比京中凉爽许多。”
“若是往后得闲,你我可以一道去承德避暑。”谢璟微微颔首,不急不徐道。
谈思琅本想说的话忽然卡在舌尖。
什么以后得闲,什么一道避暑。
什么事情都想得这样长远,走一步看三步的,难怪在朝中如鱼得水。
似是察觉到了谈思琅的尴尬,谢璟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向他腰间这枚香牌:“一早便听人说起过三娘擅于制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顺势问起旁的制香之事。
他并非真对香道有什么兴趣,这些年来搜罗香谱,也不过是为了与谈思琅有话可说。
许是因为说起了喜爱之事,谈思琅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窗外灼灼的烈日,竟比不得她眸中的光彩半分。
谢璟微微失神。
“刚开始做香牌的时候可闹过不少笑话,”谈思琅语气轻快,带着点自嘲,“有一回想做得精巧些,特意将香牌压得极薄,哪知阴干之时,那香牌竟自己弯折了。”
“难怪人家做的香牌都没有那样薄的,我还以为是他们没想到呢。”
听着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谢璟轻笑一声:“竟还有这样的讲究。”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谈思琅有些懊恼。
平日里没什么人与她说起这些,今日谢璟随口一问,她便像倒豆子般叭叭叭个不停。
“很有趣。”谢璟看着明显放松下来的少女,道。
他读过许多书,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和事,却从不知晓,原来香牌不能压得太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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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真是一件极有意趣的事情。
谈思琅轻抿下唇。
以往裴朔总说谢璟凶,说谢璟冷,她便也先入为主。
其实……若非办差之时,他分明就不是那般呀。
不过,他们也没有见过几次,也说不好他究竟是怎样的。
啊!怎么又想起裴朔了。
谈思琅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当作惩罚。
谢璟不明所以,但见着谈思琅这般模样,听着窗外的蝉鸣之声,只觉夏日果真也是极有意趣的。
临别之时,谈思琅站在树荫下,对着谢璟挥了挥手,又道了声“一路平安”。
谢璟本已往府外行去,却又忽然停下步子,转身走向已准备回屋的谈思琅。
“最迟,七月初,我会将事情都处理好,回到燕京城。”
夏日的傍晚,四下无风,天边亦无流云,只有过分明亮的光线,落在谢璟那双黑沉沉的眼中,翻涌起璀璨的浮光。
-
京中阴沉沉地落了两日的雨,待到雨后新霁,七月便到了。
谢璟在七月初四那日回到了燕京城。
婚期在即,依照旧俗,未婚夫妻不得再见面。
谢璟并未强求,只是在散朝之后托谈尚书送给谈思琅一方匣子。
谈尚书对这个女婿愈发满意,对下旨的陛下更是感恩戴德。
之前小女儿闹着要与裴朔退婚时,他还有些不乐意,毕竟裴朔出身将门,却不出入秦楼、不蓄养外室,在他看来,已很是不错了。无非就是年纪轻了些,不懂得照顾女儿家的心思而已。
如今却完全没有那些想法了。
陈清于仍放不下心来。
她交代谈思琅:“若他当真待你好,那自是最好;若他只是为了应付陛下做些表面功夫,你受了委屈,定要回家来告诉阿娘。”
“千万莫要自己硬撑。”
谈尚书笑言陈清于这是关心则乱。
陈清于瞪了谈尚书一眼。
谢璟与那裴二乃是表亲,实在让她不敢安下心来。
谈尚书知晓陈清于是始终对赐婚之事有些不满,在他夫人看来,就该让女儿好生相看,最后选一位与女儿相识相知、两情相悦的女婿。
可哪有那样容易的事情呢。
谈尚书摇摇头,将那方匣子转交给谈思琅,宽慰道:“他出公差还记挂着三娘呢。”
入夜,谈思琅命青阳点了灯,小心翼翼地将那方匣子打开。
里面竟是一盏精巧玲珑的莲花灯并一只磨喝乐。
谈思琅“啊”了一声。
案上的烛火摇摇晃晃,落在莲花灯上,本未点亮的莲花灯也散着幽幽的暖光。
临近乞巧,街市之中已是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她与姚清嘉外出之时,也在道旁的灯肆中买了一盏莲花灯。
“母亲怎么什么都告诉他了。”谈思琅摩挲着莲花灯角,拖长了尾音,佯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