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影照光》 第1章 风云 乾元十五年,大楚朝堂风云变幻。新帝登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有两人最为引人注目。一人是新任内阁首辅江砚辞,一袭月白长袍,手持竹骨折扇,温润如玉,谈笑间便可翻云覆雨,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每一次建言献策,都能直击要害,让新帝频频点头。他的魅力,在于那运筹帷幄的智慧,在于那谈笑风生间掌控全局的从容。朝堂之上,无数官员对他又敬又畏,盼着能得到他的青睐,却又害怕被他算计 。 另一人则是镇国大将军陆昭,身披玄甲,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战场上的他,杀伐果断,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然而,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文官的明枪暗箭,他却常常显得有些笨拙。每当江砚辞似笑非笑地调侃他时,陆昭那冷峻的脸庞便会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耳尖发烫,竟生出几分别样的风情。他虽是武将,可在江砚辞面前,却不自觉地收敛了锋芒,那偶尔流露的羞涩与无措,媚骨天成,让江砚辞看在眼里,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一日,早朝之上,关于边疆战事的议题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御史大夫言辞激烈地弹劾陆昭,称他治军无方,导致边疆屡遭侵扰。陆昭握紧拳头,刚要开口反驳,却见江砚辞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站了出来。 “御史大人此言差矣。”江砚辞声音清朗,目光扫过众人,“陆将军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此次边疆生乱,实乃敌军狡诈,非将军之过。况且,陆将军骁勇善战,若此时临阵换将,只怕会动摇军心。” 江砚辞一番话,有理有据,让御史大夫一时语塞。陆昭有些诧异地看向江砚辞,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爱调侃自己的文官,竟会为自己说话。江砚辞感受到他的目光,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退朝之后,陆昭在宫道上拦住了江砚辞。“多谢江大人今日在朝堂上为我说话。”陆昭生硬地说道,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江砚辞挑眉,凑近他,“陆将军打算如何谢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陆昭耳边,让他身子微微一颤。 陆昭后退一步,耳尖通红,“你……你想要什么?” 江砚辞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心中暗笑,“且记着吧,日后我自会找将军讨要。”说罢,他摇着扇子,施施然离去,留下陆昭站在原地,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谁也没有想到,这朝堂上的一次交集,会成为两人命运纠缠的开始,一场关于权力、阴谋与情感的故事,正缓缓拉开帷幕 。 陆昭揪起他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甲上的鎏金兽首几乎要撞上江砚辞含笑的眉眼。书房里萦绕着龙涎香与硝烟混杂的气息,案头摊开的兵书还压着半块未吃完的玫瑰酥——正是陆昭昨日派人送去犒劳将士的点心。 “陆将军这般莽撞,若是传出去,可要落人口实。”江砚辞指尖抚过对方紧绷的手腕,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耳畔,“不过......”他突然翻身将人抵在书架上,檀木书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比起朝堂上板着脸的陆将军,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更有趣些。” 陆昭的瞳孔猛地收缩。江砚辞垂落的发丝扫过他发烫的脸颊,月白长袍下若隐若现的腰线正贴着他的玄甲。更令他心惊的是,对方腰间玉佩不知何时系上了他出征前母亲亲手缝制的红绳。 “你究竟想干什么?”陆昭偏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他闻到江砚辞身上淡雅的兰草香,竟与记忆中幼时抱过的软缎香囊气味相似。 江砚辞从袖中抽出密信,墨迹未干的纸张擦过陆昭的唇角:“西北军新来的粮草官,可是我那位好堂兄的门生。”他指尖划过信上篡改的账目,“陆将军当真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让陛下相信?” 窗外突然传来打更声,陆昭这才惊觉两人不知何时已贴得极近。江砚辞的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耳尖,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交出虎符是假,”江砚辞忽然咬住他的耳垂,声音带着蛊惑的笑意,“让你乖乖听话才是真。” 陆昭浑身僵硬,玄甲下的皮肤泛起细密的战栗。记忆如潮水翻涌——十二岁那年,他在街头救下被恶犬追赶的少年,那人蜷缩在他怀里,发间也是这样的兰草香。而此刻,那人正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后颈的旧伤疤。 “三日后城郊演武场,”江砚辞松开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若陆将军能在百人阵中全身而退,我便还你清白。”他将玉佩塞进陆昭掌心,冰凉的玉石上还残留着体温,“输了的话......”尾音消散在夜风里,只留下陆昭握着玉佩,望着江砚辞远去的背影,心跳如擂鼓。 陆昭握着玉佩的指节咯咯作响,书房外忽有夜枭长鸣,惊起满院竹影。江砚辞倚在门框处,月白长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束腰的玄色锦带——那正是他出征前遗失的旧物。 "陆将军可知,"江砚辞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扇骨,扇面上《山河图》的金粉在烛光下流转,"西北军押运粮草的路线,为何会与三年前的劫粮案如出一辙?"他突然逼近,折扇挑起陆昭的下颌,"还是说,将军真以为,那些被替换的劣质军粮,是凭空消失的?" 陆昭喉间泛起腥甜。记忆如利刃割开往事:半月前他巡视粮仓,曾在破损的粮袋上,看到过与江砚辞书房砚台同款的龙纹。此刻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竟与那晚粮仓里的气味重叠。 "你早就知道!"陆昭猛地挥开折扇,却被江砚辞反手扣住手腕。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轮廓,江砚辞温热的掌心贴着他暴起的青筋,另一只手已探入他腰间的暗袋。 "别急着下结论。"江砚辞指尖拂过陆昭怀中的密函,那是他今早收到的"证据"。墨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分明是用西域特制的"噬心墨"所写,一旦暴露在夜露中,便会显现出真正的内容。 陆昭瞳孔骤缩。更令他心惊的是,江砚辞不知何时解开了他最里层的衣扣,冰凉的指尖正沿着他心口的疤痕游走:"十七岁那年,你为救流民被马匪刺伤,在我府上养伤七日。"江砚辞突然咬住他锁骨,"可还记得,是谁每日为你换药?" 窗外暴雨倾盆,惊雷炸响的瞬间,陆昭看清案头翻开的《孙子兵法》。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半片银杏叶,叶脉纹路竟与他贴身收藏的、幼时救命恩人的信物一模一样。江砚辞松开他时,袖口滑落的银铃轻响,那清脆的声音,与记忆中深夜为他哼曲的少年腕间配饰如出一辙。 "明日早朝,"江砚辞将密函塞进他怀里,墨迹已全部晕染成血红色的蝴蝶,"带着这个去见陛下。"他俯身时,陆昭闻到对方发间若隐若现的药香——那是专治箭伤的雪魄草,唯有边疆极寒之地才有。 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许久,陆昭才发现掌心的玉佩不知何时翻转过来。背面刻着的"昭"字旁,多了个歪斜的"砚",像是孩童时期笨拙的涂鸦。雷声轰鸣中,他终于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抱着他逃离追兵的少年,在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昭昭日月,砚。映山河,我们定会重逢。" 第2章 惊变 五更三点的梆子声刚过,陆昭已立在演武场的青石坪上。玄甲上的霜气被晨风吹散,露出甲片间凝结的暗红——那是昨夜暴雨冲刷过的血痕。他摩挲着掌心的玉佩,背面"昭"与"砚"两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像要烙进骨血里。 演武场四周的角楼突然响起梆子声,一百名禁军齐刷刷拔刀,雪亮的刀锋在晨雾中连成银线。陆昭握紧长枪,枪缨上的红绸还沾着未干的露水,那是他昨夜回府后亲手擦拭的。三年前在西北戈壁,正是这杆枪挑落了敌军主将的头盔,此刻枪杆上的缠绳已被掌心的汗浸湿。 "陆将军准备好了?"江砚辞的声音从观礼台上传来。月白长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他足边的青铜酒樽,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陆昭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玄色锦带系得格外紧,衬得腰线愈发纤细,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江南水榭边的玉人。 "开始吧。"陆昭沉声道。长枪在他掌心转了个圈,枪尖划过地面的青石,溅起细碎的火星。他瞥见禁军队列里第三排左数第五个士兵,那人握刀的姿势与西北军里的斥候如出一辙——食指第二节微微内扣,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习惯。 刀锋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陆昭侧身避开迎面劈来的长刀,枪杆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掀开了前排士兵的衣襟,露出他们腰间统一佩戴的双鱼符。那是京畿卫的信物,可他分明在其中一人的符牌内侧,看到了西域特有的火漆烙印。 "将军小心!"观礼台上突然传来江砚辞的声音。陆昭猛地旋身,长枪格开从背后袭来的短刃,余光瞥见江砚辞正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纹样与自己掌心的竟分毫不差。而他脚边的酒樽已空了大半,酒液顺着白玉栏杆蜿蜒而下,在晨光中像条猩红的蛇。 混战中不知是谁的长刀划破了陆昭的小臂,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被涌入的晨雾晕开。他突然想起昨夜江砚辞咬在他锁骨上的力道,那时的痛感混着奇异的酥麻,竟与此刻伤口的灼痛隐隐呼应。当长枪挑落最后一名禁军的头盔时,他看见那人耳后有颗朱砂痣——与三年前押运粮草失踪的军需官一模一样。 "陆将军好身手。"江砚辞拍着手走下观礼台,月白长袍的袖口沾了点酒渍,像落了片早开的梅花。他俯身拾起地上的短刃,刃面倒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这些人里,有三个是当年劫粮案的余党。" 陆昭的枪尖还在微微颤抖。他突然抓住江砚辞的手腕,那人腕间的银铃轻响,与记忆中雪夜里的声音重合。"你故意让他们露出破绽?"他摸到江砚辞袖口下的硬物,那形状像是枚兵符。 江砚辞反手将短刃塞进他掌心,刃面的寒气透过皮肤直抵心口:"将军可知,这些人今早卯时收到的密令,是用你的笔迹写的?"他凑近时,陆昭闻到他发间的药香更浓了,混着淡淡的酒气,竟让人有些发晕。 早朝的钟声响过三刻,陆昭才跟着江砚辞走进御书房。新帝正把玩着案上的青铜爵,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陆昭注意到龙椅扶手上的雕花有处新的磨损,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 "陆将军昨日送来的密函,朕看过了。"新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将密函推到陆昭面前,泛黄的纸页上血红色的蝴蝶已晕染开来,露出底下用朱砂写的"粮仓"二字,"可朕查过京畿卫的记录,上月并无西域商队入城。" 江砚辞突然轻笑出声。他摇着折扇走到案前,扇尖点在密函角落的火漆印上:"陛下请看,这火漆里掺了狼毫灰,是西域黑风寨的独门手法。而去年冬天,江某的堂兄江明远,恰好收过黑风寨送来的雪狐皮。" 陆昭的后背突然沁出冷汗。他想起昨夜在江砚辞书房看到的账本,其中一页记载着"雪狐皮十张,赠户部侍郎"。而那位侍郎,正是当年负责审核西北军粮草的官员。 "江爱卿的意思是?"新帝的手指在案上敲击着,节奏与陆昭心跳惊人地一致。烛火突然爆出灯花,照亮了新帝耳后那颗不易察觉的痣——与陆昭幼时在宫宴上见过的三皇子一模一样,可史书上分明记载三皇子早夭。 江砚辞突然解开腰间的锦带,月白长袍滑落肩头,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显眼的那道从肩胛骨延伸到腰线,形状像极了西北地图上的祁连山:"陛下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雪夜吗?那时江某被刺客追杀,是陆将军把我藏在柴房,用体温为我取暖。" 陆昭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想起那个雪夜漏风的柴房里,少年发间的兰草香混着烟火气,那人冻得发颤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说长大要送他一把镶宝石的长枪。此刻江砚辞后背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与记忆中少年背上的鞭痕渐渐重合。 "所以江爱卿要保陆将军?"新帝突然笑了,他从袖中抽出一枚虎符,符牌上的鎏金已有些斑驳,"可这兵符,昨日却出现在江明远的床底下。" 江砚辞接过虎符时,指尖与陆昭的手不经意相触。陆昭摸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可虎口处却有层极薄的硬皮——只有常年握枪的人才会有那样的茧子。他突然想起昨夜江砚辞摩挲他后颈伤疤的力道,那样精准的落点,绝非文官能有的手法。 退朝时已近午时,秋日的阳光透过国子监的银杏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陆昭跟着江砚辞走进一间僻静的厢房,案上摆着两盏茶,水汽氤氲中,他看见茶盏边缘印着相同的兰花纹。 "这是当年你养伤时用的茶盏。"江砚辞推过一盏茶,茶汤里倒映着两人的影子,"那时你总嫌药苦,非要就着蜜饯才肯喝。"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的玫瑰酥还冒着热气,与那日在书房看到的一模一样。 陆昭咬了口玫瑰酥,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躺在江府的床榻上,少年端着药碗坐在他身边,用银勺一点点喂他喝药。那时窗外的银杏叶也像现在这样落着,少年的发梢沾着金黄的碎光,腕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 "为什么帮我?"陆昭放下茶盏,他注意到江砚辞喝茶时只用左手,右手始终藏在袖中。上次在书房撞见他换药,绷带下露出的伤口像是被箭簇贯穿的形状,而那样的伤口,陆昭在无数战死的士兵身上见过。 江砚辞突然掀起长袍的下摆,露出左腿上狰狞的疤痕。那伤口边缘凹凸不平,显然是被钝器反复击打造成的:"十二年前,我替你挡了三棍。那时你说欠我三条命,难道忘了?"他的指尖划过疤痕最深处,那里的皮肉至今还微微凹陷。 陆昭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那个雪夜,少年把他推出柴房时,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三棍。那时的闷响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回头看见少年倒在雪地里,月白的衣衫被血染红,像极了此刻窗外飘落的红枫。 "粮仓的劣质军粮,被我换去赈济流民了。"陆昭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去年冬天西北大雪,饿死了好多人。我没来得及禀报陛下......" 江砚辞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知道。"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上面详细记录着每批粮食的去向,"我堂兄以为能抓住你的把柄,却不知我早就让人把流民安置到了江南。" 一阵风吹过,厢房的窗棂吱呀作响。陆昭看见案上的银杏叶被风吹起,与江砚辞发间飘落的一片重叠在一起。两片叶子的纹路竟完全相同,像被人用拓印的手法精心复刻过。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陆昭已跟着江砚辞来到刑部大牢。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狱卒们看到江砚辞时纷纷垂首,他们腰间的佩刀都统一向□□斜——那是江家军特有的佩刀方式。 "第三间牢房。"江砚辞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月白长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稻草,惊起几只蟑螂。陆昭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脚微微内扣,那是左腿受过重伤的人才有的步态,与那日在演武场看到的稳健判若两人。 牢房里的犯人听到脚步声突然挣扎起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陆昭认出那人是禁军里的那个斥候,此刻他脸上的伪装已被扯掉,露出西北军特有的刺青——左眉骨下的狼头纹样,与三年前战死的副将一模一样。 "说吧,谁让你冒充京畿卫的?"江砚辞蹲在牢门前,折扇挑起犯人的下巴。那人突然啐出一口血沫,血珠溅在江砚辞的长袍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你以为能瞒多久?黑风寨的少寨主早就把你卖了。" 犯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陆昭看到他右手悄悄摸向靴筒,那里分明藏着什么东西。当他扑过去按住那人手腕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硬物——是枚狼牙符,西北军里只有百夫长以上才能佩戴的信物。 "这符牌是你从李副将尸体上扒下来的吧?"江砚辞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三年前他战死时,我就在旁边。他最后说的话是''告诉将军,粮草里有问题''。"他说话时,陆昭注意到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犯人突然发出凄厉的笑:"你们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倒像是穿一条裤子的!可你们知道吗?当年把粮草路线卖给敌军的,就是江大人的好堂兄......"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江砚辞按住陆昭拔刀的手:"是牵机引,中者肠穿肚烂。"他看着犯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月白长袍的袖口轻轻颤动,"这毒是西域特产,江明远上个月刚从黑风寨买了三斤。" 陆昭的长枪哐当落地。他想起三年前在乱葬岗找到李副将的尸体,那时对方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符的姿势,符牌内侧刻着的"明"字被血浸透——他一直以为指的是自己,此刻才惊觉那是江明远的名字。 从刑部大牢出来时,月亮已升到中天。江砚辞突然停在街角的老槐树下,陆昭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在打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扶我一把。"江砚辞的声音带着喘息,月白长袍下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们在槐树洞里藏了坛酒,是十年前埋下的女儿红。江砚辞用匕首撬开泥封时,陆昭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正是自己出征前母亲给的那根,此刻红绳末端系着的玉佩,分明是江砚辞贴身戴了多年的羊脂玉。 "这酒是当年你说要娶将军府千金时,我偷偷埋下的。"江砚辞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在月光下像条银色的蛇,"后来听说你拒了婚事,我高兴得喝了半坛,结果醉倒在你营房外的石阶上。" 陆昭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那年冬天的营房外,总有人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浅脚印,直到开春才消失。那时他以为是巡逻的士兵,此刻才明白那串脚印的深浅——像极了江砚辞此刻踉跄的步伐。 "你的腿......"陆昭摸到江砚辞左腿的裤管,那里的绷带已被血浸透。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乱葬岗,自己背着一个受伤的少年突围,那时少年的血染红了他的后背,温度与此刻掌心的触感惊人地相似。 江砚辞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昭昭,"他用了幼时的昵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酒气,"十二年前雪夜里你说过,等我长大了,要教我骑射。"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陆昭摸到江砚辞后背的疤痕,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拼成西北地图的轮廓。当他的指尖划过最深处的疤痕时,江砚辞突然低吟出声,那声音让陆昭想起昨夜在书房,自己被按在书架上时的喘息。 "明日早朝,我会奏请陛下彻查江明远。"陆昭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江砚辞身上,披风的内衬绣着只白虎,那是陆家军的图腾,"但你要答应我,此后不许再涉险。" 江砚辞突然吻住他的唇角,带着酒气的吻混着血腥味,像极了战场上生死相托的誓言。"陆昭,"他的指尖划过陆昭心口的疤痕,那里还留着马匪的刀痕,"当年为你挡箭时,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乌云散去时,陆昭看见江砚辞发间别着片银杏叶,与自己贴身收藏的那片完全重合。而他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转到了正面,"昭"与"砚"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像极了雪夜里永不熄灭的两簇星火。 回到将军府时,天已微亮。陆昭解玄甲的手突然顿住,甲片内侧刻着的小字在晨光中显现——那是十二年前他教江砚辞写的名字,歪歪扭扭的"砚"字旁边,还刻着个小小的"昭"。 案上的密函突然发出微光,血红色的蝴蝶图案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用朱砂写的诗:"昭昭日月照山河,砚染春秋共枕戈。"字迹与江砚辞平日的笔锋截然不同,倒像是少年时的稚嫩笔迹。 窗外传来早莺的啼鸣,陆昭突然想起昨夜江砚辞咬在他耳垂上的力道,那时对方说的"让你乖乖听话",此刻想来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他摸着掌心的玉佩,突然笑出声来——原来那些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不过是两个傻子在互相试探。 远处的宫墙传来晨钟,陆昭握紧长枪走向府门。朝阳的金光洒在他的玄甲上,甲片反射的光芒与观礼台上江砚辞的月白长袍遥遥相对,像两簇即将燎原的星火。他知道这场关于权力与阴谋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但此刻握着长枪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3章 棋局 辰时三刻的朝阳刚漫过太和殿的鸱吻,陆昭的玄甲已在丹陛上投下笔直的影子。他掌心的虎符被体温焐得发烫,符牌边缘的磨损处还留着江砚辞昨夜摩挲的温度——那人今晨未着常穿的月白长袍,一袭石青锦袍衬得面色愈发清俊,腰间却破例系了条绯红玉带,在乌泱泱的朝服中格外扎眼。 “陛下,臣有本启奏。”江砚辞出列时,腰间玉带轻响,陆昭忽然注意到他锦袍袖口绣着暗纹——那是西北军特有的云纹,与自己箭袋内侧的纹样分毫不差。 新帝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案上的奏折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底下密奏的一角,墨迹正是西域“噬心墨”特有的青蓝色。陆昭的喉结猛地滚动,他看见江砚辞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比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是他们幼时约定的“险境”暗号。 “江爱卿要奏何事?”新帝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阶下的御史大夫突然咳嗽两声,他朝服的第三颗纽扣松了线,那是京畿卫约定动手的信号。陆昭的长枪在靴筒里轻轻震动,枪缨的红绸缠在腕间,触感与昨夜江砚辞咬过的耳垂一样发烫。 江砚辞忽然展开折扇,扇面上《山河图》的金粉在晨光中炸开:“臣要弹劾户部侍郎张谦,勾结西域黑风寨,以劣质军粮调换西北军粮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证据就在——” 话音未落,御史大夫突然扑向龙椅,袖中甩出的短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陆昭的长枪如闪电般出鞘,枪杆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案上的香炉,沉香粉末呛得人睁不开眼。混乱中他听见江砚辞的低喝:“左三!” 那是暗指御座左侧第三块地砖。陆昭踢开地砖的瞬间,露出底下藏着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江明远”三个字被朱砂圈住,墨迹旁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正是西北军标记叛徒的符号。 “拿下!”新帝拍案时,陆昭才发现江砚辞的锦袍下摆已被血浸透。那人右腿插着枚短箭,箭簇上的倒钩还在渗血,却仍摇着折扇笑道:“陆将军,说好的全身而退,可不能食言。” 太医署的药味混着雪魄草的清苦,陆昭按着江砚辞的肩膀,看太医拔出腿上的箭。倒钩带出的血珠滴在石青锦袍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那年雪夜柴房里的红梅。 “这箭簇是黑风寨的‘锁喉钩’。”江砚辞疼得皱眉,指尖却在陆昭手背上画着什么,“箭头淬了迷药,三个时辰内会发作。”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陆昭耳畔,“解药在我床底的暗格里,记得配着蜜饯吃。” 陆昭的耳尖腾地红了。他想起十七岁养伤时,少年也是这样坐在床沿,用银勺舀着黑乎乎的药汁,非要他先吃块玫瑰酥才肯喂药。那时窗外的银杏叶落在药碗里,少年慌忙去捞,发间的兰草香混着药味,竟成了往后多年最清晰的记忆。 “为何不早说有埋伏?”陆昭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摸到江砚辞腰间的暗袋,里面藏着半块玫瑰酥,酥饼边缘的牙印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江砚辞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若不引他们动手,怎会知道陛下身边有内鬼?”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你以为今早御座上的,真是陛下本人?” 陆昭猛地抬头。太医正收拾箭簇的手顿了顿,药箱里露出半截明黄色的衣角——那是龙袍的颜色。而此刻躺在病榻上的江砚辞,领口散开的衣襟里露出半截玉佩,玉佩上的红绳正与自己腕间的缠绕在一起。 江府书房的檀木书柜发出轻微的响动,陆昭挪开第三排的《孙子兵法》,暗格应声弹开。里面的锦盒里除了瓷瓶,还压着封泛黄的信,字迹是少年时的稚嫩笔迹: “昭昭,今日先生教了‘知己知彼’,我觉得你就像本难懂的兵书,我要用一辈子才能读透。对了,你说等我背会《出师表》,就教我骑马,可不许忘。” 信末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披甲持枪,一个摇着扇子,中间画着颗笨拙的红心。陆昭的指尖抚过纸面,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少年把这封信塞给他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转身跑开时,腕间的银铃响了一路。 瓷瓶里的解药泛着青绿色,陆昭刚要倒出,却见瓶底刻着行小字:“三日后西郊密林,带齐证据。”他忽然想起今早江砚辞在御座前比的手势,三指并拢后又蜷起两根——原是指三日后。 窗外传来鸽哨声,陆昭推开窗,信鸽腿上的竹筒里装着张字条,是江砚辞的笔迹:“张谦招认,三年前劫粮案有皇室宗亲参与。小心穿明黄蟒袍的人。” 字迹的墨色微微发蓝,是用“噬心墨”写的。陆昭将字条凑近烛火,果然显出一行小字:“陛下的双胞胎弟弟没死,现在替他处理暗事。” 三日后的西郊密林薄雾弥漫,陆昭按着腰间的密信,玄甲上的霜气还未散去。他看见江砚辞站在银杏树下,石青锦袍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腰间的绯红玉带格外醒目。 “来得早。”江砚辞抛来个油纸包,里面的玫瑰酥还热乎着,“张谦昨夜死在牢里了,是被‘牵机引’毒死的。”他咬了口酥饼,碎屑沾在唇角,陆昭伸手去擦,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明黄蟒袍的人是谁?”陆昭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注意到江砚辞劲装的袖口绣着银线,在晨光中闪闪烁烁——那是用西域冰蚕丝绣的,刀砍不透。 江砚辞突然拉着他躲进树后。远处传来马蹄声,穿明黄蟒袍的人勒住缰绳,侧脸与新帝一模一样,只是眉尾多了道疤。那人腰间的玉佩晃了晃,陆昭看清上面的字——“宸”,是三皇子的名字。 “十二年前雪夜追杀我的,就是他。”江砚辞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陆昭的颈窝,“他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被你救了。”他忽然转身,唇擦过陆昭的下颌,“所以他恨你,更恨我。” 马蹄声远去后,陆昭才发现江砚辞的手在抖。他握紧对方的手,摸到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与握枪共同留下的痕迹。“我们一起揭发他。”陆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砚辞笑了,眼角的弧度在晨光中格外柔和:“昭昭,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你说长大要娶我吗?”他的指尖划过陆昭的唇,“那时你说,要让我做天下最厉害的将军夫人。” 陆昭的耳尖红透了。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把冻僵的少年搂在怀里,糊里糊涂地说要保护他一辈子。那时少年的睫毛上结着冰碴,像极了此刻银杏枝上的霜花。 回到京城时已是黄昏,宫墙的剪影在暮色中格外肃穆。陆昭跟着江砚辞来到角楼,那里的戍卒看到江砚辞腰间的绯红玉带,纷纷单膝跪地——那是江家军统领的信物。 “三日后的宫宴,‘宸王’会动手。”江砚辞展开地图,指尖点在御花园的假山上,“那里有密道通向城外,他想趁机带着粮草投敌。” 陆昭的长枪在石台上划出火星:“我带三百亲兵守假山。”他忽然注意到地图角落画着个小标记,是朵兰草,与江砚辞发间常簪的一模一样。 江砚辞突然抱住他,玄色劲装下的身体还带着伤后的虚弱:“若我出事,你就带着证据去找镇南王。”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唯一能对抗宸王的人。” 陆昭的手按在他后背的疤痕上,那里的皮肤还在发烫:“我不会让你出事。”他的吻落在江砚辞的发顶,兰草香混着硝烟味,成了此刻最安心的气息,“十二年前没让你死,现在更不会。”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站在角楼上,望着底下万家灯火。江砚辞的头靠在陆昭肩上,玄甲的冰冷与劲装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他们纠缠的命运。 “等这事了了,”陆昭的声音很轻,“我教你骑射吧,就像当年答应的那样。” 江砚辞笑出声,腕间的银铃轻响:“好啊,不过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他抬头时,睫毛扫过陆昭的下巴,“我想要的,你都给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陆昭握紧他的手,掌心的虎符与玉佩硌在一起,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知道三日后的宫宴是场硬仗,但此刻身边有这个人,便觉得哪怕刀山火海,也能闯过去。 第4章 宫宴惊变 宫宴的鎏金灯盏次第亮起时,陆昭已在御花园假山后站了一个时辰。玄甲上的霜气被夜风吹散,露出甲片间细密的刻痕——那是他随江砚辞在西北戍边时,两人用箭簇互刻的标记,一个“昭”字挨着一个“辞”字,刀痕里还嵌着当年的风沙。 “冷吗?”江砚辞的声音裹着兰草香从身后飘来。他换了身月白锦袍,腰间绯红玉带在宫灯下拉出细长的影子,袖摆扫过假山石时,露出腕间银铃——那是陆昭十二岁送他的生辰礼,铃舌上刻着个极小的“昭”字。 陆昭摇头,指尖却触到对方手背的凉意。他忽然想起今早去江府取密信时,看见对方案上摆着两碗玫瑰酥,一碗撒了蜜饯,一碗没撒——没撒的那碗,是自己幼时不爱吃甜的缘故。 远处传来钟鸣,新帝携宸王步入宴厅。陆昭的手按在靴筒里的枪柄上,看见宸王蟒袍第三层褶皱里藏着硬物,轮廓正是黑风寨特制的短弩。而江砚辞刚与宸王擦肩而过时,折扇“不经意”地扫过对方腰间,回来时扇骨上沾了点青蓝色粉末——噬心墨的碎屑。 “他怀里揣着密道地图。”江砚辞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方才我用扇骨划了他衣料,半个时辰后会起红疹。”他忽然凑近,气息喷在陆昭耳垂上,“就像那年你偷喝了西域烈酒,脖子上起的疹子一样。” 陆昭的耳尖腾地红了。十七岁那年的秋猎,他醉后抱着江砚辞的腰不肯撒手,醒来时对方颈间全是自己咬的红痕,倒比此刻宫灯的光晕更艳。 宴至半酣,宸王突然举杯走向江砚辞:“江大人近日屡破大案,本王敬你一杯。”酒盏递过来时,陆昭注意到杯沿内侧有圈极淡的青痕——是“牵机引”遇酒显出的色变。 江砚辞刚要去接,陆昭突然“失手”撞翻酒盏。酒水泼在宸王蟒袍上,他弯腰去扶时,指尖飞快地在对方腰间摸过——果然摸到个油纸包,棱角正是账本的形状。 “陆将军好大的力气。”宸王的笑里淬着冰,眉尾的疤痕在灯火下突突跳动,“听说将军与江大人自幼相识?不知还记得十二年前雪夜,江府那场大火吗?” 陆昭的长枪在靴筒里震了震。他看见江砚辞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极了当年在柴房里,少年蜷缩着发抖的模样。 “自然记得。”江砚辞忽然抬头,折扇“唰”地展开,扇面金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晚我还捡了块带血的玉佩,上面刻着个‘宸’字呢。” 宸王的脸色瞬间煞白。陆昭趁机对亲兵使了个眼色,三百甲士的手同时按在兵器上,甲叶轻响混在宴乐里,像蓄势待发的惊雷。 “有刺客!” 喊杀声起时,陆昭的长枪已刺穿三个黑衣人的咽喉。他转身去寻江砚辞,却见对方正被宸王的人围在假山前,石青锦袍的下摆又洇开血渍——旧伤怕是又裂了。 “左后方有密道!”江砚辞的短匕掷出,正中一个刺客的咽喉,“账本在他靴筒里!” 陆昭的长枪横扫,枪缨红绸缠住宸王的手腕。两人角力时,他看见对方靴筒里露出半截账本,纸页上“江明远”三个字被噬心墨染成青蓝色,墨迹旁的狼头符号正对着自己——那是江砚辞当年教他画的标记,说这样能分清敌我。 “你以为能活着出去?”宸王突然狂笑,猛地扯开衣襟,露出怀里的火药桶,“这假山埋了十桶炸药,咱们同归于尽!” 陆昭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瞥见江砚辞正往密道入口退,袖口的冰蚕丝银线在火光里闪——那是信号,让他带账本先走。 “休想。”陆昭突然拽过宸王挡在身前,长枪反手掷出,枪杆撞在密道石门的机关上。轰隆声里,他看见江砚辞被亲兵护着退进石门,临行前投来的眼神里,有他读了十几年的情意。 大火熄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陆昭坐在假山残骸上,手里捏着那半本账本,纸页上的噬心墨遇火变成金红色,像极了那年雪夜,江砚辞染血的指尖在雪地上画的歪歪扭扭的心。 “昭昭。” 陆昭猛地抬头,看见江砚辞站在晨光里,月白锦袍沾满烟灰,腰间的绯红玉带却依旧鲜亮。对方走过来坐下,指尖抚过他眉骨上的擦伤:“疼吗?” “你才该问这个。”陆昭抓住他的手按在伤处,那里的血还在渗,“不是让你先走?” 江砚辞笑了,耳尖红得像当年塞信时的模样:“你忘了?幼时约定,险境要同生共死。”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的玫瑰酥沾了□□灰,“刚从火里抢出来的,还能吃。” 陆昭咬了口酥饼,甜腻混着硝烟味,竟比任何珍馐都好吃。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少年也是这样,从火场里抢出半块玫瑰酥,烫得指尖发红,却非要喂他先吃。 “等镇南王验完账本,”陆昭的声音很轻,“我教你骑射吧。” 江砚辞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好啊。”他凑近,唇擦过陆昭的唇角,“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晨光漫过太和殿的鸱吻时,陆昭握紧了江砚辞的手。掌心的虎符与玉佩硌在一起,像两块注定要纠缠一生的烙印。远处传来早朝的钟鸣,他知道前路仍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便无所畏惧。 第5章 余波与新局 镇南王府的檀香燃到第三寸时,陆昭终于看清了账本的全貌。泛黄的纸页上,“宸王”二字被噬心墨染得发蓝,墨迹洇透纸背,在衬纸上映出个模糊的狼头——与江砚辞箭袋内侧的标记如出一辙。 “这狼头,是江老将军当年定的暗号。”镇南王用银簪挑开账本夹层,露出张泛黄的布防图,“十二年前江府被灭门,就是因为发现了宸王私通西域的证据。”他抬眼看向陆昭,目光沉沉,“你救下的不只是江砚辞,是整个西北军的命脉。” 陆昭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昨夜江砚辞趴在案上咳血,石青锦袍的袖口被血浸透,却仍笑着说“没事”。那时对方腕间的银铃在烛火里轻晃,铃舌上的“昭”字沾了血,红得刺眼。 “三日后的太庙祭祀,陛下会亲审宸王余党。”镇南王将一枚虎符推过来,符牌上的云纹与陆昭掌心的那半正好契合,“这是江家军的兵权,该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陆昭刚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银铃轻响。江砚辞披着件玄色披风走进来,发间还沾着晨露,看见案上的虎符时,指尖微微一颤:“叔父把它给你了?” 镇南王笑了笑:“当年你父亲说,这虎符要交给出征时肯为你挡箭的人。”他看向陆昭,“陆将军在宫宴上用身体护住砚辞,合该由你保管。” 江砚辞的耳尖红了。他走到陆昭身边,披风下摆扫过对方的玄甲,带起的风里有雪魄草的清苦——是新换的药味。 太医署的药炉咕嘟作响时,陆昭正给江砚辞换药。对方后背的伤疤纵横交错,最深处是道箭伤,边缘还留着倒钩的痕迹——正是十二年前雪夜,他背着少年逃亡时,替对方挡的那一箭。 “那时你非要把伤药让给我,自己发烧烧得说胡话。”江砚辞的声音闷闷的,指尖在陆昭手背上画着圈,“你说‘砚辞别怕,我当将军保护你’,说得眼泪都下来了。”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记得那个雪夜,少年冻得嘴唇发紫,却把唯一的棉袄裹在自己身上,说“昭昭是未来的将军,不能冻坏”。那时对方发间的兰草香混着雪味,成了往后十年军营里最暖的念想。 药炉突然溢了水,溅在炭盆里滋滋作响。江砚辞转身去扶,后腰的伤口牵扯得他皱眉,陆昭伸手按住他:“别动。”他舀起药汁,用银勺慢慢吹凉,“当年你喂我药时,也是这样。” 江砚辞笑了,眼角的纹路在药雾里格外柔和:“你那时非要先吃玫瑰酥,不然就打翻药碗。”他忽然凑近,唇擦过陆昭的唇角,“现在要不要也先吃块?” 窗外的银杏叶落进药碗里,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场景。陆昭看着对方眼底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些年的刀光剑影,或许都只为了此刻——能安安稳稳地,给这个人喂一次药。 太庙的朱漆大门推开时,陆昭注意到石阶上的青苔有被踩过的痕迹。他按住腰间的长枪,对江砚辞递了个眼色——那是他们在西北时约定的“有埋伏”暗号。 “宸王的余党藏在偏殿。”江砚辞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扇骨指向西侧的角门,“我刚才看见京畿卫的人换了腰牌,是黑风寨的标记。” 陆昭的目光扫过殿前的香炉,里面的檀香燃得笔直——这是镇南王的人还未到的信号。他忽然想起昨夜江砚辞说的话:“宸王手里有先帝的遗诏,他们想在祭祀时逼陛下退位。” 祭祀乐声响起时,新帝刚走到供桌前,偏殿突然冲出数十个蒙面人。陆昭的长枪瞬间出鞘,枪尖刺穿第一个人的咽喉时,他听见江砚辞的短匕划破空气的锐响——对方正护在新帝身前,石青锦袍在刀光里翻飞,像只浴血的蝶。 “遗诏是假的!”江砚辞的声音陡然拔高,折扇展开,露出背面的先帝手谕,“宸王伪造遗诏,罪该万死!” 蒙面人顿时乱了阵脚。陆昭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余光瞥见江砚辞的披风被刀划破,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那是自己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对方总说“穿这个打仗,像被你护着”。 太庙的钟声再次响起时,叛乱已平。陆昭坐在银杏树下,看着江砚辞给新帝递上账本。对方转身走来时,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间,兰草香混着硝烟味,比任何香料都好闻。 “镇南王说,要请我们去江南休养。”江砚辞挨着他坐下,指尖折了片银杏叶,“那里有大片的玫瑰酥作坊,还有能跑马的草原。” 陆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柴房里对少年说:“等我当了将军,就带你去江南,天天给你买玫瑰酥。”那时对方冻得发抖,却还是笑着点头,说“还要你教我骑马”。 “好啊。”陆昭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虎符硌着对方的玉佩,“不过骑马输了的人,要给赢的人剥一辈子橘子。” 江砚辞笑出声,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那你输定了。”他凑近,唇轻轻碰了碰陆昭的唇角,“我可是偷偷练了半年骑射,就等你兑现承诺了。” 秋风卷起银杏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陆昭看着对方眼底的星光,突然觉得,这世间最安稳的事,莫过于——刀光剑影后,能与你并肩看遍山河,从辰时的朝阳,到暮色的灯火。 第6章 江南月,故人情 运河的画舫行至第五日,江南的烟雨终于漫过船窗。陆昭靠在舷边,看江砚辞用银簪挑开刚蒸好的玫瑰酥,酥饼上的蜜饯在水汽里泛着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雪夜里,少年睫毛上融化的冰珠。 “尝尝?”江砚辞递过一碟,指尖沾着点糖粉。他换了身月白棉袍,腰间未系玉带,只悬着那枚缠红绳的玉佩,随船身晃动时,与陆昭腕间的枪缨红绸轻轻相撞。 陆昭咬了口酥饼,甜意漫开的瞬间,忽然想起离京前夜,镇南王塞给他的密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江家旧部在苏州河湾,见‘云纹箭’为号。”他瞥向江砚辞放在案上的箭囊,囊口露出半截箭杆,正是西北军特有的云纹雕刻——那人总说“贴身带箭,才像并肩作战的样子”。 “在想什么?”江砚辞的折扇敲了敲他的手背,扇面上《江南春景图》的柳丝正对着舷外的真柳,金粉勾勒的画舫与他们身下的船影叠在一处,倒像把眼前的景都收进了扇中。 “在想苏州的马场。”陆昭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的银铃,铃舌上的“昭”字被摩挲得发亮,“说好教你骑射,可不能赖账。” 江砚辞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烟雨中格外柔和:“谁赖账?倒是某人十二岁时说要娶我,如今还没兑现呢。”他忽然倾身,唇擦过陆昭的耳垂,“不过不急,等你教会我骑马,咱们就在江南住下,把当年没说的话,一句句补回来。” 船身忽然晃了晃,江砚辞的手按在陆昭膝头稳住身形,棉袍下摆掀开一角,露出小腿上尚未褪尽的箭伤疤痕。陆昭的喉结滚了滚,指尖轻轻覆上去——那道疤是宫宴时留下的,倒钩带出的皮肉翻卷着,当时他抱着人往密道退,只觉得对方的血烫得像火,几乎要把他的玄甲烧穿。 “早不疼了。”江砚辞按住他的手,往自己膝头按了按,“倒是你,太庙前挨的那刀,伤口还在渗血吗?”他说着便要解陆昭的衣襟,被对方攥住手腕时,耳尖腾地红了,“我看看……” “别闹。”陆昭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船夫还在外面。” 江砚辞的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声音压得极低:“那晚上看?” 烟雨中传来船夫的号子声,陆昭望着舷外掠过的乌篷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水,竟比西北的烈酒更能醉人。他想起年少时在军营,老兵们总说“江南是温柔乡,英雄到了这里,枪杆都要软三分”,那时他只当笑话听,如今握着身边人的手,才懂这“软”里的滋味——是铠甲裹不住的暖意,是刀光剑影里偷来的安稳。 画舫泊在苏州码头时,暮色正漫过河湾的柳树。陆昭扶着江砚辞下船,注意到码头上两个挑着货担的汉子,扁担上缠着半旧的红绸——那是西北军伤兵常用的记号,红绸缠三圈,意为“自己人”。 “前面那家‘晚香楼’,据说玫瑰酥做得最好。”江砚辞的折扇指向街角的酒旗,旗角绣着朵兰草,与他发间常簪的那支一模一样。他脚步顿了顿,棉袍下摆扫过陆昭的靴面,“你先去占座,我去买包桂花糖,你小时爱吃的那种。” 陆昭点头,却在转身时按住腰间的枪柄。他看见那两个挑担汉子跟在江砚辞身后,步频稳如磐石——绝不是寻常挑夫。待他走进晚香楼,掌柜的迎上来擦桌子,抹布在桌面划了个“三”字,正是镇南王信中说的“云纹箭”暗号变体。 “楼上雅间请。”掌柜的袖口闪过片银亮,是枚云纹箭簇。陆昭上楼梯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回头看见江砚辞正被那两个汉子护着进来,月白棉袍的领口沾了片柳叶——显然是刚穿过僻静的后巷。 雅间的窗正对着河湾,江砚辞推开窗时,河面上突然漂来盏河灯,灯芯映着灯壁上的狼头符号。他转身时,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方才遇见两个老部将,说苏州卫的指挥使最近总往黑风寨余孽的据点跑。” 陆昭的手按在窗沿,木纹硌着掌心的老茧:“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镇南王上月就送了信。”江砚辞的折扇敲了敲桌面,“当年我父亲的亲卫,有十二人隐在苏州,专管江南的密线。”他忽然压低声音,“他们说,宸王虽死,他藏在江南的粮草却没找到,据说够一支私兵吃三年。” 正说着,掌柜的端来两碟玫瑰酥,碟边压着张字条。陆昭展开一看,上面是用噬心墨写的青蓝色字迹:“今夜三更,芦苇荡见,带云纹箭。”字迹边缘有些发毛,像是写得很急。 “看来要去趟芦苇荡了。”江砚辞拈起块酥饼,碎屑沾在唇角。陆昭伸手去擦时,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突然想起离京前太医说的话:“江大人箭伤未愈,切不可沾寒水,更忌劳累。” “怕了?”江砚辞捉住他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了带,温热的气息拂过指腹,“当年在西北,你可是追着野狼跑了三里地,也没说过个‘怕’字。”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背着发烧的江砚辞在戈壁上走,对方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攥着块冻硬的玫瑰酥,说“昭昭吃,有力气”。那时的风像刀子,可怀里人的温度,却比任何火塘都暖。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陆昭已带着云纹箭囊,与江砚辞隐在芦苇荡边缘。夜露打湿了江砚辞的棉袍,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远处亮着灯火的水寨——那是黑风寨在江南的据点,寨门挂着的灯笼上,画着与宸王玉佩上相同的“宸”字。 “左边第三个哨塔是空的。”江砚辞的指尖划过陆昭掌心,写了个“火”字。他昨夜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短匕,劲装袖口的冰蚕丝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去放火引开守卫,你趁机找粮草库。” “不行。”陆昭攥住他的手腕,指腹碾过对方腕间的银铃,“你的伤不能沾水,芦苇荡的泥塘会浸坏伤口。”他从箭囊里抽出支云纹箭,塞到江砚辞手里,“你在这里放哨,见哨塔熄灯就发信号,我去。” 江砚辞的眉峰蹙起,刚要反驳,却被陆昭按住后颈。一个轻吻落在他发顶,带着玄甲的冷意与对方体温的暖意:“听话。当年在柴房,你答应过要听我的。” 那夜雪太大,柴房的茅草顶漏了雪,少年缩在他怀里发抖,却还是抓着他的手说:“昭昭,我听你的,你别丢下我。”此刻江砚辞望着他的眼,里面映着芦苇荡的灯火,像落了片星星,与当年的眼神分毫不差。 “小心。”江砚辞把箭杆往他手里按了按,“粮草库的砖缝里嵌着狼头标记,很好认。”他忽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陆昭衣襟,“这玉佩能避毒,黑风寨的人爱用‘五步倒’。” 陆昭摸了摸怀里温热的玉佩,转身没入芦苇丛。江砚辞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握紧了手里的云纹箭——箭杆上刻着个极小的“辞”字,是陆昭当年亲手刻的,说“见箭如见人”。 水寨的火光亮起时,江砚辞的箭正中第三个哨塔的灯笼。他看见陆昭从粮草库后窗翻出来,怀里抱着个油布包,玄甲上沾着泥,却仍跑得稳健。守卫的箭射过来时,陆昭突然转身,长枪横扫的瞬间,江砚辞的第二支箭已刺穿射箭人的咽喉。 “拿到了?”江砚辞扶住奔过来的陆昭,指尖触到对方后背的湿痕——不是露水,是血。 “嗯,是粮草账簿。”陆昭把油布包塞进他怀里,声音发紧,“快走,他们放了信号弹。” 两人往芦苇荡外跑时,陆昭突然踉跄了一下。江砚辞低头,看见他小腿上插着支短箭,箭簇泛着乌色——是“五步倒”的毒。 “陆昭!”江砚辞的声音发颤,刚要拔箭,却被对方按住手。 “别拔,倒钩会带出血肉。”陆昭的脸色开始发白,却仍攥着他的手腕往岸边拖,“到船上再说,我带了解药。” 离岸还有数步时,陆昭突然栽倒在泥里。江砚辞扑过去抱住他,才发现对方的嘴唇已开始发紫。他摸出陆昭怀里的玉佩,突然想起父亲说过“江家玉佩遇毒会变色”——此刻玉佩的红绳已变成乌色,像浸了血。 “撑住。”江砚辞咬开箭簇的倒钩,将解药灌进陆昭嘴里。对方咳了两声,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砚辞……”陆昭的声音气若游丝,“那账本……” “不重要。”江砚辞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泥水污染了月白棉袍,却顾不上擦,“你最重要。” 画舫的舱灯亮到天明时,陆昭的毒终于解了。江砚辞坐在床边,看他腕间的红绸缠在自己手上,两人的手交握在被单上,像两段缠了十几年的命。 “疼吗?”江砚辞的指尖抚过他小腿的箭伤,那里刚换过药,雪魄草的清苦混着血腥气,与太医署的味道一模一样。 陆昭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你守了我一夜?”他看见对方眼下的青黑,棉袍的袖子还沾着泥,发间的兰草簪也歪了,“怎么不歇歇?” “怕你醒来看不见我。”江砚辞的耳尖红了,声音压得极低,“就像当年你发烧,我守在你床边,怕你一睁眼,我就不在了。” 那是在西北军营,陆昭追击流寇时中了埋伏,高烧昏迷了三日。江砚辞就坐在床边,用银勺一点点喂他喝药,夜里冷了,就把自己的棉袍盖在他身上,自己缩在椅上发抖。陆昭醒来时,看见他趴在床边,发间落了片银杏叶,像只倦了的蝶。 “不会的。”陆昭把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了按,“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看不见我。” 江砚辞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倦意,却亮得惊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本粮草账簿,书页上的噬心墨在晨光里泛着青蓝,记着宸王在江南私藏的十二处粮仓,每处都画着狼头——显然是江家旧部偷偷标注的。 “镇南王说,这些粮草够西北军用两年。”江砚辞的指尖点在“苏州河湾”那页,“这里的粮仓,当年是我父亲监造的,有密道通向城外的马场。”他抬眼看向陆昭,“你说巧不巧?那马场,正好是你说要教我骑射的地方。” 陆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着舱外漫进来的晨光,忽然觉得这江南的烟雨,竟把十几年的光阴都泡软了。那些刀光剑影里藏着的话,那些雪夜柴房里没说尽的情,仿佛都能在这画舫里、在这玫瑰酥的甜香里,慢慢铺展开来。 五、马场践约 苏州马场的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陆昭牵着两匹白马站在跑道上,看江砚辞穿着玄色骑装走过来,腰间的绯红玉带在阳光下格外鲜亮,骑装的袖口绣着云纹,与自己箭囊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怕吗?”陆昭扶他上马,指尖触到对方发间的兰草簪——那是今早他亲自为对方簪上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有你在,不怕。”江砚辞握住他递来的缰绳,指腹蹭过对方手背上的枪茧,“不过说好,输了的人要剥橘子。” 陆昭笑了,翻身上马时,玄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两匹马并辔跑出时,他听见江砚辞的笑声被风卷着飘过来,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少年在雪地里追着他跑,银铃响得脆生生的。 跑到第三圈时,江砚辞的马突然惊了。陆昭翻身跃过去,在马背上抱住他,两人一同滚落在草地上。江砚辞趴在他怀里笑,发间的兰草簪掉在旁边,与陆昭的枪缨红绸缠在了一起。 “你故意的。”陆昭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沾着草叶的清香。 “是又怎样?”江砚辞抬头,唇擦过他的下颌,“谁让你骑得那么快,不等我。”他忽然咬住对方的耳垂,像宫宴前夜那样,声音带着点含糊的痒,“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昨夜在画舫里,自己发烧时说的胡话——说要在江南买座带院子的宅子,院里种满玫瑰和银杏,要给江砚辞梳一辈子的发,要把当年没教完的骑射,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回来。 “我答应。”陆昭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桂花的甜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江砚辞的耳尖红透了,却还是仰头望着他,眼底的光比马场的阳光更亮:“我想要……”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想要你给我簪一辈子的兰草,想要你教我骑射时,永远走在我左边,想要……” 他的话被陆昭的吻堵在了喉咙里。草地上的兰草簪与红绸还缠在一起,像两段终于找到归宿的命。远处传来苏州河湾的船鸣,近处是风吹过马场的草响,陆昭抱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月,这故人的情,才是他半生戎马里,最该守护的山河。 第7章 故园雪,共此生 运河的水波拍打着船舷,将苏州的灯火揉成碎金。陆昭坐在舱内,看着江砚辞用狼毫笔在账簿上批注,笔尖的墨汁是新研的松烟,混着点雪魄草的汁液——据说这样写出的字,遇水不化,遇火不灭,恰如他们藏在心底的话。 “镇南王的信到了。”江砚辞将一张青竹纸推过来,纸上的字迹刚劲,“说京中已安定,让我们下月归京。”他的指尖划过“归京”二字,忽然抬头,眼底映着舱外的月色,“你想回去吗?” 陆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离京三月,江砚辞的伤已大好,只是每逢阴雨天,腿上的旧疤仍会泛疼。昨夜江南落了场秋雨,他半夜醒来,看见对方正咬着唇揉腿,额角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少年在柴房里强忍冻伤的模样。 “你想留,我们便留。”陆昭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膝头,那里还留着芦苇荡箭伤的浅痕,“江南的马场暖,适合养伤。” 江砚辞笑了,从案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玫瑰酥,酥饼上的蜜饯摆成个歪歪扭扭的“昭”字。“可西北的老兵还在等我们。”他拈起一块递到陆昭唇边,“你忘了?云纹箭的暗号是‘归乡’,他们盼了十二年,就盼着能堂堂正正回江家老宅。” 陆昭咬下酥饼,甜意漫开时,忽然想起离京前,镇南王带他去看江家旧部。那些老兵的甲胄上都刻着云纹,见了他腰间的虎符,齐刷刷跪了一地,有人哭着说“少将军还活着,江家有后了”。那时江砚辞站在廊下,月白棉袍被风掀起,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落的银杏叶。 “那就回去。”陆昭的指腹擦过他唇角的糖粉,“回老宅看看,看看你说过的那棵百年银杏,看看你藏玫瑰酥的暗格还在不在。” 江砚辞的眼亮了起来。他忽然起身,从舱外折了枝桂花,簪在陆昭的发间。“这是江南的信物。”他凑近,唇贴着对方的耳廓,“等回了京,我教你写噬心墨字,就像当年你教我画狼头标记那样。” 舱外的橹声咿呀,混着远处酒楼的琵琶语。陆昭望着对方眼底的自己,忽然觉得归京的路再长,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便处处是坦途。那些埋在西北风沙里的过往,那些藏在江南烟雨中的情愫,终将在故园的月光里,慢慢舒展成最安稳的模样。 归京的马车行至江家老宅时,恰逢今冬第一场雪。陆昭扶着江砚辞下车,看他望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发怔——环上的云纹已被岁月磨平,却仍能认出是江老将军亲手所铸,环内侧刻着的“守”字,被风雪浸得发黑。 “进去吧。”陆昭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叹息。院内的银杏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树下的石桌还在,桌角的刻痕依稀是“昭”与“辞”的字样,是他们十三岁时比着身高刻下的。 江砚辞走到东厢房前,指尖抚过门楣上的枪孔——那是十二年前大火时留下的,子弹穿透木门,在墙上凿出个浅坑。他忽然弯腰,从雪地里拾起块烧焦的木片,上面还留着半朵兰草纹,是他母亲亲手绣在屏风上的花样。 “这里是我的书房。”江砚辞推开西厢房的门,灰尘在雪光里飞舞。书架上的书大多被烧毁,只剩底层的《孙子兵法》还完好,封面上有个小小的牙印——是他幼时啃的,陆昭总笑他“把兵书当玫瑰酥啃”。 陆昭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暗格上。那是个不起眼的木柜,柜脚的狼头标记被蛛网遮着,与他箭袋内侧的纹样分毫不差。他想起江砚辞说过,“这里藏着我最重要的东西”,伸手拉开柜门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个褪色的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风干的玫瑰酥,酥饼边缘的牙印与陆昭的一模一样;是支断了弦的银铃,铃舌上的“昭”字已模糊;还有件小小的玄色童甲,甲片上刻着云纹,是他十二岁时送的生辰礼,当年江砚辞就是穿着这件甲,在火里护着这包东西。 “我以为都烧没了。”江砚辞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童甲上的箭孔,那是当年为了护他,被流矢射穿的痕迹。“那天你把我推出柴房,我攥着这包东西,在雪地里跑了半夜,总怕弄丢了。” 陆昭忽然从背后抱住他,玄甲的冷意透过棉袍传过去,却被对方的体温焐得发烫。“都在呢。”他的下巴抵在江砚辞发顶,闻到兰草香混着雪味,“你护着的东西,我都替你守着。” 雪落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响。两人站在暗格前,看那半包玫瑰酥在雪光里泛着微光,像颗藏了十二年的心,终于在故园的寒冬里,等到了可以安心绽放的春天。 回府第三日,陆昭在早朝时撞见御史台的人捧着密奏,奏疏的封皮上盖着“宸”字朱印——那是宸王旧部的标记。他瞥见奏疏边缘露出的青蓝色墨迹,心头猛地一紧,想起江南芦苇荡的粮草账簿上,也有相同的字迹。 “陆将军留步。”镇南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串蜜饯,正是江南特产的桂花糖,“苏州河湾的粮仓查抄了,却在暗格里发现这个。”他递过块青铜令牌,牌上刻着“影卫”二字,边缘的磨损处与江砚辞腰间的玉佩痕迹一致。 陆昭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江砚辞说过,“父亲当年养过一支影卫,专查皇室秘辛”,难道这些影卫还在?可若真是影卫,为何要用宸王的标记? “江大人知道吗?”陆昭的声音有些发紧。昨夜他看见江砚辞对着铜镜描眉,眉尾画得比往常锋利些,像极了江老将军的模样。对方说“过几日要去祭拜父亲”,却没提影卫的事。 镇南王叹了口气,将令牌收回袖中:“别惊动他。影卫的事水太深,当年江老将军就是因为查得太急,才遭了毒手。”他拍了拍陆昭的肩,“你只需记住,看见‘影’字令牌,无论对方是谁,都要先护好江大人。” 退朝时,陆昭看见江砚辞正站在丹陛旁等他,月白棉袍外罩了件石青披风,腰间的绯红玉带在朝服中格外醒目。“等你很久了。”对方递过个食盒,里面是刚温好的玫瑰酥,“去祭拜父亲的祭品备好了,要不要同去?” 陆昭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底的硬物,形状正是那枚“影”字令牌。他忽然想起昨夜江砚辞在案上写的字,纸上的“影”字被墨团盖住,边缘露出的笔画,与令牌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好。”陆昭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手套传过去,“去告诉江老将军,他的兵回来了,他的家,我们守住了。” 马车行至江家墓园时,雪又下了起来。江砚辞跪在父亲墓前,将玫瑰酥摆在供桌上,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名字,忽然低声说:“父亲,影卫找到了,他们说当年的密信还在,藏在您常去的听雨轩。” 陆昭的心跳骤然加快。他看见江砚辞从袖中摸出枚令牌,正是镇南王给他看的那枚“影”字牌。原来对方什么都知道,却故意瞒着他——是怕他担心,还是怕他卷入这更深的漩涡? “昭昭,”江砚辞忽然回头,眼底的雪光映得人发颤,“等拿到密信,我们就离开京城,好不好?去江南,去西北,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是非地。” 陆昭蹲下身,与他并排跪在雪地里。玄甲的冷意浸进膝盖,却抵不过对方指尖的温度。“好。”他握住江砚辞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要一起去拿密信。当年你没丢下我,这次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雪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慢慢融化成水,像十二年前那个雪夜,少年攥着他的手,在柴房里说的那句“我们一起活下去”。 听雨轩的竹帘被风掀起时,陆昭看见檐下的风铃在晃,铃舌上刻着云纹,与江砚辞箭囊上的纹样分毫不差。这里是江老将军生前常去的茶社,据说当年的密信,就藏在二楼靠窗的茶桌下。 “影卫说,暗号是三盏雨前茶。”江砚辞推开二楼的门,茶香混着雪味扑面而来。靠窗的桌上果然摆着三盏茶,茶盏边缘的青蓝色墨迹,是噬心墨特有的颜色。 陆昭按住腰间的枪柄,注意到茶桌下的地砖有松动的痕迹。他弯腰敲了敲,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个紫檀木盒,盒上的锁是狼头形状,钥匙孔正是云纹箭的模样。 “用你的箭试试。”江砚辞的声音有些发紧。陆昭抽出云纹箭,将箭尾插进锁孔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木盒开了。 里面没有密信,只有块青铜镜,镜面刻着星图,图中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嵌着颗青蓝色的珠子——是噬心墨凝结成的珠,遇热会显出字迹。 “用你的体温试试。”江砚辞握住他的手,按在青铜镜上。陆昭的掌心贴着镜面,热度慢慢渗进去,青蓝色的珠子渐渐融化,在镜面上显出一行字:“帝陵之下,藏有龙袍,非刘氏子,血祭方能开。” 陆昭的喉结猛地滚动。他想起新帝的双胞胎弟弟,想起宸王眉尾的疤,想起江砚辞说的“父亲查到皇室血脉有假”——难道新帝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 “还有背面。”江砚辞翻转铜镜,背面刻着幅地图,标记直指皇陵的方向,图边写着行小字:“影卫唯江家号令,见云纹箭如见主帅。” 窗外突然传来弓弦响。陆昭猛地将江砚辞按在桌下,箭矢擦着他的玄甲飞过,钉在梁上,箭杆上刻着“宸”字——是宸王的余党! “从后窗走!”陆昭拽起江砚辞,长枪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掀翻了茶桌,茶叶混着雪沫飞溅,像极了当年在太和殿丹陛上的混乱。 两人冲下楼梯时,听见影卫的暗号声从巷口传来——三短一长,是“安全”的信号。陆昭回头望了眼听雨轩,竹帘在风雪里翻飞,像江老将军未说完的话,终于在十二年后,被他们读懂了真意。 皇陵的松柏在月色里泛着冷光。陆昭扶着江砚辞跨过护城河,玄甲上的雪簌簌落下,在青砖上积出两道浅浅的脚印。他们手里的云纹箭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箭杆上的“昭”与“辞”字,像两颗跳动的星。 “影卫说,地宫入口在第三棵柏树下。”江砚辞的指尖冻得发红,却仍紧紧攥着那面青铜镜,“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被伏击的,他们说看见穿龙袍的人进了地宫。” 陆昭弯腰拨开积雪,果然在柏树下摸到块松动的石板,板上刻着狼头标记,与江家旧部甲胄上的纹样一致。他撬开石板,露出个黑漆漆的入口,阴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陈腐的气息。 “我先下去。”陆昭将长枪塞进江砚辞手里,“你在上面放风,见火把晃动就拉绳。”他系好麻绳,刚要纵身跃下,却被对方拽住衣襟。 “一起。”江砚辞的眼底映着月色,像十二岁那年在柴房里,说“要走一起走”时的模样,“当年你没丢下我,现在也别想。” 地宫里的寒气浸得人骨头疼。陆昭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看见甬道两侧的壁画上画着战争场面,画中将军的铠甲上刻着云纹,侧脸竟与江砚辞有七分像。“这是江老将军平定西域的画。”江砚辞的指尖抚过壁画,“父亲说,这壁画用了噬心墨,遇热会显出真迹。” 陆昭将火把凑近,壁画果然变了颜色,画中将军的身后,多了个穿龙袍的少年,眉尾有疤——正是宸王!而少年手里的剑,正刺向将军的后心。 “原来如此。”江砚辞的声音发颤,“当年是宸王亲手杀了父亲,先帝包庇了他,才伪造了江家通敌的罪证。” 走到地宫尽头,他们看见座石棺,棺盖上方的凹槽,正好能放下那面青铜镜。陆昭将铜镜嵌进去时,石棺发出“轰隆”的声响,缓缓打开,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件明黄龙袍,袍角绣着云纹,与江砚辞箭囊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这是……”陆昭的喉结滚动,想起铜镜上的字,“难道江家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江砚辞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摸龙袍上的云纹,指尖触到处暗袋,摸出卷泛黄的绢纸——是先帝的遗诏,上面写着“江氏乃开国皇帝之后,刘氏窃国百年,朕愧对江家,特还政于江氏遗孤”。 “原来如此。”江砚辞笑了,眼角却有泪滑落,“父亲查了一辈子,终于让我们找到了。” 突然,甬道传来脚步声。陆昭将龙袍和遗诏塞进江砚辞怀里,长枪出鞘:“你带着东西先走,我断后。” “不。”江砚辞按住他的枪,“要走一起走。”他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影卫说,地宫里有火药,我们烧了这里,让这些秘密永远埋葬。” 火光燃起时,陆昭拉着江砚辞冲出地宫。身后的爆炸声震得雪地发颤,他回头看见皇陵的方向火光冲天,像十二年前江府的那场大火,却又不同——这次他们没有分离,没有逃亡,只是将该埋葬的秘密,还给了岁月。 回到江家老宅时,雪已停了。陆昭给江砚辞裹紧披风,看他捧着遗诏坐在银杏树下,月光落在他发间,兰草簪泛着银辉,像落了片星星。 “你想当皇帝吗?”陆昭坐在他身边,递过块刚热好的玫瑰酥。 江砚辞摇了摇头,将遗诏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绢纸,将百年的恩怨烧成灰烬。“我只想守着你,守着这棵银杏,守着江南的马场。”他靠在陆昭肩上,玄甲的冷意混着对方的体温,像极了他们纠缠的半生,“父亲说,真正的江山,不在龙椅上,在百姓的炊烟里,在身边人的笑眼里。” 陆昭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我们就守着炊烟,守着笑眼。”他想起江南的画舫,苏州的马场,想起老宅暗格里的童甲与玫瑰酥,“等开春了,我们再去江南,买座带院子的宅子,种满兰草和玫瑰,我教你骑射,你教我写噬心墨字,好不好?” 江砚辞的耳尖红了,像当年塞信时的模样。他抬头吻了吻陆昭的唇角,带着玫瑰酥的甜香:“好啊。不过说好,输了的人要剥一辈子橘子,还要……”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还要给我簪一辈子的兰草。” 月光漫过银杏树梢,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陆昭看着对方眼底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半生的刀光剑影,这十二年的颠沛流离,都只是为了此刻——在故园的雪夜里,能与你并肩 第8章 春深宴,共余生 惊蛰刚过,江南的雨就绵密起来。陆昭站在新宅的廊下,看江砚辞指挥工匠往院里移栽兰草,对方穿着月白棉袍,腰间悬着那枚缠红绳的玉佩,袍角沾着泥点,却笑得比檐角的风铃还轻快。 “这处要种两株银杏。”江砚辞用折扇敲了敲院角的空地,扇面上新绘的《兰草图》还洇着墨,“等秋天落叶,我们就在树下摆张石桌,像老宅那样,刻上‘昭’和‘辞’。” 陆昭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兰草苗。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忽然想起离京前夜,镇南王送来的那封密信。信上只说“江家旧部已安置妥当”,却没提新帝如何处置——想来那位年轻的君主,终究是默认了他们远离朝堂的选择。 “苏州卫的人今早来过。”陆昭把兰草栽进土里,泥土的潮气混着兰草的清香漫上来,“说粮仓的粮草已尽数运往西北,老兵们托他们带话,说云纹箭永远为我们待命。” 江砚辞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时,眼底的光比雨后天晴的日头还亮。“去年在芦苇荡找到的账簿,总算没白费。”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玫瑰酥,酥饼上的蜜饯摆成个小小的心,“你看,这是镇上的老字号做的,比京城的甜些。” 陆昭咬了口酥饼,甜意漫开时,忽然注意到他袍角的暗纹——是用冰蚕丝绣的云纹,与自己箭囊上的纹样分毫不差。这才想起,昨夜对方挑灯缝补衣袍,原来是偷偷绣了这个。 “雨要大了。”江砚辞拽着他往廊下跑,棉袍下摆扫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带起一串水花。两人站在屋檐下,看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新栽的兰草洗得愈发青翠,像极了十二岁那年,他们在柴房外看雪,雪粒子打在草垛上,簌簌地响。 “等雨停了,我教你骑射。”陆昭的指尖擦过他被雨打湿的发梢,那里还沾着片兰草叶,“就去去年那片马场,你的骑装我让苏州卫的人改好了,袖口加了护腕,免得再被缰绳磨破。” 江砚辞笑出声,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谁要你改?”他故意板起脸,却在转身时,悄悄把陆昭的手往自己腕间按了按——那里的银铃还在轻响,铃舌上的“昭”字被摩挲得发亮。 雨声淅沥,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陆昭望着对方低头系鞋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竟比西北的风沙更能留人。那些藏在刀光剑影里的牵挂,那些埋在故园残雪里的约定,终究在这新宅的雨声里,长成了最温柔的模样。 清明那日,江南的马场总算放晴。陆昭牵着匹纯白的骏马站在跑道上,看江砚辞穿着玄色骑装走来,腰间的绯红玉带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骑装的护腕上绣着云纹,针脚细密,是昨夜挑灯绣完的。 “试试这把弓。”陆昭递过张牛角弓,弓梢刻着小小的“辞”字,是他亲手雕的,“比你上次用的轻些,适合初学。” 江砚辞接过弓,指尖抚过弓梢的刻痕,忽然转身翻上马背。动作虽有些生涩,却比去年稳了许多,玄色骑装在风里展开,像只振翅的蝶。“我可不是初学。”他回头笑,发间的兰草簪在阳光下泛着光,“去年偷偷练了几十次,就等你夸我。” 陆昭翻身上马,与他并辔跑出时,看见远处的草坡上站着几个老兵,他们的甲胄上刻着云纹,见了两人,齐刷刷举起手里的弓——这是西北军的礼,意为“主帅安康”。 跑到第三圈时,江砚辞的马突然被惊起的野兔吓了跳。陆昭迅速翻身跃过去,在马背上稳稳地接住他,两人一同滚落在草地上。江砚辞趴在他怀里笑,发间的兰草簪掉在旁边,与陆昭的枪缨红绸缠在了一起。 “你故意的。”陆昭捏了捏他的脸颊,指腹沾着草叶的清香。 “是又怎样?”江砚辞仰头,唇擦过他的下颌,带着点狡黠的痒,“谁让你总说我骑术差。”他忽然咬住对方的耳垂,像在京城时常做的那样,声音含糊却清晰,“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昨夜在灯下,对方捧着《骑射要诀》看得入神,指尖在“双人同骑”那页反复摩挲,耳尖红得像要滴血。那时自己凑过去看,被他慌忙合上书本,说“没什么”,却没注意到书页间夹着的画——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披甲持枪,一个摇着扇子,共乘一马。 “我答应。”陆昭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青草的气息,“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江砚辞的眼亮了起来,像落了整片星空。“我想要……”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想要你教我用云纹箭,想要我们的箭囊永远挂在一起,想要……” 他的话被远处的欢呼打断。老兵们举着刚猎到的野兔,在草坡上高喊“少将军威武”。江砚辞忽然红了眼眶,拽着陆昭的手往草坡跑,玄色骑装的下摆扫过草地,带起一串细碎的花。 “你看。”江砚辞指着老兵们甲胄上的云纹,声音发颤,“他们还认我这个少将军。” 陆昭从背后抱住他,玄甲的冷意被对方的体温焐热。“他们认的,从来都是你。”他的下巴抵在对方发顶,闻到兰草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就像我认的,从来只有你。” 夕阳漫过马场的围栏时,两人并肩坐在草坡上,看老兵们烤野兔的火光在暮色里跳动。江砚辞靠在陆昭肩上,玄色骑装的袖口与对方的玄甲相触,像两段终于交织的命。远处传来晚归的牧笛声,近处是火焰的噼啪声,陆昭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安稳的风景,莫过于此。 入夏后的第一个雨天,陆昭陪着江砚辞去了镇上的听雨轩。茶社的竹帘换了新的,上面绣着兰草,是江砚辞亲手设计的花样。掌柜的看见他们,笑着端上两盏雨前茶,茶盏边缘的青蓝色墨迹,是用噬心墨调的,遇热会显出字来。 “镇南王的信到了。”江砚辞用指尖碰了碰茶盏,青蓝色的墨迹渐渐显出“平安”二字,“说京中一切安好,新帝下旨为江家平反,老宅改建成了纪念馆,供百姓瞻仰。” 陆昭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去年在这里找到的青铜镜,早已随皇陵的大火化为灰烬,那些关于皇室血脉的秘密,终究成了永远的过往。他忽然想起江砚辞说的“真正的江山在炊烟里”,此刻看着雨巷里匆匆归家的行人,才懂了这话的深意。 “老兵们的家眷都搬到苏州了。”陆昭搅动着茶盏,茶叶在水中舒展,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境,“张叔的儿子要学骑射,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教。” 江砚辞笑了,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册子,上面是他写的《骑射浅释》,字迹比少年时沉稳了许多,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影子。“早准备好了。”他把册子推过来,封面上画着个小小的狼头,“还画了些西北军的记号,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辈曾是怎样的英雄。” 陆昭翻开册子,看见夹在里面的画——是江家老宅的银杏树下,两个少年在刻字,雪落在他们发间,像撒了把碎银。画旁写着行小字:“十二岁的昭昭说,要护我一辈子。” “什么时候画的?”陆昭的指尖抚过画纸,纸面有些发潮,是刚画好的。 “昨夜。”江砚辞的耳尖红了,端起茶盏掩饰般地喝了口,“想起那年雪夜,你把棉袄给我,自己冻得发抖,却还说‘我是将军,不怕冷’。”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那个雪夜,少年把冻硬的玫瑰酥塞进他嘴里,说“甜的能御寒”,自己却啃着树皮。那时的风像刀子,可怀里人的温度,却比任何火塘都暖。 雨停时,掌柜的送来两包新烤的玫瑰酥。江砚辞接过,小心地揣进怀里,说要带回去给张叔的儿子尝尝。陆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这茶社的香,都成了寻常日子里的糖,让那些曾受过的苦,都变得值得。 中秋的月色格外清亮,陆昭在院里摆了张石桌,上面摆着月饼和玫瑰酥,都是江砚辞亲手做的。新栽的银杏已长了半人高,枝桠上挂着两盏河灯,灯壁上画着狼头和云纹,是他们照着老宅的样子刻的。 “尝尝这个。”江砚辞递过块月饼,饼皮上印着个小小的“昭”字,“用的是江南的桂花馅,比京城的甜些。” 陆昭咬了口月饼,甜意漫开时,看见对方的发间簪着支新做的兰草簪,簪头嵌着颗青蓝色的珠——是用当年剩下的噬心墨磨的,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镇南王派人送了封信。”江砚辞从袖中摸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说宸王的余党都清干净了,新帝让他问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陆昭没有接信纸,只是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的银铃。“你想回去吗?”他想起老宅的残雪,想起听雨轩的茶,想起那些刻在记忆里的伤痕。 江砚辞摇了摇头,把信纸放在石桌上,任月光照着。“这里就是家了。”他靠在陆昭肩上,月白棉袍的袖口扫过对方的玄甲,“有银杏,有兰草,有玫瑰酥,还有你,哪里都是家。”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张叔的儿子在巷口放花灯。陆昭看见河灯顺着水流漂远,灯壁上的狼头在月色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在西北军营,他们一起放的孔明灯。 “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的中秋吗?”江砚辞的声音带着点怀念,“你偷偷从军营跑出来,给我带了块玫瑰酥,结果被巡夜的校尉抓住,罚你站了半宿岗。” 陆昭笑了。他记得那晚的月色也这样亮,少年把玫瑰酥掰了一半给他,说“有福同享”,自己却把大半都塞回他手里。那时的军营冷得像冰窖,可两人揣着半块酥饼,却觉得暖得很。 “明年开春,我们去西北看看吧。”陆昭的指尖划过石桌上的刻痕,那里的“昭”和“辞”已渐渐清晰,“看看老兵们,看看我们守过的城,看看戈壁上的月亮,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圆。” 江砚辞的眼亮了起来,像落了星光。“好啊。”他凑近,唇轻轻碰了碰陆昭的唇角,“还要带上玫瑰酥,就像当年你带给我那样。” 月色漫过银杏树梢,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陆昭望着对方眼底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半生的颠沛,都只是为了此刻的圆满——有良辰,有故交,有身边人,有说不尽的来日方长。 除夕的雪落得纷纷扬扬,新宅的院里挂起了红灯笼,照亮了银杏树上的积雪,像挂满了碎银。陆昭在厨房帮江砚辞包饺子,对方系着件石青围裙,腰间的玉佩随动作轻轻晃动,与他腕间的枪缨红绸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要包个铜钱进去。”江砚辞往饺子里塞了枚铜钱,脸上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猫,“谁吃到,来年就顺顺利利。” 陆昭笑着帮他擦掉面粉,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脸颊。窗外传来爆竹声,是镇上的百姓在守岁。他想起离京前的那个除夕,他们在太医署守着伤,江砚辞用银勺喂他喝药,说“等病好了,我们去江南过除夕”,那时的药很苦,可对方的指尖很暖。 “老兵们都来了。”张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笑,“带了些西北的腊肉,给少将军和陆将军添个菜!” 江砚辞迎出去时,陆昭看见他悄悄把那枚包着铜钱的饺子放在自己碗里。雪光映着他的侧脸,发间的兰草簪在灯笼下泛着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少年把最后一块玫瑰酥塞给他,说“昭昭吃,有力气”。 守岁的酒喝到半夜,老兵们说起当年在西北的趣事,有人说陆昭追着野狼跑了三里地,只为给江砚辞摘朵戈壁上的花;有人说江砚辞为了给陆昭补甲,绣坏了十根针。江砚辞的耳尖红了,陆昭却握紧他的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像在说“都是真的”。 亥时的钟声敲响时,陆昭咬到了饺子里的铜钱。江砚辞笑着拍手,说“果然是你”,却在转身添酒时,悄悄红了眼眶。陆昭跟出去,在廊下从背后抱住他,玄甲的冷意混着对方的体温,像极了他们共度的每一个寒冬。 “昭昭。”江砚辞的声音带着点酒意,“谢谢你。” 陆昭的吻落在他的发顶,带着雪的清冽:“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在柴房外捡到冻僵的少年,从此生命里有了牵挂;想起宫宴上,对方替他挡的那支箭,血染红了石青锦袍,却笑得说“没事”;想起江南的雨,马场的风,听雨轩的茶——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此刻的相守。 雪还在下,灯笼的光在雪地里晕开片暖黄。两人站在廊下,看院里的银杏被雪压弯了枝,像个鞠躬的老者,见证着这世间最安稳的幸福。远处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近处是屋内的欢声笑语,陆昭忽然觉得,这就是他要守的山河——不是金銮殿的龙椅,不是边关的城楼,而是身边这个人,和这满院的烟火气。 开春后的第一个晴天,陆昭教江砚辞用云纹箭。靶场的草刚绿,兰草在墙角开得正好,江砚辞的箭虽有些偏,却稳稳地落在靶上。陆昭走上前,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教他调整姿势,箭杆上的“昭”与“辞”字在阳光下挨在一起,像两颗永不分离的星。 “你看,中了!”江砚辞的声音带着雀跃,发间的兰草簪晃了晃,“我说过我能学会的。” 陆昭笑了,从箭囊里抽出支新箭,刻上今天的日期。他们有个约定,每学会一个新技能,就刻一支箭,如今箭囊里已有十几支,有学骑射的,有学酿酒的,还有支刻着“第一次包粽子”,歪歪扭扭的,却格外珍贵。 “镇上的玫瑰酥作坊开张了。”陆昭帮他理了理弓弦,“掌柜的让我们去题个字,挂在门楣上。” 江砚辞的眼亮了起来:“就题‘昭辞居’好不好?”他凑近,唇擦过对方的唇角,“我们的名字,永远在一起。”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刚要说话,却被对方捂住嘴。“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砚辞的眼底映着春光,“我也是。” 靶场的风拂过,带来兰草和玫瑰的清香。陆昭望着对方笑起来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漫长的余生,有了最清晰的模样——是江南的雨,是马场的风,是老宅的银杏,是身边这个人。那些藏在刀光剑影里的深情,那些埋在岁月尘埃里的约定,终将在这寻常的日子 第9章 边关月,故园心 寒露刚过,西北的急报就随着雁阵落在江南新宅的案上。陆昭展开羊皮地图时,指腹划过“黑风寨残部”的标记,那里的狼头符号被红笔圈住,与十二年前江明远通敌的密信上,纹样分毫不差。 “他们联合了西域的回纥部,在嘉峪关外烧了三座驿站。”江砚辞的指尖点在地图边缘的小字上,那里记着“粮草损耗三成”,墨迹是噬心墨特有的青蓝色——显然是西北军斥候用暗号传来的急报。他昨夜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的绯红玉带被束得更紧,袖口的冰蚕丝银线在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在太和殿丹陛上,准备随时出鞘的短匕。 陆昭的手按在案上的云纹箭囊上,箭杆上的“昭”字被摩挲得发亮。他想起三个月前,镇南王的密信里说“黑风寨余孽在西域养精蓄锐,恐有异动”,那时江砚辞正趴在廊下教张叔的儿子画狼头标记,阳光落在他发间的兰草簪上,暖得让人忘了边关的风霜。 “我得回去。”陆昭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扫过院角的银杏——今年的叶子黄得早,落在石桌上,像铺了层碎金。那是他们去年亲手栽的,江砚辞说“等它长到老宅那棵那么粗,我们就把名字刻在最高的枝桠上”。 江砚辞没有抬头,只是将案上的玫瑰酥往他手边推了推。酥饼上的蜜饯摆成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地图上的嘉峪关:“我跟你一起去。”他忽然抬头,眼底的光比寒夜里的星子还亮,“当年你说过,险境要同生共死。”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昨夜起夜时,看见对方在灯下翻检旧物——那套石青锦袍被叠得整整齐齐,袍角的血迹已洗得发白,却仍能看出当年宫宴上留下的刀痕;那枚绯红玉带被擦得锃亮,带扣上的云纹与自己箭囊上的纹样严丝合缝。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西北冷,把这件棉甲带上。”陆昭从箱底翻出件玄色棉甲,甲片内侧绣着兰草,是江砚辞去年冬天绣的,“还有这个。”他将块玫瑰酥塞进对方怀里,酥饼用油纸包着,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路上吃。” 江砚辞的耳尖红了,却故意板着脸把棉甲推回来:“你的旧伤比我重,该你穿。”他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里面是雪魄草熬的药膏,“每次换药记得涂,别像在芦苇荡那次,硬扛着疼得直冒冷汗。” 收拾行装时,陆昭看见江砚辞把那支刻着“第一次同骑”的云纹箭塞进箭囊,又将两人交缠的玉佩红绳系得更紧。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卷起,落在打包好的行囊上,像片舍不得离去的影子。 赶往西北的马车行至第五日,官道旁的胡杨开始落叶。陆昭掀开车帘,看江砚辞靠在窗边假寐,玄色劲装的领口散开半寸,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红痕——那是出发前夜,自己按出来的印子。那时对方咬着唇不肯出声,发间的兰草簪蹭过他的下颌,痒得像江南的雨丝。 “醒了?”江砚辞忽然睁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前面就是玉门关,过了关,就是西北军的地界了。”他从怀里摸出块玫瑰酥,酥饼有些受潮,却仍带着甜香,“你看,还没吃完。” 陆昭接过酥饼,咬下时忽然注意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这些日子练箭磨出来的,比在江南时厚了许多。他想起出发前,对方在靶场练到暮色四合,箭杆上的冰蚕丝银线被汗水浸得发亮,却仍笑着说“再练十支就好”。 “玉门关的守将是赵老将军的儿子。”陆昭擦去他唇角的糖粉,“当年你父亲救过他,见了云纹箭,会信我们。”他忽然握紧对方的手,指腹碾过腕间的银铃,“过了关,可能就有硬仗要打。” 江砚辞的手顿了顿,反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不怕。”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你在,哪里都是安稳地。” 马车刚过玉门关,就见一队骑兵候在关下。为首的校尉看见陆昭箭囊上的云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陆将军、江少将军!”他甲胄上的狼头标记在夕阳下泛着光,与江砚辞腰间的玉佩纹样分毫不差。 “黑风寨的动向如何?”江砚辞翻身下车,玄色劲装在风里展开,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校尉递上密信,字迹潦草却有力:“他们在月牙泉设了埋伏,说要……要拿少将军的人头祭旗。” 陆昭的手瞬间按在枪柄上。他瞥见江砚辞的指尖微微发白,却仍笑着拍了拍校尉的肩:“正好,我也想会会他们,看看是谁给的胆子,敢动江家的人。” 当晚宿在军营时,陆昭被帐外的动静惊醒。掀帘一看,见江砚辞站在帐前的胡杨下,正对着月光擦拭短匕。刀光映着他的侧脸,眉尾微微扬起,像极了江老将军当年在沙盘前的模样。 “睡不着?”陆昭走过去,将件棉袍披在他肩上。 江砚辞的动作顿了顿,短匕的寒光在月下晃了晃:“在想十二年前,父亲就是在这里被伏击的。”他忽然转身,眼底的月光碎成一片,“他们说,父亲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玫瑰酥,是母亲亲手做的。” 陆昭从背后抱住他,棉袍的暖意混着对方的体温,像团驱散寒意的火。“今夜的月亮,跟那年雪夜的很像。”他的下巴抵在对方发顶,闻到兰草香混着风沙的味道,“但这次,我不会让你有事。” 胡杨的叶子在风里簌簌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江砚辞反手握住他的手,短匕的刀柄硌着两人的掌心,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远处传来巡营的梆子声,近处是彼此的心跳,陆昭忽然觉得,这边关的夜再冷,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便处处是归宿。 月牙泉的沙在晨光里泛着金。陆昭勒住马缰,看江砚辞的玄色劲装在沙丘后隐现,对方腰间的绯红玉带在沙地里格外醒目,像道随时会出鞘的闪电。昨夜的密信上说,黑风寨的主力藏在泉眼西侧的石窟里,那里有他们囤积的粮草和兵器。 “左翼交给你。”陆昭的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枪缨的红绸缠在腕间,与江砚辞的玉佩红绳轻轻相撞,“记住我们的暗号,三箭连射,就是我需要支援。” 江砚辞点头,从箭囊里抽出支云纹箭搭在弓上:“你也小心。”他忽然凑近,唇擦过陆昭的耳垂,带着沙粒的粗糙感,“等打赢了,我给你做玫瑰酥,用月牙泉的水和面。” 号角声起时,陆昭的长枪已刺穿第一个敌人的咽喉。他看见江砚辞的箭如流星般掠过沙丘,每支箭都正中敌人的咽喉——那是他亲手教的准头,说“对付杂碎,不必留情”。 厮杀声里,陆昭注意到石窟顶端的旗帜在晃动,旗上的狼头被人用鲜血改画成了骷髅——那是回纥部的标记。他心头一紧,刚要发信号,就见江砚辞的方向突然升起浓烟——是遇袭的信号! “江砚辞!”陆昭的长枪横扫,枪杆撞开敌人的弯刀,翻身下马往左翼冲。沙地里的血渍蜿蜒曲折,像条狰狞的蛇,他看见江砚辞的玄色劲装落在沙丘后,上面沾着暗红的血。 “我在这。”江砚辞的声音从石窟后传来。陆昭冲过去时,看见他正靠在石壁上喘气,右腿的箭伤又裂了,血浸透了劲装,却仍紧紧攥着那支刻着“第一次同骑”的云纹箭,“别过来,有埋伏!” 话音未落,石窟顶突然滚下巨石。陆昭猛地扑过去将他按在身下,巨石擦着他的玄甲砸在沙地里,震起的沙粒迷了眼。他听见江砚辞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对方的手按在他后背的旧伤上,声音发颤:“你流血了……” “没事。”陆昭拽起他往泉眼跑,那里的芦苇丛可以藏身,“还记得在江南芦苇荡吗?我们也是这样跑的。” 江砚辞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那次你中了毒,却还把我护在怀里。”他忽然弯腰,从沙地里拾起支箭,箭杆上刻着“辞”字,“这是你当年送我的第一支箭,我一直带在身上。” 两人躲进芦苇丛时,陆昭才发现他的手臂被划伤了,血正顺着指尖滴进泉里,染红了一小片水。他撕下衣襟要包扎,却被对方按住手:“先处理你的伤。”江砚辞的指尖抚过他后背的伤口,那里的血正透过棉甲渗出来,“你总这样,把我护得太好。” 陆昭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因为你是我要护一辈子的人。”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柴房里对少年说的话,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记一辈子。 远处传来西北军的号角声,是援军到了。陆昭扶着江砚辞走出芦苇丛,看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黑风寨的残部已被剿灭,石窟里的粮草正被搬出来,陆昭忽然觉得,这月牙泉的水再清,也清不过此刻对方眼底的光。 胜仗后的军营里,篝火燃得格外旺。陆昭坐在帐外,看江砚辞给老兵们讲江南的趣事,对方穿着他的棉甲,显得有些宽大,发间的兰草簪在火光里泛着光,像颗温暖的星。 “少将军还记得吗?当年你总偷拿陆将军的玫瑰酥。”张叔的儿子举着酒囊大笑,他如今已是个半大的少年,甲胄上的狼头标记是江砚辞亲手画的。 江砚辞的耳尖红了,却仍笑着回嘴:“那是他自愿给我的。”他回头看了眼陆昭,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再说,我后来还给他绣了箭囊呢。” 陆昭走过去,将件披风搭在他肩上。篝火的光映着对方的侧脸,他忽然注意到江砚辞的眉尾多了道浅疤,是月牙泉之战时被沙粒划伤的,却丝毫不影响容貌,反倒添了几分英气。 “镇南王的信到了。”陆昭把密信递给他,信上写着“新帝准了我们的奏请,黑风寨余党交由地方处置,西北军暂由你二人统领”。 江砚辞展开信时,篝火突然“噼啪”响了声,火星溅在他的棉甲上。陆昭伸手去拍,指尖触到甲片内侧的兰草绣纹,那里还留着对方的体温,像藏了团江南的春阳。 “等安定了,我们去看看父亲的旧营吧。”江砚辞的声音带着点怀念,“他说过,那里的星空比任何地方都亮。” 陆昭点头,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玫瑰酥——是出发前带的最后一块,虽有些干硬,却仍能尝出江南的甜。“给。”他塞进对方手里,“就当提前庆祝。” 江砚辞咬了口酥饼,忽然靠在他肩上。篝火的暖意混着对方的体温,像极了在江南新宅守岁的那个冬夜。“昭昭,”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星空,“我们在边关住些日子好不好?看看父亲守过的城,看看你说过的戈壁落日。” 陆昭的手按在他的发顶,那里的兰草簪硌着掌心,却让人安心。“好。”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等雪化了,我们就去戈壁,我教你骑骆驼,就像当年教你骑马那样。” 篝火渐渐暗下去时,老兵们唱起了西北的歌谣。江砚辞靠在陆昭怀里,玄色劲装的袖口与对方的玄甲相触,像两段终于找到归宿的命。远处的狼嚎声隐隐传来,近处是彼此的呼吸,陆昭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不是江南的烟雨,不是京城的宫阙,而是边关的月色下,能与你并肩看遍风沙。 开春后的戈壁,终于褪去了寒意。陆昭牵着骆驼站在沙丘上,看江砚辞穿着新做的胡服走来,腰间的绯红玉带被风沙磨得发亮,发间的兰草簪换了支新的,是用戈壁上的红柳木做的,簪头刻着小小的云纹。 “这骆驼比马难骑多了。”江砚辞翻身上驼时,差点摔下来,玄色胡服在风里展开,像只笨拙的蝶。 陆昭笑着扶住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抓紧了。”骆驼起身时,两人的发梢缠在一起,红柳木簪的清香混着对方的兰草香,在风沙里漫开来。 他们去了江老将军的旧营,营盘的石墙上还刻着当年的布防图,图边的“守”字被风沙侵蚀得只剩轮廓,却仍能看出是江老将军的笔迹。江砚辞伸手抚摸那些刻痕,指尖忽然触到个小小的狼头——是他幼时刻的,旁边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昭”字。 “你看。”江砚辞的声音发颤,“我们早就在这里留下过记号。” 陆昭从箭囊里抽出两支云纹箭,插在营盘的石缝里。箭杆上的“昭”与“辞”字在阳光下挨在一起,像两个永不分离的影子。“现在,我们把记号补全了。” 归江南的前一夜,陆昭在军帐里收拾行装。江砚辞坐在案前,用噬心墨给镇南王写回信,笔尖的青蓝色墨迹在纸上晕开,像片小小的星空。他忽然停下笔,在信末画了个小小的狼头,旁边画着颗心,里面写着“昭”和“辞”。 “在画什么?”陆昭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 江砚辞把信纸往他面前推了推,耳尖红得像戈壁上的沙棘果:“给镇南王看看,我们很好。”他忽然转身,唇擦过陆昭的下颌,“回去后,我们把银杏树下的石桌刻完吧,再种些兰草,像在边关看到的那样。” 陆昭的喉结滚了滚,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好。”他想起江南新宅的雨,想起马场的风,想起那些寻常日子里的甜,“还要在院里挂两盏河灯,一盏画云纹,一盏画狼头,让它们永远照着我们的家。” 启程的那天,西北军的将士们在关下送行。陆昭看见张叔的儿子举着支云纹箭,箭杆上刻着“盼归”二字,像个小小的承诺。江砚辞翻身下马,将那支红柳木簪插在营盘的石缝里:“等我们再来,就用它换新的记号。” 骆驼行至戈壁尽头时,陆昭回头望了眼边关的方向,月色正漫过雪山,像条银色的路。江砚辞靠在他怀里,红柳木簪的清香在风沙里若有若无,像个温柔的提醒——无论走多远,总有个人,会与你共赴归期。 回到江南新宅时,银杏已抽出新绿。陆昭扶着江砚辞走进院门,看见张叔的儿子正在院里刻石桌,石桌上的“昭”和“辞”已初具雏形,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骆驼,像在记录他们的边关之行。 “少将军,陆将军!”少年蹦起来,手里的刻刀还沾着木屑,“你们看,我把月牙泉画在桌角了!” 江砚辞走过去,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刻痕,忽然笑了:“刻得真好。”他从袖中摸出支云纹箭,箭杆上有着两字——月玉 第14章 归处 江南的雪来得悄无声息。陆昭推开窗时,院角的银杏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层薄雪,石桌上的刻痕被雪填满,“昭”与“辞”二字反倒愈发清晰,像老天爷特意描了遍白边。 江砚辞正蹲在廊下烤火,手里捧着个白瓷碗,里面是刚熬好的银杏甜汤。他穿着件厚厚的锦袍,领口露出半截绯红玉带,发间的玉簪沾了点雪沫,暖光映着,倒像落了片会发光的雪花。 “醒了?”江砚辞抬头时,眉尾的疤在火光里若隐若现,“快过来暖暖,这汤熬了两个时辰,银杏是去年收的那筐。” 陆昭走过去,接过汤碗时指尖触到滚烫的瓷壁,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低头喝了口,甜香里带着淡淡的草木气,像极了在边关军营喝的那碗,只是少了风沙的粗粝,多了几分江南的绵柔。 “张叔的儿子呢?”陆昭扫了眼空荡荡的院子,往日里总蹦蹦跳跳的少年不见踪影。 “被他爹叫去扫雪了。”江砚辞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溅起,“说要把石桌周围的雪扫干净,等天晴了好刻星星。” 陆昭笑了,想起在玉门关时说要搭观星台,回来后忙着处理回纥的后续事宜,倒把这事忘了。他看江砚辞捧着汤碗的手,指腹的薄茧比去边关前淡了些,却仍能看出常年握弓的痕迹,像藏着无数个练箭到暮色四合的黄昏。 “镇南王的信到了。”陆昭从袖中摸出信纸,火盆的光映着青蓝色的字迹——那是用噬心墨写的,“说新帝下旨,追封江老将军为镇西侯,还说……要我们回京受封。” 江砚辞的动作顿了顿,汤碗在手里晃了晃,几滴甜汤溅在炭火上,滋滋冒起白烟。“回京?”他的声音有些发涩,“我们不是说好了,就在江南住着吗?” “只是受封,”陆昭握住他的手,指尖擦过他微凉的指节,“领了旨就回来,不常住。”他想起十二年前的太和殿,江老将军穿着石青锦袍跪在丹陛上,背后是明晃晃的刀光,“再说,也该让父亲的牌位进宗祠。” 江砚辞低头喝了口甜汤,睫毛上沾了点水汽:“那……去了就回?” “去了就回。”陆昭替他拂去发间的雪沫,玉簪的暖光透过指尖传来,“回来继续刻石桌,种兰草,挂河灯。” 启程去京城的前一夜,江南下了场大雪。两人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桌旁,看雪花落在刻痕里,又被炭火的热气融成水珠,顺着“昭”与“辞”的笔画往下淌,像两行无声的泪。 江砚辞忽然拿起刻刀,在石桌边缘添了个小小的京城轮廓:“这样,就算我们去了京城,也像把家带在身边。” 陆昭接过刻刀,在轮廓旁刻了支云纹箭,箭尖指向江南的方向:“再刻支箭,让它替我们守着家。”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布包,见他们看过来,红着脸跑过来:“陆将军,少将军,这个给你们。” 布包里是两支新刻的云纹箭,箭杆上分别刻着“平安”二字,箭尾还系着红绳,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格外紧实。“我刻了三天,”少年挠着头,“你们带着,就像我在身边保护你们。” 江砚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我们回来,教你刻回纥的金线花纹。” 马车驶出江南新宅时,雪已经停了。陆昭掀帘望去,见少年站在院门口,手里举着那支刻着“盼归”的云纹箭,像尊小小的雪人。江砚辞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仿佛听见石桌上的刻痕在雪下轻轻作响,像在说“早些回来”。 京城的雪比江南的烈。马车驶进朱雀门时,寒风卷着雪沫扑过来,陆昭下意识地将江砚辞往怀里带了带,看他发间的玉簪在风雪里泛着光,像极了边关雪夜里的星子。 住进驿站的第一晚,江砚辞翻出那套石青锦袍。袍角的刀痕被细心缝补过,却仍能看出当年宫宴上的惊心动魄。他抚摸着那些针脚,忽然说:“当年父亲就是穿着这件袍子,在太和殿被诬陷的。” 陆昭从背后抱住他,锦袍的料子有些硬,却带着熟悉的气息——那是江老将军的味道,混着兰草香和硝烟味。“这次,我们替他把冤屈洗干净。” 受封那日,太和殿的丹陛上铺着红毯,新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温和地看着阶下的两人。陆昭穿着银甲,江砚辞则换上了那套石青锦袍,腰间的绯红玉带与陆昭箭囊上的云纹遥相呼应,像两道跨越岁月的光。 “江老将军忠君爱国,乃我大齐之楷模。”新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今追封江明远为镇西侯,其子江砚辞袭爵,陆昭护国有功,封镇北将军,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江砚辞接过侯印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忽然想起在父亲旧营烧供词的那个清晨,火苗也是这样舔舐着指尖,带着点灼人的暖意。他抬头望向殿外,风雪正穿过廊柱,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其中一双,定是父亲的。 出了太和殿,江砚辞忽然笑了,把侯印往陆昭怀里一塞:“拿着,我还是喜欢江南的石桌。” 陆昭接住印,看他眉尾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那我们明日就回江南。” 回江南的马车驶离京城时,江砚辞从袖中摸出块玫瑰酥,油纸被风雪浸得有些潮,却仍带着甜香。他把酥饼递到陆昭嘴边,眼底的笑意像融了的雪水:“你看,京城的雪再大,也冻不坏我们的玫瑰酥。” 陆昭咬下酥饼,甜意漫开时,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雪都成了背景,只有身边人的温度,才是最真切的实在。他想起在玉门关的城楼,江砚辞说“有你在,哪里都是暖的”,原来真的是这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是刀光剑影的太和殿,也能走出江南烟雨的温柔。 马车行至江南地界时,雪已经化了。院角的银杏抽出了嫩芽,石桌上的刻痕里积着融化的雪水,“昭”与“辞”二字在水光里浮动,像两条终于游回家的鱼。 张叔的儿子蹦蹦跳跳地迎出来,手里举着支云纹箭:“我把星星刻好了!” 两人走进院子,见石桌上果然添了密密麻麻的星子,每颗星都刻得小小的,却闪着倔强的光。少年指着最大的那颗:“这颗是少将军,旁边那颗是陆将军,你们永远挨在一起。” 江砚辞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刻痕,忽然回头看向陆昭,眼底的光比星子还亮:“你看,我们的家,越来越好了。” 陆昭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春风拂过院角的兰草,带来清冽的香气,混着玫瑰酥的甜,在空气里漫开来。他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好的风景,不是京城的宫阙,不是边关的落日,而是江南新宅的晨光里,石桌上的刻痕映着两人的影子,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暮色降临时,两人坐在石桌旁,看夕阳透过银杏的新叶洒下来,在刻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砚辞忽然拿起刻刀,在星子旁边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彼此的方向。 “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就算我们老了,走不动了,也知道哪颗星是对方。” 陆昭握住他的手,一起在箭头旁刻下了两个小小的字——“归处”。 晚风掠过院角的兰草,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近处是彼此的呼吸,陆昭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再长,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便处处是归处,夜夜是心安。 第15章 江南春 江南的春来得张扬,院角的兰草抽了新芽,紫莹莹的花苞藏在叶间,像攒了满院的星子。陆昭蹲在石桌旁,看江砚辞用小铲给兰草松土,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点泥,发间的玉簪却依旧亮得温润,暖光映着他眉尾的疤,竟生出几分孩子气的鲜活。 “慢点,别把根铲断了。”陆昭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那里还留着练箭时磨出的细痕,像藏着无数个晨光熹微的靶场。 江砚辞反手拍开他的手,却把小铲递过来:“你来你来,我去看看玫瑰酥烤好了没。”转身时,玄色的腰带在长衫下晃了晃——那是陆昭新给他做的,带扣上的云纹比旧款更深些,说是“经得起岁月磨”。 陆昭笑着接过小铲,看他趿着木屐往厨房跑,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片去年的银杏叶。院门外传来少年的笑声,张叔的儿子正举着支云纹箭,跟邻家的孩子炫耀:“这是陆将军教我刻的,你看这狼头,凶不凶?” 兰草的根须在土里盘得紧实,陆昭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忽然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竟是枚小小的狼头印章,玉石的质地不算好,却被摩挲得光滑,正是十二年前江砚辞在父亲旧营刻的那枚。 “找到了?”江砚辞端着玫瑰酥从厨房出来,鼻尖沾着点面粉,“我就说埋在兰草底下了,你还不信。” 陆昭把印章递给他,看他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狼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原来是嵌了两颗小小的琉璃珠,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当年偷拿了母亲的嫁妆珠,”江砚辞的耳尖红了,“怕被发现,就嵌在这印章里。” 陆昭捏起印章,在石桌上的“昭”字旁边轻轻一按,狼头的印记清晰地拓在刻痕里,像给名字盖了个俏皮的章。“正好,”他笑着把印章塞进对方手里,“以后我们的石桌,就用它当印泥。” 春风忽然卷着雨丝飘进来,打在兰草的花苞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江砚辞把玫瑰酥往石桌中间推了推,蜜饯摆成的箭头正对着那枚狼头印:“快吃,不然要受潮了。” 陆昭拿起一块,咬下时忽然瞥见他指尖的面粉,伸手替他擦掉,却被反握住手腕按在石桌上。江砚辞的唇凑得很近,带着玫瑰酥的甜香:“上次在京城,你说回来要教我刻金线花纹的。” “急什么。”陆昭笑着啄了下他的唇角,“等雨停了,我把工具箱翻出来。” 雨下了整整半日,院角的银杏叶被洗得发亮,石桌上的刻痕积了层水,狼头印在水光里浮动,像活了过来。江砚辞靠在陆昭怀里看雨,忽然指着檐下的燕子窝:“去年的燕子回来了。” 陆昭抬头,见两只燕子正衔着泥筑巢,翅膀上的雨珠闪着光。“跟我们一样,”他低头吻了吻对方的发顶,“不管走多远,总会回家。” 雨停时,夕阳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给兰草的花苞镀上了层金边。陆昭翻出工具箱,里面的刻刀被磨得发亮,还有几缕金灿灿的线——是从回纥使者的腰带上拆下来的,江砚辞说“留着做纪念”。 “看好了。”陆昭拿起刻刀,在石桌的星子旁刻下一道弧线,再将金线嵌进去,瞬间有了流星划过的模样,“这样嵌,线才不会掉。” 江砚辞学得认真,指尖被刻刀划了道小口也没察觉,直到血珠滴在石桌上,才“嘶”地吸了口气。陆昭赶紧拉过他的手,用帕子按住伤口,声音里带着嗔怪:“跟你说了慢点。” “没事。”江砚辞抽回手,把嵌好金线的流星举到他面前,眼底的光比金线还亮,“你看,像不像在玉门关看到的那颗?” 陆昭望着石桌上的流星,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江砚辞靠在他怀里说“关外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亮”。那时的篝火噼啪作响,远处的狼嚎声隐隐传来,却不如此刻石桌上的金线流星,来得真切而温暖。 暮色漫进院子时,石桌上已经添了好几颗嵌金的星子。少年举着新刻的云纹箭跑进来,箭杆上缠着金线,像条小小的流星:“我也学会了!” 江砚辞笑着接过箭,往他手里塞了块玫瑰酥:“刻得好,以后这石桌的星子,就交给你了。” 少年欢呼着跑出去,陆昭忽然从背后抱住江砚辞,下巴抵在他发间的玉簪上。兰草的香气混着玫瑰酥的甜,在晚风里漫开来,像首未完的诗。 “还记得在月牙泉,你说要用那里的水做玫瑰酥吗?”陆昭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记得,”江砚辞转身搂住他的腰,眼底的光映着石桌上的星子,“等兰草开了花,我们就去月牙泉,这次带上烤炉。” “还要带上刻刀,”陆昭补充道,“在泉边的石头上,刻上我们的名字。” “还要带上狼头印章,”江砚辞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盖个大大的印。”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动了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带起的风拂过石桌,金线流星在暮色里闪着光,像无数个被记住的瞬间。陆昭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陪你种兰草,刻星子,烤玫瑰酥,把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酿成了柴米油盐的甜。 夜深时,两人坐在石桌旁看星星。江南的星空虽不如关外璀璨,却带着湿润的暖意,像被水洗过的绸缎。江砚辞忽然指着两颗挨得很近的星:“那是我们。” 陆昭握住他的手,一起放在石桌上的刻痕上。“昭”与“辞”在月光里泛着浅淡的光,旁边的狼头印、骆驼、月牙泉,还有嵌着金线的流星,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陆昭低头,吻落在江砚辞眉尾的疤上,带着兰草的清香:“睡吧,明天还要给兰草浇水。” 江砚辞没动,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再坐会儿,听听燕子睡觉。” 其实燕子早就安静了,只有院角的兰草在夜里生长,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时光在轻轻走动。陆昭抱着他,闻着玉簪的暖香,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再长,也长不过彼此相守的岁月。 第二日清晨,陆昭被一阵清甜的香气唤醒。走到院角时,见兰草开了第一朵花,紫莹莹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旁边的石桌上,江砚辞正用狼头印章,在“昭”与“辞”的刻痕间,盖下一个小小的印。 晨光透过银杏的新叶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陆昭忽然想起在边关的无数个日夜,那些风沙、厮杀、生死与共,原来都只是为了此刻——有个人陪你看兰草开花,在石桌上刻下彼此的名字,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模样。 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江砚辞的腰。兰草的香气混着玫瑰酥的甜,在晨光里漫开来,像个温柔的承诺,岁岁年年,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