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 第1章 第1章 热,太热。 空气沉闷,没有一丝风,树与草被晒得水分缺失,叶面发软。 热气从地面散发,炙烤着地面上的种种,热空气把整个空间都烤到扭曲变形了。 陆昭心穿着人字拖从医院药房走出,拨开门口透明帘子的刹那,阳光照在手臂上,毒辣的太阳光要把她的皮肤晒化了。 陆昭心一手拎着药品,一手握着手机,从单肩帆布包里取出遮阳伞撑开。 后来回想起,手机最有可能就是在打伞的时候,被小偷顺走了。 太阳晒得陆昭心头脑昏沉,都是走到公交站台,陆昭心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回到家,因为天气热,公婆都在家,下午五点过,老头子穿着发黄汗衫坐在沙发上,脚撑在茶几上,扒拉着一碟酸菜,就着一碗凉粥在吃。 老婆子则坐在地上,陪十个月大的孙子段星君玩。 电视机上放着戏曲频道,唱曲声传出,听得陆昭心莫名烦躁。 这是一套室内面积80平的老破小,陆昭心的公婆于1997年拆迁,后于2000年搬进了这套安置房里。 这片老旧的小区房一栋有六楼,他们的房子就位于顶层六楼,室外是蒸笼,室内是煮沸的火锅,客厅里没有空调,一入夏,那把黑色的工业风扇就上场了。 “回来啦。”老婆子一边逗孙子,一边转头看向陆昭心。 陆昭心嗯了声,走到老婆子前,弯腰抚摸了下儿子段星君的脑袋,便向卧室走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陆昭心的闷闷不乐。 客厅里的公婆俩都没去打扰陆昭心。 吃饭的人,照样吃饭。 逗孙的人,照样逗孙。 家里好像刚才没进人。 卧室里的空调冷气很快止住了陆昭心的心浮气躁。 简单翻修过的主卧看起来仍过时老土。 一年前,陆昭心未婚先孕嫁给段元西,包揽这主卧翻修的人就是老婆子,顺道一起翻修的,还有隔壁次卧。 陆昭心的公婆不住次卧,他们的次女段乐兮,即陆昭心那年满二十五岁的小姑子,住在次卧。 至于公婆,他们在不大的阳台上放了一张上下床,公公睡下铺,婆婆睡上铺,安置房采光本就不好,那张上下床堵在阳台,把阳光彻底封锁。 一年四季,客厅里的灯永亮。 当初陆昭心挺着孕肚第一次走进这套拥挤狭窄的房子,对牢笼这一词有了清晰的认识,婚姻是牢,这套房就是笼。 包含十个月大的段星君在内,一家六口人就挤在这套蚂蚁进来了都不用开导航的二居室里。 房门外,忽然冒出了老婆子开心的声音。 “哎呦,乖仔回来啦,星星,快叫姑妈。” 这与陆昭心回到家时,氛围完全不同。 段乐兮回家了。 作为家里的小女儿,段乐兮大专毕业三年,除了第一段工作转正做了半年,其余的工作均没过试用期,从去年起,段乐兮放弃工作,立志要嫁个有钱男人。 老婆子到处托人给段乐兮相亲,穷的男人不要,离异的男人不要,只要有钱的男人。 今天段乐兮又去相亲见男人了。 趴在床上吹着空调的陆昭心想道,一个经济没有独立的女人,妄想通过嫁个有钱男人改变命运,不知道是该说段乐兮蠢,还是天真。 第2章 第 2 章 晚上八点,段元西下班,一家人才凑到了一张桌上吃饭。 陆昭心与段元西在一年多前,经人介绍认识,然后相识相恋生子结婚。这是一套常规的人生模版,大多数人毕业走上社会,未婚的男女都要面临婚恋压力。 狗配狗,猫配猫,看对眼了就在一起,看不对眼只要不排斥对方,那也是配得上。 即使生理心理排斥,只要愿意结婚,也会和不爱的人躺在一张床上。 认识段元西时,陆昭心都29岁了,家里那些烦人的长辈说她虚岁都30了,他们都说,女人过了三十岁,想要嫁出去,难喽。 屁话,女人要是想嫁,到了八十岁都是一朵花。 未婚先孕闪婚嫁给段元西后,那些催陆昭心结婚生子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她的世界安静了,没人讽刺她是个嫁不掉的老姑娘,而她的丈夫段元西在长辈之间挺有口碑,会夸段元西是一个好人,公婆人也好,陆昭心嫁去他家享福着呢。 如果从常规的人生模版来看,陆昭心婚后生活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已婚女,当初公婆没有因为她未婚先孕而拿捏她,当地一般给女方的彩礼是20万,婆家给了陆昭心25万,孩子生下来有公婆带,煮饭家务等活儿也是公婆做,家中开销、小孩吃穿全是由段元西负责,她不出一分钱。 陆昭心在一家旅行公司做策划工作,每月税后扣完保险、公积金到手六千多的工资她自由支配,与婚前没什么两样。 这算是普通人里属于比较安稳的生活了,除了她不太喜欢丈夫段元西。 不喜欢,也和这个男人结婚生了个孩子,一想起这个,陆昭心就觉得自己好神经。 饭桌上,公婆和段乐兮、段元西说的话多,陆昭心吃着饭,不怎么听他们说话,也不怎么发言,她虽然已经为这个家庭的主要人员——段元西,生下一个孩子,但她从没把自己当成段家的一份子。 她是个外来人。 他们聊得最多的是段乐兮。 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姑子,还在坚持做嫁个有钱男人的蠢梦。 老婆子突然问起捻着菜杆吃的陆昭心,“你们公司的一个副总,是不是还没找对象?” 陆昭心第一反应是这老婆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连她公司单身男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啊。”陆昭心悄摸留下一行汗,说道,“他都四十岁了,秃头爱抽烟,牙都是黄的,恐怕乐乐不会喜欢。” 陆昭心看向吃得满嘴都是油的段乐兮。 “见一下没关系,男人岁数大,会疼人,咱元西还不是大你两岁来着。”老婆子喜笑颜开抢在了前面说道,就等着陆昭心答应介绍多金的副总给段乐兮。 人家是公司副总,陆昭心心道自己算哪根葱,给领导介绍对象,还介绍的是在家啃老的小姑子,寻思不想在公司干了,也不至于这么狂野。 陆昭心婉拒,“他不喜欢被介绍,他国外留学回来的,崇尚自由恋爱,主打一个相信缘分。” 老婆子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段元西就打住了,不要老婆子往下说了,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带了。 “我和昭心过段时间就搬出去住了,她爸妈给了我们一套小房子,现在房子简单粉刷了下,敞敞风就可以住人了。” 第3章 第3章 从狭窄不透光的老房子搬出去,这是一件好事,但老婆子的脸马上就垮了,正喂孙子的小勺子放了下来,全身透着不满不悦。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老婆子面向陆昭心说道。 陆昭心迎上她带有尖酸刻薄气的目光,想着她要是对着她儿子段元西说这话,她还能是这副嘴脸? “妈,我让元西告诉你们一声,他难道没说?”陆昭心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段元西。 段元西没说话,捻了一夹菜混着饭就吃了起来,活脱脱就一成精了的饭桶。 不了解段元西的人对他印象就是老实。 如今这个社会上,老实都被当成了男人的优点,以为老实男=顾家=不花心。 什么才叫老实呢?陆昭心认为,这世界上,没有老实的人,无论男女。 少了段元西的支持,陆昭心唯有独自面对他的妈。 不止他的妈,这张他们一家人用了二十多年的饭桌上,有他的爸,有他的妹,连有自己一半血脉的孩子,也是他的儿。 “妈。”陆昭心向这个对自己没有生育之恩和养育之恩的老婆子,违心称了一声妈。 “那房子是我爸妈买的单位福利房,别人就是想有机会买都难,我爸妈手里有闲钱就买了,我们搬过去住着,这里就宽敞些,之后乐兮恋爱了,谈男朋友了,把男朋友领回家,这房子看起来都要宽阔一些。” 这套说辞没有让老婆子满意。 既然是小户型的电梯房,要是好儿媳,就该第一个想到自己,将他们这对睡在阳台上下铺的老两口请去新房住。 这套90年代有年头的步梯房,在他们还年轻力壮时,上下爬楼梯安慰是锻炼身体了,当他们不再年轻,成了爷爷奶奶这一辈,爬楼梯就成了每日酷刑,折磨着他们的骨骼。 有钱就好了,有钱就能买电梯房了,可惜他们没有钱,连大方给出的二十五万元彩礼都是借亲戚朋友。 这对公婆对外打造的人设是时刻挂着笑脸的老好人,谁有困难都帮扶一把,落得个好口碑,他们向外宣称年轻时做水果生意赚了很多钱,存款过百万了。 陆昭心嫁进来后才知,存款有没有百来万不知道,欠的债倒是一大堆。 吹牛皮吹到这个地步,陆昭心是真心佩服他们这一家人的厚脸皮。 晚饭过后,老婆子将段元西拉去一旁,问有无可能是他们老两口搬去新房子,而他们这两个年轻的小两口,还是留在这套老房子里。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边是即将入住的电梯新房,段元西无疑是自私的,选择以自己优先。 “妈,你们过去不一定能住得惯,那里年轻人多,全是生面孔,你们就住这里多好,全是老邻居。” 段元西这样说了,老婆子知道想住新房的希望就此落空。 她便对段元西煽风点火,“陆昭心才买两个月的新手机掉了,七、八千元就打了水漂,多可惜,我一个月带孙子都花不了这么多钱,她每个月把她自己的工资握着,不拿出来开销,我上次听张婶说,她给她儿媳妇带孙子,她儿媳妇一个月给她三千零用。” 老婆子手指比了个二,“我不要多了,两千就够了。” “妈,别张婶李婶的,你不是不知道咱家这情况,我们段家能连哄带骗娶个生出带把的女人进门,已是祖上烧高香,你就别异想天开了。” 段元西说完就要走,老婆子拉过他,作势要掌他的嘴,“你这混小子,找了能给你买新房的丈母娘,你就忘了我这个亲娘。” 那掌只是装腔作势在段元西面前舞了一道,并没有打下去。 老婆子深知自家儿子这没个人形的熊样有几斤几两,工作是给某局的领导开车当司机,经人介绍撞了好运气,娶了个不错的媳妇,得了一对倒贴付出的岳父岳母,好命极了。 第4章 第4章 陆昭心新家小区入住率不高。 这一类的福利房,全是套一小居室,适合独居、情侣或无孩夫妇,在如今房子面积越修越大的趋势下,这样的房子遇冷,况且地段还不是受人们追捧的学区房,周围荒芜,基本配套设施都欠缺。 但好过住在接近有三十个年头的老旧步梯房里。 每当阴雨天,陆昭心都能闻见老房子散发的霉气,那气味像个久卧病床多年的老人,身上飘散出浓重的臭味与尿味。 对,还有那老式的蹲便厕所,不是下雨天也会返臭,蹲便管壁附着陈年屎尿堆积的污垢,陆昭心曾经忍住恶心,拿木棍想要将那些恶心的东西捅下去,但那些像钟乳石的东西坚硬如铁,在往日几十年的岁月里,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秽物。 陆昭心提出过,向段元西提出过,也向公婆提出过,想法子要把蹲便管壁的秽物清理了,不然每次上厕所,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圆洞管壁里的脏东西,很恶心。 这种恶心与丈夫段元西一家子住在一起的恶心是相近的。 段元西还是那不理世事当甩手掌柜的态度。 有其父就有其子,公公听见陆昭心的提议,当着陆昭心的面,做出了一个轻蔑的表情。 那表情充满了对陆昭心的不尊重。 老婆子理是理会了陆昭心,但伸手就要向陆昭心要钱。 陆昭心:“妈,你找元西,钱全在他那里。” 钱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婆子从陆昭心手里扣不出一毛钱。 切,没钱说什么。 老婆子没找自家儿子要钱,那蹲便厕所池子用了几十年,儿媳一娶进门就对那蹲便池子挑三拣四,嫌这儿嫌那儿。 不给钱光是说有什么用。 平时照顾孙子都够累人了,还要服侍老伴儿,给他做饭,家务活也是老婆子做,还要伺候那一双成年许久的儿女,当儿子的段元西,是手心里的宝贝,当女儿的段乐兮,那是心尖上的宝贝。 对于陆昭心这个外人,老婆子能把表面功夫做好已不易,若事事都遂陆昭心的愿,那不得委屈死。 老婆子想着自己这辈子,已经很委屈了。 盛夏高温如沸腾不下菜的火锅,干烧着,更添一层灼热。 夏季在陆昭心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暑假,冰淇淋与蝉鸣的夏天值得永久铭记,但现在的夏季是一出空调房就难受,心闷气短,人是活生生行走在冒着烟的烧烤架上。 陆昭心与段元西已经搬去新家一周了,留有少部分行李在老房子里没拿去新家,段元西每日都称加班,支不出时间陪陆昭心搬遗留在老房子最后一点的行李,他时刻待命,等着领导参加完酒局,他开车送领导归家。 陆昭心门清,什么酒局,那些领导去的是正经宴所吗?全去的是商K玩摸摸唱。 下了班,陆昭心在办公室多吹了一个小时的空调,这才打车去了老房子,顺带去快递驿站拿上自己买的管道清洁剂。 她不在老房子里居住了,但每每一想起附着在管道内壁的污秽,她心里就膈应。 她的心都跟着变脏了。 到家后,家里没人,公婆俩人都不在。 搬了新家后,儿子段星君就暂时交由陆昭心父母照顾一段时间,这是老婆子主动撒手不管的,为的就是置新房她没住上那一口气。 陆昭心被热得到家先洗了一个澡。 洗完澡,她按照管道清洁剂的说明,戴上手套与口罩,拧开那瓶带有腐蚀性的管道清洁剂,沿着蹲便洞口一圈,慢慢将清洁剂浇了上去。 那粉色清洁剂液体一接触附着在内壁的秽物,立即发出滋滋声,升起白烟,异味飘满了整个卫生间。 两者在发生反应。 液体在腐蚀溶解固体,一点点瓦解,分崩离析。 年成久远,一瓶清洁液远不够,陆昭心整整淋上了两瓶,再找来老婆子吃饭的筷子,狠狠戳上那些管壁上的污秽,坚硬如铁的结石软化成功,发出响亮的滋滋声,大片掉落。 随之掉落的,还有陆昭心长久以来的恶心。 终于干净了。 心也跟着恢复了干净。 垃圾桶里是老婆子的筷子,陆昭心站在洗手池前,认真地一遍遍洗着手,这时,她新买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没有备注名的陌生号码发来短讯。 【晚上九点,双花酒店909】 陆昭心关上水龙头,看向天色暗下来的窗外。 隔音不好的老房子传来了楼下住户刷着的抖音,机械女声在播报今日的高温有39度,明日高温还将延续,提醒各位市民做好防暑。 体感温度远不止39度。 太热了。 客厅没有空调的顶楼老房子到了晚上都没有降温。 陆昭心终于下定决心,是时候要做一件降温的事了。 第5章 第5章 从酒店出来,已是凌晨四点过。 地面湿润,陆昭心抬眸望过去,地上黑漆漆的,路灯和住家户里漏出的光折射在未干的水面,点点辉光闪烁。 下了一场骤雨,暂时浇灭了酷暑热气,陆昭心站立在酒店外的一条路上,等着约的出租车到来,一阵风吹来,从裙底掠过,凉爽透气。 这场雨带来的降温,让陆昭心舒坦怡然,哼出了轻快的歌曲小调。 紫色出租车在陆昭心面前停下,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低头拿起手机回复讯息,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透过那寸手机照在陆昭心脸上的微光,看见了陆昭心印在脖子上的鲜艳吻痕。 雨夜、酒店、独身女性、吻痕。 颇有经验的出租车司机根据这些因素,判断出陆昭心这个夜归人,是去酒店幽会情人了。 次日是周五,陆昭心到家睡了几个小时,早上八点就醒来准备去上班了,身旁的段元西睡得死猪那般沉,凌晨她回家,洗漱时有意把水龙头摆弄得很响,可就是没吵醒睡眠质量绝佳的段元西。 临出门时,陆昭心推醒了段元西。 “我在网上买了个冰柜,送货上门你替我签收一下。” 段元西躺在床上嘟囔道:“有冰箱,还买什么冰柜,这不占地儿嘛。” “这附近没有菜市场,最近的超市也是在三公里外了,大夏天的,出门买一趟东西热死个人,多买点食物存在冰柜里方便。” 陆昭心说完就要走,段元西后知后觉问起她昨晚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能去哪儿,加班咯。”陆昭心折返回来,拿起空调遥控板,把温度从25度调到了20度。 段元西疑心道:“加班?加的这么晚,我回家睡了都不见你回来,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他没说完,陆昭心就离开了。 坐上去往公司的公交车上,陆昭心才发现因为自己走得匆忙,把空调遥控板放包里一起带走了。 她本想发讯息告诉段元西一声,手机屏幕都停留在编辑信息的页面上了,她想了一下,摁熄了手机。 等到段元西打电话询问空调遥控板去哪儿了,陆昭心都坐在工位上敲键盘了。 “不知道,你找找看,看是否掉到床下或哪个角落了。”陆昭心端起水杯,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向茶水间走去。 茶水间门口,副总正好出来,陆昭心正好进去。 两人无言,站在门外对视了一眼,副总侧身让出路,陆昭心回以一笑,走进茶水间的同时,顺手挂掉了电话,结束了与段元西的通话。 茶水间内并非陆昭心一个人,还有两三个同事,他们悄声讨论着,公司里这位年轻多金的副总,最近是不是交了桃花运,有了女朋友,不然脖子上的吻痕是如何来的? 陆昭心接了水没有马上离开,她拿着手机在回复讯息,嘴角挂着甜蜜笑容,忽然一位同事问起陆昭心。 陆昭心还在回复讯息,眼手不离手机,“啊?什么。” 她没听清同事在问什么。 同事就重复了一遍问题。 陆昭心回复完毕手机讯息,端起水杯就要离开,离开前似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地说道:“不一定是交了女朋友,也有可能是和有夫之妇偷情。” 第6章 第6章 一进入三伏天,空气就是火引,人极易擦枪走火,烈火焚身,烧得个干干净净。 天气预报日日都是酷暑天,上一次下雨,已是一个月前了,久旱之下,土地种不出粮食,蔬菜水果肉类等物开始涨价。 陆昭心与放在娘家的儿子段星君通了个电话后,就去洗澡了,手机留在客厅的桌上。 公婆那两口子想孙子,明天就要把段星君接回老房子养着了,陆昭心叮嘱了自己亲妈几句,说是等明天公婆来接段星君,切记带上降温防暑的药品,天儿热,小孩子稍有不舒服,就要散热降温,服下清凉的消暑物。 洗澡到一半,陆昭心就听见段元西回家的声音。 当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她就看见段元西拿着她的手机在看。 她大呵一声,示意段元西放下她的手机,“我手机是上了锁的,你是怎么打开我的手机?难道,你知道我的密码?” 看出她的着急,段元西确定,眼前这个一头短发飒爽的妻子,的确出轨了。 手机来往讯息记录着她与情夫的**蜜语,每次见面都约在双花酒店909,时间大多在无人的凌晨后。 段元西瞬间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陆昭心频繁晚归,原来都是在与情夫见面幽会。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猛蹿直上。 头顶的无形绿帽驱使段元西朝陆昭心甩了一巴掌,揪住她头发,问她出轨多久了,拷问那男人是谁。 ‘老实人’动起怒,发起火,那是要毁天灭地的。 陆昭心被那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坚决否认自己没出轨。 “没出轨?那这些是什么,一口一个亲爱的,宝宝,还约在酒店见面。”段元西扼住陆昭心的后脖往下压,将她手机上那互通的十几条讯息内容逼近她脸庞。 段元西怒吼,“铁证如山,你还不承认,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这算哪门子的证据,不就是十几条讯息。 “你说我出轨,那你抓到我和别的男人上床的现场吗?你撞破我通奸的现场,那才是证据确凿,你这个蠢货。” 什么…… 蠢货! 她居然骂自己是蠢货,段元西无法接受,也受不了她婚内出轨在前,还振振有词不认错的态度。 陆昭心瞪着段元西,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脖子上,赌他的不敢。 “段元西,你有本事就掐死我,如果我死不了,天一亮我一定会和你离婚,财产平分,孩子我要。” 这个贱女人。 出轨在先,竟无理要求财产平分,还要分走儿子。 恼羞成怒下,段元西掐紧陆昭心的脖子。 陆昭心被掐得鼓大眼,上下唇颤抖。 “去死,你这个贱女人!”段元西怒气上头,空气里不流动的燥热分子围绕着他。 段元西只觉得自己掐了陆昭心短短几十秒,或许力气用得过于大了,陆昭心就闭上眼晕厥过去了。 段元西就松开了她,她往后倒在前不久买的新冰柜旁,然后躺在冰柜旁一动不动。 “贱女人。”段元西喊了一声。 躺在地上的陆昭心没有回应。 段元西走过去,摇了摇不动的陆昭心,他感到不对劲,伸出手指颤巍巍探在了陆昭心的鼻下。 没有气了。 段元西当即被吓得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热汗直流。 他、他把陆昭心掐死了。 第7章 第7章 警方找上段元西时,他正在夜宵摊上同几位好友畅饮啤酒。 暑热不消的夏夜,两名便衣民警来到他身前,亮出工作证要他跟他们走一趟,段元西醉眼一挑,问道:“去哪儿?” 他这明知故问的态度,让民警火大。 天气本就热,这人还不配合,乖乖跟着走就得了,废什么话。 “警察局,快走,车就在路边等着你的。” “我凭什么跟你们走,我犯什么事啦,你们说你们是警察,那就是警察啦,现在做假证的,多了去,打着警察的名头招摇撞骗,也多了去。” 段元西这一嚷,让身边几位光膀子的好友立刻警觉,自动把那两名便衣民警代入是坏人的角色,在便衣民警打算要把段元西强行带走时,多了几双手横加阻拦。 “人家一好人,你们凭什么带他走啊,这大街上到处都是监控,你们这样做,还有王法吗。” “是啊,一上来就要带人走,你们嘿社会是吧。” “当心我们报警。” …… 那几个仁义的好友兄弟表现得可谓是侠肝义胆,喝了点酒,堪比喝了天上的琼浆玉液,酒疯没耍,耍起了酒威。 见多了胡闹的人,那两位便衣民警没有惯着,拿出手铐就将拒不配合的段元西拷上了,指着那一个个眼迷心窍的兄弟,厉声说道:“他涉嫌杀妻,这里没你们的事,赶紧的,该吃吃,该喝喝,再阻拦警察办案,全给你们一起抓回去。” 杀妻。 这话一说出来,兄弟几人皆愣住了。 什么情况,怎么就扯到了杀妻,这段元西和他老婆陆昭心,结婚不到两年,夫妻二人关系谈不上多甜蜜,但感情和睦,夫妻一心,他老婆陆昭心未婚先孕嫁给他,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前不久岳父岳母还送了套房子给他们住,这日子,过得别提多美了。 哐当一下,杀妻这顶帽子扣下,把在场几人砸得不知所以然,眼睁睁看见段元西被那两名便衣带走,坐上了路边等候的警车里。 一束刺眼白光照来,坐在审讯椅上的段元西抬起手去遮,双手手腕的手铐碰撞,发出铛铛声。 桌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让他把他做的事,一五一十老实交代出来。 “我没做什么啊。”段元西显得很无辜,一问三不知,打定主意即使警察恐吓威胁,或是动用武力逼他,他都不说。 刑警干了几十年,又不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嫌疑人。 有的嫌疑人,光是坐在这间审讯室里,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等问,就把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了。 有的嫌疑人,嘴比段元西的嘴还要硬,见了棺材都不掉泪,可到最后,还不是得服软,认罪受罚。 审段元西的刑警没有对段元西进行恐吓,也没有对他用武,刑警看出段元西是个半硬半软的坏骨头,就拿出早准备好的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段元西看。 那视频是监控的部分截取,视频清楚显示,段元西与陆昭心大吵一架,掐上了陆昭心的脖子,直到将陆昭心掐昏迷才松手。 视频还显示,段元西拿手去探陆昭心的鼻息,之后段元西被吓得坐在地上。 这不是结束。 段元西没有第一时间打120叫救护车,而是消失在监控里一段时间。 再出现,段元西就把陆昭心抱进了那个新买的冰柜里。 一直怕热的陆昭心,彻底降温。 第8章 第8章 怎么会有监控录像! 这让拒不承认的段元西面露害怕。 从监控录像的角度来看,那是一个隐藏摄像头。 是陆昭心!一定是她在家里安装了隐藏摄像头,不知道她装隐藏摄像头有什么目的,但这一举动无疑是不利段元西,这个隐藏摄像头拍下了段元西杀妻抛尸的过程,成为证据,被警察摆在面前,让他不容反驳。 “我……我……”段元西被那段监控录像击溃,心理防线崩塌,双手止不住颤抖,向警察索要一根烟。 警察:“烟,可以给你抽,但你抽了这支烟,你就要交代你犯罪的全过程。” “是、我我我交代……” 等段元西抽完一支烟,他就否认他杀妻了。 “我没杀她,如你所见,我把她放进了冰柜里,之后我岳父打来电话,说我儿子段星君和同小区的小朋友打架,我儿子把对方的脑袋砸破了,流了很多血,对方家长要我出面解决,我挂了电话就赶去解决这场纠纷了。” “等我回来,冰柜就空了。” 段元西双手一摊,表现的很是惊恐,“她不见了,我找遍了全屋,我都没找着她。” 警察被他的胡言乱语气笑了。 答应抽了一支烟就交代犯罪事实,他却说尸体不见了。 这正是警方想要他交代清楚的地方。 “说,你把尸体藏在哪儿了。” 陆昭心父母拿着那监控视频前来报警,说女婿段元西杀了女儿陆昭心。 警察把段元西抓回来审,杀人视频都甩段元西脸上了,段元西还不承认,这人是他杀的,还是他亲手装进冰柜里,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还在抵赖,不交代尸体的下落。 “警察叔叔。”段元西恨不得抱上警察的大腿,哭着求着喊道,“你手里既然有监控录像,那肯定拍到陆昭心从冰柜里出来的画面,她肯定没死。” 这里是警察局,不是谁哭的大声,谁喊的大声,谁就是清白的了。 那段监控录像,警察全部看完了,因为是隐藏摄像头,原件就是一个纽扣大小,贴在隐秘处,属于电池供电,拍到段元西走出画面打电话后,摄像头就断电了,后续段元西是如何抛尸,如何解决尸体,全成了谜。 这谜的答案,恐怕只有段元西最清楚了。 “你知道家里为什么装了一个隐藏摄像头吗?”警察问道。 段元西摇头。 看完那段监控的段元西,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从案发当日到如今,他至始至终都认为陆昭心没死。 这贱女人,藏了起来。 他近乎偏执,对警察说道:“陆昭心没死,一定没死,她出轨了,她肯定和情夫私奔了,你们查她手机,查她情夫,一定能找得到她下落。” 警察不理会他激烈的言词,说道:“这摄像头是死者陆昭心生前购买所装,只因为你婚后长期家暴她,于是她在这个新房子里,特地装了个摄像头,她想收集你殴打她的证据准备起诉离婚,没曾想,拍下了你有预谋杀掉她的画面。” 段元西当头一棒。 不容他反驳,警察拿出了几份陆昭心去医院治疗的病历。 “这些是陆昭心父母提供给我们的,你在孕期就对她有动过手,一直到从你父母居住的老房子搬出来,搬进了这套新房,在这套新房里,你还殴打了她一次。” 段元西下意识否认说没有。 警察凶恶拍桌,威严说道:“你还敢撒谎,不仅陆昭心的父母可以作证你打了她,她的朋友、同事也能作证,曾见过陆昭心的胳膊、大腿有淤伤。” 审讯室里数十秒的沉默堆积,段元西终敌不过两位刑警的拷问,承认有对陆昭心实施过暴力。 “我对她动过手,但我没有预谋杀她,那天只是一个意外,我发现她出轨,和别的男人开房,我一时恼怒,掐了她脖子……” 段元西忽然想了起来,说道:“我没有主动去掐她,是她,她把我的手放在她脖子上掐着……” 第9章 第9章 在警察听来,他的话全是漏洞,满口谎言。 警察:“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室内面积四十多平,空间有限,放一个冰箱刚好,可再买一个冰柜纯粹是占地儿了,你们两人,用一个冰箱,还要用一个冰柜?” 对啊。 段元西望向警察,他当初也是这样和陆昭心说的,多买一个冰柜就是占地儿,他们用不上。 “这是你的手机。”警察拿出段元西的手机,点开购物平台订单,说道,“这是你下单买的冰柜,你为杀妻抛尸这事做足了准备,你是有预谋的。” 段元西的嘴先是无声张了张,然后大声否认,“我没有!” “这、这、这冰柜是陆昭心买的,是她拿我的手机买的。” 当初买这个冰柜前,陆昭心说她的购物平台账户里没有优惠券,段元西是平台会员,账号里有优惠券,就用段元西的账号买了冰柜,那买冰柜的钱,陆昭心在原有冰箱的价格上,还多转了两百块给段元西。 段元西记得清清的。 从段元西的网页浏览历史里,警方还找到关于‘如何迅速腐蚀’、‘水量异常增加是否会引起警察怀疑’等相关搜索词条。 警察把那些历史浏览记录摆到段元西面前,段元西仍旧否认。 “我没有搜索过这些,这些一定是陆昭心趁我睡着后,拿我手机搜索。” 段元西坐在冰冷不好坐的审讯凳上,双手被手铐紧紧圈住,面对眼前站着的气场强大刑警们,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阴谋猜想。 陆昭心在报复他,陆昭心假死冤枉他。 这一切,都是陆昭心在设计他。 在陆昭心孕期,记不清第几次向陆昭心举拳,将她闷在老房子里卧室的闷热被子内,害她险些早产,因就种下了。 陆昭心信恶因有恶果,但不信现世报,她不确定命运在未来会不会给段元西发一张坏牌,于是她决定将命运握在手里,亲自把段元西打入万劫不复的牢笼里,把手中的牌,打得漂漂亮亮。 她策划已久。 一想到会是这样,段元西就拼命向警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坏人不是他,是陆昭心。 “她出轨了,是她有错在先,你们查她手机就是了,你们警察不是有很多技术手段吗?快查她手机啊,定位出她的位置,找到她,就可以还我清白了。” 段元西的这番话被警察认为是在挑衅。 正是因为陆昭心和她的手机一起消失了,警察才想从段元西嘴里撬出犯罪真相,想知道他把尸体和手机运去了哪儿。 警察看了当天他们家单元门外的监控,确认段元西说的不假,案发时间他离家,前往岳父岳母所住的小区,处理段星君打伤别的小朋友纠纷,当天去,当天很快独自一人回家了。 那道唯一的单元门,是所有人出入的必经之路。 陆昭心没有出现在那道门里。 警察把整栋小区住户都排查走访了一遍,没从别人家发现陆昭心的踪影。 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陆昭心还在那个家。 警方上了手段,把全屋扫荡了一遍,分别在卫生间、客厅发现有擦除清洗过的血迹,提取DNA鉴定,发现与陆昭心的血迹符合。 这更加佐证了段元西杀妻。 人证、物证确凿,只是找不到尸体,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段元西移交给检察院前,暂时收押在看守所。 陆昭心父母痛失爱女,四处奔走掀起舆论风波,私下还找了不少人脉关系帮忙,请来金牌律师助阵,想要让段元西受到应有的惩罚。 最终,在一年后,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 一审因找不到陆昭心尸首,重要证据缺失,判了段元西五年刑期,缓期一年执行。 段元西与陆昭心父母当庭提起上诉。 二审改判段元西十年刑期,处以罚金五万元。 陆昭心父母接受这个判决,段元西不服继续上诉,被法官驳回。 一音锤落,尘埃落定。 从此路是路,桥是桥。 第10章 第10章 段元西第一次对陆昭心使用暴力,是在陆昭心孕期的第五个月。 只是一记耳光,已足够羞辱陆昭心的自尊。 她挺着孕肚闹离婚,段元西跪下来连扇十几个耳光认错,致她心软。 有了第一次暴力,之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段元西老实人伪装的外壳里,隐藏了一颗龌龊的心,那颗龌龊的心变态残忍。 生活间的摩擦除了两人性格不合,还有来自公婆间小姑子的矛盾,同住一个屋檐下,陆昭心这个外来人格格不入,她没有任何**可言,老婆子能来他们夫妻俩的床上午睡,给出的理由是天气太热,客厅没有空调。 家里唯二两处有空调的地方就是两间卧室,一间是陆昭心与段元西的主卧,一间是段乐兮住的次卧。 陆昭心不理解,老婆子躺床上吹空调睡午觉,为何不去她亲女儿的房间,而是来她儿子儿媳的房间。 诸如这类生活习惯的差异有很多,老婆子还会向段元西挑唆,卧室门一关,导致陆昭心没少挨段元西的打。盛夏时节,陆昭心弄掉手机那天,她从医院里出来,正是前一日被段元西打了,去医院验伤拿了药。 陆昭心就像段元西养的一条狗,被他拿绳子拴着。 他们的孩子段星君就是栓住陆昭心的那根绳。 “只要你敢离婚,你就别想见孩子一面。”段元西曾不止一次这样威胁陆昭心。 直到,陆昭心与初恋重逢。 陆昭心的初恋发生于大学二年级,对方是同系不同专业大她一届的学姐,两人在舞蹈社社团相识。 学姐对陆昭心展开追求,最初陆昭心觉得挺恶心,两个女性怎么能…… 慢慢的,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与学姐强烈的追求下,陆昭心就答应了。 这一段遮遮掩掩的恋情被旁人看作闺蜜情,料谁都不会想到两个留着长发穿裙子的女孩,会在酒店浴室贴着玻璃,面色赤热拥吻。 学姐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外企工作,次年陆昭心毕业,通过学姐的内推,也进入了那家外企工作,这段没有公开的恋情在学姐被公司派去国外跟项目后,聚少离多,夭折了。 两人和平分手。 再后来,在国外的初恋学姐,换了联系方式,陆昭心至此与她失联。 这一段恋情后,陆昭心也谈过两段异性恋,但每一段时间都不超过三个月,每次都是双方快要发生关系时,陆昭心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叫了停。 两段异性恋结束,陆昭心再没谈过恋爱。 兜兜转转,陆昭心来到了二十七、八岁,家里父母长辈催婚,她开始频繁地见男人,与男人约会,最忙时,她一天要见三个被人介绍而来的男人。 段元西是这些男人里,她唯一一个身体和心理都不排斥的男性。 所以才那么快,认识几个月就怀孕嫁给他了。 陆昭心接触女人比较多,对男人根本不了解,嫁给段元西这个男人后,陆昭心才发现,原来婚姻这么苦。 直到,直到她重新遇见了初恋学姐。 她现在上班公司的副总与学姐是表兄妹关系。 缘分就是有那么巧。 一次公司聚餐,副总喝了点酒,坐在陆昭心身旁的座位,陆昭心那时已婚已育,以为副总喜欢自己,身为一个已婚女的自觉性,她向旁边位置挪了下,远离了副总。 副总进了一步,悄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和我的一个妹妹在一起?” 陆昭心微愣,对方接着说道:“我在灵而的房间床头,看见过你和她的合照。” 灵而就是那位学姐,陆昭心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