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客栈系统穿武侠》 第1章 第一章 夏秋之交,七月流火,日环如轮,正值雨季。 滂沱的大雨逐渐淹没了密林中打斗的痕迹,血水混着潺潺的雨水快速下落,随着溪流零落飞泉之中。 十几名身着黑衣,手持横刀的蓑衣人在密林中搜索良久,见雨势久久未停,只能先行撤退。 领头人手一摆,六名黑衣刀客即刻出列,朝着西南方向快步奔去,那正是汜水的下流。其余人则随着领头人往东北开封方向奔去。 云溪随着汜水溯溪而上了两个时辰,这场大雨才草草收场。 荥阳水系复杂,分支繁多,又正值夏秋交替,雨水充沛,大大小小的飞泉密布在山间,正好掩盖了她的踪迹,这才逃过了蓑衣刺客的搜寻。 河水湍急,长达两个时辰的溯溪,云溪最终在汜水上游的某处的小溪被河水冲上了岸。 恶心,腹胀,头晕,肌肉痉挛。 躺在河边大大小小的石头上,云溪只感觉身上无处不痛。 五日前她莫名穿越到这具与她同名的少女身上,毫无征兆,她只记得穿越前一秒她正在钉钉上提交年假申请,下一秒眼睛一闭就到了这个古代少女身上。 当时正值正午时分,客栈窗外熙熙攘攘。窗沿边,隔壁的大婶正高声怒骂着孩子,夹杂着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调侃劝解。远处,商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悠悠传来。 客栈伙计送来前一日预定的午餐,一切都仅仅有条,真实的像身处在一个大型古装武侠游戏中。 云溪对镜自照,依稀能看出这具身体的主人年纪在二十上下,一个标准的鹅蛋脸,肌肤饱满莹润,眉似远黛,鼻梁高挺,上唇微翘。 镜中少女杏眼微睁,微微一笑,牙龈微露,笑起来宛若山间清泉,天然清冽,不涉俗尘。但眼神透着坚毅,少年峥嵘之气十足。 面容和云溪很像,只是年轻了五岁。 云溪在汜水镇上待了三日,整理了原主残存的记忆,才摸清楚这具身体的情况。 少女本名云溪,是个孤儿,曾拜剑南月关山流云宗修习武功。 云溪入门修习十二年,是这届内门弟子中最小的一个,天赋极高且勤勉刻苦,深得门中长老喜爱,扬言云溪再过五年,即可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三月前,流云宗掌门及五位长老带着数名修行多年的弟子离宗远行,门派只留两位长老及一百弟子守卫。 两月过后,掌门一行人杳无音信。门派长老竟直接遣散流云宗众弟子,只余云溪在内的十名亲传弟子向东北方向遁去。 云溪能看出来,这是在逃命。 果不其然,一月内,一行人接连受到数十次追杀,有四位师兄弟不幸殒命。 没有办法,长老原地解散队伍,化整为零,让剩余弟子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散。 若是侥幸未死,一年后在开封聚首。若是不幸殒命,幸存弟子一年后向剑门方向遥敬一壶水酒即可。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师兄妹们四散,长老留下殿后,云溪则沿着之前师门定的路线直往开封而去。 索性荥阳一带树林密布,她轻功又好,躲过了几次追杀。 荥阳毗邻洛阳、开封。官府门人众多,云溪一路逃到汜水一带,只要经广武山入开封境内,云溪便能脱离这层出不穷的追杀了。 所以说,她现在处境很危险。 云溪打量着手中的这柄宝剑,此剑名唤云出,乃是云溪十八岁生辰时门派长老亲自为她打造的。 意为云破天开,斩破樊笼之意。 剑长两尺三寸,重四斤八两,剑鞘雪白,剑出鞘时可听清脆剑鸣,仿若鹤唳,寒光凛冽。 云溪全身上下仅剩三张百两面值的交子,荷包里还散落着五十两碎银。 她如今的这身行头,是入汜水镇时改换的普通成衣。随身的包裹里除了赶路必备的路引,以及流云宗亲传弟子的信物,便只剩下这柄宝剑最为值钱。 现在不是纠结穿越的时候。 汜水镇非久留之地,云溪打算按原计划一头扎进广武山内。广武山属邙山东段,紧邻黄河,地势险要,密林广布,只要能躲过追杀,等进到开封再考虑其他。 云溪按照记忆中残存的功法在房内练习了两天。 她不求功成得一击之力,只求熟练掌握轻功躲掉追杀。 第六日的下午未时,汜水镇上赶集结束,云溪借着人群掩盖,随着人流出了镇。 云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将云出剑用麻绳捆住贴在两个背篓外,扮成赶集归家的村民。往东北方向疾行两个时辰。 眼看广武山的山麓近在眼前,便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横刀出鞘的嘶鸣声。 云溪神经一紧,反射性将剑拔出,随即将背篓往身后扔去。 唰的一下,背篓被劈成两半。 瞬间几条飞蛇朝着持刀人咬去,此人刀法极准,方才那下,直将背篓中的蛇也劈成了两段。 飞蛇死前反扑,极为可怖,借着云溪抛出的惯性一下散开咬住了几名围拢上开的蓑衣刺客的咽喉与手腕。 蛇是云溪早上逛集市准备干粮药物时看到的。 背篓中的蛇互相交缠,目测体长20厘米,灰褐色,头部呈三角形。 捕蛇人说这叫草上飞,毒性极强。 云溪一眼便认出是短尾蝮。 短尾蝮毒液中含血循环毒,咬伤人后容易导致肾衰竭,致死率极高,且分布极广,是现代国内咬伤人数最多的毒蛇之一。 这一背篓便花了云溪十两,连带着换了捕蛇人的蓑衣斗笠。 听着背后蓑衣刺客的惨叫声,云溪不敢多看,一个助跑使出轻功,足下借力飞快扎进了广武山脉中。 刺客共有二十名,除了站的近被毒蛇咬中的六名刺客,其余十四人两两一组,如虎兕出柙般洒进了广武山脉中。 云溪仗着先一步进入密林,攀至高处,用高价从镖局中买来的弓弩率先刺穿了两名蓑衣刺客的咽喉。 不等其余刺客发觉她的身影,两下起落便又躲到了另一处溪涧中。 一对多决无胜算,苟住方有一线生机。 随着背篓中的短箭逐渐消耗,云溪清楚的意识到,黑衣人不止拦在广武山外的二十人,密林中恐怕也有埋伏。 果不其然,等她射到最后一组短箭时,十名蓑衣刀客已成包围之势向她来袭。 “看蛇!”云溪大喝一声,将背篓往东北方向扔去,来人显然知道了广武山外的惨状,反射性用刀将背篓打翻在地。 临近的一人面色一变,刀背一挑,背篓翻开,却只有干粮翻滚出来。 云溪足尖一跺,朝着密林东北方向冲去。 唰的一声,西南位反应过来的黑衣刀客立刻追来,朝着云溪腹部就是一横劈。 云溪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升,腰一转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记腰斩,见另外几人拦在东北方,空中一个梯步,转身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黑衣刀客紧随其后,二人在密林间你追我赶,其他几人轻功不敌,跟丢了去。 云溪使出浑身解数,已将轻功用到最快,可黑衣刀客还是与她保持着一尺之距。 云溪无法,只得拔出云出剑与其对峙。 两人四目而对,黑衣刀客先一步出手,他握着的横刀长约四寸,刀势浑厚,对着云溪一个砍劈,颇有大开大合之势。 云溪持剑一横,刀落在云出剑上,仿佛千斤之重。云溪侧身卸力,一个倒飞,蓑衣刀客紧随向前,上步撩刀,几步之间两人便已过了几招。 云溪知道只被动接刀迟早会有力竭的时候,更何况还有追兵在后,若再纠缠此处,恐性命危矣。 云溪一个燕子翻身,避开刀势,转身提膝刺剑,正被刀客以刀缚住。 刀锋越来越近,云溪的心跳却越来越平。 只见云溪屈膝沉胯,右手握紧剑柄,手腕内翻,云出剑尖绕着刀锋一圈,挣脱了横刀的束缚。 下一秒手腕一翻,剑向上一横刺向了刀客的眼睛。横刀长了一寸多,躲闪不急,竟真被云溪划到了眼皮。 刀客本不在意,正想顺势劈刀,眼睛处竟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下一刻就听到眼前人的低语。 “我都买毒蛇了,怎么可能不顺手抹点蛇毒呢?这可是草上飞,等死吧你。” 这是谎话,云溪根本不会提取蛇毒,时间上也来不及,这是用客栈后厨的大蒜榨成蒜水后抹到剑上的。 不等他思考,云溪掏出弓弩近前一射。 下一秒黑衣刀客紧握着喉咙倒在了地上。 云溪将蓑衣斗笠脱下抛入水中,用横刀划破黑衣刀客的胳膊和大腿,让血渍呈喷射状,伪装成她被刀客砍伤后往汜水下游逃窜的迹象,随即将人和弓弩抛入汜水河中。 她则沿着汜水上流溯溪而去。 夏秋之交,七月流火,西方白虎,七宿露头,天将大雨,若再在密林中行走,足迹迟早暴露。 看这群蓑衣刺客仅仅有条,且人员充沛,若此时去开封,必然是插翅难逃。 夏季天气多变,雨水将密林化作一团深绿,汜水湍急,分支又多。 等蓑衣刀客在下游找到同伴的尸体,察觉到不对,再想在广袤的密林中找她,便真如同大海捞针了。 新人开文,求收藏评价。[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晨光微熹,云溪躺在地上,静静地呼吸着。 一夜的奔波,已经将她的体力耗尽。 和古代云溪一样,现代云溪也是个孤儿,受益于政府帮扶政策,磕磕绊绊考上了大学。 她大学毕业后,勤勤恳恳的工作了三年,终于将助学贷款还完。正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就穿越进了这个武侠世界。 一进来就是地狱开局。 现在的问题是,真正的云溪在哪,是穿越进她现代的身体?还是已经被暗算身亡了。 云溪的宗门又为什么会被追杀?那些远行的弟子和掌门现在何处? 按蓑衣刺客追杀的频率来看,其他弟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云溪选择按原路线继续往开封方向去,想来也是为了吸引蓑衣刺客的注意力,将追兵的大部队引走。让其他同门生还的几率变大。 云溪翻起身,运功将湿透的衣物烘干。 刀客的横刀已被她丢弃在了汜水上游的某段溪涧中。 宋代《太平寰宇记》中记载,“汜水自巩县东来,经成皋北入河”。 汜水源自巩义浮戏山,一路向东,流经巩县、成皋,汜水镇等地,最终汇入黄河。 如今那些蓑衣刺客恐怕要在汜水下游和黄河端口找上一段时日了,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云溪向着汜水上游溯溪而上了两个时辰,已在伏羲山境内,以她的脚程再往东南方走上三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密县了。 密县属河南府郑州,位于洛阳的东南方,地处嵩山东麓,西接洛阳,东连开封,气候宜人,物产十分丰富。 云溪打算先在密县待上几日,静观其变。 * 辰时时分,天光大亮。 云溪闭目盘膝,内视体内真气。 她能察觉到,经过和黑衣刀客的一战,她对云溪身体的掌控权更高了,仿佛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连之前那些晦涩难懂的内功心法,也为她敞开了大门。 流云宗的开山祖师少年时曾拜华山纯阳宫修习武功,唐朝末年纯阳宫门人离散,祖师也回家乡蜀地隐居,中年建立流云宗,自创了两门功法。 云起时与不系舟。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云起时讲究以静制动,心随境转,超然物外,顺应自然。 按云溪的理解,就是修炼如何看穿对手的招式,见招拆招,后发制人,此非见识广博者不得大成。 《庄子·列御寇》有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舟不系缆,任其遨游,不执着于一处,不固守于一态。身无挂碍,无拘无束。 不系舟是流云宗开山祖师在经历过少年江湖侠气,青年宗门破灭后以半生感悟创出的心法,其中暗含道法,精妙绝伦。 不系舟讲究以意导气,气随意转。精神内守,真气从之。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境遇越是危险,心就越静。 以神思引导真气在体内流转,修炼不系舟,行走坐卧,一呼一吸之间,周身内力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无有尽时。 云溪:懂了,经典回蓝内功。 云溪在体内运行不系舟心法,不消片刻,便感觉周身有股暖流运转,疲惫的身体也轻盈起来。 身后溪流潺潺的水声,鱼儿跃出翻身撞破水面的声响,远处灰喜鹊的啾啾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近的好像就在云溪耳边。 云溪盘膝而坐,静静体悟着不系舟心法在体内运转的动向。 【滴~】 云溪睁开了眼。 【下载包更新完成,系统检测到玩家体力值不足30%,请玩家尽快摄入能量。】 【玩家所在位置向南十公里,有野生果树,建议玩家立刻前往。】 【玩家是否需要提供路线?】 【.......】 * 云溪翻阅系统页面。 穿越武侠世界已经很荒谬了。 作为一个剑客,载入的系统是客栈经营系统,更是让人槽多无口。 据系统登录页面的提示信息来看,这个游戏系统装载到云溪身上已经近20年,但是完成度不足1%。 这也难怪,云溪不可能在流云宗上开客栈。 除了每日登录签到,云溪恐怕就没有理会过这个系统。 系统存在抽奖奖池,但需要玩家实际经营一家客栈后才会开放。 游戏系统的签到奖励是每日5金币,满100金币可以兑换1两银子,满100两可以提现。 云溪取出贴身放置的交子,她早料到要走水路逃生,特意将这三张交子放在油布中贴身存放。 她之前还在想云溪身上怎么会有交子。 这个朝代,蜀地多用铁钱,铁钱笨重价值又低,民间多用交子替代。 可流云宗地处月关山,门派众人多是自给自足,又经常周济乡里,门中弟子身上多带铜钱银两。 这次离宗又十分匆忙,没有时间处理店铺田产。 云溪这三张百两的交子,应该是从系统里提出来了。 还不等云溪高兴,就看到系统提现界面的标注: 系统提现金额属于客栈运营费用,不得另做他用。 在汜水镇,云溪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银两用光了,就指望着到密县把这三张交子拆现。 现在系统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可能是运行不系舟的缘故,云溪心情平缓,除了有些郁闷,并不多恼怒。 云溪提起轻功,往南方行去。 流云宗轻功名为云舒卷,提气上跃,身形仿若流云飘渺,一举一动似云舒云卷,挥洒写意。 云溪跟随系统导航找到了果树,却是几棵野生石榴树。 云溪脚步一顿。 伏羲山位于河南府郑州,属崇山余脉,地型以低山丘陵为主,气候宜人。在山路缓坡,山谷等地都非常适宜种植果树。 可此地乃是背阳阴坡,石榴树是强喜阳的果树,对光照要求极高,更别提石榴一般在**月成熟。 此时还处于七月下旬,此地莫名出现几棵石榴树,且都枝繁叶茂,坠满了石榴。 树下褐色的土上散落了几颗裂开了外衣的石榴果实,内里仿佛沁出血来,红珠散落,也无鸟雀啄食的痕迹。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 这本是称赞山石榴生机之蓬勃,在此情境下,倒透着一番奇诡意味。 云溪转身疾走,几步间飞跃爬上二十米开外的乔木上。 剩下的三个时辰怕是不好走了。 云起时:相当于预判技能,但是要积累相当大的经验 不系舟:经典回蓝技能 [让我康康]求收藏求评论[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云溪一路未停,向东南方疾行了两个时辰,本想一鼓作气抵达密县。 不料晴雨难期,竟下起了蒙蒙细雨。 山间雨路难行,云溪又无蓑衣遮雨。且看天色,太阳偏西,已近未时末。 只怕到了密县,城门也已关闭了。 方才赶路时,云溪顺手在山间摘了几颗野果充饥,如今倒不太饿。 索性现已抵达了伏羲山边缘,临近官道,只消找个歇脚的地方度过一夜。明日天一亮再启程去密县也不迟。 山区边缘少见天然岩洞,云溪也懒得去找,看天色没有打雷的迹象,随即爬上一棵高大的橡树,打算在这运功一夜。 体内真气刚运行了两个周天,就听到了西南方向依稀传来了女子的哭号哀戚声。 如泣如诉,不绝于耳。 “莫娘,你莫要伤心,幺哥儿是去天上侍奉五显郎君了,等他修行圆满,得道成仙,也能像五显郎君一样享人间香火。” 细雨霏霏,两名年约二十,身着麻衣,素裙包髻的妇人正跪坐在榕树下,往火盆里投放纸钱。 火光映在莫娘脸上,泪痕未消又添新痕。 “我知道,我知道,可他还这么小,才三岁的孩子,前日里还在我面前欢蹦乱跳的,叫我娘。怎么今个就不见了。” “这谁能想到,真是可怜你了,莫娘。” 莫娘闻言大哭,趴在妇人肩膀上,手中紧攥着白绢手帕,不停拍打自己的胸脯,“五娘,怪我,都怪我,平日里不积攒福报,竟叫幺哥儿害了病。” 五娘连忙拉住莫娘的手,轻声安慰道,“莫娘,你莫胡说,若是没攒福报,幺哥儿他们怎么有机会去侍奉五显郎君呢。” “你定是伤心过度了,幺哥儿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的。” 云溪躲在树上,听了个大概。 这位叫莫娘的妇人幼子害了病,不仅如此,村上还有其他孩子也染上了病。 可为何说是去天上服侍五显郎君了? 五显郎君,又称五通神。其源头说法不一,唐朝时已有记载,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说法。 五通分别指“显圣、显灵、显宁、显济,显仁”五位神灵。 五通神在宋朝民间广为传播,主要流行于江南两广地区,被视为偏财之神。 很多百姓认为祭祀五通神可以获得横财,免除疾病,保家宅平安。 洪迈《夷坚志》中有载:“焚香祷灵霄,夜半朝五通。速速赐横财,莫待鸡鸣空!”描述的正是宋朝百姓夜祭五通,祈求财富的情形。 不过五通神并不在宋代官府敕造神明之列,被视为邪神淫祀,朝廷屡次下诏禁毁。且河南地区属于中原腹地,官方祭祀渗透民间,佛道盛行。 因此五通神信仰在河南地区并不流通。 如今竟在河南府境内听到了百姓向五通神烧纸祷告,倒是十分罕见。 天色已不早了,正好在此地遇上了人,云溪本想投宿一夜,不过此情此景,倒是十分不适宜。 云溪没有出声,看着五娘搀扶着莫娘渐渐远去。 申时正,王家村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家村环伏羲山而居,离密县不远,寻常百姓只消走上两三个时辰,就能抵达密县。 因密县交通发达,常有行人经此去往开封、洛阳,嵩山等地。故此,王家村也常有旅人投宿。 云溪提着三只山鸡跟在村长身后,环视周围。 王家村是典型的宋代村落建筑,坐北朝南,背山面水。村中布局完整,道路整体呈十字形,房屋沿村中道路依次排列,屋舍结构主要以砖石为地基,夯土为墙,板瓦为顶。 看这建材用料,王家村村民的生活水平算的上是相对小康了。 方才云溪在山间打猎时,趁着太阳还未下山,曾俯视过王家村的布局。 从屋舍数量来看,王家村约有六十户人家,但只有西北方的几户在家门口有焚香祭拜的痕迹。 倒是奇了,同一个村,为何只有西北方的人家害了病? 不多时,村长将云溪带到了村中偏西的一户人家,屋主正在院里做饭,见村长敲门,连忙上前。 村长将两只山鸡分给了屋主,嘱咐道,“王善家的,这是今日来村里投宿的客人,明日要去密县。你好生招待,莫要轻慢了人家。” 王善家的笑着点头,看向云溪。 云溪施礼,“娘子好。” “可别可别,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娘子管我叫三娘就行。” 村长看她们二人寒暄,点点头辞别二人,提着最后一只山鸡向东离去。 三娘年约三十,头戴素色布巾,着青色交领上衣长裤,腰间系靛蓝色围腰,看着就十分爽朗。听到云溪还没用过晚饭,提着山鸡连忙去厨房张罗了。 酉时初,历经一天一夜,云溪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主食是用山鸡煨的面片汤,佐以一碟葵菜,一碟腌萝卜。 三娘厨艺很好,山鸡肉柴,三娘用瓦罐文火慢炖,佐以葱姜,最后再配上几颗菘菜鸡子。雨天能喝上这样一口热汤,云溪心中甚是熨帖。 三娘家中除了临时投宿的云溪,还有她的一双儿女,男孩叫小虎,女孩叫小满,是一对龙凤胎。 村长带云溪来前,曾介绍过三娘家的情况。 三娘本姓钱,十年前嫁进王家村,婚后两年便诞下孩儿,家庭和睦,日子过的也是津津有味。 五年前朝廷征发徭役治理黄河水道,征走了王家村不少青壮劳力,三娘丈夫王善也在其中。 两年后,返还王家村的其他青壮带回了王善的死讯。 王善在服役期间不幸染病,没挨到工期结束就不治而亡。 三娘不愿改嫁,劝走了父母兄嫂,立誓要将一双儿女养大。 村中人敬佩同情三娘,对三娘一家多有照拂。 见云溪一名女子投宿,特意将她安排到三娘家去,以补贴三娘一家。 云溪用过晚饭,三娘又端来热水招呼她去擦洗。 云溪谢过三娘,开始询问密县的情况,“不瞒三娘,我本是蜀中人氏,上月告别师门游历江湖,本想去京师开开眼界。没想到还没到京师盘缠就已用完。” “便打算就近去那密县赚些银两,不知那密县物价几何,缺不缺人做些苦力。” 三娘大笑,“娘子说笑了。我们王家村背山而居,这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常有人去山中打些山鸡野兔。” “那山鸡警觉,跑得又快,山脚早不见山鸡出没。娘子既能在雨天打来这山鸡,想来明日这雨一停,定能打来更多。” “密县靠近京畿,常有商贩来此收些野味,这一只山鸡也能卖出五六十文。” 按五十文计算,二十只山鸡可得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丰年时可购两石大米或三石小麦,抵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 云溪算了算,微笑道。 “既如此,怕是要多叨扰三娘几日了。” 隔日大早,云溪用过三娘准备的朝食,借了村中捕猎工具,一头扎进了伏羲山中,一路往东南方去。 一连三日,云溪从山鸡鹧鸪,打到獐子狗獾,下山还不忘掏两窝野兔送予小满小虎。 村长特意挪出一间空屋让云溪存放。云溪按市价付了村长一对鹧鸪和山鸡作为租金。 第四日下午,云溪久久未出伏羲山,三娘着急得在村口踱步。直至申时初,云溪拎着几只山鸡下了山,正与三娘撞了个正着。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三娘接过山鸡,口中念佛,绕着云溪走了一圈。 “云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今日怎么这么迟。” “倒不曾遇到什么危险,只是猎了头山猪,拖到一半,不想麻绳断了,还得劳烦三娘去请村长借我几人,到山脚下把那山猪拖回。” 云溪猎到山猪的消息在王家村引起了轰动。 《宋史·五行志》中曾记载宋朝时期野猪入城,盗食庄稼的故事。王家村环山而居,对山猪并不陌生,只是不想云溪一个轻飘飘的女娃竟能猎来一头三百斤的野猪。 三娘带着四名青壮妇人驾着驴车跟着云溪将山猪运了回来,不少人前来围观,就连闭门不出的五娘莫娘也被这少见的热闹引来。 野猪被云出剑砍了脖子,死状有些难看,夏秋炎热,肉难保存。云溪请村长找人代为加工,又将一半山猪肉分给了村民。 今夜王家村热闹非常,既是庆祝云溪猎得山猪,也是摆酒为她践行。 三娘和其他几位擅长厨艺的大娘忙碌了两个时辰,做了三十道杀猪菜,摆满了五张大桌。 村长领头,村民们簇拥着云溪去坐主桌,云溪辞谢,坐到三娘身边。 “怎么不见莫娘子他们,刚才分肉时,也不见他们。可是吃不惯山猪肉?” 小虎正乐呵呵得往嘴里塞肉,闻言放下筷子连忙回答,“莫娘子他们向来不爱参加村里的席面。” “加上最近幺哥儿出了事,莫娘子就更不愿出门了。” 三娘拍了一下小虎,接话道,“云娘子有所不知,前阵子村里闹山魈,莫娘他们住的偏,有好几个孩子吓得发了烧,全身长满了红疹。” “莫娘他们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道士,非说是恼了什么五通郎君,要挑这几个孩子去侍奉。” “对对对,那道士可奇怪了,不让人跟着,非要莫娘他们抱着孩子,晚上带着祭品去伏羲山脚下的大榕树供奉,请求五通郎君饶恕。” 等莫娘她们祭祀完回来,村里人只听说孩子已经被五通郎君带走了。 第4章 第四章 三年前,黄河水患,河南府多地受灾,大批良田被淹没。 岁大饥,饿殍遍地。不少流民涌入了开封,洛阳等地。 《宋刑统·户婚律》中曾记载:“诸居流所而愿附籍者,听之。州县不得抑令还乡。” 宋代官府不强制流民返还原籍,允许其就地安置。 莫娘等人就是在三年前来到的王家村。他们一行共有三十二人,一大半都是青壮劳力。 村长和耆老就让他们在王家村的西面新建屋舍。 莫娘的丈夫名叫雷雄,是这群人的老大。 据说他非常擅长工事建造,被密县的一位员外看重,连带着亲朋好友一起,去了员外家做工,为他督建庄园,所得工钱颇高。 雷雄一行人虽不常回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车礼物。 十日前的傍晚,天刚下过小雨,空气里闷热热的,小虎招呼着同伴去村西面的小池塘捞鱼虾。 正碰到幺哥儿在院里骑木马,小虎还分了一块三娘做的油饼给幺哥儿。 刚到小池边耳边就传来一声低沉洪亮的“噶咯咯咯”的叫声,听起来很像鸡鸣,但没有那么嘹亮,反而有几分尖锐凄厉。 几个孩子连忙穿上鞋子寻找声源。小虎三两下爬上树,几番巡视。 “在那!” 只见一个浑身黑漆漆长满毛发的怪物趴在幺哥儿家的屋顶上,头向下窥探。黑压压的云低垂在山间,与这个怪物融为一体。 几个孩子连忙去叫大人。 小虎在树上看得分明,那怪物转头时,脸上布满了蓝色符文,看不清鼻子和脸,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 当天晚上幺哥儿就发起了低烧,脸上手上长满了红疹。第二天,西边那几户人家的孩子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病症。 莫娘差人去密县请大夫,几个时辰过去,那人却带回了一个游方道士。 道士自称青阳散人,出家前曾学过几年医术,入世后深感学医无用,遂弃医入道,曾有幸拜五显真君为师。今日掐指一算,发现西北方向有邪祟作怪,特意赶来。 道士看过幺哥儿几人,当即断言是被山魈摄去了魂魄,需得请五显真君出面,召其魂魄。 莫娘等人惊魂不定,听了此话连忙称好,塞了不少香火钱奉予道士。 道士开坛做法,王家村有不少村民围观。 当夜戌时正,道士做法请五显郎君招魂。 围观的村民只见他绕着祭桌一段挥舞唱拜,原先摆放在青石桌的纸人竟无声自动,先是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走,后又朝着道士一顿跪拜,仿佛在祈求道士救命。 莫娘等人顿时大哭,立刻跪地叩首,祈求道士救他们孩子性命。 “莫急莫急。”那道士右手一挥,手中符纸瞬间自燃。 道士命人取来水酒,将符灰化开,让莫娘等人喂孩子喝下。 第二日清晨,孩子们果然痊愈。莫娘等人自是喜不自胜,高呼五显郎君显灵。 不料道士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莫娘她们心如刀绞。 “这道士说五显郎君看这几个孩子有仙缘,欲将他们收走去他座下修行。”三娘愤愤不平,她也是做母亲的,自然理解莫娘等人的骨肉分离之痛。 “那莫娘只有幺哥儿一个孩子,怎肯如此,当下便拒绝了那道士。” “道士闻言大怒,说莫娘等人不敬神明,必遭天谴。几个孩子以后必定多灾多难,天不假年。” 莫娘又惊又怕,又是塞钱又是致歉,问道士有何解法。 道士叫莫娘等人在第二日的子时时分,带着孩子和祭品去伏羲山脚下的大榕树祷告祭拜,若是心诚,五显郎君自会感念。 那日正下小雨,山雾缭绕,莫娘等人正潜心祷告,一阵山风刮过,再睁眼,孩子就已经不见了。 道士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神神鬼鬼的,我们也不好说。莫娘她们也只能当孩子得了场仙缘,多烧些纸钱奉予那五显郎君罢了。” 三娘重重的叹了口气,莫娘等人的遭遇,她也十分同情。若换了她,小满和小虎被什么劳什子神掳走,她恐怕也要哭死了去。 夜间,云溪梳洗完,盘膝坐在床上运功。 那道士应是早盯上了莫娘一家,假借山魈之名用药物或其他东西让幺哥儿等人致敏,借此收敛钱财,再将解药混在符水中解毒。最后再以五通神之名掳走了孩子。 符纸自燃好解释,应是用了磷火。那纸人自动,玄机恐怕就在那青石桌上。 可已经过去了七天,幺哥儿等人早不知被那道士掳去了哪里。 正想着,就听到三娘的脚步声从东边堂屋出来,由远及近。 今夜月光皎洁,照的院中如积水空明。三娘正要敲门,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应声打开。 云溪就俏生生得立在了那里,月光照的她如同一尊玉佛,眼含慈悲,低眉浅笑。细看又仿佛面无表情,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牵起她的情绪。 整个人仿若玉净花明,清寂超逸。三娘一时有些愣住。 “这么晚了,三娘可是有什么事。”云溪站在门口,见三娘不出声,伸手将她引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 三娘回了神,深感自己有些好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云娘子,这几日多谢你的照拂,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前日里我见你的鞋有些磨损,就做了一双布鞋。你先试试尺寸,若是不合脚,我再来改。” 云溪睫毛抖了抖,一时竟有些事不出话来。 “多谢三娘。” “云娘子哪里的话,该是我们谢你才对,你快试试。” 云溪坐下将鞋穿上,又在三娘的催促下站起身走了走。 “云娘子可还和脚。” “很合脚,多谢三娘。” “那边好,那边好。” 三娘大笑,又和云溪聊了两句家常,叮嘱她早些休息,便出门回屋了。 三娘手艺很好,鞋面用的是素色棉布,为了贴合云溪的名字,鞋口处还绣了两片流云,针脚细密的几乎看不见。就连后脚跟,也另加了层棉布,防止磨脚。 云溪坐在凳子上看着脚下这双布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之前的她好像一条空中游动的小鱼,这个世界就好像一片湖海,她在空中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但并不接近。 这双布鞋就像一颗石子,将她从空中弹下,掉入了这片湖海之中。 明日便要离开王家村,启程去密县了。 今夜星月皎洁,又无云翳遮挡,明日定是个艳阳天。 寒蝉凄厉,云溪掩上窗,衣袖一挥,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第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 云溪坐上了村长准备的驴车,她打的野味数量极多,村长特意准备了两辆驴车供她拉货。 同行的还有三娘和另外几位娘子,云溪送了村里不少野味,她们打算跟去密县一道变卖。 驴车速度不快,行了三个时辰,终于在午时正抵达了密县。 密县作为开封西南门户,属郑州所辖,其盛产瓷器,境内有溱水、洧水流通。城墙周长约三公里,占地约1200亩,县内含官署、民居,寺庙等。 官署居北,民居和商贸居南。简单用过午饭,云溪先行下了车,委托三娘等人代为兜售野味。约定一个时辰后再在城门口汇合。 三娘塞给云溪一个布袋,里面有五两银子,算是王家村提前贴给云溪的。 云溪谢过,看着驴车往南市驶去,转身向北面走去。 打猎来钱还是太慢了,那些野味能赚个三十两银子就很不错了。 县衙官署外常会张贴一些朝廷的重要政令、布告、榜文,悬赏等等。 云溪依次看完,在这个时代,这是百姓为数不多能了解国家政策的地方。 官府发布的悬赏有很多,最新的一共有三条,按时间顺序依次排列。 第一条是本地富户孙员外让官府代为转发的,告示上说,他的幼子四日前被环翠山的山匪掳走,现下落不明,急聘武林高手上山剿匪。成功将幼子带回者,酬金一千两。 这条告示的有效期是三日,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第二条是官府十日前发布的剿匪信息,说环翠山常年有山匪横行,若有提供信息者,核实清楚后,按实际情况给予酬金。 第三条也是官府代为转发,发布悬赏的是名姓李的举子,两月前家中有贵重财物被盗,至今未能抓住凶手。若能找回财物,酬金三百两。 云溪打开系统,一一截图保存。 再向当职的衙役登记了姓名身份,接了悬赏。 除了签到提现,这是系统最大的用处。 在王家村这几日,云溪辰时上山,未时下山,亥时入睡。山上行猎练习武功招式,山下入定修炼内功心法,晚上抽出空来研究系统。 这个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是灰的,等待着云溪真正拥有一家客栈时才会开放。 系统有一个功能清单是点亮的,“系统日记簿”,主要的作用是记载玩家见到的的美食秘方。 云溪猜测系统的主线可能是让玩家把客栈做大做强,成为天下第一客栈。 天下第一的客栈,店里的美食美酒自然也不能寒酸。 从前的云溪也发现了这点,并且用在了别的方面。 系统日记簿中记载了云溪在流云宗藏书阁里看过的所有功法。 从掌法到轻功,剑诀到枪法,零零总总约有百余部武林秘籍。 昨日她用来熄灭烛火的那招,就是系统里记录的。 日记簿还有一个加密的文档,云溪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 云溪隐隐觉得,这或许与真云溪意识在汜水镇消散有关联。 一个时候后,云溪在城门口告别了三娘等人,攥着新鲜出炉的三十两银子往城南走去。 云溪:进城打工赚钱啦[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孙府位于密县南市最中心的地带,是个三进的大院落。 云溪从城门口一路逛进南市,还没到孙府门口,远远望去,就看到有不少江湖人在门口排队。 孙府小厮在门口支起了长桌,按顺序依次询问排队人的姓名与擅长的武功,记录在册后就将人引了进去。 云溪是最后一人,门口的小厮登记完,带着云溪一道进了孙府。 孙府虽然只是个三进的院落,内里却雕梁画栋,大有乾坤。 整座宅院临街而立,院外恰有溱水分支经流,园中便引了活水入池,现在池中仍有残荷片片。桥廊居于池上,云溪走过,还能看到池中有三两锦鲤游动。 主人家很有些趣味,池塘一角还放了一艘小舟。 穿过桥廊中心,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厮将云溪引进了一处院落。 院中已有不少江湖人在等待。算上云溪,正好是三十六人。 “各位英雄稍等,我家老爷稍后就到。” 这个院子应是临时收拾出来招待这群江湖客的。院中摆了七张方桌,其中六张长桌两两相对,每张桌子两侧配有三把椅子,云溪等人恰好可以坐满。 还有一张方桌置于北面,应是留予孙员外的。 桌上摆了茶水糕点,任人取用。云溪坐下时,颇有种吃席的荒谬感。 申时初,几名丫鬟端着食盒走进了院落。 等丫鬟们把菜品摆放完,孙员外才姗姗来迟。 孙员外头戴乌角巾,身着宝蓝织锦道袍,腰间别银色带扣,下坠羊脂玉佩,行走间衣服隐约见莲花暗纹。 同行的还有一位年约四十,身穿绿袍,头戴弯角幞头,着乌皮靴的男子。 孙员外引绿袍男子上座,向席下拱手道。 “想必各位英雄来此之前已经知晓了此行的目的。各位英雄能拨冗前来,老朽在此先行谢过。” 随即颔首向众人介绍到,“这是本县的严县尉。曾与环翠山的贼寇交过手,老朽特意将他请来,此次的剿匪事宜,也由严县尉主持。” 此话一出,院中无人应答。孙员外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先开席。 云溪持箸的手刚抬起,只听得哐当一声,一名江湖客摔杯而起,怒喝道。 “你这老儿,好生不懂礼数,竟将我等比作鹰犬,供此獠驱使。好狗胆!” “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正所谓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向来不可兼得。 庙堂视江湖为以武犯禁的绿林草莽,江湖则视庙堂为搜刮民脂民膏的膏粱蠹虫。 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这江湖客一声怒喝,席间不少人响应。 “我等江湖人士,来此本是为了相助员外救出令郎。若员外另有打算,就恕我等不能奉陪了。”云溪对面的江湖客冷哼一声,看向孙员外,唰的一下,手中唐刀已出鞘了三分。 本朝天子登基以来,朝廷多次向江湖招募人员入皇城司供职,条件颇高,不少人被招安。此举却引来不少江湖人的耻笑,常讥讽其为朝廷鹰犬。 若是今日他们为这官府县尉所差遣,来日传入江湖,他们也将沦为笑谈。 孙员外已料到众人的反应,解释道,“各位稍安勿躁,且听老朽解释。非老朽有意消遣各位。实是严校尉与此次剿匪休戚相关。” “四日前犬子于家中被贼人掳走,家母和拙荆是整日食不下咽,以泪洗面。” “老朽本想求助官府,奈何人微言轻,本地知县并无剿匪意愿。” “知县推说环翠山与伏羲山相连,又背靠嵩山,那伙盗匪为祸乡里三载,官府也想派人围剿,可他们每次犯完案,便就地遁入山林,衙门也摸不清他们的动向。” “老朽这才想到重金悬赏,广邀密县附近的江湖好手前来。若是方才言语有不敬之处,实非老朽本意,实在是爱子心切。” 严县尉点点头,斟满一杯水酒,“各位有所不知,那环翠山的盗匪为祸多年,我曾与之交过手,却被他们逃脱,实乃我心头大恨,奈何有群山为其屏障,竟叫我等束手难策。” “此次剿匪是我私下所为,县衙并不知晓。” “今日与其说是我驱使大家为我所用,倒不如说是严某无能,要仰仗各位英雄为我密县除害!” “严某今日满饮此杯,只求各位英雄看在密县百姓的面子上,助严某剿匪。” “严某敬谢。”语毕,严县尉连敬三杯水酒。 真不愧是商贾官吏,说话真好听啊。云溪喝了口茶,感叹道。 以百姓为由,这下嘴巴再硬的江湖客也没有办法推拒了。 今日这顿饭吃的是磕磕绊绊,云溪合理怀疑,有些人甚至想让这县尉血溅当场。 云溪观察着在场的人,除她以外,还有八人是用剑的。其中七人坐在一处,虽穿着不同的衣服,但手中剑的形制一样,应该同一门派的弟子。 另外一人,是刚才摔杯的那名江湖客,方才他站起身,身高怕是六尺有余,活脱脱一个巨人。他右手侧放着一柄重剑,剑鞘花纹奇特,几何分割,仿若方鼎图案,云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半个时辰后,这场宴席终于结束。大家开始商讨剿匪事宜。 “适才说山匪犯案后就遁入山林,可有大概的区域,我们也好进山探查。” “山匪共有多少人,其中可有武功高强者?” 云溪看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问道,“员外,不知令郎是如何被山匪掳走的,员外这番大张旗鼓广招豪杰,难道不怕山匪消息灵通,对令郎不测吗?” 员外苦笑道,“少侠说的是,且听我细细道来。” 三日前,正是员外幼子孙慧剑的十岁生辰,孙员外特意在城西慈云寺外开了粥棚布施。 申时,孙府大摆流水席,广邀宾客。 孙夫人特意请了杂剧班社来府中唱戏,老夫人点了一场《五子登科》,正唱到三娘教子时。便听闻孙员外让小厮将小少爷带去前厅向贵客见礼。 那人正是方才在门口登记的小厮,姓陈名松,是孙府的家生子,一直跟在孙员外身旁侍奉。 “那日上午,老爷带着少爷去慈云寺布施,午时方回。生辰宴申时开席,老爷一直让少爷跟在他身边招待宾客。” “少爷年纪小,没多久就站不住了,说要去东跨院看杂剧。老爷耐不住少爷央求,便允了。让少爷的小厮福生跟着少爷一起去了东跨院。” “等到了申时三刻,突然有贵客上门,老爷去正门迎接。便叫小的去东跨院把少爷带来给贵客见礼。” “中间走过桥廊,便看见水中有气泡浮起,小的当时只以为是水中锦鲤嬉戏。” “等小的到了东跨院,老夫人却说少爷未曾到过东跨院看杂剧,问夫人少爷的行踪。夫人便说定是少爷又躲懒,跑去哪里休息了,当下便派人去寻。” “可直到戌时,月上中天,宾客散去,府中也寻不到少爷和福生的踪迹。” 这下孙府可炸开了锅,一夜之间灯火通明,第二天清晨便差人去报官,来的正是严县尉。 严县尉一听陈松的描述,就断言可能是歹人借府中活水潜入府中,再将小少爷掳走。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衙役们下水寻源,果真发现了不对。 那引入活水的闸坝口破了一个一尺长,脸盆大小的缝隙,恰好可以容纳一个十岁的孩童通行。 又在莲池深处找到了孙慧剑的外裳。 “既然只能容纳一个十岁的孩童,又怎么认定便是山匪劫人呢?”七人剑客中的一人问道。 孙员外当时也是这么问严县尉的。 严县尉哂笑,“少侠有所不知,我曾与那环翠山的盗匪交过手。他们为首的贼人,正善使这缩骨之法。” 两年前,严县尉曾向知县进言,将环翠山山匪一事上报至河南府,请求知府派厢军前来剿匪,却被知县严词拒绝。 当时黄河水患刚过,河南府灾情不小,朝廷的重心还放在治理水患上。厢军有治理河道,兴修水利,防洪抢险之责。 知县语气冷淡,说山匪尚不成气候,斥责严县尉越权,分不清轻重缓急,罚他带着衙役去帮附近百姓抢收麦田。 那日的天气,就像严县尉的心情,乌云密布,飘落着细雨。 严县尉带着衙役去到了伏羲山附近的村庄,抢收完小麦,便骑着马进山逐猎,一路向北,刚射了几只山鸡野兔,郁闷的心情稍有好转,便听到前方山麓上传来了惨叫声。 严县尉立即骑马去寻,便见到一伙蒙面山匪正在截杀一队商旅。 为首之人身高五尺半,一身葛布短打,身披鹿皮甲胄,着黑靴,被人簇拥在马上。 严县尉一眼便认定,这是这伙贼人的首领。 贼人也看出严县尉是官府中人,手中箭弩一发,直取严县尉咽喉。 严县尉曾投身行伍,并不惧怕,缰绳一拉,策马躲开了这记弩箭。随即拔出身侧的长刀,大喝一声便向贼人驶去。 山匪直冲严县尉而来,严县尉冷笑一声,长刀一翻,几下起落便夺走了三名山匪的性命,还来不及高兴,却被早早躲开的贼首偷袭,射中了肩膀。 其余山匪见此立刻跟上,用刀大力砍击马腿。 严县尉勒马不及,被吃痛的马儿甩落,后背擦着地滚落了几米。 山匪立刻上前,便要取走严县尉的项上人头。 严县尉持着刀正要爬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顷刻间山摧石走,溃石中流。 几处小山破碎,崩裂的巨石顺着山体滑落,松散的泥流像条巨蟒直将几人顺着山路往下带。 “然后呢?”云溪问道,也是严县尉命大,环翠山地处河南丘陵地带,山势整体较低,虽遇上了坡面泥石流,却化险为夷,从山匪手中捡回一条命来。 第6章 第六章 严县尉运气不错,滑落时用缰绳挂在了一棵歪倒的树上,可随着山体滑坡,这棵树也岌岌可危。 眼见着马匹和几名山匪被泥石流吞没,严县尉试图用刀插入地面去固定自己的位置,谁料刚插入便被向前的泥流裹住,巨大的吸力之下,严县尉只能松手。 穷途末路之际,却见那贼首与剩下两名山匪,压低身体迅速爬起,向着山坡一侧高地爬去。 正所谓山居者知山,林居者知林。这山匪既在这山中行走,当然没有人比他们更能知晓如何避险。 严校尉直起身,学着山匪的模样爬上了山坡高地。 眼见这泥石流一路翻滚而下,淹没了山路,山中大雨倾盆,几人不敢再缠斗,只迅速往山上方跑去。 天色昏暗,严校尉不敢深追,只遥遥的坠在后面,试图记清他们的位置和行走路线,沿途留下记号。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最后只见他们拐进了山腰间的一处洞穴。 严校尉心中激动,自己莫不是找到了山匪的栖身巢穴或临时窝点,正想上前。又担忧自己身单力孤,若贸然跟进,山匪冲出将自己乱刀砍死。 只能躲在不远处的树上,监视着这个洞穴。 等第二日午时,严县尉等来了按记号寻到他的衙役,一群人整顿旗鼓,一齐冲进了山洞中。 可这山洞竟是个假洞,在外面看十分幽深宽阔,可进去才发现内里极其狭窄,没有可以容人藏身的空间。 面对知县的质疑,严县尉一口咬定,山匪就是进了这个山洞,再也没有出来过。 衙役仔细检查后,才发现,山洞角落有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小洞,里面似乎有暗道可以通行。 严县尉亲自带人挖开,里面确有山道,连接着另一处山洞,且没有穿凿的痕迹,应是自然形成,山匪发现后借此迷惑行踪。 可这一尺之距,最多能供十岁的孩子通过。那几个山匪又是如何通行的? “如此,你便断定山匪会这缩骨之法。”重剑客了然,这严县尉差点死在山匪手中,自是恨极,官府又无心剿匪,他便将希望寄托在江湖人身上。 “那会这缩骨功的又不一定就是山匪,如何能确定是山匪劫人,或许是孙员外有什么仇家,将人掳走。” “我们老爷向来与人为善,经常布施穷人,从没有听说有什么仇敌。” “我家少爷失踪的第二日,严县尉来过府上之后,当天下午未时初,门房就收到了一封勒索信。” 陈松将勒索信拿出,平铺在桌上,“这信是一个乞儿送来,他说自己午时从金鼎轩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居所放了一封信。” 金鼎轩是密县南市最大的酒楼,三娘等人兜售的野味就是被金鼎轩的后厨买走。 “那乞儿将信拿起,就听到房梁上有人说话。‘小子,若你能在未时前将这封信送到南市孙员外家中,他们便会打赏你十两银子。’” 乞儿将信将疑,把信送到了孙府。 信纸是普通的竹纸,边缘毛糙,墨迹松散,字迹也是稀松平常。倒是这字体颇大,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大纸。 府上尊鉴: 久闻孙府员外乐善好施,吾等仰慕至今,今特请贵府公子入我环翠山中一叙。 定当奉若上宾,珍馐以待。然乡野之地,清寒简陋,恐难周全。今特请员外备纹银五千两,已全宾主之谊。 于五日后申时,存至环翠山脚下火神庙中,吾等定将公子安全送回,完璧归赵。 另闻密县县尉与员外有旧,盼请其亲携银两前来,以续昔年环翠山之缘。 吾等枕戈以待,万望员外实现吾等心愿。若违吾意,或告知官府,山高路险,公子年少体弱,恐有不测。 环翠山义士奉上 “看着真费劲,写的文绉绉的,像是酸儒写的。这字倒是歪七扭八,我兄长家三岁的孩子写的也比这好,真是不堪入目。”一个江湖客吐槽道。 “看来这山匪也对严县尉耿耿于怀,特地要求他去送赎金。” 严县尉苦笑,“我自是乐意奉陪,不想却连累了慧剑。” 孙员外摆手,“哪里的话,县尉也是想为百姓除害,才得罪了山匪。慧剑有此劫难,是他命中有此一劫。若是不幸殒命,也是他的命数。” 话虽如此,众人却见孙员外眼中泛起了泪花。 “那现在如何,还有两日就到山匪约定的时间了,这两日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刀客问道。 “事到如今,两日内想在环翠山中找到山匪据点,怕是不易。但若坐以待毙,恐山匪将银两劫走后,便将令郎撕票。” “说起银两,员外可能备齐,还是要以鱼目混珠?”一名江湖客问道。 从刚才,这个人就在拨弄手中的算盘,云溪猜测这算盘应是有什么机关,可以发射珠算作为暗器。 “银两各位英雄不必担忧。”孙员外解释道,“孙府手中现银虽不多,但老朽已经和朋友谈好,抵押变卖一些宅邸私产,后日巳时便能备齐。” 只是这一下,孙府便要元气大伤。 出钱赎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银两没了,人也保不住。 孙员外对三十六名江湖客的要求只有一个,在山匪手中保住孙慧剑的命。 这话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想在一群山匪手里保住一个人的命,简单。难的是,如何确保山匪会将孙慧剑带到现场,而不提前撕票。 也许如今的孙慧剑早已遇难了。 云溪叹息,此题难解。 “若是山匪提前将令郎撕票,又当如何?”重剑客冷声问道。 “若是如此,只求各位将山匪剿灭,莫要放过一人,为我儿报仇雪恨!” “好!听凭员外差遣。” 等众人初步商定好后日火神庙的安排,已过了戌时末。 云溪作为一个全身上下只能搜出三十两银子的穷鬼,欣然接受了孙员外的留宿,入住了中庭的西跨院。 中庭位于孙府中间区域,被花园小池分为东西两个跨院,方才议事的宴席就摆在东跨院。 云溪在厢房里打开窗,便能听到池塘中传来的阵阵蛙鸣声。 孙府的桥廊整体成十字,分别连接着外院、内院、东跨院和西跨院,桥廊中心建有一座小亭。 按陈松的描述,孙府申时(15点)在外院开宴,申时二刻(15:30分)孙慧剑离开去往东跨院,申时三刻(15:45分)陈松按孙员外吩咐去找孙慧剑。 今日下午云溪跟着陈松进孙府,从外院到东跨院走了两盏茶的时辰,也就是20分钟,按陈松的步速,到达东跨院应该是当日的申时四刻左右(16:05点)。 也就是说,孙慧剑的消失时间只能是申时二刻到四刻(15:30-16:05)。 35分钟的时间。 从外院到东跨院需要20分钟,大概是1.6公里。 假设陈松的步速是80米/分钟,孙慧剑是60米/分钟。35分钟是完全够孙慧剑从外院走入东跨院的。 若孙慧剑走到了东跨院,陈松想追上他需要45分钟的时间。也就是16:30二人会相遇。 孙慧剑先出发15分钟,若他中间没有耽误,那等陈松出外院时,孙慧剑已经走了900米,应该已经走到桥廊上了。 当夜孙府灯火通明,府中四处都有人活动。外院和东跨院人多眼杂,山匪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掳走? 那么孙慧剑是走上桥廊之后,再被埋伏在水中的山匪劫走的? 若孙慧剑中间没有耽误,他走到桥廊中心需要13.3分钟,也就是在15:43分到达桥廊中心。 可这个时间点,陈松刚从外院出发,怎么可能目击孙慧剑沉底呢? 陈松说他经过桥廊时,曾看到水面有气泡冒起。 孙府池塘养了荷花,水池深度不会超过两米,山匪带着两个十岁的孩子沉底,最多不会超过两分钟。 而且孙慧剑和福生若是被人从水中拽走,重物落水,这声响竟无人听闻? 水池的廊桥每段约为9米,从桥廊中心点到西面的活水闸坝口,直线距离约为12.72米,山匪带着两个孩子在水中游动,速度估计在0.7米/秒,那通行时间应该在20秒左右。 时间如此之短,陈松竟没有听到水波流动或挣扎的声音吗? 真是奇哉怪哉。 第二日清晨,云溪用过早饭便出了孙府,去了东市闲逛,今天上午她打算拜访一下发布悬赏告示的第三位苦主。 苦主是名待考的举子,家住密县东市的学道街,住着一座二进的宅子,附近就是县学。 李举人祖辈颇有资产,到如今虽已家道中落,仍留下不少钱财,供他读书科考。 云溪上门时,李举人正在书房温书,听小厮说有位姑娘来访,不由一愣。 李举人家中已无双亲在堂,是以他虽年过弱冠,但并未娶亲,往来皆是同窗好友,甚少见生人,更别说是女子了。 听小厮说这姑娘是接了他在官府发布的悬赏告示,今日特意前来询问府中失窃的经过细节,心中更是一奇。 府中失窃已经过了快两个月,官府却始终没抓到人,他已不报什么希望,如今竟等来了一个姑娘接了悬赏。 李举人放下书本,吩咐小厮将云溪领去前厅。 小厮按李举人的指示,将云溪引进了前厅,“姑娘请稍后,我家主人稍后就到。” 李府前厅布置颇为雅致,大门入口处摆放了一座落地折屏,上面画的是竹林七贤的高士图。 堂屋北面靠窗放了一条翘头长案,上面依次陈列了青瓷花瓶、灵璧石、几册典籍和一盏青铜雁鱼灯。 长案两侧摆放了亮格柜,放了一些香炉花器。亮格柜上方分别悬挂了一张山水画和碑拓。 堂屋中央摆放了一张八仙桌,配有四把椅子。 李举人进门时,云溪正在看悬挂在亮格柜上的山水画。 第7章 第七章 这画中描述的是一个骑驴的老者带着童子在山间观赏石碑的场景,石碑立在山间,寒林凄凉,苍虬的老树木叶尽脱,颇有些悲凉萧瑟之感。 “这是五代李成与王晓所作的《读碑窠石图》,不过是临摹本,姑娘见笑了。” “在下李疏横,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李疏横站在屏风前,打量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 眼前的少女年约二十,高五尺三寸,发束马尾,身披白色劲装,小臂着红色护腕,斜背长剑。 看打扮是一名江湖侠客。 云溪今日穿的是孙府准备的衣物,昨日在南市她本定了两件成衣,但仍需修改,就穿着汜水镇时的旧衣去了孙府。 或许是孙府看云溪穿着实在简朴,特意送来衣物。是以云溪今日穿的十分精神。 “在下云溪,蜀中人氏。昨日接了李官人在衙门发布的悬赏榜文,今日特意登门拜访。还请官人详述府上失窃的始末,在下也好追查线索。” 李疏横请云溪就坐,思忖片刻,开始讲述两月前李府失窃一事。 两月前,六月初六,正是天贶节。 北宋时期,宋真宗曾梦见天神赐予他一卷天书,以昭宋朝国运昌盛。为了感谢天恩,他将六月初六这天定为了天贶节,在全国各地修建道观来祭祀庆祝。 六月初六,正值盛夏,阳光猛烈,民间又将这天称为晒衣节和晒书节。 李疏横有辰时临帖的习惯,当日辰时,他叮嘱小厮将家中珍藏的书籍和字画都拿到院中暴晒,随后便在书房临帖。 当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他临摹的帖子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正写到一半,就听家中小厮说有人拜访。 来人名叫刘钿,是李疏横曾经的同窗,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算亲厚。 刘钿此行是来向他求购一样东西的。 李疏横祖上曾在晋朝为官,官拜兰台令史,负责典籍整理、校勘和研究,收藏了不少两汉到晋魏时期的碑刻拓片。 时移势易,李家收藏的不少古籍拓片都已失散,只保留了最为珍贵的几份。 密县常有文人组织诗会,席间众人吟诗作赋,追古怀今。 今年五月的一次诗会,有学子谈论书法,恰好提到了飞白书的创始人蔡邕所作的《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是中国最早的官刻儒家石经。汉灵帝时,由议郎蔡邕主持,以七部经书为范本,将其内容镌刻至石碑上,用以校验经书。 石碑历时八年方成,共计46块,皆高达一丈。其字体采用隶书,方平正直,中规入矩,文化价值极高。刻成后立于洛阳太学门口,成为当时太学学子学习儒学的官学课本。 东汉末年董卓焚烧洛阳宫城,石经也在战乱中被损毁。 李家先祖曾收藏了几座石经的残块。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衣冠南渡,大量士人南迁。为了保存石经上面的内容不再被损毁,李家先祖将石经拓印保存。 晋朝后的六百多年,李家虽家道中落,但依旧保存着那几份石经的拓片,不曾变卖。 诗会上谈到《熹平石经》的学子名叫黄文彬,是李疏横的同窗,曾经在李家见过李疏横临摹《熹平石经》的拓片。 李疏横听到黄文彬提起《熹平石经》,眉头一皱,正想打断,就听到黄文彬说起曾在李家看过《熹平石经》的残篇拓片。 这下可好,席间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学子询问真假。 诗会结束后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许多爱好书法的文人墨客来李家借《熹平石经》的拓片观摩。 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总会出现李疏横不能拒绝的人。 诗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李家迎进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李疏横中举前,就读县学时的学正,周焕。 周夫子已年过半百,向来醉心于书法字画,在县学时对一众学子多有照拂。 当夫子老泪纵横地请求他,将《熹平石经》的残篇拓片借予他观摩一月时,李疏横虽觉不妥,还是将拓片借出。 一月后,周夫子如期奉还,还邀请他去参加六月天贶节的诗会。李疏横以温书待考为由推辞了周夫子的邀请。 “想来李官人家中被盗的财物,说的就是这《熹平石经》的拓片了。”云溪问道,“周夫子将拓片归还时,李官人可曾检查过,是否被掉了包?” “这是自然。” 周夫子走后,李疏横仔仔细细检查了三个时辰,拓片的字迹,纸张,墨色都没有问题,和送出去时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李疏横一哂,自嘲自己小人之心。 之后的几日,李府闭门谢客,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六月初六的辰时,李疏横在书房临帖,小厮在院前晒书。不多时,小厮扣了书房的门,说有客来访,来人自称许州刘钿,是李府主人的好友。 李疏横有些讶异,让小厮将人带去前厅。 刘钿与李疏横年级相仿,俱是县学的学子,但刘钿志不在考取功名,考了几次院试都不过,便回了许州继承祖产,算起来也有三四年不曾见过了。 三四年不见,刘钿已蓄起了胡须,李疏横打量着这位阔别已久的同窗。 刘钿头戴坠玉漆纱幞头,穿青绿花绸圆领袍,腰间别镶绯红玛瑙皮带,脚踩翘头红锦履。这一身打扮可谓是富贵到了牙齿。 李疏横看着同窗如今一副商贾模样,抿了口茶,问道,“不知刘公子登门,所为何事?” “李兄哪里的话,哥哥我呀,就是久不来这密县,有些想念你们这些同窗好友了。”刘钿贴着李疏横坐下,抬手给他添茶。 “可别,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话直说。若是推三阻四,我便叫人送客了。”李疏横抖开刘钿搭在他肩上的胳膊,笑骂道。 这事李疏横确实做的出来。 刘钿拍了拍袖口,笑道,“不愧是李兄,快人快语,难怪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既然如此,为兄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日来,是有一桩美事要恭贺李兄。” “哦,什么美事?” “李兄有所不知,如今开封的文人都流行收藏金石,不少官员重金购入。为兄前日到的密县,听闻你府上藏有蔡邕《熹平石经》的拓片。故特意前来贺喜。” “李兄,你要发达了!” “你手中的拓片若是保存完整,为兄保管给你卖出一个好价,少说也要一千两白银。” 李疏横看了眼刘钿,发现他眼角眉梢俱带笑意,竟是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的。 李疏横摇头哑笑,只觉与此人解释再多,不过是对牛弹琴,便推脱道。 “刘兄,我家中尚有些家产,虽不算多富贵,也能安平度日,供我科考。这《熹平石经》的拓片是我祖上传下,流传至今,断不能在我手中失散。” “刘兄好意我已知晓,若你只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怕是要拂了你的好意了。” 刘钿笑容一僵,只觉李疏横在拿乔,又将价格往上翻了几翻。见李疏横始终一言不发,只一味低头喝茶。面色也沉了下来,只说让他在考虑几日,便拂袖走了。 李疏横喝完茶,让小厮将前厅重新打扫通风,随即回了书房。净手焚香,重新临摹。 一直到午时,李疏横用完午饭,又在书房小睡了片刻。 未时初,又有人来拜访。 这次来的,是黄文彬和其他几个同窗,前来邀请李疏横去参加天贶节的诗会。 “夫子说,上月你将《熹平石经》的拓片借予他观摩了一月,他近日颇有感悟,特命我等邀你同去诗会,赏其新作墨宝。” 李疏横正想拒绝,便听到一名学子说道。“李兄,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的好意,难道你要拒绝?” “来吧来吧,李兄,你素善书法,不妨与夫子切磋一二。”随即,几人拉着李疏横的胳膊,半推半拉,把他带去了诗会。 诗会上,李疏横屡屡走神,心中总觉得不安。到申时初,周夫子展示完他的新作,便想提前离席,岂料周夫子又将他拉住,说要考校他近日的功课。 等他摆脱了周夫子和同窗,回到家,已近戌时了。 刚回家,就听小厮说未时末,刘钿曾去而复返,借口上午有东西落在李府,非要强闯。门口的小厮阻拦不住,幸亏在院中晒书的另外两位小厮听到动静,去了门口,这才拦住了刘钿。 李疏横听罢,皱紧了眉心,“他下次再来,你们便说我出府远游了。他要强闯,你们拦不住也不必硬拦,青天白日的,他敢私闯民宅,你们尽管去报官便是。” 小厮连忙应答,“是。” 李疏横继续问,“我走后,除了刘钿,可还有其他人来过?”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思索片刻,“您走后,未时末,来过一个之前想向您借拓片的举子,但他见刘钿一直在门口纠缠,便只在府外停留了片刻,估摸着一刻钟便走了。” 李疏横沉吟片刻,“去书房看看。” 汉灵帝时,东汉官方经学典籍《兰台漆书》因年久**造成了当时经文传抄错讹等问题。 因此,灵帝采纳了议郎蔡邕等人的奏请,以《鲁诗》、《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等七部经书为范本,将其内容镌刻至石碑之上,用以校正经书。 《熹平石经》历时八年方才刻完,字体采用隶书,方平正直,中规入矩,故也称“一字石经”,有很高的文化价值。 《熹平石经》刻成后立于开阳门外洛阳太学,又称太学石经,石经共有46块,皆高达一丈。 东汉末年董卓焚烧洛阳宫城,石经也在战乱中被损毁。 来自:《熹平石经》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李疏横有夜读的习惯,每日申时,李府小厮便会点亮书房中的烛火。 那夜月光明亮,清辉洒满庭院。 李疏横带着两名小厮刚从院落出来,目光扫过书房的窗棂,眼皮一跳,只见书房窗纸上,蓦然呈现一个漆黑的魁梧身影,正在书房中急促的翻找着什么。 听到门外的动静,这个身影的动作越发粗鲁,不少书画被扫落在地。 “有贼!”两个小厮倒吸了口凉气,连忙拉着想上前的李疏横后退两步,一边扯,一边厉声喊道,“家里进贼了!快去报官!” 三人直退到院落门口,便见书房灯盏一灭,贼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等夜间巡检的铺兵到时,已过了一盏茶的时辰。 书房后窗被破开,贼人早已闻风而逃。 书房里满地狼藉,字画典籍被扫落一地。 李疏横清点时,发现许多被封在长条锦盒中的字画都被盗走,包括那一部《熹平石经》的残篇拓片。 李疏横猜测,贼人的真正目标就是《熹平石经》的残篇拓片,但他并不清楚装在哪个锦盒中,只能一起盗走。 “之后我便报了官,但县衙始终没找到被盗的拓片。”李疏横长叹一口气,“我也派家中小厮去密县几个当铺那里问了,并没有人去变卖那些被盗的字画。” “便是临近的几个乡镇,也托人去问过了,那些字画未在市面上流通。” 云溪见李疏横最后的措辞颇为犹豫,问道,“李官人心中可是有怀疑的人选?” 李疏横犹豫片刻,“了解《熹平石经》残篇拓片价值的人并不多,我书房中明明摆了更为昂贵的玉瓶瓷器,可贼人放着这些不拿,为何要盗那些累赘的长锦盒。” 装着《熹平石经》残篇拓片的锦盒长三尺六寸,贼人抱着这些长盒跑,确实很累赘。 “不瞒姑娘,在下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那刘钿。报官的次日我便去了他下榻的客栈查问,谁知此人前一日便已退房离开,不知去向。” 这让李疏横心中更添了几分怀疑,可刘钿是商贾,商贾来往各地,在密县停留时间短暂,也合乎情理,并不能作为刘钿雇人行窃的证据。 官府那里又始终没有抓到那个入室行窃的贼人,这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云溪颔首,“好,个中细节我已明了。李官人既善书画,可否画一张刘钿的画像,我好加以探查。” “还有那些丢失的字画,也烦请列个单子给我。” 李疏横心中已不报什么希望,见云溪言辞恳切,便写了字画单子交于云溪。 只是刘钿的画像还需两个时辰才能画好,便和云溪约定了下午未时初来取画像。 临近午时,云溪出了李府,便去了南市最大的酒楼,金鼎轩。 金鼎轩位于南市中心地段,与孙府隔溱水分支相望。 金鼎轩临河而立,高两层,屋顶为歇山顶,檐角飞扬,悬挂彩旗,建筑整体呈朱红配色,梁柱绘有花鸟瑞兽,一楼设开放散座,并设中央露台,常请舞姬乐伎表演。二楼设雅座包间,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帘幕下设雕花栏杆,装饰华丽。 云溪刚到金鼎轩门口,便有跑堂伙计在门口迎接招待。 伙计见云溪一番侠客装扮,且衣着质地不俗,便将她引入二楼雅座。等问清云溪的喜好,又将雅座的帘幕拉起,奉上菜单,介绍道。 “本店昨日新来了野味,有山鸡、野兔,鹧鸪,獐子山猪也有,都是从伏羲山中打来的,来时还活蹦乱跳的,可新鲜了。客官可要看看。” 云溪笑了笑,确实很新鲜,她将云出剑取下,轻轻搁在桌上,指尖略过剑鞘,说道。 “那荤菜就点冷吃兔、炙烤山猪肉、糟猪蹄、爊肉面,再上几份签菜。素菜你挑三四样时兴的上来。点心的话,就上几份酥密食,滴酥鲍螺和酥山吧。” 伙计看云溪洋洋洒洒点了十几样菜,不禁问道,“姑娘,可是稍后还有客人要来?” “确实如此,还劳烦伙计将我的客人请来。”云溪取出钱袋,摸出二十文铜钱置于桌上,朝伙计一推,“这几枚铜钱,权作小哥跑腿的酬劳。” “姑娘客气。”伙计躬身接过铜钱,脸上笑意盈盈,“不知贵客何时到的,小的好下去迎接。” “已经到了。” * 跑堂伙计找到阿吉时,他正在后厨帮工,听到有二楼包厢的客人要请他吃饭,不由一愣,“我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阿吉放下手中的柴火,又问,“那我可以多带几个人吗?” 伙计知道阿吉说的,是和他一起流浪的两个小乞儿。 伙计看了眼阿吉灰扑扑打满补丁的衣裳,又想了想楼上那个白衣红绸的剑客,不确定的说,“那你先去找人,我上楼问问,若是不行,便叫他们在楼下等着,也不吃亏。” 两盏茶后,云溪的菜上齐了,阿吉和他的两个弟妹也被引进了包间。 这是阿吉第一次踏上金鼎轩的二楼,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阿吉倚着二楼的雕花栏杆,向下俯视。 “原来从二楼看楼下的露台,是这种感觉。” 视野开阔的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将整个露台拢入手心。 阿吉看了眼端坐在八仙桌一侧的云溪,又扫了眼她放在桌上的配剑,抬腿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两个弟妹,问道,“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 “不妨事,时间还早,先吃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们边吃边聊。”云溪摆手,请三人坐下。 两个弟妹看了眼阿吉,见他没有阻止,便知道这是同意的讯号,连忙坐下,先去拿手边的酥山和鲍螺。 “不知这两位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生,他叫小豆子。”小女孩吞下鲍螺中的奶油,回答道。 雪生约莫五岁,是三年前的冬日雪季被阿吉捡到的,所以叫雪生。 小豆子七岁,是阿吉两年前收割赤豆的时候在田埂上捡的,便取了这个名字。 三人中阿吉年纪最大,已经十一岁,算是个半大小子了。 五日前给孙府送信的人便是他。 “我是接了孙员外悬赏的江湖人,今天是特意来查勒索信的事。阿吉兄弟可否将那日的情形重新与我复述一遍,一点细节也不要遗漏。” 阿吉看了眼桌上丰盛的餐食,问道,“你想问什么,我之前不都和孙府的人说过了吗?” “从他们口中听,和从当事人口中听,是不一样的。”云溪笑了笑,见雪生爱吃鲍螺,拉起包厢内设的铃铛,叫来伙计又添了几份点心。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阿吉,你就告诉她吧。”小豆子一手糟猪蹄,一手兔腿,吃的满嘴都是油,闻言连忙用手肘捅了捅阿吉的胳膊。 阿吉见同伴吃的不亦乐乎,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除了勒索信,可还有其他信物?” “不曾,我知道这确实很奇怪,但的确只有那一封信,不曾见什么信物。” “信可有拆封过。” “信封的红蜡完好。” “当日你从金鼎轩回到住所,可曾察觉到什么不对?”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被人跟踪是吗?不曾,我确信。我虽是乞儿,但去年已入了丐帮,学了一些功夫。有没有人跟踪,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便是他武功再不济,街上的乞儿那么多,还有入会的小摊商贩,若是有人跟踪,会有丐帮兄弟提醒他的。 云溪眨了眨眼,倒是不曾想,这个武侠世界竟还有丐帮。 “失敬失敬,倒不知阿吉兄弟如今是几袋弟子?”云溪拱手笑道,调侃道。 阿吉挺了挺胸脯,颇为自豪,他的背上挂了一条褡裢,上面缝了一个布袋,“看见没有,我现在已经是一袋弟子了,很快就能升二袋了。” “好好好,那就提前恭贺阿吉兄弟了。” 一顿插科打诨,云溪继续提问,“孙府的小厮说是有人在房梁上叫你去送信,你可看到那人的长相,能听出来多少岁,是男是女吗?” 阿吉犹豫半响,回道,“他躲在房梁上,还警告我不许往上看,但他说话中气很足,应该是个魁梧的男子,说话的腔调还有些老气。” “口音呢?” “没感觉出来有什么口音。” 没有信物,红蜡完好,中年魁梧男子。 云溪点点头,笑道,“稍后能否带我去你们的居所瞧瞧。” “你想来便来吧。” “那便多谢三位了。” 吃完饭,结好账。云溪又叫来跑堂伙计,让他们再打包一些零嘴糟肉让三个孩子带上。随即跟着阿吉三人往西市走去。 密县西市的慈云寺设有济慈院,会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妇孺幼儿,但院内并不提供长期吃食,仍需自己解决温饱问题。 济慈院设在慈云寺外,午时院中几乎没有人在,像阿吉这样大些的孩子,就去一些酒楼帮工赚些零钱;而雪生、小豆子这样年纪小的,酒楼不收,只能靠乞讨度日。 济慈院大约可以容纳三十人,屋中摆了一些旧褥铺,陈设简朴但十分整洁,屋内并无什么异味灰尘。 从地面到屋顶平梁约一丈高,云溪提气一跃,轻踩梁柱,飞身上了平梁。 阿吉三人的褥铺在济慈院中西北一角,从上往下看,整个屋舍一览无余,想来贼人从平梁上往下看,能观察到当时阿吉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云溪一跃而下。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未时了,云溪还要去李府取刘钿的画像。 第9章 第九章 云溪出了一两银子,雇了阿吉三人一个下午。八月天气炎热,秋老虎正凶,云溪嘱咐阿吉等人在济慈院中稍候。 小豆子摸了摸浑圆的肚子,靠着梁柱满足的坐下,“刚才那姐姐真厉害,咻的一下,就窜上去了,这可有一丈高呢。” “还很有钱,刚才那桌饭可要八两银子,她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花钱雇我们在这儿坐着。” “江湖人来钱一定很快,她要是帮孙员外找到孙少爷,可就有一千两银子了,这得换多少只烧鸡啊。” 小豆子换了个姿势,仰面看着屋顶,“她要是能收我们为徒就好了,以后我们也能仗剑江湖,不愁吃穿了。” 阿吉皱眉,挥手拍了一下小豆子的脑门。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前几天不还说想进丐帮吗?现在就改主意了?” 小豆子捂住了脑袋,说到,“阿吉哥,你别光骂我呀。你问问雪生,她前几天还说醉香楼舞姬的衣服好看呢。” 阿吉闻言瞪大眼睛,怒道,“不是叫你们别去醉香楼吗,你还带雪生去!” “不是不是,我们没去醉香楼,是去的如意阁。” “什么如意阁?” 未时四刻,云溪取完画像,返回济慈院,便听到阿吉和小豆子的争吵。 “如意阁是密县的赌场,阿吉不让我们去那里,说在赌场出来的人,疯起来连乞丐的钱都抢。”雪生回答道。 “那雪生怎么还去了如意阁?”云溪摸了摸雪生的头,递给她一条手绢,示意她擦擦嘴上鲍螺的奶油。 “是有个无赖在临街叫小豆子去跑腿,说给我们五十文铜钱,帮他去订金鼎轩的席面,送到如意阁。结果等伙计提着食盒到了如意阁,那无赖收了席面竟不认账,还让人把我们轰了出去。”雪生气鼓鼓的,涨红了脸。 “我俩咽不下这口气,便在如意阁门口蹲着。结果到了晚上,那无赖直接坐着轿子走了。” “我们跟着轿子走了一路,到了红街记挂着阿吉说的,不敢进去。就看到醉香楼的鸨母拉着那无赖的袖子,把他迎了进去。” “那人长什么样子?” “长得人模狗样的,还蓄了一把胡须,穿的倒很富贵,腰带上还镶了这么大的红玛瑙。结果连小乞丐的钱都骗。”小豆子说着,气不过站起身,抬起手比划了一下。 云溪听了,打开画轴,问道,“可是长这个模样?” 真是无巧不成书,李疏横遍寻不到那刘钿的踪迹,云溪吃了顿饭,倒是有了线索。 雪生和小豆子连着蹲了刘钿几天,这个点,刘钿应该正在如意阁中。 背着剑去赌场还是有些打眼,云溪将云出剑交给阿吉保管,随手在路边买了一把折扇,让阿吉和雪生在对面的茶馆歇息,带着小豆子进了如意阁。 《宋刑统·杂律》记载,“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本朝博戏屡禁不止,赌坊常将门面伪装成寻常商铺,如意阁便开在一家酒肆后铺之中。 前面的酒肆没什么人,账房正在柜坊中打着瞌睡,云溪带着小豆子就这样登堂入室,直入了后堂。 前面的酒肆规模不大,最多容纳七八人,后院却别有洞天,连通了左右三间屋舍,怕是能容下百来号人。 进了后院,迎面便是两张对联,上联:宝盆聚得千山玉,下联:骰盅摇开万两金。横批则为魁星高照。 十八个字,俱为鎏金所书。 云溪将身上剩余的十两银子换成了筹码,柜坊掌柜接过时,特意打量了云溪两眼,见她一个女子,身后还跟了一个乞儿。心中不由得有些惊异。但见她身无锐器,不像来寻衅滋事的,便将筹码递给了她。 在赌场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识过。 人都能变成鬼了,再奇怪的人也不奇怪了。 云溪掂了掂手中的筹码,十两银子,在如意阁,不过十片轻飘飘的骨筹罢了。 如意阁内部划分成了三个区域。西边支着五张赌桌,人声鼎沸,不少人在玩叶子牌,双陆等棋牌戏。东侧则有人在玩樗蒲和意钱,还专门划出了一个小区供客人斗禽虫。 大堂中央占地最广,摆放着最大的赌桌,那里正热火朝天地玩着掷骰除红。 刘钿,正在此处。 云溪是生面孔,身后又跟着一个乞儿,着实显眼了些。一局赌完,除红桌的庄家看向云溪,问道,“姑娘可是误入此处?” “非也。” “那姑娘来此是?” “不急。”云溪将十片骨筹摆在桌上,选了张椅子坐下。 庄家见云溪落座,问道,“那姑娘是想玩玩这除红博戏?” “可以试试。还劳烦您说遍规则。” 除红又称朱窝,是一种骰子博戏。 四位赌客分别投入十筹放入公池,共计四十筹。庄家每局结束抽两成,剩余归赢家,按实际得分分配所得筹码。当然,赌客也可以加筹累积公池。 公池耗尽则结束本局,若公池需要补筹,输者按赔率赔付赢家。 除红以掷骰为核心。四颗红绿骰子,四为红点,其余点数为绿点。四名赌客轮流掷四枚骰子,以红点计分。 若四点全绿,罚筹轮空;四点全红,通赢全局;有红有绿,则“除红”后按图案点数大小计分。 除红意指,除去红点,依据剩余骰子的组合点数计算分数。 若玩家骰子点数均绿,则庄家通吃,直到公池耗尽。 云溪听完规则,将十片骨筹推向庄家。 小豆子拉了拉云溪的衣摆,劝她谨慎,不要一次投入太多。 云溪拍了拍小豆子的手,示意他放宽心。 围观的几名赌客见云溪面生,又是第一次玩除红博戏,连忙抢着坐上了其他三张椅子,纷纷扔出十片骨筹。 刘钿正在其中。 云溪坐在最西面,是最后一个掷骰的人。她的斜对面正是刘钿。 身后的小豆子瞪了刘钿两眼,附耳道,“姐姐,就是他,那个无赖。” 云溪笑了笑,“可以开始了。” 赌局开场,玩家依次掷骰。 第一位掷得:四一三五,除红,散彩,记九分。 刘钿掷得:四四五五,除红,双彩,记十分。 第三位掷出四点全绿,罚两筹,轮空。 到了云溪,众人的目光如刀般一齐钉在她的手上。 她若想赢,起码得掷出两个四点和两个六点。或者一个四点,再摇出一对对子和单点,才算比刘钿的点数大。 云溪掷骰,前三点分别为四、五、二,最后一骰旋转了很久,骰面在六和五之间来回摇动。围观者的心也随着这颗骰子旋转而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最后一颗是五! “是双飞!”众人惊呼。 “这是赢了吗?”小豆子问道。 刚才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生怕云溪赔不起钱把自己抵押了。 “这是分相,得分二十呢!” 庄家笑着恭贺云溪,“姑娘真是好运气。” 云溪算了算,按规则,庄家抽取两成。一号得7.2两银子,刘钿赢得8两,三号赔2两入公池,她自己得16两。目前公池还余10.8两。 云溪暗忖,这刘钿既敢在这赌坊久驻,怕是早与赌坊有勾结,赌技定然不差。方才那手双彩,多半是有意先引其他人入套,待公池筹码堆高,再伙同庄家通吃。 方才骰子一入手云溪就察觉到不对,应是这赌场在骰中灌铅,以此压低赌客投中四点的概率。不过,掷骰对于云溪这个江湖人而言不算难事。 接下来的几局,刘钿故意压低点数,引得另外两人越发上头,筹码越押越高。云溪则不动声色,有输有赢,稳稳控着局面,保证无人中途离场。 等到了第十把,公池中的筹码已经累计到了一千两,庄家的面色也开始有些涨红,周围的赌客全部聚集起来,关注着这场赌局。 小豆子攥紧了自己的手臂,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叫了出来。 一号运气不错,这次掷出了分相,记二十分。 轮到刘钿掷骰,云溪观察着他的手法。 只见他手腕轻抬,并非用力往下砸,而是用一股巧劲,将骰子从指尖旋了出去。刘钿眼睛眨也不眨,连续投出三枚骰子,分别是四、六,六。 云溪知道,他想投出浑花,四六六六,又称豹子。得分一百二十,在千两赌局里,足以让其余人赔个倾家荡产了。 云溪低眉浅笑,手指微动,一道无声的气流轻轻拨动了最后一颗骰子,让它停留在了一点。 “四六六一,是分相。还好还好,不是浑花。”一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讪笑道。 庄家面沉如水,扫了眼刘钿,问道,“刘老板可要重掷?” 除红规则里,若不满意点数,可以出钱重掷四点,但若是无红,或者所投点数比之前小,便要加额罚筹。 赌场常以此利诱激将赌客,使其背上高额赌债。 刘钿黑着脸,掏出钱袋,让小厮去兑换五十两的筹码,腰间的莲花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不止。 刘钿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重新掷骰。 四枚骰子齐发,在庄家和刘钿的注视下不停旋转。几秒过后,骰子稳稳停住,朝上的四面绿点,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全幺。 全场发出惊呼,“全幺,居然是全幺。” 投三个六点很难,四个一点也很难。 一号和三号灰暗的面色重新泛出红晕。 庄家看着这四枚骰子,笑道,“全幺,凶局加罚,罚四倍。” 武侠经典桥段:赌场乱斗 现实生活请勿效仿,珍惜生命,远离赌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