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秋季》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咱们班好像新来个转学生呢。” “哦?这学期居然还有人转来?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温念秋抱着刚收齐的作业走进教室时,恰好听见了这么一句。 几个男生凑在前排的空位旁聊着“转学生”的事,不知谁插了句玩笑话,几人顿时笑闹起来。 跟在温念秋身后走进来的许蔓蔓也听到了动静,几步追上来轻轻拽了拽温念秋的衣袖:“欸,好像有新同学要来了呢。” 温念秋将作业本放在讲台上,侧过头看了眼那群说笑的男生,指尖轻点了下太阳穴:“她们聊得那么热闹,不就是在说这个吗?” 话音刚落,她手搭着桌沿,轻巧地从外侧挪到里座坐下,目光扫过斜前方趴在桌上的男生时稍作停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许蔓蔓被温念秋那下动作带得晃了晃,反倒跟着笑了笑,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你猜新来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温念秋还没接话,许蔓蔓已经自顾自地展开了想象,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要是来个男生就好啦,最好是那种清爽干净的类型,说不定还能给咱们班添点新气象呢。” 温念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想太多啦。”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书包里拿出两盒牛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右前桌正低头刷题的男生:“谢明宇,谢明宇。” 谢明宇抬起头,看到温念秋手里的牛奶,连忙转过身接过来,顺手把其中一盒放在了同桌的练习册旁,转回来冲她扬了扬下巴:“谢啦,念秋!” “我表姐新开了家手工体验馆,周末要不要一起去试试?”温念秋没等谢明宇应声,目光往他旁边正对着窗户发呆的男生那儿掠了掠,又问,“他怎么一直望着窗外啊?是在想什么事吗?” 谢明宇撕开牛奶盒的吸管,戳进去抿了一口:“我倒是想去,不过得问问段栩靳,他去我就去。” 温念秋听了轻轻挑了下眉,往椅背上靠了靠,指尖在桌沿轻点:“你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刚才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他也是说看你的意思。” 谢明宇含着吸管转了转,转回身朝段栩靳的方向努了努嘴:“那等他回过神来我再问问呗。” 眼看谢明宇转回去继续刷题,许蔓蔓才凑到温念秋耳边,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说:“也是哦,你跟段栩靳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么近,自然对什么新同学没太大兴趣啦。” 段栩靳是温念秋的竹马,也是这所高中里格外惹眼的存在。 他身形挺拔,眉眼清俊,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总能吸引不少目光。 家境优渥,成绩拔尖,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之前别班的女生总爱借着路过的由头,在他们班门口悄悄往他座位的方向瞟,私下里都叫他“男神”。 两人打小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熟得不能再熟,上学放学总爱结伴同行。 温念秋瞥了许蔓蔓一眼,没接话,从书包里拿出画本翻了开来。 “画画呢?我看看我看看。”许蔓蔓见温念秋翻开画本,刚才对“转校生”的兴趣也淡了,凑过脑袋想瞧个仔细。 温念秋抬手轻轻挡了下她的视线:“别凑这么近,回你座位上去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起看才有意思嘛。” “你靠太近我画不好。”“近点怕什么,现在又没上课。” 话音刚落,许蔓蔓突然瞥见斜前方的段栩靳似乎动了动,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识趣地坐直了些。 许蔓蔓转头看向温念秋,对方正垂眸专注地勾着线条,指尖在画纸上顿了顿。 许蔓蔓立刻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比了个“抱歉”的口型,轻手轻脚地挪回了自己座位。 她差点忘了这回事——段栩靳这人看着安静,其实最不喜吵闹,刚才自己说话声确实大了点,要是被他皱眉瞥过来,那多尴尬。 见许蔓蔓坐回原位,温念秋笔尖微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继续低头补完那道未画完的线条。 高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的午休时段,教室里依旧一片喧闹。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有的聊着天,有的互相打闹着。 实验班的气氛向来这般活跃,虽说这所中学是全市排得上号的重点校,但临中这儿的学生向来是两极分化——要么是成绩拔尖的学霸,要么是家境优渥的子弟。 实验班的大半学生,家里要么条件优渥,要么是有些门路的。投入的教育资源自然不少,虽说平时看着热闹,成绩却从没落下,班里好些人甚至能和精英班的尖子生一较高下。 直到预备铃响起来,温念秋斜前方的男生才从桌面上抬起头。 不知他伏在那儿睡了多久,额前的碎发被压得有些凌乱,侧脸还印着几道浅浅的作业本折痕。许是刚醒的缘故,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眼眸带着点惺忪的雾气,脊背也松垮地靠着椅背。一阵困意漫上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底泛起淡淡的红,瞧着倒比平时那副清冷模样柔和了许多。 谢明宇用胳膊肘碰了碰段栩靳的胳膊:“欸,栩靳,听说咱班要转来新同学了。” “嗯。” 段栩靳对这个消息没太在意,从笔袋里拿出支黑色水笔,修长的手指转了半圈笔杆。 看到那支笔,谢明宇顿时把“转校生”的事忘到了脑后,眼睛一亮指着他手里的笔:“我去,这不是L牌限定款钢笔吗?你居然买到了?我托人问了好几家店都说断货了!” 段栩靳抬了下眼皮,指尖摩挲着笔身的纹路:“这个啊……” 他微侧过脸,避开谢明宇过于热切的目光:“我哥上周去巴黎开会,路过专柜看到就给我带了一支。” “哇,也太爽了吧……” 这时上课铃刚好响了,温念秋收起画本拿出课本,见段栩靳已经坐直身子和谢明宇说着话,便没吭声,低头翻开了昨天老师划的重点页。 铃声响过大概七八分钟,班主任赵清才慢悠悠地走进教室。 她一踏进门,原本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不少。 赵清见状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教案:“哟,今天这阵仗,是知道我带了好消息来,特意给我留面子呢?” 底下的学生被她逗得笑起来,有个坐在前排的男生扬声接话:“赵老师您可别装啦,我们是等着看新同学呢!” 赵清故意板起脸,轻轻敲了敲讲台:“合着我在你们心里,还不如一个没见过面的新同学?” “嘻嘻嘻——” 温念秋侧过身,见段栩靳正低头看着练习册,伸出手指,轻轻在他的课本上点了点。 段栩靳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放学一起去图书馆吧?” 温念秋将桌上的笔收好,身体微微前倾:“可以啊,不过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图书馆了?” 段栩靳:“我爸昨天出差回来,问起我这学期的排名,数落了我几句。” 段栩靳的成绩在班里不算顶尖,上学期期末,因为考前帮同学补习耽误了复习,好几门课都发挥失常。 成绩出来时,他的名次刚好在温念秋后面一点点。 要知道温念秋的成绩,在班里一直是中上游水平。 他爸爸对他的成绩要求不算严苛,也清楚他平时花了不少时间在篮球队训练上,所以对他成绩保持在中游这件事虽有期待但也能接受。 可中游能接受不代表掉出前三十就可以,这次排名跌了不少,他爸爸一下就沉了脸,根本没问他是不是因为比赛集训才耽误了复习。 昨晚愣是拉着他分析了半宿试卷上的错题。 “不过是说几句罢了,你以前也不是没被说过,别往心里去。”温念秋轻声道。 段栩靳指尖在练习册上划了划,声音轻得像叹气:“你不明白。” 比起数落,他更怕的是爸爸看着成绩单时,那声藏着无奈的轻咳。 温念秋“嗯?”了一声。 段栩靳连忙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怕他们要给我报一堆补习班。” 温念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就你这次的排名,报个补习班确实不算过分。” 段栩靳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伸手想去挠温念秋的胳膊,却被她侧身躲开。他连着试了几次都没碰到,只好抓起她放在桌角的橡皮往她手边扔:“你还好意思说,上次模拟考你不也错了好几道基础题?” 扔橡皮的动静不大,却还是让前排的谢明宇转了过来:“你俩干嘛呢?” 段栩靳挑了下眉,朝温念秋的方向努了努嘴。 温念秋轻笑两声,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上轻点:“行行行是我不对,真不对,不该拿这个说你。” 段栩靳没接她的话,抬手把她的练习册往旁边推了推。 温念秋接着说:“成绩波动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之后我帮你补补弱项,实在不行……反正你家公司还有你姐盯着,总不至于让你太难堪。” 听到这话,前排的谢明宇也转过头来凑热闹:“就是就是,到时候让念秋多帮你划划重点,实在不行……你俩以后考去一个城市,互相照应着也方便啊。” 谢明宇这话一出,段栩靳立马把矛头转向他:“你想什么呢,谁要跟她考一个城市。” 说完,他又转回头看向温念秋,挑眉道:“再说了,我要是再不努力,以后家里的书房都要被你妹温念语占满了——她上次不还说要把我的篮球挪去储物间?” 温念秋笑着抬手想拍段栩靳的胳膊,刚要开口,班里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打断了她的话。 段栩靳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手腕一翻从她手下抽了出来。温念秋手空了一下,微微怔了怔,随即看向讲台边站着的女生。 女生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垂在身侧的手捏着书包带,发尾微微卷曲,正轻声做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夏染,夏天的夏,染色的染。” 话音刚落,见她停了下来,班里的同学纷纷笑着鼓起掌。 看清女生的模样时,温念秋的目光顿了顿——干净又清爽,倒真有点像许蔓蔓刚才念叨的类型。 新同学介绍完,赵清笑着圆场:“看来夏染同学有点腼腆,那自我介绍就先到这里吧!夏染同学,你就坐……” 赵清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想找个合适的空位给夏染。 这时,温念秋心里忽然冒出点微妙的预感。 班里目前只有两个空位,其中一个旁边坐着男生,他原来的同桌这学期转去了艺术班。 赵清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总爱把女生安排在一起做同桌,大概是觉得女孩子之间更容易熟络,能让新同学更快适应环境。 果然,赵清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温念秋旁边的空位上。 温念秋:“……” “夏染同学,你就坐第三组那个空位吧,旁边是温念秋,她熟悉班里情况,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她。” 温念秋悄悄把放在空位上的画具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想着以后桌上怕是要分一半给新同桌了。 安排好座位,赵清又补充道:“那温念秋,等下课间操结束,你带夏染同学去教务处领一下校服,顺便给她讲讲学校的规章制度,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没问题吧?” 温念秋:“……” 温念秋没吭声,心里却有点复杂。 她从办公室取完作业回到教室时,后排几个男生正凑在一起聊刚转来的夏染。 段栩靳也在里面。 其中一个男生回想了下夏染站在讲台前的样子,咂了咂嘴:“不过这新同学看着挺文静的,估计不好搭话啊。” “我也觉得,看着安安静静的。但能进咱们班,肯定不是只会埋头读书的那种。” “让段栩靳去试试呗!”有个男生起哄道。 段栩靳本来只是被谢明宇拉来听个热闹,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想起刚才女生站在那儿轻声说话的样子,确实挺清秀的。 他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算了吧。” 谢明宇一脸不解:“怎么了?你不会还想着上次那个社团活动认识的学姐吧?” “什么啊?”段栩靳瞥见谢明宇挤眉弄眼的表情,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怎么可能。” 谢明宇说的是他高一下学期在科技社团认识的一个学妹,当时两人一起组队参加过比赛。 那时候学校举办高二组的文艺汇演,段栩原本没打算去看。 但谢明宇硬拽着他去凑数。就在演出结束散场时,他和谢明宇刚走到礼堂门口,就被一个女生叫住了。 女生还穿着演出时的白色纱裙,发梢沾着点舞台亮片,她攥着裙摆,红着脸小声喊他:“学长,我是高一三班的林悠悠,能……能认识一下你吗?” 被学妹主动搭话要联系方式的事,段栩靳不是没遇到过,算不上新鲜。只是这个女生眼里的紧张太明显,像揣了只小兔子,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的怯意。 他们之间隔着两步远,在熙攘的人群里,她特意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了礼貌的距离。 谢明宇在旁边推了推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催他回应。 段栩靳那段时间正被家里催着补课,心里憋着火,想着多个人说话或许能转移下注意力。况且这女生看着实在没什么攻击性,他便点了点头,报出了自己的微信号。 他们断断续续聊了将近三个月,新鲜感渐渐淡了,段栩靳便主动说最近学业忙,想先专注于学习。 林悠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多联系,只说保持同学关系就好。 这段关系的结束,算是顺着段栩靳的意思来的。 谢明宇起初还以为是林悠悠做了什么让段栩靳反感的事,后来见两人在校园里碰到还能客气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但他们断得确实突然,加上段栩靳后来又因为篮球队集训经常泡在训练场,谢明宇心里难免犯嘀咕。 这会儿见段栩靳拒绝得干脆,他脑子里忽然闪过林悠悠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眼睛,便以为段栩靳是还没放下那段插曲才不愿接触新同学。“那你要不要主动搭个话?”谢明宇道。 段栩靳刚想摇头,谢明宇又补了句:“平时都是别人凑过来跟你搭话,哪有你主动开口的份?之前那套高冷范儿你不早就腻了?要不要换个模式?主动认识下新同学?” 段栩靳确实没主动结交过谁,夏染那种文静又清爽的类型不算常见,看着也确实让人觉得舒服。 但他有点迟疑:“不太合适吧?”“有啥不合适的?难道你不想看看平时安安静静的女生,聊起天来是什么样子吗?”旁边一个男生跟着起哄,“说不定人家只是看着文静,熟了之后很有趣呢?” “就是啊,段栩靳你试试呗!”这群男生平时见惯了各种性格的女生,比起正经处朋友,他们更爱看段栩靳打破常规的样子,觉得新鲜又好玩。 “你该不会是不敢吧?”谢明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段栩靳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硬生生卡了壳,被这话一激,下意识顶了回去:“谁不敢了?”知彼知己,谢明宇就知道他吃这套。他挑眉:“那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温念秋收起看向窗外的目光,慢慢走回座位。 她刚坐下没半分钟,段栩靳和谢明宇也回来了。 “温念秋,课间操结束你跟许曼曼去领画材吧!我带夏染去教务处拿校服。”看来,他们刚才聊的,段栩靳接下了这个挑战”。 课间操结束后,温念秋站在走廊等许曼曼。喧闹声里,她听见身后传来段栩靳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夏染。”她回头,看见段栩靳侧身站在夏染旁边,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走吧,我带你去教务处。” 温念秋心里莫名窜起一丝说不清的闷,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情忽然沉了沉。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温念秋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耳麦里许蔓蔓暴怒的吼叫传来,温念秋这才惊觉指尖抵着漫画纸页太久,微微发潮,忙从愣神中缓过来。注意力仓促落回书页,可书中人物已到危急关头。 她慌忙翻到下一页,还是没赶上反转——反派长剑刺穿主角胸膛,主角直挺挺倒下;旁侧分镜里,同伴也倒在血泊,没了声息。 “我的天——”许蔓蔓声音陡然拔高,“温念秋你魂都飘哪儿去了?这页关键剧情说三遍了,就差最后一格反转,你盯着纸发呆啊?” 温念秋捏漫画的指尖紧了紧,小声嘟囔:“抱歉啊,刚走神了。” “走神?**部分你走神?”许蔓蔓更急了,“下午咖啡馆你就不对劲,捧着杯子半天不动,今天到底咋了?” 温念秋把漫画往桌上一放,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指节无意识摩挲书脊,没吭声。 “念秋,刚才咱俩看的漫画叫啥来着?”许蔓蔓晃着手机,懊恼得尾音都飘起来。 温念秋瞥她,笑着吐槽:“我的大小姐,看一半还记不住名儿?” “哎呀!一激动就忘嘛~”许蔓蔓拽她胳膊晃,“求你啦,最好的闺蜜!救救我金鱼脑!” 温念秋被磨得没辙,无奈笑:“服了你…《宦妃天下》。” “哦对!这本绝了!”许蔓蔓一拍手,眼睛发亮,“男女主相爱相杀,虐得我心肝颤,又忍不住想看!” 温念秋轻轻嗯了声,嘴角藏着淡笑,心里跟着回味起漫画里那些纠葛的情节。 今天的篮球场,段栩靳没去。 “念秋。” 走神之间,走廊里忽然响起林慧的声音。 温念秋拉回思绪,对着麦跟许蔓蔓说了句:“今天先到这儿吧。” “啊,行吧。” 林慧走进来时,温念秋正好取下耳麦,看见林慧,轻声叫了句“妈。” “刚听你一直在跟人说话,是在聊那本漫画吧?”林慧把手里的温水放在温念秋桌边,指尖理了理袖口,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先喝点水吧,看了半天书了。” 温念秋“哦”了一声,目光还落在漫画页上,没伸手去拿水杯。 她和林慧不算亲近,林慧的心总偏着小女儿,吃穿用度从不让别人插手,样样都亲手打理得妥帖。 在外人眼里,温念秋和她倒像是贴心母女,可实际上,两人之间总隔着层说不出的客气。 林慧很少进她的房间,每次来,多半是有具体的事。 见温念秋没动水杯,林慧脸上的笑意滞了滞,很快又缓和下来,语气温软:“刚开学第一天,课程还习惯吗?” “都上这么多年学了,哪会不习惯,您别总惦记我这些。” 林慧抬手拢了拢鬓发,笑着说:“那就好,念语比你早开学两周,这会估计还在画室练画呢!我呀,就担心你不适应新环境。” 话虽这么说,她却从没问过温念秋课本难不难、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提到温念语,温念秋脸上也露出点笑意:“她从小就喜欢画画,那画室还是她自己考上的,厉害着呢。” 温念语是爸爸和林慧的小女儿,也是这个家里心照不宣的私生女,比温念秋小五岁。 姐妹俩以前常凑在一起看漫画,偶尔会为了谁先翻页拌嘴,但多数时候,温念秋都觉得这个妹妹叽叽喳喳的,倒也挺有意思。 可温念秋上了高中后,姐妹俩的来往就疏淡了些。 按温念语的年纪,本该还在念小学,可她从小对色彩敏感,画画天赋格外突出,去年直接被市里的少儿美术特长班破格录取,比同龄孩子早一年接触专业训练。 那特长班是出了名的难进,林慧逢人就夸女儿有出息,手机相册里存满了温念语的画作,翻出来给人看时眼角的笑纹都藏不住。 听温念秋夸起妹妹,林慧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语气也轻快起来:“小孩子有个喜欢的事不容易,你们姐妹俩有空多聊聊,毕竟是一个爸的孩子,总该亲近些……” 温念秋听着林慧絮絮叨叨说“姐妹该亲近”,偶尔点头应一声。 林慧说得兴起,没留意温念秋嘴角那点笑意,压根没传到眼睛里。 “对了念秋,你爸前阵子说要给你找个英语家教,”林慧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试探,“这事你还记得吗?” 温念秋心里一动,这才明白她今天进房间的真正目的。 家教的事,温念秋傍晚听段栩靳提过一句,说是段栩靳妈妈托人找了位老师,想让他俩一起去上课。 这事段栩靳妈妈多半跟温念秋爸爸温明远提过,但温明远今晚有应酬没回来,温念秋还没从他那儿得到准信。 “这位老师是老教授,不太习惯上门,得你自己去她工作室,”林慧顿了顿,语气显得格外体贴,“她家离这儿开车得四十多分钟,我知道你不爱跑远路。要是觉得麻烦,要不就让给念语?” “念语的画室离那儿近,下课顺道过去正好。我再给你另找个老师,找那种能上门来教的,你看行吗?” 温念秋听这几句话,就明白了林慧的心思。 她是想让自己把家教的名额让给温念语。 “这位老师是教高中课程的,念语才上小学,怕是跟不上吧?” “你别担心这个,”林慧立刻接话,语气笃定,“念语脑子灵,提前接触点难的没关系。再说这老师以前带过少儿特长班的拔高课,正好能帮念语在画画上拓展点思路。” 温念秋没再说话。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温明远但凡给她带点什么好东西,林慧总会找各种由头,让她转给温念语。 以前她多半会应下来,总想着退让几分,或许能换得林慧多一点像对妹妹那样的关注。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份期待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但这次,温念秋不想再让了。 “这个名额我想用。”温念秋开口。 这是她头一回直接回绝林慧。 林慧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我和段栩靳约好了一起去,”温念秋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可以吗,妈?” 最后两个字,她刻意说得清晰。 林慧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嘴角的弧度僵了僵,脸色也沉了几分。 林慧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一点点扫过温念秋的脸,像是想从她神情里找出退缩的痕迹。 但温念秋只是安静地回望着她。 这是她的机会,只要自己不松口,谁也别想轻易拿走。 她心里清楚,这个家教名额是段栩靳妈妈专门为他们俩安排的,林慧就算找别人说情也没用。除非她自己愿意让,否则谁也抢不走。 这场没说出口的较量,最终以林慧先移开目光收场,算是她赢了这一局。 林慧走的时候,脸上连半点笑意都没了,脚步也比来时沉了些。 房门关上的瞬间,温念秋看向门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释然的弧度。 原来早在那时,她就该明白——林慧的温柔是施舍,而她,没必要当乞丐。 温念秋从阳台收完衣服进来,手里还捏着晾衣杆,刚把叠好的衬衫放进衣柜,就瞥见桌角的手机屏幕亮着。 刚才在阳台整理衣物时,隐约听见屋里有电话响,拿起一看,是许蔓蔓打过来的未接来电。 温念秋没直接回拨,点开和许蔓蔓的微信界面敲了条消息过去: 【刚在收衣服,找我?】 消息发出去,许蔓蔓那边没立刻回复。温念秋估摸着她可能在忙,随手把手机搁在书桌上,转身想把晾衣杆放回阳台时,眼角扫到了桌边那杯温水。 她伸手碰了碰杯壁,玻璃已经凉透了,水早就没了温度。 温念秋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盯着桶身看了两秒,指尖微微一倾,温水顺着水槽缓缓流走。 她垂着眼,看着水流漫过金属内壁,又顺着管道消失不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空杯的手指紧了紧。 林慧,并非她法律上的母亲。 林慧是在温念秋八岁那年进的门,那时她已经怀着温念语了,算是父亲没名没分养在外面的人。等温念语满周岁,父亲才对外宣称两人是重组家庭,把她们母女接进了温家。 温念秋对亲生母亲苏婉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老保姆偶尔会念叨,说苏婉是个性子温柔的医生,可惜走得早。 至于林慧,她原本是父亲公司的文员,后来靠着父亲的扶持开了家小花店,日子过得不算富贵,却也安稳。直到怀上温念语,才彻底改变了处境,成了这个家名义上的女主人。 温念秋手里唯一一张和妈妈的合影,是她周岁时拍的——苏婉抱着襁褓里的她,眉眼温柔得像浸在水里。 后来听妈妈那边的远房表姐说,苏婉是在怀第二胎时,偶然发现了温明远出轨的证据,一时急火攻心动了胎气,早产了。 孩子没保住,苏婉也因为产后大出血,没撑过那个晚上。那时温念秋才两岁,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苏婉的父亲,也就是温念秋的外祖父,本就身体不好,得知女儿出事,当场就晕了过去,卧病在床一年多,也跟着去了。 外祖母周兰就苏婉一个女儿,温明远出轨、女儿外孙双亡,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一夜白头。她搬去了南方小城,从此断了和温家所有联系。 温念秋小时候问过温明远,为什么外婆不愿意见她。温明远只含糊说,是外婆睹物思人,怕看见她就想起苏婉,心里难受。 可温念秋总觉得,那扇紧闭的门背后,藏着的不只是思念,还有化不开的怨。 温念秋长这么大,只在外婆周兰那里见过一面——那是她八岁生日,周兰突然来家里,放下一个木盒子就走了,连句话都没跟她说。 盒子里装着一本苏婉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念念三岁啦,会自己蹲一下午看虫子了。” 这本素描本被温念秋藏在书架最深处,直到去年整理房间时才翻出来,现在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睡前偶尔会翻开看看。 她总对着那页画发呆,猜妈妈画的时候在想什么。画里的笔触轻轻软软的,像怕碰疼了纸上的小人儿,想来是苏婉私下里偷偷画的,从没给别人看过。 单看那幅画,倒像是藏着妈妈对她的温柔惦念。 温念秋把空水杯放回桌角,转身去阳台收剩下的几件内衣。 刚把衣物叠好放进衣柜,手机就震了一下,是段栩靳发来的消息:【听我妈说,这次补课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坏笑】 温念秋捏着手机坐到床边,看着段栩靳发来的表情包,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嗯,去。】 刚发出去,手机就震了震。 【看来你也躲不过,我突然平衡了。】 【本来还怨念就我一个人遭罪,太不人道了。】 【还好有你作伴。】 【温念秋,咱俩这叫难姐难弟。】 温念秋抬眼,正好看见床头抽屉里露出来的素描本边角,忽然低低笑了声。 哪是躲不过,她要是不想去,家里自然有人会帮她推掉。 上初中以前,她对林慧其实是存着几分期待的。毕竟从她记事起,家里就只有林慧一个女性长辈,总忍不住想靠近些。 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亲生”,只知道别的同学放学都有妈妈来接,而她的妈妈苏婉,只活在那本素描本里。邻居家的小孩曾追着她喊“没妈的孩子”,她跑回家问林慧,林慧只摸了摸她的头,说“你有爸爸疼就够了”。 有次她和楼下的女孩吵架,对方妈妈上来指着她骂“野孩子”,林慧站在旁边,半天只说了句“小孩子打闹别当真”,转头就去给温念语削苹果了。 温念秋受了委屈没人可诉,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对方家长数落,心里又酸又涩,可更多的是看着别人躲在妈妈身后时,那股子压不住的羡慕。 六岁生日吹蜡烛时,她悄悄闭眼许愿,希望能有个人像别的同学妈妈那样,会牵着她的手过马路,会在她被欺负时护着她。 没过半年,林慧就进了温家的门。家里的长辈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林慧就是你妈妈了。”她当时心里怦怦跳,觉得是愿望应验了,偷偷在心里盼着,下次再有人说闲话,她也能跑去跟“妈妈”说。 可林慧对她,总隔着层东西。 她从不过问温念秋在学校吃了什么、有没有朋友,更别说在她受委屈时站出来说句话。 温明远在家的时候,林慧会给她夹菜,会问她作业写没写完,笑起来眼角弯弯的,看着格外亲切。 但只要家里只剩她们俩,林慧的语气就会淡下来,眼神也飘着,连叫她名字都带着点生疏。 最开始温念秋还傻傻地凑上去说话,后来慢慢发现,林慧的“好”像层薄糖衣,甜得很假,一捏就碎。那份从心底冒出来的期待,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去。 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比干脆的冷淡更让她煎熬。温念秋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换不来林慧真心的笑,于是处处学着讨好。 对温明远,她偶尔还会闹点小脾气,可林慧说的话,她从来都乖乖听着。 直到温念语出生,她才真正看清林慧对亲生孩子的模样。 林慧抱着粉嘟嘟的温念语,会凑在她耳边哼儿歌,会因为孩子抓着她的手指笑出声而眉眼发亮——那是温念秋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她对林慧始终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到了爱跟大人较劲的年纪,这份滤镜也没碎。 哪怕林慧对她始终隔着距离,热络时像装出来的,冷淡时又像忘了她的存在,她还是忍不住想凑过去,想牵牵她的手。 见温念秋画的画被老师夸了,林慧能高兴一整天,温念秋便也偷偷学着画画,把获得的校级奖状捧到林慧面前,盼着能换她一句真心的夸。可林慧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知道了,放好吧”,转身进厨房时,温念秋从客厅的玻璃门反光里,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笑意瞬间落了下去。她依旧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直到初二那年冬天—— 原本约好跟同学去图书馆,却因为淋了雨发起高烧,只好留在家里休息。昏昏沉沉睡到午后,浑身烫得厉害,她挣扎着想下楼找阿姨拿体温计,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林慧正跟她妹妹在客厅聊天,话里提到了自己。“要说念秋这孩子,倒也算省心,平时安安静静的,不怎么添麻烦。” “这样不是正好?安安分分的,也碍不着你和念语。女孩子家嘛,懂事就好。” “我哪会真把她当亲闺女疼?终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林慧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轻飘飘的,“再说我家念语多拔尖,她哪能比?根本碍不着念语的前程。” 林慧笑了声,声音压得更低:“她也好哄,让她让着念语点,她就真什么都让。总眼巴巴地想往我跟前凑,把我当亲妈似的。可非亲非故的,她这辈子啊,也就配给我家念语做个陪衬。” 后面的话,温念秋没再听下去。像是有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她骨头缝都发疼。 她僵在楼梯转角,好半天才挪着步子回了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耳边全是林慧那些话,一句句像洋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闷。 原来,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她那些藏在心底的期待,林慧全都看在眼里,甚至觉得可笑。 她看着自己一次次退让,看着自己假装懂事,却连半分真心都不肯给。 温念秋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原来林慧什么都懂——懂她想要母爱,懂她渴望认可,只是懒得给罢了。 可她忘了,林慧本就不是她的妈妈,不过是爸爸养在外面的女人,又怎么会真心照顾情敌的孩子? 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不是所有被叫做“妈”的人,都配得上这个字。 那个六岁生日许的愿,从一开始就是场笑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次日一早,温念秋站在窗边,看着段栩靳家的车缓缓停在自家门外。没过一会儿,就见段栩靳熟门熟路走进温家,来找自己。 段家和温家的屋子紧挨着,温念秋和段栩靳习性挺像,以前上学时,两人也常坐同一辆车去学校。 刚走进段家,在玄关换鞋时,就听见张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念秋来啦?早饭刚热好呢。” 温念秋扬起笑脸应道:“张妈早。” “栩靳那小子还在楼上磨蹭呢,”张妈端着一盘蒸饺出来,往楼梯口瞥了眼,“这孩子,平时上学比谁都积极,今儿倒像被床粘住了似的。” 张妈在段家做了快三十年,从段栩靳小时候起就照看着他,说是管家,其实更像家里的长辈。温念秋小时候常来段家玩,张妈总把她当亲闺女疼,说话也格外热络。 “没事,我上去叫他吧。”温念秋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刚要抬步,就听见楼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段栩靳正一手抓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头发还有点乱,显然是刚睡醒。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栩靳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上来叫人。 温念秋倒没觉得意外,只是朝他扬了扬下巴:“再慢点儿,早读要迟到了。”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手里还拎着给他带的牛奶。 段栩靳快步跟上来,伸手想抢她手里的牛奶,却被温念秋侧身躲开。 “手没洗呢。”她头也不回地说。 张妈在后面看着,笑着把两人的书包递过来:“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温念秋接过张妈递来的保温袋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里面装着刚出锅的红糖糕,是她昨天随口提了句想吃的。张妈转身又往段栩靳手里塞了个三明治,哪怕他反复说“真吃过了”,张妈还是把包装纸往他怀里按:“路上垫垫,早读耗体力。” 段栩靳捏着三明治转身时,正撞见温念秋低头抿嘴笑,嘴角还沾着点红糖渍。 “笑什么?”他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温念秋仰头躲开,用指尖抹了把嘴角:“笑某人昨天还说‘张妈做的三明治是全世界最难吃的’,今天还不是乖乖拿着。” 段栩靳捏着三明治的手紧了紧,耳尖有点热:“……尊老爱幼懂不懂?” 温念秋挑眉,没再接话,率先走出院门。清晨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她回头看了眼慢吞吞跟在后面的人,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蹲在张妈厨房外,偷吃红糖糕被烫得直哈气的样子。 “走快点,”她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袋,“再磨蹭,你的‘最难吃三明治’要被我扔了啊。” 温念秋低头看了眼保温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张妈昨晚说的话——段栩靳最近总喊头晕,她特意请教了老中医,炖了些安神的百合莲子羹。 “张妈说这是给你补精神的,”温念秋把保温袋往段栩靳面前推了推,“她说你上课总打瞌睡。” 段栩靳瞥了眼那碗黏糊糊的东西,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你留着吧,我不喝这玩意儿。” “我妈昨天刚给我炖了银耳汤,”温念秋往后靠了靠,拉开书包拉链,“再说这是张妈特意给你炖的,你敢浪费?” 段栩靳捏着保温袋的绳子晃了晃,忽然把袋子塞回她手里:“那你帮我喝,算我欠你个人情。” “我才不替你背锅,”温念秋伸手挡开,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手,“上次你把张妈做的黑芝麻糊倒花坛里,被她发现了,最后还不是赖我没提醒你?” 段栩靳轻嗤一声:“谁赖你了?明明是你说那玩意儿像墨汁。” “本来就像,”温念秋别过脸看窗外,声音闷闷的,“再说张妈今天特意放了冰糖,应该不难喝。” 段栩靳沉默了几秒,忽然打开保温袋,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那你先尝。” 温念秋吓了一跳,伸手拍开他的勺子:“段栩靳你幼不幼稚!” 勺子里的莲子羹晃出几滴,落在他的校服袖口上。段栩靳看着那点淡黄色的渍痕,忽然低笑出声——温念秋的耳根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樱桃。 “不闹了,”他收回手,自己舀了一勺慢慢喝着,“算你有良心,没真让我一个人喝。” 温念秋看着段栩靳转过身去,从背包里抽出一本漫画册低头翻着。车厢里没开音乐,只有清晨的风从半开的车窗溜进来,带着点路边梧桐叶的气息。她捏着手里刚剥好的橘子,指尖沾着点酸甜的汁水,耳边能听见他翻页时带起的轻响,还有漫画册偶尔碰到膝盖的闷声。 温念秋盯着红灯亮起的倒计时,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书包带。旁边翻书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忽然清了清嗓子,轻轻喊了声:“段栩靳。” 段栩靳立刻抬起头,书页还夹在指间:“嗯?” “没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她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自己新换的帆布包上——昨天特意挑的,上面绣着株小小的雏菊。 段栩靳愣了一下,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半圈。其实刚才她上车时,他就注意到了。 今天的温念秋头发梳得比平时整齐,马尾辫垂在肩后,发尾还别了个银色的小夹子,阳光下闪了闪。校服袖口卷了两圈,露出手腕上那串她攒了很久才买下的星星手链,以前她总说戴着碍事,很少拿出来戴。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课间,听见她跟同桌念叨:“下周要拍证件照,得收拾得利落点。” 温念秋以前也不是不爱收拾,只是总把心思放在放学之后——课间十分钟对着小镜子涂唇膏,放学路上拐去饰品店挑发绳,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她总说早上的时间太金贵,与其耗在梳头发上,不如多睡五分钟。可偏偏她生得白净,睫毛又长,哪怕顶着微乱的头发进教室,也总有人悄悄说“温念秋今天看着好乖”。 见段栩靳盯着自己半天没吭声,温念秋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今天特意打理过了哦。”她晃了晃手腕,星星手链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就知道你这种眼里只有习题的人看不出来。” 温念秋把目光转回窗外,轻轻“唔”了一声。 段栩靳却不依不饶,又往前凑了凑:“那……比平时好看点吗?” 她指尖在帆布包的雏菊刺绣上划了划,没直接回答,心里却莫名有点发紧。 想起昨天在走廊听见他跟朋友说“周末要去看画展”,而她挑这个帆布包时,明明想起他说过喜欢小雏菊的图案。可现在被他这么盯着问,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小心思,忽然像被戳破的气泡,连带着心跳都乱了半拍。 温念秋指尖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还没散。 这份特意的在意,终究是藏不住的。她深吸一口气,怕段栩靳瞧出异样,赶紧抬眼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轻得像飘着的云:“挺好看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尾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比平时……更精神些。”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刚响过,温念秋正和许蔓蔓抱着作业本往教学楼走。许蔓蔓还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刚才食堂里看到的趣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温念秋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压根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影。 “温念秋,许蔓蔓。” 清亮又带着点严肃的声音传来,两人猛地停住脚。温念秋抬眼一看,心瞬间往下沉了沉——是班主任李老师,手里还抱着一摞试卷。 “预备铃响过多久了?”李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抱着作业本在楼下磨蹭什么?不知道马上要上课了?” 许蔓蔓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吐了吐舌头:“老师,我们刚从办公室领完作业,这就上去!” 李老师眉头皱了皱:“高二了,心思要放在学习上。预备铃不是摆设,是让你们提前做好课前准备的。下次再这样,就去办公室待着反省反省。” 见李老师动了真格,许蔓蔓也不敢再耍机灵,赶紧拉着温念秋站得笔直,两人规规矩矩地听着训。 “知道了老师。” 李老师拿起手里的试卷,轻轻敲了敲两人的胳膊:“你俩啊,就没个安分的时候。放完假回来心都野了,一点高二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你看人家段栩靳,开学第一天就抱着错题本泡办公室,还有新来的夏染,昨天主动帮着整理班级图书角,多懂事……” 听到“段栩靳”三个字,温念秋原本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悄悄抬了下眼皮。 下一秒—— “咚”的一声,试卷轻轻磕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念秋:“……” “唔……”旁边的许蔓蔓没忍住低笑出声,见李老师看过来,赶紧用手背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发抖。 李老师瞪了许蔓蔓一眼,又转向温念秋:“我说话呢,看哪儿呢?” 温念秋连忙应了声“哦”,重新低下头。 李老师继续说道:“说起夏染,你们平时也多跟她交流交流。她之前在实验中学,可是拿过全国英语演讲比赛一等奖的,听说数学也很拔尖,这次转来咱们学校,是冲着冲刺名校来的。” 温念秋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新同学这么厉害。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样的尖子生居然会被分到他们班。他们班虽说整体成绩不错,但比起学校专门组的“艺术班”,学习节奏明显要松快些。就像上次班会上班主任说的,艺术班的同学连午休都在刷题,简直是“行走的错题本”。 许蔓蔓显然也琢磨起这事儿,忍不住追问:“那老师,夏染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艺术班呀?” 李老师斜了她一眼:“人家自己提的,说想找个同学关系和睦、不用时刻绷着弦的班级。我们劝过几次,可学校向来尊重学生意愿——” 话说到一半,李老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偏了话题,眉头一拧,眼神沉了沉,显然要动真格。 许蔓蔓瞅着苗头不对,飞快地从李老师胳膊底下抽走那摞试卷,灵活地躲开老师伸过来的手,退到几步开外才扬声喊:“李老师,试卷我先帮您送班里去,您消消气!” 话音刚落,没等李老师回应,她已经转身跑起来,马尾辫甩得飞快,眨眼就拐进了教学楼的拐角。 “许蔓蔓!”李老师这才回过神,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气闷。 温念秋在旁边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怕被李老师盯上,赶紧清了清嗓子喊了声:“李老师!” “温念秋你也想——”李老师刚转过身,就见她规规矩矩地站着,朝自己鞠了个躬,声音清脆:“老师我这就回班准备上课了!” 说完不等李老师回应,她拎起帆布包快步往教学楼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刚转过走廊拐角,就看见许蔓蔓正靠在楼梯扶手上揉着腿,见她过来,立刻朝她挥了挥手。 温念秋走上前,许蔓蔓伸手捶了下她的胳膊,眼底闪着笑:“还是你跑得快。” 温念秋弯了弯眼,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给她,转身往教室走去。 预备铃响过好一会儿,班里还是乱糟糟的,靠窗的几个座位还空着。 温念秋走到座位旁时,段栩靳正半转着身子,跟后桌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只隐约听见“辅助线”“全等三角形”之类的词。 她放下书包刚要坐下,段栩靳转过头,眉峰还皱着:“刚才李老师没为难你吧?” 温念秋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抽出名片夹:“你跑那么快,她哪顾得上我。” 段栩靳轻嗤一声,转回去翻自己的练习册,嘴上却不饶人:“谁让许蔓蔓先溜的,我总不能看着你被留堂。” 正说着,李老师抱着教案从后门走进来,班里瞬间安静了大半。她刚站到讲台上,就点了几个迟到的名字,顺带提了句“预备铃后滞留走廊”的事,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温念秋还是悄悄缩了缩脖子。 桌底忽然被碰了一下,她低头,段栩靳正用脚尖勾了勾她的鞋跟,抬眼时眼里带着点笑:“被训了?” 温念秋瞪他一眼:“要你管。” 段栩靳拿起笔转了两圈:“早跟你说别跟许蔓蔓凑一块儿,她一疯起来就没谱。” 温念秋刚要反驳,就见新转来的夏染从桌洞里拿出个笔记本,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侧脸的线条很柔和,完全没被讲台上的训话影响。 温念秋忽然想起早上李老师的话——果然是目标明确的人,连上课前的几分钟都抓得这么紧。 夏染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几幅简笔画,线条干净利落,像是某种植物的生长图谱。温念秋见过同桌画过类似的,但大多是课间随手涂鸦,没想到新同学会这么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勾勒。 她转笔的动作慢了半拍,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轻声问:“你这画的是……薄荷?” 夏染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带着点意外,随即浅浅笑了笑:“嗯,想画一组植物生长记录,刚好看到窗台上有盆薄荷。” 温念秋“哦”了声,目光落在那几笔叶片的阴影上——确实和教室窗台上那盆蔫巴巴的薄荷很像,只是被画得更有生气。她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又往旁边凑了凑,状似随意地问:“刚才段栩靳跟后桌说的‘辅助线做法’,你听懂了吗?我刚才没听清。” 夏染停下笔,视线落在她脸上,没立刻说话。 温念秋被这安静的注视弄得有点不自在,特别是对方的眼神很清澈,像是能看穿她其实早就听见了那段对话,只是想找个由头搭话。她悄悄往后坐了坐,手指卷了卷校服袖口。 温念秋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怎么了?” 夏染忽然弯了弯唇角,低头继续在笔记本上添了片叶子:“没什么。” 温念秋心里有点发闷,像是自己那点小心思被戳穿了似的——明明只是想找个话题,怎么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她咬了咬下唇,索性放弃搭话,伸手去摸桌洞里的单词卡,打算背两个单词转移注意力。 指尖刚碰到卡片的边缘,夏染忽然开口:“段栩靳刚才在跟后桌说,这道几何题的辅助线做法太绕了。” 温念秋一愣:“啊?” 夏染放下笔,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他说,要是温念秋来做这题,估计得绕三个弯才能找到思路”,后面还补了句“不过她蒙答案的运气倒是一绝”。 温念秋彻底怔住了——一半是没想到夏染会突然复述这段对话,另一半是被段栩靳那语气气的。 她攥着单词卡的手紧了紧,耳根有点发烫,明明是吐槽的话,被夏染这么一说,反倒像是藏着点别的意思。 她刚要开口反驳,就见夏染转回头,笔尖落在笔记本上,轻声道:“李老师过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