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拉动大佬们的人生进度条》
1. 恋爱脑(一)
长生剑派,守心峰。
三年一度的外门大比于今日正式开始,成绩优异者可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一步登天。
外门弟子无一缺席,尽皆等候在场。
弟子们三两成群,唯有看台最前列的青年形单影只,好似无人在意。
他穿着外门最低级杂役弟子的衣服,和众人一样雪白的外衫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不起眼。
可时不时有人路过他的身边,总会下意识停滞脚步,顺着那根飘飘然的蓝色束发带往上看,瞥向那张天然去雕饰般干净无瑕的脸。
一双桃花眼如同盛着一捧清泉,微勾的眼角稍稍一挑,便漾开盈盈笑意。
生了这样的眼睛,本该是一副多情的长相,但他年纪不到,并未长开,其他五官又生得秀气,中和了气质,叫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连这般不打眼的穿着都能如此显眼,更遑论是拜入内门,站在众弟子之首的位置?
有人不由得走上前,似是想邀这孤零零的青年一同参加比试,却被身边同伴拦下,小声嘀咕道:“你找他干什么?他先前连门派特意对大族后代放水开的测试都没过,同我们一道,只会拖我们后腿……”
各大门派为了同仙门世家搞好关系,但凡是有点资质的都能轻松拜入门派。
长生剑派还曾经单独为周边仙门世家子弟开设过一次测验,众所周知,只有一个人没能通过那次的大放水。
“原来是他?”
“对,就是那个灵根全废靠脸和家世拜入宗门的黎双。”
“那他还来参加大比干什么?他上一次不是直接不来了吗——”说话之人话语一顿。
只见刚才还目视前方站在一旁的青年居然闻声转头,似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颇为疑惑地望着他们。
有人撇着嘴想先离开,回头一看又见同伴红着脸迈不动步子,恨铁不成钢地把人拽走。
黎双被留在原地,倒是毫不尴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转身,缓缓拾级而上。
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黎双确实不想来。
但是一个月以前,他突然被动绑定了一个叫做分类标签系统的东西。
按系统的说法,星辰界的本质是一锅小说大乱炖的世界,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标签。
十八岁病死后胎穿的黎双荣幸地拥有了一个【路人甲】标签,并于三天前幸运地发现头顶的标签变成了红色。
系统翻译了红色的含义:三个月内必定会死。
正值胎穿十三周年的黎双:“……”
脸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挺好,但寿命这种奇怪的地方还是不要缩水式复刻了吧!
黎双在脑海中摇晃系统:【什么意思?我只能等死了吗?】
系统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你如果能避开死亡的剧情就能续命,还能升级你的标签哦!】
黎双对升级什么标签没有兴趣,但他想苟活。
【怎么避开?我不知道剧情啊!】
系统给他发布了一项主线的前置任务,要求他收集齐两个拥有紫色品质标签的人物——奖励是主线任务的开放。
而这个主线任务的内容,将会同黎双的死亡原因息息相关。
第一张“紫卡”并不难找,黎双认识一位叫做林凌春的师姐就是,倒是第二个他没有头绪,便趁着现如今人最齐全的时候出来找了。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脚步稍停,翩跹的衣摆在低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又缓缓落下。
黎双站到了看台的最高处,遥遥往下望去。
台上这场比斗胜负已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胜者头顶,第二个紫色标签清晰地映入黎双眼帘。
系统响起主线任务激活的提示声,黎双急着查看主线,顾不上细看第二个紫卡是谁,三两步翻过看台,一溜烟离开了。
*
【主线任务1——“恋爱脑”已发布。】
黎双瞥了眼详情。
第一个主线任务的主要对象,俨然就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紫色标签所有者,也就是他的师姐林凌春。
林凌春的标签是“恋爱脑”。
他实在不认为林师姐那样的人会和恋爱脑扯上关系。
事实上,林凌春的“恋爱脑”标签也始终是黯淡无光的紫色。
黎双捧起任务介绍,细看起来。
大致是说半年以内林家将有灭门之祸,林凌春的未婚夫也涉及其中,却不曾告诉林凌春,只在灭门之时将林凌春支走。
林家中人除了林凌春无一幸免,正处于突破节点的林凌春骤然临难,痛苦不已,在外门平白蹉跎多年。
此后未婚夫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身侧,因此她一直把未婚夫当做唯一的依靠,并不知晓对方参与了灭门一事。
黎双:“……”
这恋爱脑,不要也罢。
他骂骂咧咧继续往下看。
任务的目标是二选一形式,“激活标签”或是“撕掉标签”。
前者的意思是成为林凌春命运中的推手,让她走上既定的命运,和未婚夫经历一系列恨海情天的剧情之后HE,后者则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撕它。】黎双言简意赅。
系统还在犹豫:【可是激活标签的奖励更加丰富诶,而且我这里收集到了对小说的评价!】
这要是不听等于少一块灵石的情报,黎双示意它说。
【稍等哦。】系统似乎是去调阅信息了,而后一板一眼地给黎双念了出来,【虽然中途略显波折,但最后是HappyEnding呢!故事……】
黎双:【死刑,男人只会影响师姐拔剑的速度。】
系统卡住了,似乎是在角落里当嘤嘤怪。
那么话又说回来。
任务是明朗了,可身为任务目标的林凌春前些日子回家去了。
林凌春回家去干什么。
去订婚。
从长生剑派赶往林家,按照黎双不能御剑飞行的垃圾修为,需要三日。他到的时候,按照最乐观的情况估计,说不定能赶上两家举办的订婚宴席。
黎双:【…………】
到时候能做的事就只有大喊“我反对这门婚事”了。
问理由就是,你们两个成了婚我会死掉的。
系统还在装死。
黎双知道它心虚,也不多说什么,当日收拾好包袱,次日便下了山。
完成了修仙高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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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的路人甲三日徒步游。
黎双气喘吁吁:【标签能撕的话,系统能撕吗?】
系统又在嘤嘤嘤。
等他到林家附近,拿着传讯玉牌给林凌春发了消息——虽然林师姐已经预定了一个内门的名额,和黎双这种注定常驻外门的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他出身的黎家和林家素有往来,两人私交不错。
果不其然,消息发出没多久,林凌春就亲自出门来接他。
“双双!”林凌春见到他先是打招呼,而后就是一愣。
黎双现在的模样实在是狼狈,能见到的肌肤几乎都挂了彩,刮了几道轻轻浅浅的口子,连及膝的长发也乱得翘起了几簇。
衣服就更别说了,破的地方破、脏的地方脏。
“我带你收拾一下,哦对了,我的订婚宴你们黎家不是已经派人来了吗,你怎么也来了?”林凌春拍了拍黎双的肩膀。
总不能说是来撕你未婚夫的。
黎双抱着自己同样破破烂烂的包袱跟上,找了个借口:“这几天外门大比,和我没什么关系……”
林凌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神色一软,说:“苦了你了。”
黎双:“……?”
什?
“没关系,在这里我罩着你,你想怎么玩儿都行,放心。”林凌春招来侍女,吩咐她去准备衣物和热水。
而后宛如想起什么,她又说道:“说起来,双双来得倒也正是时候,待会儿带你去见一见我爹娘,哦,还有……”
说到这里,林凌春面颊上飞出一抹红霞。
她是羞赧的,只是更多的原因在于未说出口的名字同自己的婚姻有关,而非是那个人本身。
黎双真切道:“我也好奇师姐的未婚夫。”
沐浴更衣后,黎双整理好仪容,便随侍女一同离开。
林家家主还有家主夫人正在等他。
稍稍将他听说的、二人年轻时的事迹过了一遍后,黎双踏入正厅,行完礼后入座,目光轻轻抬起。
这两位长辈的标签是已激活的状态,内容来说也有能够对应上的经历。
没有太大价值,除了标签那鲜艳到刺目、几乎和黎双一模一样的红色。
黎双些微走神之际,林凌春领着人也到了正厅,先和坐在上首的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做起了介绍:“双双,这就是沈嘉誉,我的未婚夫。”
论年龄,对方为长;论修为,对方更高;论资历,对方先入门派。
该是黎双先行问候,可他没有立刻这样做,而是缓了数息,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沈嘉誉后,这才不怎么情愿地、含含糊糊地开了口:“沈师兄。”
他顾不得在意沈嘉誉是怎么回答自己的,连林凌春替他找补的话也没有仔细去听,用了极大力气才勉强按捺下翻涌的情绪。
那是什么……?
沈嘉誉头顶的标签为什么是【火葬场】?
黎双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识字能力是不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这一个月以来,他已见过了五花八门的标签,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能用“地点”来代表“人”的标签。
难道说。
难道说……这是个死人?
黎双陷入了疑惑。
2. 恋爱脑(二)
人变成死人的方式实在有太多种了。
而且,一个死人……怎么走林家被灭门后的那些剧情?
等一下。
如果现在这个沈嘉誉因为某种原因死了,而沈家用了别的办法,让他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黎双回忆了任务介绍的内容,顿觉思路开阔。
细思极恐,这个“未婚夫”真的没有说明到底是不是原装货。
“——那我就先告辞了。”沈嘉誉起身,眼见就要回自己家去。
他朝黎双这边也一同点头致意,却在见到黎双冷淡的目光时倏地一顿。
沈嘉誉自认为在外门的名声不差,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黎家人缘何对自己没有个好脸色。
尤其凌霜提起他时,用的还总是可爱、活泼之类的形容,现在看着完全不像。
但当下的场合着实不适合考虑这个,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带着比寻常时候显得更加匆忙的脚步声离去。
林凌春跟着去送他了。
厅内一时寂静。
“小黎,刚刚看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处?”林母关切地问道。
黎双对待他们与沈嘉誉前后态度之迥异,即使是再不擅长体察人情的人,这时也能瞧出其中的端倪。
黎双听闻此问,面露难色地抿了下唇。
他的难处是希望这桩婚事被拆散,希望沈家的事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永除后患。
可这不是能够直接说出口的东西,林家和沈家是世交,在他拿不出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这样的指控只会让自己陷入到不利的境地中。
黎双并不认为单自己一个和沈家被放在天秤上衡量时,他会是更重的那一边。
黎双斟酌着说道:“沈师兄……他的身上或许有些现在同他有关联,但实际上他迟早会失去的东西。”
比如这桩婚约,比如自己的性命。
不好再多说了。
只是洗了洗满身赶路的风尘,就又来拜见长辈,听他们谈事谈了要有一个时辰,黎双现在已经是相当疲惫的状态,连带着恹恹的神色也浑然天成。
他稍微打起点精神,换了副轻却郑重的口吻,鼓起勇气:“无论如何,这是事关师姐的终身大事,家主、家主夫人不妨再认真考虑一番。”
这话内容倒是隐晦,不支持的态度却已经再鲜明不过地表露出来。
困意上涌,黎双站直了身,他如今的身量不高,叫人正好能窥见半垂眼眸中含着的盈盈水光,宛如被迫独自承担了过于沉重的真相,难过到无法自已。
黎双轻声:“那我也先去休息了。”
林母还想再问什么,但被林父拦住,只好作罢,眼见着黎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气息逐渐远去,她这才呼出一口气,两只手交握着,神色中的不安几乎快要藏不住。
“为什么不让我再问问那孩子?”林母埋怨道。
“一个三年以来从未踏出过长生剑派、毫无修为的十三岁少年,在和嘉誉不认识的情况下,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林父反问。
林母愣住了:“那自然是黎家那边给……”
“可黎少主才走不久。”林父从头到尾将订婚宴上黎少主的表现仔仔细细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隐情……那还是先不问,我们自己调查为好。”林母叹息一声,指尖搭在额角按了按,“凌霜的婚事到这一步了,居然还会突生波折。”
林父安抚妻子:“只要在一切还能挽回前知道,那就是好事。”
林母低声“嗯”完,又道:“如果他有什么行动的话,最好还是要让家里的人配合一下……”
“应该的。”林父也同意,“不论黎家那边是怎么看的,至少他愿意站出来提醒。”
这便是一份再好不过的情谊了。
*
回去后睡了个天昏地暗,翌日一大早起身的黎双刚踏出门没两步路,就发现自己这一处小院门口守着的人更多了。
见他出来,当即还有小厮殷勤地凑到跟前,询问他今日的行程安排。
黎双:“?”
他后退了半步。
是他在长生剑派待了三年落伍了吗,星辰界仙门世家的待客习俗竟日新月异地进化到了他未曾见识过的层面?
“带我去你们家的藏书阁。”黎双试着提出自己的要求。
一般来说,这地方只有本族的子弟才能随意进入借阅秘籍,他家里可就是这……
小厮面上丝毫没有为难之色地应下了。
于是过去约莫一盏茶时间,黎双站在了藏书阁入口,发现自己甚至被赋予了最高权限。
黎双:“……”
难道说,只这一晚上的功夫,沈嘉誉已经被原地处决了?
不知道林家出于什么动机才会有这样的行动,黎双谨慎地迈入藏书阁。
他提这要求并非只是为了试探对面堪称诡异的态度,也是想看看林家收藏的医修手札,从中找到那些修士会不慎染上、以至于横死的病症。
向守着藏书阁的当值修士询问后,黎双径直登上三楼,站在靠墙的书架前,从下往上打量,在第二高的那一层有了目标。
嗯……
够不着。
黎双努力抻长自己。
这下够着了。
黎双指尖夹着书边,将整本书一点一点从书架中扒拉出来。
把书抱在怀里,黎双转身时力道一不小心没收好,给书架来了一记肘击。
高度限制,黎双没有看见书架不甘示弱地吐出一本册子,将它推到边缘,摇摇欲坠、蓄势待发上半天,注意到黎双准备离开了似的,从高空蓦然一跃!
摔到了地上。
黎双:“……”
他刚刚有这么大力气吗,居然能把书架上好端端放着的东西给直接打飞出来?
黎双心虚地把它给捡了起来,发现纸张边上被磕出了一叠折角,瞧着怪可怜的。
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一页翻开抚平,不免看到了其上的内容。
这居然也是一本手札,但手札的主人不是医修,而是剑修,上头写的内容……
太好了,是他根本就不懂的剑阵心得。
怀揣着敬畏之心将剑修高数选修一放了回去,黎双抱着自己要的一摞书走开。
那之后不久,一名小厮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找到书架上有被人动过的地方,待看清那里放着的是什么时,面露错愕,险些泄露声息,惊动不远处正坐在窗沿上低头看书的黎双。
小厮直直奔向书房,向林父回报:“黎二少看的是医修留下的记录,先看的先天不足的病症,后看的能够在短时间内致死的急症,再然后,就是……剑尊手札。”
林家收藏的剑尊手札只有那一本。
是长生剑派已经飞升的一位言姓剑尊留下的,单这一点拎出来,还只会叫人一头雾水。
“天生病症……天生……”林父喃喃道,倏忽间想起什么。
那位剑尊有一条特征相当出名,他天生便带着金丹期的修为,之后修为一路突飞猛进,是天赋这一优势在修士身上的极致诠释。
林父还记得,沈嘉誉的资质平庸,明明年纪是小辈修士中偏大的,却还是在外门蹉跎许久,近来在外游历时有了机遇,这才勉强突破筑基期,得以选入内门。
可若是、若是这样的“机遇”,背后是用不知道什么东西换来的呢?
能让黎家盯上的东西、再联系上那所谓的“急症”……
光是想想,林父就觉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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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恨不得马上将真相寻摸明白。
可沈家与他们同在凌城,这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待着无异。
有的事,既然到现在也没发现问题,即使注意到了其中有端倪,那也不是能马上拿出结果的。
不过林家只要有心调查的话……
林父心中稍定,命令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心腹:“你先继续跟在黎二公子边上,另外,替我传令下去。”
“——盯着沈家那边,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要汇报过来。”
*
黎双头一回认为,看书是件挺讨厌的事。
知识被噼里啪啦倒进他的大脑,来回转悠好几圈,茫然且无秩序,一旦被它们找到离开的出口,就会立马尖叫着逃离。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所获,上面的内容他牢牢地记住了。
尽管并不会用。
黎双几乎是飘着离开了林家的藏书阁。
师姐和沈嘉誉的婚期定在半年以后,区区半年,对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所以,接下来门派那边不会再派两个人出任务了。
林家这边,外头七七八八的亲戚不提,住在这主家的,上到主人,下到侍从,黎双见了个遍,正如任务介绍的那样,没有一个活口。
他必须要去沈家看一看。
可黎双不过只是林凌春认识了几年的师弟而已,实在是没有上门拜访的理由,若是过于冒进,一不小心打草惊蛇……
他的剑术对上再厉害的凡人也足够自保,但凡人和修士是没有一战之力的,哪怕对面只是个炼气期。
“——双双!”
黎双恍然远望,见林凌春朝着他招手。
她的身边站着两名管事打扮的人,黎双压下面上浮动的神色,乖乖走过去应了一句:“师姐。”
“我这儿还在清点订婚宴上收到的贺礼呢。”林凌春像是顺嘴提起什么,“对了,你兄长还……”
林凌春突兀地停顿住了。
“他,他做了什么吗?”黎双紧张兮兮地问。
“没有,订婚宴不是在我们这儿和沈家摆了两场吗……”林凌春终于缓过了神,以打趣的语调和黎双说了起来。
因着有两场订婚宴,客人们大都会把礼物分成两份,只有黎知格外别出心裁,备的礼厚归厚,但却只往林家送,沈家莫说别的,一块灵石也没有收到。
黎双:“……”
完全是黎知能干得出来的好事。
但是,他干得好啊!
“这,这的确不太好,有点儿让师姐难做了,不然,我这几天找个时候去一趟沈家……”黎双借口找到一半,还不忘在收尾时再来一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太累了,显得人不精神,师兄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黎双这副长相实在是太有优势,稍稍低一低眉,就是十足十的可怜模样,连眼尾处仿佛也要晕开一抹浅红。
“不会的。”林凌春当即断言道,“就算是,肯定也是他有了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啦,而且黎少主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黎双极其不能理解,林师姐究竟是哪里来一层这么厚的滤镜。
……黎知不是故意的才怪了。
见他眼神乱飘,林凌春就知道黎双多半是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不由有几分好笑,但还是转口道:“对了,我瞧爹和娘不知怎么有些闷闷不乐,我预备好好陪一陪他们,明日……”
可能要没有空。
林凌春说着便注意到师弟纠结的神色,她倏地愣住,这才意识到自打离开门派下山以来,黎双就没有出去玩过。
“明日我让嘉誉带你到凌城中四处玩一玩吧,别关在家里闷坏了。”林凌春知道门派内现在有的风言风语,黎双多半心中也不畅快,伸手摸了摸黎双头顶,“双双,你要开心呀。”
3. 恋爱脑(三)
沈嘉誉想不到林凌春会把带黎双玩这样的事交给他去做。
“黎少主送礼的事,我不小心和他说漏嘴了,双双太善良,总想着要解开误会才好,我怕他一直惦记。”林凌春说道。
沈嘉誉:“……”
黎知在他们的订婚宴上可是丝毫没有客气,并未因为自己和凌春是主角就有多少嘴下留情。
这里面能有什么误会?黎知的嘴欠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而且,黎双的话……
想到初见时对方的态度,沈嘉誉就对这桩差事失去了兴趣。
黎家人大抵生来便是这副自傲的脾性,对看不上的人、事、物就没有个好脸色。
“他和黎知相处得来才怪了。”沈嘉誉只当这是黎双应付林凌春的说辞。
“相处得来,你以为当年为什么我能在双双刚入门后不久就和他认识呢。”林凌春忍不住叹了声气,“……是黎少主向家里拜托的,请我多多看顾双双。”
这次送到林家的不可不谓是厚礼,已经超过了黎家一般的规格,林凌春不用想也知道是黎知在自掏腰包。
后来能有更进一步的联系诚然是两个人之间合得来,但一开始的确是黎知的牵线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沈嘉誉听了却顿时愣住。
如果黎双和黎家还有联络的话……
自己在订婚宴上被黎知冷嘲热讽,还可以推说是黎知生性如此,但在初见时黎双那样摆脸色,一副明显不高兴的模样,难道说……
是黎家知道什么了?
他的脸色煞白一瞬。
“嘉誉、嘉誉?”林凌春接连唤了他两声,沈嘉誉这才回过神。
“……没什么,我就是想我大伯等等就该回来了。”沈嘉誉勉强挤出个笑,“凌春,你也先回去吧。”
两家府邸所在位置本就不远,对修者来说和几步路也没什么区别,林凌春本就是忙完了清点礼品的事抽空来和沈嘉誉见一面,闻言点点头笑道:“那你记得替我问好。”
沈嘉誉因着心中刚刚陡然升起的想法尚未缓过神,低低应了一声好,立马就往家里赶。
恰好和刚刚到家的沈添撞了个正着。
沈嘉誉连忙让开:“……大伯。”
“急什么,订婚的人了还慌慌张张的。”沈添拧着眉。
沈嘉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兀自走到正厅,将家中侍从挥下,这才开口解释了他方才同林凌春的那一番对话。
“黎、双。”沈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露出一个带有古怪意味的笑,“是那个孩子啊。”
“你心中既有这样的疑虑,林凌春又叫你带他玩,你带着就是了。”沈添看向沈嘉誉,“堂堂筑基修士,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而已,难道你也要惧怕吗?”
“……我明白了。”沈嘉誉低低应道。
*
“终于可以出门了。”黎双松了口气。
昨日林凌春差侍女来递了消息,说是明日就可以出去,还有调查对象——沈嘉誉也在。
这下可是省了他不少事。
只是,要在一起出去一趟的短短几个时辰内打好关系也不容易,得想办法投其所好才行。
想到这里,黎双当即摇了系统出来。
一部分角色比较基础的情报是可以向系统索要的,他记得系统从前提到过。
在角落里装死许久的系统见自己终于发挥了用处,当即化身狗腿,把该有的消息统统倒了出来。
黎双看完了以后,发现其中能着手的地方不多。
一个典型的仙门世家子弟,在家里养到岁数送去门派,修炼永远是日常,因为修为不高,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澜起伏的事,前不久才升了筑基期。
至于林、沈两家的婚约,那也是先辈定下的。
当然,最让他惊讶的是沈嘉誉的资质。
——系统给的评价是“打败了0.001%的外门弟子”。
等一下。
黎双敏感:【你这个0.001%说的是谁。】
系统跑路了。
黎双:?
好歹两辈子加在一起能凑个三十出头,黎双不和系统计较,转而陷入思考。
沈嘉誉这样的情况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是在外门沉淀多年,一朝有了机遇,得以冲破桎梏迈入筑基期,彻底摆脱炼气期凡人与修士之间的那道模糊界限。
完全可以当成是一个努力与坚持的故事来说!
想好该把话题往哪边拐后,黎双早早地睡下了,以至于今日跟着起得也早。
天刚放亮不久,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正门前,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人来接。
这副做派实在不像是府上的客人、仙门世家的公子,旁边看门的侍卫、甚至是过往的路人全都不住地往他这边投来八卦的视线。
不明黎双身份的大都在好奇是哪个小孩,在林府的门口喝起了西北风。
瞧瞧,身板纤细成这样,家里人怎么忍心的。
他们的好奇很快地得到了满足。
沈家出现了!
沈嘉誉跳下带有家族徽记的马车,见黎双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坐在台阶上,还来不及生出任何疑惑,周遭的视线就令他如芒在背。
仿佛他是个抛弃小孩的无良家长。
沈嘉誉:“……”
来之前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一朝崩塌,沈嘉誉登时失去了同黎双好好打招呼的兴致,字跟卡在喉咙里、难以吐出似的带着不自然的语调:“走吧,带你在城内四处转一转。”
黎双:“好的,谢谢师兄。”
他不知道沈嘉誉对什么样的人比较有好感,担心踩雷,索性继续保持有距离感、温和礼貌的后辈形象,至少不会有犯错的可能。
林家的所在相对比较清静偏僻,马车载着他们行驶了好一会儿,虽是凡人之身,身体却常年接受灵气滋养的黎双耳目比普通人要灵敏上不知道多少倍。
他数了好几百下滚轮与马蹄交错落出的动静,外头热闹的吆喝声终于渐次响起,于耳边碰撞,叫人难以分辨其中的内容,却反过来编织出更大的期待。
黎双撩开车帘,往外一个探头,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
是凌城的集市。
“该下去了,再往前车架不方便通行。”沈嘉誉率先钻出车厢,领着黎双往一栋阁楼中走去。
“当时订婚宴上,聘礼准备得不够,薄待了你师姐,那日我上门去,就是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再添些东西送到林家。”沈嘉誉解释道,“你来得正好,一同看一看凌春可能会喜欢什么。”
黎双嘴先脑一步:“那为什么不等到聘礼够了再办订婚宴?”
两两对视,唯余沉默。
赶在气氛陷入到无可挽回的境地前,黎双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那时候师兄家里没有想得那么周全,现在想到了,觉得该补上,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和财大气粗的黎家不同。”沈嘉誉顿了好几下,语调冷了下来。
黎双:“那确实不能比。”
和黎家比财力,这不是等着被降维打击吗。
维持社交关系好难,明明是沈嘉誉先提的聘礼没有一次给齐,他也就事论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结果沈嘉誉又不高兴了。
黎双已经认出来这栋阁楼应当是闻名星辰界的“千珍阁”。
他们做的生意不仅限于饰品,武器、灵药、秘籍……什么都有,只是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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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的只有饰品生意而已,这里出售的东西,价格无论如何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黎双自己靠着木簪、发带与发绳度日已久,对饰品完全生不出兴趣,抱着替师姐挑选的想法到处乱转。
“直接上楼吧,一楼没有好东西。”沈嘉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的确,千珍阁是放在越高层的东西越好,黎双依言登上二楼。
一支金筐宝钿鸳鸯钗吸引了他,黎双凑近仔细端详,确认其上的蓝宝石品质不低,甚至蕴含的灵气也绝对是一等一的水准。
他将之记下,正打算叫沈嘉誉来买单,就见这人已经自己往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负责为客人介绍饰品特色的店主适时赶到:“哎呀,两位,这不是沈少爷吗,您这是来为林少主挑选饰品?不知这位是——”
“我姓黎。”黎双不多介绍自己的名字,“店家,这发钗是什么价?”
“五千上品灵石。”店主听到黎双的自我介绍,面上浮现一瞬的惊疑之色,但还是强压下去为他们热情介绍,“这上头的宝石可是自然天生的,来自才发掘出的极品矿脉!灵气再浓厚不过,雕琢而成时,又请大师在其上附了聚灵的法阵,既有助于日常修炼……”
“买了。”黎双开口道,一副非常熟稔地……说这两个字的姿态。
沈嘉誉眼前一黑,五千上品灵石什么时候跟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要是买了这根发钗,那给凌霜补上的聘礼,他们家恐怕还要再继续想办法往别的地方掏钱。
可敢上楼的人大都非富即贵,这时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已然不少,他们家也不可能对店家动手,得罪整个千珍阁……
“呃。”黎双心想,难道沈嘉誉身上没有带够五千灵石吗,“那我先垫付吧?”
他这次出手,解了沈嘉誉的燃眉之急,应该足够将前面的尴尬抵消掉了。
“不用。”沈嘉誉只觉这次不是说不出话了,而是一口血堵在喉管中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紧,他深吸一口气,“我来付就好。”
要送给林凌春的东西,他只能靠着其他人付钱拿到,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沈家成什么人了?
“那最好了,师姐一定会高兴的。”黎双侧身让开,给沈嘉誉留出付账的空间。
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找话题的待做事项,径直开了口:“这发钗虽说宝石的成色还是不够好,但胜在天生自然,后期又过了正确的路子,才能这般光华夺彩。”
沈嘉誉在理解他话中内容的第一时间,拿着储物袋的手都连带着一颤,毛骨悚然地转过身。
穿着浅蓝外衣的少年眉眼含笑地瞧着他,略微上翘的眼角依然透着柔弱、温和而又无害的气息,分明还是和刚刚见到时一样的精致五官,却好似一瞬之间带上了森然的鬼气。
“就如师兄一样呀。”
黎双说着好似恭维的话,沈嘉誉却半个字也不敢接,只能看着他缓缓落定最后的判决。
“兴许天性稚拙了些,但用上手段‘雕琢’一番,也能有变得更有价值,从这方面上来说,师兄其实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黎双朝着沈嘉誉摊开手掌,那枚发钗躺在他的手心,其上嵌着的宝石明明是攻击性不那么强的蓝色,骤然间有了温度,灼烧进沈嘉誉眼中,叫他闭了闭眼。
“怎么不说话了?”黎双问道。
那其实是轻柔的语调。
沈嘉誉意识到,黎双果然是黎知的弟弟,尽管披着一层再怎么厚实的羊皮,举手投足间,那种深深埋在潜意识之中的傲慢姿态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是。”他听见自己还是服了输,像是认为自己说的不够好,又重复了一遍,“是,你说得对。”
4. 恋爱脑(四)
好奇怪。
黎双难得这样夸人一次,结果沈嘉誉魂不守舍的,给出的回应也是寥寥几句敷衍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但结论已经显而易见,沈嘉誉对这个努力的励志话题不感兴趣。
可惜。
黎双正打算暂且放下自己的遗憾,先随便再买几样首饰,就被沈嘉誉一把给按住了。
“先回去吧。”他盯着黎双,似乎想从黎双面上找到哪怕一丝刻意的痕迹。
可是没有。
黎双装得实在是过于自然了。
沈嘉誉暗道,心机真是深沉。
其实是想给自己买的黎双茫然地看了过去:“……?”
回去什么,他们不是才刚出来吗,怎么又要回去了?
“是要去沈府吗?”黎双装作好奇地问。
“对。”沈嘉誉随意扯了一个借口,“我大伯回来了,他曾与黎家有些交情,定然想见一见你,不妨回去一同用了午膳,下午再看要去哪里。”
再放任黎双在街上乱逛的话,还不知道他能买下多贵的东西来。
他不是在外门待了足足三年吗,哪里来的大手大脚的习惯,竟还没有吃到过教训吗?
越想越认为这也是黎双和黎家私下还有联络的证据之一,沈嘉誉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
跟在身后的黎双则是在劝慰自己。
一般来说,大家是不会轻易邀请一个关系不熟的人到自己家里去的。
沈嘉誉要把他带到家里去,那代入替换一下,岂不就是在沈嘉誉心中,自己和他俨然已经脱离了不熟这一范畴?
果然,他找到的“努力修炼”这个突破口其实还是有在起到作用!
没关系,下次再出来玩也是一样的。
*
沈府的地段和林家偏僻得属实大差不离。
在外一看,白墙黑瓦,气势足够,和其他世家没有太大不同。
进去一看,人烟稀疏,打扫的仆役大都上了年纪,默然不语地做事,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死寂感。
假山是由几块毫无美感的石头堆砌而成的,花卉东倒西歪,并无名贵的品种,兴许是从不知道哪里移栽过来的。
可以说,从他踏入大门起,这个沈家就透露出一股贫穷的气息。
……见鬼了,师姐的父母对这个婚约究竟有什么执念。
黎双四下张望着,就这样被沈嘉誉带到了偏厅去。
“我已差人去通知我爹娘了。”沈嘉誉话音未落,黎双已然坐在了他上首。
坐得稳稳当当,并未有分毫起身相让的意思。
沈嘉誉不知为何竟然已经对他这样的行径毫不意外,见他开始放空自己,光明正大地走起了神,更是头痛欲裂地转了转身,只当是眼不见为净。
黎双正在思考。
沈家当代的家主与家主夫人……
作为手握决定权的人,林家会灭亡,和他们势必脱不开干系,从加害者这里,他这次一定能获得有用的消息。
听到渐次接近的两道脚步声,黎双提了提精神,怀揣着些微的紧张凝目望去。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直观性的证据,但是——
沈嘉誉父母出现的那一瞬间,头顶只剩下一片淋漓的暗淡红色,不再能看得清任何字样,像是血流淌而下的痕迹。
有消失就有出现。
沈嘉誉的【火葬场】标签被压到了最下面,上边新刷新出两个标签。
【弑父】、【弑母】。
黎双险些没有控制好表情。
……哪里来的大孝子!?
指向性已经相当直观且好理解。
——沈嘉誉杀了他的父母。
但是,他本人又“火葬场”了,被灭门到仅剩师姐一人的是林家。
黎双停止了思考。
你们究竟是谁杀了谁,谁又杀了谁啊!
难不成沈嘉誉这“火葬场”代表的是死了一半后爬回来了,仅仅只是在生死边缘间走了一遭?
沈父沈母作为长辈,只是坐了片刻,象征性地问候了黎双几句,就以事务繁忙当借口走人了。
黎双全程处于心不在焉的宕机状态,只凭本能回复,直到坐在上首的换了个人,这才复又抬眸去瞧。
——这个人的标签是蓝色品质的【罪魁祸首】。
沈家人丁单薄,拢共也就四个人。
可见有的时候排除法还是管用的,把三个和死挂了钩的放到一边,剩下的那个无疑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这就是沈师兄的大伯吧?”黎双来了兴致,预备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高超的社交技巧。
正打算开口介绍的沈嘉誉:黎双果然知道大伯!
“既然你听说过,那我就不再多话了。”沈嘉誉目光转向沈添,微微示意。
沈添颔首:“我少时曾到容城游历,短暂同黎家家主还有黎少主有一面之缘,今日能再见到黎二公子,想来也是缘分。”
黎双虽说不能修炼,但过高的灵力亲合度能够让他精准感知到一名修士的修为处于哪个大阶段。
譬如这位是一名修为在金丹初期的修士,正经场合之下得喊一声真人。
算一算年纪,沈嘉誉大伯应当不会老到哪里去。
况且,在一个修仙为主流的世界,夸一夸对方天资聪颖又有什么可踩雷的呢!谁不喜欢被夸资质好!
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不只是缘分,我对您也实在是久仰了。”黎双根据对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开始虚构一切,不忘再来一手嫁祸,“早些时候,就听闻过我兄长评价您天资过人,能想旁人所不敢想,这才得以升入金丹期。”
那个黎知怎么可能会夸人。
沈嘉誉心说见鬼,就瞧到沈添似乎信了,搭在扶手上的掌心不自觉地蜷了蜷,像是在压抑即将迸发而出的情绪。
沈嘉誉:“……”
哦,如果把这话解释成是在阴阳怪气的话,那就对得上了。
“看起来。”沈添缓缓开了口,“黎二公子和黎少主的感情不错,有这么多话题聊?”
“就要看您是怎么定义‘不错’的了。”黎双停顿一瞬,没能掩住飞逝而过的嫌弃,但到底还是没有明确给出反驳的态度。
沈添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又道:“兄弟之间,自然讲究一个相互扶持,友爱互助,毕竟这世上,哪里有比血亲更亲密的关系呢?”
黎双在心底倒抽一口气,对沈添的印象顿时跌倒了谷底。
和这种一根筋说话说太久不仅零收益还容易把自己给绕进去,沈添俨然已经自成一套逻辑了,还是快跑为妙。
这是什么议题,未免也太恶心了吧。
“照这个论调,那我和我兄长的确感情不错。”黎双只顺着他的话这样回道,一副“嗯嗯你说得都对”的油盐不进的模样。
黎双深感,这个时候的确需要一只黎知在场。
可惜他现在是一颗还得巴望着待在沈家的小白菜,不好将人得罪太狠。
不过,真要事事逢迎的话,只会被当作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于是黎双起身,说自己逛得太累了,打算趁着距离午膳还有些时辰先去休息。
话音刚落,人就径直走了。
在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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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两个人,谁也知道沈添刚刚的话其实是故意在往黎双的痛处上戳。
因而,他们对黎双愤怒到起身离席的举动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有种一切终于回到掌控之中的感觉。
“这孩子今年刚好十三啊。”倏地,沈添似是而非说了这样一句。
沈嘉誉当即不赞成地看了过去,他理解了沈添在想什么,只觉他多半是疯了:“大伯,他再怎么样也是黎家的人!”
“黎双的确符合作为祭品的所有条件,不是吗?”沈添反问道,“而且,顶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姓氏有什么用?一被查出是个废物,还不是成为了家族的弃子?”
“黎少主不是还托了凌霜私底下照顾他弟弟吗,黎双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能够知道我们家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们兄弟肯定还有交流。”沈嘉誉提醒。
“你当年还待在门派里苦修呢,可能不知道黎双这个弟弟对黎知来说意味着什么吧?”沈添冷笑了一声,“他名字里的这个‘双’,可是他父母亲自取的——举世无双的双。”
“那时候,黎家有一条这样的预言,说是这一代的孩子中会出一个前所未见的天才,黎知出生后,不过只是黎家人的正常水平而已,不值一提,再然后,承载这份期待的人就成了黎双。”
对修仙的狂热让人们往往等不到、也不愿等一个孩子的年岁长成再去测试资质,人们需要立刻知道一个能让他们有可能一步登天的答案。
长久摸索规律之下,所有人总结出了两点。
天才的共性一是灵力亲和度,二是容貌,两者缺一不可,能占了这两样的,还没有哪怕一个资质差的人出现过,黎双一来就成了个极端案例。
但在最后的判决尘埃落定以前……
“凡有宴席,他们的父母必然是带的黎双出席,全部人的注意力也永远在这个他们认为未来势必会无比瞩目的孩子身上,黎知就这样接连当了好几年的透明人,甚至那几年里,‘黎少主’这个称呼指代的是黎双。”
沈添慢慢叙述完,看向沈嘉誉,“托人照顾,何尝不是一种监视?倘若黎知像个人样,这两兄弟能够正常相处,我尚且认为黎家同黎双之间还有一分情面在,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况且,黎知那样一个看谁都瞧不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差一步抢走自己一切的弟弟有任何感情?”
沈嘉誉被说服了一半,不再有反驳的想法。
沈添见他动摇得厉害,索性再劝了他一声:“嘉誉,只差这最后一次了,我们为此已经准备了不知道多久,你才踏入筑基期,正要同林家的人完婚,又将进入内门,正是未来可期、炙手可热的时候。”
“这样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放弃了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犹豫的?”
沈嘉誉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话。
自己接连数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在黎双出现前,在外门受到最多风言风语的人,其实是他。
与此对比再鲜明不过的是,他带着筑基期修为归来时外门弟子们歆羡的目光,甚至连这个婚约,也是在他成为筑基期修士后才被重新提起的。
——因为林凌春进入筑基期定然没有任何问题,他必须要同样摆脱凡人的范畴,起码在寿数上,才称得上是一句同她相配。
倘若一直身在泥沼之中,那自然不会生出许多攀云逐月的妄念,可他已经摆脱了曾经的处境、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为此拼尽一切。
他……已经付不起回去的代价了。
“也是。”沈嘉誉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摇摆不止的念头,在理智的尖啸中倾斜了一方,“大伯看着办吧,我只管配合就是。”
5. 恋爱脑(五)
沈嘉誉其实知道自家的人惯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平民出身的孩子好下手,不必多提,小世家的孩子则需要稍微多费些功夫,只要愿意走得远些去寻找目标,也没有人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沈家。
可黎双现在就在凌城。
若是仙门世家有个鲜明的排行,黎家则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就算是再冷淡的关系,黎双冠着这个姓氏出了事,黎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大伯赌的无外乎是拿黎双破除阵法——他们已经将能去的范围搜罗了个遍,眼见着一个符合祭品条件的人在自己面前晃悠,换作是谁,那也是会心动的。
倘若一切顺利,之后自然有破阵而出的“那东西”帮着遮掩痕迹。
就连沈嘉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总之能够帮人提升资质和修为,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们要背负的只是那一份和祭品之间的因果而已。
为今之计,便是想方设法让黎双明面上的行踪离开凌城,再在途中将人抓住。
好在操纵一个凡人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沈嘉誉心事重重地坐在偏厅许久,未曾注意到日头偏移,已然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黎双一进来就见到他这副如丧考妣……
那未来确实是丧了。
“师兄,你和你大伯吵架了吗?”他坐到沈嘉誉边上的位置,伸手戳了戳对方。
“预备受害人”突然出现,叫沈嘉誉吓了一跳,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听见黎双的脚步声!
兴许是因为走神。
“没有,只是我自己有些……对修炼上困惑不解的地方而已。”沈嘉誉不可能跟他说自己在想什么。
黎双稍稍拉长语调“哦”了一声,仿佛是在说“我懂我懂”。
沈嘉誉:“……”
黎知是摆在明面上的讨人厌,他弟弟也……说不上来,反正一样烦人。
算了,懒得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计较。
而且黎双也……
活不了多久了。
*
黎双在想。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嘉誉和他大伯出了有了分歧,会不会就是引爆了未来某件事的导火索?
回去以后,他复盘了整个对话的流程,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当即拿着传讯玉牌联络了黎知。
对面立刻便接了:“怎么了?在那冷冰冰的门派终于待不下去,要求我接你回家了?”
黎双:“……”
要忍住,要时刻记住他现在的小白菜定位!
黎双开口直接问:“你还记得‘沈添’这个人吗?”
“沈家那个破落户的?有点儿印象。”
有点儿印象那就是还记得。
黎双直接将自己离开门派之后的事说了。
“他们家不就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德性吗?也就是林修明那个性格过于软弱无能的,才会一直惦记着要还上先辈留下的因果,同意履行婚约,再顺带坑一把女儿。”
“至于沈添,他讨厌你也不奇怪吧?当年我和他有点儿过节。”黎知的语调平淡到不行,毕竟对他来说,那的确是一桩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如果不是记性太好,他恐怕早就忘到了天边去。
什么?
黎双的表情一片空白:“你和他能有什么过节?”
因为黎知这样的性格,黎双认为沈添所说的一面之缘不过是客套客套而已,二人根本不可能认识,才敢这样大放厥词的!
“那时招了一批愿意到家中听长老宣讲的年轻人,他天赋烂得要死,还满脑子想着歪门邪道,被我下令赶出去了。”黎知懒洋洋说道。
“烂?”黎双发出质疑,“沈添能到金丹期怎么样也不至于算是烂了吧?”
玉牌的另一端倏地陷入沉默。
“喂喂喂?黎知黎知?在吗?”黎双接连不断地尝试了好几次。
“……不太对劲,他的修为应该也是有问题的。”黎知终于出了声,声音是强自压抑下的平静,如果能够再仔细一点的话就能听出些微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离沈家远点,我不想回头还要去凌城替你收尸。”
这回轮到黎双不作声了,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沈家远点?
眼见着离任务的真相更进一步,他不能退,退了就是一个死字。
沈家的事或许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我心里有数,别管了。”黎双说,“要是真死了的话,约莫是留不下来尸体的。”
既然沈添的修为有问题,那沈嘉誉到底是如何成为筑基期修士背后的原因也有待查证。
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必然不会是什么太过正经的来路,且背后付出的代价应该会沉重到令现在的他难以想象。
黎双将通讯玉牌掐断。
他不担心这段对话会被人窃听去,黎家自然有法术,能够保证不会泄密,只要黎知会用就好了,他不会用并不影响。
自己先前的发言,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是做贼心虚的人听了去应当会认为他已经知晓了一部分真相,从而选择对他下杀手,以免消息走漏出去。
算上上辈子,黎双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重活一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度过的年岁尚且短暂,黎双没有什么执念在。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死,也愿意为此尽一尽力——毕竟连着两辈子死于非命听上去也太惨了,但如果最后还是只能走向死亡结局的话,至少……
他希望师姐能够知道具体的死因是为何。
明面上,现在沈家并未禁锢黎双的人身自由,但他无论要往哪里去,沈家肯定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向林家求助,无疑会是个有胜算的选择。
可在这方面上,黎双和黎知有着一样的看法。
师姐尚且还不是家中能够做主的人,能够调度力量对抗沈家的林家家主性情又实在是怯懦柔善。
家中下人犯了错,狡辩对了几句,他轻拿轻放,有旁支的亲戚找上门来请他评理,也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舍得苛责。
有一定见识,经常拿主意,但拿不准主意。
——事关女儿,他绝对会有所行动,可他的行动一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就得出个风平浪静的结果。
这样的人不把真相狂风暴雨式席卷到他眼前、将他淋得一身湿透,不会有任何黎双想要的反应。
*
“外门弟子无故离开门派多日是违反门规的,你可知道?”沈嘉誉听黎双说想去其他城镇转转,面色一整。
“知道。”黎双点头。
这件事本身可大可小而已,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没有什么比解决了沈家的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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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好了要去哪里吗?可要我做什么推荐。”沈嘉誉又问。
黎双报了个处于衍城的地名,距离凌城不远,只不过要穿过两座山。
山路崎岖难行,凡人的话会爬得相当吃力,但黎双能自己走下门派,就说明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无法完成的事。
“我兄长近来在那附近办事,你大伯说的其实也没错。”黎双温和道,仿佛已经被先前沈添的那番言论给完全说服了,“就算我不太想见他,但总有必须要见他的理由。”
“左右他也不太想见到我,我索性直接过去找他,省得他跑了。”
黎知目前就是在那里。
黎双可没有说谎。
只是那两座山实在是相当有吸引力——对有伏击某人的需求的人来说。
荒无人烟,缺少被过路人撞见的可能,又野兽遍地,山崖陡峭,方便毁尸灭迹。
沈嘉誉本来抱着如果黎双说的是一个不大方便的地点,要另外给他推荐地方的想法也心动到歇了下去。
就这里吧。
这个目的地还是黎双亲自挑的,等到他和其他人一说,事情传扬出去,那就和他们沈家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爬山辛苦,容易迷路夜间难保有野兽出没,最好再请修者护送你到那边去,直至你同兄长相会为好。”沈嘉誉建议道。
见黎双一口应下,沈嘉誉心神稍定,回过头的功夫就去打听了黎知最近的行踪。
——是了,仙门大会快要开了。
黎知身为黎家少主肯定是要去衍城和各家扯皮的。
在哪开、具体哪一天开、哪个势力负责接待、哪些势力负责出奖励……全是讲究。
凌春其实也是该去的,只是因为订婚宴耽搁了,林家也就等同于放弃这一届仙门大会带来的好处,只管和其他普通势力一样正常参战。
从前林凌春去的时候,沈嘉誉跟在边上过,知道整个流程是什么样的,光是想起来就无比头痛。
黎知肯定是抽不开身的,不然他没有办法和家里人交代。
黎家这一代主支虽说只有他们两兄弟,黎双又已经是个废人无疑,但黎家可不是没有旁支的。
对接下来的大致发展自以为心中有了数,沈嘉誉连带着看黎双也顺眼了不少,愧疚心理上浮之余,又带着黎双到处去吃吃喝喝。
总归吃的再贵,也不会比那一件首饰更贵了。
脑回路分歧许久的两个人,终于在认为这好吃好喝的招待就是“临终关怀”上达成了高度的统一。
林凌春听说了以后,还特地来同他们偶遇了。
黎双第一眼便瞧见她发间的钗子是自己挑中的那一支。
不论是为了全沈嘉誉的脸面,还是真的喜欢,林凌春在这场婚约中已经做得足够到位了。
可惜这样的好意,总是在被辜负。
黎双收了纷乱的想法,从袖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礼盒,说出自己即将要离开的打算后,将之交给了林凌春:“里头也是一件法器,留在我身上没用,不如送给师姐父母,交由他们来安排,就当是感谢这阵子以来的照顾了。”
说着,他还拨开了礼盒盖子,里头躺着的正是一根玉质发簪,光用看的就知道,这绝对是上好的料子。
林凌春本想推拒,见黎双坚持,只得无奈收下。
先和父母说一声,以后再送去给黎少主好了。
6. 恋爱脑(六)
同沈嘉誉商议完该用什么样的形式把那一部分礼给补齐,林父满脸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
这些日子忧虑沈家的事,叫他食不知味、寝不能寐。
递过来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沈家没有任何异常。
若是真的就好了。
“——父亲?”
是林凌春的声音。
林父连忙坐正,不愿意叫女儿看出自己此刻的茫然,应声叫林凌春进来。
林凌春捧着个雕花精致的长条形盒子:“这是双双拿给我的,说是送给父亲还有母亲做礼物,里头是一根簪子。”
“我们同黎家一向有往来,况且黎二这才在凌城停留了几日,怎好再收礼物?”林父面色一肃,“还不快给人退回去?”
“唉,我知道的呀,可是双双坚持要收下,我就想着不如改日拿给黎少主,叫黎少主代为转交,我拿过来也只是给父亲你看一看而已。”
林凌春轻声念叨着,也学着黎双的动作揭开盒盖。
“这簪子是……和田玉做的?”林父怔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将之拿起,仔细端详一阵,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是一件防御性质的法器,认真计较起来的话,挡住化神期修士的一击也没有问题。
这样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送人,即使是黎家,那也实在是太……
等一下,若是黎双有什么深意呢。
和田玉发簪。
田,添。
沈家那个沈添。
林父握着发簪,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想陡然一惊。
这个思路瞧着荒谬,但在黎双已经几乎明示沈家有问题的情况下,不是没有可能。
黎双最初离开门派,听凌春说,理由是因为外门大比开赛,他实在是格格不入,那按理来说,此时启程返回门派正好,没有必要再动身去别的地方。
况且,凌城并非小城,黎双这才驻足几日,就提出要去衍城找黎少主,更像是随意找了个理由来凌城一趟,只为了把这事拎到明面上,摊开来说。
“父亲?”林凌春不知为何林父走起了神,出声提示道。
“凌春,沈添不是回来了吗,他可有来见过你,或是往家里送什么东西?”林父并不解释,而是直接发问。
“……应该没有?他不是才运了些珍稀药材、妖兽肉块之类去外地吗,想必这次回来也要整饬一番。”林凌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不是父亲提起,她根本不会在意。
“是这样不错,但沈嘉誉居然也没有来替他大伯说话吗。”这样的解释原先能够让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已经不足以打消林父现在的疑虑了。
“父亲。”林凌春打断了林父,“您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虑?”
她端丽的面容上此时尽是难以压抑的不解:“先前是您与我通信,告知有这一桩婚约存在,嘉誉同我一起长大,虽说不至于到让人动心,想要与他结为道侣的程度,却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地方,我这才应下了您,试着同他相处。”
“如今订婚宴已办,我愿意以诚相待嘉誉,您却在此时……”
林父显然没有料想到林凌春会有这样一番发言,倏地愣住了。
他并不想告诉女儿,婚约是结两姓之好,若是临到了婚前,两家还要在持续的猜忌与犹疑中度过,最后又拿不出一个结果的话,以女儿的性格,无疑会自认为愧对沈家。
“沈家可能有问题。”林父说到这里,颇觉无地自容,但林凌春既然已经表了态,那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什么问题?证据在哪里?”林凌春立马追问道。
林父闭了闭眼:“……暂时还没有查出来,我之所以会生出这个念头,是因为黎二同我还有你母亲说了。”
林凌春惊愕:“双双?”
“黎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样简单,我本以为,黎二只是黎少主顾念弟弟,这才托你照看,现在看来,说不准连黎二被送到长生剑派,其中也有着黎家未可知的打算。”
林父将黎双这数日以来的表现一一说了,最后指向那根和田玉发簪,“我预备再叫人跟着沈添……”
“不必了。”林凌春摇摇头,内心显然还在挣扎,“我……”
“我亲自来办这件事。”她狠下心来,决定道。
她不认为父亲说的是对的,在她于门派内亲自找到双双前,他吃的苦是实打实的,一个才十岁的普通孩子啊,黎家有再大的计划,又有什么这时候把人送进来受尽磋磨的道理?
但说不准,双双是真的从黎少主那里听到了消息,这才特意下山来提醒。
若是沈家真的有问题,自己这几年间的心理建设和努力接近一并成了无意义的举动……不,这不重要了。
这其中有误会最好。
如果没有误会的话,双双身为凡人,尚且有站出来的勇气,她也要拿出能够回应这份勇气的决断才行。
*
还好他有这样一个特制的储物袋,即使是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
黎双将自己剩下的法器点了点,心里大致有数。
就算沈家倾巢而动,拖出他们一阵也是可以的。
那枚和田玉发簪,就当是他送给师姐的礼物了。
不论这次结果如何,修仙向来道阻且长,总会有要用到的时候。
仅仅一盏茶时间,黎双就已经把东西清点完了,坐在椅子上,仰头想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再交代、再叮嘱的事了。
距离他报的日期还有余裕,黎双原本是想自己四处逛一逛的,早先在门派时,他就从七七八八的外门弟子口中听说过凌城有一家雪花酥做得特别好的点心铺。
他没有吃过,很想尝一尝。
还有一家布庄,似乎对外出售一种特殊的丝线织成的布料,听说拿着设计图上门去,可以在他们家定制一件法衣。
黎双想给黎知定一件七彩的送过去。
反正他在门派,传讯玉牌一关,黎知找麻烦也找不到他头上。
曾经有过的乱七八糟的出行计划浮上心头,黎双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笑了起来,他怔然抚过自己的唇角,便又是一笑。
如果还活下来的话,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如果他折在这里,那……也没有必要多做这些事,没有意义。
又过去一日,沈家替黎双找好了随行的护卫,是个扔到人堆中都要找不见的长相,修为在筑基初期。
懒得挑毛病,黎双点头应下,直至要动身前,没有再出过门。
几方的心照不宣间,时间平静地流淌而过。
黎双踏上了沈家准备好的马车,来送他的只有沈家的人。
听沈嘉誉说,林凌春有事不得不去其他邻近的城池一趟,托他来和黎双说明情况。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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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不用来挺好的,黎双毫无意见。
这些日子以来本已慢慢熟悉的景象一点一点在眼前流逝,黎双坐在车厢中,光线昏暗,却还有隐约存在的亮度,让他能够看清手腕上那一串红玉链子。
和长生剑派惯用的颜色实在是相差甚远,他不太爱戴。
这玩意儿的用处约莫也就只有在这时候才派得上用处了——感知到主人受了重伤时,会以极快的速度消融,将最后一段影像以法术的形式传输到绑定的另一端上。
黎双选定的接收端,就是那根和田玉发簪。
【系统。】黎双唤道,【在原本的结局中,我应该是个什么死法?已经到这一步了,告诉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系统似乎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头:【我只能说一部分,宿主您是在外门时,被人认为您已经知晓了某桩秘密,不惜在门派内对您下杀手。】
也就是说,他和沈家,本来就只能活下来一个。
马车无法上山,黎双和两个筑基期的护卫必须徒步翻越,他拒绝了两个护卫要背他的请求,只让他们在前面带路。
直到天色已黑,三人这才停下来歇脚。
临时搭建起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微弱的亮度映照着黎双的面庞,沉静而又无惧的神色有一半藏在夜色中,叫人格外想窥探一二。
空气间,灵力涌动的速度愈发异常。
终于要来了啊。
黎双偏过头去,状似寻常地对两个人发问,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沈家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灵力亲和度极高吗?”
火苗映在他眼底,将棕色的瞳孔生生染出了一种几近艳丽的金色,同挑衅无异。
两人愕然,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心下料定这不过就是个凡人而已,带着沈家给的法器正要出手,身后还有几名黑衣人也跟着现出身形!
攻击落到黎双身上,统统被他带着的防御法器无效化。
奇怪,怎么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更轻,他们居然没有在下死手?
但已经闹到了这种程度,活捉的结局,绝对不会比被杀死要好。
黎双心下明白这一点,更是且战且退,拼尽全力在拖延时间,不理会身后传来的一叠声叫骂。
他的水准在凡人之中绝对称得上是顶级,但却还是在一众修者的围攻之中退到了一处断崖边缘。
全神贯注下,黎双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只凭借本能在奔跑,身上的防御法器一件件碎裂也根本不管。
看似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再反抗的能力了,领头的那人发出一声冷笑,持刀缓缓往前迈了几步。
“双双——!”
黎双远远望见,是林凌春来了,他来不及为此感到惊讶,只觉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这里的人全部是沈家派来的,说不定会一伙装作匪徒、一伙装作救人的正经护卫把整件事闹大,没有实质性证据的话,拖着拖着这件事只怕到最后又会潦草收场。
“哈。”黎双短促笑了一声,往前撞上领头人的刀口,他并未留力,肩膀上当即迸出一道血花,好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并不会带来太大痛楚。
领头人意识到大事不妙,正打算先把黎双给抓住再说,就见黎双一个转身,毫不留情地跳了下去,他还想再追,就被一道鞭影抽飞,身形重重撞在一旁的巨石上。
“你们在干什么!”林凌春怒极。
7. 恋爱脑(七)
自小打好的身体基础和学武时触类旁通的技巧极大程度地减轻了跳崖造成的伤势。
外加还有剩余的法器保护,黎双这时只是外表瞧着唬人而已,实则远没有达到重伤的程度。
唯一能提一提的仅是那道刀口,但也就还好。
黎家对孩子的培养方向只有一个剑修,不论是黎知还是黎双,在还没开始接触修炼时便跟着大人练剑,难免有磕碰受伤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这道刀伤的目的是保证能够将沈家彻底按死。
既然命运几度变幻之下,最终不改的是他会为沈家人所害的结果,那就只能打压沈家,打压到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经过这一次,黎双的目的达到了——林家知道了他被沈家追杀的消息,那接下来只需要等看林家拿出来的结果。
这期间最大的差错在于他不太想让熟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结果还是给师姐瞧见了。
黎双暗自生了生闷气,终究还是在逐渐上涌的困意中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将他一把捞了起来,动作完全谈不上温柔,但仔细地避开了他所有的刮到蹭到的伤口。
“黎少主,我这里带了伤药……”林凌春跟不上黎知的速度,匆匆赶到的第一时刻便要从储物袋中拿东西。
黎知稍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也叫林凌春正好看清面前这一小片已经彻底被血染红的草地。
林凌春就跟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后半段话语生生卡住了,她的手保持着搭在腰间的动作,许久才恢复正常的自然姿态。
“早知道这种小孩这么麻烦,刚出生就把他扔到拍卖行去卖了得了。”黎知怨气十足。
他抱着人就要离开,在经过林凌春时却停住了脚步:“我说。”
林凌春根本压抑不住自己此刻如鲠在喉的神色,她有点想哭,眼底甚至已经染上了泪意,在黎知这个亲哥哥面前,更让她感觉无地自容。
她抬眼,同黎知冷冽且带着审视的目光对上。
“叫你的人把这里收拾好,还有,衍城后续的事你不必参与,把这破小孩还有你家的烂摊子一起带回去收拾吧。”黎知不悦道,“也就是沈家没有对他下死手,不然现在我就不是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替我转告林修明那个蠢货,沈家在他眼皮底下弄了这么久的幺蛾子,修为个个有问题。到现在东窗事发了,如果他还是不能查清楚对方的算盘,那我到时候也正好空出手去帮一帮他。”
若是黎知来插手,那凌城恐怕也就不再姓林了。
林凌春对黎知话中之意再理解不过,她此刻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朝着黎知伸手:“我这就把双双带回去。”
黎知没有把黎双给她,而是径直把人一路抱回到了林家早就备好的飞舟载具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搭在胸前、混了血污的两根辫子,把它们抓到一起,打了个扎扎实实的结。
辫子松开了,黎知这次索性拿法术将之定住。
紧接着,他又跟变魔术似的从怀里一个一个地往外掏瓷瓶,一直掏了二十一个才停下来,大步流星地离开,不忘给林凌春传音撂下一句:“用那些药就好,其他的次等货不要近他的身。”
林凌春应了一声,知道他能听见,随即指挥着带来的人手把崖底一切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后,这才回到飞舟上。
她先指了一名小厮去给黎双受伤明显最严重的肩膀上药,不远处有人抬上来六具尸体,无一不是肢体残缺、死相凄惨。
全部是黎知动的手,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拦也来不及反应。
不过这些人既然敢被沈家派出来,下力气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林凌春不再去看,就见被指派去的小厮去而复返,像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她不明所以地跟着去看了,一眼就见着了黎知的“杰作”。
林凌春:“……”
她是家中独女,不是很懂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方式。
这辫子压着不妨碍上药,只需要拨开就好了,只是小厮不敢乱碰而已,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其实本质上不过是兄弟俩在闹别扭?
她连着紧绷许久的心情就这样放松下来,索性解开了黎知设下的本就不复杂的法术,让黎双的伤口能被妥善地照顾到。
*
林父接到林凌春递来消息的第一时刻当即呕个半死。
居然是真的,沈家真的有问题!
他们竟然敢在离开凌城没几步路的地方截杀黎家的孩子!
被愚弄和波及的愤怒盖过了一切情绪,林父当即下令,要把沈家全部控制起来!
这样大的动静,按理来说是很难把全部人控制住的。
或者说最多只能逮住一部分不那么关键的人,他们真正要找的多半已经不翼而飞。
但这次有所不同。
“强闯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是没有人来得及跑掉。”林父对林凌春说,“应该是认为截杀黎二不可能出什么变故。”
“不是。”林凌春想起自己听到那些人生前的叫骂,“是双双……提前点破了他们的目的,导致他们必须立马将他追上,所以没有空跟沈家联系吧。”
林父俨然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默然半晌后才道:“果然还是黎家人。”
“沈家的人……有分辨什么吗?”林凌春又问。
“问题果然跟黎二暗示的一样,我一装作我们这边已知道沈添是罪魁祸首,沈嘉誉当即便露了破绽。”林父冷哼一声,“只有其他三个人还是老油条。”
林凌春把黎知的话转告了。
“他、他果然知道什么!”林父气结,“这又是什么糊涂账!?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不怕丢脸了,查!全都查得明明白白的!”
他气结的声音闹得太大,林母也从内间走了出来,说道:“凌春,这边交给我和你父亲吧,这是……这是我们身为父母的失职,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捎带注意着看顾黎二。”
林凌春自那日向父亲直言要接管此事后,便佯装临时起意要去衍城。
仙门大会是个收拢人心的好时机,她突然想去了,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实际上,林凌春借着这一层遮掩,调查到了追杀团伙中的一人,临出门前将自己要去做的事以另外一种形式讲述给家人听。
林凌春听了以后意识到黎双有危险,立马便循着黎双曾说的路线赶了过去,正好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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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落崖的那一幕。
她的确没有休息,但黎双远比她更累。
“好。”林凌春这才对着父母露出个疲惫的笑容。
“我不敢……不敢想若是你和沈嘉誉成婚了,会被怎样磋磨,等到小黎醒了,你就差人告诉我。”林母按了按通红的眼角,“他碎掉的护身法器,林家或许不能一件一件地原样赔偿给他,却也会在其他方面尽力弥补上。”
一旁的林父突发奇想:“会不会黎二是在修炼一种比较奇特的功法,以至于会呈现出无法修炼的废灵根状态……”
“父亲,双双只是个普通的好孩子而已。”林凌春无奈道。
林母抚了抚林凌春的手背:“好孩子,你且去,待到黎二醒来后,便是我们家的座上宾,他就是要打你父亲一顿,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林父不满地看了过来,被林母斜眼一瞪,人当即就老实了。
好吧,丢人到这种程度了,也不缺这一顿。
这边的事要是没有做好,等到人家哥哥杀上门来了,那后边还有的是尴尬在等他呢。
“算了,我也跟你一道去看看黎二,你待会儿就站在院子里,不要急着进来,我先代表林家好好谢一谢他。”林父挠了挠头,还是决定精英这段揭过。
*
阳光温暖地透过窗棂撒在床榻上,照亮了那之上面色苍白的纤细人影。
【检测到剧情发生变化…】
【正在测试复现标签重现度中…】
【标签重现度:0%…】
【恭喜宿主,‘恋爱脑’标签已经在走销毁回收程序了!】
黎双悠悠转醒,下意识想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周身上下却有好几个地方被绷带缠住了,行动略有几分困难。
【意料之中。】他闷闷地回道。
只是这种伤,为什么要把他裹得像是个粽子!
【请宿主领取主线任务一的奖励。】
辛辛苦苦这样久,有奖励不领才奇怪,黎双想也不想地点开系统弹出的界面。
一阵老土到极致的BGM响起,红色盒身,黄色绑带的经典款式礼盒一跃而出,电子彩带落了黎双一身就消失不见。
黎双:“……哇哦。”
礼盒开盖,他在看清里头的奖励写的是什么时倏地怔住。
这是……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此时显得都要软和了起来:【恭喜宿主,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以前的黎双了!你就是个有修为的黎双了!】
黎双:“哈哈。”
能够使用灵力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稀罕,新奇心理一时半会挥之不去,黎双毫不厌倦地做着各种各样的试验,眼中终于久违地展现了深切的欣然与喜悦,以至于全然不曾注意外头的动向。
林父本着不能打扰到养伤中的伤患的自觉,压制了周身的修为,尽可能不去调动灵力,还来不及凑近叫仆役去代为通知一下,支起的窗户间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隙。
黎双居然已经醒了?
还来不及想该如何谈答谢的事,就见黎双抬起了完好的右手。
指尖有灵力……
有灵力?
黎双?
他说什么!他就说黎双肯定深藏不露!
8. 恋爱脑(八)
现在黎双的修为等同于刚刚炼气入体的修士。
客观来说,这样的水平“趋近于无”,但对黎双而言,则是“聊胜于无”。
从零到有,本身就意味着一些从前碰也不能碰的东西,现在可以去想一想了。
等他从想象中回过神,就注意到了林父的存在。
而黎双指尖环游的灵气波动毫无遮掩。
黎双:“……”
林父:“……”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黎双试探着张了张嘴:“那……”
“我不会往外说的,黎二公子放心就是。”林父客客气气地说道。
黎双沉默。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不错,但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对了,现在的后续……”黎双索性不再去想别的,他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沈家众人业已抓获,沈添常去的去处我也命人去调查了,听说已经有了些眉目。”提及正事,林父稍稍严肃了些。
他这样一说,黎双就可以放下心来了,毕竟沈家能够在凌城藏了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靠的是“藏”的手段。
一旦“藏”的手段失了作用,他们暴露在了明面之下,自身硬实力尚且不足,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过,这还不够。
仅仅是买凶杀人和走邪修的路两件事足够将沈家按死,但其中还有一部分谜题并未完全解开。
“何时有空,可以给沈添捎上一句话,比如,如果他愿意说出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可以让沈嘉誉重新回到门派当中。”黎双注视着外边还在飘荡的【恋爱脑】三个大字。
怎么还没有被撕掉?
“让他回去?”林父下意识反问道。
如果沈嘉誉真的毫不知情那还有余地在,可他明显对家里人的所作所为知情,且还是个中受益者,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拿轻放下。
“让他回去。”黎双点头,再次确认。
林父心事重重地出了门,突然想起来自己应当是来探望伤患以及替女儿感谢黎双的,可这两件事好像没有哪一项实打实地做到了,反而从中还衍生出了别的事。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再杀个回马枪也没有必要,下次再说吧。
林父正要离开,倏地顿住。
林凌春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又出来了,正仰着头,瞧着离她最近的一棵桃花树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欲张口喊一声女儿,却又因为翻涌的愧疚心理作祟,难以发出声音。
对不起。
“——父亲,你和双双聊完了?”反倒是林凌春先行一步回过神,注意到了他,“那父亲先回吧,我和双双聊一会儿再走。”
*
越是高阶的修士,越和凡人的范畴脱离。
林父已经许久没有“睡觉”过了,夜幕降临时,他也多是在入定。
今日不知为何困意深重到不行,他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红和高大到仿佛要覆盖住整片夜空的火光,林府上下早已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普通人根本来不及逃生,就在灵火中化为灰烬,连一具形骸也找不到了。
林父作为金丹期高阶的修者,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此时应当是在梦中,可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自己家里着火了吗?真不吉利……
他想要掐决唤水而来,结果发现自己周身上下灵力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下。
也许是火焰的温度过于滚烫,连带着他也开始热了起来,林父额上、脖子上俱挂上了汗珠,湿淋淋地滚过皮肉,十分之难以忍受。
这就是……当一名凡人的感觉吗?
出神之际,听见有一阵再明显不过的脚步声出现:“林家主可真是叫人好等。”
是沈添。
这个梦中的情况已经相当鲜明了。
“为什么要对林家下手。”林父的语调出乎自己想象的平静。
他想过沈家这般行事为的是更高的修为、更远大的前程、更长久的光阴,修仙界自古以来便有为了这样的追求走火入魔的先例,他并不奇怪。
可这和他的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黎家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还有你们家,一家三口的天赋均在中上游的水准……哈哈,总是你们这样的人出现,碍我的好事。”沈添猖狂地笑了起来,毫不遮掩,“黎双偷听到了我与嘉誉说要寻找下一个目标,将大阵彻彻底底炼成的计划,想要去找林凌春……”
他玩味说着,几乎悲悯的语调:“可是一个凡人能做到什么?他们再怎么努力修习隐蔽身形与气息的方法,在修士眼中也和直接走路没什么分别。”
“我想过要给他一个体面点的死法,可他居然还在垂死挣扎,想要通过法器把消息散布出去,只好直接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至于你们……想要杀了你们,还要什么理由呢?光是凌城是林家的,这一点就够了。”
现在的沈添和林父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在印象里,即使他神情的确常年阴沉着,却还是……
好像已经模糊成一团,彻底记不清了。
取而代之的是,林父“想”起了些什么。
譬如,“他”曾经有发现过异样,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选择顺着追查下去,后来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几次,甚至有人暗示到了他跟前,被沈家的人稍稍哭了一哭,他就又不好拉下脸面去做任何有损交情的事了。
这样的境况下,夫人定然也难逃一死,凌春或许可以活下来,但从此便要寄人篱下,余生也绝对难以过得幸福顺遂。
一切已经及时被拦下了,林父便从未想过如果沈家的真面目没有被揭穿,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走向。
他不敢去想啊!
“……!”
林父蓦然拔出了剑。
就和沈添断定的一样,失去灵力后,他拔剑的动作变得滞涩了许多,不再灵活自如,轻而易举地就能被人挡下、掀翻在地,就这样保持着趴着的动作苟延残喘。
“可惜了,你这把剑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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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没有灵力的你和稍微锋利些的破铜烂铁又有什么区别?”沈添轻轻抹去手掌边缘的一处小伤口,“要我说,现在的你,连黎家那个废物小崽子也比不过。”
沈添懒得动手,一个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当即便一剑刺穿了林父的胸膛。
“……是,我是比不过他。”
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林父已经察觉不到痛苦了,只是呼吸起伏间变得尤为艰辛。
“可你呢?当年你走的所谓邪门歪道,不会是想接近、讨好黎双来为自己牟取利益吧?”见沈添一副被踩到痛脚的模样,林父蓦然笑出了声,“黎知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少主,若你真做了那样的事,赶走你的就不会是他了。”
他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的,但是他没有问啊!
“修炼天赋差不要紧,但像你这样的人……最、为、下、贱。”不远处刀剑入肉的声音还在不时响起,这是一场几近单方面的屠杀,林父不敢去细想,也知道自己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他一字一句,带着极大的怨愤与仇恨诅咒道,像是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你一定会为凡人所杀。”
“——嘶!”
林父蓦然起身。
外边的天色居然还没有放亮,但他现在显然已经睡不着了。
林父见有人一直候在门外,索性把人叫了进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来人是他安插在黎双院落中的心腹,说黎双晚上只喝了半碗粥,睡下以后就发起了低烧,直到刚刚才有所好转,但人还没有醒过来,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心腹便来问问林父是否要联系黎少主,看看他那边有没有解决办法。
“……他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林父按了按额角。
心腹报了个时辰。
林父仔细算了下,和他莫名其妙昏睡过去的时间差不太多,极有可能是一致的。
那这一场梦,也是黎双给的警示吗?
不,比起“黎双给的”,这更像是“来自黎双”,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愿,而是某种能力因为控制不住外泄了才波及到他。
“……你叫大夫按正常看就好了,黎二那样的情况,应该自己到了时候就会好转过来,重点是身上的伤口要照看好,不要发炎了。”林父叮嘱道。
心腹应下了。
才在梦中切切实实地醒过一次,林父也是强撑着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虚弱的情态。
直到空无一人,他便忍不住按住胸口,确定皮肉皆是完好无损了才从绷紧的状态中微微放松。
良久,林父轻轻叹息一声,摸出一张清单——上头本来是他罗列的,准备要送给黎双的珍宝。
现在看来,还得再添几样才行。
这个,能够瞬间治愈伤口,保证不留疤痕,加上。
这个,提高灵气吸收速度,他既然能修炼,那也加上。
……
一连多写了十几样,林父仿佛跟着一同安心了下来。
哦对了,还有马上要开的仙门大比,不知道黎双会不会想去?
9. 恋爱脑(九)
拿着在梦境中获知的信息,林父诈出了沈家密谋炼成的法阵所在。
当沈添对“曾经想过利用年幼的黎双为自己牟取利益”这一点有了异样的反应时,林父心中便有如巨石落地。
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同时,头顶高高悬着的利剑却也终于下了最终判决。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全部是真的。
那就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林父下定了决心。
又过去三日,黎双终于等来了一锤定音的消息。
阵法找到了,在距离凌城也就一日路程的深山老林中。
里面是从前被人封印的魔物,所谓擢升修为,优化资质全部是真的。
可一旦沾染上,这个人就会成为任由它放在掌心搓圆揉扁的傀儡。
在有选择的事上,修道之路一向讲究得失守恒,但总有的人明明懂得这个道理,却还是抵挡不住诱惑。
林家派出的长老带来了审问尚且虚弱、没有恢复状态的魔物的供词。
——这只魔物向沈家提出的要求是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论男女,姓名只有两个字,长相越美越好,长得不够好的也没事,总归有鼻子有眼的它也不嫌弃。
这一条明确了以后,谁也知道沈家为什么对黎双留手了。
这是一不做二不休,想把黎双变作魔物的祭品。
……何其歹毒的心理。
林家的长老还特意找过林父一趟,只隐晦地提了一提,若是阵法完成的话,以这只魔物全盛时期的能力,家中恐怕会遭到一场横祸,不如就此斩草除根。
同魔物勾结乃是公认的重罪。
证据齐全以后,林父当即召集了同属凌城的其他世家,将之公布。
沈家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可能再翻身了。
不过,林父还是比较在意黎双究竟为什么有着要放沈嘉誉一马的想法,于是直接去问了。
“不知道。”黎双给出了回答。
他不可能说师姐的【恋爱脑】并未随着剧情走向发生的改变消失不见,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推测。
“我在门派认识的同门不止师姐一个,还有几名外门弟子……”黎双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来凌城的时日不长,师姐对沈嘉誉足够称得上是事事周到,每日总见她要提起两三回,二人见面也是常有的事。”
“师姐和沈嘉誉还是青梅竹马,相识犹在我之前,可我在门派时,从未听说过沈嘉誉这个人的名号。”黎双极为短促地叹息一声,“师姐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想来也没有怎么和其他人提过。”
沈嘉誉是心里有鬼,师姐是再单纯不过的三个字——“不喜欢”。
这对林凌春而言,并不是一个值得她带着欣喜和雀跃去和其他人诉说的人。
可是,林凌春在接到父亲来信的那一刻起,只是轻轻衡量了一下轻重,根本不知道选择背后的意义,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就像是……逼着人去接受一件本来就不喜欢的事,结果,那人在压力之下好不容易接受了、做好了,却发现这一切全部没有意义?”黎双大致形容了一下。
明明是再温和不过的言辞,一切也没有直白地指向他,但林父还是觉得心底仿佛有块地方被戳中了。
他到现在还是难以原谅自己。
每次一想到应下这个婚约的人是他,再看看最后林家的结局,他就根本没有办法心平静气。
黎双见林父的脸色差到可怕,倒是自然而然地转了口:“沈嘉誉肯定没有办法再活不下去了,但他不能死在现在,必须要等他彻底烂掉、在所有人的心中变得一文不值了再死。”
万一林师姐的标签永远地卡在了那里,顶着个【恋爱脑】过日子……
那也太可怕了!
林父明白了黎双的意思。
他掏出了一个储物袋。
“收下吧,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尽力表达心意。”林父哑声说,“你救了林家一命。”
他不怕黎双不收。
不管黎双现在如何,打小总归是在黎家长大的,见过的宝物只多不少,在他的认知中,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分明是一个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孩子,却比他要更能理解女儿的心思。
黎双果然犹豫着接过了储物袋。
林父放心了。
当然,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完全不够。
——长生剑派那么多人共同见证的资质测试不会有假。
黎双表现出来的一直是废灵根的状态,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修炼的。
他却可以使用灵力。
林父认为兴许是那种特殊的能力,让黎双的修炼遭到了限制,因此才不得不承受诸多污名。
一个那样优越的能力啊……在天赋上进行代价的折换,居然还不能做到完全将他修炼的路途断绝,那原本的黎双该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资质?
思及黎家那则传言中“空前绝后的天才”这一形容,林父微微一叹。
真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
在事件已经大体有了结果的情况下,他们身为长生剑派的弟子,也不好再在外面多加驻足,更何况两个人的修为都还没有达到筑基期。
不得不先返回门派了。
林家再次动用了烧灵石的载具,黎双不需要千辛万苦地费劲儿爬山了。
回来这一趟总共有四个人。
他、林凌春、林家的那位长老,还有沈嘉誉。
黎双实在是个怕麻烦的性格,不然他也不会收下林父给的储物袋,就是为了表达:我们已经两清了!
有更加清楚事件全程的人在,用不着黎双出场,于是飞舟一落地,四人兵分两路——林长老带着林凌春还有沈嘉誉直奔执法堂,黎双直奔他的床。
沈嘉誉到底是本来已经定下要进入内门的弟子,在外犯了那样的错,林家有权当场将人处决,但既然回了门派,那就必须再把该走的流程走上一遍。
那位一样姓林的长老安抚性地拍了拍林凌春的手腕:“少主,等下什么都由我来说就可以了。”
“……好。”林凌春应下。
她的心情还是相当凌乱,再兼之实力不足,没有参与到后续的搜查取证中,对事情的转述可能也会有所偏颇,倒不如退居一旁,将说话的机会留给更清楚真相的人。
执法堂的主管者是一位姓严的金丹期真人,门派内平时小冲突多了去了,用不着他出手,但这绝对是一桩大案。
严真人一进来,先同林长老见礼,对她客客气气道:“真君。”
“不敢当,谁料才刚晋升元婴期,差一点儿连家也要被人烧了呢。”林长老摆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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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话中带刺,“还是快些开始吧。”
随着时间流逝,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修为再金丹期到元婴期的修者,直到严真人正式宣布了开始!
林长老这才开始说起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与结果。
“沈家的事,应该是黎家的二公子黎双发现了什么,下山去寻凌春。”
听到这个名字,坐在上首的真人、真君们眉毛抽动了几下。
黎双?
是他们想的那个黎双吗?
“黎双生性谨慎,知道一切讲究眼见为实,所以最开始一句话也没有提,他知道自己符合祭品的条件,还不惜以身涉险,亲自去了沈家,又提出远走,意欲倒逼沈家在缺乏目标的情况下,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势力去活捉他。”
“在数个筑基期、炼气期修士的围剿下,黎双成功拖延了时间,让林凌春得以带人赶到,沈家一切蹩脚的计谋无所遁形。”
这个概括俨然已经足够简单。
如果她话中的主人公不是不能修炼的黎双就更好了。
“林真君,真的没搞错吗?”严真人忍不住确认道。
“那孩子扔进去的法器加起来能值接近百万的上品灵石。”林长老补充。
——但这其实也是极难做到的。
凡人和修士的差距不只在于修为,还有身体上的反应速度。
除非有碾压性的法器在手,能够做到一击致胜,剩下的即使到了普通人手中,也会因为运用时机不好、无法提供灵力等问题陷入困境。
黎双这三年在外门,没有人教没有人带的,能学到东西?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他们知道林家虽说境况远远比不上黎家,但完全没有必要来给黎双说这样的好话。
入门测试……
“那个孩子的剑术水平不错的。”有一位穿着月白色外袍的真人出声,“只是入门测试时往往先是看的资质,后来也就被默认是不用再测了。”
严真人见状,打算继续走流程:“既然云华真人这样说了,那我便没有疑虑了——”
“不,为什么沈家敢对黎家的孩子出手?那只恶魔长处在于操纵他人,真实实力不过只是化神期而已,黎家……可不止是化神期。”云华真人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修明和我说过,是沈添自身资质不够,又因为蓄意接近黎双和黎知闹了矛盾,被当众赶出黎家,想来是心里的仇恨之意一时半会儿按捺不住了吧。”林长老解释道。
这是个能够说服人的逻辑,毕竟黎双离开门派的机会不多。
云华“哦”了一声后,全然不顾气氛的凝滞,整整等了十来息后才道:“那就这样,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林长老转而又回答了严真人提出的几个问题,陈述的环节暂且过去,长生剑派今日到场的人还要商议片刻,以裁定沈嘉誉的结果。
二人离开,在听众席上从头看到尾的林凌春终于按捺不住了:“长老,是父亲的意思吗?让你把这些事全部安在双双头上?”
“你父亲没有这么和我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当然有一部分消息是我从他那里听说的,存在失真的可能。”林长老回答道。
那果然是父亲和林长老说了什么,才造成了这样的误解。
父亲可真是……
林凌春心想,还得抽空去和双双解释一下。
10. 恋爱脑(十)
在外耽搁的日子欠下的日常任务总是要还的。
黎双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杂务堂领扫帚和簸箕。
他不太理解外门的师长们说的“扫地是在磨炼你们的身心”,只是把这当成是正常上学时轮到的值日,倒也接受良好。
外出就不免要时时刻刻处于他人的目光之下,但其实没有什么人会玩贴脸那一套,大都是私下里和同伴议论两句。
毕竟他在外门也是有靠山的!
只是……
今日注意到他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几乎每个人见到他,都得再回头看一看,跟头一回认识他似的。
黎双浮现出各种各样靠谱的、不靠谱的猜想,刚踏入杂务堂的大门,就被管事弟子告知了一条怪异的消息。
他的活没了。
扫帚和簸箕被其他弟子给借走了,不是有别的用处,对方借到以后,直奔他要负责的那块区域去,帮他……扫地……去了。
天杀的,为什么这年头连扫地的活也有人抢。
黎双蹲在湖边,露出迷茫的神色,但既然胡思乱想着便到了这儿来,他索性把【路人甲】摘了下来,好好洗一洗。
在师姐的事件走向彻彻底底改变以后,标签上的暗红便犹如一层纯色的外壳骤然裂出几条缝隙,黎双举着标签,跟剥鸡蛋似的放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就完全脱落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用力过猛了,给原本的这一层灰色也砸出了几条细小的裂纹。
不,和他没有关系。
黎双坚信。
把九成九完好的标签重新安装回自己头上,不远处走来两道尚且模糊的人影,极为细碎的声音飘入耳中,听着发音……像是他的名字。
黎双慢吞吞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这片湖泊边上有一块巨石,只要角度选的好,站上四五个人也不是问题。
“你说,既然黎双连林家那桩事也能解决,那又为什么还要留在外门?”有人好奇地提出话题。
等一下,什么叫“林家那件事黎双也能解决”?
鬼鬼祟祟偷听的正主陷入了疑惑。
“留在外门还能有什么目的,那就是认为这样做合适咯。”另一个人满是无所谓。
对的对的。
正主悄悄点头,紧接着那边“话音一转”:“像是那样的强者,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呢,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黎双:“……”
等到那两个人走远以后,黎双才从巨石后现身,面上神色仍是恍惚的。
是谁!到底是谁在害他!!
经过一番打听,黎双发现了问题的来源——正是那日他们刚回来,执法堂对沈嘉誉犯下的事进行调查的时候,林长老代表了林家那一方,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了。
整个过程并不会公布,但只要不涉及必须要保守的秘密,到场人员扭过头同人嘴碎几句,一般也没有人会管。
按照消息的传播速度,这下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的。
黎双果断无比地选择了摆烂。
——换算成具体的概念,他现在稍稍“五入”一下,能等同于炼气一层的修为,就是在外门菜地里种着的一根胡萝卜可能身上的灵气也比他更浓郁。
他本来还紧张无比地想了半天,究竟要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可以修炼了的事,结果除了那次直直撞到林父手中不算,好像没有人察觉到他是有修为的状态。
这样一想,对着毫无修为、仅仅只是凡人的他说“深藏不露”、“神机妙算”之类的形容就更加荒谬了。
好在,黎双只要无事一向闭门不出,既然扫地的活计有人接手,这一日常任务的最终成果也会固定分到他的指标上,那就……
那就更可以大门一关,与世无争了!
什么时候系统发了下一个主线任务他再出门!
系统到现在还没有动静,黎双估摸着也许是因为师姐的标签迟迟没有去掉有关。
听系统说,是这次任务走向的扭转比预计的还要更快结束,为了保证后续其他标签人物剧情的稳定性,会有少量什么什么模块释出云云,概念拗口到不行。
黎双简单理解一下,那就是卡住了。
反正系统也说了是“经常这样干”的常规手段,黎双用不着操心。
不过在他看来,【恋爱脑】标签解决的最快办法只能从沈嘉誉那里找了。
听说,执法堂对他的判决是“废除修为,以凡人之身服苦役直到死亡为止。”
这无异于是要将事做绝。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的情况下,人一般会呈现出两种极端:一种是认为此生已经了无希望,便顺从命运的安排,直到凋零死去;另一种则是拿着自己手上的筹码,再度奋力放手一搏。
沈家的垮塌用“骤然”来形容毫不过分,作为继承人被培养长大的他,心中定然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他会选择后一种的,毋庸置疑。
*
林凌春试着同黎双提了提上门拜访的事,但见他已经麻溜地缩回了自己的住处,便也不再上门贸然打扰他。
她去探视了被关押起来的沈嘉誉。
连几天也没有的牢狱之灾已经将这个人的神思毁得一塌糊涂,那张只能称得上是正常的面庞上满是憔悴。
看见是她过来,沈嘉誉脱口而出:“凌春?”
满怀着连他本人也不自知的期望。
“这些日子,我想过好多次,你会不会是无辜的,甚至在知道了你知情之后也还在想,要不要只是废掉你的修为,放你从此做个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林凌春缓缓开了口。
这样的念头并不坚定,只是间歇性地冒出,一次又一次地影响着她的想法,把沈嘉誉往好的那一端拼了命地去拽。
黎少主有次讥讽她的内容并未出错,确切得可怕,她的确软弱怯懦到了希望一切能够安安定定,希望身边所有人永远是那副模样,不要变得陌生。
她不想去破坏同任何人建立起来的关系,也愿意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去换得一时的平静。
沈嘉誉愣住了:“凌春,我、我的确没有参与到大伯的……”
“闭嘴——!”林凌春以平生未有的狠绝语调吼完,腰间挂着的剑“铮”地出鞘,锋利的剑刃横在沈嘉誉脖颈间,凌厉到几乎要顷刻间让他人头落地的光芒叫他一动也不敢动。
“可你为什么要杀了双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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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凌春平静地问道,“因为他撞破了你们的谈话?”
沈嘉誉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第一时间理解成林凌春是在说他们家追杀黎双的事:“是大伯说,黎双的条件绝对会令魔物满意,说这次之后,他说不定能一路晋级到元婴期……咳咳!你!”
林凌春收回了刺穿他右手的剑,垂下的剑尖有殷红的血液滴落。
沈嘉誉吃痛地倒在地上——只这一剑,他便这辈子无法再有握剑的可能,或者说,他也不可能会有下辈子了。
面前的画面近乎诡异地扭曲、旋转,仿佛二人一瞬间抽丝般长大,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一样,一个人刺穿了另一个人的手臂。
只是那个林凌春并未提剑的另一只手中,还捏着一张浸满了红色痕迹的字条。
“嘉誉,是你大伯要下令害死我的父母!也是你……是你们杀掉了双双!”林凌春质问道。
剑修的手合该是最稳的,可她这会儿却难掩激动,双手皆有不同程度的颤抖。
“凌春,你听我说,当时黎双的确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我的错,我没有拦下我大伯,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连黎知也……”沈嘉誉试图去牵她的手,“我不想和你吵架,永远也不想。”
于是她的手就被这样牵住了,紧紧握住的剑也被按了下去。
亲人皆已亡故,其他同门死的死、散的散,不知不觉间,这个林凌春只剩下沈嘉誉了。
她无法立刻接受,还是选择了悄无声息地搬离远走,可在那之后的某个深夜,沈嘉誉拖着一身的伤口上门来访,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亲自弑杀父母的消息。
沈嘉誉说,他被父母胁迫去做不好的事,在林凌春离开他后,他已然彻底悔悟,不愿意再受父母控制,甘愿就此大义灭亲。
他还说,除了因为得罪了人在外遁逃的大伯,他们两个在这世上真的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我不会原谅你的。”
林凌春听到那个“自己”这样说时,语调已然变得松了许多。
当时的她坐在床榻之上,温暖的布料裹着肌肤,却仍然自身体而外散发出阵阵凉意。
不要——!
林凌春发着抖,在内心大喊道。
你不能那样做——!
你认得出来的!
那张纸上的红色痕迹是精血啊!
黎双不能修炼,跟着家里人到处走时七了八了偷学到不少技巧,这也是其中一种极为难学习的。
代价是极致的痛楚与性命,换来永远不会被抹除的痕迹。
对施术之人的要求也相当严苛——身上不能有伤口和病痛。
也就是说,当时的黎双是完好无损的状态。
即使是修者,在意外前来临的一刹那也难以作出决断,谁都会想要等到事态进一步明朗、要等到自己果真毫无反抗之力了再走下一步棋。
一个人究竟要耗尽多大的决心、目睹怎样的场景,才能在那一瞬间做出这样的决定?
黎双曾经以那样决绝的意志为她掀开过一页真相的残酷注脚,可她不愿意去看,受其蒙蔽,甘愿与真凶过着虚情假意的平和日子,将虚假的人生裹上一层毫无作用的包装。
怯懦软弱。
11. 守心峰(一)
黎双是对沈嘉誉的选择做出了猜想,可并没有想到后续的进展会来得那样快。
不过又过去一日而已,他就听到人说,沈嘉誉在牢房中同人起了争执,手臂被刺穿,若不是路过的弟子拦了一拦,怕不是连性命也要保不住。
他听着颇为奇怪,想问更多的细节,可那路过的弟子也摇摇头,只说自己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黎双本能认为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站在原地思忖的间隙,陆陆续续有人在朝着守心峰的山顶去。
——那是外门大比中排名靠前,或是表现出自身潜质,被长老看上的弟子,他们此番,应当是要被陆陆续续接到内门的。
“魏师兄,这是你家里人托我代为转交的!”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往“魏师兄”的方向走了两步,路过黎双时忽地脚下一滑,连带着卷到了黎双的衣角!
黎双:?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下倒,黎双反应跟得上,但身体在这样诡异的角度实在是难以使力,更何况对方的身形比他高大许多。
于是就这样摔到了一块。
青年垫在黎双底下,手下意识护住了黎双的头,来不及处理自己头上的伤口,就先往黎双的后脑勺上摸了摸:“师弟?这位师弟!你还好吗?你怎么没有呼吸了啊!你不要死啊!”
“这位师弟快被你拍死了。”魏正阳实在是看不下去,终于凑过来,一把撇开屈玉的手,紧接着又给黎双借了力,让他能够站直。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屈玉连忙道歉。
黎双差点儿喘不过气,先是咳嗽了两声,正想说点儿什么时,目光抬高的同时,和对方头顶的【幸运E】标签相撞。
他后退了半步,又意识到不妥似的自己跳了回来:“没事的,屈师兄。”
这位在外门也是个和他一样出名的人物,天赋不错,才比他大四五岁就已经是炼气高层的修为了,可到现在也没有长老看上他,平时在外门敢于和他接触的人不多,为什么呢。
因为屈玉实在是太倒霉了。
一起出任务时必定会遭遇意外,抢各种演武台比斗观众席的前排位置抢不到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会被人误伤,一脚踩成骨折。
听说有人不信邪,把屈玉喊了过去,自己亲手炼了一炉百分百成丹的丹药,将要成丹时,突然莫名其妙地炸炉了,把那人炸得灰头土脸。
屈玉的名声更是一起遭到了“轰炸式”的彻底打击。
高阶修士尽管能够靠自身的能力渡过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劫难”,但谁知道随着屈玉修为的增长,这效果会不会还有所“进化”?
怀揣着这样的忌惮,让他一直无人问津,在外门掰着指头数进入筑基期的倒计时度日。
至于另外一个人……
黎双错眼看过去,对方应该是认出了他,同他打了声招呼:“黎师弟。”
“魏师兄……恭喜,那日外门大比我恰好在现场,算是亲眼见到了师兄拿下头名。”高阶修士出手的机会少,黎双只见过几次,可若要论炼气期和筑基期,他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魏正阳拿下这个头名,可谓是实至名归,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也只有二十五左右,足够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可他的标签,黎双见过的第二个紫色品质,上头写着的却是——【大器晚成】。
现在这种程度还不“成”的话,黎双实在难以想象,标签里指的“成”究竟有多“成”,又要有多“晚”才能得以实现。
比黎知厉害多了!
进行过一番简单的拉踩后,黎双说出任何夸赞的话便天然带着某种欣然的情绪,当他仰着头同人对视时,眼中犹如一片湖泊,会毫无保留地将其中蕴藏着的想法倒映出来。
“……多谢。”魏正阳回答道。
他意识到了自己回答得实在是过于单薄,但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更好的词,只得转而提起了他与屈玉为何会在此处。
“家里人听说了我得以进入内门的消息,说是要给我送庆贺的礼物,我不方便回去,只好托任务正好会路过的屈师弟替我带回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师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黎双看出他在找话题,索性顺着说下去,“我在这里,就是……单纯在发呆。”
他自如地把话给接过,魏正阳从屈玉那里拿了自己的包裹拎在手里:“那就祝师弟在发呆之中也有能有收获……接送的灵兽快要到了,我得先走一步了。”
“魏师兄慢走!”黎双挥了挥手。
“什么发呆?哦!我回来后好像听人说了,黎师弟是解决了林家的事对吧?”屈玉极为长弧地想起了自己曾远远听到的消息,这在最近的守心峰上可是热门话题。
黎双:“……”
这也能拐?
黎双微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怎么这个假消息还在追他!
屈玉对黎双打的太极完全不在意,他也不过是那么顺口一提:“对了,林师妹……或许之后就该我来叫师姐了,她好像顿悟闭关了,应该是突然有了什么顿悟,想来也是因祸得福。”
黎双愣住,师姐居然要突破了吗?
难怪他这两天没有怎么听到过林凌春的消息。
顿悟在星辰界着实是一条奇妙的设定,这么悟上一悟,起步保送到下一个境界,如林凌春现在的修为,本就是能够稳稳当当地进入筑基期,现在的话……
约莫是能更早实现这一步了。
“那挺好的。”黎双忽视了自己先前又被贴脸了一回的事,也真心实意地跟着高兴起来。
外门和内门不同,人变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在外门三年,各种偶然间认得的面孔已经不知道来来回回换了多少,有的是耐不住修仙的苦,下山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了,有的是熬穿了也没有在修为上有更进一步,只得含恨离世。
守心峰上的氛围常常是两个极端,对他这种无心追求大道,只想着能苟一些日子是一些日子的咸鱼而言,自然融入得十分良好,对于其他还有望再继续走下去的人来说,却是越早离开越好。
“黎师弟,你不难过吗?”屈玉问道,“听说你和林师、师姐关系蛮好的,等她去了内门,兴许就没有什么见得到的机会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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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倒确实。
“我不难过,况且,屈师兄为什么要这么问呢?”黎双知道他的想法。
——因为自己过于倒霉,不相信修为晋级到筑基期能够顺顺利利。
诚然,事实上刚刚屈玉还摔了一跤,甚至把他也坑了一把,但其实有长老给屈玉看过,他的命格没有问题,只是……单纯的倒霉而已。
“只是三年而已,我不常出门,认识的人不多,却也陆陆续续目睹过几位师兄师姐修为晋升、得以进入内门,早就习惯了。更何况,林师姐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黎双摇了摇头,“还有,如果说在林师姐之后,我下一个可能会目睹谁因为筑基期离开,那……应该就是师兄你了。”
外门大比之后的这一批弟子走后,屈玉的修为无疑已经成了外门的顶尖水准。
“黎师弟——”屈玉一下跟被击中了似的,“黎师弟你人真好,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他冲上来几步,似乎是想抱一下黎双,却又蓦然止住脚步,怕霉运突然应验,会连累黎双。
“——这有什么嘛。”黎双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屈玉肩膀,算是半抱了一下他,“加油……啊,我是说,一定可以的。”
普通的倒霉也就算了,倒霉成这样的,属实是不常见,按照这个大锅炖世界的套路,说不定就是个可造之材呢!
那日后,黎双也有了“顿悟”,其实他大约也算是可造之材的一种,具体表现为可造、耐造。
——【路人甲】标签外头包裹着的红色重新长了回来,但和那次不同,只给灰扑扑的外表染上了些许痕迹,像是不小心刮蹭上去的一样。
黎双把系统摇了出来,问道:“哈哈,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系统胆战心惊,从宿主的语调中听出了一种毫无生机的开朗,连忙操着那口冰冷的机械声线安抚道:【不会的……呃,暂时还不会。】
“我没有出门派的计划,所有认识的人目前状态平稳,认识的人认识的人基本上我已经摸清楚了,差不多同前,不会有什么意外……”黎双边说边理思路。
这个【路人甲】标签真的把他养得很差劲。
“——黎师弟!”是屈玉的声音。
那日认识之后,屈玉时常有空便来找他。
屈玉也不做什么事,更多时候是在聊天,和找个角落打坐修炼。
黎双隐隐约约有听说,他是在哪儿修炼时被人说影响到自己了,索性便挪了个地。
黎双本身并不恐惧和人相处,只是懒得出门而已,于是就默许了下来。
当然此时更为重要的是——屈玉头顶不知道干什么变红了的【幸运E】标签。
黎双努力为屈玉找了借口:“师兄,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一不小心摔跤,然后恰到好处地摔到了红颜料里?”
“什么?没有没有,今天运气很好的,相当顺利地走过来了!”屈玉提起时,居然还挺高兴。
那其实是有点糟糕了,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日常倒霉的人突然开始变得不倒霉了,往往说明着他后边可能要倒一个大霉。
“那……那很好了!”黎双鼓励道。
12. 炉鼎(一)
有的事,知道第一次会很震撼,知道第二次……
还是会很震撼。
抱着反正标签还没有完全变红,眼下也没有线索,总归会有时间的心态,黎双摆烂了两天,收到了林凌春托人送来的一封手写信。
上面写了自己已然成功晋升筑基期,此次回去,需要先将沈家后续的事处理干净。
她已经知道沈嘉誉在未来可能会做的事,也通过各方面调查和推测得出结论——就连当时所谓的“补偿”聘礼,其实也是沈家骗局的一环。
拿些金银器物,以偿还将来害死她全家的部分代价罢了,对任何一个恶人来说,这都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在一切事毕之后,她就会回归门派,但到时候应该便会在内门了。
林家有她的长辈在门派当长老,并未回归受家族供奉,这也是同门派有密切联系的仙门世家中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位长老会收林凌春为徒,让她在内门能够继续有所依仗。
黎双继续往下看。
【……父亲曾说,想要将双双送到内门,算上黎家的名声多半可行,但平白无故,难免又要惹人非议,我已替你回绝。
内门情况如何尚且无法确认,我便不做多余的承诺,但修道之旅山高路远,总还会有大把时间去做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
今岁恰逢盛会,届时倘若有机会,不妨再次下山一同游玩。
林凌春敬上。】
黎双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封信中林师姐的口吻好似变得不太一样了。
但这会是好事的。
果不其然,在那之后的半日,接连沉寂了数日的系统终于有了消息。
它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宿主,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黎双狐疑:“除了师姐那件事后续的跟进以外,你还有什么工作是我不知道的?”
【之前不是说星辰界是一个各种作品大乱炖的位面吗?】系统解释道,【林家、沈家的命运发生了改变,那么后续其他和他们有交集的人的命运也会随之变化。】
它加班加点地去盯着新剧情的“生成”了。
【“恋爱脑”这一标签的主线任务到这一步为止才算圆满结束,林凌春彻底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和这一标签有关的一切不再有任何关系。】系统也在为她高兴。
“那我的主线任务二呢?”黎双问。
系统老老实实回答道:【现有的紫色品质标签人物还剩下一个,但他还没有到应验命运的时刻,接下来会先陆陆续续视情况发放部分支线任务。】
感觉正在新建文件夹。
黎双难得幽默了一回:“那就看是你发放得快,还是我死得快了。”
系统也被他的幽默震慑到了:【……】
他这会儿正在收拾包袱,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单纯战术性挪个窝。
这才过去多久,扫楼梯已经被一部分人认为是无用的方式——事实上效果的确微乎其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是没有放过黎双,自发地搬到了黎双的住处附近。
黎双心痛。
原本这是一处多么清闲、多么偏僻的小院呐!
黎双原本的无视战略在这种“黏人”程度上根本无法生效,考虑到他并不乐于见到晚上出个门的功夫,回来在墙上就能看见大变活人的戏码,他索性找屈玉商量了一下,往他那里搬。
屈玉的住处也清静,但这清静,是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威慑力的亲近,大抵谁也不愿意见到一觉醒来隔壁邻居就塌房了之类的事。
屈玉本来对黎双的提议就是十分乐见的状态,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已经“固化”了的运气,正要推拒,见黎双态度实在是好,好到不忍心让人拒绝,于是就又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下来。
他给黎双收拾了一个房间,但由于黎双是临时提的,来不及有更多准备,房间里到处是他的东西。
黎双听他这样说,还以为是那种味道很重的房间呢,但走进去一看其实也就还好。
屈玉指的应该是这房间的置物架大大小小放了快有六个,几乎全部是用来放书的。
黎双定睛一看,全部是闲书,但内容上来说囊括了诸多内容,他俯身随意捡起几本:“《英雄纪元》……”
一本一本翻过去,这一摞书全部是和英雄有关的就对了。
屈玉走个神的功夫,黎双居然已经全部看完了!他的面上当即便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你、你、你别看了!这个没什么好看的!”
“你是喜欢英雄这个传统的形象,还是说……你想要当英雄?”黎双好奇地反问道,像是单纯在好奇,冥冥之中减轻了不少屈玉的压力。
“那、那肯定、肯定是想当英雄。”屈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答案,“只是我现在连筑基期都还没到,谈这个未免也太虚……”
“那就……那就加油?”黎双正色道,“这有什么不敢想的,修道修道,本来就是变数最多的一件事。”
黎双很有“等待朋友发达,能够带带自己”的精神,不忘咳嗽几声,调侃道:“加油啊,大英雄。”
在对方标签红得刺目时说这个似乎过于讽刺,但在经过林师姐的事情以后,黎双便认为,命运并不是不可以改变的。
他不是一个能够改变他人命运的人,只能拼尽全力去做一个“推手”,拉住一切自己能够拉住的人。
“大英雄”被黎双三言两语羞得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上——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又被黎双拍了拍肩膀:“你别长地上——”
系统忽然出声。
【支线任务一已刷新,相关内容已发放到邮箱,请宿主空闲时查看。】
【支线任务奖励为系统经验值,积攒一定经验值后,系统即可升级解锁更多功能。】
应该是和【幸运E】标签有关系的……
黎双边想边点开,偌大两个字蹦了出来。
坏消息:不是屈玉。
好消息:不是屈玉。
找了半日,确定边上的确没有什么他并未看见的字母,黎双满目疑惑地反复拖动着邮箱界面。
——【炉鼎】。
他什么时候看到过有这个标签的人?
顶着这两个字的话,他不可能没有印象的!
“屈师兄。”黎双幽幽问道,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精气,“说起来,我们门派中有人养炉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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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这在门规中是明令禁止的事,不要说我们长生剑派了,就是其他门派来了也是一样……嗯,除了合欢宗还有魔修。”被他这样一问,屈玉也从自闭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果、如果有人想威胁你,让你……”屈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还是彻底说不下去了。
他脸上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通红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黎双摇头:“不是我有什么事,是、是……”
他镇定道:“是我有一个兄长,同我提过罢了。”
“他这个兄长当得真是不称职,怎么和弟弟说这些呢!”屈玉抱怨道,“就是要说,也不是这么早说吧?”
黎双只能赞同:“嗯嗯!”
和屈玉一起大声念叨黎知之余,黎双瞄了一眼系统出具的《论标签变红程度对宿主死亡速度的关联性研究》,紧急要来了一个省流版。
答案是,现在的情况再苟两年不是问题,但真苟上两年,问题就有变成大问题的可能。
所以还是得尽快搞定。
按照系统的说法,因为这个标签在黎双的记忆当中的确不存在,所以到时候带着这个标签的人自然而然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不需要刻意去找。
——那看来还得是再多出一出门。
为了防止目标对象和自己错过,搬了家的第二日黎双就又往杂务堂去了,果然,在第一阵热度过去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人人抢着扫地的情况了。
黎双回到了他忠诚的工作岗位。
守心峰的这段楼梯下去能够直达山门,只是因为门派这一段路并没有禁飞,大家的第一选择自然是御剑上来,方便快捷。
修为过于低微、无法御剑飞行的外门弟子往往又像他一样常年不出门,这才导致这一段路人烟稀少。
但今日就不一样了。
一个前呼后拥的身影出现,直直堵在拿着扫帚的黎双跟前,完完全全是特意来找事的。
黎双回忆了一阵,锁定了对方的身份:“你有什么事吗?”
侯畴,这人出身的世家和黎家同在容城,比黎双大上两岁。
难怪黎双没有印象却也还是接到了任务,原来的确是认识的人。
“这不是黎二吗?居然做起了这种下人干的活。”侯畴家中不像黎家是长生剑派照顾的对象,近来才得以进入门派外门,一打听了黎双如今的境况便迫不及待找了过来。
面对他的挑衅,黎双却根本无动于衷似的,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侯畴,紧跟着拿着扫帚的手也换了一个地方抓,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
邮箱里打包寄过来的情报写了,【炉鼎】是其师尊豢养的炉鼎,且【炉鼎】并非自愿,是被其师父动了手脚。
黎双叹息道:“那我不像你,你可是有师父喜欢的人。”
顶着这副尊容也要把你变成炉鼎。
不是没有吃过好的,就是有异食癖。
黎双这话却被侯畴误解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师父了?”
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样拐的,紧接着又质问道:“难道说你想让黎知施压,逼我师父收你为徒,借此进入内门!”
13.炉鼎(二)
黎双陷入了思考。
找这种人当师父还要去托关系到黎知那里,黎知混得未免也太惨了。
“门派有规定,达到炼气五层的弟子才可以正式拜师。”黎双补充,和和气气道,“你这时候才进门派,一定没有读过门规吧,没事的,我告诉你。”
侯畴面色扭曲一瞬,他想要听到的是这个回答吗!
而且,“才进门派”……黎双莫不是又在讽刺他如今才得以进入长生剑派?
可他自己难道就是光明正大进门派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说话?”侯畴质问道。
“我比你早入门三年。”黎双就事论事,冷静分析。
侯畴心道果不其然,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在故意气他!
眼见老大不敌,后边跟着的小弟们殷勤无比地凑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真人的名号,怕不是根本就没有概念!”
“就算黎知求过来,也没有人会敢收黎双的!”
类似的话黎双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早就免疫了。
免疫归免疫,但能做什么把对方收拾了的话,黎双一向是不客气的,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发力,一是因为以他现在的修为,正面对上没有好处,二是……
又是一帮死人。
纯字面意思,不含任何诅咒言论。
甚至这帮小弟标签的红色,要比侯畴这个正主来得更加……鲜艳,就算是在第一次下山前的黎双也比不上。
这祸事多半就是他们“大哥”的师父引来的。
另一边的侯畴不知道黎双这一番心理活动,被自己的小弟稍稍强化了一下信心,转而再度走上前来:“我看你是不知道……”
“嘘——”黎双食指搭在唇前轻声说道,感受着代表着金丹期修为的灵力波动,“你师父来了,你也可以滚了。”
这用词的不客气让侯畴忽略了黎双话中的内容,自觉抓住了他的把柄,怒而出声:“你……!”
“这是怎么了?”
侯畴嚣张的动作一顿,听出这是他师父的声音,神情姿态顷刻间便温和了不少:“没事的,师父,我只是见到了从前还在容城时认识的人。”
黎双顺着二人交谈的视线望去,出现的是……
是一个老头。
他面上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过于明显,以至于不得不用沉默来掩饰自己此刻心情的震动。
不是,这。
这有一点过于恶俗了。
“容城?”金真人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看向黎双,在认出他是谁后倒是直接收了面上的嬉笑之色,“是了,我差点儿就要忘记你和黎二出自一个地方,那里可是相当不错。”
他似乎是准备找黎双搭话,一切动静却倏地止于另一人出现的刹那。
“你那边也好了吗?”金真人和冷淡的青年打了声招呼,又和在场的人介绍道,“这是默清峰的大弟子,□□□。”
黎双:“……?”
好……限制级的名字哦。
黎双忍不住去瞄这个人头顶的标签。
□□□。
黎双:“……”
【系统,来抓BUG了。】他喊道。
不论“□□□”的存在本身是否合理,先把一切原因嫁祸给BUG,再把系统摇出来套情报就对了。
系统快速探头:【来啦!】
系统飞速缩头:【这个是正常情况!等到这个人走完自己的一部分剧情后就能看到了。】
黎双没有回答。
系统心虚不已:【宿主,宿主你在吗?你说句话呀!】
黎双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在想叫他框框框还是别的什么。”
系统:【框框框等于kkk,3k约等于3Q,3Q是谢谢的意思,所以我们叫他小谢吧。】
黎双:【啧。】
系统:【……】
系统不吱声了。
对方的标签保密到甚至不显示颜色,让人无从判断品质,黎双原本还没有想那么多,但系统都这样七弯八绕地说话了,肯定有个大的。
而且默清峰……自从有位剑尊飞升之后,默认那里就成为了门派内修为最强者居住的峰头,这样的人收的大弟子,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从这位金真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走神的功夫,另外一边似乎已经进行完了应有的寒暄,在金丹期和元婴期修者的交谈之中,他们这些底下的弟子也不可能插上什么话。
像是侯畴那样欺软怕硬的,就更不敢搞事了。
黎双正准备继续开始自己的扫地大业,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含着警告的声音:【离刚刚那个金丹期远一点。】
是对他强行用了传音入密。
黎知以前也爱这样干,因为他不会修炼、传音入密的波动几近于无,不到他光凭灵力亲和度就能预知到的程度,所以每用一次就会被小时候的他拳打脚踢一顿。
然后黎知就改掉了。
……照这样想,既然这个人已经知道了金真人背后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后边还能闹出这么多事?
哪怕是外门弟子,只要是在门派范围之内死了这么多人,那也绝对是大事一桩。
黎双看不到标签,不知道这个人是也出了什么意外,还是……
还是这个人不太行呢。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秉持着对每一个同门的人身安全关怀,黎双真诚地希望是这个人不太行。
结束今日的任务,把工具给还了,黎双路过那片湖泊时,又特意去照了照。
上头原本只有零星的红点,这会儿流淌下来了似的,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像是血痕的印记。
按照他现在的理解,意思就是他死得不会那么快,但今日的照面无疑推动了他的死亡速度。
侯畴和他的小喽啰们肯定。没有办法联系,即使联系上了也不会配合他,但考虑到小喽啰们标签的鲜艳程度和【幸运E】标签的屈玉差不太多,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入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
死过一回的朋友都知道,大部分人在死前一个月是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的。
找屈玉打听的事不急于一时。
他这边和金真人打了个照面,有了明确的目标后,打听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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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起来就方便多了,黎双很快就将对方生平履历给寻摸明白了。
——外门最不缺的就是金丹真人的消息,弟子们总是抓耳挠腮地想要迎合真人们的喜好,从而得以被收入门中,进入内门修习。
这位金真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世或者师门,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外门、内门再到金丹期的修者。
资质平庸,那也只是在长生剑派中的平庸,和全部人比起来的话,那怎么也是个中游靠上的水准。
——但修仙相当残酷的一点就在于,只要没有攀升到顶点,什么样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黎双另外看的就是“机遇”这一层,更是普普通通、有迹可循的循序渐进。
要是这位以后能够晋升到元婴期的话,把自己的事迹往外一传播,说不准还能被人当做是励志典范呢。
“——黎师弟,黎师弟?”屈玉把走神的黎双叫了回来。
“怎么了?”黎双问道。
“没什么,就是我看你最近一直早出晚归的,其实门派里也有议论……”屈玉犹豫,“说是你在打听金丹期真人们的消息。”
“对。”黎双直接承认。
他对金丹期的了解有限,不知道一个金丹期修者正常的成长速度合该是什么样的。
为了能够对金真人下判断,自然也要拿其他人来做对比,才好看看一切到底是正常还是异常。
“但这件事和拜师没有关系,而是……”黎双在试图想出一个更为恰当的说辞。
这些日子除了在外忙碌,回来以后他都尽可能地在和屈玉聊屈玉的爱好。
黎双毕竟是胎穿,小的时候在家里的地位称得上一句众星捧月,想接触什么都接触得到,长这么大了,就没有什么接不上过同龄人的话的时候。
更何况屈玉的爱好也不会有那么多个,说来说去,两个人聊得最多的还是那些闲书罢了。
屈玉喜欢看英雄出现拯救一切、喜欢看一人被另一人救赎、喜欢看日常的鸡零狗碎。
他希望自己能够变成强大的人,将平时遇到的一切困境轻松自如地应付过去,也希望有人能够来救一救他。
“——而是我、是我在找素材,之前不是有一本书主角就是金丹期的真人吗,可惜作者后来动不动就停更,我又实在想看后续,只好在现实中找一找慰藉。”黎双半低着头,像是有几分不自在。
“原来是这样,我还说呢!”屈玉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直接道,“外边还有人说你见到从前认识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修为和资质的不足,想要攀高枝了!”
“如果真要照我以前的修为来的话,那是不足的问题吗?是根本就没有。”黎双叹气。
屈玉才想要应和,察觉到什么般顿住了,迷惑道:“你刚刚说……‘以前’的修为?”
黎双发誓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
“众所周知,即使是凡人,在门派接受一定的灵气滋养后,一般都会比真正的年龄看上去要更年轻,修者的容貌则完全可以停驻在进入筑基期时,因为时间是不变的,所以呀,以前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以前。”
屈玉:“啊……?这、这样的吗?”
14.炉鼎(三)
黎双近日总是往外晃悠。
外门弟子占的不过是守心峰那座峰头而已,没有师承的内门弟子再占一座,剩下的、灵气最为充沛的几十座峰头则是属于门派中的顶梁柱长老还有他们的弟子。
说归说,但也只是个安置的名目罢了。
除了个别地方,长生剑派并未限制外门弟子在门派内活动的自由,但大多数人即使有时间也不会往内门去,最常见的理由无外乎是那两条——第一,自觉和内门的弟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第二,怕意外闹出什么难堪的事,自己承担不起。
黎双不是这二者之一。
他单纯是懒。
左右没有理由能够支持他把峰头一座座搜罗过去,黎双也就不费心思去编了。
同近期在门派内的、起码六七成的弟子打了个单方面的照面,黎双终于确认了——到时候最为倒霉的、伤亡最多的还是外门弟子。
入夜时分,黎双霸占了屈玉的躺椅,仰头望着满天星河。
夏夜仍然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微风拂过,并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凉爽,更多的是燥意。
系统在这时候冒了出来:【检测到宿主已经将任务基础情况了解完毕,那么,宿主这次的选择同样会有两种。】
【‘接近’,留在守心峰,以‘受害者’之一的视角见证剧情;‘远离’,到内门较为安全的峰头,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剧情。】
【‘接近’比起‘远离’在结算时会拥有更为丰厚的奖励,但‘接近’对于现在的宿主来说难度过大,有较高死亡概率,远超‘恋爱脑’标签的任务。】
系统又说,是因为他和【炉鼎】标签的故事牵系归根到底不怎么深厚,才能有这样的额外选择。
这次的选择比起上一次要艰难得多。
兴许是因为剧情切入时间点的问题,和林师姐那次全然不同,不是“推动”和“阻止”二选一了。
“远离”也有奖励,那这任务其实完成难度不高。
黎双陷入沉默的片刻,细微的虫鸣声在耳边时远时近,他烦闷地眨了眨眼,抓住躺椅的一边扶手,借力略微探起半身。
明亮的烛光将室内的人影清清楚楚地映于窗上,屈玉这时还不睡,多半又是在看哪本闲书。
炼气期到了接近筑基期的高层,其实已经可以做到接连数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但屈玉和黎双这“凡人”是一模一样的标准。
每天要睡觉,一睡四个时辰起步,每天要吃饭,甚至还学黎双,把吃饭的频率改到了一日三餐。
这实在是个没什么用的细节,没有用到黎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想起。
他坐起身,薄被挂在头顶,指尖无意识抓着被子边边收了又放、放了又收。
【炉鼎】这件事的本质,现在看来多半是金真人豢养炉鼎用以达成什么目的,结果被门派发现,对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选择了鱼死网破。
和沈家的事相比,轨迹乍一看相似,实则本质上并不同。
“世家”两个字足够将沈家牢牢捆死,他们要“体面”,在暴力手段以外,还有许多能够转圜的办法。
但金真人这件事,真的只能以暴力的手段来破局。
毕竟连侯畴也收了,可见对方的确不怎么在意脸面。
于是话又说回来,既然要暴力手段,那便不能忽略——事发地点是在门派内。
长生剑派就算是守备最空虚的时候,也不至于一个金丹期都应付不了,更何况现在在门派内的元婴真君,包括那日黎双见到的“小谢”,至少有二十位往上。
还要再继续往上数,化神期也不是没有的。
“到底是怎么……”黎双嘟囔道。
忽地,一道灵光闪过,叫黎双倏地身形僵住。
他打听到的信息中其实还有一条,但被他暂时给忽略了。
那条的内容是——“金真人涉猎广泛,对许许多多杂学有兴趣”。
单看这一点还不稀奇,只是后面那人的举例中提到过,所谓的涉猎广泛,还包括了剑尊的剑阵。
因为剑阵实在是过于难学习,门派内沿用至今的护山阵法还是剑尊当年留下的——没有人可以超越祖师,也没有人能够做到修补祖师的阵法。
可如果,有人找到了暂时扰乱、利用剑阵的办法呢?
——守心峰作为直通门派正门的一座峰头,其脚下可正正好有一处大阵。
除此之外,黎双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尽管思路豁然开朗,告诉黎双逻辑上是可行的,但在拿不出证据前,和门派的高层反映剑尊留下了阵法会被人反过来利用,以至于大量外门弟子被困丧命,这样的事实在是过于荒谬。
更何况,罪魁祸首还要指向的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
可什么都不说也是不行的。
黎双和谁也不熟,非得要说切入点的话……
□□□,也就是小谢!到了他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师兄师兄,你认识有任务能去默清峰的师兄吗?”黎双抱着被子拖着椅子,一溜烟冲入房门内仰头问道。
屈玉站在书架前,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默默把手上的闲书推了回去。
“那肯定有,我在外门待了多少年了,谁我不认识?怎么认识的就别管了。”屈玉回答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得去默清峰办?”
黎双正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扫地了。”
屈玉:“……?”
“我就干一天就回来。”黎双补充道,态度相当诚恳。
如果黎知在这里的话,多半是要嗤笑一声,转而继续挑刺的——打小能让黎双这样先提事、再“让步”的,全部不是什么好事。
黎双愿意让步,那是因为在有限的条件内就足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惜没有人摸透了黎双这一层隐藏得极好的特性,屈玉一听,心下稍定:“那你去一日就别再去了,我听说那里……就是、嗯,可能不太适合扫地?”
黎双:“……?”
除非他们家的地也是□□□的,真的要解决的关键全部在这□□□之中,对于才刚刚踏上修炼路途不久的弟子来说会特别折磨,他还真想不到门派有什么楼梯是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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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扫的。
*
翌日,屈玉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事情已经替你联系好了,只是你明天可能要自己去。”屈玉沉重道。
黎双瞧着他周身上下又有灰尘,又有小伤口的样子陷入沉思:“师兄,那个……你是去和人打了一架吗?就是那种,赢的人可以拥有这个扫地的任务。”
“哪里有,我去找他了,他听到我提出的要求欣喜若狂地答应了我。”屈玉面上挂着命苦的笑容,“然后,有一只本该豢养起来的灵兽,不知为何失控发疯,朝我们两个人冲了过来。”
屈玉修为高一点,差不多的力道落到他身上只是外伤,只是那名欣喜若狂的师兄就没那么好运了,右手绝对骨折了。
虽说在法术的辅助下,骨折不必如同普通人般,得等上三个多月调养恢复,但这东西吧,折了就是折了,嘎嘣一声脆响,不痛是不可能的。
黎双:“……”
虽然起因、经过、结尾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到底是黎双托屈玉去找那名师兄的,这让他的心底还是微妙地浮起了一丝愧疚。
“那个位置直接空出来了,想要另找人调班的话还要时间,所以我干脆和来了解情况的干事说了,叫你先去顶一天。”屈玉解释。
屈玉以为接下来就是黎双的感谢环节了,结果黎双绕到了他身后。
“师兄师兄,屈师兄,你先找个地方坐着,我、我有不少药,我给你涂涂。”黎双伸手按在屈玉背后,将他轻轻往前推了推,示意他照着自己说的话来。
“没什么,我在出门以前就想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屈玉摇了摇头,还想推辞。
他可是见过的,黎双那些药个个是珍品中的珍品,不要说一瓶了,就是挖上一勺,把他卖了也卖不出这个价格。
看着就肉疼。
结果,见自己不听话,还杵在那里跟个柱子似的,黎双似乎有一点点生气了,睁大眼睛,原本眼角上翘的弧度快要被连带着压平,连颊侧还未完全消退的肉也似乎鼓了起来。
一副撇嘴嫌弃的模样。
得了,这是个真的小祖宗。
屈玉暗叹,今日就让他这一身糙皮糙肉涂一涂这金贵的药吧。
唉,黎双自己留着多好,他的恢复能力肯定比不上有修为在身的其他弟子,练剑时受了个伤怎么办……
千般思绪回转之间,屈玉想到那名干事在听到黎双名字时的犹豫。
内门峰头的日常杂事,一向只安排炼气期高层的弟子,是因为他们能够长久地承受住那里浓郁灵气的冲刷。
这对修为过低的弟子来说是有害的,当然,黎双这个没有修为的就更要名列其中。
“他真的要去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干事问道。
“只去一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屈玉这般替黎双回道。
当时,他只是想替黎双把这事给办成,其他什么也没有想。
现在冷静下来,心头便难免再次涌动起不安,但黎双绝非做事没有章法的人。
屈玉定了定心神。
他可以相信黎双。
15.默清峰(一)
黎双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后的屈玉总是显得忧心忡忡,一副蔫蔫的样子。
他思来想去,将原因归咎于是屈玉对于又一次倒霉祸及他人的沮丧之情,索性第二日一早便出门去办“差事”了,也算是给屈玉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尽管只去一日,也得在杂务堂办好应有的登记手续。
好奇怪,为什么杂务堂今日负责当值的师姐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仿佛在说“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之类的话。
黎双回忆一阵,如今的默清峰之上,仅有小谢与他的师父玄微元君,而众所周知,元君已然闭关许久,默清峰上可能会碰见的只剩下小谢一个人。
就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他还短暂地与对方打过照面。
——虽然这位应该可能或许是个不行的,到了关键时候支楞不起来,但至少……瞧着不难相处。
自己把自己给安慰好了,黎双去到了默清峰。
门派内的灵兽一向是将人送到山腰的位置,按理来说从上而下的顺序比较节约力气,可黎双又不是真的来扫地的。
为了匀出自由行动的时间,黎双动作麻利地收拾完了下半截,吭哧吭哧地从山腰往山顶进发。
和常人是实打实地在做这些杂役活计不同,黎双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在。
毕竟他的灵力亲和度那样高,在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干起活来,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他闭上眼,感受着周遭灵气的流动,一缕缕无形的存在如同感知到他的动作般为之驻足,时间有一瞬间仿佛停滞了下来。
黎双垂眸,轻轻出声:“拜托啦。”
落于山道上的树叶一片又一片,搭乘着流转的灵气渐渐往一处汇聚,堆出一个小山尖。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这一条山道上两个拐弯之间的所有落叶便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黎双要做的只是收尾工作而已。
这样效率提上来了,匀出的时间便可以为他所用……
换做平时,黎双决计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和灵气共感这样的事实在是过于考验操作者的“精细度”。
就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涉及多方面的难题,只能一口气写下来,不容许半分差错,也不容许半分停顿。
黎双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只是每次难免要消耗许多心神,外加闹出的动静太大,守心峰的山道和这里不同,不时还是有人走的。
……仔细算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重温过了。
认为这次施展的效果不错,他也很是松了口气,眼见着日头还早,便准备再找个地方歇一歇脚,将精神缓过来了再继续行动。
殊不知,有好几道视线悄悄投射到了这一片小小的空地上。
“这是黎家那孩子吧?”长生剑派的掌门叶尚率先点明了黎双的身份。
不过只是三年前的事而已,在场的人应当全部有所耳闻。
“对灵气的操纵能做到这般细致入微的程度。”有人惋惜道,“只可惜啊。”
只可惜竟然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灵根,要是可以修炼,根本想象不出来这星辰界究竟又能多出一名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即使是这样的境况也还是能锤炼出这样的技巧,照这样看来,云华真人……的父亲当年的确没有看走眼。”长生剑派的大长老谢青晗温声说道。
云华笑着斜斜睨了她一眼:“毕竟有着这样的姓氏,当真只是个灵根全废的普通人才奇怪。”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不再多做声了,话题牵扯到黎家,那就不是能带着轻松的口吻去议论的了,更何况,他们今日聚集于此,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谢青晗摇摇头,转而看向坐在一旁许久没有开口、身着漆黑外袍的人:“□□□,此次的调查可曾有了什么发现?”
不然的话,□□□也没有必要让掌门把人全部叫过来一趟。
“有关金家一事……”□□□斟酌许久后,方才说道,“或许同魔修有关,他们意图在橓城作乱。”
紧接着,他又报了自己探听到的、对方届时会出动的人员。
元婴之下的不必多提,单是元婴期,有三名后期的魔修,化神期只是有消息,不知道人到底是会来还是不会来。
这个配置对长生剑派来说自然是应付得过来的,主要是橓城的地位放在那里。
一是门派历史上,有不少出名的剑修是出自此城,二是到了如今,橓城早就被视为长生剑派在“人间”的代表之一,一年四季不缺来往的游人,大都是想一览剑修们的风采,或是心存对长生剑派的向往,特地来沾一沾“灵气”。
若是被魔修潜入城内大肆作乱的话,长生剑派颜面扫地不说,光是为了城内百姓的安全着想,要把整座橓城一寸寸地皮翻过来搜人,光是想想就觉得累。
众人商量一圈,意见可以说是完全统一。
——宁愿多去一点人,也要把动乱尽可能压制在萌芽期,不至于惹出什么不好听的传闻来。
就在他们打算开始商议谁去时,□□□又问:“门派的这个怎么解决?”
他说的是金真人。
“一个金丹期而已,先放着吧,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要是处理得太早,难免惹得对面怀疑,只当是我们知道什么了。”有人不以为意。
“我记得他膝下还有一名刚收的徒弟?”叶尚问道,“那人……情况还好吗?”
□□□言简意赅:“必死无疑。”
金真人搜罗这些年轻弟子是为了将他们送给魔修去做炉鼎,搜罗的条件也十分明确,是要有一定修为在身、身犯恶业的年轻人,这样魔修们既可以得到对方蓬勃的生机,又能少负担一部分罪业。
由此可见,为了能够同时满足这两点,他们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
“既如此,那的确不必有太多动作了。”叶尚闭了闭目,还是难免不了叹息一声。
不论最终商讨出来的结果是谁要去,最了解情况的□□□总归是逃不了的,是以,他根本不在意另外一边门派高层们的激烈讨论,自顾自想着事的同时,忽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与同样注意到的云华真人一先一后抬起了头。
察觉到他们的动向,长老们也不讨论了,纷纷拧着眉放出了神识,只当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在伺机接近,结果想不到……又是黎双。
有人站起身,似乎想要去外面把黎双赶走,被谢青晗一个手势止住:“先看看他想要干什么。”
很客观来说,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即使营养供给再好,那身高也是还能再长、还有限的,更何况黎双是个独居的、在照顾自己这件事上抽一鞭子才动一下的小陀螺。
于是,所有人的神识不知为何保持了整齐的围观状态,看着黎双艰难无比地给自己搬来了一块石头,然后踩在石头上,垫着这个高度踮起脚奋力一跃,双手扒拉在了围墙边缘,从袖中艰难无比地摸出……一架纸飞机,左右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地。
他很快就选定了目标,可惜这个姿势实在是别扭,手一个不注意,没有承载多少力道的飞机又将要落地,掉进院内的花盆里。
要是被枝蔓挡住,那就不容易发现了!
黎双睁大了眼睛,就在有人实在是不忍心想去帮忙把他的纸飞机扶上一扶时,这孩子居然又用上了扫地时的同一招,叫灵气扶着纸飞机一路歪歪扭扭地落到了门前。
这么辛辛苦苦来一趟默清峰,总不能就这样离开吧?
结果黎双还真的自如地滑下墙,双膝微屈,缓解了这股不大的冲力后,差点儿还是没有站稳,直到扶住了自己边上的石头才没有摔上一跤。
来的时候是个白白的小少年,这一通操作下来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灰灰的小少年。
还有人抱着些期望,因为黎双往前走了两步,倏地站住脚步,一拍脑门!
把脑门也拍灰了!
黎双似乎是对自己感到了无语,转个身,把自己搬来的石头搬回了原位。
然后假装他没有来过这里,施施然离开了。
所有人:“……”
终于,沉默的人群之中有人发出了声音:“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往□□□这儿扔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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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的人还在沉默,快的人已经先人一步,把纸飞机卷了进来。
叠纸飞机的人显然不怎么擅长手工,叠得相当粗糙,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能拆开。
云华将其上短短的几行字从头到尾看完,眉梢一挑,塞给了边上的□□□,在后者指尖微动,伸手就要过来接时,手腕又是一转,拿给了叶尚。
叶尚看完后,有几分惊疑不定:“这上面写的是金真人的事。”
橓城和凌城的距离绝对不接近,黎双唯一一次下山的行动轨迹十分分明,根本不可能跑那么远去。
就算是黎家……他们当然有能力捞到金家的情报,可这就是一件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的事,没有好处那就没有要去解决的意义。
而且,黎家在橓城的势力实在是一般,留守在那里的人员理论上来说,也不可能对□□□的行踪有所察觉。
谢青晗下意识问道,从叶尚手中接过那张纸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这般困惑。
黎双写的不只是关于金真人私自豢养炉鼎、残害弟子一事,还指出了对方极可能留有后招,在门派内对无辜弟子下手,以此报复。
怎么可能,到时候肯定不是所有元婴期、化神期乃至这之上的修者全都出动,不会出现门派内一名高阶修者不留的情况。
就是再天纵奇才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也绝对有着天堑之别,退一万步来说,的确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难道靠人海战术还解决不了吗?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如果就像黎双所说,这个问题门派内留守的这些人解决不了的话,就意味着他们要减少去橓城的人手。
这……无凭无据的,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
更何况他此前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林家的事诚然摆在那里,却也只这一桩。
谁能保证第二桩案例刚好就这样巧地撞到他们手里?
“我跟他说过这个事,叫他离金真人远些。”□□□解释道,还没等众人松的这一口气缓下来,就又拐了回去,“但我没有说任何关于炉鼎的事,所以他应该是自己知道的。”
谢青晗长叹一声,将那张折得皱巴巴的纸发放下去供其他人传阅,一时之间不赞同的声音仍然居多。
“不,只要有人提出了这个虽然我们不想看到的可能,于情于理,我们都必须要去在意。”谢青晗也纠结不已,但她生性中的谨慎还是让她有了自己的提议。
“橓城实在是不容有失,去那边的人手不能少,但可以适当削减几位。要是门派内的弟子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同样不是一件可以轻拿轻放的小事。”
尤其是他们还是被人这样提醒了的,到时候论起来简直是罪加一等。
说罢,她看向叶尚,等待叶尚给出一个明确的决断。
“青晗说得不错,而且这上头瞧着也不是胡编乱造。”叶尚沉吟片刻后,还是站在了谢青晗这一边。
毕竟也没有人会写一封求助信写到最后,话音一转开始嚣张,说问题是留了再多的人在门派也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要多留几个人手下来就好,到时候再找借口把尽可能多的人集中到守心峰以外的其他峰头进行保护。
“哦,对了,还有一点,今日是我临时传音给诸位的,并未提前做仔细的打算,传音后也不曾告知谁,便这样径直来了。”他缓缓说起会面之前的情况,每一个字都像是铜钟般于众人心头敲响。
“诸位在过来以前,可有同任何人透露过相关信息吗?”
叶尚这般问,收获的自然是一叠声的“没有”。
“那就这样先定下吧,至于刚刚商议好的人选中要再筛出来……”叶尚目光看了一圈,“□□□,还是你留下来吧,那孩子说不准认定你是个比较可靠的人,至于橓城那边,稍后你整理了叫仙鹤送给我就是。”
“好。”□□□应道。
“我原先以为那孩子能在外门顺顺利利地过日子是黎家有在其中帮扶,现在看来倒是未必,他年纪那样小,即使知道事了也未必会应事,还是要劳你多多看顾。”叶尚严肃了脸色后又说。
□□□再次点了点头,顺手将纸飞机给揣进了怀里。
16.炉鼎(四)
黎双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捎带磨练了久未用过的技巧,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若是默清峰现在的主人是个炼气期那还好说,但如同小谢这样的元婴期真君,黎双根本就不指望自己暗戳戳的小动作能瞒过对方。
实名制又如何呢,他就是故意的!
大不了到时候问起来,黎双就把情报来源推到黎知身上,再不济就嘴硬说炉鼎一事是自己无意间听到的,因着其中干系甚大,不敢有所隐瞒。
黎双打算得明明白白,回去之后便先去杂务堂将差事给交托了。
听说他是从默清峰回来的,杂务堂现在当值的掌事师兄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简直和前一位知道他要去默清峰的掌事师姐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黎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了:“这默清峰……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这样直白,其实便是无所谓是否得到回答的问法。
黎双以为自己问的内容或许会犯什么忌讳,譬如说其中可能隐藏着□□□同学的隐私,甚至是元君的秘密,结果怀揣着高高扬起的好奇心半天,就见师兄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默清峰啊……”
“活特别多!”
黎双:“…………”
好生气,有一种吃瓜啃到瓜皮的无力感。
退一万步来说,默清峰又如何算是活多的了?倘若他不会那样取巧的办法,白日的时间也足够他把该清扫的山道清扫干净。
“这……师弟你可就不知道了,那默清峰上有着从前那位飞升了的剑尊留下的剑阵,后来入主默清峰的,便能够接过权限,自主控制其中的昼夜变换,但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一代又有了新变化。”
师兄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卖个关子,被黎双带着严肃的表情、毫无威慑力地一顿,嘿嘿一笑,还是老实说了:“但凡是□□□师兄出入默清峰,默清峰上的一切状态便会回退成一定时间之前的状态。”
“换言之,在那里当杂役弟子,隔三差五就要面临着一两个时辰甚至是一整天的活计白干的风险啊!”
黎双这样一听,便认可了杂务堂师兄师姐们的忧心忡忡,甚至连带着也理解了那位分明受了伤,却还是无比庆幸将差事交出去了的师兄。
有的时候痛只是痛那一下,但隔几天就要来几回高血压不是谁都能忍的。
黎双今日去完,碍于那位师兄的伤势,杂务堂还是要再继续挑选下一个倒霉……下一个“天将降大任”之人。
那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恰好挑在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避免了被气晕过去的可能。
黎双又细细问了几句,从掌事师兄这里又得到了“去时是白昼,则默清峰主人多半在家”的答复,心便踏踏实实落了下来。
他的留言应该会有人注意到、好好收下。
□□□究竟能给到怎样的帮助,黎双自己也不知道,他去这一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未来会死那样多的人,其中甚至也可能会包括他,黎双当然想要去救,想要把人从死亡边缘一个个拉回来。
可他担负不起那么多人的性命。
现在的黎双,没有能在这件事上托大的本事和经验,那就必须要想办法传达给能够传达到的人。
至于听或是不听,最终落定时会是什么样的效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经过林家的那一次,黎双身上攒着的护身法器所剩无几,尽管横向对比其他炼气期弟子仍然是身家颇丰的程度,却不够再支持他撑过一场大乱了。
更何况,那金真人是实打实修炼出来的金丹期,和沈家那一众水货实在是毫无可比性。
哈哈,完全没有思路。
黎双已经苦恼到把系统面板扒拉出来反反复复翻阅的程度了。
现在这里有他经手的每一个事件的主人公的标签信息,林凌春在,侯畴也在。
林凌春的【恋爱脑】标签已经变回了普通的紫色,进入了“封存”状态,如果点进去的话,里头还会记录黎双迄今为止获取的所有情报。
而侯畴的……
黎双擦了擦眼睛。
侯畴的标签,怎么好似变得更加红了?
黎双陷入了沉默。
根据他目前浅薄的经验来看,红成这种程度的话……那距离死亡的确不远了。
不是他当时的三个月,也不是三周,至多只有三天。
可这不对吧,现在这一切不是尚且还处于“准备中”的状态吗?而且,黎双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选择,明明是……
等一下,好像那两个选项,的确和侯畴的命运走向如何并不相关。
【系统。】黎双喊道,【侯畴是什么情况?】
系统应当是还在忙碌于其他的工作,察觉到宿主在喊自己,这才急匆匆地爬上线。
【宿主,‘炉鼎’标签的持有者在原本的轨迹中就是会在剧情之前殒命,这个任务会以‘炉鼎’的名义发布,是因为本身没有更为强烈关联的特殊标签存在。】
系统给出的解释逻辑上来讲是说得通的,但这不是黎双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了。】黎双明白系统没有提侯畴的这一发展,单纯只是因为它认为没有必要。
侯畴死或者不死,甚至换了侯畴是个别人,均对事件的发展没有任何区别。
长生剑派的外门注定会承受一次堪称灾难般的袭击。
系统很少见宿主会有沉默的时候,忐忑地好一会儿不敢走:【宿主,可是他不是欺负你了吗,他、他也不重要?】
黎双回过神来,难免有几分啼笑皆非,想不到系统会有这样的发言出现。
【他算什么东西?】黎双反问。
一直以来总是笑吟吟的少年突然冷着脸、真诚反问起来很是唬人,看到的人或许会惊讶这和黎双平时大相径庭的模样,但再一结合他的家世便也不奇怪了。
——也是,毕竟是那样堆金砌玉养大的孩子,尽管为父母所弃,性格上再怎样随和,那份骨子里的傲气却是半分也不会改变的。
黎双:【我只是记得你好像说过,之后随着标签相关任务的完成,系统的功能会相应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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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
而这个标签相关任务的释义,便是参与到对方的人生之中,加快或是改变关键的走向。
林师姐的任务便是这样,这次这个任务的选择,倒是给黎双制造出了一个“盲区”。
系统确认以后,黎双又说道:【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把他当作是任务目标呢?】
不论最后拿到的奖励具体会说什么样的能力,无疑都为他提供了筹码。
而且现在黎双已知的拥有特殊标签的人当中,有且只有侯畴会在近期应了命数。
如魏正阳那般,真不知道黎双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上他的任务。
系统:【好,可侯畴恐怕不会听宿主的,他对他师尊明显……】
【我又不需要他听我的,事实上,门派内议论我的人不少,但这也分‘议论’和‘羞辱’,后者我没有放过的理由,而侯畴恰好在此列。】
黎双理清了思路,站起身,预备去实践一下自己的想法。
他坐到书桌前,蘸了蘸墨水,效仿黎知的笔迹给容城寄了封急信。
看守的护卫有一个和他认识,认得出经由他伪造的信件,转手交到附近的侯家时,侯畴便会被家中召回,极大可能还要被压到衍城去同正在准备仙门大会的黎知赔罪。
单单只是这样,后续可能就悄无声息地湮灭了,治标不治本,侯畴的家人定然是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黎知再怎么样维护自家人,也不可能在黎双没有因此受伤的情况下对侯畴下狠手。
所以,这在黎双眼中原本是可行、但没有必要去走的路。
但现在不一样了。
金家在做那样的事,势必会做贼心虚地关注各方动向。作为金真人新收的弟子,侯畴突然提出要回家,肯定会受到怀疑。
能够分走一部分敌对的力量,甚至分走一部分金真人的关注就好。
黎双知道这封信迟早会落到黎知手里,索性趁着这个机会,用着他的笔迹大书特书,把自己写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可怜,在外门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孤零零的日子。
这样,黎知一看就知道他又在骗人了——黎双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特别高的要求,不会追求99分,只要有60分就能满足了。
换言之,黎双没有兴趣让自己活得特别好,只要活着就行。
而且,黎双只要骗了人,那肯定是有特殊目的在,黎知如果聪明点,就该知道要怎么配合他行事。
——如果能让侯家表现得心虚一点就更好了,要那种“儿子居然和杀人凶手做了师徒,天呐儿子你快回来咱们不要跟他玩了,先避一避风头”的感觉。
系统看完黎双写完这封信件,不由陷入了沉思。
怎么说呢,这完全不是黎知会有的口吻,只是操着相似的笔迹去写的话,有一种可怜兮兮地在向哥哥求助的示弱感。
经过它的推算,黎知在收到信件时肯有百分之一百的可能会照着黎双想象的那样去办!
说不定效果还会远远超出预想呢。
难道说,这其实也是宿主计算之中的一环吗!
17.炉鼎(五)
衍城。
黎知好不容易把欠下的事务一一补上,就有侍从来报,说是侯家家主求见。
“这个人有什么好见的?”黎知反问过去。
他早就交代过了闲杂人等直接赶回去,怎么连这种货色也报到他面前了?
侍从犹豫一下,还是道:“他、他说您写了一封信,痛批侯畴对待小少爷十分恶劣,是以上门向您了解情况。那、那我先替您回……”
众所周知,黎知人在衍城,想要骂人的话,直接当面把人叫过来贴脸骂就完事了,何必还要再写一封信。
所以这封信只有可能是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邪恶小白菜写的。
黎知:“……”
黎知:“放他进来。”
侯父小心翼翼进来时,就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黎少主一副黑着脸的模样,乍一看上去极为吓人。
“黎少主,关于您在信中写的……”侯父尝试着开口。
他完全没有怀疑过黎知为什么要兜这么一大圈弯——不论对方出于怎样的目的,总归信件是容城的黎家递到侯家的,黎知必然知情。
黎知率先反问道:“什么我在信中写的,你对你的儿子能办出什么事来还没有数吗?”
侯父欲哭无泪。
他、他也不知道啊!
畴儿的确对黎小少爷心怀嫉妒,可无论如何,他、他肯定是不敢做些什么的!
“小孩子不知事,有些误会也是正常的。”侯父颤颤巍巍地开口,“具体如何,还请黎少主明示。”
“呵。”黎知冷笑一声,“你儿子不是近来拜了金丹真人为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还急急忙忙地想要进入长生剑派的内门啊。”
一个人能够迈入金丹期,身后已经甩下了不计其数的修士。
在容城常驻的侯家见惯了,虽说不至于轻视一名金丹期的修士,但也绝不至于看清,再者,侯畴不是个心性坚定的人,即使是本家的前辈也不大乐意教导他。
侯父原本的计划中,儿子要好好在长生剑派的外门磨上几年,说不准能改掉那副性子,可在这时,居然有金丹期真人说愿意收侯畴为徒。
他自是乐见其成——有师长压在头顶,说不准效果还会更好呢?于是侯父还备了一份丰厚的拜师礼,托人送到金真人手上。
长生剑派的门规中清清楚楚写着,被金丹期及以上的修者收为徒弟,即可直接进入内门,无视修为如何。
侯父完全没有想那么多,这一层身份的转变只是顺理成章的事而已,他、他真的忽视了黎家那个孩子还在外门浮浮沉沉的事,也因此没有考虑到“一步登天”的儿子会去折辱人家。
家门不幸啊……
“是我管教不严的错处,还请黎少主再饶恕小儿一次,我会即刻传令,叫他来衍城同黎少主赔罪。”侯父深深弯下了腰,本来忐忑不已的情绪也终于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是我们对不住黎小少爷……”
“说来也有趣,当年他同你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黎知宛如回忆极为有趣的事般,眉眼带笑地问道。
侯父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黎知。
他同黎双长得并不相似,只是兄弟俩的五官轮廓在细节处会有接近的笔触,让人能够顺着黎知这张脸,隐隐约约触摸到当年的轨迹。
当年、当年……
那时候黎双还在当一个能够取兄长而代之的天之骄子,侯父带着年岁相近的侯畴来黎家做客,存的是即使不能二人即使不能交上朋友,侯畴说不定也能从中受到激励的想法。
可侯畴在家众星捧月惯了,一来换了一个比他还要众星捧月百倍千倍的,甚至连大人们也是排着队想和小黎双搭话,情绪上头之际,做了一桩错事。
——黎双原本要在那上头同人比试剑术,黎家一向用的是真刀真剑,而侯畴把黎双的剑给悄悄替换成了更加劣质、更加脆弱的材质。
只是表演性质的比赛,黎双的对手人均比他要更大,对上还没有开始修炼的他不会用上全部的力气,所以侯畴的目的只是要让黎双丢人而已,至于受伤也无所谓,黎家有的是灵丹妙药。
这就是侯畴当时的想法。
结果在换剑之后,侯畴被黎知撞了个正着。
同在容城,侯家靠着那几分薄面争取到了私下交涉。
黎知作为家长代表坐在上头,开口轻轻巧巧,直接要侯畴一条手臂。
就算断肢再续在星辰界并非不可能的事,那也要废上许多心力,况且,如果有个不慎……他们侯家也是世世代代修习剑术的,手要是拿不起剑怎么行!?
黎双这时张嘴,直接拆了哥哥的台:“不用。”
他捡起作为罪证的劣质铁剑,叫人拿了一把他平时用的剑来,丢给侯畴。
“如果你能打中我一次,这条手臂我做主替你留着。”黎双对被人压在堂上,只能趴着认错的侯畴轻声说道。
黎双也不叫人松开侯畴,而是招呼着人把侯畴连人带剑一起拖了出去,直到一片足够空旷的场地,才把他放开。
论年纪,侯畴比黎双只大几个月,二人身量此时相差无几,摆起架势来也不能做到立马看出优劣。
可在场的人很快便从比试中看出来了。
——侯畴毫无还手之力。
黎双论基本功、论反应、论技巧,均比侯畴要高明了不止一星半点,侯畴不仅没有碰到他,甚至还被黎双拿剑抽了好几下。
他吃痛不已,想直接躺下来耍赖,被黎双一剑得膝盖一软,摔倒了不说,还一个没站稳,往前滚了好几步路才算停。
侯父站在一旁看得唉声叹气,但又不敢上前去把自家儿子捞出来,只希望黎双能够就这样消了气,好让侯畴免了失去一条手臂的惩罚。
结果黎双停了手,往侯畴那边走了几步,不像其他人认为的说几句话、然后这事就算是揭了过去,而是把侯畴的四肢用那把劣质剑给打断了!
一时之间,惨叫不绝于耳,侯父下意识想往前迈一步,却被黎知给拦住了。
“只是骨头断了而已。”黎知说,“父亲、母亲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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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参与的修者必须要认真应对黎双,你儿子的行为,可能会让他受不止是失去一条手臂的伤。”
想到这位是个更加奇葩残忍的,侯父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只得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黎双的动作利索得可怕,不过稍许功夫,杀猪似的叫声便不见了,黎双站起身,随手一扔,已经断了的劣质剑就这样重重摔在侯畴脸侧,连带着把他被打散了的头发一并压在了地上。
“见笑了。”黎双对着在场如今唯一能够正常交流的外人、侯父客气道,“令郎的伤势不养上三个月没有好全的可能,这样一来,或可平安无虞地渡过各家到容城聚会的时日。”
侯父:“……”
原来是通过这种方式解决的吗。
“毕竟还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孩子,瞧着年纪也不到十二岁吧,我便稍微留了手。”黎双又朝着黎知解释道。
黎知:“这个东西比你大七个月。”
黎双回头瞥了一眼地上倒着的一大坨“尸体”,恰到好处、并不失礼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这样吗?”
侯父:“……”
“那更要留一留手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自己能够解决的……唔唔!”黎双左边脸颊肉被黎知稍用力一捏,很快话就说不利索了,“泥、泥让窝嗦珐。”
“你不也是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小孩,这么横呀?”捏够了的黎知道貌岸然地做出一副饶过黎双的姿态,慢悠悠地收回了手。
黎双顶着脸上的一道红印,并不理会黎知,跟侯父认真说道:“请放心,如果您家孩子有冒犯到我的话,我会加倍冒犯回去的。”
这话说的……黎知拽了拽黎双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飞到肩后的辫子。
“如果闹到了家里大人跟前,并且我没有直接插手,那说明……”黎双只当他是有了什么奇怪的意见,于是努力把黎知一块儿给捎带上了,自己仗着身量不高躲到他身后,把黎知往前推了推,手搭在他腰侧,只探出半个头。
“——那说明您家孩子快要死了,我费力气计较这啊那的没有意义。”
幼年黎双的声音和面前的黎知在那一瞬间似乎重合了。
侯父想告诉自己,孩童之语不可当真,可黎双自小早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甚至他能回忆起黎双当时的神色。
那是无比认真的告诫和劝说,并未掺杂任何的负面情绪。
是啊,为什么不能相信孩童的话呢,毕竟,他的孩子就又重蹈了那时候的覆辙,又一次招惹上了他不该招惹的人,甚至对方从那么小开始,就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你现在该想的是,把他叫过来,让他把一切疑点交代清楚,好让你充分了解现在的情况如何,不至于过于被动,连累到那家伙。”黎知看侯父似乎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言,招了招手让他滚出去。
“哦,等一下。”黎知叫住侯父。
侯父不明所以地站住脚步。
“把信留下再走。”黎知说,“写信的人,是你儿子如今唯一死得不要那么难堪的机会了。”
18.重生(一)
黎双的安排起效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更快。
在他预计信件该要送到的第二日,就听人说,侯畴黑着脸、提着包袱离开了山门。
看来是黎知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不然的话,按照侯家一贯的作风,怎么也要先安排个八抬大轿,再来个几十号护卫侍从,才能把这位“家门不幸”给接回去。
只是到底是下了多严重的最后通牒,才让这位连找他麻烦的间隙也没有呢。
黎双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他转而选择了盯着其他方面的动向。
比如,内门那边出入门派的情况。
一是观察金真人的动向;二是为了观察其他高阶修者的动向。
定然是后者先有了异于往常的调动,有大部分前辈在某个时刻离开了——在这之后,金真人才有动手的余地。
所以,能注意到二的话,那不难推测出一的时间。
正常的办法那自然是盯不到的,黎双找了屈玉认识的那名本该去默清峰、却意外受伤的师兄,从他那里要到了一份同样有去内门做杂役弟子的其他师兄师姐的名单。
视各个修者的习惯不同,有的人走后,还是会让杂役弟子照常过去打扫;有的人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不愿意叫外人上山;有的人是还有弟子留在峰头上,杂役弟子可以减少过去的频率。
代换成这样的思路后,他只需要照常扫地,顶多比寻常时候要勤快几分,就能轻而易举地在杂务堂获知这些人的动向。
这边没有问题了,黎双依旧用的是黎知的字迹,给容城那边又写了一封信,这回只有两个字——“炉鼎”。
归根结底,黎双对如何将一个人变成炉鼎的具体法术、步骤均不清楚,若是此番侯畴回去,身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侯家查验不出来的话,没准儿就又会当作是一桩欺凌之事去处理。
即使黎知也在衍城,这事没有轻拿轻放的可能,那处理起来的态度不一样还是很能决定最后的走向如何。
到底还是麻烦。
尽管黎双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叫黎知替自己分担走一部分责任,却不敢直白地告诉黎知,只能一点一点地倒出信息,以免叫他牵涉其中太多。
毕竟系统曾经也警告过黎双,这会导致人物的命运跌到其他剧本当中,那时会衍生出一个怎样的新结局,谁也不会知道。
*
翌日在山道上,黎双正假装干活时,一柄飞剑破空而来,黎双下意识闪身避开的同时,侧头一看。
飞剑已经深深刺入山壁,激荡而起的风用难以抵挡的气势……
将他刚刚趁着没有人,驱使灵力、悄悄堆在一起的树叶又吹散了。
黎双:“…………”
他气势汹汹地把那柄剑拔了下来,上头附着的灵力自动转化为一条信息。
是小谢——此时他更愿意称呼对方为□□□师兄送来的消息,说是让黎双放心,届时他和其他几位修者会留在山门之中,负责盯着金真人的动向,其他人则是有要事在身,必须得“出个远门”。
黎双并不确定应验了的命运中,这位□□□师兄究竟在不在场,他倒是想放下心,可是就怕放下心会导致物理层面的“放”下心。
或者乐观一点,说不定到时候其实是物理层面的“无心”可放呢。
想归想,黎双也不知道究竟要什么样的大人物才能保住外门这次的伤亡不至于过大,也没有能够在长生剑派挑剔这些的面子。
好不容易想开了以后,黎双一看到边上散落一地的树叶。
黎双:“……”
突然又不是很想得开了。
他认得这以短剑传信的法术,族中长老曾经用过,修为起步就要求得有元婴期,不过,这是因为只有元婴期的灵力供给,才能让并无生命力的物件也能自如行动,循着一缕气息找到目标。
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一会儿,短剑的主人应当就会召回它。
不需要黎双做什么,他阅读了上头的信息,对面是能感知到的。
但这里可是长生剑派,四处皆是充沛不已的灵力,一些元婴期才能施展的法术,即使是换作他这样的“伪·炼气期”也能施展开来。
黎双四下走了几步,挑了几十片形状完好的叶子,将自己放在储物袋的天蓝色发绳随意挑了一个扯断,把叶子串了个扭曲的“□”形,再将这个简陋到不行的挂饰挂到了剑柄上。
他仔细回忆着那位家中长老的每一个动作,灵力每一次的流动方向、大小。
起初短剑没有任何动静,直至黎双耐心为之注入了足够多的灵力,剑身终于微微颤动、发出铮鸣。
这对于现在的黎双来说无疑是极为吃力的,但他此时此刻的神色俨然已经专注到了某种程度,以至于无视了那些身体传达来的不适。
当灵力到达某一个临界点时,黎双终于松开了手,短剑便呼啸着冲入半空中,身影消失不见。
他的额间因此浮上一层薄汗,却难以掩饰心头的畅意般笑出了声。
——又一次成功了。
束缚住黎双这几年的就是短短的“废灵根”三个字而已,一旦……一旦他身上有了修为,所有均会变得不同以往。
所有。
这时恰有两名外门弟子路过,他们应是领了采买物资带回门派交换灵石的任务,手头提了不少东西。
瞧见靠在树边的黎双时,两个人似乎犹疑了一下要不要上前来打招呼,不曾料想黎双先行一步同他们对上了视线,弯着眉眼,极为温柔可亲地对他们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们红着脸逃走了。
路过的同门离开以后,从方才那一瞬间意气至极的情绪抽离,黎双仍然靠坐在树边,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味着心头湮灭已久、终究还是悄然抽芽了的野望。
不应该,却又不可避免。
他想好好修炼,想活得更久、过得更从容。
这样的想法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珍贵的愿望。
但现在还是暂时不要去想了。
或者说,现在的他还需要为了其中最基础的“活着”好好努力。
“黎师弟、黎师弟——!”有人急切地喊他,让黎双从纷杂的思绪中抽离,蓦然抬头。
他听出那是屈玉的声音。
果然,屈玉一路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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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冲到黎双跟前来,惊慌失措地大叫:“黎师弟!我、我好像害人摔死了!!”
因为剧本过于熟悉,所以脑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次屈玉的话里还有死字的黎双:“……?”
“人死哪儿了我去看看。”黎双镇定道。
幸运E自个儿挺霉的,但能霉到别人的其实全部是可以解决的事。
譬如这些日子,黎双顶多也就是摔倒两次,洗澡时突然没有热水一次,走路时把外袍割裂过三次,磕到头两次。
没有系统这么缺德,隔三差五就来勾魂的。
系统悄悄上线:【Tv】
黎双把剩下的一只眼睛无情塞了回去。
跟着屈玉一路赶到目的地,他已经把昏迷过去的人扛到了就近的空房间,黎双上下扫视一圈,没有见血,呼吸……
哈哈,没有呼吸。
连这个人的标签也是一副凋敝破败、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这下是真死人了。
黎双凝重的神色做不得假,屈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扑在这位仁兄边上哭嚎,一边手里还牵着黎双腰间垂落的红绸带,像是恨不得马上抽了他的绳子吊死。
屈玉擦着眼泪,一副窝囊样:“我、我就是路过,我没有碰到他,他就死了!”
黎双冷静思考之余,察觉到另一边红绳也被人扯住了,无奈道:“你先松开我,我们一起想想办——”
等一下。
已知屈玉完全坐在他左边,想要扯住右边的绸带,除非他从后边探身,把手伸过去才能做到,那……
黎双下意识往“死人”的头顶一瞥。
呼吸还是没有的,只是手有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标签的确是有了变化。
原本模糊不清的部分尽数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渐渐清晰了的字迹。
——紫色品质,【重生】。
同时,系统的自动播报响起。
系统:【恭喜宿主促成‘重生’标签激活,该标签为紫色品质,现已将相应奖励补充发放至信箱中,请您注意查收。】
系统:【?】
黎双:【?】
黎双顾不上点开奖励,率先和系统互扣了一个问号表示尊敬,一把扯过身边的屈玉——没有扯动,改而把自己的绸带抢了回来。
“今天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天。”黎双感慨道。
“我、我去找长老自首,师弟你先走吧,免得等等不小心连累到你就好了。”屈玉超级小声。
黎双摇摇头:“按照一般情况,这个时候我应该说我要留下来陪你一起面对——”
“但我不能这样说。”
屈玉:“对呀,这和你也没关系,而且长老们知道我的德性,说不定会将我从轻发落……”
“因为这个人并没有死。”黎双特意咬字清晰地说完了结论。
也是“接生”了一回,黎双心道。
只是重生,那应该是本尊,而非是夺舍之类的邪术,可以稍微放一放心。
“你留在这里照看他一阵,我先走了。”黎双摆了摆手。
今天的地还没扫完呢。
19.重生(二)
默清峰。
经由黎双施加了法术的短剑飞回,速度相较去时变得缓慢了些许,路径也不怎么稳当,宛如醉酒一般歪歪扭扭地打着圈,似乎是想慢悠悠地回到主人身边。
“小谢师弟,你这法术施展的时候还没有睡醒吧?”叶尚打趣道。
他的这位师弟和门派的大长老谢青晗系同族的远亲,为了有所区分,私底下大家便会这样叫。
这话还没有出口多久,短剑跟醉酒的人被骤然泼醒似的,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不说,还直接擦过“小谢师弟”脸侧,带起他垂落的一缕头发,毫不客气地刺入墙壁。
“我尚未来得及召回……先前派它去给那个黎家的人送信了。”披着外袍的青年并不慌乱,正常状态下,灵剑如何也不会有噬主的行为。
只是……
“那剑总不可能自己长了腿跑回来。”叶尚才刚反驳完,旋即便是一僵。
他也是元婴期,知道这个术法构成的原理为何,只要有人能拿到附着法术的剑器,重新再倒推用上一遍,即可达成他所见到的效果。
但黎双是个没有修为的人啊?
距离他上次来默清峰才过去多久,当时的状况等于是门派里那么多金丹期、元婴期以上的修者亲自探查过一遍这个人。
如果他有修为的话,不可能看不出来才对。
那难道是守心峰上还有其他人……
这个猜测一出,就被叶尚自己推翻了,守心峰作为外门专属的一座峰头,连派去的管事弟子一般也是以筑基期为主,金丹期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是不会被打发过去的。
更遑论是元婴期,与其放人去外门那边,直接压在内门干活不好吗?
见叶尚一副陷入了苦思冥想的模样,青年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叶尚能够接受的猜测:“听说他一直能正常使用储物袋之类的物件,那日调动灵力做打扫山道的工作也不在话下,说不准是黎家有什么别的窍门。”
叶尚:“……”
仅仅只用一句窍门笼统概括过去的话,未免也太离谱了,那黎家岂不是也可以给别的凡人这样操作?那坐稳的可就不仅仅是第一仙门世家的位置了。
叶尚想起当年的状况。
黎双的灵力亲和度之高是任何人皆能有目共睹的,是以在黎家表达出要将他送到长生剑派修行的意向时,叶尚应得飞快。
一个门派,需要的不仅是中坚力量,还需要能够成为新一代领头之人的“天才”。
前者是暂时不用愁了,论及后者,现有的弟子之中并不是没有好的苗子,但没有好到足够出挑,可以让人一眼就瞧见的程度。
……是他考虑得过于疏忽,等注意到时,这孩子吸引到的声势已然不是一般的大。
测试资质后,那么多人寄托在他身上的“期待”潦草收场,对黎家来说,这样的反噬不痛不痒,但对这个孩子来说,未免过于不公平。
叶尚每每想到,便难掩心中的愧疚。
转眼间过去三年,如果现在的黎双能够找到一条可以平平稳稳走下去的路,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尽管心底有着这样的祝愿,但叶尚还是不免去想,这个分明要到元婴期才能够通悟的法术,究竟为什么黎双会用?
反正,黎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研究这些的吧。
正是因为想起了当年的事,叶尚才能回忆到其中最为难堪的一部分——正是黎双的父母在确认测试的结果后,毫不犹豫丢下黎双离开的时候。
“不论如何,那孩子总归过得不容易,不知道他发出预警的缘由为何,麻烦你尽可能多照看一点了。”叶尚叹了声气。
青年还在检查短剑上残余的灵力,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跟其上附着的灵气压根没有任何主人似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不会给人欺负了的。”闻言,青年这才缓缓跟了回答,半中间还抬头看了叶尚一眼,像是不知道他这是从何而来的怜悯之心。
叶尚一想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一拍桌案:“唉,这你就不懂了吧,那的确是个特别可怜的孩子,能用上这些法术,必然经历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
青年回头瞄了一眼墙上短剑留下的一道明显痕迹,他还没有来得及用法术复原。
可叶尚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了,对他的动作置若罔闻。
青年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自己把墙上留下的剑痕复原了。
*
黎双早就将自己一次成功的试验抛到了脑后。
在完成扫地的任务后,他并不急于折返,而是先看了【重生】标签带来的奖励。
——标签进度条。
黎双当然不会不知道进度条是什么,只是他目前领到的似乎是异常状态的进度条,黎双蹲在湖边,对着自己的头顶比划了半天,这根进度条装上去就掉、再装就再掉。
黎双:“……”
幸好这个点附近没有什么人,不然瞧见他这副可劲儿往头顶比划的动作,把他当成傻子了怎么办!
不过与其说进度条是坏的,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宿主肝到的奖励,除了宿主谁都可以使用。
想必系统已然十分熟悉这一套流程,毕竟身为宿主,他连【路人甲】的标签也是灰扑扑的。
黎双去杂务堂交了差遣后在路边猫着,轻轻松松地通过进度条看到了某个路过的师兄当前标签的进度百分比。
还没有来得及把系统揪出来,发出“我就知道”之类的嘲讽,黎双先一步看到这名路人的进度条最右侧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光标,仿佛引诱人伸手去拖动它。
无论品质高低,标签的进度产生变化,基本上等同于这个人要经历当前人生阶段中的重大变故。
林师姐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
这样的事,是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的,更何况当下的他对能力尚且不够熟悉。
黎双还是选择了先不做任何尝试。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那名晕倒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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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标签的持有者。
既然是重生到自己身上,那说明什么?说明他极有可能是外门这场事故的幸存者!他说不定会知道怎样破局才是正确的,再不济也能够提供一部分情报。
又到了发挥他社交技巧的时候了!
黎双准备先去打听一下对方的信息。
长生剑派虽说有门派制服,但不妨碍弟子们自己往上加配饰,甚至对改换颜色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黎双只当自己是比较过分的了,想不到这位也是个中翘楚。
这身五颜六色版本的门派制服没有帮助这位仁兄躲过【幸运E】的波及,倒是帮助黎双轻易锁定了身份。
喻先,和黎双一样是出自世家的弟子,现在是炼气期六层的修为,一切不好不坏,处在中中间的位置,他那身衣服,是自己想方设法搜罗了各种材料弄出来的,很得他的喜欢。
这约莫就是唯一一桩“轶事“”了。
黎双抱着好像这个人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可用的样子,站在门外盘了盘自己等会儿要怎么套话,自觉准备好以后,这才踏入了房间之内。
屈玉东倒西歪,浑然不觉边上的人其实已经醒了。
“咳。”黎双清了清嗓子。
“师弟你来!诶,你醒了啊。”屈玉这才注意到。
“那不然呢,我闭眼再睡上一个时辰?”喻先忍不住道。
屈玉挠了挠头:“也不是不行,就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们买来。”
喻先:“……”
黎双伸手推了推屈玉:“帮我带我喜欢吃的!我和这位师兄聊一聊。”
屈玉拍了下黎双肩膀,热情洋溢道:“你放心,我最了解你喜欢吃什么了!”
他往外迈了两步,里头传来喻先很是没好气的声音:“给我带一份,和你师弟一样的就好了。”
“哦!”屈玉应了好大一声。
终于,在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黎双把凳子搬到床边,温声安抚道:“给师兄造成麻烦了,不过他实在也……”
“我知道,知名的倒霉蛋,和他计较做什么,我才懒得。”喻先挪开了视线。
两个人其实都清楚喻先话中藏着的意思——和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必要计较的,况且屈玉的确没有害他。
“那这个之后你们两个来讨论吧,我的话,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想向你打听。”黎双单刀直入,“——金真人引发的那场动乱,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呢?”
喻先吓得一哆嗦,掀开挡在自己眼前遮光的布条,直到看清黎双的脸后,原先还是有些不满的神情登时变为了惊讶:“是、是您啊!”
黎双:“……?”
他重复道:“我是,不对,我问的是那场动乱是如何解决的。”
喻先肯定:“就是您解决的啊!”
黎双搭在膝间的手随着心头渐渐扩大的疑惑指向了自己。
我、我吗?
你这个重生时间线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20.重生(三)
好消息:【重生】标签的持有者的确带有重开的记忆。
坏消息:这份记忆仅仅能给出一条信息——这事最后是由他来解决的。
据喻先的说法,他之所以避开了外门的祸事,还是因为受父母所托,去给在内门的族内长辈送东西,送到了,事发了,他也就被留了在那里,并不清楚更为详细的来龙去脉。
“……后来一切事了,我回到了外门,其他没什么好提的,只是一路凭着本能修炼而已,就这样混到了金丹期,在一个秘境中陨落,直到再醒来时就是您也知道的部分了。”
黎双看出喻先的解释有“跳步”的成分,不过他并不在意,初次打交道,能够顺利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已经非常好啦。
……也不是那么好。
至少喻先不时投注过来的亮晶晶的好奇眼神就让黎双如芒在背,恨不得屈玉马立马插上翅膀带着他的那份晚膳赶回来,他才好顺利开溜。
话虽如此,但人家既然说了他是外门这件事情的“解决者”,黎双就还是绷着一张脸,努力摆出一副一看就是大佬的严肃姿态,实则已经开始头脑风暴。
风暴了大半天,黎双也没有找到炼气期一二层的修为和金丹期对上的可行性。
如果要把系统能力算上的话……
可那对他其实毫无强化效果,再说其他目标,那就更是没有头绪。
黎双将目光调转,先着手去套其他零碎的、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信息。
修者的寿命过于漫长,相对的就是关于时间的感知能力变得模糊。
很少有人会刻意去记今日到底是哪一日,喻先说不上来,黎双就一步步地引导他回忆,通过自己对外门各项事务的了解确定就是在下个月的前十日。
这样一看,剩下的时间其实不多了。
得出这个坏消息,他神色不免有些许低落,整个人瞧着都不大精神了,连头上因为粗心没有绑住的几根头发仿佛也跟着一并蔫了。
“您、您不打算问别的了吗?”喻先紧张地又问。
在喻先看来,他能想起来的、认为可能有用的内容已经尽可能同黎双说了,元君不愧是元君,不仅一眼看出了内里的他换成了“重生”的他,还对外门的灾难已经有所察觉。
难怪有人说元君不会也不必学习占卜,毕竟天生与天地通感……
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天”才。
抱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尽管喻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些什么,却朦朦胧胧地不太愿意放弃继续对话下去的机会。
“嗯?不用问了。”黎双踩在矮凳上,将大咧咧支着的窗户关拢,他已经听见了屈玉回来的脚步声,转身将蜡烛点上。
朦朦胧胧的烛光映照下,给他整个人也笼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光影,半边在光亮之下,似乎有着些许悲悯和动摇,半边在阴影之中,又莫名显得深沉无比。
“骤然回归到这时候,又受了伤,你要先好好保重身体才行。”黎双轻声说道,门外已经传来屈玉的吆喝声,这次就算是喻先这样的病患也能清晰地捕捉到。
“总之,谢谢你呀。”黎双指尖拂过袖口和衣摆,平掉褶皱,卡在屈玉将要进来的最后一秒,扭头对喻先比了个“嘘”的手势。
可以的话,黎双不想把这样一份压力分摊到其他人身上,尤其这起外门将要发生的意外认真计较起来,喻先这样完全避开的,本来就不该扯上关系。
“——你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吃完?”屈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到黎双站在门边,率先一步问道。
“嗯,今日想早些回去。”黎双随意找了个借口,接过自己的那一份拎在手里,随意客套道,“师兄也早些回去吧。”
黎双说完便走了。
屈玉望着他缓步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将他唤住。
抱着这一缕没来由的情绪,屈玉推开门,将晚膳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桌子上,正想招呼喻先吃饭,就见后者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罪大恶极的事。
屈玉:“……?”
“你刚刚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师弟的事吧?”屈玉联系到方才黎双的模样,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疑虑,还是问道。
“是我的问题。”喻先模模糊糊的,下意识给了回答。
想不到居然能直接得到肯定答案的屈玉先是怔了怔,旋即便控制不住自己心头逐渐升起的怒火:“说到底害你现在躺在床上休养的人是我,师弟他、他明明还帮了你……”
如果不是黎双反应及时的话,可能现在喻先就要被屈玉送到棺材里放着了,诚然一口普通封住的棺材困不住炼气期的修士,但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注定会是一个“难忘”的体验。
屈玉越想越生气:“你要算账就来算我的过错,你别算到师弟头上啊!”
喻先抿了抿唇,已然意识到屈玉多半是误会了什么,二人的思路出现了偏离,但他不可能同屈玉说明自己的情况。
如果不是被黎双直接当面点破了重生的事,喻先也绝对不会想着要主动去和黎双说些什么。
——是的,哪怕是黎双。
未来的事,多说一分,便要多承担一份因果。
事情既然没有找到他头上来,他为什么要去找事呢?
也许就因为这样,他才是他,元君才是元君。
“……你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你和他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喻先扯出一抹讥嘲的笑意,他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的功夫,他察觉到话中的歧义可能会让屈玉误解,以为自己是在贬低元君,不免微微顿了顿,却也没再做出更正。
总归是一样的。
显然,屈玉并没有一副平和的好心态。
如果不是碍于喻先现在是个病患的话,屈玉恐怕就要把他拉到演武台上,来一场真真正正的比斗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屈玉冷下脸色,只管问他,“我们两个乐意互有来往,同你有什么关系?”
喻先回答不上来,面色一时之间难看上几分,可是屈玉的话提醒了他。
喻先意识到了相当重要的一点——在上一世的外门,喻先没有听说过屈玉和谁是交好的。
如果这一世,屈玉身上这堪称邪门的气运影响到了元君怎么办?
“你要是还有自知之明的话,最好离元……黎师弟远一点,你的运气不必旁人多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害人。”喻先毫不留情地刺了回去。
他这副恨不得使劲儿浑身解数把屈玉拉踩下去的模样和先前全然迥异,但只要前后皆看了的人,便不难分辨出现在这才是喻先的本性。
屈玉:“……”
居然是个这么刻薄的家伙,早知道他当时在路边有晕过去就该再给他来几下。
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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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上,黎双这段时日的确有在陆陆续续地倒小霉。
他没办法反驳这一点,也不能否认自己是在心怀侥幸地同黎双相处。
再吵下去注定没有结果,和病患动手起来,屈玉肯定是理亏的那一方,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喻先那一份晚膳手脚麻利地装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拎走了。
喻先:“……”
失算了。
炼气期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少吃一顿怎样也是饿不死的,只是他还想看一看元君喜欢吃什么呢。
*
没头没尾地吵完一通架,屈玉快要回到住处时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喻先方才的说法其实是更偏向于黎双的意思。
——认真计较起来的话,谁家和黎家能是一个世界的?
把这个喻先当作是个有病的人就好,等到他伤势养好了,就让这个人彻底滚出他们的世界!
守心峰这么大,想不遇到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怀揣着近乎赌气的想法,屈玉却莫名感到还是有哪里不对。
常年处在同门对自己避如蛇蝎的状态下,屈玉可以比较敏锐地察觉出来自其他人的敌意,就像刚才喻先表达出来的想法不仅仅是在针对他。
那样的眼神……
在接取了任务,但不得不和自己同路完成的某个同门身上,屈玉也曾经看到过。
除却敌意,还有出于对某件极为关注的事即将变得无法完成的焦虑。
屈玉稍稍留了心。
虽说一个人发疯起来是不需要缘由的,但像是喻先这种突发性的抽风……
着实也少见。
渐渐离住处近了,他就能看到一抹亮光——是黎双回来后点了灯。
屈玉从前在哪里住也没有这样的习惯,随着修为的逐渐增长,在夜晚与在白天对修者来说不存在分别。
但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黎师弟?我还以为你睡了。”屈玉很想和黎双聊一聊喻先的事,但稍有不慎就会给他加上告状精的人设,于是他并不多加赘述,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那个,我想说,喻先这个人,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双侧过头,略微反应了片刻,才理解了屈玉的意思。
这两个人闹了矛盾?
论家世、论修为、论经历,屈玉和喻先高度相似,黎双本来以为就算成不了好友,有共同话题在那,待在一块儿也不会冷场。
等一下。
在这样的时候,屈玉这么提起喻先的话……
难道是先前他和喻先聊起重生的事,导致喻先沉溺于对未来的回忆中,有什么反应不对,让屈玉有了误解?
黎双想到这一层,不由顿了一下,还是委婉地说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屈玉下意识想跟上详细的解释,但一想到喻先说的话,便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被屈玉害了导致霉运缠身”……没有一个是他能拿出来、敢拿出来说的。
如果可以的话,屈玉不想让黎双听见这些。
“没有,只是我单纯不舒服而已。”屈玉垂眸,声音听着闷闷的。
黎双:“那这次之后屈师兄就不要再同喻师兄有往来了,合不来是正常的事。”
他没有说“那我也不理喻先了”,也没有追问具体情况如何。
屈玉心里发胀,说不上来的难受。
21.守心峰(二)
黎双不会因为他说了那样一句话就去疏远喻先,换作其他任何人兴许也会是一样的处理。
没有道理的是他。
对,是他。
屈玉兀自气闷着,想到自己的任务指标又已经结清,往下数三个月不要出门,只能待在住处这里,撑死了也是出去在守心峰范围内找点活干……
就更生气了。
道理他全都明白,可为什么就是想不开呢?
屈玉随手抽过一本闲书翻了半天,方正的字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页上,他每个均认得,视线扫了又扫,却没有哪怕一句连贯的话能够飞进他的脑内。
屈玉:“……”
他深呼一口气。
连看闲书也看不进去,那问题确实已经相当严重了。
紧紧绷着的情绪在心口纠结成一团乱麻,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做出什么自己之后绝对会后悔的事。
屈玉把书扔到了一边,起身出门。
他的本意只是想外出散一散心,但有的时候就是会有这样的巧合——在你不指望能够遇见任何人以后,反而能够见到心底最想见的人。
“黎师弟?”屈玉站住脚步。
这一条路是到其他峰头,几个在内门有亲眷的外门弟子时常会走,但其他外门弟子几乎就没有来到这边过了,屈玉知道这边平日没有人,才往这个方向来的。
“师兄下午好呀,在这里看到你真令人安心。”黎双随意坐在路边一座扎得乱七八糟的秋千上晃了晃,朝着屈玉招了招手。
黎双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巧合。
他后来又想过了和喻先的谈话。
喻先不知道当时的黎双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才终结了外门的这场灾难。
可若要问起事后究竟有哪些外门弟子活了下来,喻先还是能说出几个名字的。
黎双把这些弟子全筛了一遍,排除掉修为在守心峰上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又排除掉标签不够特殊、不能对逃命予以助力的以后——就连一个人也剩不下来了。
选择题做着做着把所有选项排除了,换作其他人,少不得要焦虑一阵,甚至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沮丧,但黎双接受得无比顺畅。
他直接调转了思路,将目光放在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会不时离开守心峰的人身上。
这一次,他发现名单上还有两名活下来的弟子情况和喻先相仿——在内门有关系好的长辈。
但总不至于到了那一天,他们同时有了要离开守心峰探亲访友的需求,于是三个人就都完完全全避开了这场灾难。
假设在当时有一人在守心峰上,面对迫近的危险,这个人想要逃离,却发现正常的路已经被堵住,只能另寻他法……
这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无疑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去向熟悉的前辈求助,那自然就要走这条路了。
所以,为什么走了这条路就能活下来呢?
黎双陷入冥思苦想之中,全然忘记了一边的屈玉居然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你遇到了什么只有你和他才能解决的问题吗?”屈玉忽地出声。
黎双下意识睁大眼睛,回看过去:“不。”
“是他知道,但只有我能解决的问题。”黎双回答道。
“我说呢,他那副态度。”屈玉仿佛释怀了似的笑了一下,却还是很想直接问一问黎双,“昨天……”
尽管这样的问题可能会让他显得格外不成熟、格外幼稚,但这段时日以来,黎双对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包容了。
包容到愿意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遇到的一切小倒霉事件处理干净、不留痕迹,力求不让他看到;包容到愿意配合他生活的一切细节,从作息到食物一样不落;也包容到那份待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的“平常心”。
以至于屈玉每每想起,既认为要珍惜这段情谊,又认为对方能包容下他的一切情绪。
屈玉叹了口气:“……是这样的”
“昨日他说要我离你远些,不然你肯定会一直倒霉下去,还说我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屈玉语调轻忽且平淡地概括完了,发现黎双仍然是一副面色不改的模样。
屈玉怔住了,旋即便反应过来。
是啊,黎双其实本来就不在意这些,或者说,对他而言,在意与否均无任何意义。
他一厢情愿地认定听到这些话会对黎双造成伤害,也的确只是在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黎双身上而已。
“喻先说的其实没错啊。”黎双听完后回道,“我和你不是,和他也不是。”
前者就不说了,他在倒霉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至于后者……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和整个星辰界的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于如今。
黎双的目光轻轻拂过屈玉头顶已经鲜红欲滴的标签,如今在系统那里,恐怕也只能算作是他作为【路人甲】,在一个个故事中和一个个不同的人有了命运上的交错罢了。
不过,黎双是回过味来了,屈玉从昨晚开始这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居然只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吗?
“谢谢师兄替我、替我,嗯……怎么说呢,替我生气?”黎双说到一半,忍不住弯了弯眼,心中却也好奇。
喻先在屈玉面前怎么是这种表现,和自己在场时那会儿全然不一样啊?总不能是自己走后不久,喻先就又想起了什么会令他脾气变得暴躁的事。
想了想,黎双还是直接阐明了:“喻先这个人啊,他的路数我还没有摸清,但短期内的往来肯定少不了,即使师兄提了,我也不可能因此和他就此断绝关系,因为他对我来说还有用。”
黎双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切中了屈玉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占据了上风的念头。
屈玉还真的想过,黎双为了他能疏远喻先。
“但师兄你放心,如果你们两个打起来的话,我肯定先给你呐喊助威。”黎双只顾这样安抚道,最后还不忘来上一句力度极小的拱火之词,“打起来了喊我,不过还是等喻先的伤好了再打……我是说再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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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
虽说现在看来,是喻先的修为差了屈玉一筹,可这内里芯子替换掉的区别还是在的,经验对于一个人的实力来说,同样是相当重要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不然的话,还在黎家时,他和黎知也没有必要那么小就被大人们抓着练剑,主打一个要让他们赢在起跑线上。
屈玉一看黎双的模样,就知道黎双的思绪又发散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头一次认为这样正好。
正好可以掩盖掉他此时的尴尬与狼狈。
以己度人揣测了许许多多纷杂到他都不敢挑出来细想的念头,却能换来一个“我先给你呐喊助威”……
已经是他的胜利了。
屈玉重重点了点头:“那我到时、我到时候一定狠狠揍喻先一顿,把他打成一只五颜六色的熊猫。”
黎双:“……”
那这可不行。
“来都来了。”黎双张口就是转移话题,“先来帮我个忙吧,师兄。”
他怀疑覆盖这一条路的剑阵有特殊之处,但他不会、更不懂剑阵,可这就和做题似的,只要题目摆在眼前,至少能够看清背后考察的究竟是哪一版块的知识。
靠着这一条结论混出的推理步骤,也是会有分数的,现在的情况,无疑就是每一分都要去争取的时候。
和屈玉讲了讲大致的原理,黎双这才知道屈玉对剑阵是有兴趣的,但那也是曾经的事。
因为小时候大人们和他讲过剑尊的传奇,他认定了剑尊是一名英雄,便想拼尽全力地去学习剑尊会的东西。
然后他也和从前兴致勃勃的黎双一样,在第一页就学会了放弃。
两个没有翻到第二页的人要怎么找?
黎双心中自有成算,虽然非常对不起师兄,但他只要照着屈玉的反方向去找就好了!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有把握的战!
忙活了两天,除了每次到饭点,屈玉会回去一趟,臭着张脸不得不给喻先送饭,他们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
黎双试着问过要不要他去送饭算了,被屈玉一口拒绝。
之后倒也没有再闹出任何事端,只是屈玉每次回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而已,一看就是被气成这样的。
但好在,靠着【幸运E】标签及持有者的不断辅佐,黎双终于锁定了一块非常之小的角落——几乎仅供一人站立的那种。
这里剑阵中灵力的流动不若其他几处明显。
可这样的差异不怎么大。
会是这里吗?
黎双弯下腰,随手捡了块路边的石子,看准了目标的位置,腕间发力一掷!
石子一路骨碌碌滚个不停,刚好到达目标地、眼见着就要滚出黎双划定的界限之外时,一阵灵力轻柔抚过,石子便乖觉停住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黎双收了手。
石子上头附着的灵力足够持续到下个月,期间无论有任何动向,他也能够及时有所察觉。
“你也要加油哦……会赢的!”黎双对石子教导道。
22.守心峰(三)
只要将应尽的准备做好,那么就算是失败的结局,对黎双来说也完全可以接受。
但这一次放在胜负的天秤上衡量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其他人的性命。
期限的时日渐近,黎双反而变得无比平静,强迫自己暂时陷入到充实、重复、不用思考的日常当中。
他的情绪慢慢变得无比平静。
就在三日前。
宗门有一批修士借着讨伐作乱妖兽的名义乘飞舟离开了,这支队伍带队的是金丹期修士,倒也不怎么引人瞩目——平日里这样的活动参与的本来就以金丹期修士为主。
可只有黎双知道,离去的那艘飞舟上,灵力分明比门派宣称的水平要厚重上一大截。
与其说是金丹期修士带队,倒不如说是飞舟上的修士以元婴期为主。
他同许多弟子一样,“凑热闹”似的来目送了前辈们离开门派。
在所有人为飞舟掠过天空、遮云蔽日般的华美壮丽而惊叹、憧憬之时,黎双却毫无欣赏的兴致。
这次出发的修士中,“正好”有人擅长治疗魔气对伤口的侵蚀。
外门有一位医术好、但修炼天赋一般的师姐经常会去内门给对方打下手,近来师姐没有去了,而是留在守心峰上替练剑受伤的弟子处理伤口。
魔修啊……
魔修手段之残忍,哪怕是个对修者世界毫无了解的凡人也会有所耳闻。
门派那边定然已经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才会决定这样大动干戈,他们那边不曾处理妥当的话,同样会造成难以计数的伤亡。
说到底,这两件事没有办法放在天秤上比较孰轻孰重。
他们这一边……最起码,金真人的行动有了黎双的“告密”,或许能够受到一定的限制,稍微拖延一下时间。
心中有了数后,黎双正打算回去休息,赶路的动作忽地一顿,微微侧身。
果然,一只手从半空中探了出来,将他一边肩膀轻而易举地按住,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叫他没办法动弹。
青年气定神闲地跟着……原谅黎双只能用“钻”这个形容,总之这位大变活人般自半空中钻了出来。
黎双想要打招呼时,差点儿上来以一句“小谢”起手,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么喊一位元婴期真君实在显得怪异,硬生生转了口。
全怪系统,给他拐跑了。
“师兄。”黎双内心吐槽给系统看,表面上则是老老实实叫了人。
叫完了,黎双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按照修为来算,他该对这位喊的称呼其实应该是……
反正已经到了祖宗级别的辈分了。
黎双装起了傻。
所幸对面也不是个在意规矩的人,自顾自便开始交代自己想说的话:“现在门派内,有一位元婴期的师弟在盯着金真人,我此番过来,则是为了预防你话中提到的状况出现。”
黎双闻言,偏过头去看他。
对方的面容、身形分明没有做出遮挡,却叫人留不下任何印象,见之即忘。
但黎双敢说,即使没有看到标签的能力,下次再遇到时,他也能认出这个人。
这样的特质实在是过于特殊。
可“小谢”再怎样特殊,目前也只是个元婴期的修士而已。
喻先所在的上一世,还是那句话,黎双不相信长生剑派连一个元婴期的修士也没有留下,虽说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师兄,且元婴期与元婴期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与狗还大,但……
再垃圾的元婴期,哪怕是丹药强行堆上去的那一种,收拾起一个金丹期修士也该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那时一定还有因素在其中起到了作用。
由此可见,无论来的人是元婴期中的大佬还是菜鸟,均无法阻止外门这一桩祸事发生。
——和实力本身无关。
好在黎双会选择求助,只是想要找一个到时候能够收尾的人而已。
“这个点了,我得先回去休息,师兄若是在守心峰上没有去处,也可以跟我一起。”黎双客套道。
“好,不过我待在你附近就好,便不进你的住处了。”面对黎双的客套,青年应得飞快。
黎双:“……?”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
小谢师兄最终选择在屈玉的住处附近找了一棵最高的树窝着,黎双出于某种诡异的东道主心态,确认他窝好以后这才回去。
潦草地收拾好了自己,黎双提早躺在了榻上,视线放空。
飞舟不论去到哪里都不会用上太久,恰在此时,这位小谢师兄整理好了手头的事,出现在守心峰……这一系列的现象无异于意味着距离“事发”已然极度接近。
甚至可能只剩下一天不到了。
被这样的念头搅扰,黎双反反复复翻了好几回身,完全睡不着觉。
不知过去多久,身体实在是熬不住了,他这才于沉沉袭来的困意中合起双眼。
殊不知,树上有人直至见到了这一幕,方才收回目光。
青年心道,和那日在默清峰上瞧见黎双时相比,这个人简直又变了一副模样。
不是十来岁的孩子长得有多快。
而是黎双憔悴消瘦了好多。
青年不知道黎双为何会担忧到这种程度。
金丹期修士会被派出去清剿寻常的妖兽,遇到魔修肆虐,少不得有元婴期的真君甚至是化神期的元君出手……
如同黎双这样,一个连修为也没有的人,即使什么都做不到,也没有人会去责怪他的。
深沉的夜幕被一条漫长的星河飘带轻轻覆上,朦朦胧胧地散发着光亮,今日的夜空值得为之驻足欣赏一番,可惜却留不住似的短暂。
夜色褪去、淡化,一道光亮掠过,撕开灰白的天幕,原本正躲在树上休憩的青年倏地睁开了眼。
他收到了来自师弟燃烧精血发出的预警。
——金真人逃了!
黎双的担忧就这样成了真。
青年正预备去处理这件事时,却发现他已然无法动弹。
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中招的?
青年很快意识到不对,问题出在脚底,那就是……守心峰的剑阵!
这里的剑阵排斥他这个较高修为的存在,正在采取措施将他强行传送出去。
金真人为什么要激活一个保护性质的剑阵?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出不去……
修为带来的便利让他的耳力极其敏锐,在听见妖兽的咆哮和人的惨叫后,青年便明白了金真人的打算,当即掐决。
剑阵他无法违抗,但却能够强行以蛮力对剑阵造成“伤势”,先自内部削弱它的力量再说!
不然等到被传送出去以后,想要自外再破除剑阵,只会难上加难。
一柄大剑受召出现在他手边,经由主人的意念幻化,变成一道贯彻天地的虚影。
青年再睁开眼时,眼底闪过一道白光,巨剑便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砍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骇人的裂痕。
与此同时,青年唇边已然溢出鲜血——这便是强行动用超出自身能力的法术要付出的代价。
受伤以后,他更加无力与剑阵对抗,只能见到第一波妖兽在自己这一剑之下灰飞烟灭,见到有无数把造型各异,泛着微光的灵剑自法阵中破地而出。
青年的身影被剑阵彻底吞噬,传送到了守心峰之外。
*
一觉醒来,“世界”变了一副模样是什么感受?
黎双被喻先拍着窗户叫起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橘红色的天空。
“山上现在全部是妖兽,路被贼人用剑阵封锁了。”喻先想不到外门弟子们要面对的竟然是如此绝望的处境,说起话时声音尚在颤抖。
“贼人还往山上放了一把灭不掉的火,我们的灵力必须与妖兽相争,空不出手再召水来……大约就是这样。”
好消息:只这两条困难。
坏消息:只这两条困难就足够让守心峰上的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喻先见黎双一言不发,只是熟练且迅速地穿戴整齐,迈步走到门边,他也正要跟上,黎双却停下脚步,看向他后说道:“留在守心峰不是好的选择。”
即使喻先手头掌握的消息再多,又兼有前世的记忆傍身,他本质上也还是炼气期的修为。
留下来,便要冒着生命危险。
“我是守心峰的弟子,炼气期高层的修为也绝对拿得出手……还有,我认为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在内门等待一个你们是否平安的消息。”喻先拿出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黎双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直到喻先的情绪逐渐陷入忐忑之中,黎双开了口:“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大家应当聚集到了广场上?”
见喻先点头,黎双又道:“还记得那条你去内门时常走的路吗?等等你带着一部分修为较低的弟子躲到那边去。”
黎双领着喻先,一路快步走到小谢待着的那棵树下。
他仰头一望,果然人已经消失不见,多半是和剑阵起了冲突,被它“赶”了出去。
就在黎双不做任何希望地转身、准备立刻赶到广场去时,一道临时赶工、粗制滥造的留音符慢悠悠贴上了黎双的脚踝。
他倏地一怔,将之拾起,听完了其中的内容。
小谢说,他们要在万千灵剑之中找到作为剑阵阵眼的那把剑,将它破坏掉,就能改变守心峰现在被禁锢住的状态。
黎双:“……”
问题是,他们这里没有剑阵师!
没有!
*
外门弟子平日在守心峰上的能有接近千人。
和喻先一道赶到广场的黎双乍一看过去,在这里的人数只有四五百左右,当即心头一沉,说不出话。
投放进来的妖兽是筑基期的,金丹期只有一头,还是初期,但这也足够让守心峰上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修为大多只有炼气期的外门弟子们喝一壶了。
人群之中,黎双一眼就看到了屈玉。
屈玉的修为摆在那里,生死关头也没有人在意倒霉不倒霉的了,拼了命地往他这里躲。
修为只有炼气期一两层的弟子被护在了最中间,修为最高的人站在最外面“包住”他们。
广场上一层层法阵被构建起来、被击溃、再被构建……
看着颇有架势和章法,可黎双知道,这样做注定是会撑不下去的。
那于守心峰上肆虐的火是灵火,维系自身的燃烧需要消耗灵力,在守心峰现在完全封闭的情况下,火焰每吞噬掉一分灵力,可供外门弟子们调度的灵力就又少上一分——他们还不到能够与灵脉直接沟通的水平。
再者,火焰本身也是威胁。
黎双拍了一下喻先。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将更多细节同喻先交代过了,现在喻先要做的就是主动请缨,一切照着他说的来办就好。
“放心。”喻先看到这幅阵势,也被触动到了似的,面上抽动,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却没能笑得出来。
喻先:“……”
他深呼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去找了筑基期的弟子管事,说他有别的办法。
管事应得飞快。
事到如今,既然走哪条路都是死路,那就意味着哪条路都能走。
喻先点了二十来号人,在将要离开之前,视线同黎双有一瞬间的交错。
喻先对着黎双比了口型。
——“不要出事,求你,千万保重”。
黎双不能给出“我一定做到”这样的保证,索性也不做任何回复,只朝着喻先眨了眨眼,便一扭头融入到弟子们之中。
黎双想找屈玉说话,可他才有了要“乱动”以靠近屈玉的意思,就被几只手推搡着又送回到了最中间。
黎双:“……?”
“别乱动哇,小少爷。”
“师弟,你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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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里面就好。”
三三两两零散的言论传入耳中,黎双这才恍然。
——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人”,黎双可以算是他们之中最需要保护的人。
“我……”黎双想为自己辩解,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是现在的情况的确相当特殊。
筑基期修者附着那样多灵力的一击,连金丹期妖兽的皮肉也无法穿透。
谁都是无能为力的,只是支撑的时间有长有短罢了。
黎双闭了嘴。
其实没有过去多久,但空气有了显著的“升温”。
灼热的火焰烧过高矮不平的一座座房屋,烧过灵药药田、烧过那一片黎双最爱停驻的湖泊,烧过黎双最熟悉的杂务堂,终于带着无边的汹涌之势向着他们奔来了。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人支撑不住倒下,中间站着的人把这些人带到安全的角落,自觉承担了治疗的角色。
黎双只管负责往自己的储物袋掏东西。
他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灵石和伤药,足够在场的人用个一年半载的。
可无论是怎样的灵丹妙药,施展起来也需要时间。
将伤口和灵力强行“补充好”,便把人又推出去战斗,这样透支人类极限的行为俨然也是不可取的。
黎双仰起头,天空中不再有昨夜那样的星星了,有的只是一柄柄散发着虚泛白光的飞剑,数量多到了可怖的程度,用千千万万来形容毫不过分。
这其中只有一把指向正确的道路。
可他们没有试错的时间。
黎双的目光掠过一个个红得发亮的标签,最后还是停在了他见过不知道有多少遍的【幸运E】上。
一个微弱的想法悄悄挤进黎双心间。
他靠着“屈玉反买”,在短时间内一点点地摸清了那一片区域的剑阵中有异常的地方。
现在他们的确没有试错的时间,但如果……如果能将【幸运E】变成【幸运S】呢?
一个常年游戏吃满大保底的人,又凭什么不能一发就抽中想要的角色呢?
火焰还没有蔓延到他们跟前,光是席卷着扑到脸上的气流就几乎要将他们的皮肉灼伤。
原本有序的阵型正在逐渐崩溃,所有人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无暇顾及其他。
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本来被护在最中间的人,悄然走到了最边缘的角落里。
“师兄。”黎双轻声唤道,他知道屈玉现在或许无暇去听,径直说道,“不论如何,我们这段时日的努力绝没有白费,被喻先带走的那些年纪小、修为低的弟子,他们全部都能活下来。”
屈玉微微点头:“我知道的。”
只是,黎双似乎忘了,他自己也在“年纪小、修为低”的行列之中。
“现在,我还有一个请求。”黎双说着,为屈玉解释了必须找到那把“阵眼”的现状。
“我肯定是愿意去的,可是你知道……”屈玉忍不住要分神同黎双说话。
一块断裂的木片照着屈玉的头部横空砸来,屈玉下意识侧身一躲,却还是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显眼无比的血痕。
屈玉一下失了力气,摔坐到了地上。
四肢百骸传来的疲惫感和因为过于专注而忽视的痛楚在短短的几息间疯狂上涌,快要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尽管屈玉在竭力操控着身体重新“站起来”,却半天做不出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黎双也坐了下来。
他的双手堪称平稳无比地拿出那根进度条,犹如感应到了进度条的存在似的,【幸运E】标签在这时居然加载出了两端的数字。
左边,是当前所处的位置,幸运-100;右边,则是幸运100。
中间还有数个档位不提。
抱有侥幸心理是不对的,但在见到这至关重要的一步顺利至此时,黎双整个人还是骤然放松下来。
他倾身过去,伸手扯住那方块形状的光标,顿了一瞬后不再多想,往右坚决地一拖到底!
屈玉不知道黎双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但他有一种相当玄妙的感觉。
一阵轻柔的力道拂过他的头顶。
冥冥之中,他的一部分仿佛被人改变了。
“师兄,随便抓起你身前的一把剑试试看呢?”黎双试着怂恿道。
只这样一开口,黎双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不由低头清了清嗓子。
屈玉仍然有些许恍惚。
他面上那道伤口还在不住往外渗血,头顶也一样有在流血的地方,叫他的视线被遮挡住了大半,只得朦朦胧胧地看向他最为熟悉的一道身影,目光却始终难以聚焦。
屈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啊,原来他的状态也不太好了。
那不如为黎师弟再做一件事。
这样的想法近乎本能地出现,屈玉伸手,抓住了一把离他最近的剑。
剑身嗡鸣,开始剧烈挣扎,白光大盛,亮到有那么一瞬间,屈玉终于能看见黎双此时的模样。
那张堪称如同顶级书画般线条流畅的面庞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可黎双还是那副看所有人都尤为平和、带点笑意的眼神,让人见则心安。
许是冲天的火光不住跃动,将他原本浅棕色的眼眸细细勾勒成了金色,给人一种虽然温暖、却又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感。
“师兄。”黎双喊道,不由痛快地笑起来,拖着那副仍是嘶哑的语调。
“——去成为你想成为的英雄吧。”
屈玉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下意识用上了所有的灵力将手中的剑粉碎。
下一刻,整个守心峰上的一切为之凝滞,严丝合缝、隔绝掉所有生路的屏障裂出一条缝隙,而后随着裂隙的扩大逐步崩解。
暗沉如血的阴影被刺穿,这一方虚假的天穹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周遭混沌的景象在一寸寸地崩解。
天光破晓,坚守到此刻的外门弟子们终于得以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