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与长剑(美食)》 第1章 第 1 章 “贱蹄子,开门!” 木门被拍的砰砰作响,夹杂着几声恶毒的咒骂。 叶晚棠抬起眼皮,还没来得及理会拍门的声音,脑海中阵痛传来。 她接收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叶晚棠坐直身子,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她在一家国宴餐厅兢兢业业干了十年,竟然在即将晋升主厨之际出了车祸,再睁眼便魂穿到了古代一个父母双亡的瘸腿孤女身上。 外面拍门的是原身那恶毒叔婶,为了吃绝户,竟然强迫二八年华的原身嫁给村东头的老鳏夫。 原身心悦一个读书人,一时想不开吃了毒药,这才让叶晚棠穿了进来。 门外的拍打声始终未停,恶毒叔叔叶涛唱完白脸,婶婶刘芳又唱红脸:“棠棠,那王大哥你从前也见过的,他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屠户,家中房子又气派,你一个瘸子能攀上他也是祖上烧高香了。” 叶晚棠冷笑一声,心说信不信我把你们插进香炉里当香烧了。 原身是个胆小的,而她叶晚棠从一个孤儿混到国宴大厨,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木门轰然洞开,叶家夫妇猝不及防摔进门槛里。叶晚棠垂眼望着两人滑稽的姿势“啊”了声,指尖还维持着拽门闩的力度,瞪着黑葡萄似的圆眼睛,十足的不知所措。 “又非逢年过节,叔叔婶婶怎么一来便给我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小贱蹄子你——”叶涛气得大吼一声,却被刘芳捅了一胳膊肘,这才闭上嘴。 起身后,刘芳上前挽着叶晚棠的手臂,面上堆满笑容,率先发问:“棠棠,我听你王大哥说你不愿意,可是宋家那个小子对你说了些什么不好的?” 宋家那小子便是原身所心悦的读书人,名为宋望舒,原身悄悄向他诉苦时,他十分孟浪将原身抱入怀里安慰,“棠棠,你且忍忍,先嫁过去,待我中举我便将你赎回来。” 一番话说得原身如同可以随意买卖的青楼女子,这才让原身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如此想来,那宋望舒也不是个好的。 叶晚棠还要挣扎,另一只手臂已经被叶涛掺起,粗粝的掌心像铁钳般收紧,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她去找王屠户。 屋里已经很破了,没想到院子里更破,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望着这凄苦的景象,叶晚棠影后附体般挤出两行清泪。 “婶婶,他对我说此生非我不娶,倘若我不能嫁他,我也不愿意活着了。况且他是读书人,将来中了举做了大官,你们二位不也跟着沾光么?你就成全了我们吧!” 叶涛额头青筋暴起,“这死小子敢坏我们的好事!” “胡说!”刘芳嘴角微微扬起,像只终于抓到了小肥羊的狼,“那日你们的谈话我无意间听到了,他明明是说让你先嫁过去,不必等他。” 叶晚棠本意是暂且将矛盾推到宋望舒身上,让叶家两口子去找宋望舒的麻烦,怎想原身说悄悄话也不背着人,让人偷听了去。 刘芳靠近叶晚棠,和蔼道:“棠棠,宋家那小子说得也有道理,他现在也只是个书生,离中举还差得远呢。” “可你王大哥家里基业丰厚,你嫁过去便是过好日子的,他还有个儿子,也同宋家小子一般要考举人的,你认真想想,莫要白等了。” 刘芳真情流露,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是好心为她打算一般。 叶晚棠低眉垂眼道:“可我与王大哥接触甚少,怎能如此草率成婚?” “这不算问题,今日便带你去他家中相看。” 这真的不是胁迫么? 用大脚趾都能想得出,她一个瘸腿孤女,进了那王屠户的家门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叶晚棠在心中唾弃。 白云村只有中间一条大路贯穿其中,远远传来驴车的嘚嘚声,赶车人黑色劲装被日头晒得发亮,懒散地斜倚在车舆上。 是一张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叶晚棠眼珠子一转,大喊:“表哥!你可算来了——” 原身本就是个柔顺的性子,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叶晚棠都低眉顺眼的,叶家两口子也放松了警惕,她稍一挣扎便脱了身,扑上那架驴车。 叶家两口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上前想将叶晚棠拉下来。 “对不住啊,我们是这孩子的叔叔婶婶,她犯癔症了,乱认亲戚。棠棠,听话,下来。”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救命!他们要把我卖了!” 谢承被她撞得身子一晃,低头便撞见一双浸着泪却灼灼发亮的杏眼,楚楚可怜,令人怜惜。 他跳下驴车,行走江湖多年浸染的匪气漫上眉梢:“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表妹?” 叶涛吓得一哆嗦,仍梗着脖子上前:“你算哪门子表哥!”他说到一半不敢再说。 少年人长身玉立,站起身几乎比叶涛高了整整一个脑袋,窄袖束腰的劲装上身破了几个洞,隐约露出饱满结实的肌肉。 叶晚棠借着谢承的威风,将事情原委诉说清楚。 “爹娘尸骨未寒,他们二人便要将我嫁到村东头那屠户家里,还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的彩礼。” “十里八乡都看着呢。” 谢承扫了眼逐渐围拢的村民,故意将叶晚棠往身后拉了拉,“为了二十两彩礼便如此逼我表妹么。” 叶晚棠趁机添油加醋:“上个月婶婶卖了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说是给堂哥娶亲。” 她戏瘾十足,泪珠子大颗砸在衣襟上,“表哥,我连给爹娘上坟的钱都没了……” 围观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 “叶老二未免太不是人”、“丧尽天良”诸如此类话语此起彼伏,叶涛丢了面子,大喊大叫:“散了,都散了,我们叶家的家事管你们什么事……” 话未说完便被谢承拎小鸡似的提起衣领。 一张冰霜般冷冽的脸,光是站着便足够震慑旁人。 “有话好好说。”刘芳哭丧着脸从手腕上摘下玉镯子,又掏出两块碎银子,“都在这里了,把他放下来。” 谢承撒手,掷石子般向下轻轻用力,叶涛整个人便滚到地上,沾了满身尘土。 即便如此,二人却连狠话都不敢再放,转身落荒而逃。 热闹看完,人群纷纷散去。 其实对于叔婶要把叶晚棠嫁出去这件事,村里人都有所耳闻,只是叶家家事旁人难以干涉,叶晚棠这一闹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叔婶无论如何也不能如今日一般强行将她带走了。 叶晚棠收回思绪,“小女谢过大侠。” “不谢,你腿上有伤,我送你回去。” 此话一出,叶晚棠顿觉这人不简单,她方才站立的时间极短,这也能被他发现端倪。 做戏也得做全套,叶晚棠坐稳了,向前一指,“那里便是我家。” 谢承牵着驴车往前走,冷不丁发问:“倘若今日你没遇见我,该当如何?” 叶晚棠手臂伸直,女儿家娇俏的嫩粉色衣袖里,“当啷”掉下一柄刀刃,在谢承的视线里,泛着泠泠寒光。 她还没罢休,对准驴车上的废木料狠狠刺了进去。 动作快、狠、准。 一瞬间,三尺厚的木墩炸的四分五裂。 叶晚棠收了手,音色里透出几分冰冷。“我便如此。” 不过这人已经足够震慑旁人了,她没能出手。 谢承在旁边已经看呆了,只是因为他常年冷着一张脸,叶晚棠才没察觉出他的异常。 他所救下的果真是个弱女子么? 分明长了一张乖的像猫儿的脸,却让人觉得用“凶悍”描述她才更贴切。 驴车停在叶晚棠家门口,她单腿跳下来。 谢承仔细观察了她的动作,“去回春堂找一位姓张的郎中,报我的名字,二十两银子便可治好你的腿疾。” 叶晚棠这下心中感激之情真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了,这腿疾是原身幼年落下的病根,看诊的郎中说治好要一百两银子,原身爹娘攒了一辈子都没攒够。 “谢过公子,敢问公子姓名?” “谢承。”音色清朗,懒散里透着几分认真。 叶晚棠终于得以认真看清谢承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的薄唇紧抿着,颜色是近乎苍白的淡粉。眼尾上翘的丹凤眼透着几分笑意,可仔细看去,墨黑瞳仁深不见底,似是寒潭幽深处,将周遭喧嚣都隔绝在外,余下一身拒人千里的孤冷与疏离。 好似……只消他一个眼神,便如同细碎冰棱擦过肌肤,让人不寒而栗。 谢承甩了甩缰绳,驴车碾过碎石的声响渐远。 这腿疾虽能治好,可她的银两确实不够。 叶晚棠想重操旧业,却也明白这个想法不现实。 即便有酒楼愿意聘用她,这腿疾也难以支撑她站立一整天。 ……对了! 叶晚棠突然灵光一闪。 她爹是庄稼汉,可记忆中她娘摆过一阵子摊。 说干就干,叶晚棠将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边,万幸在柴房中收拾出了那辆手推车。 车上架了个铁铸的锅,下方设上小炭炉便可烙饼了。 若说早上吃什么最舒坦饱腹——那必然是馅饼了。 她银两不多,买完炭后所剩无几,只得买了一大把韭菜,回来便风风火火动手了。 韭菜用清水洗净,摘去烂的坏的,余下的被剁成韭菜碎装进木盆里。 叶晚棠往木盆里加了油和鸡蛋碎,又加了适量的盐、味精和香油提味,再搅拌均匀,这馅料算是完成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叶晚棠布置好铁锅和炭炉,又将食材放进旁边抽屉里,便推着手推车出发了。 城门口聚集的摊贩都是散户,也不需要租赁费,反倒适合腿脚不便的她。 炭炉里火焰旺盛,铁锅滋啦冒油,叶晚棠指尖捏着面团一转,薄皮儿便绽开个圆口,韭菜鸡蛋的馅料像小狗似的往里钻。 城门还没打开,外面已经聚集了些许等待的人。 第一锅饼翻了个身,金黄的边儿鼓起来,香味像长了腿似的往人鼻子里钻。穿粗布衫的汉子没忍住,率先凑过来,“小娘子,你这饼怎么卖的?” “五文一个。” 毕竟是韭菜馅,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叶晚棠定价不算高,那香味又实在馋人,汉子利落付了十枚铜板,“给俺来两个!” “好嘞。” 有了第一个客人,她一边烙饼,一边招呼来往的行人。 “瞧一瞧看一看咯,新鲜现烙的馅饼,五文钱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是能买到香喷喷刚出锅的馅饼咯。” 第一锅出炉,叶晚棠用油纸包了两个递过去。 金黄色的饼皮薄如蝉翼,裹着满满的馅料,周遭五步都充斥着这馅饼的香气。 随着他轻轻咬下一口,顿觉唇齿生香,饼皮酥脆可口,满当当的馅料脆爽滑嫩,韭菜碎和鸡蛋碎恰当的中和了饼皮的油腻,口感竟比那香味更胜一筹。 这下旁边看热闹的也忍不住了,即便不相熟,也凑上前来问,“兄弟,这馅饼好吃么?” 馅饼稀松平常,那大汉却将剩下半个一口囫囵吞进去,连烫也不顾,才得空回答了。 “香,太香了,再给俺来两个。” 有了汉子为例,“我要一个”“给我也来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晚棠见到这光景,人间烟火气带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她幼年时住在福利院,常常连普通饭菜都不能大快朵颐,更别提什么美食美味。 福利院供她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上初中时她学到杜诗圣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同学们都深受感动,叶晚棠摩挲着那几行字,心中想的却不一般。 不光要有大房子住,还要吃饱饭,最好是吃美食吃到饱才行。 时光荏苒,后来叶晚棠当了很多年厨师,自然知道那句话并非简单的字面意思,可她依然会因为别人爱吃她做的美食而感到幸福。 粗布衫的汉子大口大口吃完两个馅饼,又递来五十枚铜板,“小娘子,再来十个,俺带回去给兄弟们吃。” 叶晚棠应下,心中欢喜起来。 今日所带来的食材已经用得差不多,做完这一单她便可以收摊了。 摊前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发髻一丝不苟,身穿松竹书院标致性的月牙色长袍。 却偏偏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叶晚棠不明所以,不过在摊贩前哭泣的,或许是没带够钱?想到这里,她定定道:“剩下这块面团小,卖你三文如何?” 书生却不领情,盯着她的眼睛直直道:“叶晚棠,你一介女流,抛头露面摆摊,是为了攒嫁妆早日嫁给我么?” 第2章 第 2 章 此话一出,叶晚棠心中顿时了然,这便是宋望舒了。 不过原身有眼疾么,居然能看上这么一个伪君子。 其实宋望舒容貌端正,柔和眉骨往下是一双含笑的多情桃花眼,偏偏垂眸时睫羽投在眼睑的阴影里,总藏着一抹化不开的算计,将那翩翩公子的气质破坏殆尽。 叶晚棠目露鄙夷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家那头驴晚上不睡觉净踢你脑袋了吧,有病就去治别来我这里发疯,我怕被你传染狂犬病。” 宋望舒却跟没听到一般,继续自言自语。“晚棠,那日是我有错,如今我见你对我如此忠贞,日后高中我定不负你。” 叶晚棠疑心他真心悔过,却又听他双眼坚定道:“晚棠可曾听过一句话为‘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今日我见你这生意做得兴隆……” 铺垫这么多原是为此事来的。 叶晚棠顺水推舟,“舒郎,我有心如此,可我爹在钱庄那里欠了一大笔钱,倘若我们成亲便只能清贫生活,况且成亲后我不好再抛头露面,只得委屈舒郎摆摊读书。” 她没再往下说,只因欠债一句话刚出口,宋望舒便立刻改了口:“你爹娘欠债一事我竟不知,晚棠,你等我,待我高中之后,这些便不是问题了。” 他左一句高中右一句高中,却不见任何实质性的付出,叶晚棠实在懒得搭理。 宋望舒同叶晚棠道过别,进了城门,才暗道今日真是昏了头了。 他不过是昨日得知叶晚棠为他宁死不肯嫁,今日又见她独自摆摊才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可并非对她有什么感情。 即便有,也不过是幼年时一同玩耍的玩伴之情。 只怕她如今又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宋望舒揣了揣手往前走,竟瞧见了叶涛两口子在早市徘徊。 宋望舒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且说叶晚棠收摊之后,拿一捆馅饼贿赂了城门看守,请求他们帮自己看一会手推车。 看守早就对这馅饼垂涎欲滴,因不能擅离职守才没赶上买馅饼,这会有白送上来的,自然是同意了。 凭着原身的记忆,叶晚棠很快就在回春堂见到了张郎中。 他匍匐在地,身下竟是个衣衫不整的小少年。 知道小地方民风彪悍,可这毕竟是公共场合啊! 叶晚棠生怕多看一眼会长针眼,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想退出去。 张郎中骤然起身,喊道:“别误会!” 这下叶晚棠才看清,那小少年衣衫不整是因为一道血色狰狞的贯穿伤落在腹侧,张郎中只是在为他清理伤口。 ……并非她想的那般。 张郎中为小少年包扎好之后,才转过身询问:“身体哪里不适?” 叶晚棠怕直接提谢承的名字太过莽撞,“我这腿疾,是幼年落下的病根,还能治好么?” 张郎中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豁然开朗:“你便是谢承说得那名女子吧,可治,可治。” 小少年立刻直起身子嚷嚷:“我伤得严重,谢哥来告知此事,竟没来探望我么?莫非是在同容音姐姐避嫌?” 张郎中转身,一边翻找药柜一边回答:“小孩子家家乱说话,他昨晚来时你正昏迷。今日便又去蜀地了,你等下休息好了便去贴张告示,就写鸿盛镖局招收厨师。” 叶晚棠听得他二人谈话,心中竟不由得一动。 原以为谢承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忙碌成这样,还有空来回春堂提她的事。 分明生就一双潭底寒冰般幽深的眼眸,却意外的周到入微。 小少年又不满:“我伤成这样,你竟还让我去贴告示。” 张郎中一个药包砸过去,“把药喝了,没伤到要害,只是看起来严重。并且今后也莫要在他们面前提对方,可记住了?” 张郎中终于找全了药方,又郑重从柜中取出一组银针。 “你这病是多年的顽疾,只吃药不行,要施以针灸。今天先来一组,五天后你再来找我。” 叶晚棠银两不够,婉拒:“今日我没带够银两。” “不碍事,你若想好利索,需要四个疗程,最后结清便是。” 叶晚棠从回春堂离开后径直去了菜市场,针灸疗程时她便想好明日摆摊要卖胡萝卜牛肉馅饼。 走出菜市场已经傍晚,暮春时节,凉爽的风里涌来阵阵野花香,月明星稀的澄净夜晚,叶晚棠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只有天晓得她昨天一觉睡醒发现左腿毫无知觉的惊恐。 今日虽暂时看不出什么成效,但她能感受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楚,只要有知觉,便是有希望的。 胡萝卜牛肉馅饼做法同样简单,只是做肉馅时要注意始终向同一个方向搅拌,这样才能搅打上劲,吃起来才劲道可口。 考虑到天气会逐渐炎热,叶晚棠索性早起一个时辰,拌好了馅料才推着手推车出门。 叶晚棠支起摊子时并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三个人借着树丛的遮掩,盯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倘若叶晚棠瞧见了,定会十分疑惑。 一心想将叶晚棠换彩礼的叶家两口子竟能与原身的爱慕对象和睦共处,友好交谈。 “难怪她不肯嫁人,原来是得了一门摆摊烙饼的技艺。” 眼看叶晚棠摊子前围了一圈人,刘芳才终于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 叶家两口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诧——他们可不知叶晚棠还有如此手艺。 宋望舒附和:“百善孝为先,即便晚棠凭借这门技艺赚钱,可她不懂孝顺你们二位……” 叶涛计上心头,脸色阴沉。“那又如何,只要她的摊子摆不下去,还不是得乖乖回来嫁人。” “小娘子,今日的馅饼似乎与昨日不同?” 叶晚棠甜甜一笑,“客官观察得细致,今日是胡萝卜牛肉馅饼,二十文一个。” 顿时有人抗议:“这定价有些贵了吧,小娘子,昨日才五文呢。” 叶晚棠将装着馅料的盘子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我特地选了上好的牛前胸肉,客官买来一尝便知。” 说话间,叶晚棠将第一锅馅饼翻了个面,肉香扑鼻而来,勾的人心痒痒。 有男子按耐不住,“给我来一个。” 他才咬下一口,汤汁四溢,胡萝卜丝与牛肉馅融合的恰如其分,口感弹牙爽滑,“小娘子说得果然没错,昨日的韭菜馅饼味道已经不错,可今日这馅饼更是妙极了。小娘子,明日你摆摊还做这个馅饼么?” 叶晚棠露出满足的笑,“明日还摆摊,但不一定还是这个馅料。” 肉馅是叶晚棠一刀一刀剁出来的,她还额外切了一小块肥肉碎丁拌进去丰富口感。 昨天那粗布衫的汉子挤进来,豪气道:“小娘子,可算找到你了,昨日兄弟们吃了你的韭菜馅饼可是赞不绝口,今日也给俺来十个吧。” 昨日没赶上韭菜馅饼的问:“兄弟,这小娘子的馅饼真的如此好吃?” “不说大话,她的手艺能把俺们吃过御膳的兄弟香迷糊,”汉子拍着胸脯保证,“况且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为二十文犹豫呢?” 他这话像打通了人群的任督二脉,“兄弟说话在理,小娘子,给我来两个。” 叶晚棠颇有些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这大汉像个托一般她做什么都捧场,实在是个好心人。 十个馅饼很快便做好了,汉子拎着三个油纸包走街串巷,最后大摇大摆进了回春堂的后院。 他敲了其中一间房门,娇俏女声传出,“我不吃,爹你别管我了,把那些吃食都拿远些。” “容音,是我。” 房门吱呀开了,钻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 “赵大哥,你来做什么?”她竭力向赵铁身后望去,没看见想见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谢承走镖去了,过几日才回来。”赵铁知她心中所想,主动回答了,才又说:“昨日那馅饼味道不错吧?” “……还凑合。” “当当!”赵铁变戏法似的托出三个油纸包,“胡萝卜牛肉馅的,你且尝尝。” 赵铁拿出一个装进碟子里,“我去看看小飞。” 张容音看着馅饼一阵反胃,她连着许多日进食困难,连郎中爹爹也无可奈何,偏偏昨日和今日的馅饼香气足的像长了腿,一个劲地诱惑她。 她也曾是厨娘,却从没想过一个小小的馅饼也能做得这般好吃。 赵飞正侧靠在榻上擦剑,张郎中让他这些时日好修养,他闲不住,将镖局众人的武器擦得锃亮无比。 门还未开,他鼻翼翕动,喊道:“哥!你又来给我送好吃的了么?” 昨日那馅饼的滋味他还惦记着呢,虽然吃之前他还嫌弃赵铁不大方,竟买些素馅饼来吃,可才吃了一口便被打脸了,没想到有人竟然能将素馅饼做得如此美味。 赵铁又打开一个油纸包,三个金黄酥脆的馅饼整整齐齐,“喏,胡萝卜牛肉的,可还合心意?” “是昨日那家么?”赵飞早就被那香味勾引着,抛开正擦拭的大刀,箭步冲过去,说话时馅饼已经入了口,他自问自答。“我吃出来了,这味道必然是昨日那家的。” “你那告示贴上去后,有人来应聘厨师么?” 赵飞顾不上说话,只一个劲摇头。 探望完两个病号,赵铁拎着剩下的馅饼来到鸿盛镖局,心中仍然忧愁。 自从容音生病后,厨师的位置空出来,镖局众人过了一段着实苦不堪言的日子,哪个人空闲着便要主动接下这个位置,可他们一帮走南闯北的大老爷们,哪有一个会做饭的。 馅饼虽好吃,却也不能顿顿都吃,无论如何,还是得尽快招一个厨师来。 馅料还剩一小半,叶晚棠的摊位前却已经一刻钟没人光顾。 她将面团和馅料仔细检查过,确认是没问题的,仍然新鲜。 叶晚棠猛地一抬头,找到了问题所在。 第3章 第 3 章 摊位附近不知何时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零零散散坐落在旁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像恶狼般扫过每个想靠近摊子的过路人。 “几位大哥倒是清闲,”叶晚棠擦净手上的油星,径直朝着其中面相最凶狠的刀疤脸走过去,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脆生生的劲儿,像刀刮在青石板上,“我这小摊才开张两日,便有人怕我抢了他们的买卖,雇你们来这里站场子?” 那刀疤脸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如此直接,愣了片刻才找回面子。“小娘子倒是聪明。识相的便自己收摊走人吧,别逼爷们动手。” “动手?”叶晚棠挑眉,抬手抄起案上那柄剁肉的砍骨刀,刀身在日光里闪着冷光。“我从前日日要宰一头三百斤的犍牛,剔骨剜肉,从不手软。” 刀疤脸瞳孔缩了缩,身后两个汉子按耐不住要上前试试她的真假,却被她横刀一拦。 “你们是赌自己的拳头比我这砍骨刀锋利么?”叶晚棠猛地将刀往旁边老槐树的树干上一劈,“扑哧”一声,刀身没入一寸,震得树叶子簌簌坠落。 方才被吓退的几个路人远远望见,倒吸一口凉气。 刀疤脸盯着那柄嵌在树上的刀,又看看叶晚棠眼里那股不含糊的狠劲,那是常年同刀与肉打交道磨出来的煞气,他很清楚,眼前这女子并非叶家夫妇口中“没见过大场面的农女”。 他喉头动了动,终究没敢再硬顶,撂下句“你等着”,便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 待人走远了,叶晚棠才松懈下来,拔下刀,边擦边扬声对过路人道:“新鲜好吃的牛肉馅饼便宜卖咯。” 远处驴车上,谢承望着叶晚棠娇小却坚韧的背影挑了挑眉毛。 他目睹了方才一切,虽然之前见过她凶悍的一面,却没想过她如此不屈不折,自己一人便解决了问题。 这女子,倒是个有趣的。 谢承还有些要紧事,见事情已了,便赶着驴车进了城。 叶晚棠一边做馅饼,一边思索。 原身一家憨厚老实,都是不会与人红脸的老好人。若真有仇家,想来也只能是叶家那两口子,或是宋望舒。 她得抓紧时间想个更好的对策了。 叶晚棠对那刀疤脸所说不是假话,她学徒时期便是给主厨打杂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她都要杀要解。只是原身这具身体素质弱,方才若是真打起来,她也绝对占不到便宜。 叶晚棠照例拿馅饼贿赂了城门的看守,随后一人又来到回春堂。 台阶下,昨日受伤的小少年躺在藤床上眯着眼晒太阳。 回春堂外贴的招厨师的告示还在,路人见她视线直白,好心提醒:“姑娘,那鸿盛镖局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待的地方,莫要看了,快回家去吧。” “兄台此话何意?” “总之,那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叶晚棠有心再问,那少年猛地睁眼,视线里透着怒气,路人不愿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赵飞吓走了路人,看她实在柔弱,忍不住提醒:“那人说的是真的,这镖局不吉利,打打杀杀沾染太多血腥,时常闹鬼,清河没有普通人敢靠近,你定会害怕的。” 叶晚棠没犹豫揭下告示。 赵飞很稀奇般多看了她一眼,“既如此,你跟我走吧。” 叶晚棠跟着他绕过一条街,鸿盛镖局便坐落回春堂后面,金字牌匾气势恢宏。 赵飞对着正厅喊了两声“哥”,只听见一声回答“出门了”。 她正疑心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小少年已经风风火火推开门,“谢哥,你这次回来的这么快,张老头说你要去好几日。” “这次就在隔壁县,时间很短,你找赵铁什么事?” “她揭了告示,我想让哥来试试她做得菜如何。谢哥你若等下没事,便由你来试如何?” 谢承是鸿盛镖局里最挑食的,容音姐做的菜在他这里也只是勉强果腹,这女子定是留不下了。 赵飞有自己的小算盘,容音姐心悦谢承鸿盛镖局和回春堂都心知肚明,偏偏谢承本人不开窍,他可不想镖局里再多出一个女子来。 门完全打开,露出一张冷漠却俊美的脸,他眸光掠过一抹讶然,“是你?” 叶晚棠已经从赵飞的称呼里察觉出那人是谢承,淡然一笑:“我勉强会做些饭菜,便来试试。” 赵飞当场傻了眼,哆哆嗦嗦问出一句话,“你们……认识?” 叶晚棠发觉由谢承解释有些复杂,主动道:“他曾救过我。” 谢承“嗯”了声算是肯定,“跟我来灶房。” 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赵飞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谢哥这样冰山般的人,竟也会救一个不相识的女子? 灶房打扫的很干净,花椒八角小米椒之类的调味品也在罐子里装得满当当,食材却只有寥寥几个。 两个西红柿,两块豆腐,三个鸡蛋,一块猪五花。 谢承来灶房少,找不出更多的食材,只好提了个想法:“不如等我明日备好食材你再来?” 叶晚棠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不碍事,这些便够了。” “那我在外等候。” 叶晚棠刀背敲在五花肉上,四肥六瘦的肌理颤了颤。冷水下锅时,黄酒白酒哗啦泼进去,瞬间浮沫翻涌。 趁着焯水的间隙,叶晚棠将番茄在火上燎了燎,薄皮簌簌往下掉,露出水汪汪的红瓤。她把番茄剁成泥,锅里的油刚冒青烟就倒进去一半,酸香瞬间漫过整间灶房。 叶晚棠打了一个鸡蛋,蛋液搅成金黄色,指尖捏着豆腐块往里一滚,再夹起来滑进热油,“滋啦”一声炸开金色涟漪。豆腐嫩得碰不得,她翻面的手腕却又轻又稳,看似简单的技艺,她当年练习时练得手腕肿成馒头。 剩下一半番茄同样做法,翻炒出沙,叶晚棠加进去一碗清水,煮开的瞬间倒入蛋液,她简单调味后撒了些葱花。 五花肉焯透了。叶晚棠起锅烧油,葱段姜片冷油爆香,肉块下锅煸炒出油,两大勺糖撒下去,她一手捏着锅把颠勺,一手握着锅铲翻炒,糖色将肉块裹的红亮。 “傻小子,看什么呢?” 赵铁在石化的赵飞面前挥了挥手,他刚从早市回来,拎了两大袋子的蔬菜和肉类。 “哥,告示被人揭了,我们快去看看。” 他终于反应过来,拉着赵铁进了后院。 谢承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赵飞顾不得张郎中让他静养的叮嘱,飞奔过去,“谢哥,即便你们二人是旧时,你也要严格考核,千万不能给她放水。” “……”谢承十分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灶房虽关着门,可窗户开着通风,这会赵飞已经闻到了弥漫出来的浓郁香味,自然也看懂了谢承眼神中的意思——简直是看傻子般的疑问:如此水平也用得着放水? 叶晚棠探出脸,甜甜一笑,“我做好了,你们来试试。” 赵铁瞪大双眼:“小娘子,竟然是你!” 赵飞惊叫:“哥,你们也认识?” “当然,”赵铁给予了肯定,“你这两日……” 赵飞受了刺激,尖叫着跑走了,故而没听见赵铁后面的一句话。 “你这两日吃得那香得人走路都翻跟斗的馅饼便是这小娘子做的嘛。” 灶房内,木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一汤,赵铁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我记得食材用得差不多了?” 叶晚棠点头,“是这样,所以我便简单做了些,”她一边指一边介绍,“这是红烧肉,茄汁豆腐,番茄鸡蛋汤。二位尝尝如何。” 赵铁一个粗人难得文雅了一次,“谢承,你吃过御膳,你先来。” 谢承没推让,一一试过,见叶晚棠盯着他十分期待,认真给出自己的评价:“好吃。” “谢承,你变了,你从前可没说过这么中听的话。” 他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淡淡道:“实话实说。” 赵铁也忙不迭尝了一遍。 素菜外韧里嫩,酸甜可口;汤是家常味道,肉却不一般,咸甜完美交融,轻轻咬下一口,糯、滑、酥、香如浪潮般席卷整个口腔,浓油赤酱裹着油脂香直冲鼻腔。 谢承果真是实话实说,赵铁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只能用简单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好吃,实在好吃。” 赵铁实在是饿极了,将三道菜吃了个精光才顾得上说话。 “小娘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叶晚棠。” 谢承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暗自念了一遍,心道也是好听的。 “我姓赵,单字铁。小娘子,何时能来上工?” 张容音终究被那馅饼勾的忍不住,吃过后,写下自己尝出来的配料。 “容音姐,容音姐。” 赵飞有话想说,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张容音递了一杯茶过去,捏着写了配料的糙纸。 “小飞,你来得正好,我今日觉得好些了,听说谢大哥也喜欢吃昨日那馅饼,我去镖局试试看。” 赵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镖局已经招到新厨娘”的话来,只好战战兢兢陪着她一同前往。 二人还没踏进院子里,便听见赵铁谄媚道:“小娘子,镖局有你,我们今后便是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