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寄存店》 第1章 第一段交易(1) 八月某日的傍晚。 一场大型漫展刚刚散场,其中自然有很多参与者选择乘坐同一班公共交通。 在这趟格外五颜六色的地铁上,一名戴金黄色假发的女生本来正怀抱纸袋,闭着眼睛用耳机听歌,忽然叮咚一声,有信息发来。 【136……:小辛你好,我是戴宁,我们念同一所中学,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与我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等下有空见个面聊聊吗?地址是xxxx路xx号嘟嘟早餐店隔壁。】 戴宁?女生面露疑惑,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有这么一个同学。 但紧接着,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口罩下的嘴角扬起会心微笑。一段新的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真实得毋庸置疑,让这个名字变得亲切。 她回复:【好呀,我大概在6点前后能到那边,不见不散。】 晚上6点,女生赶到了对方所说的地址附近。 因为时间有点紧,她没有回到住处换衣服,反正身上穿的是很正常的便装,脸上的妆容也不太重,假发没做夸张的造型,见个曾经的朋友是没关系的。 对方选择的地点也很平常,是条人流稀稀拉拉的老旧居民区外的街道,整条街除了经营小型餐饮的店铺就是卖些杂货之类,一点也不危险。 位于早餐店隔壁的这家店有着颜色黯淡的雕花木门,没有挂锁,漆层剥落,门面不是很大,没有招牌,但房檐下挂着个橘色底的小牌子,有“寄存”的字样。 夏季的这时,天还远远没有黑,在夕阳的照耀下,小店隐没在风格杂乱的一众店铺之间,看上去并不奇怪。 女生没有多想,试着推开门扇,动手时并未察觉到任何阻力。 渐渐展露女生在眼前的是一些同样略旧的木桌椅轮廓,安安静静,柜台后由于光线不足,一时间看不清楚有着什么。 就在她迈进昏暗的店铺瞬间—— 她刚刚放进口袋的手机自动亮起,与“同学”往来的那两条消息如蒸发般完全消失,随后屏幕重新暗了下去。 有风吹进来,带着蒸煮与煎炒的食物气息,带着野草与行道树在夏季沸腾的生命力、工业化的一切烟尘、人声、鸟与虫鸣,以人世间丰沛而无可拒绝的力量将某个人重新唤醒,连着整间店铺一起,重新出现了呼吸。 而名叫辛云莓的女生自己却骤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至少她的身体是切切实实地失去了控制,软绵绵地倚着门扇滑到地上,还好有纸袋和里面装满的纸制品阻隔,最终歪在木地板上的样子看上去没有摔痛摔伤。 古怪在于,明明店门就这样大敞着,外面的街上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却没有谁发现倒在店门里侧的女生。 辛云莓僵硬而艰难地从柜台后站起来,下意识去查看“自己”的状况,明明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此刻竟然遥远得像长跑的最后一段路似的。 她只觉得身体沉重异常,每个关节都迟滞得像塞满了细沙,眼珠火烧火燎般刺痛,视野模糊,呼吸也是仿佛坠入噩梦深处一般完全用不上力气,光是走完这数步远的路程就已经用尽了力气,几乎是跪倒在自己身边,伸出手去触碰鼻息。 幸好,在冰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皮肤后,这种症状便开始缓解,一切痛苦和凝滞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一点身体微微发冷的余波……这让一切神经正常的人都会为此露出似哭似笑的感动表情,仿佛迎来救赎。 啊,我还活着……辛云莓慢吞吞地得出这个结论,看起来,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但既然我躺在这里,现在的我是谁? 以及,如果回不去了那该怎么办?虽然是前几天已经离职了所以放心地去漫展大玩特玩,但家还没有搬呢。 她依然有些费劲地抱起自己的身体,好好安置在柜台旁那个铺了软垫的老式长椅上,迟缓地眨着眼睛,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保持金发睡美人造型的自己的脸。 这次没有任何转机发生,更坏的消息是她觉得现在的身体又开始发僵了。 在本能驱使下,她站起身,重新以更体面的状态走向店门口,亲手掩起门扇,又回到柜台后坐好。 即使重新关上门,店铺里也没有回到沉眠的状态,反而因此,与外面那条寻常街道隔绝开后,店内盘桓的某些与她此刻相连的东西流动得更湍急。 但下一步该怎么做?辛云莓再怎么叩问本能也只能遗憾地面对一片茫然。 身体残留的记忆只提示到这一步了,干净得可怕。 辛云莓有点苦恼,但还不算多,柜台附近和后面空荡荡的置物架上似乎还遗留着微弱的庇护,让她能多将行动力保持片刻,不至于很快滑落回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阶段。 她正试图在柜台后找到镜子一类的东西,弄清自己现在的模样,但—— 店门,被敲响了。 陆焉最后的印象是自己给姥姥扫墓后,刚离开公墓不久,或许是迎面而来的夕阳刺眼,她就觉得有些头晕,连忙靠路边停下车子,想下车透透气。 接着她就……到了一家店门外? 看装修,也许是卖小笼包和汤面之类食物的。陆焉想着。 她想起自己很久没吃饭了,因为前一天晚上加班后连夜驱车几个小时回到老家,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父母家里,还没来得及好好吃点什么就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睡下没多久,就在凌晨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又被父母连珠炮似的问题和批评淹没,弄得人几乎偏头痛发作,紧接着就是他们擅自介绍的媒婆和相亲对象跑来叨扰,让她抓起手机和车钥匙,便逃命似的离开了那座老旧的家属楼,出去躲清静。 姥姥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她回来是因为梦到了这位天底下最最好的长辈,梦到小时候在外婆身边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墓碑上的照片微微发黄,照片中老人的头发尚且乌黑,嘴角有笑纹。 她的墓碑静静陪着这个风尘仆仆的、只能在墓园门口买束现成鲜花的女人。 女人挺拔的躯壳里,装着一个委屈得想要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陆焉勉强收回心绪,抬起手敲了敲门。 虚掩着的雕花木门轻柔地荡开……神秘感扑面而来。 店内的装潢还都是木、石与少量金属组成,好在还安装了电灯。暖色灯光洒下,柜台后的人微微抬眼看来,仿佛了然一切。 辛云莓远不像她……“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随着那个身体躯干竟然有些透光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店门口,她竟然感到一阵急切的饥饿。 远比一具规格还在人类范围内的身体,可观得多的数十倍的饥饿。 “这可不能吃啊”和“哇她没有影子!”的慌乱自控与惊讶好奇纠结在一处,反倒让她镇定下来了。 稍加摸索,就能弄明白,这份渴求不仅源自目前身体的本能,还有与其相连的这整家店铺。 “欢迎光临敝店,客人请进。” 总之现在决不能让幽灵姐姐跑掉吧,以剩下的能量条来看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冒牌店长辛云莓嘴上说着礼貌用语,越过幽灵的身体,不留痕迹地将门外的景色收入眼底。 那景色显然不是本来位于城市里的居民区街景,宽宽的空荡柏油路上的条纹和护栏都刷着醒目的白色,隔点距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再远处的背景就是草木丛生的山坡,还长着些红黄的野花。 陆焉本想着不是餐饮店就转身走了,车里应该还有些零食,但被店主微妙的笑容与轻盈话音蛊惑,莫名其妙地当真迈步走了进来。 “你这是卖什么的?”进店后,陆焉环顾四周,收拢起一部分神智,语气不自觉地变成了与家电业看商品谈报价的状态,还打算找找墙上有没有挂经营许可证。可惜她只看见了椅子上抱着动画图案纸袋睡着的陌生女生,因此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坏了,这位客人不是好忽悠的未成年啊,现实的经营关卡果然没有新手任务一说。 陆焉走近以后辛云莓看清她显然已经成熟的外貌,心下暗道不好,打起十二分精神。 辛云莓不紧不慢地起身,并未贸然靠近警惕心与防骗经验十足的成年顾客,反倒随着她一块悠悠环顾店内,毫无招待生意的热忱。 几秒钟后,店主方才开口,这一说话不要紧,陆焉的清醒又有点摇摇欲坠,神秘的青年举手投足都仿佛带着魔力。 他语焉不详地说:“当然是您最想得到的东西。” “我想得到的?那当然是一夜暴富。”陆焉抱着怀,挑剔地说。 别看她表面上防御坚实,其实作为正常的人类,陆焉也有在欣赏店主的美貌。 这位店主拥有一头亮色的橘红长发,被扎成松散的几束垂落在背后,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泛红的白色发丝,却丝毫不显得标新立异,身上是非常简单的衬衫长裤装束,肩上披着一件复古风格的带刺绣的深棕外套,与店里的风格很贴合。 除了将吊坠隐藏在衣领下的颈间细绳,他身上别无其他装饰,一双蓝紫色眼睛秀丽又多情,颜色美得如同闪蝶的蝶翼。 别管是整容还是灯光滤镜,这么好看的平常想看到是得花钱的!而且声音好听,这样的在网上想单独聊天也得花钱!现在还没到付款环节,那我多看几眼就是多赚,不亏。陆焉表示。 双开还需熟练度,到第一篇故事结尾女主才会重新醒来,请耐心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段交易(1) 第2章 第一段交易(2) “那样的商品……是存在的,但很抱歉,它不属于本次交易的范畴,更不出自您的真心。”店主笑意不变,说。 “哪有人不真心想要暴富的,”陆焉听得有点不爽,看在美人的份上姑且没发作,只是随口说了句,“那你到底准备卖什么?没事的话我走了啊。” “何必这么急着离开呢?坐下歇歇吧。”店主悠悠地说,“生魂离体——晒多了日光可不好啊。” 实际上辛云莓是在以招摇撞骗的心态说出这话的,只为留下客人,她看对方身上没有伤痕血迹,从而猜测对方并不是遭遇事故,甚至很可能身体还活着,就像现在的她自己。 陆焉怔住了,她以脖颈僵硬的状态扭曲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以及自己此刻如黑纱般竟能隐约透光的躯干。 “我……我这是怎么了?谁干的?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吗?”她望着那高挑消瘦的身影,有些语无伦次,“我还得回去!不然工作怎么办?贷款……还有……” 陆焉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她不愿意把这事招摇出去,但她确实还以个人名义资助着一名贫穷家庭的学生。固然她拿出的只是工资里对她而言并不算肉痛的一小部分,但那小孩如果断了这份资助,还来得及很快找到下一个好心人吗?会不会像她曾经一样,对父母让她高中辍学的吝啬打算心知肚明,夜里惶恐得睡不着,拼命早起做早餐,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人? “请您放宽心,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是缘分如此。”店主却似乎随着她到访后时间推移而越发怡然,不知从哪摸出一套漂亮的青瓷茶具,倒出了香气沁甜的滚热清茶。 那些长长的橘红发辫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柔美如一束束嫩枝。 “不妨好生想想,您来到这里之前在做什么?又想找回与之相关的何物?”他说。 陆焉还是觉得心慌,只得顺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勉强按捺住心绪,伸手接过店主递上的那只茶杯。哪怕失去实体,但她却真真切切接住了茶杯,让熨帖的热量径直传入心底,同时显得店铺内隐约的灵光更盛。 “我……”陆焉深吸一口气,起初她只能想到姥姥的坟墓,但为了自己,她循着刚刚翻阅过的那些模糊的童年回忆与前日的梦境竭力摸索,而终于捕捉到了什么。 “我前天梦见,我好像有一个妹妹,而且不是父母生的……我小时候,四岁之前是跟着姥姥住的,我姥姥是城里的退休教师,一个人住,她人很好。”陆焉深深吸气,在茶香里眨着逐渐酸涩的眼睛,“真的,她是我最爱的人。” “但是在梦里,我好像是和妹妹一起被她抚养的,我们一起在楼下跑,在花坛里乱钻,四岁之后我被我爸妈接到身边,然后妹妹就不在了。我以前都不记得这件事,直到你提醒之前也没有记起梦里发生过这么一段。” “会是因为这个吗?”她期冀地望向店主。 “也许。”店主没有再回到那未知的柜台后,而是坐在与陌生女生相邻的椅子上,愈发显得身段优雅,“再跟我说说吧,有关于你四岁之前的事。” 我好像开始摸到一些头绪了。辛云莓想。这份底气体现在陆焉眼中,就是店主的仪态与气息愈发舒展自然起来,有着从容的掌控感。就像随着她的精神逐渐适应这具身体而确定的某些信息,比如“我”果然不是人类的事。 毕竟正常人类谁能随意地清楚听见其他人的心跳血流甚至看见病灶所在啊,这绝对不是人类能感知和处理的信息,话说我自己居然已经埋藏了这么多的小毛病吗,幸好已经离职了,辛云莓想。 看在同为长期亚健康上班族的份儿上,之后她会想办法提醒这位客人注意心理压力和饮食导致的轻微胃溃疡,还有静脉曲张和膝关节受损……这方面不收费。 从陆焉的讲述中,辛云莓渐渐了解她第一部分的童年。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又或许她早就想找个人倾诉了,而眼前的店主恰巧拥有足够的亲和力,同时更具备着一份萍水相逢的隔离感,冷漠与温和的配比恰到好处,是个很好的、不必顾虑隐患的倾诉对象。 陆焉的姥姥是一位退休教师,退休金在精打细算下,刚刚够她在分配的老房子里养活自己和一个小女孩。所以陆焉的父母不假思索把她扔给了姥姥抚养,自去折腾他们“赚大钱”的目标。 只是从现在看来,他们显然没有赚到大钱,还住着从陆焉爷爷那边继承来的老楼房,倒是积极地弄出了新的孩子来,这次没再交给老人,而是养在他们身边逗乐,后来又拿孩子的孩子逗乐,生活也显得有滋有味似的,糊涂得恰到好处。 陆焉却没这么糊涂,她先是在姥姥身边学会了人的日子该如何过—— 那些平凡却精心的小炒菜,晚餐桌上用砂锅慢慢煲好的甜汤,春日洗净的玻璃瓶只有巴掌大,插着仔细修剪过的枝条,风蹭着花布窗帘吹进这间没有油渍积尘的老屋,扫落白盈盈的花瓣,掉在小女孩儿伏案摆弄着写了数字的纸卡的手边……钥匙孔转动,姥姥走进家来,从小篮里摸出一颗黄澄澄裹着细绒毛的杏,放在眼巴巴看着的孩子掌心。 过着那样的日子,陆焉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可是四岁以后,那对父母又如当初一般擅自将陆焉要了回去,姥姥也无力拦阻。 回到父母身边后,她一下子就从宝贝变成了个“姐姐”,不再有边边角角都被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抚平的小床和印着小猫玩球的小帘子,遇到父母不顺心时吃一颗番茄充饥都会被骂,偷偷带在身边的几样东西也很快坏了丢了,她哭着问,却没人理。 上学之后的陆焉多么理解教科书里给爷爷写信的小凡卡啊,虽然她不是做学徒的,只是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境遇却一样的寄人篱下,也让小小的她觉得快要活不下去了。 本身她从有记忆以来就看着姥姥的藏书,后来书们更成了她的知己,她感谢当初努力对待书们的自己,让她能抓到那架升学的绳梯。 可是父母却还想把她拖回去。他们明明有儿孙了,还是想干预从小被他们愚弄、发泄和要挟的陆焉。 ……要不是生魂出窍哭不成,辛云莓都要犯愁该怎么给她递纸巾了。 店主固然不像人类,如今芯子里的辛女士却和陆焉没差几岁,很能理解她的境遇。 况且要不是之后受了真委屈,让孩子反反复复回忆对比,有多少人还会记得三四岁功夫的事情? “将来该给的抚养费、医药费,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但是就不能尊重我一次吗?”陆焉梗着脖子说,眼睛硬是憋得有点发红,曾经那个窘迫地跪下恳求三年级学费却被指责丢脸的小孩子在这一刻,又从本来已经被职场打磨得很稳重的状态下露出了棱角。 “……我明白了。” 耐心听完陆焉的倾诉,店主缓缓起身,依然是那副平静又妥帖的样子——别管对方心里怎么想的,只要店主竟没有打算反驳和教育她点什么,这就已经让陆焉心情好多了。 “抱歉,好像跑题了,”她主动认错,“本来是要说妹妹的事,但我确实也没太多印象了……” “您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既然如此,就破例请您和我一起走一趟吧。”店主说罢,弯腰从柜台后提出一只很考究的皮箱。 从他的动作来看,这箱子里要么是空的,要么就是里面的东西没什么分量。 “嗯,好。”陆焉说着连忙站起来准备跟上。一番倾诉后她都快习惯这里神秘的气氛以及好像变成灵体状态的自己了,此刻也是不要瞎给懂行的人添乱的工作思路,店主说什么就乖乖配合,现在的情况可是卖方市场啊。 毕竟,固然她被辛云莓视作当前唯一的指望,但在她眼中的店主,也一样是现在唯一能解决自己灵肉分离问题的人了。 “唯一的注意事项——”店主站在虚掩的雕花木门前,回头看着陆焉。 那双美丽的蓝紫色眼睛里带着悲悯。 “记住,他们看不见您。您一定不要说话,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跟在我身边,否则连永远留在那里都不可能,只会遭遇最痛苦的事。” 站在他身后的陆焉连忙点点头,恨不得把每个字都顺序不差的背下来。倒不是因为店主长得好看,上过班的人都能理解这份狠话说在前头的必要性,想死的尽管不听吧。 店主这才轻轻伸出手,一碰门扇,随即迈步—— 陆焉紧跟着他的步伐走,来到店门外的瞬间,天光大亮。 她环顾四周的景色,脸上的神色茫然又恍惚。 恍惚是源于相隔二十余年的模糊印象,茫然则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把树篱当森林迷宫的孩子。 “这里……前面拐过弯应该有个小卖店!山楂红色招牌的!”陆焉四下环顾着,硬是不敢擅自往前走,只指着一处外壁还有砂石的楼房说。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店主说。 第3章 第一段交易(3) 店主带头走向那处地方,拐过弯来,一面喷绘布做的招牌微微旧了,颜色沉下去的红底衬出白字,果然写着:阳阳小卖部。 玻璃上还用胶贴着简单的字,糖果,副食……字很大,陆焉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定神,魂体不稳。”店主的声音适时传来。 方才身体好像遭遇电波干扰的画面似的整个变模糊的女性慢慢稳定下来,有点黯然地说: “原来是阳阳小卖部……” “我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好多次,还在停电的时候买过蜡烛和火柴,可是之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叫什么。” “常有这样的事。” 店主安慰似的说,实际上却是辛云莓在给自己后续的行动打补丁: “——时间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一道洪水,不会放过任何人,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保留,就能留住的。” 虽这样说着,他脸上也微微露出怅惘,好像同样对过去被磨灭的什么感到茫然。 但他提着手提箱的手却极稳,整个人时刻仪态端正,就好像…… 就好像,那洪流间一块渺小、却总是如此存在着的礁石。 渐渐相信自己正被带回“过去”的陆焉如此想道。 其实辛云莓只是正在从事坑蒙拐骗导致神经紧张,她如果知道陆焉此刻的想法,一定会感激自己曾经报过形体选修课而且没逃课的经历。 虽然在当时,她只是刚巧又刷到年轻人之间流行的脊柱侧弯啦、肋骨小腿骨或者随便哪个骨头外翻啦的疑神疑鬼话题,从而抱着说不定学了能改善一点这些问题的心态去上课的。 可见技多不压身确实是一条很好的道理。 客人站在原地发呆的功夫,辛云莓也不好催:如果她真想不起二十几年前去姥姥家的路应该怎么走,又被其他人戳破,那就太痛苦了。 这会功夫,一个稚嫩但并不细小的孩童声音由远及近,伴着一连串绿化草地的刷啦啦声。 “西瓜——别去那边——姥姥说有老鼠药——西瓜,回来!” 一只胖得快要变成圆形的白兔子跑跑停停,嘴里衔着一截芹菜茎,兔子背上还有几块黑毛。 穿着相似花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面庞红润,在耳后扎着两个小辫,踩一双绑带的小布鞋追在这只兔子后面,小辫跟着步子摇晃,也和兔子的一对长耳朵异曲同工。 显然是被用心打扮过的孩子。 她们从陆焉面前跑过,陆焉伸出手—— 碰不到。她们看不见她。 陆焉却无暇失落,而看着跟在小孩后面的老人。老人穿得很整洁,黑头发梳得齐整,别着朴素的铁发夹,在有些热的天气中还穿着老式的白纱料衬衫、黑纱长裤和一件湖青色的外罩,衣襟别着一颗蓝葡萄知了造型的珐琅小别针,背有些驼了,脸上的皱纹却很舒展,像是画惯了美人的工笔画家勾出来的,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一位性格很端庄温柔的长辈。 这一次陆焉记得压制住魂体的波动,只是轮廓的边缘微微颤抖不休。 陆焉望着那看不见现在这个她的老人,嘴唇无声张合: ——姥姥。 店主提着箱子,静静站在原处。 他没有上去搭讪的意思,陆焉只得留在他附近,看着一老一小及那只叫西瓜的兔子渐行渐远。 陆焉很快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当事人会沉浸在目睹童年自己的悲喜交加之中,但辛云莓不会。她从这一老一小脸上看出了不寻常。 童年的陆焉脸上带着点泪痕,表情也不是纯然无忧无虑的样子,那位老人则微微蹙着眉……她的腿脚还没有那么不灵便,却远远地走在四岁的孩子后面,应该是因为不舍。 哪怕让这孩子多待一分钟、两分钟,说不定在家等着的那对男女就改变主意了呢? 而再亲眼去见到自己被从姥姥身边接走,对于已经知道后续遭遇的成年陆焉而言是一种残忍。 从九五之尊到混不吝的乞丐小偷……没有人能真正体面、平静、释然地面对自己童年的遗憾。 果然,大约几分钟后,小小的陆焉便抱着兔子,背着一个布缝的小书包,跟在一对面色黑黄的中年男女身后,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成人眼中,小陆焉的肢体语言已经非常明白地透露出她的畏惧不安,她用被姥姥养得圆圆的手臂抱着圆圆的小兔子,肩膀瑟缩,低着头,眼睛只在地面和父母的鞋跟周围逡巡。 她还没有真正遭遇那些,却已经不笑了。 辛云莓略略回首,瞥见成年陆焉的眼神——那是愤怒。对那两人的愤怒。 她想,你们明明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为什么不看?既然不关心她,为什么要把她抢走? “你能不能……”陆焉深吸一口气,望着店主,带着仅存的期冀说,“救下那个兔子?” 店主一时没有回答,她连忙补充:“我知道,时间肯定很难改变的,对吧?但是如果不是我把它带走,它就能好好待在姥姥身边,所以它完全是被我害的,为了救它我需要做什么?钱,还是去捐款、志愿救助别的生命?我都愿意,我还有点积蓄能支撑——拜托你。” 她深深鞠躬。 店主看着她——那目光并无嘲讽,近乎是温柔的。 他轻轻叹气,说:“改变时间不难,难的是让结果不要变得更坏。所以本店的经营范围才只包括寄存死物与无形之物。” “如果救下兔子,就会有猫,有狗,有乌龟被他们伤害,作为对你的一种管教……你明白的。” 他以一种经历过很多次这类结果的口吻,告诉陆焉她自己其实明白的事实。 是啊。陆焉明白的。她已经知道“妹妹”是什么了,也知道“妹妹”的消失原因。 被姥姥抚养的孩子始终只有她一个,“妹妹”就是刚才的小兔子,四岁孩童懵懵懂懂的心灵还分不太清楚人与其他动物,只明白自己心爱这温暖的小家伙,譬如姥姥喜爱她。姥姥给她做了相似花色的裙子,扎了两支小辫子,于是她们更像了。 她把兔子带到了父母家,然后兔子不再是妹妹,变成了他们玩笑着摆弄的一块肉,妹妹也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所以即便带走了兔子,那两个人还会找其他方法的,因为他们要破坏的是小陆焉身上从姥姥那儿来的影子,一个快乐且轻柔的……总有一部分不会被他们完全慑服的心魂。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难道杀了他们吗?可是我不能让姥姥养的孩子变成罪犯变成恶人啊!”陆焉无望地问。两人都明白,她在质问的其实是她自己的道德底线。 “的确。”店主说,“你是那位女士留下的珍宝。” 青年提着那只轻若无物的复古手提箱,平静地站在老旧居民楼间的树荫下,蓝紫眼眸在室外如一块绷紧的湖面,橘红色长发间的雪白发丝似乎变多了一些,也引得他的语气仿佛比最开始时更平淡遥远,可其中真挚的善意却不是假的。 “那么,想好了吗?您要寄托在本店、待到二十八岁再来提取的货物,是什么?”店主如有某种暗示一般,缓缓问道。 “我……”陆焉看着童年自己离去的方向,顿了顿,“除了活的,什么都可以寄存么?” “是的。”店主微笑。虽然辛云莓其实只有七分把握,但就像她自己看不到的外表所体现的那样,随着能从成年陆焉的存在,或者说从他们的“缘”这类联系上能汲取到的微弱能量已经近乎于无,这具身体的状态维持不了太久了。 “那我想好了。”陆焉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仪式性地稍作整理,直起背脊,压住两肩,让目光直视店主的眼睛。 “我要寄存的是——四岁的我的自卑和退缩,还有,对于兔子被他们偷走之后做成菜来愚弄我这件事的痛苦、仇恨和怀念,我要先忘掉这件当时还无法承受的事,但留下对其他经历的痛苦的感知,而不是变成一个顺从他们的傻子,这样我才会努力学习,离开他们,然后找到你!” “至于价格,你尽管开。” 她从真正拥有劳动能力的中学起,就无视别人的议论去兼职赚学杂费,后来又独自一人去念书、去工作与锻炼,硬着头皮闯入那样规则复杂的流动的世界,除了自己没有人支持她,也不曾动过依靠别人的念头。 她既来有如此破釜沉舟之勇,更不能将其组成因素从幼年的自己身上剥除。 只有这一件事太沉重,全心爱着的小生命被旁人残忍地摆布,是哪怕很多中年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更别说是这么一点大的孩子,成年陆焉选择让小陆焉暂且忘掉。 等到拥有承受的力量,她会把这一切取回来,一口一口吞下去,刻骨铭心。 “成交。”店主笑笑,也许是树叶间隙漏下的光芒映射,发顶几缕橘红忽然有一瞬间亮得晃眼——如血滴宝石般。 第4章 第一段交易(4) “那我们现在去‘取货’。”店主说。 ——小陆焉蜷在客厅角落的一张旧行军床上,闷声哭着。 来到“爸爸妈妈”家的第一天,她的兔子就跑丢了,他们叫她看家,不然就不给她找兔子。 乖乖守在房子里的小陆焉既担心又难过,不出声地叫着姥姥,眼泪就越淌越多。 正因为她是个太听话的孩子,甚至不会哭喊着即使挨打也说要回姥姥家的闹法,这样乖巧懂礼貌的小孩,在不耐烦的家长手里是最好把控的。 毕竟那位老教师教她礼貌时,实在没想过她还会被忽然夺回去。她现在还太小,除了听话也没有别的生存办法。 小陆焉正哭着,面前一片亮光,她抹掉眼泪去看,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光晕,依稀有个人站在自己床边。 他对小陆焉说:“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小女孩立刻回答:“我想要西瓜回来。” 跟在店主身旁的魂体状态成年陆焉微微叹气——她似乎明白店主那时为什么要问她一样的问题了。 陆焉看过时间题材的科幻与奇幻作品,她想对于可以随意穿梭时间的店主来说,即使提出寄存物品的是未来的她本人,但“曾经”许下愿望的这一个她才真正是交易的起点吧。 既然客户是这般吃穿要不了几个钱的小孩子,当然对暴富没有概念啊,而觉得玩伴的生命更珍贵。 “好。”店主点点头,他放下手提箱,信手从自己的一条发辫间折断一截白色发丝,那根白发在他掌心漂浮盘旋,织成了个竹编似的兔子形状。 随即有一点白茫茫的灵光从远处飞来,投入其中。 店主手托着那只背上有黑斑点毛色的圆圆的小兔子,看似是对小陆焉解释,实则说给魂魄陆焉听:“肉身留之无用……只要‘西瓜’回来就好,对吧?” 兔子的三瓣嘴动啊动,也好像在对孩子说着什么。 “你是神仙吗?”小陆焉抱住兔子,既惊又喜。 “只是商人罢了。”店主说。 “谢谢你。”小陆焉说完,抱着她的兔子跳下地,踩着鞋子想去厨房给失而复得的玩伴拿青菜。 但陌生的环境忽然又提醒了她。 堆满瓶瓶罐罐、边角油污黑黄的案台,团得大大小小的油腻塑料袋,落灰的巨大气罐,花色俗气的碗盘,贴着夸张报刊撕页的墙面和陌生电器,堆满成人衣物的沙发,积满烟头的玻璃瓶……厨房窗外另一个楼栋探出身子晾着鲜艳衣服的老男人。 此处非安居之所。 小陆焉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这件事。 她看了看坐在手臂间好像什么都没变的兔子,又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个奇怪的好人。 “你能带走西瓜吗?把西瓜交给姥姥。”她说。 “可是我不认识你的姥姥啊。而且,这样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了会责怪你吧。”店主用温和的轻声说道。辛云莓觉得这个小孩子版的陆焉也很早慧了,所以自己不该拿什么小朋友的自作多情称呼和婉转态度来哄小孩,平等地和她讨论问题就可以了。 小陆焉垂下头。她刚才很想记住离开姥姥家的这段路怎么走,但实在太远了,她记不住,当然也没有办法为陌生人指路。 她一个人在自身无力的茫然中浸泡着,像一颗粟米掉进于她而言灭顶的浅潭,而慢慢举起双手,将兔子托给那人。 “那,你带走西瓜吧,去哪里都好,她吃得很少,很乖的,一点都不吵,求你了。我不会和爸爸妈妈说的,我就撒谎,说西瓜没有回来过。姥姥说,为了自己的安全,小孩子可以撒谎的。”她努力陈述她的想法,稚嫩的嗓音打着颤,有点喘不上气来。 那人接过了兔子,而后用空着的手很轻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叹着气似的声调:“去睡一觉吧,睡醒后就不会害怕了,西瓜也已经到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小陆焉依言走到行军床边,和衣躺下,紧紧闭着眼睛,生怕现在唯一能救西瓜的人反悔。 毕竟西瓜是一个多么乖的朋友啊,它到了陌生的环境也从不会乱跑,怎么会一下子就跑丢呢? 那让它去到外面不见了的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啊。 成年陆焉眼见着店主从童年的自己额间隔空一拂,将取走的一点点泛红的雾气放进那已经算是借壳重生的兔子身体里。 那大概就是她委托店主保存的……惶恐与恨意吧。因而在取走这些东西后,小陆焉很快真的睡着了,只是表情还残留着紧张。 这份紧张将会陪伴她走过之后近二十载,直到她变得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 小陆焉睡着后,店主转向她,说:“货品已经取到,现在是您预付报酬的时候了。” “好,”陆焉一口答应,“你要什么?” 辛云莓终于能直接要价了,她奔着这半晌功夫里本能始终强烈指向的方向,拿起的是—— 小陆焉背来父母家的书包。 成年陆焉眼睁睁见美貌的店主打开布缝的小书包的拉链,郑重得好像在打开一道绝世佳肴的保温盖。 他只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比拇指稍大的小摆件,放在掌心向陆焉示意。 “那是……”陆焉看着那越观察越觉得熟悉的造型,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渐渐复苏。 姥姥的邻居也有爱好书画等的老人,搬走前曾经送过她们一幅小画轴,还有剩下的一些陶土和材料,告诉她们如何上简单的釉。姥姥带她用陶土捏了一下午,她做出来的东西不大好看,而且放不稳当,在姥姥巧手安置下成了花盆里与植物茎秆相互依偎的风景。 而姥姥则捏出了这颗小花生,底下还精细地刻出了一个她名字中的“焉”字,而后阴干烘烤上釉,一切含着对她长生幸福的祝愿。 陆焉曾经很喜欢它,只是后来它不见了,其他从姥姥家带来的东西也都渐渐不知下落了。 “它对你很珍贵,所以我需要它。”店主说。前半句是辛云莓观察的结果,后半句是略带歉意的强调,她调动所剩不多的力量折腾这一趟,又顾及大的又照顾小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续上这一口,所以再无可奈何也是一定要取走它的。 “……没关系,这已经比我以为的代价轻很多了。” 陆焉勉强牵起嘴角笑笑,她说:“比起真在他们这里丢了,原来是被你拿走的,我感觉还好些。” 店主颔首,转而拿起他的手提箱,将不知用什么戏法变得看上去和活物一样的兔子与陶土摆件都放进箱子侧面此刻自动露出的一个大小合适的孔洞,孔洞里面一片漆黑。 陆焉依然跟着他走,穿过小时候自己始终没能找回的那条回到姥姥家的路,来到隐没在老旧小区里的那两扇雕花木门前。 他们离开这段时间,店里没有丝毫变化,睡着的金发姑娘也还没醒过来。 回到店铺内部后,店主取出那只兔子。 “记得你说过业务范围只有死物和无形的东西,这可以吗?”陆焉望着已经离开她二十余年的童年玩伴,问店主。 “当然不,所以它只能留在我这里,但您今后也可以来看它。”店主摸了摸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从它身体里取出那已经凝结成一点红珠的货物。 陆焉委托他从自己的童年中取走,而今物归原主的一份复杂情绪。 伸手接住那好似一颗深色红宝石的货物,陆焉低头看看自己依然透光的身体,咨询道:“我直接这么走出去就能回到身体里了?” “您的执念只有您自己懂得。”店主飘渺地说着。 陆焉于是带着她在这家店取回的寄存物,一步步走出店门。 推开雕花木门,再次浮现在眼前的便是城郊的山景,路旁停着她的轿车,车里是借安全带歪倒身子没有让自己压在方向盘上的职业女性,微弱但平稳地呼吸着,向魂体状态的陆焉传来越发强烈的吸引力。 ……回到身体里之后,带着曾经忘掉的东西一起变回完整的我,心情会是怎么样呢?陆焉不清楚,却径直接近。 我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啊,今后不要犹豫和软弱了,也不要被旁人的意见所左右。 作为姥姥的孩子,把这一生活得不虚此行吧,陆焉。 望着第一位客人离开的背影,辛云莓大松一口气,为了维持神秘感撑到此刻,去拿手提箱里的报酬时双手都在颤抖。 好心带回魂魄的兔子“西瓜”正窝在柜台上打盹,而那颗陶土摆件还好好留在箱子里,辛云莓用店主的手拿起它,转身,摆在柜台后那片空空的架子上。 就好像燃料洒入余烬——无形的波纹随之以摆件为中心,在整间店铺里回荡开,让辛云莓精神一振,用她的话说就是一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头脑清明眼睛舒爽了!再来两个客人,我还能骗! 这份及时雨般的力量回馈,甚至惠及到了她自认为是纯种人类的本体。 半天里始终断线昏睡着的女生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在店主身体里的辛云莓的意识完整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嗯,就挺像睡觉压麻了的胳膊逐渐恢复知觉的过程。她想。 两种有些微差异的视野随之交叠在一起,远胜过一个人左右眼视觉重合产生的那点立体感。 辛云莓与“店主”在长椅上与柜台后对望,久久相顾无言—— 她一边庆幸自己活了,一边也带着捡到钱似的心态想:哇,“我”原来这么好看吗,难怪上班好几年的客人还有耐心听我坑蒙拐骗。 她下意识用自己本体感慨:“这架子好空啊。” “这里空了太久……终究还会再填满的。”接着她作为店主接了一句,惯例是抓不到破绽的空话,原来扯淡是会这么快养成习惯的事情啊。 总之自己和自己聊天也要有问有答!辛云莓表示。 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体里之后,很快她就肌肉记忆地拿出手机开始摆弄。 这一摆弄不要紧,在漫画软件首页的最近更新区展示的几个作品封面之一上,辛云莓瞬间捕捉到了熟悉而可疑的一抹颜色。熟悉是因为刚刚才认真欣赏了好几秒来着。 那漫画封面上最显眼的色块,就是一片亮丽的橘红,以及掺杂在其中的丝丝白色。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