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小食肆》 第1章 笋蕨馄饨 “咚、咚、咚!” 女子喘着粗气奔跑,身后浓雾遮天蔽日,雾中异响连连,翻滚着向她涌去。 前头无路,女子惊恐回头,粗重的喘息伴随着急速鼓动的心跳——怦、怦、怦! 眼看就要被浓雾吞噬,突然,一条巨大的幽蓝鱼尾凌空出现,向她拍来! “啪——” 吕荷喘息着从床上惊醒。 来临安这三天,她每天都做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梦。 莫不是离家择床不适应?可这梦也太奇怪了些。 头陀打更声由远及近,再看天光,估摸着早市差不多开了,她下地换衣,走过墙边,顺脚踹下绑成长条状的事物。 “哎呦——”那长条状事物发出人声,“姑奶奶,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罢?” “少来,那你不把我的银子还来,就别想离开这儿!” “冤枉啊,姑奶奶,”那声音有气无力,“您银子真不是我偷的!我昨夜刚一翻进来,就落您手里,哪里还有机会?您都审了我半宿了,咱身上是真没有啊!” “真新鲜,当贼的跟苦主喊冤枉,那苦主上哪说理去?”吕荷对镜整鬓,昨夜没睡好,眼底乌青一片。 “我包袱里原有二两……不,五两银子,你来了,银子没了,不把这亏空补上,有你好受的。” 小贼杀猪似的惨叫起来,吕荷又踹了一脚,“小点声,不然再卸你条胳膊。” 小贼骤然止住惨叫,哆哆嗦嗦,“姑奶奶,要不您把我交给店主人罢,我身上您都搜过了,我现下是变也变不出来银子……” “能半夜摸过来,谁知道你和店主人有没有勾结?身上没有,其他地儿也没有?临安这么大,我不信你没藏银子的地方。” 虽然吕荷面上绷着,但她心里也吃不准,她三日前进京,当日便发现银子丢失,这两日忙着找,也没细逛临安城。可巧有贼犯她手上,谁知道是不是这小贼当日偷了她的银子? 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她身上的散碎银子只够再住一晚邸舍,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得找个包吃包住的活计,不然就等着明日被店主人赶出门吧。 至于这小贼,先栓着,到时候再说。 吕荷打定主意,洗漱完,又给小贼紧了紧皮肉,堵住嘴,麻利出门。 沿街商贩叫卖声渐渐增密,吕荷站在街上,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且不说街两边玲琅满目的各色商铺,光是吃食,就让她目不暇接。 炸得金黄、泛着焦香的春茧,热气腾腾、一股膻香的羊肉馒头,菜叶包着肉馅的大包子、圆润可爱面香扑鼻的欢喜团、饱含肉香还沁着油光的太学馒头、鲜嫩的笋肉馅、晶莹剔透的灌浆、雪润嫩滑的乳饼、扁馍馍…… 沿街的摊位传来阵阵食物的香味,还有时不时货郎挑着干果点心叫卖,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混杂中透着烟火气。 她要在这里安家!吕荷心里忽的冒出这个想法。 临安多好啊,繁华热闹,最重要的是,这里不像山里那方圆几里没多少人烟,哪怕是鬼神,也不敢在这露面缠她吧! 她目光烁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等在临安落了脚生了根,就买个临水的大宅子,平时窝在宅子里琢磨些好吃的,冬至吃饺子,正月吃馎饦,清明做青团,中秋蟹酿橙……还有阿婆教的煲仔饭、炸串、绵绵冰…… 想得馋了,吕荷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摸了摸衣袖,纠结半晌,咬牙坐在一家卖笋蕨馄饨的食肆前。 阿婆说过,天大地大,吃食最大。不管明日怎样,肚子这座五脏庙可得供好了。 食肆主人是一个年轻娘子,身着黑色对襟窄袖长褙,系着围裙,手脚麻利。 盆里馅料用尽,食肆娘子告了一声罪,取出备好的春笋和蕨菜焯水。 如今暮春三月,这时节的春笋和蕨菜嫩得很,正适合做馅。 吕荷看着她手腕上下翻飞,迅速把菜剁碎爆炒,又加上一些调料拌匀。 偶有碎发挡眼,娘子手背蹭了一下额头,再取出面皮,一手放面皮,一手执筷挖馅,再双手一压,码在案上。 吕荷看出趣味,不由出声,“这样岂不麻烦?”这皮擀得厚不说,包起来也费劲。阿婆知道她平素好省劲,教过她一个方子,好吃又不累,她一下子就爱上了。 娘子看吕荷年岁和家中小妹相仿,脸颊微圆,带着婴儿肥,很是讨喜,便笑回,“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吕荷比划了一下,“你把皮再擀薄些、小些,要能透光,馅也不要太满,这样手一握就好了。” “小本生意,擀薄些倒是费些功夫。” 吕荷摇摇头,才不会,皮薄又省面,还入味。 “你试试便知。”她气势端起来,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娘子被她逗笑,还是一个小女伢呢,摆出这个大人样子……她环顾左右,大约是时辰还早,吃朝食的食客还不多,又觉得吕荷可爱,索性拿过面皮试擀。 “咦,本以为擀薄更费些事,捏下来倒比原先省劲,”娘子擀得极快,捏得又轻松,小声嘀咕,“却不知好不好吃?” 吕荷绷不住脸,憨笑一声,“我没骗你,我自己在家做过,可好吃啦。” 说话间,水滚了几回,娘子添了水,压上盖子,又煮了会儿,新做的几个却已熟了。 “煮也比平常快些。”娘子惊奇,“用料也更省。” 数十个弯月状的馄饨夹杂着几个方片薄皮的小馄饨满满盛在碗里,馄饨的香味不住的往鼻子里钻,面汤上青翠的葱花点缀其间,碧绿可爱。吕荷端起碗,陶醉地吸了口气。 她先夹起一个弯月状的大馄饨,吹了吹,咬下去,笋的鲜嫩和蕨菜的清香立刻涌到嘴里,搭配上馅的咸香,让吕荷忍不住食指大动。 馅的味道不错,就是皮太厚,口感有点面……她又夹起小的,啊呜一口塞进嘴里。 就是这个味! 饱满的汤汁沁入面皮里,滑嫩的像丝绸一般,要不是用舌头抵着,刚入坑口就得滑到肚里,哪还来得及细品。配上馅嚼着,又香又韧,更添一份鲜甜,几口下来,吕荷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连清早的寒气也驱散了。 春日早晨坐在街头,配着这人间烟火气,吃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真是再好不过了。 娘子指了指桌上的料碟,示意吕荷使用。 她连忙洒了点在馄饨上,忙不迭送入口中。芝麻的焦香和胡椒的辣融汇到一起,让口感多增一份丰富。 食肆娘子见吕荷吃得两颊时而鼓起时而瘪下,也馋了,难道真有那么好吃?心里还在想着,手上却已麻利地擀面皮了。 不多时,水沸翻滚,自己也舀了一份。 刚出锅的馄饨盛进碗里,娘子也不等它凉,舀了一个就往嘴里塞,一边被烫得不住的张嘴哈气,一边咀嚼。 “果然好吃。”娘子朝吕荷赞了一声就低头继续。 一时之间,两人埋头苦吃,只听得唏哩呼噜的吃馄饨声。 直到一碗尽了,两人纷纷瘫在椅上。 “我看你与我家小妹一般大,没想到却有如此手艺。”馄饨娘子不禁好奇。 “嘿嘿,家传下来的,我刚来临安,还没安顿下来,正想凭手艺去找份活计。不知道哪里有招人的地方。” 那也难怪,馄饨娘子本想再讨教几招,一听是家中长辈所传,便歇了心思,只是略有些羡慕。 厨娘干得好了还能去大户人家掌厨。要不是良厨难觅,现下人家有门路的谁不寻厨艺高超的厨娘教家中女娃厨艺,只求将来谋得一份好差事。她有一门远亲就是给大户人家掌席,听说赚得可不少呢。 “你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大约是一碗馄饨的交情,馄饨娘子极为热情,“我姓宋,有个远方亲戚是牙嫂,你去胜德茶坊找她。听说隔壁的丰乐楼最近正在招人,还有其他几个酒楼也是常年招人,让她领你去看看。” 吕荷惊喜非常,两人又交谈许久,十分投契。临走,吕荷道了谢结账付钱,宋娘子一把将铜钱塞回她手里,“这一顿请你的,谢小荷妹妹你告诉我这个好法子。等你安顿下来了,来我这儿玩呀。” 吕荷想着囊中羞涩,也不推辞,又谢了谢,眉开眼笑地应了。 牙嫂带着吕荷刚进酒楼,迎面就碰上一个身穿短褂的方脸大汉,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去去去,我们招的是铛头,你这什么都不会做,来找茬?” 方脸大汉被推搡着出门,也不生气,看见门边侧立的吕荷,还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吕荷心里一惊,临安聘铛头这么严格吗?如果手艺不精,也不能靠当帮厨或小徒弟留下来吗? 她心中忐忑,阿婆生前传给她的手艺有的她山下赶集时听说过,但有的像鲜奶米布、烤肠等等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这招铛头是如何校考,自己这野路子能不能过。 贺员外正皱着眉站在大堂的柜台边。他最近诸事不顺,正怀疑是不是析木逆行,要去寺里拜拜。 牙嫂王氏刚上前,还未开口,他上下扫了吕荷一眼,没好气道,“我们这儿只招铛头,量酒博士、行菜都满了。” 王氏心一提,这别是触霉头上了,面上却不显,一拍手,笑道“这不巧了么?知道员外您最近缺厨子,我这呀,一宿宿的急得都睡不好觉。 “这不,我乡下表亲家的闺女,年龄到了想谋个生计。 王氏上前两步,凑到贺员外耳边,悄悄道,“她家里有门路,请了原先汴京的当局大厨教导,厨艺那是一等一的好,多少酒楼邸店托我留意,要不是和您关系好,我还舍不得把她往您这儿送呢!”说完还朝贺员外挤挤眼睛。 贺员外这才细细朝吕荷看去。 小娘子身着青衣,双手紧紧抓着包袱,弯曲的大拇指节隐约有层嫩茧。 看上去像个会做菜的,贺员外神情松了几分,说不定时来运转,祖宗保佑,他不用去寺里了。 “你会做什么菜?” “北食多一点,但其他菜,只要我尝过,几次就能做出来。” 不是吕荷吹,她以前长身体,经常半夜饿醒了去厨房偷吃。 阿婆一开始还以为闹了耗子,遂不再留饭菜。 吕荷受不了,又馋阿婆的手艺,白日烧火时留心阿婆烧菜,半夜偷偷琢磨着做饭,几次下来,味道居然大差不差。 有一天半夜被阿婆逮到,阿婆哭笑不得,尝了尝,长叹了口气。 自那以后,原本对山民说过不教人的阿婆,为她破了例。 这一教,就教到了阿婆离世。 吕荷有些伤感,但想到阿婆临终笑着说她只是要回家了,又有些释然。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贺员外原本还以为来了个熟手,现下看来,和刚刚那黄四郎一样,都不是靠谱的。 王氏和他打交道久,知他这是嫌小娘子话说大了。 不但贺员外怀疑,王氏心里也打鼓,宋家娘子的人品她是信的,可这小娘子再怎么手艺精湛,年岁摆在那里,手底下的功夫又能有多高…… 这一趟怕是拿不到牙钱了。王氏有心说说情,小娘子年纪轻轻独自闯荡,忒不容易,实在不成,再带着她去别处看看。城里这么多家食肆,总有缺的。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吕荷却突然上前一步。 “老人言,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手艺好不好,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涨红着脸,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眼定定地望着贺员外。 “我这还忙……”贺员外竖起了眉,正欲呵斥,一个大伯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氏怕小娘子不懂脸色,扯了扯吕荷的衣服,示意她和她走。 吕荷忿忿,还没有试过菜,怎么就认为自己一定是说大话?阿婆这个做菜十里飘香、隔着几个山头的山民跋涉过来跪着求她收徒的大厨都夸她有天分,她不甘心。 王氏一回没有扯动,心下发恼,但看吕荷脸如团雪,想到家中小女,知她这个年纪莽撞执拗,暗叹了口气,“走罢,别处还有招厨娘的,咱们往别处看看。” 好不容易劝动吕荷,两人踏出门外,正欲转道,贺员外声音突然追上来,“等等!” 1.头陀即僧人代称,宋朝民间常由僧人报晓,见《东京梦华录》“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 2.邸舍,宋朝旅店名称。 3.羊肉馒头,即羊肉包子,宋朝习惯把包子称作馒头,馒头称作炊饼,面条称作汤饼、索饼、馎饦。 4.欢喜团,类似于爆米花裹糖浆,鸡蛋大小。太学馒头,盛行于两宋的一种包子。乳饼,即奶豆腐。馄饨,宋朝馄饨和今天饺子类似。资料来源—《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 5.灌浆,灌汤包子。—资料来源《武林旧事》 6.牙嫂,即现在的人力中介。 7.铛头,系宋朝执掌烹饪的厨师。量酒博士,即酒店服务员。行菜,即传菜员。—资料来源《武林旧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笋蕨馄饨 第2章 鯚鱼假蛤蜊 吕荷扬眉回头,只见掌柜眉头紧锁,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心怦怦跳起来,有转机?阿婆保佑,一定要留下!一定要留下!她可不想明日睡大街上。如果能留下,她就、她就发愿,以后半夜再也不多吃了! 半晌,贺掌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来后厨试菜,做一道鯚鱼假蛤蜊,行就留下来。” 阿婆显灵了!吕荷按下心跳,细细回想这道菜谱。 鯚鱼假蛤蜊是道功夫菜,非常考验掌厨者的刀功和看菜的火候。鱼片要薄如蝉翼,却不能失之肥嫩,太厚又失之清脆,很难与蛤蜊肉相似。而火候的掌握,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 阿婆提过这道菜,却没有做过,但刀功汤汁之类的基本功她天天练,尤其是片鱼的刀功,她闭着眼睛都会。 毕竟厨房后面就是河,往常她犯懒不想上山,就推开窗户撒把网,一网下去能捞到三四条鱼,往往两三顿就吃次鱼。 她离家的前几天,一网甚至有七八条肥鱼,而且那些肥鱼呆得很,一股脑的往网里钻,要不是人不能在水下生活,她都以为有人在水下往网里赶鱼。 如今阳春三月,正是鯚鱼肥的时候。 只是第一次做这道菜,能做到掌柜满意的程度吗? 吕荷不知道,但她想试一试。 贺掌柜引到厨房,指了一处靠窗桌案。 吕荷眼前一亮。 映入眼帘的屋子不小,里面数十人走动也不拥挤。屋正中间有四张桌子拼在一起,首尾两端是短桌,中间是两条长桌。桌旁几人处理食材各有分区,有的切瓜有的择菜。 靠墙垒了三个灶台,每个灶上两个圆耳大锅。 贺掌柜指的桌案,就在灶台旁几步远。 山里买货不容易,吕荷以往片鱼砍骨就一把厨刀,纯靠硬功夫打理食物,哪像今日,案上光刀就有五把不一样的,她只认得上面的厨刀。 有等菜的量酒博士围过来,见吕荷新奇地舞着批刀和笊篱,嗤笑道,“莫不是新手?连刀也不认得?” “不认得又怎么样?”她转头看向贺掌柜,“能否告诉我这几把刀是干什么用的?” 以前没有条件,一把厨刀走天下,现在有机会,当然要试试好用的。 况且以前阿婆和她闲聊,以前汴京讲究的酒楼食肆,处处精细,一道菜甚至可能好几个厨子过手,用数十把刀也是寻常,她提前问清,也免得犯了忌讳。 贺掌柜不禁后悔,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要不是明日那桌席面十分重要,一时半会儿也借不到合适的师傅,他哪至于在这耗着! 烦躁之下,他指了一个圆脸高挑的厨娘过来。 王氏没进去,站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小祖宗可一定得争气啊,她还指着今日的牙钱开张呢。 吕荷掂了掂桶里的鱼,挑了条一斤多的。 太小肉少,不好掌握厚度;太大,试菜成本过高,浪费,犯不着。 在厨娘的介绍下,吕荷选了把尖头窄刃的鱽刀,这是专门用来剖鱼去鳞的。 吕荷挽几朵刀花,开始剖鱼。新刀上手,她一划拉,刀尖直冲按鱼的手划去。 “小心!”厨娘惊呼。 她一个使劲,险险停住。 旁边的量酒博士啧了一声,“不会别硬撑啊!划坏了东西还不得我们收拾?” “啧——”,吕荷烦躁出声,刀往案板上一剁,木屑飞溅,“口条还要么,不要帮你留下来?” 众人呼吸一滞,那人不敢言语。 吕荷深吸口气,这刀,很好!不,应该说是相当好!轻、快、利! 她天生力大,刚才新上手,没收住力,还当以前的重厨刀再用。 现在,她知道怎么用了! 吕荷眼定定看向手下,手腕翻转间,鱼鳞刷刷刮下,开膛破肚,掏掉鳃和内脏,这一次,手法更小、更轻松、也更快!哪怕是多年的大厨,也挑不出毛病。 贺掌柜轻哼一声,这小娘子只是剖鱼这一道功夫有模有样,谈其他还为时过早! 接下来该片鱼了,吕荷直腰长出口气,片鱼最考验刀功,她看向旁边的几把刀。 半晌,她伸手选刀,在长方直刃的厨刀上停了一瞬,转而捡起专门片鱼用的薄刃批刀。平日里用厨刀习惯了,如果求稳,当然可以,可今日机会难得,她不想等。 起出鱼生两半整肉,留骨架放置一旁,再把肉拦腰分段,斜刀片鱼盛碗。 起初两片还不太均匀,吕荷甩了甩手,换过劲,再片便匀了很多。 一片片薄至透明的鱼肉堆在盘里,如云一般。 吕荷甚至觉得,这刀像自己手一样,刀随意动,这鱼片,比自己以往片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她赌对了! “这比林铛头片的还薄!” “天老爷,她手好快啊,我都看不清了!” “这手艺,说是十几年的老铛头我也信!” “都能去贵人席上片兔肉做拨霞供了……” “……” “不会是鬼上身了吧,明明刚才还生疏得很!” 众人被吕荷刀法吸引,都围过来,不住地窃窃私语。 吕荷此时全副心神放在手下,刀越挥越快,鱼越片越薄。真真运刀成风,片片薄如蝉翼。 贺掌柜长舒口气,捻着自己的八字胡,别的不说,光这身刀法,就值得他留下来。席间为客人片鱼,也是一景。 哈哈,他老贺家的祖宗发力了,回去得供上点好的,再拜一拜。 旁边量酒博士有心再嘲讽两句,望着小娘子那冒着寒光的刀,再觑着贺掌柜脸色,又不作声了。 片完停刀,吕荷又用盐酒胡椒等撒上抓匀腌制。 灶上生火,先将虾炒出虾油,再添水放进葱姜鱼骨。香味透出来,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 “好香啊,林铛头就没烧这么香过。” “鯚鱼假蛤蜊我看林铛头做过啊,没有这一步吧?” “她是不是做错了?这不是汤吗?为什么要炒虾头?” 吕荷并不搭话,她不知道林铛头是何许人也,也许是这里的大厨,但她的手艺未必就比对方差! 看着火候,吕荷轻轻撇去浮沫,盖上盖子。 香味慢慢溢了出来,吕荷嗅着气味的浓厚,数过数息,把鱼片码在笊篱上,用汤没过。看着鱼片泛白略微卷起,一把抄进碗里。 又浇汤汁在上,一碗鯚鱼假蛤蜊就做成了。 吕荷侧立一旁,请贺掌柜品尝。 贺掌柜面上淡定,急切的步子却出卖了他。 他早就被香味勾起了馋虫,也不等放凉,夹起鱼片就往嘴里塞。 八字胡一撇一翘,吕荷正等他点评,谁知贺掌柜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筷子一夹一夹不住的往嘴里送。 眼见鱼肉不断变少,旁边的量酒博士腆着脸蹭过去,小声问能不能试吃几口。 贺掌柜假装没听到,最后几筷子结束,更是一把将汤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嗝——” 贺掌柜长舒口气,满足地擦擦嘴,这时才看到周围人期待的目光。 他老脸一红,咳了两声,“虽然做法与往常不同,但汤汁香浓,居然被锁在肉里,鱼肉润滑又有嚼劲……你——可以留下来了。” 成了!吕荷心头闪过狂喜,有地方落脚啦!不愧是她,短短几天就找到了活计!阿婆天上有灵,也会为她开心吧! 王氏这时挤了进来,脸笑成一朵花,“我推荐的人还能有假?闻闻这香,我出入过那么多樊楼食肆,就没一家是比得上的!恭喜贺员外,您这回可是捡着宝啦!” 贺掌柜眉头已经完全舒展开,他得意地摆摆手,让牙嫂和吕荷跟他出去商谈。 走到半路想到锅里还剩半锅汤,贺掌柜回身,准备叮嘱一句,留着给他晚上下馎饦。 却见后厨几人手中拿了碗在喝,再一看锅,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还有没抢到的,在那眼巴巴瞅着别人喝。 贺掌柜心下憋闷,就慢叮嘱一步!他看那量酒博士手上空空,登时便发作起来,“庞大郎你怎么还在这!贵人的菜上齐了吗!” 那博士恍然想起,又不敢应声,只好低头不语。 商谈完毕,王氏拿了牙钱告谢离去,贺掌柜又指了那个圆脸厨娘带她领一干衣服被褥,熟悉环境。 圆脸厨娘姓赵,年纪比她大上一岁,很是开朗健谈。一炷香的功夫,吕荷已知道她来酒楼三年,现下是着案厨娘,家中行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一家人在城外赁屋住。 “林铛头是谁啊?”吕荷做菜时听到好几回,她想知道两人差距。 赵二娘凑过来,这在楼里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林铛头原本是我们这儿的砧头师傅,”想到吕荷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她又比划了一下,“你看,像我就属于着案,但楼里厨子不够,我主要掌勺调味,做一些不费功夫的菜。你今日片鱼的那个批刀,就是砧头师傅专用的,他一般做这些费功夫的精细菜。” 赵二娘小声道,“他是被熙春楼挖走的,平时掌柜的不让我们提他。” 吕荷讶异,那她做菜时那掌柜就在旁边,他们怎么敢提的。 “不过提了也没啥,”赵二娘满不在乎,“你别看贺掌柜脾气不好,但他不在这地方扣工钱,我有几个相熟的姐妹在其他食肆,扣银子的地方可多啦。” “对了,我尝了你的汤可香了,比林铛头做得好喝多啦!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以前看林铛头做这道菜,从未先将虾头炒制。” 吕荷听她分享许多,便也投桃报李,“我阿婆教我的,我阿婆原先是汴京的大厨,先炒更能激发虾的鲜香,让整锅汤味道浓郁。” 提到汴京,两人都沉默下来,南迁过后,汴京遥远的像是是上辈子的事了。 吕荷跟着赵二娘看了要住的地方,厨房旁十来步,一间草屋。 因她是女子,不方便住通铺,贺掌柜便单独拨了间不用的仓库给她,也算是砧头师傅的福利。 能单独住一间,吕荷很开心。她推开窗,窗外是西湖,风景也好,让她想起家中厨房那屋,也是能推窗见湖。 就是不知这里给不给撒网,她还想打打牙祭。 吕荷收拾半晌,又折返回邸舍,那小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不见踪影! 要知道她那捆绳手法,可是连山里野猪都挣不开的! 临安城还是太复杂了! 吕荷面色凝重的退了房,再去东市买了些器物,几番折腾,已到深夜,后厨稀稀拉拉留着几人值夜,随时应付贵客要求。 吕荷打了声招呼,借着灶火。用火腿吊了锅汤,煮了碗馎饦,吃得爽快。 吃得肚皮溜圆,她伸头一看,还余半锅汤,便想着明日早起再煮点火腿粥,方便快捷。 四更天,僧人报更声起,吕荷朦胧起身,厨房空无一人,灶上留的半锅汤连着锅一起没了。 吕荷心里一惊,不会是老家闹的鬼神跟着她过来吧。 又想着此间人多,锅也许是被其他人洗净放好也说不定,平白多心自己吓自己。 如此安慰自己几番,她壮着胆子四下搜寻,却连半点踪迹也无,细闻地上,倒是有股水的腥气。 吕荷也不敢声张,哆哆嗦嗦热了两个馒头囫囵吃下。 渐渐有人声起,后厨的早点师傅和杂役忙碌起来。 吕荷悄声回去躺下,她今日晚班,还能再休息一会儿。 她算是顶林铛头的缺,当砧头师傅,月休四天,包食宿,一个月三两银子。试工期一个月,一个月后签三年契约。 只是在丰乐楼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白日里可是听了一耳朵,有个量酒博士干了八年还没攒够置屋的钱呢。 吕荷慢慢盘算着要干些什么、攒多少钱才能买起一个屋子。她可是奔着在临安城安家来的。 只是她休假时间少,连临安府哪些酒楼都不清楚,更别提其他事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吕荷一下把被子拉过头顶。 半晌,被子撑高,上面印出手脚,乱划挥舞。 要是能天上掉下一笔钱就好了,吕荷又想到今日逃跑的小贼,不禁四脚朝天,乱划发泄一通。 她想阿婆了。 1.拨霞供,即宋代火锅。—资料来源《山家清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鯚鱼假蛤蜊 第3章 素蟹黄 丰乐楼的生意一向好,今日更是不同寻常。彩楼欢门的栀子灯早早亮起,南北天井两廊聚着数十位位精心打扮的歌姬,二楼预留的小阁子燃着香炉,摆好了金银酒器。 贺掌柜找到吕荷,叮嘱道:“别的都先放着不管,今日这桌席面事关重大,可得给我盯紧了!” 吕荷虚心请教,“敢问怎么盯紧?不是只要做菜吗?” 掌柜深吸口气,“就是要你放亮招子,提着神!” 吕荷哈哈大笑,“我当什么事,有甚好担心,我做菜从不含糊。” 她觉得掌柜的有点小题大做,但看着贺员外一幅要撅过去的样子,又有点后悔刚才嘴快。 她刚来便提醒自己管好这张嘴,好好表现,可才过半天就把这给忘得一干二净……吕荷有点心虚,可转念又想,也可能是不扣工钱给她的底气…… 而且她发现贺掌柜可好玩了,就跟她山里养的公鸡似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公鸡打鸣贺掌柜唠叨,教她忍不住逗两句。 “傻笑什么!和你说正经的!”贺掌柜看着面前的小娘子不知想到什么嘿嘿傻笑,彻底没脾气了,“沈御史家的沈小郎君游历回京,这一桌席面就是为他办的。 “别的还好说,只一样,沈郎君年及弱冠,平生最喜好吃食。 “而且他舌头挑,爱吃些鯚鱼假蛤蜊考验功夫的菜……如果仅是这样倒也罢了,他的一支笔专评菜色优劣……我招你,也有这一层机缘在。 “他离京前也曾在这吃过几回,当时是林……反正你只需知道,他游历在外,不知又吃过多少美食,口味或许变化,有赵二娘带你,不管如何,随机应变,一定要让他赞不绝口,让他提到吃,就只想来咱丰乐楼!” 吕荷听到这,正色几分,忙应道,“晓得晓得,我一定提着神。” 贺掌柜又下重料,“沈郎君平素吃得满意便会召厨打赏,赏钱咱楼分文不取,你们自留。” 吕荷双目猝然放出光芒,响亮应声,“我一定鞠躬尽瘁!” 丰乐楼后厨分工精细,庖厨司、菜蔬局等四司六局井然有序。剁切菜蔬、烹煮鱼羊、调味……菜的每道工序都各有分工,砧头本负责片鱼切肉等考验刀功的步骤,贺掌柜看吕荷厨艺力压全楼,加之切菜刀法和烹制火候需得配合,便遂她精细菜不论分工,她独掌勺。 吕荷这厢热火朝天,庞大郎负责的沈郎君阁子却大气不敢出。 沈知鱼正觉晦气,不知这贾元璋哪得来的消息,知他回京,强邀他赴宴。他想着自家与贾相无甚过节,加之贾家再三相邀,不好拂面,谁知贾元璋硬说他爹手中有至宝,话里话外想从中买下,献给官家。 他哪知道什么至宝?即便有,他也不想与贾家牵扯。 “这曹家生红味道淡了。”沈知鱼不管谁问,只一味打马虎眼,吃酒夹菜。 曹家生红是丰乐楼的一道特色冷菜,取羊里脊、羊肚、水晶脍、糟姜、萝卜分别切丝,配上春日的嫩韭,拌上特色酱醋香料而成。 “你们这菜谁做的?”贾元璋立刻高声嚷起来,“不知道我沈兄弟吃不惯吗?立马换人,重做!” 庞大郎插科打诨哄着,趁机快步招路过的行菜去后厨传话。 曹家生红做法简单,吕荷没有过手。她看了眼六神无主的做菜人,心中烦闷。 她好美食,也享受别人爱吃她菜所带来的满足感,可这种只能在后厨挥刀,看不到大家吃后的表情,甚至可能被责骂的情景,让她喘不过气。 正赶上吕荷手头的这道素蟹黄出锅,她犹豫半响,对等在一旁的行菜小郎道:“这道菜还没做完,待会儿做完把这道素蟹黄当做是赔罪送的罢。” 口淡也许是在外游历吃多了肥甘厚味,阿婆曾教给她一道奇怪的菜谱,叫炸串,吃起来焦香四溢,专治口淡。她本不想在这用,只是现下也管不了许多了。 她起锅热油,又把完工的素蟹黄顺锅边推进油中。刹时,香味骤起。后厨众人原本择菜的择菜,烧汤的烧汤,剁肉的剁肉,这下,左左右右,甚至连来回跑的博士、行菜们都齐齐驻足,望向她锅。 吕荷微微笑了,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炸串! 菜陆续上过来,庞大郎高声唱着菜名,一道接着一道介绍。 沈知鱼本没胃口,架不住左右殷勤相劝,他低眉寻思,左右专心吃菜,旁的一概不知便是,谅那贾氏小儿也奈何不了他。 想毕,他遂抬头,眼前这菜雪白晶莹,鲜香盈盈,正是他喜爱的鯚鱼假蛤蜊。 他夹了一口,非常惊奇,“莫不是我离京太久,这风味倒与以往不同。” 他细细品味,寻常鱼肉若薄,绝不可能做到饱满多汁,他以往吃的也是如此。可今日这道菜,竟将二者结合的如此恰到好处。 他面上不显,夹菜的手却快了数倍。 “沈二都觉得与众不同,我定要尝尝。”席间几人笑着夹箸。 当鱼肉送进嘴的那一刻,几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纷纷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庞大郎察言观色,看鯚鱼假蛤蜊几息间吃得干净,立马上前“贵人再尝尝这素蟹黄,我们主人想着不能让曹家生红扫了大家的兴,这是给各位贵人的赔罪,也是我们楼的招牌呢。” 此菜一出,空气中立马弥漫霸道香气。 在加上有鯚鱼假蛤蜊做底子,贾元璋没客气,率先伸出筷子。 其他几人也不甘落后。几人筷子在空中相交,又齐齐插入盘中。 沈知鱼尝了一口,这回连赞也来不及说,立马下第二筷。 “苏云别抢,给我留点!” “沈二你吃过那么多,让让怎么了!” “我大伯是丞相,你们都给我留点!” “再上几盘过来,没见我们不够吃吗?” …… 一阵兵荒马乱。 酒饱饭足,几人摸着肚皮瘫在椅上。 沈知鱼温声道,“不知能否请当局者一见?别的倒也罢了,这道素蟹黄似与坊间其他店做法不同,入口又香又脆,我竟吃不出是什么做的。” 吕荷正在后厨休息,听说贵人传她,擦了擦手,淡定跟上。 其他伙计明白这是要领赏,羡慕又嫉妒的看着吕荷背影,没有办法,她的菜怎么那么香! 丰乐楼楼宇众多,回廊曲折通幽,其间奇花异草、假山流水数不胜数,吕荷跟在领头的博士后面,却没多少心情观赏。 到了二楼小阁子,她站定四下一扫,见席间五位郎君面无怒色,先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到一白衣郎君询问,吕荷脆声答,“这道菜是取黄豆磨成渣,压实了,将水分碥干,再用油炒出鲜味。混入切碎的鲜菇,添上黄酒等物,炒制一番,最后再用油煎过即可。” 沈知鱼更好奇了,“其他都好说,只是黄豆我尝过,用油怎么炒出鲜味?” 贾元璋抢过话头,“小娘子说这话不老实。莫不是怕我们偷了你的方子去?” 吕荷瞪他,“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用油当然可以,只是要用虾油罢了。” 贾元璋贵为丞相之侄,何曾被人落过面子,面红耳赤,“只是这些,也不值当那些钱。” 另一位紫衣郎君,“欸,贾兄你有所不知,这价贵,定是出在将之压实上。你离京日久,不知坊间旧事。” “有个乡民向寺院买腌臜之物,僧人索要双倍价钱。乡人怒而争执,僧人说,你不知此中缘故,我这五谷轮回之物,自与别处不同。尽是师父们用棍子桩实的,泡开一担便有两担。可见世间道理,全在棍子粗硬上。” “混账东西,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我们今日都吃得腌臜物!”贾元璋肺都要气炸了,这李二的爹这么会巴结他伯父,怎么生了个这个蠢货! 沈知鱼面色发冷,“李郎君慎言!” 吕荷听得云里雾里,见粉衣郎君面有怒色,还以为紫衣郎君受她连累,便着意奉承几句。 然而她搜肠刮肚也搜不出什么,只好对着紫衣郎君,“郎君说得是极,我听人说‘绝知此事要躬行’,郎君定然是躬行过了,才能如此博学。” 岂料此话一出,紫衣郎君脸色大变,咚咚咚甩袖而去。 沈知鱼和贾元璋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同座另外两个郎君一个摇头失笑,一个扶额。 吕荷心里忐忑,不知说错了什么。一时之间,僵在那里。 贺员外擦着汗上来,不住赔礼道歉。“对不住各位郎君,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家厨娘年岁不大,乡下来的,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实非本意……” 说罢横了吕荷一眼,“还不向贵客赔罪?” “不干她的事。”贾元璋也不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他这顿饭吃得非常开心,抛给吕荷几两赏钱,“我府上缺个厨娘,不如来我府上。” 沈知鱼也道,“你家小娘子素宴做得很好……家慈平素礼佛,正缺一善素斋之人,不知小娘子可愿掌厨?” 吕荷还没说话,“郎君这……”贺员外为难的看着他。 贾相和沈御史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只是如吕小娘子这般手艺好的厨子一时半会儿实在难找,没了厨子,他的酒楼还怎么开呢。 贺员外左右为难,急得额上的汗直往外冒。 吕荷不知贵人何故离席,听到沈郎君的建议,心里一动。 她不喜楼里氛围,正愁如何不签长契,此时如同打瞌睡送枕头。 只是她来临安时日尚短,许多事没打听清楚,也不知雇人市价多少,如果一口答应下来,少不得上当吃亏。 得先摸清情况再说。 吕荷思及此,便朗声道,“郎君愿出多少雇我?” 贺掌柜深深看了吕荷一眼,吕荷也不怵他,直直盯着沈二。 沈二有意逗她,“你想要多少?” 吕荷沉吟一番,“我得考虑几天才能给你答复。” 沈小郎君哈哈大笑,“我家在清河坊西沈府,你可得快快考虑好。” 1.四司六局,即宋代承办宴会的团队,类似于现代公司里有不同部门分工作业。宋朝一些大酒楼和权贵自己家中也设置类似部门。—资料来源《挑战古人100天》 2.“泡开一担便有两担”这则故事来源于《笑林广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素蟹黄 第4章 钵钵鸡 酒楼铛头人手不够,贺员外急得嘴角燎泡。 行老、牙人来了好几回。领过来的人厨艺要么没有吕荷好,要么要价高。 上哪找像吕荷这样合算的。 但自从上回贵人面前,吕荷透露出想走的意思后,他就憋着气,实在拉不下脸叫她留下,一来二去,居然病倒了。 吕荷得知后有点无语,她还没走呢。 这张嘴真是……幸好上回得了赏银,她得尽快赁间屋子。 赵二娘给她介绍了相熟的庄宅牙人。 牙人姓曹,家中行三,年岁不大,尚未成家,一口牙亮起来白灿灿的,十分热情。 曹三郎一路介绍。 吕荷这才知道,临安赁屋并不便宜,一个月几贯到几十贯钱都是有的。 就算她一个月天天上工,也只得三两银子,合四五贯钱。她还要吃喝、攒钱。 “可有更便宜些的?” 曹三郎低头想了一会儿,“章家桥畔的小岛上,倒是有间塌房还空着。” 曹三郎细细介绍,吕荷这才明白,塌房是贵人所属,赁给商户的。因为是水面上建的,不占地方,再加上潮气大,便便宜些,一个月三贯钱。只是做生意的话,每个月要另交朝廷的塌房钱。 其实三贯对吕荷来说也不少。但要是可以开铺子,倒省了她另找地方。她手艺不错,也喜欢做菜,之后可以开个小食肆,吃住都在铺子里,省钱又方便。 因章家桥畔路远,曹三郎雇了辆驴车,两人不多时就到了。 吕荷看了看屋子,比她预想的好上不少。说是水上建的,其实是在湖心岛上,四面临水,设有浮桥。 里面空间也大,虽说一间屋子,但其实是上下两层。吕荷边看边想着怎么安置家具。 只是赁金一月一付,另外还得多交一个月赁金当做抵押,还有文书费用、配置家具等等。 吕荷目前手头只有上回的四两赏银…… 她得想个法子…… 吕荷托曹三郎先为自己留一留着这间屋,她过几天再定。 曹三郎很为难,“这个可说不好,行里都是有规矩的,即使我不赁屋,其他牙人也可能赁。” 吕荷咬咬牙,“三天,就三天。” 曹三郎:“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有人赁下,我可以告诉你,不叫你白跑一趟。或者到时候再看看其他屋。” 吕荷谢过曹三郎,想着两人走了一路,又请他吃了街边小吃。 互相拜别后,吕荷沿着河边缓缓往城内去。 目前她又得攒钱赁屋,又得考虑开铺子,光开铺子这一项就得费不少神,她一路听街边小贩闲谈,像他们都得去商税院写文书、加入食饭行等等。 想到那日几个贵客的话,她还得打听打听临安的厨娘行情,开口要多少合适,别到时候被人骗了。 正走着,听到有人娇声唤她名字,吕荷转头,竟然是卖馄饨的宋娘子。 “可巧见着你,”宋家娘子掀旗出来,仔细打量了吕荷几眼,“现下可好?在哪安顿?” 吕荷略聊几句,宋家娘子朗声笑道,“我本还想,你若无处去,不如过来帮我,上回你教的法子甚为好用,如今我的生意比以往红火四五倍呢。吕小娘子,果然非池中物,如今看来,倒是我占了便宜哩。” 吕荷与她细谈,趁机打听富贵人家聘请厨娘花费几何。 宋家娘子不负所望,“我有亲戚侥幸侍奉贵人,只是贵人打赏不定,少者二三十贯,多者千贯也是有的。” 吕荷听了大喜,哪怕二三十贯也是赚的!她这一顿的席面,赶得上酒楼一个月上工赚的几倍! 定了定神,吕荷又问,“这其中不知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 宋家娘子:“有些贵人家规矩重,得谨言慎行;有些贵人脾胃娇弱,需得忌口;贵人家一般都有厨役,从外面请厨娘的大多是有重要的宴席需要撑撑场面。对了,你之前做过几次宴席?” 吕荷摸摸鼻子,“倒是在酒楼烧过两顿……” “哎呀,”宋娘子比吕荷还急,“这可怎么行?” “我虽没办过宴席,却也知道,一桌下来,看盘、果子、下酒都有讲究,更别说人员分工调度的难事,你要是什么不知道就过去,难保不掉到坑里。” 吕荷也急,直朝宋娘子拜下去,“我初来乍到,不认识什么人,还求姐姐帮我和您那亲戚牵个线。” 宋娘子一把托住,“小荷妹妹说的哪里话,你与我家中幼妹差不多年岁,我能帮上一定帮,只是我那亲戚脾气古怪,甚少来往,还得做些其他打算才好。” 吕荷不知,“什么打算?求姐姐教我。” 宋娘子一指头戳过去,“傻妮子,多准备些财帛啊。” “可我现下身上并无多少银子,我还打算赁间铺子,正愁如何攒钱。”吕荷肩膀耷拉下来。 宋娘子也犯了难,想了半天,“不知你缺多少,我这小店倒是可以招你。” “粗粗算下来,大概二三十贯,不算别的,光赁屋家加上押金,就还差好几贯钱,牙人只答应给我留三天。” “三天!我这小摊生意好时一整天的营收也才一两贯钱。”宋娘子想来想去,“今早听闲汉嚷嚷着要抓水鬼,说最近夜里不太平,有水鬼,谁要是抓到水鬼,悬赏有十贯钱。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太过危险。” 吕荷心里发毛,才离开家,怎么又染上这鬼神之事,连连拒绝。 两人正发愁呢,沿街有小贩叫卖声由远及近。细细听来,是在卖清明踏春的青团。 吕荷与宋娘子互相对视,双双眼前一亮。 宋娘子开口,“开铺子的事还是得从长计议,这些所费钱财甚多,船大难调头,不若先挑担简单卖些吃食饮子,赶上寒食,收入也多些。” 吕荷初听叫卖声只是隐隐有个念头,宋娘子这么一说,她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两人细细商议许久,吕荷决定去四司六局赁些用具,借着宋家食肆做些吃食叫卖。 至于做什么吃食,看着街上玲琅满目的小吃,吕荷决定再琢磨琢磨。 在酒楼又做了两天工,就到了寒食。寒食禁火,楼里便给一批人调了假,吕荷恰在其中。 吕荷暗喜,省得她找事由请假了,真是天助她也! “这是什么?”一带着银项圈的小女娃歪头指着吕荷盖上的锅。 宋娘子摸着她妹妹的头,“听你阿荷姐姐说,叫做什么钵钵鸡。” ”好奇怪的名字。” 吕荷笑了笑,这是阿婆传的方子,她也不清楚,左右方子叫什么她就怎么叫。 她昨晚趁着还没禁火,借着食肆的灶焯了些菜蔬河虾,泡上秘制的调料,煮了一遍。 这方子原本是不用煮的,泡上即可,但吕荷想着煮着更入味些;方子里原本还可以放上些鸡肉荤食,她也嫌麻烦没放,放了些易处理菜蔬菌菇和河虾。 吕荷掀开锅盖,瞧着一锅红彤彤油润润浸了一夜的菜蔬,先用竹签,戳了一片生菜叶子尝了尝。 嗯,香而不腻,辣而不呛,细嚼还有叶子的清甜。吕荷又拿了一把竹签,串了两根,递给宋娘子。 “尝尝我的手艺,此物辛辣,你妹妹得少吃一点。” 宋娘子捏着竹签,轻嗅了下,因是冷食,味道并不浓烈呛鼻。她放入口中细嚼几口,眼睛不自觉瞪大,“真香!这是什么做的?”还没等吕荷回答,宋娘子便迫不及待吃起了另一串。 宋小娘子看长姐吃得香,拽着她裙边也要。吕荷正在一旁串签子,顺手挑了串不怎么辣的山药递给她,“慢点吃,小心呛着。” 话没落音,宋娘子便咳了起来。 吕荷:…… 她迅疾将菜串竖靠锅沿,拍着宋娘子的背,“慢点慢点,吃这么急做甚,又没人跟你抢……”又给她倒了杯茶,慢慢服下。 好不容易宋娘子咳匀了,一把抓着吕荷手,眼睛发亮,“小荷妹妹,你这串怎么卖?不如我全买了罢?” 吕荷:……有点夸张了哈。 “宋姐姐觉得很好吃吗?”吕荷询问。 她平素吃惯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不觉得有什么,看宋姐姐的神态,却是稀罕极了。 “我还从未吃过如此开胃的吃食,吃着它,都忍不住想寻些麦饭和饮子来配。”宋娘子喉咙滑动,咽了口口水,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最难得的是,寻常菜饭冷时难以下咽,而这串虽冷,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味道,甚至能稍稍压下它的辛辣,最适合寒食不过了!我想买下给爹娘尝尝!” “也还好啦~”吕荷谦虚摆手,嘴角却抑制不住上翘,“既然宋姐姐喜欢,我送你一些便是,咱们之间说什么买不买的。” 吕荷有点懊恼,本想着今日第一次摆摊试水,不知行情怎样,只做了一锅的量,现下看来,大约是做少了。 她不打算把这些串全给宋姐姐——上街摆摊正好可以估摸着大概有多少人愿意尝尝,也好为她之后开食肆做打算。 宋娘子连连摆手,“这怎么行,你正是用钱的时候,而且我要的量还不小……” 吕荷抓起大约四分之一的串塞进她手里,“若真算那么清,我借用姐姐宝地,又该给多少呢?姐姐不用跟我客气,这次做的少,多了也没有,下次多做些送姐姐,我们还好吃得痛快!” 宋娘子,“你这妮子……”罢了,以后其他有什么好的寻摸来送她便是。 旁边宋小娘子机灵,先舔了舔,好像被辣到了,脸皱成一团,又舍不得丢,就小口小口的咬着。 “你这打算怎么卖?”宋娘子好奇。 1.行老,即宋朝各行业猎头。——资料来源《东京梦华录》“凡雇觅人力,干当人,酒食作匠之类,各有行老供雇。觅女使即有引至牙人。” 2.庄宅牙人,即宋朝房屋中介。 3.塌房,即古代在水边建造的仓库,为寄存商旅货物的场所。——资料来源《梦粱录》“于水次起造塌房数十所,为屋数千间,专以假赁与市郭间铺席宅舍及客旅寄藏物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钵钵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