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大耳朵怪叫驴》 第1章 比格大王驾到,开门! 嗖嗖嗖! 迅疾穿空之声一阵又一阵。 这里是天庭,谁在放箭? * 天庭的远郊有一片海,晴日底下翻着蓝汪汪的肚皮睡大觉,静得不像话,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甜玉。 那海水望不见的彼岸是一片禁地——全天庭最宝贵的奇珍密林。 天庭把这泓遥远难渡的海引来,就是为了保护这片密林,防止闲神入侵。 可此时,海边正站着一小团的动物,在翘首以盼着。 只听“嗖——”的一声,一个快成虚影的东西从看不尽的汪洋中“射”过来,叼起一只兔子,又“射”了回去。 就这样,又一只小猫。 又一只小羊。 又一条小蛇。 ...... 很快,海边的小动物们就被搬空了,现在他们齐聚在海的另一边,浓亮的宝绿的密林里,灵气氤氲。 “大王!” “大王我们今天玩什么!”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威武!” 小动物们围着的,喝彩的,是一只小小的幼犬,对,刚才“嗖嗖嗖”的那个。 他看起来不过一两个月大,小小的身子,软嫩的皮毛,放在人间肯定还没断奶,不过这里是天庭,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是的,这个小奶狗把他的朋友们叼进了神仙难渡的宝林秘境里,他每天都这样做。 而此时,他站在小动物们的最中心,仰着圆鼓鼓的脑袋,晃着尾巴苗苗,享受吹捧,这也是他每天要做的事。 “大王大王我们今天还比赛挖萝卜吗?” 天庭最宝贵的密林应该是不种萝卜的,他们挖的那个可能也不叫萝卜。 小狗大王长着四只笔直笔直的,小木桩似的短腿,还有圆圆鼓鼓的四个肉爪。此时他的左爪一下下点着地,审视思考着。 “我们去跳水,比谁的浪花最高!” 有木必有水,这全天庭最钟灵的树林,自然也有最顶尖的泉水在滋养。 “呜——!!” “哈哈哈哈......” “看我的——啊!!!” 现在这汪灵泉炸锅了一样,掀起一浪又一浪,动物们不停地往里面摔着,全都玩疯了。 这些动物都是仙兽,曾经都有主人,但如今都没有了。他们的主人有些弃养了,有些坠陨了,剩下他们在天庭中游荡。 直到一年前,大王的到来改变了他们无聊的生活。 “大王,请用瓜果。”小猫精怕水,此时没去玩耍,爬树摘了些不知道名字的果子,驮在背上摇摇晃晃朝大王走来。 大王已经在泉里疯够了,或者说不能再疯了,他屁大点的一个身子,每次跳下去能砸出半池子水来,他再不走,其他仙兽们就只能跳旱坑了。 于是他现在傍树而坐,闭目休息,一个后腿搭在另一个后腿上摇晃。 天庭的阳光都格外偏爱这处宝林,大王嫌阳光射目,又把两片大大的垂耳叠搭在眼睛上。 是的,他有两片异于常狗的耳朵,据说这是因为他的血统来自西方。 西方,谁都不了解西方,只听说那边的神都长着翅膀。 没错了,大王的耳朵就是翅膀。 小猫又叫起来:“大王,大王,吃果子。” 大王这才懒洋洋“嗯”了一声,他伸出前爪去摸。 在伸出的瞬间,爪子就变成了长长的手指,摸索到小猫背上的果子,抓进嘴里去咬。 吃光了果子,大王的手又变回幼爪,掀起耳朵的一条缝,眯眼看向天上的日头。 “我走了!”大王只喊了这么一声,两片大大的耳朵就凭空而起,一下下扇动着,带着身子飞起来,一瞬就没了踪影。 “大王去哪了?”有小鼠从泉中探头。 旁边的兔精正啃着一根形似萝卜的仙参,抬头也看了看太阳,说道:“回家吧,大王的主人该起床了。” 是的,他们的大王有主人,全天庭最好的听卑上神。 “一会儿我们玩够了,也去找听卑上神玩吧。”有小鹿从泉里浮上来,两个前腿搭在泉边。 “好呀好呀!” “好呀好呀!” 又有几个头从水里探出来,笑着叫道。 后来,不知是哪张脸上的笑容先退了下来。 总之,慢慢的,大家都把眼睛看向密林的尽头。 那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 大耳朵飞呀飞,大王飞过一座座的山头。 这里崇山峻岭,是天庭的远郊,其中有一座山就是他的家。 到了,大王放慢速度,下降,缓慢地扇着耳朵穿梭山林。 “咔——咔——咔!”“咔——咔——咔!” 什么声音? 大王回头。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仙吏出现在林子里,正挥着斧头,砍着一棵上万年的古树,树冠上的鸟窝摇摇欲坠。这树是做家具的好材料,仙吏大抵是奉哪路神仙之命前来斫木。 呔!何方小贼胆敢入侵我家? 大王陡转方向,向那个小仙吏俯冲过去。 他的幼犬脑袋不过一个馒头大,却在俯冲中顷刻变作面盆大小,转瞬又化作狮头一般,等到冲到仙吏身前时,张开的嘴巴已经可以吞人了。 他的速度之快,仙吏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两排钢牙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才陡然倒退逃跑。 而斧子不幸,没有跟上仙吏的步伐,被恶犬一口吞下。 仙吏屁滚尿流驾云离去,大王的脑袋又化作小小的一个馒头,扇着耳朵飞起,攀到树冠把歪邪的鸟窝摆正。 那主人家的做派,就差在树干上刻四个大字“禁止入境”了,可惜大王不识字。 于是他落回地上,偏一偏头,就把此事丢在脑后。 他四爪蹬地朝林子深处跑去。 * 林子深处,有一个破碎的小木屋,墙脚的木板基本都被咬烂了,也许明天就会塌。 此时木屋很安静,悄无声息。 木屋前头有一片草坪,大王正在上面捉青蛙。 青蛙一蹦,大王跟着一蹦,扑住了又放开。 几十个回合下来,青蛙有点死了,惨嚎着趴在原地。 青蛙绝望的惨嚎听起来像鹅。 大王一爪子盖下来,捂住青蛙的嚎叫,俯下脑袋叼住它,叼到远一点的草坪,重新放下。 青蛙一动不动,像尸体。 大王伸爪子推它屁股。 青蛙跳走一步。 大王四爪离地跳过去,扑住,放开。 再用嘴筒去拱它。 跳。 扑。 ...... 在大王全神贯注注意不到的地方,小木屋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那是小心翼翼的一条缝。 然后又毫无声响的,又推开一点。 一点又一点,蹑手蹑脚。 窗户后面站着一个人,蓬头褴褛;再往人身后看,家徒四壁。 是字面意义的家徒四壁,最后一张床也被咬烂了。但人在适应了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睡觉以后,睡得也很好。 此时人透过窗户,正偷窥着草坪上蹦蹦跳跳的小幼犬,笑得双眼弯弯。 如果忽略人身上被咬得破洞的烂衣裳,没洗的脸和睡乱的头发,人其实长得很好看。 这人就是听卑上神。 一年前,她的朋友带来了这只小狗,说怕她寂寞,送给她养。 也是,一个神仙独自住了十万年,任谁看都觉得寂寞,再加上这小狗棕白两色的脸蛋,像用最白的雪和最新鲜的春泥捏出来的小宝贝,还有那对着她摇晃不休的尾巴梢,兴奋到颤抖的大垂耳...... 听卑曾经养过一只狗,结局很不好,因此她十万年来再没养过宠物。可对着这只小狗,她真是一见倾心。 朋友对她说,这只小狗的血统来自西方,叫比格犬,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品种,从她的那个年代就有了。十万年里人间文明断了十几代,比格犬一直矗立不倒。 听卑眉开眼笑地接过小狗,并没有注意到朋友侧过脸时那如释重负的眼神。 * 然而很快,听卑就亲自体会到了比格犬的强大。 在收到了邻居们群情愤慨的投诉后,听卑抱着双眼无辜的小比格,搬离了她十万年的故居,来到了这里。 这里有丰富混乱的大自然和空无一物的新家(东西都被小比格咬烂了)。 听卑上神安然接受了这一切,并且认为搬进远郊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从前那处派头不小的居所,她已经快供不起了。 是的,听卑上神十万年来没有工作,一直在吃老本,现在,她是个徒有虚名的上神,名副其实的穷神。 * 青蛙又在叫了,死也不能死,活又不能活,它眼望青天,慷慨悲鸣。 比格大王立即伸爪捂住它,凑嘴把它叼起,要带它去更远的草坪上玩,走时眼神警惕地看了一眼小木屋。 正和窗缝后面满眼幸福的主人对上了眼。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窗户关上了,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 一声激昂的嚎叫,比格大王丢下青蛙窜到木屋门口,兴奋地扒起门来。 谁也想不到,这轰雷般的声音是从这样一小团身体里发出的。 “小比!我我我我刚醒,等会我们再一起玩好吗?”小木屋里,听卑的乞求声被狂野的挠门声盖住。 管你那么多?开门!砰砰砰!砰砰砰! 破碎小木屋开始颤抖。听卑深知,再不开门家里的四壁也要保不住了。 第2章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闯祸,那可是盘古斧啊! 生活在天庭也是要钱的,饮食起居,都要付钱。 天庭的钱不是金银铜板,而是神仙的法力。 法力是由信徒们的虔诚信仰与香火供奉换算来的。简单来说,哪个神仙的信徒多,哪个神仙就厉害,就有钱。 可是招徕信徒,从来不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 人间文明何其脆弱,几千年一覆灭,新的文明兴建起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了。 所以神仙要想在天庭生活下去,就要不断地招揽新信徒。 听卑上神所在的那代文明已经覆灭十万年了,这十万年来,她一直在吃老本,从来没有劳作过。 现在她手里剩下的法力,满打满算,抠抠巴巴,还够活上几千年。 放在从前,几千年对听卑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自从养了这只小比格,她就不再焦虑这个问题了。 人间有条赫赫有名的河,在听卑的那个文明时代叫黄河。 现在听卑看几千年以后的事情,就像站在黄河看彼岸。 你根本不用考虑游到了彼岸该怎么办,因为你根本游不过去。 基本在下水的第一刻就被冲走了。 * 木屋摇摇欲坠,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家产,听卑打开了房门。 比格大王席卷进来,活力十足地咬住主人衣摆,扯着她出门,“快走吧,我们一起去捉松鼠!” 听卑讨着饶,嘴巴却是笑着的,无奈地陪他跑了出去。 * 绿,嫩绿,苍翠,松柏樟榆,青苔大石,斑驳光点,花烧如火 比格大王衔着主人的衣摆,一起在森林里跳跃穿梭,双耳被风吹到脑后,抓松鼠的事也被甩到了脑后,只剩奔跑,只剩撒欢。 听卑总是忍不住咧开嘴笑,呼呼的风喝进肚子里,她跑到有些岔气了。 碰巧,比格大王竟然率先停了下来。 听卑顺着比格大王的目光看去,一棵树,结着鲜红挂露的果子。 “要......要吃吗小比?”听卑弯腰,捂着肚子喘气问道。 比格大王圆圆的褐色大眼睛映着光,看看她,又看向果子。 他后腿着地,一屁股坐下了,等待。 听卑上神揉肚子的手开始撸袖子,干劲十足地走向那树。 小狗要吃果子,当然是主人去摘。 毕竟她的小狗只是一只小奶比,四个小腿站直了还没遒劲的树根高。 龇牙咧嘴,听卑上神抱着树身往上爬。她已经十万年没锻炼了。 但总归还是爬上去了,爬到小一半,她低头去寻小比。 小比正乖乖坐着,白尖尖的尾巴左摇右摆,水润润的眼睛仰望着她。 眼神里是满满的期待与崇拜! 听卑咧开嘴巴只知道傻笑了,抱着树回望小比。 这一个忘情,树没抱稳,听卑脱手就跌了下来。 “啊!!”砸在泥土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听卑揉着屁股回头。 小比已经不看她了,甚至扭过身子,耷拉着眼皮只剩嫌弃。 听卑尴尬地揉完屁股,一鼓作气地上树,摘了几个最红最圆的果子下来。 “小比大王,请用鲜果。”听卑屈身趴在小比面前,伸着胳膊双手交叠,捧着圆滚滚的果子献给他。 小比又偏过身子。 嫌弃,丢狗。 小比是一只对主人有着高要求的仙兽,听卑至今还没摸准他的要求有多少,但武力值肯定算一条。 听卑作为一个十万年只顾睡大觉的虚名上神,已经被嫌弃惯了,此时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轻车熟路地开哄。 是的,她的小比虽然经常嫌弃主人,但在他耷拉着眼皮的时候,你可以把他抱起来,也可以亲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还可以盛情夸赞他,“小比大王,你是三界内最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的小比大王,请谅解你无能的主人吧。” 只要到这时候,小比就会在怀里化成一团黏牙的蜜糖。 多好哄。听卑笑弯了眼睛,嘴唇贴在小比耳朵上多亲了几口,“要吃果子吗,乖乖?” 小比抬起眼皮圆圆看她一眼,然后看向她递到嘴边的,和他脸盘一样大的红果子。 短圆的白嘴筒张开,小乳牙咬在果子表皮上,哼哼唧唧地卖起力。 “主人给你掰开......”听卑的心都化了,溺爱使她爆发神力,把那被小比咬了半天只咬破点皮的果子掰作两瓣,再掰再分,最后变成指甲盖大小的果肉,喂到小比嘴边。 小比含着听卑的指头把果肉吃进去,小牙使劲地咬着,嚼着,清脆作响。 听卑环抱住小比,像环抱住全世界,心里满满当当的,只剩幸福。 * 果子总有喂完的时候。 松鼠。小比和听卑的脑子里同时想起这个词。 小比是纯想,听卑是纯怕,她累得再也跑不动了。 “小比,阳光这么好,主人给你捏个小泥像好吗?”听卑拿出了世上最温柔的声音,来哄意欲掀翻整个森林的小比大王。 小泥像。这是唯一能控制住小比的东西。 “再往这边一点,对,坐好,不要再动了哦,我要开始捏了。” 听卑开始从湿草地里挖泥巴,而小比坐在树林漏下的一圈阳光里,一板一眼地坐好,两只前爪并排摆在身前。 听卑手很巧,捏出来的泥像小比很喜欢。 * “好啦~”听卑慢悠悠地捏完,在手掌上托出一个泥捏的小比。 前一瞬小比还安坐入定,下一瞬就闪到了听卑身边,贴着手掌端详,湿漉漉的鼻头几乎贴上泥像。 尾巴越摇越快,已然晃出残影。 听卑暗自油滑一笑,伸出指尖点在泥像的头顶,灌注了一点法力进去。 泥土的小像顷刻间有了色彩。 那垂垂的大耳棕如绒毯,沾着新鲜的泥点子,还挂着一片顽强的小草叶。 那被两圈黑黑的眼线包围着的大眼睛,此时闪着正直坚毅的光,一点也不邪恶,仿佛是他故乡传说中的小勇士,正准备剑斩恶龙。 那粗健有力的小腿,那丰满的四爪,那...... 小比满意得不得了,眼里全是对自己的欣赏。 “小泥像要晒一会儿才能定形,我们守在它旁边,静静地等一会儿好吗?”听卑轻声细语哄骗道。 烤干泥像不过是一点法力的事,但听卑每次都这么骗他,用以换取一点安静的小比时光。 小比像每次一样地同意了,伸直前腿趴在泥像面前,眼巴巴地守着。 “来,和主人一起躺一会儿,主人需要你的大耳朵。”听卑已经躺在了软草地上,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召唤小比。 * 阳光,草地,泥土芬芳。 听卑和小比并排躺着午睡。 小比歪着小短腿,脑袋窝在听卑耳边,他的一只耳朵盖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耳朵搭在听卑的双眼上。 打呼噜,小比有一点,听卑有一点,暖风吹过,混在一起。 后来听卑的呼噜声先停了,她轻轻地掀开柔软的大耳朵,睡眼含笑,看向贴住自己的小比。 暖烘烘的,肚皮圆鼓鼓的.....肚、肚皮——? 听卑怀疑自己睡得眼花了,她揉着眼睛撑起身,定睛凑近小比的肚皮看。 肚皮正伴着小小的呼噜声起伏,鼓起的弧度如往日一样完美——可是那个凸起来的斧子形状是什么?! 听卑不敢置信地盯着瞧,那凸起的形状怎么看也是把斧子无疑。 生吞斧子这种事,放在小比身上听卑是真的敢信。 听卑深深吸进一口凉气。 再看,细看,死命地看,这斧子模样竟然还越看越眼熟...... 亲娘,这是盘古斧啊! 微风,暖阳,泥土芳香,所有的一切听卑都感受不到了。头顶的一点麻意,漫布全身。 盘古,听卑那个文明时代的创世神,开天辟地用的就是这把斧子。 * 诚然,十万年春秋如落花逐水,属于听卑的那个短暂的文明时代,和后面继武消亡的十几个文明时代没什么不同,都不再被人记得。 开天辟地的盘古上神,也不过是一众创世神中的一个,并且已经先听卑一步吃光了老本,被天庭驱逐出境,早入轮回了。 所以听卑浑身发麻,并不是怕得罪盘古,而是另有缘故: 一则,小比要是吞的寻常斧子,听卑一点法力就能弄出来,可这盘古斧是上古神器,非盘古本人亲自念咒,别人是休想挪动分毫的。 二则,也是最可怕的一点,自盘古坠陨之后,一应神器被天庭没收——这盘古斧如今的主人是天庭权贵,香火鼎盛的濯春神官。 如果这神斧弄不出来,而濯春神官又一定要这神斧......如今天庭权贵们的做派,听卑想一想就胆寒。 * “比啊......比,别睡了。”听卑端起软乎乎的小比抱进怀里,轻轻地不停地摇。 小比在甜梦中被摇醒,掀起一半眼皮,那眼神,打算干翻全世界。 比起小比大王干翻全世界,听卑现在更怕濯春神官干翻小比,于是她直奔主题:“小比,你告诉主人这是什么?” 她的手揉着小比的肚皮,那斧子硬邦邦的,硌在软乎乎绒毛肚皮上极为突兀。 小比迷茫地向下看。 小比精力之盛,一天干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不记得了听卑也理解,于是提示道:“你今天有没有遇见人拿着斧头砍树?” 盘古斧没了主人,再也施展不出威力,然而到底是神器,砍起树来还是好使的。听说濯春神官最近又在兴建园林了。 小比看着肚皮眨眨眼,“有。” “那你对他们干什么了?”听卑紧张地问。 “他在我们的山里砍树。”小比伸直四腿,在听卑怀里抻了个懒腰,回忆道。 听卑不好意思说,这个山里只有盖小木屋那两分地是她买下来的,剩下都归天庭公有。 她更不好意思说,濯春神官别提是砍树,要砍你主人也就是一斧头的事。 “好,那你对他们做什么啦?”听卑只有应下,接着柔声无限地哄问道。 “那人在树下睡觉,斧子小小的放在手边,我就吃掉了。” 第3章 小比大王快下凡躲一躲吧 听卑上神抱起小比就跑。 她要带小比去自首,让天条保护他。 私吞他神财物,顶格了也就是判下凡历劫,历劫不过几十年,听卑还能时常下去探望。 这样总比哪天找不到小比,发现他被开肠破肚了要好。 * “我们要去抓松鼠了吗?”小比躺在主人怀里,朦胧的大眼睛望着她。 “我们去玩个更好玩的游戏。”听卑已经腾云出山了,此时站在云头,对小比勉强笑道。 “去打架?”小比“噌”的一下翻身而起,四爪踩在听卑手臂上。 “呃,打什么架?” “那个闯入我们山里的贼人啊,你带我去揍他!” 听卑看起来有点牙疼,“小比,我们不打架......” “他来砍我们的树,为什么不打架!” “小比,我为什么要打架呢?”听卑有点不明白她怀里精神抖擞的小勇士了。 小比到来的这一年里,每次闯完祸都撺掇她去打架。 “你为什么不打架?”小比和她四目相对,竟然也是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 【仙名永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 玉匾楹联,龙凤翱翔;金钉朱门,昼夜辉煌。此处是纠察司,专司天庭律法之事。 “小比!小比回来,别跑!” 一个破衣蓬头的女人在纠察司大门外面乱跑,捉她炸毛嚎叫的小乳犬。 * “里面正在忙,稍等一下。”纠察仙吏坐在正门口的案前,递了一个牌子给听卑,是用来排号用的。 听卑紧紧捂着怀里小比的嘴筒,抽出两根手指接过牌子,问道:“上仙,大概还要等多久?” “稍等一下。”仙吏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说道。 听卑握住牌子抱着小比,举目看向面前的纠察司大堂。 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这么多神仙是在多少年前了。 * “小比乖,小比不叫。” 一众衣冠整肃往来络绎的神仙之中,听卑抱着小比坐在角落里。 “我们来这鬼地方干什么!”小比怒道。 “来办下凡的手续,我带小比去人间玩,小比去过人间吗?”听卑笑眯眯地问。 “人间......我怎么可能去过。”小比偏开脑袋。 “人间可好玩了......”听卑开始给小比忽悠人间之好,絮絮不休。 小比把身子也扭开,拿屁股对着听卑。 整个大堂都是办事神仙的商谈声和等着办事的神仙的闲谈声,他在一片嘈杂中兀自嘟囔道:“早知道你现在变得这么窝囊,我就不来了。” * 听卑也陷入了一场闲谈。 有男子朝她走来,看服制是个小仙吏的品阶,上来就笑着说:“听卑上神,你可是实在的稀客呀,不理俗事多少年,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仙不如神,吏不如官,神官又不如上神。仙吏和上神中间差着多少官阶,可这男子自顾自在听卑身旁坐下,态度就像对着同阶的同侪。 听卑闻言,先抬手把小比的两片大耳朵捂住,然后才说话。 听不见声音,小比的眼睛更派上用场了,他定定地注视主人。 明明坐得那么近,却又像坐得那么远,明明在笑,眼里却不笑,像他吃过的没味的雪,像月亮漂在水上。 一番寒暄,男人走了,听卑松开小比的耳朵。 “为什么?”小比踩到听卑腿上,仰头去闻她。 他想知道主人为什么变得没味了,为什么笑也不像笑,变成他不认识的主人了。 “他来是想看我日子过得有多糟糕。”听卑看出她的小比在困惑,掀开他的大耳朵,偷偷对他说道。 “糟糕是什么糕?”小比是饕餮转世,提起吃的就很有精神。 主人笑了,这次眼睛也在笑,“糟糕是一种又馊又臭的糕。” “那你的糕糟吗?” “一点也不糟,全托小比的福,主人的糕现在香得不得了。”听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 上神,全称上古正神,是在那个神仙还没有泛滥的时代里,天帝到南天门亲迎亲封的飞升之人。 如今时代变了,上神这称号里面的一个“正”字,就碍了不少神仙的眼。 排号等了好久也不见叫,听卑拿着牌去找吏员问,而等她回来的时候,小比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小比?”听卑环顾,终于在大堂中间找到了小比游荡的身影。只见他昂首阔步,巡视地盘一般,正在无数匆忙神仙的脚边穿梭。 而此时,一个路过的神仙嫌他碍脚,抬腿踹向他。 * 脚风袭来的那一瞬,小比就呲起了牙,而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奔来的残影时,他陡然停下来,收回了自己的牙齿。 犬身一个腾空,小比被抄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紧紧包裹住他,伴随着砰砰的心跳。 “你要干什么?”声音寒冷到陌生,响在小比的头顶。 那个要踹小比的男神仙收起脚,目光落在小比的头顶,玩着手里的文牍笑了:“哦,这是您的狗啊,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就是知道才敢踹的吧。” 小比听着那声音,仰起头去看听卑,而后呆呆地愣住了。 杀性。 听卑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那人被看得有些毛了,眼神不定,向侧面看看又转过来,“我又没踹到。” “你叫什么名字。” 听卑这六个字问出来,小比的心一飞冲天,尾巴狂摇成一片,他在主人的双臂拦护下使劲站起来,回首昂头,模仿着那个凝视,极富攻击性地盯向那男人。 来吧,战斗吧,受死吧! “又又不怪我,你这灵兽弱得连形都化不了,在这乱挡路,按规定你这个狗是不能进纠察司的门的!” 小比呲起牙,剑拔弩张,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奇怪了,濯春神官的手下们堵在正门口,不知道要干什么......”门口有一个声音,因为大堂过于安静,一路传了进来。 是一个刚进门的仙官在和同僚说话,而她很快发现了堂中氛围的不对,闭上了嘴巴观察形势。 听卑也正转头看向她,眉心忽的一跳。 * 小比不明白,好好的战局怎么又不打了。 他被主人牢牢抱在怀里,压在心口上,那心跳震得他身子都发颤。 小比回首看主人,而主人的眼睛垂下去,看向那男人手里的文牍。 男人意识到听卑是在找落款名字的时候,浑身毛骨悚然,捂着文牍连连后退,快步遁走了。 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哪怕她是个破衣烂衫穷光蛋,在天庭毫无权势地位可言,可是她有一双杀惯了人的眼睛。 上古正神的岁月离他们太远,没人知道听卑当年是凭借什么飞升的。 * “听卑上神是为什么封神的呀?”一个小仙官坐于案后,眼睛看着又抱着小狗坐回座位的听卑,悄悄问旁边的同僚。 “你问这个干什么。”同僚并没有为刚才的插曲分神,正忙于案牍。 “你看我这一手的汗,她刚刚那个一动不动的眼神把我都吓住了,我真好奇她之前是干什么的。” “那谁还记得呢,她那个文明和现在都隔多少代了。”同僚说着,看了一眼小仙官举到他面前的汗手,嗤笑道,“你真没出息,怕她做什么,她现在的地位给你我提鞋都不配。” “那可不一样,我是靠我姑姑飞升的,你是你表姐拉上来的,我听说上古那个时候,飞升只能靠信徒不能靠亲戚,你说听卑上神当初是做了什么,才能有那么多信徒?”小仙官越说越好奇。 “凡人们最在乎的,不过钱财与性命,你看她是像财神还是像杀神?”同僚笑着问向小仙官。 小仙官被问得又起了一层汗,像她这样的新神仙都是家里拉扯上来的,离这种事实在太远了,“......那她得是杀了多少人,又救了多少人,才能让那一个文明的信徒供奉,供她十万年花也花不完?” “花不完也快花完了,连她那个文明创世的女娲和盘古都坠神了,难道她还远吗?时代变了,那些上古正神混到如今就只剩个虚名而已,单看你姑姑和我表姐手下,就有多少个上古正神在充役?像她那种抱着穷酸气节坐吃山空的,只会死得更早。” * 听卑不会查号的法术,只有一遍遍起身去问。 小比坐在座位上,懵懵懂懂的大眼睛一路目送主人的身影被人群淹没。 “噌!”小比四爪落地,低头闻嗅,一路闻一路走,大耳朵垂在地上。 有了!小比双目闪动,四腿奔腾。 * 回廊,一个爆冲的比影,在转角处急刹,阴瘆瘆的目光抬起来,看向几步外的那个男人。 这男人就是刚才要踹小比的那个。 男人一见小比,视线立刻穿过他,去寻他身后的主人,戒备非常。 于是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小比一个跳跃蹿到他身上,“嗷呜”紧接着“吭”“吭”几口。 咬完,小比利落着地,然后退后一段距离。 那男人被咬时的茫然持续到现在,他茫然看着那小狗。 一点也不疼啊。 嗤,男人笑了。肉都没破皮,这还在吃奶的小业畜,长齐了牙再...... 嘶—— 不对。 男人瞪眼看着自己挨了咬的那几处,清清楚楚地看见,肉未掉处,魂魄掉了。 啊!!!痛彻心扉,男人几乎要跪下。 “小比!” 拐角处又是一个爆冲,听卑跑进来,慌张地寻找她的小狗。 “嘤~”小比坐在地上的小身子转过来。 下一瞬,泪堤崩塌,小比洒着泪跑向主人,一路哼鸣。 “怎么了?是他?他又欺负你了?”听卑把小比端起来护在心口,转着圈地查看伤势。 小比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靠在听卑心口处哭叫,伸起一只前爪指向那男人。 男人被咬掉的那几口魂魄如雪花一般落地消融了,他此时疼得走不动道,茫然迎上听卑的目光。 那是阎王点卯的目光。 “仁屈仙官,小神如今确实是无权无能,可总归还有一条性命......” 男人也要哭了,崩溃叫道:“不不不......是他弄的我,他咬我!” “他咬你?”听卑扬眉看他一眼,低头用手指掀开小比软软的嘴皮子,露出里面才露尖尖的小牙。 吭吭唧唧,小比脸上还挂着泪珠,就张开嘴筒咬住听卑的手指,小牙磨着又吮着,舌头一下下舔着。 “真的是他咬我!咬得可凶了!把我魂魄都咬残了!”男人此时痛得神志发疯,就要解衣来自证。 小比转过头来,一双幼犬的眼睛背着听卑瞥向他,狠辣处如狼似虎。 男人提着裤子直接吓跑了。 * “听卑上神,排到你们了!” * 因为是自首的事,纠察司官吏把听卑小比引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里面坐着一个专管财物案情的仙官。 “濯春神官的盘古斧?” “是。”听卑把小比的两个前腿提起来,肚皮展示给仙官看。 “能还得上吗?”仙官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听卑把小比抱去屋子的一角,哄他自己去玩,然后坐回来小声道:“还不上了,您直接判吧。” “盘古斧是上古神器,要按最顶格的来判,贬下凡间历劫一世。这是几个命格,你看看。” 仙官说着,从案牍里翻出三张,向空中一丢—— 听卑仰面看去,只见一个是乞讨终生的目瞽乞儿命,一个是流放边陲的罪臣之子命,一个是下肢齐断的贫家贱子命。 听卑深深吸进一口气。 “上仙,有没有好一些的命?”听卑问道,伸手去握那仙官的手。 握手之间,听卑传了一些法力作以贿赂。 “那就再宽限罪犯几日,等有了新的命格我叫你。”仙官收手说道。 濯春的人就堵在纠察司正门口,怎么可能再等得了。 听卑闭目,再睁眼时吐出一口气,低声求道:“上仙,这事今天必须判下来,劳烦您再找找,只要有好命,一切都不是问题。” 仙官和听卑对视了一会,而后重新翻起案牍来,“可能我刚才找的不仔细,待我再找找。” 仙官翻找了一通,然后抽出来一份文牍,朝空一丢:“上神看,这还有一个皇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