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今日火葬场》 第1章 初识 辰月才至,春色已如黛。 江盈来时,才然淅淅沥沥的雨已渐渐小下来,她将手中撑着的天青竹伞收起,靠于墙沿,踱步至屋中。 屋内很安静,同往常一样,盛衡正背靠在躺椅上合眸休息。 有雨丝从窗间飘进来,落在盛衡脸上,惹得男人睫毛轻颤,江盈对着那张白玉无瑕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轻轻挪至他身边勉力将那破旧的窗扇关上。 这动作不免弄出了些声响,好在男人并未被她吵醒。 室内陈设不多,干净整洁,江盈鼻间萦绕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清苦松木味。 江盈没忍住俯下身来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面若明月,玉貌昳丽,即使已看过许多次,她仍不免惊叹于他的绝色。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起身从他身旁离去。 盛衡是她偶然之间遇见的。 初春时节,京中闺阁小姐们总会相约来雁归山之上踏青,她虽才被侍郎府上寻回,与京中各女郎并不熟悉,却也收到了邀约。 本欲推辞,江侍郎却直接命旁人将她推上了马车,对她道:“如此好的机会你竟敢不去?若你能趁机讨好京中贵女的欢心,我在官场上也能多些机会!” 初来雁归山之时,她勉强加入了众人赏景的队伍,少女们嚷着要玩捉迷藏,指名要她来找。江盈寻了一刻钟,谁也没找到,最后却发现少女们正聚在一处亭子里欢笑。 她心中落寞,转身便按着原路想要回去。 谁知中途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珠落下,砸在江盈的衣裙上,将她整个人浇了个遍,朦朦胧胧之中,江盈隐约见到远处有一间小竹屋。 雁归山上有许多这样的竹屋,都是从前猎人们上山打猎而临时搭建的,后来先帝继位,颁布法令禁止在雁归山上狩猎,这些屋子就渐渐荒废了。 江盈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屋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中竟还有旁人。 他受了重伤,倚在榻上,温声求她为他熬一副药。 后来,他告诉江盈他名为盛衡,本是来雁归山寻找草药的,不料疾病突然发作,只得找了间荒废的木屋,卧病在此。 江盈放心不下他,便每日过来探望他,帮他熬药,左右其他人也不会注意到她不在她们之中。 - 今日也是如此,江盈取来药炉,端正地坐在竹编的小矮凳上,手执蒲扇,轻轻地晃动,吹散药炉咕嘟嘟冒出来的水汽。 待到药成,用小勺舀了药汤盛进陶碗之中,她长舒一口气,翻开小桌上的书本。 江盈张了张嘴,无声地默读起来。 盛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一袭红色石榴裙,明眸皓齿,娇艳明媚,橙色发带随风飘起,似天边云霞美如画。 两手捧着一本纸书,一双水目专注的看着书本,白皙的双颊烧出两抹红晕,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读书读得太用功。 盛衡隐下心中的异样感,无声走近,拿起陶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听到动静,江盈抬起头:“你,你醒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看着她关切的神情,盛衡道:“我已经好上许多了,或许不日便可痊愈,多亏你每日来为我熬药。” 这话半真半假,盛衡的身体的确已经好转,却并非是因为这药汤的缘故,而是因为江盈身上奇特的体质。 靠近江盈时,他能感到自己体内的毒素正在一点点褪去。 盛衡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心,明影堂胆大包天,竟敢对他下毒,此仇他来日必报。 “那真是太好了!”少女雀跃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将盛衡的思绪拉回。 盛衡将目光移向江盈,想起她曾说过的失忆一事。 “那你呢,你感觉如何?可有想起来些什么?” 被江家找回时,江盈已没有了过去十七年的记忆,只知道自己从小在江南慈幼堂内长大。这些时日她偶尔会感到头疼,盛衡问起这事,江盈便也如实说了自己失忆之事。 江盈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也想不起来,是真还是假,盛衡目光沉沉,思索着前些时日下属探听来的消息。 刑部侍郎府从小失散的小女儿,从小养在江南慈幼堂,接回来之前便已失了忆。可她的体质为何竟能正好对抗明影堂内的毒素,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盛衡看向江盈,她一副天真神色,或许是真失了忆。 更何况,她连他都不识得,不认识他这京卫司指挥使,盛衡不觉得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 “无碍,日后总能想起来的。” 江盈避开他的眼:“想不起来也没事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并非完全记不起来,只是梦中内容实在过于灰暗,狭小逼仄的屋子,了无生气的同伴。 她总下意识地逃避,不愿去回想。 屋外雨又大了起来,雨点敲击在灰瓦之上发出清脆响声,枝叶摇摆沙沙作响。 江盈转了个话题:“我后日便要回去了,不能再过来看望你了。”她没说完下半句话,或许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盛衡心中不屑,江盈似乎喜欢他,他如何不知,只是他怎会喜欢上她? 他是叱咤风云的京卫司指挥使,却被她窥去了他如此虚弱的样态,若非依他先前那样虚弱的状态不好对她轻举妄动,他早将她关起来了。 盛衡掩去眸中沉色,对江盈道:“我会去找你。” - 两日时光匆匆而过,一辆青色马车缓缓驶至江府门口,车上风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守在大门的尤妈妈早就眼尖地看到了自家这辆马车,马车甫一停下,她便快步走上前去。 “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可每日都念叨着您呢,哎呦,每日睡前都要问一句盈儿何时归家。” “您慢一些,夫人正在翠荷院等您呢,您随老奴一起来吧。” 翠荷院内,袁夫人正靠在楠木雕花圈椅上闭目养神,由着身边丫鬟为她揉肩。 袁夫人道:“盈儿今日便回来了,我之前让你们准备的新衣可备好了,这都开春了,总要多裁些清爽凉快的衣裳才行。” 丫鬟立马道都准备好了。 袁夫人示意坐在一旁的江舒走上前来,对她道:“盈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回来之后她若有不懂之处你也尽量帮帮她。姐妹和睦,才能不叫外人看低了我们江府。” 江舒垂眸道:“女儿都知道,请母亲放心。” 袁夫人拍拍她的手:“舒儿,不管怎么样,娘心中还是以你为重的。” 话音未落,江盈便跨入了正厅,见到袁夫人和江舒,她盈盈一拜,朝着两人问好:“袁姨好,阿姊好。” 江盈的母亲大袁夫人是袁夫人的亲姐姐,姐妹两人先后嫁入江府,袁夫人先生下了江舒,可却始终不见大袁夫人有孕。 大袁夫人有体虚的毛病,后来袁家在民间寻遍了各种偏方,大袁夫人才有了身孕,又千辛万苦将她生下,恨不能一刻也不撒手就那么日夜守着她。 因大袁夫人体弱,江盈许多时候是由袁夫人照顾的,袁夫人现在还能回忆起江盈在她怀中用还未展开的小脸蹭她的模样,江盈蹭得舒服了,咯咯咯笑起来,稚嫩的声音让袁夫人心都快化掉。 谁知,大袁夫人带着周岁的女儿去昌觉寺祈福时,只是去端个粥的功夫,女儿竟然消失不见了,乳母惊慌失措,只道自己疏忽,却不知江盈去了哪里。 大袁夫人崩溃,身体每况愈下,最终还是撑不住去了。临走之际,大袁夫人紧紧握住袁夫人的手求她一定要找到江盈,袁夫人自是含泪应下。 许是老天开眼,怜大袁夫人诚心,十七年之后袁夫人偶然得知了江盈被江南一家慈幼堂收养,于是满心欢喜地派人去将江盈接了回来。 从小养在乡下的江盈并不是很能适应江府的生活,且江盈被寻回来之前恰因磕碰失了记忆,性情更是懵懂,江府下人们便生出些旁的心思,让江盈受了不少苦。 想着江盈的坎坷经历,袁夫人关切道:“初初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可有想起以前的什么记忆,可还会觉得头疼吗?” 分别良久,面对着袁夫人这些问题,江盈都一一回答了:“袁姨放心,我这些天过得很好,也没有再觉得不适了。” 至于盛衡,江盈还没有准备好将他介绍给袁夫人,她打算等过些时日再和袁夫人提起这件事。 听江盈道她过得好,袁夫人松了一口气,江盈是她姐姐的女儿,她对江盈自是很疼爱的。 再者,袁夫人也不想让自己落下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她放心不少:“一路上舟车劳顿,初初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舒儿,你去送送初初。” 姐妹两人一起出了翠荷院。 到了江盈住的寻芳院门前,江舒转头要走。 “阿姊想去我那里玩吗?” 江盈试探着开口:“我院子里有很多野花,现在肯定开得很好看了。” 江盈屏息凝神,明亮的双眼满怀期待。 江舒生得很好看,气若幽兰,一身浅蓝色长裙,素簪随意扎起长发,整个人看起来像天上的仙女,只可惜江舒对她十分疏离,极少同她说话。 大多时候江舒都是一个人待在她的舒兰阁内,江盈自然也不会去贸然打扰她。 江舒撇开头,本想拒绝,想起袁夫人先前说的话,点点头同意了。 寻芳院里的野花确实开了,但只开了零星几点,混在一丛丛杂草之中,并不好看,江盈有些尴尬,生怕江舒生气离开。 她从书箱内小心翻出一本书角折起的小书,这是江盈回来时在一小摊贩处买来的游记。 “阿姊,我给你带了礼物哦。”说着,江盈将这本书递给江舒,江舒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意翻了翻,眼睛亮起来。 太好了,阿姊喜欢就好。 之前她就发现江舒很喜欢读书,且似乎尤其爱读这些游记。 江舒收下,捏着手上的薄书,唇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谢谢。” 夜里,江盈推开窗,双手撑着脸,模模糊糊地想,盛衡的事,过几日再告诉母亲吧。 但袁夫人很快便知晓了这事。 江侍郎下值后,便匆匆叫了江盈的贴身侍婢山岚来问话。对江侍郎而言,自己这个二女儿不懂礼节,做事鲁莽,若是叫她外出这一趟得罪了他人,自己在官场上定会十分不顺。 “你说什么?她每日都出去鬼混!” 山岚自是抵不住江侍郎的追问,磕磕绊绊着便说了许多。 “明日一早便把她给我叫过来。”江侍郎大怒,背着手不停踱步。 江盈本就不欲隐瞒她和盛衡的事,面对江侍郎的逼问,她便直接承认了。 “那人十分温柔良善,待我有君子风范。” “他唤何名字?”江侍郎不顾一旁袁夫人的劝慰,将衣袂挥舞得猎猎作响,咬牙切齿道。 江盈正要说出盛衡的名字,尤妈妈突然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尤妈妈顾不得其它,喘着粗气: “老爷,京卫司指挥使来了!” 第2章 京卫司 京卫司始于先帝时期。 先帝曾召集士兵精锐、天下能人以惩奸除恶,合为京卫司,与刑部、大理寺共掌刑狱,此后京卫司在皇家操纵之下,手段越发狠戾,抓人不问缘由,断案不顾律法,惹得群臣忌惮,百姓敢怒不敢言。 现任的京卫司指挥使盛衡更是人人惧怕。 因着其母是陛下长姐慧平长公主,盛衡十七岁便担任了京卫司指挥使的职务。 他担任指挥使之后,京卫司便愈加猖獗。盛衡曾无故抓走朝中爱民清廉的常阁老,后来常阁老被证明无罪出来之时,整个人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常阁老被人搀扶着,不顾全身疼痛,语气铿锵:“奸佞盛衡,残害忠良,实为本朝之害啊!” 有朝臣勇敢站出来,参盛衡贪污敛财,隔日那位朝臣便没了踪影。 盛衡行事阴狠毒辣,偏他出身高贵又颇得圣上重用,旁人奈他不得,因而当听说他来了江府之时,江侍郎两眼发黑,震惊不已,袁夫人也满是不可置信。 同样震惊的还有江盈。 她自然知道京卫司的名声,只从前并未见过那京卫司指挥使,这会儿见了指挥使的真容,心内一阵惊惧。 她所照顾那人竟是京卫司指挥使! 袁夫人冷静下来,朝盛衡道:“我江家向来行的正坐的直,我家老爷更是公正廉洁,于朝政之上从未出错,不知大人今日为何上门?” “您因何来我这寒舍啊?”江侍郎也连忙急切地问。 盛衡看向江盈:“袁夫人不必紧张,盛某只是想请江二姑娘去府上一坐。” 袁夫人疑惑地看向江盈,又听盛衡道:“雁归山上盛某不幸受伤,多亏了江二姑娘悉心照料,是以盛某想请江二姑娘去府上一坐,聊表谢意。” 袁夫人意识到什么,心中惊愕不已。 江侍郎还没反应过来,却在感受到盛衡投过来的那冰冷眼神之后,瞬间软了双膝,不敢多言。 江盈就这样上了盛衡的马车。 盛衡不愧为京卫司指挥使,这马车十分豪华,车内颇为宽敞,凳上铺有软垫,柔软舒适,还备有新鲜的瓜果小盘。 然而此刻,江盈哪有心思去享受这些。她抬眼偷偷瞥了一眼盛衡,男子端坐着,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指间玉环,他明明尚未开口说话,却给江盈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沉重压沉感。 她坐在马车边缘,心中早已打了八百十回架。 盛衡是京卫司指挥使。 京卫司指挥使是盛衡。 那个残暴凶狠,阴冷无情的京卫司指挥使。 可他在那竹屋时,分明对她谦和有礼,虽说他常板着一副面孔,却也并不凶狠。 江盈绞紧了双手,终究忍受不了车内的死寂,她嗫嚅道:“你,你是京卫司指挥使?” 盛衡:“是。” 江盈又道:“你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骗我。” 盛衡微微弯起身,逼近江盈,看着她道:“是你自己不知京卫司指挥使的名字,我从未骗过你。” 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江盈睫毛轻颤。 盛衡冷冷地盯着江盈,唇角扯出冷笑。 现下倒是知道怕了,她确实该感到害怕,他已经决意将她关在府中日日为他解毒。 等利用完江盈再将她毒哑丢在山野中,任她自生自灭。 他微微倾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江盈。 男人温热的气息环绕在身侧:“你很怕我?” 江盈脑海之中闪过两人在竹屋的时光,那时盛衡安静卧在木板床上,每次她去给她熬药,盛衡都会微笑着温和地道:“谢谢姑娘。”他的声音清润低醇,好听极了。 他分明生了很严重的病,却总是极力隐忍,从未喊过一声疼。 两人独处时,盛衡亦未对她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 大多数时候盛衡都沉默不语,但她看书时遇到不懂的地方,盛衡却会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解。 她曾害怕打扰到盛衡休息,他只说没有关系。 江盈小心打量着面前男子,男人姿容俊美,目若清渊,风神秀丽,一缕如缎的长发触碰到她的脖颈,顺势滑落,江盈下意识地瑟缩。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罢了。 江盈刚刚放松下来,正想对盛衡摇头,却听见一道冷冽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江氏女胆大妄为,目无王法冒犯京卫司,押入京卫司大牢,终身不得出。” 盛衡眼中不见丝毫温情,江盈道:“既如此你之前为何要说喜欢我?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乖乖替你煎药吗?” 盛衡一个“没错”还没说完整,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传来,疼痛蔓延开来,险些倒在马车中。 怎么回事? 她身上那医治能力为何突然失效了? 盛衡紧攥着掌心,脸色苍白。 不管怎样,先把她关起来再说。 江盈没注意到盛衡的异常,一张脸不再有素日里的光彩。 -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盛府。 江盈愤愤地盯着盛衡,她双手早被反绑,口中也塞了布,不能言语。 她先前怎会相信他? 面对盛衡冷酷得没有一丝温情的眼神,江盈心中那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彻底熄灭。 见惯了江盈面带笑容看他,眼下见她双目圆睁怒视自己,盛衡竟觉出几分趣味来。 他上前一步捏住江盈的下巴:“你可知道冒犯我的后果?” 若不是此刻身体处在痛苦之中,盛衡保证他一定不会让江盈好过。 江盈听过京卫司的可怕传闻,此刻将京卫司指挥使和眼前的盛衡一对上号,身体轻微颤抖。 盛衡见状,满意勾唇。 “你很快便会知道的。” 然世事无常。 为他诊治的时太医道出了江盈这奇特体质的另一关键之处。 时太医捻须道:“那位姑娘身上有苦寻草的气息,苦寻草正是治疗您身上之毒的关键药材,只是这种草药几近绝迹,不知那位姑娘得了怎样的机缘,竟能沾染上这仙草的气味。” “苦寻草虽药效绝佳,却十分特殊,其药效会随着沾染之人的心情变化而转变。换言之,若是那位姑娘心情愉悦,药效则会增强,若是那位姑娘心情不好,苦寻草不仅不会产生药效,甚至会变成毒药反攻周围之人。” 原来如此,那时候她心中惧怕,所以苦寻草才失了药效,甚至产生反噬之力。 盛衡咬牙。 “去将她从密室之中放出来。” - 漆黑角落里,江盈兀自垂泪,心中后悔。 都怪她一时善心…… 盛衡真真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恩将仇报! 好在,她似乎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气,她还有机会。 江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她定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正在心中计划之时,她蓦地窥见一丝光,一阵叮咚的开锁声后,木门被推开,光从屋外照进来。 江盈还没完全适应环境的突然转变,就被人拉出了这里。 登时有几个婢女围上来,其中一个婢女匆匆上前,为她松绑,又拍拍她身上的灰,满脸歉意:“姑娘,实在是误会一场。” 误会? 要说这是误会,怎能叫她相信,盛衡将她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扬言要叫她好看,难不成都是作戏? 她本想恶狠狠质问一番,嘴上却没骨气地弱弱道:“原来是这样啊。” 素瑶讪笑道:“公子心悦于姑娘你,却不知如何开口,且公子在京卫司任职,名声素来不好,公子是怕姑娘您不喜欢他,这才出此下策将您强留在这儿。” “只是公子虽如此做了,见您伤心,心中实在不忍,这才将您放出来,尊重您的选择。还望姑娘切莫要责怪公子。” 话音刚落,素瑶带着身后一众婢女跪地。 江盈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赶忙叫她们起来。 “那我现在能回江府了吗?” 听江盈说要回去,素瑶赶忙道:“姑娘这么着急回去,不见见公子吗?” 江盈打了个冷颤:“不用……” 还没说完,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绕过来,江盈对这黑金色皂靴很是熟悉,她极缓慢地抬起头,果然是盛衡! “盛、盛大人?” 良久,她听到盛衡一字一顿的声音:“抱歉。” 盛衡拼命忍住转身离去的冲动。 被他关进去的人从不会完好无损得出来,如今他不仅要将她放出来,竟还要对她道歉。 好在,江盈身上那奇怪的特质终究是起了作用,盛衡身上毒素渐弱,身体放松下来。 他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 江盈心中怀疑,却不敢明确表现出来,她想回江府,可若是她同盛衡说自己要回江府,盛衡会不会又将她关起来。 无奈,江盈只得点头。 那就再待一会儿吧。 见江盈答应留下,素瑶立马指挥身后其她婢女上前,众人围着江盈。 素瑶道:“姑娘随我来,殿中已经备好了汤浴,姑娘可先洗洗身上尘土。” “奴婢还备了许多姑娘家爱吃的点心,姑娘到时可随意挑选。” - 书房内,盛衡正坐在长桌前听属下汇报京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情。 千仞:“大人,四方客栈疑是明影堂的据点,属下已着人将那掌柜抓来了。” “据那掌柜的说,明影堂堂主从不露面,他只去过四方客栈两次,那人身长约八尺一寸,衣着华贵,每次都是不同的面容,常执扇覆面,和我们之前查到的一样。” 明影堂是最近几年横空出世的一个江湖组织,精通各种机关毒药,游走于市井之间,通过为权贵接单杀人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后隐隐有插手朝政的趋势。 京卫司奉命彻查明影堂,找出其幕后之人。 盛衡扣了扣桌面,一张脸隐在光后,看不清神情。 若是他猜的不错,明影堂堂主正是龙椅上那人,那人自己管不住手下的组织,如今出了内鬼,还要他去查,真是可笑。 盛衡拿起笔,在空白的纸上随意划着,他想起明影堂给他下的毒,问道:“那毒的解药可有眉目了?” “时太医已经在研究了,这毒似乎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还请指挥使再等些时日。” 一张张上好的青离纸被宽大的袖袍随意挥到地面,纸上分明只是些随意搭配的笔画,却让人感到一阵凌厉之风。 盛衡之前喝的是时太医调配的汤药,但只能起到短暂抑制毒药的功效,待在江盈身边时,他不需要喝药,身体也能放松下来。 他目光移向窗外正随着素瑶等人离去的江盈。 他突然转变话题:“三天时间,调查清楚江盈的各种喜好。” 千仞应下,又道:“大人放心,素姑姑已在房中点了衡香,这香用了老神医留下的一点苦寻草干须根,经过改造,只会对江姑娘有效。您只需略施小计,定能让那江盈放下对您的防备。” 盛衡淡淡瞥了千仞一眼,没回话。 窗外飘起了细雨,雨丝连绵,他伸手去接。 水珠冰冰凉凉,有些像江盈皮肤的触感。 雨水混合草木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清新芳香,盛衡阖眼,仿佛又感觉到江盈在他身前。 他睁开双眼,压下心中烦躁。 水珠被甩落在窗沿。 无论如何,江盈只是他试毒的工具罢了。 喜欢她,要对她负责,通通都是假的。 待他利用完江盈,自然不会再管她。 盛衡关上窗,朝为江盈准备的厢房走去。 第3章 他之往事 浴池内水雾缭绕,水面漂浮着众多花瓣,如置幻境。 素瑶又往池内添了些香料,便要上前为江盈更衣。 江盈后退一步道:“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在江府时,她也是独自一人沐浴,并不习惯他人伺候。 素瑶只得作罢:“那奴婢在屋外候着,江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叫奴婢。” 江盈点头,叫住转身的素瑶,“盛……盛大人说要让我留在这里,是要我留多久呢?我今晚也得在这里吗?” 素瑶笑着答:“今夜已经很晚了,姑娘便放心先住着,江府那边姑娘不必担心,公子自会去解决的,明日公子许就会送您回去了吧。” 待素瑶合上屋门,江盈才缓步行至浴池之内。 不得不说,这浴池实在很是舒服,泡进池水之中,江盈觉得一身疲劳尽散,紧张的情绪也消减不少,她一时忘了时间,靠着池边眯起了双眼。 甚至连素瑶进来也没有发现。 江盈半个身子浮在水下,素瑶在她身后轻轻唤了好几声,江盈才从朦胧之中醒过来,她惊到:“你怎么进来了?” “您在里边待了许久,我担心您便擅自进来了,还请姑娘莫要责怪。”素瑶解释道。 不过可不是她担心江盈,素瑶想起盛衡方才毫不客气的话语:“谁知道她不是在里面筹划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定要将她看稳了。” “那……那你能转身去吗?我可以自己穿衣。” 架子上的衣裙都是崭新的,看来是盛衡才然叫人买来的。 穿戴整齐,素瑶带着江盈往厢房走。 素瑶道:“姑娘可还是在怀疑公子的别有用心?” “唉,罢了,奴婢便不瞒着您了。您可知道京卫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奴婢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人了,公子八岁便被送往京卫司训练,那京卫司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公子常常满身伤痕的回来。不仅如此,自从公子进了这京卫司,他人便视公子如恶鬼,公子每回进宫,总被别的小公子排斥,打骂也是常有的事。” 素瑶说着眼眶湿润,眼圈也发红:“长此以往,公子性情便变得古怪起来,常常板着一张脸。想来也正是因为身边之人都不喜欢公子,公子才会一时觉得江姑娘也讨厌他,这才对姑娘无礼的。” 说到最后,素瑶声音哽咽,竟是抽泣起来。听了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话,江盈心中也动摇起来。 盛衡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若是这样,他之前的行径只是为了将她留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江盈也知道被人不喜的滋味不好受,一时有些同情起盛衡。 “这些话是公子心中不可言说的伤疤,本不该与姑娘提起,可公子那日回来,竟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奴婢觉得,那时公子一定是想到了您才会展颜。” 在木屋时,盛衡的确对她很是温和。 江盈头脑有些乱,还未将思绪整理出来,便到了厢房前,素瑶领着江盈进去后,将门带上离开了。 厢房内陈设华丽,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大气典雅,雕花铜炉内飘出丝丝甜香。 内室摆着张金丝楠木床,十分宽大,床笫间帷幔划落。 不愧是盛府,果真有钱啊,就连厢房之内也如此精美豪华。 若她能成为盛家的当家主母…… 江盈晃晃脑袋,吹了灯,掀开帘幔,刚脱了件外衣,想要往被中钻,猛地发现一旁竟有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江盈勉强辨认清楚这人是盛衡。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二人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盛衡生得好看极了,皮肤白净,睫毛细长,往下看,唇瓣有些苍白,和山中竹屋时一样脆弱得让人充满保护欲。 但……这可是京卫司指挥使啊!! 江盈赶忙离开点上油灯,神色慌乱。 盛衡坐直了身子,此刻他身上只留一层薄薄的里衣,隐隐可窥见他瘦而实的肌肤,五官精致立体,犹如上天精心打造的一件工艺品,虽说在雁归山上已经仔细看过许多次他的面容,江盈还是为之惊叹。 他薄薄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睑之下映出一片阴影。 江盈心下意动。 她撞向盛衡深邃的眼瞳,想要看清他此刻的情绪,却只瞧见一双十分美丽的星星眸子。 眼尾高挑,有些勾人的意味。 薄纱窗幔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缓缓摆动,盛衡身上的清苦气味飘进江盈鼻中,红烛摇晃。 见了江盈这副模样,盛衡只觉得, 真恶心! 若不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他怎么会愿意过来! 盛衡薄唇紧抿,将脸别过一旁。 素姑姑要他假装喜欢这个女子,他不得不尽力伪装。 江盈此刻的心情应当不错,苦寻草的药效似乎又浓烈了许多,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于是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江盈,江盈眉眼小巧玲珑,腰肢纤细,肌肤胜雪。 这女子身上没有那种粉脂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刚刚在太阳下晒过的被子那样很舒适,或许这便是苦寻草的气息。 让人很想凑近些闻一闻。 盛衡觉得有点不妥,但仅仅是一点,他是京卫司指挥使,愿意稍微靠近她一点便是她的福气。 再者,在他眼中,江盈不过只是他的一味药罢了。 正发愣之时,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握住他的小手很暖和,手感软乎乎。 虽说二人之前常同出一室,但盛衡与江盈之间几乎未曾有过什么接触。 只有一次江盈连着两日没来小木屋,他身上毒素越发猖狂,起身十分困难,躺在床上浑身冰凉,江盈突然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双小手在他的额头上不停抚摸,而后又捏了捏他的手,他身上那冰冷寒意慢慢褪去。 若不是那时他行动困难,恐怕江盈早不在这世间。 不过,和江盈握手之时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好上几分。 他是不习惯和别人接触的,若非江盈身上有苦寻草的气味,他不可能任凭她对他做出这些无礼行为。 好在,她此刻心情应该不错。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在慢慢减弱。 看来那熏香已然起了作用。 江盈已经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但他可不是那种会心慈手软的人,待他身体大好,她也只会被他抛弃。 江盈暂时看够了,见盛衡沉默不语,便猜想他是在想应该如何组织语言,如何与她道歉。他半天不语,定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来此处陪她,定是觉得十分不安吧。江盈脑海中响起素瑶方才的话,越发觉得此刻的盛衡十分脆弱。 “要……要一起睡觉吗?”江盈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盛衡耳中。 盛衡愣住,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只觉江盈是在嘲讽他。 他来此处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江盈心情好转,眼下目的已经达到,便无需再与她待在一起。 他并不想和她共处一榻。 盛衡套上外衣,还没等江盈反应过来便出了厢房。 关门的声音并不轻,发出重重的“砰”声。 江盈轻轻抓了抓垂下的青丝。 素姑姑说得对,盛衡果然令人捉摸不着。 江盈熄了灯,钻进被窝,回忆起这一整日的离奇经历,终于困得不行昏昏而睡。 - 次日江盈没见到盛衡,素瑶倒是很早便来了,伺候着江盈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又表示要带江盈参观盛府。 “昨日实在太过匆忙,今日我便带姑娘在这府中随便转转。等姑娘午膳过后,再让千仞送姑娘回去。” “盛指挥使呢?”江盈问。 “京卫司事务繁忙,指挥使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只是今日出门之前指挥使还特地来了厢房门口打转,却又恐吵到姑娘。” 素瑶带着江盈在盛府之内闲逛,盛府极大,比之江府更奢华而低调。亭台楼阁,曲溪涧流,看得江盈眼花缭乱。 一行人逛累了,便在亭中休息。 “这盛府之中只有盛指挥使一人吗?” 江盈对京卫司指挥使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身份尊贵,是慧平长公主之子,年幼丧父,但看昨日情形,府中似乎并无其他主子。 素瑶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住在宫中,这盛府只有公子一人。” 江盈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恰当的话,没有再多说,将话题转向了长廊中挂着的一副字画。 “这副字写得可真好。” 其实江盈并不太懂书法,只是见这字清秀端正,令人赏心悦目,再者能挂在盛府里的也定不是凡品。 素瑶却盯着那字画,愣了一会儿,脸色动容:“是啊,这字是公子少时所作。” 竟是盛衡写的吗? “只是长公主不喜公子这字,公子便没有再写下去了。” 素瑶说着似乎又要掉下泪来。 被她的情绪感染,江盈又忆起昨日素瑶所说的关于盛衡之事,不免在脑海之中勾画了一出可怜的童年经历。 初来江府时,山岚怕她无聊,给她偷偷寻了好些话本子,江盈每日都看得津津有味,她记得其中有一个话本子中的男主人公便是性格有些奇怪,一直囚禁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直到后来女子寻机会逃了出去,那男主人公方后悔不已。 难道盛衡也和那男主人公有一样的毛病? 他身世如此坎坷,性格有些怪异也不足为奇。 “素姑姑莫要伤心了。”江盈不由安慰道。 江盈真诚关切的看着素瑶,让素瑶觉得有些愧疚。 虽说素瑶昨日对江盈说的那番话并不算得作假,但素瑶却清楚地知道他家公子根本就不喜欢江盈,公子所做与她之所言不过是为了迷惑江盈罢了。 从前有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爬公子的床,本想趁着公子宴会后醉酒后行动,却不想公子根本不曾醉酒,那女子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娇弱女子被拖进京卫司,出来之时浑身不成样子,饶是早知道公子手段狠厉,素瑶见到那女子凄惨模样时仍旧打了个寒颤。 江姑娘身体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又好糊弄得很,单纯善良。 也不知道公子利用完江盈会怎么对她。 但这一丝歉疚感很快被风吹散,人有远近亲疏,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当然会站在公子这一边。 “说起来,奴婢还未问过姑娘对公子的心意,姑娘心中是如何看待公子的呢?” 江盈没有说话,脸上的点点红晕却表露了她的心意。 “公子不太会表达,还要劳烦姑娘多多担待,对公子好一些。” 这样,公子日后兴许还会放过姑娘一马。 - 在盛府待到正午,素姑姑派人送江盈回去。 回时还是那辆马车,江盈独自倚靠在靠垫之上,不自觉叹了口气。 前头突然喧闹起来,人群熙熙攘攘。 江盈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两列佩刀面色冷冽的侍卫正押着一灰衣男子行进,两侧人群纷纷退让。 马车夫压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姑娘莫要紧张,这是三皇子的兵卫,也不知这是哪个倒霉的被抓了。” 江盈心中的惊疑并未压下去。 她似乎见过那为首的侍卫。 正思索间,那侍卫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眸中现出诧异,他抬了抬手,正行进的队伍随之停下。 江盈赶忙将车帘放下。 四周安静下来,那人径直朝此处走了来。 隔着车帘,他的声音清晰传进江盈耳中:“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熟,不知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 第4章 唤她小字 江盈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那马车夫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盛指挥使的马车。” 也不怪白飞不知道,盛衡这马车与市面上的普通马车从外表上看,并无不同。 白飞眯了眯眼,后退了一步,瞧见那马车夫手中所执的令牌,抱拳道:“是我冒犯了,还望姑娘见谅。”虽心中仍疑惑,白飞却不好再追究。 两侧人群见白飞这模样,便知这确是盛府马车,一时心中都炸开了锅。 京卫司指挥使的马车之上怎会有女子?! 这女子是谁,竟能得到盛衡的青眼。 车夫没理会面面相觑的人们,绕过人群,朝着江府继续驶去。 - 自那日过后,盛衡每日晚间都会派人来接江盈。 一回生二回熟,起初江盈来盛府时还颇有些拘谨,这几日她却已经习惯,连盛府内的下人她也结识了不少。 今日来时,盛衡并未在房内,江盈便独自一个人进了厢房内,从架子上找出上回看的话本子,看了起来。这几页的情节有些无聊,江盈看着看着,只觉一股困意涌上来,便趴在桌上眯眼睡了起来。 盛衡方掀帘进来,便见江盈正睡得正香,屋内没点灯,少女趴在赤璋色梨木圆桌上,仿若与这夜色融为一体,静谧恬适。 晚间温度低,盛衡目光在江盈那孱弱的腰肢上停留片刻,解下他身上所着外衣,披到江盈身上。 若是她因此受了凉,影响到她身上的疗效,他还得费更多心思给她养病。 外衣方触及江盈背脊,她却突然惊醒,反手握住盛衡的手,盛衡被她这动作一惊,身上气场骤然冷下来,沉声道:“放手。” 江盈清醒了些,见是盛衡,慢慢放开手,嗓音却带了些委屈:“你这么凶我做甚。” 盛衡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放缓了些:“江姑娘,是我语气不好。” 来了这么些时日,二人还从未靠得如此近。盛衡今日着了件竹青色玉瑾直缀,就着昏黄的日光,衬得他那锋利的下颔线也变得柔和许多,江盈心中莫名地大胆了些,她蹭到他怀中,犹犹豫豫地说道:“衡哥哥,你能对我换个称呼吗?别叫我江姑娘了,多么生分。” 盛衡早在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间便僵直了身子,随后他心中涌上怒气来,这女子竟如此胆大包天,待他身上之毒消散,定要叫她好看。 又听她唤那一声衡哥哥,盛衡心中更是不屑。 虽如此,盛衡却并未推开江盈,依言唤了她一声:“初初。” 他记得,初初是江盈的小字。 江盈愣了好一瞬,两眼弯成月牙状,眸中漾出星光。 暮色渐深,有婢女过来上茶,却借着被风吹起的门帘往里瞧见二人拥在一处,赶忙又退下。 这大抵是盛衡记事以来,第一次与旁人靠得如此近。他垂首瞧了眼江盈,眸中浮现冷色,这仅仅是权宜之计罢了,和她靠得近,他身上之毒也能恢复得快些。 江盈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你为何每日都要我过来陪你?你叫我过来,却还迟到。” 盛衡正想着如何打发她的话,却发觉怀中之人又眯眼睡了过去。盛衡将江盈移到内室,为她盖上薄被,正要转身离去时,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凛。 他出了厢房,唤来千仞:“去叫时太医过来。” 时太医来得很快。盛衡带着他进了厢房,屋内已燃了香,江盈轻易不会醒过来。淡蓝色床帐落下,只留江盈一只纤纤素手在外。时太医小心诊断完,随盛衡出了厢房。 “我先前的猜测确是对的。依我看来,公子只需再与江姑娘周旋三月左右,身子便能大好了。” “三月?”盛衡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那他便再假意骗她三个月。 - 寻芳院内,江盈两手撑在梨木小圆桌之上,往自己嘴里送着小厨房刚刚做好的糕点,团子外壳烤的金黄酥脆,一口咬下去,鲜花揉成的甜甜馅料流出来,芳香四溢,绵长而悠远。 江盈幸福地眯起眼,又想起盛衡来。 两人虽大多时候并不说话,却不妨碍她忽视掉盛衡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悄悄打量盛衡,打量着这位自称非常喜欢她的京卫司指挥使。 看他那披散着的长长的柔顺的发丝,那弯剑眉,薄朱唇,洁白无瑕的俊脸。 至于那日所受的惊吓,江盈也慢慢说服了自己,盛衡应当是个好人。 有时她自己也会惊讶,她为何就这么相信了盛衡的说辞,就这么相信了凶名在外京卫司指挥使会对她用情至深。 或许是因为,她贪恋两人在山中竹屋时悠闲快乐的感觉。 又或许,是因为盛衡长得实在貌美。 日光暖暖,这样的天气果然容易犯困。 江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山岚从屋外掀帘而入,一眼便瞧见江盈正反复用手心手背去给红透了的双颊降温,她扑哧笑道:“姑娘这是又在想哪家公子啊,夫人吩咐小厨房特地给您做了份银耳莲子羹,姑娘快喝些降降火气。” 江盈接过山岚递过来的葵纹小碗,有些恼火,气鼓鼓地瞪着山岚。 “好了好了,姑娘莫生气,我知错了。”山岚好笑道,殷勤地给江盈捶背揉肩。 江盈又有些不好意思,埋头喝粥。 山岚着实没有想到,京卫司盛指挥使竟然会喜欢上她们家姑娘,江盈被盛衡接走那日,在场几人俱是满脸不可置信,许久才缓过神来。 惊讶过后,更多的是欢喜:“这下我看府里那些人还敢不敢再说姑娘的坏话!” 在这府中,山岚是为数不多对她很好的人。 江盈眨眨眼,对山岚莞尔一笑。 对于盛衡几次三番将江盈带去盛府,众人看法不一。 实际上,袁夫人是不希望盛衡看上江盈的,盛衡身为京卫司指挥使早已经恶名远扬,令人闻之丧胆,她怎么能让江盈去趟这样一个火坑? 但心中再不愿,袁夫人也不敢违逆盛衡。 而江侍郎见盛衡接走江盈之后,初时心情虽有些不畅,但见江盈这些时日都被叫去盛府,心中也蠢蠢欲动起来,若江家真能攀上盛衡这根高枝,他定升迁有望,到时候定能叫刑部尚书对他弯腰哈背。 他早就看那刑部尚书不爽了,那人每日只知对他颐指气使。 袁夫人与江侍郎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江盈,江盈便道二人不过是在同间屋子里共同待着。袁夫人将信将疑。江侍郎却不管那么多,只觉江府是祖坟冒青烟了,连日来看江盈的脸色都好上了许多。 这事在京中权贵圈中流传开来后,所有人只敢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并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说。不过他们心中始终抱有怀疑,并不相信盛衡会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 虽说如今的盛衡阴狠残暴,但他毕竟生了副神清骨秀的好面孔,在他成为京卫司指挥使之前,喜欢他的姑娘也是多得数不胜数,可盛衡从未给过任何一人好脸色,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连那么多优秀的姑娘都看不上,盛衡怎么会看上一个刚从不知道哪里找回来的女子。 说不准,他对那位江二姑娘只是玩玩罢了。 即便如此,江盈的桌头仍旧已经堆满了各家小姐的请帖,江盈不愿每天马不停蹄地去参加宴会,于是声称身体不适都推拒掉了。 有些邀请却是推不掉的。 喝完莲子羹,江盈手中拿着一个烫金色的请帖反复看来看去,请帖之上绘有一对称的金色纹样,看上去雅致而神秘。 这是从宫里送来的。 慧平长公主在宫中设了春宴,请各家姑娘到宫内玩耍赏春。 金色的请帖有些烫手,沉甸甸的。 慧平长公主是盛衡的母亲,据说盛衡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算好。 对于去参加春宴一事,江盈十分忐忑。 总归是无法避免的。 正思索之际,却见底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姑娘,静宁公主来了,说是要见您!” 江盈是知道静宁公主的,当今陛下的长女,颇受帝宠。 只是,她来找她做什么? 江盈起身去迎,刚走至门边,便瞧见了静宁公主。李宁只带了一个婢女,进屋后便屏退了众人,还未待江盈开口,她便先道:“早便听说江姑娘俘获了盛指挥使的芳心,今日一见江姑娘果真是窈窕无双。” 江盈行了个礼,回道:“殿下谬赞了,殿下怎么会想着来找我?” “我只是好奇罢了,想瞧瞧能被那人放在心上的人是怎么个模样,你可知那丞相府千金芳心暗许了盛衡好些年,盛衡都没动心。” 江盈低头未语。 李宁毫不见外地寻了张梨木交椅坐下来,浅笑开口:“不知盈妹妹你可否与我交个好友?” 江盈自是无有不应。 李宁看向江盈,心中打着盘算。 盛衡神通广大,只手通天,竟能说服父皇将早已被打入冷宫的静嫔放出来。 李宁的母亲柔妃前些年被圣上厌弃,圣上放言将柔妃关入殿中,非诏不得出。虽说她是陛下长女,备受宠爱,可手中毕竟没有实权,孝明帝并不会顾及她的意见。 若她能和江盈打好关系,日后托江盈与盛衡周旋一二,说不准她便能与母妃团聚了,便是不行,也能让母妃好过一些。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李宁提议道:“盈妹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