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女主成长实录》
2. 第二章
曾有一位名叫爱德华·墨菲的美国空军工程师说过:凡事只要有可能出错,那就一定会出错。
又或者换成另一种更熟悉的说法:怕什么就来什么。
“你就是今天要搬入宿舍的转校生吗?”
“……是的。”
要在人群中辨认出一个氪金卡牌角色并不难——即使在游戏的世界,也很少有人会拥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和淡紫色的眼睛,更别提那和莱瓦汀同级别的美貌了。他们就像是《模拟人生》里单独打了美化mod的人物模型,几乎是“鹤立鸡群”这一成语的具象化。
“我是莫洛斯,这栋楼的宿舍长,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对方微微颔首,“需要我带你过去吗?我可以帮忙提行李。”
莫洛斯是游戏初始十连必出的五星角色,和莱瓦汀一样都是初始小队的成员。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官方暗推的CP——战斗定位上,莱瓦汀是主C,莫洛斯是副C。元素上,莱瓦汀是火,莫洛斯是冰。颜色上,他们更是经典的红蓝配。
按照设定,莫洛斯是家境富裕的贵公子,父母早亡,但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他本人对于金融投资也颇为娴熟,游戏里的夏日活动基本都是在他名下的海景别墅度过的。
所以这样的有钱人究竟为什么要住学生宿舍啊……
“不用了。”她必须很努力才能遏制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医生说我最近需要多进行一些锻炼,比如扛着行李箱爬爬楼梯什么的……”
“这里有电梯。”
“……”啊哈,不愧是游戏的世界。
可能是出于需要在家具上设计氪金点的缘故,学生宿舍的房间相当宽敞,且每一间都配有独立的卫浴。
她先是用湿抹布将书柜、桌椅和窗台都擦拭了一遍,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按照季节分类,随后依次放进衣橱,铺好床单,换上被套和枕套——也许可以找时间在网上订一套和床上用品色系相同的窗帘,考虑到未来两年她都要住在这里,把房间布置得更生活化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在她沉思之际,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伍明诗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老实说,光是那个来电显示就让人不太想接电话,不过人在屋檐下,考虑到对方还在给她出学费和生活费,在她有能力独立生活并将这些年的抚养费还清之前,她最好还是表现得懂得感恩一点。
她按下了通话键:“喂?”
“我听柏德温说,你没有住进我为你准备的公寓。”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然而伍明诗足够了解他,知道这种温和不过是包裹在命令之外的糖衣,“我特意挑选了能看到海上日出的地段,但也许不太合你的心意?如果你想住得离学校更近一点……”
“不用了。”伍明诗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对方的那次失态之后,她就有点摸不清该用什么方式和他交流了,“很感谢您为我安排的一切,安瑟叔叔,但我已经申请了住校。”
“噢,宝宝……”他叹息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我没有生气。”只是想从你身边逃走。
“无论如何,那间公寓会一直为你留着,你随时都可以住过去。”他说,“在新学校的生活开心吗?”
“还好。”
“我知道你很快就会适应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我独自生活,我很想念你……偶尔也回家探望一下我这个可怜的孤寡老人,好吗?”
闻言,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在沉默中挂掉了电话。
可怜的孤寡老人……真是恬不知耻啊,明明才三十岁出头。
被他这么一打断,伍明诗忽然失去了继续收拾房间的心情。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间后,她就把电脑组装起来,打算玩一会儿游戏,顺便挑战最高难度下的无伤击败BOSS成就奖杯——反正今天是周五,后面有的是时间收拾。
人一旦精神力集中,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好几个小时过去,伍明诗才终于从无伤挑战失败的红温状态中脱离出来。不过阻止她的并非是迟来的理智,而是陡然定格的电脑屏幕。
午夜十二点到了。
进入黑蚀时间后,除了主角团所持有的特殊装置,普通的科技物件在此期间是无法使用的——这也意味着她现在不仅打不了游戏,还洗不了澡。
伍明诗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离开键盘,放任自己瘫倒在椅背上。
这么一想,她甚至连晚饭也忘记吃了。这个时间点没有外卖,一楼的公共厨房也无法使用,柜子里倒是有几袋泡面,可她连公共活动区的净水机都用不了。
距离黑蚀时间结束还有三个小时,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先睡一觉的时候,房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长叹,朦胧而绵长,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仔细分辨的话,里面还掺杂着一点轻微的,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这点动静还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但现在是黑蚀时间,此刻能够在外肆意游走的存在,绝非善类。
是狂猎吗……?
片刻过后,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叹息,这一次很轻易就能辨认出那是人类的步伐。
伍明诗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打开一点门,透过门缝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然而刚刚门锁打开,她就对上了莱瓦汀充满警惕的目光。
“诶——”对方懵了几秒,“伍明诗同学?”
她故作镇定地回答:“这一层是女生寝室,莱瓦汀同学。”
“抱、抱歉……”话音未落,莱瓦汀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伍明诗同学,你一直都可以在黑蚀时间里活动吗?”
照理说,她现在应该表现出迷茫无措的模样,因为现阶段的她不可能知道黑蚀时间是什么,可是看到莱瓦汀脸上和颈侧的淤伤,以及作战服下隐隐扩散的血渍……眼下把精力浪费在演戏上或许不是一个好选择。
伍明诗点了点头。
“那么你……”他迟疑了一下,“你有觉醒什么……特殊的力量吗?”
除了心锚之外,偶尔也会出现无能力的普通人未能在黑蚀时间顺利结晶化的情况。
这通常是因为这些人的日常活动范围距离蚀痕太近,不知不觉就沾染了受污的能量。他们不仅无法像心锚一样利用伴生灵的力量保护自己,还有可能导致狂猎从蚀痕内离开,因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会让狂猎产生狩猎的欲望。
“没有。”这是实话——自从第一次进入黑蚀时间后,伍明诗曾不止一次感受到某种汹涌的情绪洪流在胸口翻腾,仿佛渴望着从那里破壳而出……但每一次都被她压了回去。
坦诚说,感觉不是很好,像是在强行忍住一个呼之欲出的喷嚏。
为了减少这种情况,伍明诗一直努力保持着较为平和的心态,远离一切会让她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事物,比如说她那位麻烦的假养父,又比如说眼前这位红发元气奶狗体育生。
“这样啊……”莱瓦汀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明,让人分辨不出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朝她露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抱歉,情况紧急,我一时无法向你解释清楚。简而言之,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请随我来,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用疏散宿舍里的其他人吗?”
“没关系,狂猎不会对结晶化后的人类感兴趣,它们只会攻击有生命的个体。”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些难为情地冲了她笑了一下,“失礼了。”
说罢,莱瓦汀抓住了她的手,一边拉着她往楼上跑去,一边用通讯装置知会队友。
对方的掌心湿漉漉的,给人以温热黏腻的感觉。
起初,伍明诗还以为那是他的汗水,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从他手臂上流淌下来的血……毫无疑问,他伤得不轻。
抵达楼顶后,莱瓦汀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拿出天台铁门的钥匙,未干涸的血迹让钥匙在他手里不停地打滑,这让他开锁的动作显得钝涩而笨拙。
她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我的同伴里有擅长治疗的心锚——啊!抱歉,你应该不知道‘心锚’是什么。”他有点吃力地拧开门把手,“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了,在此之前,我会保护好你的。”
伍明诗看着他袖口淌下的血滴:“我觉得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比较重要。”
听到她的话,莱瓦汀苦涩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月光,又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显然,他的情况很糟糕。
即使知道他是主线的核心人物,不可能真的送命,她依然有种胃部紧缩的感觉,仿佛一杯隔夜的冷咖啡沿着喉咙流进了胃袋。
然而除了“拔完牙后别吐口水”和使用创可贴之外,她对于如何处理出血性伤口可谓是一无所知,搀扶他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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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伍明诗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莱瓦汀满含歉意地说道,“真的很抱歉,狂猎通常不会在蚀痕外活动,但这一次情况有些特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仅是莱瓦汀,就连尚未觉醒能力的她都感受到了四周骤降的温度和逐渐浑浊的空气——下一秒,月光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阴影则愈发深邃,整个世界像是被过曝了一样,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真实感。
“怎么会……干扰信号失效了吗……”莱瓦汀吃力地站了起来,“请躲到我身后,伍明诗同学……”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阴影中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黑色雾气——雾很淡,但并未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形成了一道气态的、半透明的影子。影子脸上长着白色的骨质面具,能依稀看出眼睛和鼻梁的轮廓,唯独缺少了嘴,可明明没有嘴,周围却回荡着它轻柔而低沉的叹息。
与那虚无缥缈的身躯形成对比的,是它手中沉重而厚实的黑色巨剑。
“苏尔特尔①!”
炽热的橙红色烈焰自阴影中升腾而起,显现出远古神话中火焰巨人的姿态。火焰燃烧时的热浪一阵阵地向四周扩散,驱散了黑雾带来的冰冷。
可就在她被热气蒸得面颊发烫的时候,莱瓦汀的脸庞却变得更加惨白了。
伴生灵是心锚精神力量的具象,也因为如此,直接驱使伴生灵与怪物展开战斗是一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心锚会选择将伴生灵的力量注入兵装,然后用被附魔的兵装进行战斗——在游戏里,角色的兵装攻击即是普攻,只有在用小技能或是大招时才会召唤伴生灵。
黑色的幽灵挥动了一下巨剑,尽管莱瓦汀及时让伴生灵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剑气却如锋刃般直接斩断了火焰巨人的右臂,火光弥散在空气中,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
她听见莱瓦汀隐忍的闷哼——虽然伴生灵受到的伤害不会直接体现在心锚身上,但心锚会感受到同样的疼痛。
“莫洛斯,海吉娅……你们还要多久才能……”他嘶哑地喃喃道,“啊,通讯……该死,偏偏是这种时候……”
下一秒,幽灵的巨剑斩断了苏尔特尔的左臂。
莱瓦汀不受控制地半跪下来,痛苦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就好像要堵住什么看不见的伤口,就好像那里在流血。
见到这一幕,伍明诗感觉耳边嗡鸣作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胸口剧烈的心跳声——急促、沉重,犹如奔走的马蹄。
「呼唤我吧……」
不——她已经暗自发誓要作为普通人度过平静的一生,一旦她说出那个名字,这样的生活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她不想和这个可恶的游戏永远捆绑在一起,不想把自己的余生浪费在见证别人的故事上……也许莱瓦汀的队友马上就会赶到了,海吉娅是游戏前期很好用的奶妈,她会照顾好莱瓦汀的……退一万步说,莱瓦汀可是主线的重要角色啊,世界的意志怎么可能允许他死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她看见幽灵的右手刺穿了莱瓦汀的胸口——它的手是气态的,若隐若现的,那个从胸口贯穿到后背的空洞却是真实的,并且鲜血淋漓。
它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将莱瓦汀从地上拖了起来,鲜血沿着他悬空的双脚向下滴落,很快就在地上汇成了一滩血泊。
这骇人的景象夺走了她的声音,她甚至无法发出尖叫。
「呼唤我吧……」
莱瓦汀是主线的重要角色……可他流了好多血……除非剧情需要,否则他是不会死的……可他流了好多血……海吉娅会治好他的……可他流了好多血……红色的液体沿着地板的纹路向四周延伸,像是一张鲜红的蛛网……好多血……好多血……
该死——你真的还要这样自我欺骗下去吗?他的胸口被贯穿了,难道你没看到那个血淋淋的空洞吗?!他要死了!死在你眼前!
你本来可以救他的!就因为你忘不了你那该死的普通人的生活,忘不了你那单机天龙人的自尊心,所以你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血流干!看着他死在那里!
“对不起……”莱瓦汀的声音愈来愈轻,近乎淹没在怪物的叹息中,“没能……保护好你……”
刹那间,世界陷入了寂静。
她终究还是向自己的内心屈服了。
“……降临吧,泰兰特③。”
3. 第三章
在游戏中,玩家虽然也是心锚,但并不需要亲自上场战斗,更多是在场外进行支援。
玩家所持有的伴生灵名为“万福玛利亚”,其技能“神圣赐福”可以为场上的所有成员提供治疗,“圣母福音”可以驱散己方一名成员的负面效果,“仁慈之环”可以削弱敌人的防御……
然而,无论“万福玛利亚”拥有什么能力,都与她眼前的伴生灵无关。
不同于伍明诗记忆中金色长发,神情慈悲,闪耀着母性光辉的圣洁女性,“泰兰特”是一具由暗影凝聚而成的巨型盔甲。它的面部为头盔所覆盖,脑袋两侧长有形似恶魔的锐利犄角,本该露出双眼的部位却燃烧着蓝色的火光。随风飘扬的黑色斗篷为它增添了一丝权力的色彩,让它看着更像是富有威严的上位者,而非单纯靠蓝焰驱动的空洞之物。
伴生灵是心锚意志的延伸,在泰兰特出现的瞬间,伍明诗就掌握了它的一切信息。事实上,泰兰特不仅外在与万福玛利亚相距甚远,能力也截然不同。它无法施展群体治疗,无法驱散debuff,也没有护盾和降防……
好在它继承了万福玛利亚的核心能力“奇迹恩典”,可以复活所有在黑蚀时间死亡的队友。
当然,这是一项仅存在于文字设定的能力,在游戏的实际战斗中并不能使用。
从世界观设计的角度并不难理解,官方不想完全割裂战斗关卡和剧情关卡,而手游又不像单机一样可以回档。既然如此,在玩家因为卡关导致团灭后,这些理论上已经死亡的角色为什么还好好地待在玩家的仓库里?还能一次又一次地上场作战?
“奇迹恩典”便是为了解释这一矛盾而诞生的设定。
不过,由于伴生灵本体的改变,这项能力的实际效果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
“伍明诗同学?”莱瓦汀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项圈上系着一条漆黑的金属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此刻正缠绕在她的手上,“这是……什么?”
她言简意赅地回答:“契约。”
与深爱着世人的慈悲之母不同,暴君乃是一切自私、暴戾,独断专行的结合体,想要获得王的恩典,就必须先献上相应的贡品。“王权锁链”是泰兰特使用能力的前置条件,如果不接受契约,成为王的追随者,“奇迹恩典”就无法生效。
在王权锁链的效果下,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莱瓦汀的身体状况。
不知是因为她刚刚唤醒伴生灵,能力尚不完全,还是因为泰兰特的“奇迹恩典”和万福玛利亚确实存在差异。莱瓦汀胸口的血洞虽然已经消失了,但也并非全盛状态,大约只恢复到了半血的程度。
虽然伍明诗觉得有必要和对方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但他们的敌人显然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悠闲。
在怪物——或者说“告死者”,王权锁链使得她和莱瓦汀同步了敌人的信息——再度挥舞那把巨剑时,伍明诗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试图“闪避”的想法,尽管她并不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
然而,就在想法萌生的一瞬间,她手中的锁链忽然发出了蓝色的光芒,令远处的莱瓦汀做出了一个翻滚躲避的动作。
“诶?身体不自觉就……”对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是因为伍明诗同学的关系吗?”
喔噢……感觉好像在玩动作游戏。
由于战斗策划的水平不足,除了极少数靠数值硬逼玩家氪金的粪怪,《黑蚀战记》里并没有什么能让伍明诗留下深刻印象的敌人,莱瓦汀能同步给她的情报也相当有限。
对于回合制游戏而言,没有信息优势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无法根据BOSS的机制提前准备好应对策略。
可如果是动作游戏的话,这种劣势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通过玩家的反应力弥补的——诚然,他们眼下的处境依然与刀尖起舞无异,但至少出现了一线生机。
“我的伴生灵是纯辅助,没有实际作战能力,你我必须合作才有机会打败它。”她尽量挑重点说,“我会接管你身体的控制权,不要有任何反抗,哪怕一秒钟的迟疑都有可能害死你自己。”
闻言,莱瓦汀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彷徨,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锁链隐去了,但她依然能感受到自己与莱瓦汀之间的联系,牢固且稳定。
告死者的武器是巨剑——虽然不能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狂猎,但既然是游戏的世界,敌人的战斗设计就不可能和美术完全脱钩。
从刚才的攻击也能看出,告死者的挥剑动作基本遵循了重剑的使用逻辑,前摇很长,需要借助惯性,这就给了她充足的反应时间。
刚才的翻滚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但莱瓦汀还是没能完全躲开对方的剑刃,受了一点轻伤,说明角色闪避时是没有无敌帧的,必须让莱瓦汀切切实实地躲开敌人的攻击范围才行。
她让莱瓦汀收回了苏尔特尔,继续使用附魔后的兵装进行战斗——在莱瓦汀并非满状态的情况下,直接使用伴生灵作战实在太浪费精力了。
这虽然是游戏的世界,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游戏,莱瓦汀的体力和注意力会逐渐下滑,他受伤的部位也会持续流血,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莱瓦汀的兵装是一把燃烧着火焰的长剑。
撇去“莱瓦汀的武器是莱瓦汀”这个古怪的笑点,告死者的巨剑比火焰长剑更长,这也意味着长剑原本的距离优势消失了,但攻速不如短剑轻快的弱点还在。
唯一能够弥补武器劣势的,是玩家的技术。
好吧,可能还有道具、队友和属性克制什么的……但这不是没有选择嘛_(:з」∠)_
伍明诗做了一个深呼吸,冷空气流入肺腑的感觉让她渐渐镇定下来。尽管“支撑到莱瓦汀的队友来援救”无疑是最保险的选择,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有机会打败眼前这只神秘的怪物。
不出意料,告死者的第四次攻击和之前并无区别,外加它是单手使剑,只要找准角度,完全可以在极近的距离下躲开攻击。
她操纵莱瓦汀向告死者的侧后方躲避,随即顺势挥剑,炽热的剑锋直接将告死者的腰部切开了将近一半,火焰长剑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灼烧着什么。
尽管黑雾很快就重新凝聚,将断裂的身躯修复如初,但伍明诗可以肯定,他们刚才对敌人造成的伤害是有效的。
不知为何,这一认知让她感到很兴奋,就好像在不查攻略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了打败BOSS的诀窍。她感觉血液在发烫,心跳也快得吓人。泰兰特的斗篷在她身后随风摆动,蓝色的火焰在斗篷的尾部熊熊燃烧,好似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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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的旗帜。
她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害怕,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经历过四次攻击后,伍明诗对于它的攻击模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首先,告死者并不擅长闪躲——至少在这一阶段不擅长,它会小幅度地改变位置和方向,但只是为了让目标处于自己的攻击范围内,而不是为了躲避攻击。
其次,它的攻击模式很简单,只有“向上拔剑”和“向下挥剑”两个阶段,甚至没有横向的劈砍,而且攻击匀速,没有快慢刀变化,要预读它的攻击并不难。
最后,莱瓦汀刚才的那一击并没有伤到它的头部,它的面具上却出现了裂痕,也就是说,这个告死者全身上下看似最实体化、最坚固的部位,大概率是它的弱点。
像是一个经典的新手教程怪——负责教会你如何判断攻击的方向,如何躲闪,如何寻找怪物的弱点。
“莱瓦汀。”伍明诗说,“我可以复活你。”
“看来我得去干点什么危险的事情了。”莱瓦汀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嘶哑,但语调依旧轻快,“放手去做吧,伍明诗同学,我相信你。”
虽然她并不期待和游戏的主要人物建立什么深厚的情谊,但此时此刻,对方毫无保留的信赖还是让她的胸口感到一阵熨帖。
“血战敕令。”
这是泰兰特的技能之一,可以让契约者的攻击、爆伤和速度得以提升。其中,攻击和爆伤的增幅会随着契约者血量的减少而逐级增加。现在莱瓦汀的血量在一半以下,仍高于三分之一,所以提升效果大约只有10%。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需要的只有速度。
她让莱瓦汀做了一个假动作——任何一个熟悉动作类游戏的玩家都知道,有时引诱BOSS率先攻击自己也是一种占据主动权的方法。
告死者如她预料中那般改变了朝向,当巨剑的锋刃落下时,她几乎能感受到气流如何从汗毛上吹过,夹杂着金属冰冷的气味……不知不觉中,她与莱瓦汀的感官联系似乎有点过于深入了,但那种与危险擦肩而过的刺激感让她的心跳快如鼓点,浑身血液发烫,完全分不出心思去顾及别的事情。
她操纵莱瓦汀做了一个翻滚的动作,这一次不是朝敌人攻击的反方向,而是顺着攻击的轨迹躲避。由于巨剑的惯性,在剑锋落地后,告死者的身体会微微向左边倾斜,外加血战敕令的速度加持,此时莱瓦汀刚好来到了告死者的正后方。
他一剑斩断了敌人持剑的右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然而到了这一步还不够,告死者的体型太过高大,即使莱瓦汀手持长剑,也无法直接从后脑一剑捅穿敌人的脑袋,或是斩下它的头颅。趁着告死者急于修复手臂的间隙,莱瓦汀再度举起了剑,将告死者拦腰砍断。
假如告死者最近需要减肥的话,那它应该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帮它找到了最快捷的减重方式。
告死者的上半截身体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尽管外在看起来像是一团浓雾,但当它跌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时,依然掀起了一阵尘埃。
正当黑雾试图将断成两半的身躯重新衔接起来的时候,莱瓦汀——不,应该说是她走到了告死者面前。
“不过如此。”她喃喃道,用莱瓦汀的声音,然后一脚踩碎了面具。
4.第四章
在控制解除的一瞬间,莱瓦汀因为脱力而倒在了地上。
她立刻赶了过去:“你还好吗?”
“没事,我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对方长长地舒了口气,“所以……我们成功了,对吗?我们确实打败它了。”
伍明诗看了一眼告死者消失的地方:“除非它还有二阶段,不过目前看不到这样的迹象。”
“居然这么轻易就……真是不可思议。”莱瓦汀喃喃道,“那具燃烧着明蓝火焰的黑色盔甲就是伍明诗同学的伴生灵吗?”
“它叫泰兰特。”
“泰兰特,好威风的名字啊。”他吃吃地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证其他心锚觉醒能力的瞬间,莫名有点激动呢……啊,不好意思,伍明诗同学,能稍微拉我一把吗?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伍明诗本来也没打算放任一个身上有伤的人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然而,就在她走过去拉住莱瓦汀的手时,对方的表情忽然顿住了。
“好温暖……”话音刚落,莱瓦汀的脸便倏忽一红,“不、不是的,我……我没有要故意甜言蜜语的意思,这只是客观的表述……请相信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我知道。”
泰兰特虽然不像万福玛利亚一样拥有治疗队友的能力,但也不乏曲线救国的方法,比如利用王权锁链的被动效果。
当她与契约者发生肢体接触时,会赋予对方名为“血勋”的BUFF,根据契约者先前杀敌的难度和数量,可以得到相应的能力加成,缓解战斗带来的痛苦,甚至获得某种愉悦的体验——毕竟,“血勋”的本质目的是为了鼓励部下去战场上为王猎杀更多的敌人。
此刻她与莱瓦汀正握着彼此的手,莱瓦汀的体质和自愈能力都得到了提升,失血过多带来的体温下降,肌肉使用过度的酸胀感,以及伤口本身的疼痛则有所缓解,客观上也算是达成了治疗的效果。
然而,她并不打算告知对方详情——虽然觉醒了伴生灵,但伍明诗还没有下定决心参与到主线剧情中,在此之前,她不想对外透露太多自己的能力。莱瓦汀的队友虽然来迟了,但总会赶过来的,到时候让海吉娅接手莱瓦汀的治疗就行了。
“话说回来……”她一边拉他起来,一边岔开了话题,“我们跑到天台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好像也没起到什么抵挡敌人的效果。”
闻言,莱瓦汀不由得苦笑一声:“这栋楼里安装了一种特殊的干扰装置,可以散发出让狂猎感到不适的仿生物电波。天台的四周没有墙壁阻隔,所以干扰效果也是最好的,我本来以为这里会很安全,结果……实在抱歉。”
伍明诗回忆了一下:“可能是坏了吧,周三晚上下了一场雷暴雨。”
“也许吧……得让莫洛斯向总部申请一下设备检修才行。”莱瓦汀从花坛里捡起了一枚破损的耳机,大概是在战斗中途被打落的,“坏得真彻底啊……看来只能祈祷他们尽快赶来了。”
直到此时,莱瓦汀才恍然意识到他还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我……”对方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些许红晕,“不知道为什么,像这样握着手的时候,感觉……很好。”说到这里时,他又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想吗?”
看来血勋的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强烈,幸好他们目前身体接触的面积并不多。
伍明诗避开了他的目光:“可能只是吊桥效应。”
“是吗……”莱瓦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在不久前,那里还箍着一条项圈,“话说,伍明诗同学是今天才觉醒伴生灵的,所以……我是你的第一个契约者,对吗?”
呃,这种氛围可不太妙……
伍明诗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对了,你之前说‘狂猎通常不会在蚀痕外活动,但这一次情况有些特别’,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对方轻轻叹息一声,“伍明诗同学知道‘黑蚀时间’,对吧?”
“午夜二十四点到零点之间隐藏的三个小时。”
“没错。”他点了点头,“关于这种现象出现的缘由,官方暂时还没有定论,但在此期间,会随机出现一些黑色的空间裂缝,我们称之为‘蚀痕’……”
莱瓦汀讲述的内容她基本都知道。“蚀痕”基本可以视作游戏副本的入口,里面有许多自由活动的怪物,名为“狂猎”。
随着时间的流逝,蚀痕会逐步扩大,最终演变为“死眠之门”。死眠之门会消除一定范围内的人体结晶化现象,让普通人也陷入黑蚀时间,而狂猎则会蜂拥而出,将周围所有散发出生命力的个体拖入门中。
“虽然不同的蚀痕内部会显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但有一点是固定的——蚀痕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的狂猎都有自己的首领,通常被称作‘领主’,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呃……”
话音未落,莱瓦汀突然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脸上的血色也肉眼可见地褪去了。
她不禁吓了一跳:“你……你真的还好吗?”
“没什么,只是……”对方安抚地冲她笑了笑,“伤口莫名又痛起来了,可能是肾上腺素分泌的时间过去了吧……”
血勋的效果结束了,她意识到。
看着他微笑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伍明诗心里犹豫不决……不管怎么说,莱瓦汀刚才好歹也帮助了她。虽然是她在背后操作,但实际承受危险和伤痛的人一直是他。在海吉娅赶来之前,她至少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思忖片刻后,她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这样会好一点吗?”
莱瓦汀微微一怔:“诶?啊……好多了……”他将手心翻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所以这也是泰兰特的能力吗?能让人产生幸福的感觉,和名字很不一样的能力呢。”
她含糊其辞道:“没那么神奇,感觉和止痛药差不多吧。”
“是吗?”他的脸颊恢复了一丝红润,“我也服用过止痛药,但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
最好还是别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了:“你刚刚说到蚀痕内部的四个区域各自驻守着一个BOSS——我是说领主,然后呢?”
莱瓦汀愣了一下:“抱歉,今天好像总是走神……我们已经打败了其中三名,但在攻克最后的西区领主时遇到了麻烦。西区领主在受到一定伤害后,会召唤出一个分身,也就是刚才的告死者。告死者和领主本体有着同样的力量,而且会和领主配合攻击,但在杀死告死者之前,领主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说着,他不自觉地用两只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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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做未免有性骚扰的嫌疑,但她知道这是莱瓦汀无意识的行为。血勋的效果会随着肌肤接触面积的扩大变得更加明显,就好像同样的水温下,沐足和泡澡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这个分区的危险评级只有D级,很少会出现蚀痕,即使出现了危险性也不会很高,所以我们小队只有三个人。”对方继续解释道,“在失败了几次之后,莫洛斯想试着把告死者拉出西区,看看能不能让‘分身消失前本体不会受伤’的情况失效,结果告死者离开西区后就失去了控制,开始在其他分区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甚至跑出了蚀痕。”
“所以你的同伴派你先出来拦截告死者?”
“是的。”莱瓦汀答道,“不同于领主,普通狂猎是会不断再生的。多亏莫洛斯和海吉娅帮忙拖住了敌人,我才能及时追上告死者的脚步。”
原来他们在蚀痕里吗?难怪拖了这么久……
“距离蚀痕成熟还有多少时间?”
“快了。”对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如果这周结束前还解决不了的话,就只能向总部申请支援了。”
不出意外的话,“召唤告死者”应该是BOSS进入二阶段后触发的机制。一般情况下,游戏制作组为了简化开发,分身和本体通常会共用一个模型,动作和机制也会沿用本体。
也就是说,刚才与告死者战斗时得到的情报,应该也能套用在西区领主身上……
“伍明诗同学。”莱瓦汀忽然开口,“其实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你转学来之前。”
“呃……有吗?”
“忘记了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也只见过那一面。”他笑了笑,“当时我们在一家超市的收银台前排队,我刚好排在你前面。最后结账的时候,我手里的钱还差一点,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而你出于好心,给了我一张折扣券。”
太好了!只是萍水相逢,既不是什么相别多年的青梅竹马,也不是什么前世的恋人,听起来非常安全。
“对了,那时伍明诗同学好像是跟男朋友一起的呢。”对方不经意地问道,“他没有和你一起转学过来吗?”
“已经是前男友了。”
虽然是用短信分手的……不过他们最初交往时就约好了,只做两个月的恋人,最后却谈了整整一个学期,早就超过了原本约定的时间。即使安瑟没有强制她转学,这段恋情也早就应该结束了,想来托斯卡纳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这样啊……”莱瓦汀低声道,“那个……伍明诗同学……”
“嗯?”
“你因为我而觉醒了伴生灵,而我成为了你的第一个契约者……”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命运做出了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意味着——”
“咳咳……”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发现莫洛斯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梳着粉色双马尾的小姑娘,无疑是海吉娅。
“我们应该没有打扰到什么吧?”莫洛斯打趣道。
“小莱好过分!”海吉娅则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我和小莫怕你有危险,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你却在这里握着可爱的女孩子的手,简直好得不得了。我以后再也不要担心你了!”
5.第五章
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之后,莱瓦汀向她介绍道:“这位是莫洛斯……”
“不用替我介绍。”莫洛斯打断了他,“我们今天下午才见过一面,没错吧?伍明诗同学?”
“莫洛斯同学是这栋楼的宿舍长,负责登记我的住校申请,并且给了我钥匙。”
“原来是这样。”他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位是——”
“我是海吉娅!”
连续两次被打断的经历让莱瓦汀深深地叹了口气:“是的,海吉娅的‘赛拉佩亚①’是队伍里唯一拥有治疗能力的伴生灵,莫洛斯的伴生灵‘丝涅古卡②’则可以使用寒冰的力量攻击。至于伍明诗同学……”
伍明诗当然清楚B4-β小队成员的能力,他们三个都是游戏免费赠送的角色,也是大多数玩家早期都会用到的角色。
莱瓦汀是游戏的看板郎,通过新手教学关卡后自动获得,火焰属性的单体主C定位,高攻脆皮,功能简单,易于上手。
海吉娅是登录七日签到赠送的角色,风系奶妈,大招是连续三回合恢复全队血量,每回合的奶量偏低,但大招可以叠加,很适合长线作战,也弥补了玩家治疗技能CD过长的问题,方便玩家在无限副本拿满保底。
莫洛斯则是游戏开头免费十连必出的角色,也是三人之中唯一的五星,寒冰属性的群伤副C,带护盾和控制,零命格是一个可怜的刮痧师傅,满命格则直接化身三体人,可以踢掉莱瓦汀自己输出,充分说明了《黑蚀战记》的数值策划是一群怎样的脑瘫。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莫洛斯究竟是刮痧师傅还是三体人,但目前看来,莱瓦汀仍是队伍中的主力输出,否则就不会让他负责拦截告死者了。
“说到伴生灵的能力……”莫洛斯说,“伍明诗同学,莱瓦汀刚才说你通过和他签订契约,可以操纵他的身体进行战斗,这一过程除了‘控制’之外,你的伴生灵还能提供其他方面的帮助吗?”
“我可以赋予契约者能力上的提升,主要和速度、攻击力有关,不过必须达成一些前置条件。”当然还有别的,但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能力全盘托出,“另外,我虽然没有直接治疗的能力,但可以通过和契约者的肢体接触暂时缓解对方的疼痛,刚刚和莱瓦汀同学握着手也是这个原因。”
“你能够同时与多名心锚签订契约吗?还是一次只能选定一人?”
“可以,但数量是有限的。”类似游戏里的COST,不过应该会随着她能力的成长而逐步解锁,“这种契约是长期的,所以不存在次数限制。如果想解除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但相比签订契约,解除的过程会稍微复杂一点,需要我和契约者先分开一段时间,削弱契约的联系,最后双方都怀着强烈且坚定的意愿想要分开,‘王权锁链’就会断裂了。”
“听起来好像离婚啊。”
莱瓦汀满脸通红:“别、别说那么奇怪的话啦,海吉娅……”
“原来如此。”莫洛斯沉思了片刻,“还有别的吗?”
她藏在袖口下的手微微握紧:“暂时没有了……毕竟我才刚刚觉醒伴生灵,能力还不太稳定。”
这无疑是谎言,因为她还没有交代泰兰特的核心能力“奇迹恩典”——只要处于黑蚀时间,且精神能量充足,无论契约者死去多少次,她都可以使之复活——尽管只是服务于游戏性的设定,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确实是如同奇迹一般的能力。
当然了,她瞒着他们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与其他秘密不同的是,莱瓦汀知道她的能力,并且亲身体验过。他很清楚那句“我可以复活你”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梦话。
只要对方现在说出一句“诶?可是伍明诗同学不是复活了我吗?”,这个谎言就会被瞬间戳破。
动动你的小脑瓜,伍明诗,想想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搪塞过去……
“啊……”莱瓦汀忽然打了个哈欠,“不行,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筋疲力竭了……无论是伍明诗同学的伴生灵,还是作战方案什么的,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莫洛斯眯起了眼睛:“这是什么蠢话?后天就是最终期限了,你居然还想拖到明天再说?”
“就算你这么说……现在大家的状态应该都不太好吧?这一次的西区领主是不折不扣的强敌,哪怕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都不一定能够取胜,何况是这种强弩之末的状态呢?”
闻言,莫洛斯眉头紧皱,神色不快,莱瓦汀则保持着一贯的友善笑容,丝毫不在意周围骤降的温度。
他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僵持着,好一会儿过去,莫洛斯才勉强妥协:“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明天上午进行作战会议。伍明诗同学,要获得正式的心锚认证,必须先向总部提交申请。明天我会帮你……”
“我知道影之尖塔的十二位心锚首席中,有两位驻守在这里。”伍明诗问道,“请问这个分区在哪位首席的管辖范围内?”
莫洛斯顿了一下,似乎很意外她会了解这方面的情报:“B4区隶属「寂星」,管理者为安瑟阁下。”
啊哈……虽然她本来也没抱太大期望就是了。
“我在你们的作战服上看到了类似迷你摄像机的东西。”她继续道,“所以是有战斗录像什么的吗?”
“不错,这是影之尖塔提供的特殊影像装置,可以在黑蚀时间运作,会将心锚在蚀痕内部的作战过程完整记录下来。”他回答,“定期向总部上传作战录像,丰富模拟作战的资料库也是心锚的工作之一。”
“说到这个……”莱瓦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设备在刚刚的战斗中坏掉了……”
“我会向总部申请维修的。”莫洛斯瞥了他一眼,“但最好多注意一点,你这个月的装备维修额度已经快到上限了。”
“好……”
“我可以看看之前的录像吗?”伍明诗问道。
听到她的话,莫洛斯的神情有些犹豫:“你才刚刚觉醒能力,确定这么快就要参与正式作战吗?这并非什么简单的事情,甚至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
“我不想成为登记在册的心锚,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伍明诗看着他,“我会帮你们打败西区领主,作为交换,你们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心锚不一定要干这份工作的!”莱瓦汀连忙解释道,“即使影之尖塔记录了你的资料,最终的决定权依然在你手上,没有人能强迫你和狂猎战斗。”
“我不介意和狂猎战斗。”她回答,“但我介意……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出于一些个人原因。”
“这位西区领主绝非什么简单的敌人,告死者只是它召唤出的分身,本体只会比这更强。”莫洛斯的目光中有一丝审视——这当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反应,但看得出来,他对于“替她保守秘密”这个条件并没有那么抗拒,“希望你知道自己究竟承诺了什么。”
老实说,“比告死者更强”这种形容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危机感……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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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明诗还是决定听从亲历者的说法,把它划分在“强敌”的范畴内。
“莱瓦汀之前和我说过,后天只是你们向总部申请支援的最终期限,而不是蚀痕演变为死眠之门的最终期限。”她说,“何况,即使明天我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你们至少也还留有一天的时间,不是吗?”
“明天?!”莱瓦汀大吃一惊,“会不会太仓促了……”
“就定在明天。”她强调道,“但我需要先观看所有和西区领主相关的作战录像。”
“可以。”莫洛斯回答。
“小莫!”海吉娅拉住莫洛斯的袖子,“不行啦!不能因为小伍是新人就这样欺负她!”
小伍……是她的昵称吗?
听起来像是什么家里排名第五的孩子。
“你看起来很冷静——虽然我对你的承诺仍抱有怀疑,但我能看出你并非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狂妄之徒。既然如此,不妨让事实来证明一切吧。”莫洛斯说,“影像装置的视频文件需要用作战会议室的电脑才能播放。伍明诗同学,今晚你是打算先回去休息,还是……”
“今晚就看。”
“明白了,稍后我会去你的房间找你的。”说罢,他看向自己的同伴,“今晚的行动就到此为止。明天会召开作战会议,但具体时间暂不确定,记得保持通讯器信号通畅,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海吉娅的伴生灵可以载人飞行,直接像魔女一样骑着扫帚从天台飞走了。莫洛斯要去会议室准备作战录像,在五楼就和他们分开了,楼梯上只剩下了她和莱瓦汀的脚步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伍明诗同学的房间就在这一层吧?”对方说,“那么……明天见?”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伍明诗叫住了他,“莱瓦汀同学……为什么你刚才没有戳穿我的谎言呢?”
“哦,那个啊……”莱瓦汀眨了眨眼睛,“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她不禁有些无措,“只是有点……出乎意料。”
“伍明诗同学,虽然我还很年轻,但不代表我对这个世界的黑暗一无所知。”他看着她,“你拥有的是真正堪称奇迹的能力,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必然会引起惊涛骇浪……所以我能理解你的顾虑。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上天的馈赠有时也会变成一种负担。”
伍明诗沉默了片刻:“……谢谢。”
“不用那么客气。”他微笑着回答,“反而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互相道别后,伍明诗正打算回房间,这一次却换成莱瓦汀叫住了她。
“伍明诗同学。”他说,“学校的食堂在双休日是不开放的,住在宿舍里的话,一日三餐会不会不太方便呢?我平时也要给弟弟妹妹们做饭。假如你有需要的话,明天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我可以多做一份带给你。”
怎么回事?一个看着明明是元气体育生的家伙,居然还有这种家庭煮夫一般的设定,不要再胡乱堆砌元素了可恶的二次元!
“我……”
咕噜噜——
啊……差点忘了,她还没有吃晚饭呢。
莱瓦汀似乎将其视作一种肯定的答复:“那么,伍明诗同学喜欢蛋卷吗?”
“……还好。”
“荷包蛋和猪排呢?”
“……也还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轻声笑了起来,“明天见,伍明诗同学。”
6.第六章
大约半小时后,莫洛斯敲响了她的房门。
“你需要的资料都准备就绪了。”伍明诗打开门后,他对她说道,“不过在去五楼之前,我想先和你聊一聊,伍明诗同学。”
“楼顶的干扰装置坏了,可能是因为前天的雷暴雨。”
“什——”莫洛斯明显愣了一下,“我知道,莱瓦汀已经告诉我了,明天我会申请检修的。”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走吧。”
莫洛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是没有用的,伍明诗同学……当然,我知道你不想谈论任何与心锚资格认证有关的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不会试图探寻这背后的原因,但有些事情是你必须知道的。”
好吧,看来这场谈话是没法轻易糊弄过去了:“如果你坚持要聊的话,我们可以边走边说,节省一点时间。”
在出发之前,莫洛斯给了她一块巧克力。
“莱瓦汀说你没有吃晚餐,让我给你带点食物。”他解释道,“虽然填饱不了肚子,但总比血糖过低要好。”
“……谢谢。”她确实需要这个。
虽然伍明诗很早就能进入黑蚀时间了,但大多是利用这段时间补眠,以便挤出更多时间学习和玩乐,很少会在外面走动,更别说是认真观察外界的景象了。
黑蚀时间的光照——无论灯光还是自然光,都会偏蓝,从凝固的月光下走过,就像是穿越了一片虚无的海洋。墙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楼梯扶手冰冷的触感,双脚落在木质台阶上嘎吱的声响……这些本该加剧恐怖气氛的事物,此刻竟奇异地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
至少她还活着,伍明诗心想,会动弹,皮肤温热,身体有切实的重量。
“我不会借‘公众安全’之类的理由在道德上绑架你。”莫洛斯开口道,“虽然我选择了这条道路,但更多是出于私人恩怨,与正义、责任之类的高尚精神无关,而莱瓦汀、海吉娅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理由。”
伍明诗沉默了片刻:“我应该说谢谢吗?”
“不,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放松下来,不必对接下来的谈话满怀抗拒。”对方回答,“我刚才用电脑简略地看了一下你的学生档案……”
“‘不必对接下来的谈话满怀抗拒’,然后告诉我你单方面调查了我的资料。”她干巴巴地说道,“真是非常令人信服。”
“……抱歉,职务需要。”莫洛斯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你在之前的学校成绩很好,几乎稳定在年级前十,我想你毕业后应该会选择继续在大学深造?”
“是的。”无论玩什么游戏,只要有考试就一定要拿到好成绩——论国服玩家倔强的一生。
“心锚不仅仅是对极少数拥有特殊才能之人的代称,也是一份工作。既然是工作,就会有相应的保障。”他说,“正式成为心锚后,你将会有一份非常体面的收入,包括基础工资、各项保险和额外津贴,可以在影之尖塔名下的私立医院免费得到最好的医疗服务。此外,心锚认证还能让你在考取大学时获得隐藏加分。”
喔噢,确实是令人心动的条件……如果是前世的话,她可能已经拉着莫洛斯的手大喊“快把offer发我邮箱里”了吧。
然而时过境迁,那些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事物,如今也失去了诱惑力。她知道自己轻易就能过上比这更好的生活,只要她愿意忘却一些不愉快的过去——比如她可能只是自己母亲的替身什么的——然后坐在安瑟的大腿上,甜甜地撒几句娇,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代价只是一生的自由和破碎的自尊心。
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命运到底没有对她那么糟糕,至少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凭自己的成绩也能考上好大学。”伍明诗答道。
听到她的答复,莫洛斯便也不再多言。他毕竟不是什么笨蛋角色,听得出他人的婉言拒绝。
作战会议室位于五楼。打开铁门后,首先看到的是伪装用的普通会议室,需要用特殊磁卡打开那扇看似通往茶水间的小门,才能抵达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房间里只有一块白板、一张红木长桌和几把椅子,还有一台极具太空朋克风格的巨型电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台电脑还有自己的名字,叫作“启示号”。
伍明诗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
“作战录像的操作界面和大多数视频网站并无区别。”莫洛斯为她介绍道,“视频是以日期命名的,同一天的作战录像各有三份,后缀为M的是我,L是莱瓦汀,H是海吉娅。”
“明白。”
接着,莫洛斯稍微迟疑了一下:“你是更希望独处,还是……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待着的话,我也可以留下来……”
“不必了。”伍明诗礼貌地回答,“今晚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
莫洛斯离开后,她稍微松了口气——和莱瓦汀一样,尽管他长得很漂亮,可她并不享受这种陪伴。也不是说她真的讨厌他们(毕竟他们之前没什么交集),更多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警钟。
人非草木,面对一位外貌赏心悦目,性格也不讨嫌的异性,又是在高中校园这样一个充满了青春酸甜滋味的大背景下,很难不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吸引力……而这恰恰就是最危险的部分。
她不可能将自己的感情白白投入到一个注定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身上,她已经过了那个可以不计较得失只要“青春无悔”的年纪。
伍明诗摇了摇头,将思绪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收了回来。她还有正事要做,是时候拿出玩家的专业精神了。
虽然她目前可操作的对象只有莱瓦汀,但莱瓦汀是那种会在战场上直面BOSS的类型——换而言之,他距离BOSS太近了,镜头晃动的幅度也很大,并不适合作为观察BOSS的参考资料。
她需要更全面,更稳定的视角,海吉娅和莫洛斯的作战记录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西区领主”只是一个统称,用于指代所有在蚀痕内部负责统治西区的狂猎领主,而视频的备注则提及了这一次BOSS的本名:斩首公爵·克莱门特。
伍明诗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可能并未在游戏里出场过,也可能是那种游戏早期可以自动战斗过关的BOSS。
从不同日期的战斗录像中可以看出,B4-β小队每次都会从斩首公爵的一阶段开始打起——也就是说,真实世界的蚀痕也遵循了游戏里的一些规则,例如只要脱离BOSS房,BOSS就会刷新重置,恢复到满血状态。
同理,下一次重新进入BOSS房的时候,他们还得再打一遍告死者。
不过好消息是,她发现海吉娅的治疗对于血量和体力恢复都有效,这样不仅无需担心伤口流血会对莱瓦汀造成持续性的伤害,也不用担心莱瓦汀的体力会因为战斗时间过长而耗尽了。
“话说不用一上来就给治疗吧,奶量都溢出了………”
斩首公爵在外形上只比告死者多了一把细剑——不错,斩首公爵使用的是双剑,一把漆黑的金属巨剑,和一把淡紫色的能量细剑。
当本体在场时,告死者的攻击招式显然要比在天台时丰富一点,可能是因为告死者会配合本体进行攻击。在脱离BOSS房之后,告死者就失去了大部分攻击的前置指令,只剩下了最原始的“上挥”和“下劈”。
但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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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情况下的告死者有多强……呃,也就那样吧。分身共斗这种设计对于《黑蚀战记》这种水平的制作组而言显然有点超纲了。
开场,斩首公爵会跳劈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然后进入一段很长的起身动画。以莱瓦汀的攻击速度,这里大概可以偷三刀左右。
斩首公爵有快慢刀,但基本都是“慢快慢”,也就是“巨剑→细剑→巨剑”的顺序。如果只攻击一次,无论巨剑还是细剑都是慢刀。在施展组合攻击的时候,斩首公爵挥舞巨剑时会提前将细剑横置于腹部,由于慢刀攻击的前摇很长,要预判这一点并不难。
“都打第五回了,还没摸清慢刀应该什么时候闪避吗……而且没必要躲这么远吧,输出的时间都浪费在跑路上了……”
召唤分身的动画也很长,这一过程中斩首公爵已经锁血了,但分身是会受到伤害的,可以像之前那样偷摸给几刀再退回安全距离。
和大部分BOSS一样,斩首公爵不吃“冻结”这种控制技能,但伍明诗注意到,它依然会受“低温”这类Debuff的影响。在进入二阶段后,斩首公爵表面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实则只是血量不会减少,可只要吃了低温效果,移速和攻速依旧会减慢。
告死者是通过读斩首公爵的攻击指令进行协同攻击的。斩首公爵的攻速减慢后,告死者的反应也不免会变得迟钝。
某一次作战录像中,B4-β小队差一点就成功干掉了告死者,正是因为那天的莫洛斯幸运值爆棚,频繁让斩首公爵吃到了低温效果。
然而,这次的失之毫厘也让他们就此误入歧途……后续的几次作战中,莫洛斯会在进入二阶段后专心攻击告死者,以补足先前那点欠缺的伤害,但他们再也没有像那次一样如此接近成功,因为这点伤害远远比不上斩首公爵被降攻速后带来的收益。
这也是真实世界和游戏里不太一样的地方,心锚的攻击手段是可以根据实际需要而调整的。单体输出的莱瓦汀可以分散伤害使用群攻,群体伤害的莫洛斯也可以集中力量进行单体攻击——不过看得出来,做不习惯的事情会更加消磨他们的精力,技能准度也会下降。
“MISS,MISS,MISS……噢!告死者站着不动了——呃,MISS……”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玩幽浮2①呢。
根据斩首公爵在二阶段的锁血机制,打完告死者后应该还会有第三阶段,B4-β小队目前还不曾推进到这一步,所以也没有可供参考的资料。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斩首公爵的那把细剑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伍明诗见过不少手持双剑且两把剑长得截然不同的BOSS,例如《黑暗之魂3》里的教宗沙力万,左手制裁之剑,右手火焰大剑,其中只有火焰大剑可以弹反。制作组特意为斩首公爵的双剑准备了两种不同的模型,必然有其目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斩首公爵在第三阶段的变招肯定和那把神秘的能量细剑有关。
将所有战斗记录详细浏览了一遍之后,伍明诗又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手头的情报,然后将最具参考价值的几份战斗记录标记了收藏,以便接下来反复观摩。
直到这些工作全部做完,她才暂缓了一口气,允许自己像一滩猫饼那样陷进椅子里。
然而今晚的准备才刚刚开始,搞清楚BOSS的出招规律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背板,将这些招式全部熟记于心,一次又一次地锻炼自己的反应力,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不过话说回来,相比斩首公爵的威胁,反倒是另一件事更让她印象深刻。
嘛,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呃……
好菜啊……她的队友们。
7.第七章
“什么叫作‘你不会跟我们一起进去’?”
莫洛斯双手抱肘,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审视——不过很明显,他眼前的女人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伍明诗回答,“我操作角——契约者时需要全神贯注,没法分出精力应对周围的敌人,即使同行也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既然王权锁链在极远的距离下依旧可以生效,不如干脆利用好这个特性。”
“请恕我很难信任一位无法与我们共赴危险的同伴,伍明诗同学。”
“你不需要信任我,我客观上也不是你的同伴。”她脸上的困扰是货真价实的——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急于摆脱他们,“我们只是一次性的合作关系,把我当成那种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就行了。”
“好了好了……”莱瓦汀出来打圆场,“我也觉得伍明诗同学留在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了。毕竟今天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蚀痕,而我们已经很熟悉蚀痕内部的路线了,分开行动也能节省一点时间。”
莫洛斯默默叹息一声……罢了,他还能奢求什么呢?早在昨晚目睹了那充满粉色泡泡的一幕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法指望这家伙了:“海吉娅,你觉得呢?”
“我?”海吉娅指了指自己,“我都可以哦~”
“……”这个小队终于要完了。
考虑到通讯器的信号问题,伍明诗还是答应和他们一起进入蚀痕,但会留守在入口处——除非蚀痕演变为死眠之门,否则狂猎一般不会在这附近活动。
与伍明诗分别之后,莫洛斯暂时屏蔽了她的通讯信号,转而询问他的同伴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们的新——”他将“同伴”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雇佣兵队友。”
“莫洛斯……”莱瓦汀叹了口气——真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好意思表现得比他还苦恼,是谁在大家专心备战的时候默默准备着爱夫便当?难道是他吗?
“我只是在用她对待我们的方式对待她。”他说,“当然,我承认她的战术安排看上去很有条理,但她几乎没有实战经验,也就是说,这些安排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而我们却要为此赌上性命……更别说她还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上。”
事实上,“有条理”这个形容多少有些浅薄了,伍明诗给出的战术安排简直详尽到了令人感到不安的地步,就好像一个从未到现场勘察过的建筑师,仅仅通过几张照片就画好了完整的蓝图。无论这张蓝图看起来多么复杂、精妙,它能否实际落地仍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姑且不谈莱瓦汀,为什么连你也……”他看向海吉娅,“你和伍明诗同学昨天晚上才认识,前后对话不超过十句,就已经如此信任她了吗?”
“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没什么损失吧?”海吉娅掰着手指,“我们已经和斩首公爵战斗过很多次了,不说打败它,至少活着离开肯定没什么问题,而且也不用担心小伍会有危险。时间上的话,小伍甚至还给我们多留了一天……嗯嗯,虽然表现得很有距离感,但她其实也有在为我们考虑呢。”
莫洛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为他们考虑,然而——撇开他对伍明诗的诸多疑虑,对方留在安全区域确实会让他们轻松一点。
伍明诗毕竟是新人,假如她选择同行,他们势必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指导和保护她。虽然带新人也是身为心锚的义务之一,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少一事总比多一事要好。
斩首公爵的领地是一座破败的宫殿,穹顶高耸如云,苍白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在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上,让整座宫殿镀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晕。
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和藤蔓,枝条垂落的影子如同轻薄的幔帐,乌黑的檀木地板上散落着碎石,被湿气蛀蚀的灰色地毯吸走了人们的脚步声。
眼前这幅不祥的景象,总会让他想起《厄舍府之倒塌》,假如爱伦·坡在死后的世界仍会做梦,这座宫殿或许就是他梦境的具象化吧……
然而,再一次来到斩首公爵的领地前,莫洛斯心中更多是疲惫和厌倦。
清除蚀痕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但这一次他们未免也卡得太久了……他甚至不知道今晚过后自己是否还能打起精神继续战斗,也许他应该承认这段时间他们只是在白费功夫,然后明天一早打电话给总部,将眼前的敌人交给其他更专业的人去处理。
“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他用通讯器告知伍明诗。
「很好。」她回答,「现在请各位依照战术会议的部署,前往指定位置待命。」
莫洛斯回忆着对方下午在会议上说的话:“我将所有战斗录像进行了反复对比,基本可以确定BOSS会在入侵者距离它不到十米的时候展开攻击——反过来说,你们可以在十米以外的空间安全移动。”
虽说“十米”这个数字未免有点太精确,但到这一步确实没出什么错。领地右侧的墙壁上有一处断掉的楼梯,按照伍明诗的布置,他需要在战斗正式开始之前抵达那里。
“我们以前也考虑过这个方案,但最后失败了。”他在会议上答道,“即使以莱瓦汀的身高和身手,也没办法爬上去。”
闻言,伍明诗微妙地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吉娅同学的伴生灵赛拉佩亚不是可以飞行吗?”
回忆至此,莫洛斯猛然收回思绪,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虽然那段对话发生在几个小时前,但那股尴尬和羞耻感依旧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帮我一下,海吉娅。”
“好嘞~”
赛拉佩亚的外表就像是儿童绘本里喜欢收集蘑菇、露水和蛛网熬药的小魔女,骑着一根缠绕着金蛇和翅膀的巨大法杖。
莫洛斯在它的帮助下飞到了台阶上:“我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海吉娅补充道:“我也好啦!”
「那么我就开怪了。」
站在高台上,他能够更好地观察整个战场。诚如伍明诗先前所言,在莱瓦汀踏过十米这条分界线的瞬间,原本高居于首座的斩首公爵忽然动了一下,旋即向他俯冲而来——即使已经看到过那么多次,那如惊涛骇浪般猛烈的气势依然令人不由得窒息。
但不同于以往,莱瓦汀并没有召唤苏尔特尔为他挡下这一击攻势,只是利用台阶的高低差翻滚躲开了斩首公爵的剑锋,甚至有余力用火焰长剑给对方两下。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轻巧而从容,他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莫洛斯旁观过很多次莱瓦汀的战斗,但从来不是……这样的。
斩首公爵的攻击速度谈不上快,但那把巨剑实在太长太沉了,即使是在状态最好的时候,苏尔特尔也只能勉强挡下敌人一击。
大部分情况下,莱瓦汀会在战斗中因为反复拉开距离而体力耗尽,为了帮他恢复状态,海吉娅不得不持续使用治疗技能,最后精神能量耗尽。
同伴们都倒下后,他自然也独木难支,只能用最后的力量带着二人逃离蚀痕……一切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局部的恶化很快就会发展为全方面的崩溃。
然而这一次,莱瓦汀很好地保留了自己的体力——准确地说,他与斩首公爵的距离始终不曾超过三米,几乎一直紧贴着它。他仿佛能够读懂敌人的想法,知道它什么时候只会挥一次剑,什么时候又打算连续猛攻,随后巧妙地在极近的距离下闪躲,并予以还击。
莫洛斯知道他的同伴不可能突然开窍,所以这种变化只能归功于一个人。
伍明诗——他完全低估了她,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昨晚才觉醒能力的人会有如此惊人的表现?莱瓦汀的身手一直很不错,但伍明诗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精英中的精英,他的动作如同游隼,轻巧、迅捷,并且致命。
过去,即使是在最顺利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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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下,他们至少也需要十分钟左右才能顺利度过斩首公爵的第一阶段,但这一次他们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就等到了告死者被召唤,这无疑是他们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开局。
「海吉娅同学,给我一次治疗。」
“是!”
「莫洛斯同学,不要忘了敌人的优先度,另外注意攻击范围,别把莱瓦汀卷进去。」
“我知道。”尽管他的语气很冷静,他的掌心却渗出了冷汗。
“在斩首公爵的第一阶段,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专心为后续的战斗保留实力。”伍明诗在会议上的叮嘱犹言在耳,“等它开始召唤告死者的时候,你就召出伴生灵,对本体和分身同时进行远距离攻击。你站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战场,要控制寒冰的伤害范围应该不难。”
当时的他仍对她的安排抱有疑虑:“我想莱瓦汀应该告诉过你,告死者在场期间,斩首公爵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不会受到任何技能的伤害,但会受到技能效果的影响。”她解释道,“寒冰伤害带来的低温效果依然会让斩首公爵减速,而告死者作为分身,只能配合本体进行攻击——也就是说,减速本体实际就是在减速分身。所以切记一点,假如本体和分身无法同时进入你的伤害范围,优先攻击本体。”
斩首公爵召唤告死者期间,伍明诗还是没有让莱瓦汀提前拉开安全距离,而是趁机狠狠给了告死者几刀。
当召唤结束后,她也没有让莱瓦汀跑远,而是利用告死者不会攻击本体的特点,借斩首公爵卡身位,强行在这危险的刀光剑影中寻得了一线生机。
她实在太贪心,太冒进了……莫洛斯不由得想道,但如果他愿意对自己更坦诚一点,这一幕又是如此美丽,让人不忍心错漏任何一秒。
莫洛斯也曾见识过α小队里那些实力强大的精英心锚是如何战斗的,其中不乏杜兰达尔这样的首席候补,但绝大多数都是力量上的碾压,就好像一个浑身肌肉的成年男性拳击手在八角笼里打败了一个小男孩。
但伍明诗的战斗——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她的胆量,她的技法,还有她对战况的判断力,无一不令人惊叹。她让战斗变成了一种美的事物,让人目不转睛并忍不住发出喝彩。莫洛斯从来不是暴力美学的拥趸,但他无法欺骗自己没有为这华丽而炫目的画面感到热血沸腾。
好在他还没有激动到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忘记的地步。召唤出丝涅古卡后,他谨慎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托伍明诗的福,斩首公爵和告死者的行动轨迹基本被压缩在了一小块区域,这也让支援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就像伍明诗当初说的那样,在斩首公爵身上出现了低温效果特有的白霜后,它出招的速度确实变慢了一点,不是特别明显,但足以让本体和分身之间原本严丝合缝的协同攻击出现间隙——放在其他情况下,这点误差或许算不上什么,然而它们的对手显然深谙在钢丝上起舞的技巧。
毫无疑问,伍明诗是战斗领域的通达者,尽管她还如此年轻。
这样高水平的武艺必然是天赋、训练和经验的结合,或许她也有一些复杂的过去,不愿意向他人提及……这就是她拒绝成为心锚的原因吗?
当火焰长剑将告死者一劈为二,黑雾不再重新凝聚,而是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时,莫洛斯心中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努力了那么久,但还是第一次走到这么远,难道今晚他们真的可以……
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了他的思绪。
莫洛斯再度看向战场,发现斩首公爵痛苦地半跪在地上,左手的细剑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了漆黑的巨剑。剑身燃烧起紫色的火焰,火光并不刺眼,却如同烟雾般升腾而起,直抵穹顶。吊灯上尖锐的水晶装饰纷纷脱落,但并没有掉下来,只是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不祥的幽紫光芒。
第三阶段开始了。
8.第八章
只要玩过的游戏多了,即便是初见杀,光凭BOSS的攻击前摇,也很容易猜到它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如果BOSS把武器插/入地板,大概率会引发一个范围性的震荡伤害,如果BOSS将手或武器指向天花板,那么多半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范围伤害,例如陨石群、箭雨……
斩首公爵显然是后者。
早在水晶从吊灯上脱落之前,伍明诗就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只是不清楚接下来的攻击究竟是单纯的地形覆盖,还是具有追踪功能……直到剑刃形状的紫色水晶在半空中开始转变方向,她才终于知道答案。
追踪型的剑雨并不难应对,因为它们的行径轨迹会朝玩家所在的位置收束,只要等剑雨汇聚成一股,然后在被击中之前向左侧或右侧翻滚躲避即可。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所谓第三阶段也不过如此”的心态,当她意识到有几支水晶剑并没有朝莱瓦汀飞来,而是越过他飞向另一个人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刹那间,伍明诗的大脑陷入了空白,本能无意识地支配了身体——最终让她回过神的,是背后爆裂般的疼痛,是尖锐的水晶从胸口刺出的冰冷感,是鲜血不断从锋刃末端滴落的黏腻和温热,还有海吉娅近在咫尺,充满了恐惧的脸庞。
她听见对方颤抖的声音:“小……小莱……”
伍明诗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尽管她希望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虚弱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给我……治疗……”
随着精神联系的加深,王权锁链会从契约者那里得到更多反馈。
在BOSS的第二阶段时,为了更加精细地进行操控,她不知不觉与莱瓦汀达成了精神同调,这让她的意志基本覆盖——或者说融汇了莱瓦汀。作为代价,在全面通过莱瓦汀的感官接收外界信息的同时,她也会完整地体会到莱瓦汀的伤痛。
老天啊,哪怕两辈子加起来,她对疼痛的认知上限也就止于根管治疗和甲沟炎拔指甲吧……
伍明诗同学,你还好吗……通过锁链,她能感受到莱瓦汀的忧虑和关切。
我没事……伍明诗回应道,其实她觉得对方最好先担心一下自己,毕竟她只是能感受到,他才是真的被捅了。
事实上,比起痛苦和惊惶,此刻涌现在她胸口的却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怒,让她对自己感到生气。
虽然听起来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但她一直都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玩家,认为自己成为大家的英雄,成为世界的救世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了不牺牲队友,就提前潜入敌方阵营把敌人都屠光。如果错过了让NPC活下来的节点,哪怕这几天的游戏成果全部作废也要回档。若是不存在两全其美的选项,就算卡BUG也要努力保住所有人。
达成最圆满的结局,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然后在游戏结尾获得队友和NPC发自肺腑的信赖和感谢——这就是身为玩家的王道。
可就在刚才,海吉娅差一点就要死了……不是因为剧情杀,而是因为她的一时疏忽。
源于游戏的世界终究不是真的游戏,现实是无法回档的。
带着海吉娅紧急躲过了第二次剑雨后,她才勉强抽出空来关心另一名同伴的情况:“莫洛斯同学,你那边怎么样?”
「受了一点伤,但并无大碍。」对方回答,「比那更麻烦的是……」
伍明诗叹了口气:“我知道。”
伴生灵无法抵挡剑雨的伤害——准确地说,这些水晶内部蕴藏的能量会和伴生灵的能量相抵消,在伴生灵身上形成破洞,后续的剑雨就可以穿过破洞攻击到心锚本人。
“海吉娅同学,你去楼梯上和莫洛斯同学汇合。”
“可是小——”对方忽地顿住了,似乎察觉到了称呼上的差异,“小伍……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的,别担心。”她发现自己有个毛病,局势越是紧张,她就越是想说些搞笑的话,“还是说你在等我对你说什么名台词?伙计,让我们把这座宫殿烧成灰?”
为了配合她,女孩很努力地笑了出来:“真的吗?”
“千真万确。”伍明诗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海吉娅。”
海吉娅离开后,治疗仍在持续生效。由于不确定这个阶段除了剑雨还会多出什么招式,她不放心让莱瓦汀像之前一样直接在BOSS脚下输出,只好先试探性地踏入BOSS攻击范围的极限,以便在勾引BOSS攻击的同时能够安全逃离。
虽然双剑并为了一剑,但BOSS依然是单手持巨剑——显然,那只空着的手是判断剑雨的风向标。只要BOSS高举右手,水晶剑就会重新凝聚,BOSS一挥手,它们就会如流星般落下。
假如剑雨的特性源自水晶内部的紫色火焰,那么BOSS手中那把燃烧着紫焰的巨剑显然也无法通过伴生灵格挡了。
对她而言倒是无所谓,不过考虑到莫洛斯和海吉娅,最好还是找到一个不用闪避也能无伤的方法。
水晶剑雨会和伴生灵相互抵消……那么伴生灵的攻击呢?
用伤害消除伤害,不少在战斗中鼓励玩家进攻的游戏都会有类似的设计。
为了验证这一点,当BOSS再次举手召唤水晶剑雨时,她让莱瓦汀召唤出了苏尔特尔。
随着火焰巨人的一声咆哮,无数细密的火花浮动在空中,犹如尘埃在燃烧,蒸发了笼罩着宫殿的银色薄雾。随着BOSS的右手落下,苏尔特尔也同时发动了攻击,橙红的火焰与幽紫的火焰彼此相撞,发出滋滋的爆裂声。最终,红与紫纷纷弥散在空气中,唯有缕缕灰烟飘向上空,浑浊了洒进室内的月光。
“莫洛斯同学,你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吗?”
「是的,看得很清楚。」对方回答,「真是非常出色的应对,伍明诗同学。」
“呃,谢谢……但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利用伴生灵的攻击去抵消剑雨的伤害。”
「抱、抱歉……」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局促,「都怪我太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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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别难过,伙计,这不是你的错。
角色的智商终究无法超过他们的造物主,只能怪《黑蚀战记》的游戏策划太弱智了。
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接下来就该专注于BOSS本身了
因为失去了细剑,前两个阶段的快慢刀组合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段向前突刺,但这一招的前摇很明显,BOSS会在攻击前忽然缓慢地后退两步,要预判起来很容易。不过这招过后有概率会触发一次大幅度的挥剑,且挥剑的前摇很短,需要谨慎闪避。
此外,进入第三阶段之后,BOSS的机动性整体上比前面强了不少,攻击欲望也更加强烈。
虽然她大致领会了BOSS的攻击节奏,但整体还在熟悉的过程中,无法精准把握走位和闪避的时机,莱瓦汀身上难免添了许多新伤,而精神同调仍在持续,她也不可避免地要为自己的失误承受代价。即便海吉娅会及时予以治疗,已经产生的疼痛感也不会消失。
……然而,不知为何感觉有点高兴。
虽然“明明在痛却很高兴”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什么抖M宣言,但这确实是她此刻的内心写照——有那么一会儿,伍明诗甚至觉得这才是她应该有的人生。
上一世,在和大学室友一起观看《生活大爆炸》的时候,剧中的某个片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她早已忘记了剧情的前因后果,却依旧对那段台词记忆犹新。
“可我不想当麦麸玛芬!我不想当那个明智、无趣但是有益于你的选择,我想做肉桂卷,或者——或者草莓夹心饼干!你一想起我就会兴奋到不行,哪怕我会害你得糖尿病!”
她当然知道做一个普通人是最好的选择,不用被卷入战斗与纷争,每天都有额外的三个小时可以供她自由支配。她可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独立生活,度过如白开水般平淡却也无惊无险的一生……
当斩首公爵的锋刃拂过她的汗毛时,她不由得一阵颤栗,但在内心深处,她又莫名地感到满足,乃至于为之欢欣,尽管死亡适才与她擦肩而过。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根本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即便那是更明智,更安全的选择。
她想要的是热血沸腾的战斗,是在危机四伏中优雅地与敌人共舞,是成为救世主,成为大家的英雄,哪怕代价是流血、伤痛和死亡。
如果她的第二次人生不过是在重复前世的庸碌,那么她转生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当斩首公爵摇摇晃晃地跪倒下来,巨剑从手中滑落,发出哐当一声时,她知道敌人的血量已然见底,是时候进行最后的处决了。
她让莱瓦汀收回兵装,随后默默走到斩首公爵面前,拾起了地上的巨剑——很沉,即使以莱瓦汀的臂力,想要挥动这把剑也相当吃力,但伍明诗心里感到很平静,她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老实说,你不算是什么很难的BOSS……但我应该会记住你的。”
她砍下了它的头颅。
9.第九章
斩首公爵死后,它的巨剑仍在燃烧,甚至更加旺盛。
即便是冷硬的金属也难以承受这种高温,只能像蜡烛一样逐渐融化,变得越来越小。好一会儿过去,火焰才终于熄灭,灰烬散去,留下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细剑。
按照《黑蚀战记》世界观的设定,蚀痕内部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名BOSS镇守。BOSS被打败后会掉落一件圣器,分别象征着权杖、圣杯、宝剑和星币,看来斩首公爵掉落的圣器是宝剑。
在等待圣物的这段时间里,莫洛斯和海吉娅已经回到了地面。
“居然真的成功了……”莫洛斯的神情中有些许迷茫,仿佛不敢相信一切会这么顺利,“噢,抱歉,忘记解释了,这把剑我们也需要带走。”
伍明诗对此不置可否:“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她就切断了通讯——全方面的,包括与莱瓦汀之间的王权锁链。
一方面,今晚的战斗已经让她筋疲力竭,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偷听莫洛斯等人的私下谈话。
倒不是她介意别人在私下讨论自己(毕竟她的表现确实有点可疑),只是觉得对方特意屏蔽了通讯信号,她却依然能通过莱瓦汀听到他们的谈话,感觉就像是在窃听一样,很不磊落。
大约十分钟后,莱瓦汀、莫洛斯和海吉娅从蚀痕里走了出来。
莱瓦汀的伤势还未痊愈,但脸色尚可,显然海吉娅的治疗还在持续发挥作用。莫洛斯的作战服上也沾着血迹,但透过布料的裂口,可以看到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粉色疤痕。
“伍明诗同学!”一见到她,莱瓦汀就高兴地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伍明诗觉得他现在最好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不过感到雀跃也是正常的,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泼别人冷水:“辛苦了。”
莱瓦汀用力地摇了摇头:“辛苦的是伍明诗同学才对!多亏有你在,我们才能打败斩首公爵,得到最后的圣器……”他的手越握越紧,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涌上红晕,“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怎么回事,这个危险的发展……?
伍明诗立刻转向莫洛斯,假意询问道:“圣器是什么?”
莫洛斯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料到话题会忽然转到他这里:“之前也说过,每个蚀痕都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由一位领主统治。每打败一位领主,就会相应地掉落一件圣器,集齐四件圣器后,就能够得到关闭蚀痕的钥匙。”
“就是这些!”在他们谈话期间,海吉娅已经搬来了剩下的三件圣器,“权杖、圣杯、星币,最后就是宝剑啦!”
“权杖、圣杯、星币和宝剑,这不是塔罗牌里小阿卡纳的四种牌组吗?”她试图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然而失败了,“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学界确实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
嘛,也可能只是文案策划随手一写的结果。
“话说回来……”莫洛斯面露难色,“莱瓦汀,能不能别再这样强行抓住伍明诗同学的手了?怎么说呢,像是痴汉一样……”
“对、对不起……”莱瓦汀立刻松开了她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会有那种令人幸福的感觉,所以……不知不觉就……”
海吉娅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幸福的感觉?”
“以后再闲聊吧。”她强行打断了他们,“蚀痕现在还没有关闭呢。”
莫洛斯将水晶细剑放在其他三件圣器旁边——同一蚀痕掉落的圣器,外形风格也是趋同的。这四件圣器都以紫水晶为材质,远远看去就像是精美的工艺品。圣器彼此共鸣,发出耀眼的白光,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汇聚在一起。
“伍明诗同学。”莫洛斯看向她,“请你伸手握住那团光。”
“我?”
对方点了点头:“虽然莱瓦汀表现得有点……过于激动了,但他的话并没有错。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不可能打败西区领主,也不可能集齐所有圣器。”说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很抱歉之前对你的能力有所怀疑……胜利的荣光属于你,伍明诗同学,去终结那道蚀痕吧。”
伍明诗不免迟疑了一下——说真的,这完全违反了她的“不和卡牌角色走得太近”原则,然而……感觉不坏就是了,亲手结束危机,得到同伴的敬仰和信赖……
唉,如果这不是手游的世界该有多好啊。
可能是心中残存的感性作祟,伍明诗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按照莫洛斯的指示握住了那团光。当光芒散去后,她摊开手,一枚紫水晶钥匙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
该怎么说呢……有种像是拿到了“英雄之证”的感觉,莫名有点开心。
将钥匙插入蚀痕后,漆黑的时空裂缝霎时分裂成了无数黑色的粒子,最终消弭无踪。
“啊,糟糕!”
“怎么了?!”其余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忘记把宫殿烧成灰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海吉娅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仿佛被她的笑声感染了一样,莱瓦汀和莫洛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就连伍明诗本人都无法幸免。
感谢现在是黑蚀时间吧,街上没有一个活人,他们就像四个傻瓜一样莫名其妙地站在十字路口笑了好一会儿。
“没关系,下一次我们可以……”海吉娅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者说……会有下一次吗?”
按照约定,今晚过后,他们的交易就结束了。
然而伍明诗看着她——这个甜蜜可爱的小女孩,像一块撒满糖霜的小饼干,她不知道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拒绝她。
话虽如此,她也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是那种容易因为可爱生物而屈服的类型,因此还是以严肃的口吻答道:“我收费很贵的。”
闻言,莫洛斯又低声笑了起来:“所以……会有下一次?”
“我收费很贵的。”她重复了一遍,“另外,这不意味着你不用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
“当然,我们会保守你的秘密。”他理解地点点头,“明天见,伍明诗同学。”
蚀痕的位置距离莫洛斯的私人公寓很近,所以他打算今晚回家住。海吉娅一如既往坐着赛拉佩亚的法杖飞走了。莱瓦汀是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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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来的,提议自己可以载她回学生宿舍,她欣然答应。
虽然对方表示抱住他的腰也没关系,但考虑到他的伤势,伍明诗还是尽可能只抓着车座,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口。
回到宿舍后,莱瓦汀忽然想起下午给她的便当盒还没有拿回来。
“我明天会洗好还给你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顺便拿回去就好了。”
上楼时,她看着莱瓦汀血迹斑斑的作战服,不由得问道:“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别担心~”莱瓦汀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安慰,“治疗是有效的,只是伤口愈合仍需要时间。今天作战结束得很早,等到黑蚀时间结束,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回到房门前,伍明诗正打算掏出钥匙,就听见背后的莱瓦汀说道:“谢谢你,伍明诗同学。”
她将钥匙插入门锁:“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公平交易罢了。”
“虽然成功打败斩首公爵也很值得感谢,但我并不是指这个。”下一秒,她感觉一具温热的躯体贴在了她的后背上——莱瓦汀结实而修长的双臂绕过她的腰侧,轻轻搂住了她,“谢谢你救了海吉娅。”
“客观来讲,是你救了海吉娅。”
“我想救海吉娅,可是……如果没有你的话,只凭我自己一定是做不到的。”他低声道,“光是回想起那一幕就令我后怕……我成为心锚也有一段时间了,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受伤、流血什么的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甚至连死亡都体验过……”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冰凉的发梢轻柔地搔弄着她的后颈,还有他说话时喷洒在皮肤上温热的吐息。
“可是……要我亲眼看着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我果然还是……承受不了……”他的呼吸轻微颤抖起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伍明诗同学……”
什、什么嘛,把氛围搞得那么伤感,害得她都有点难过起来了……
“你的谢意我确实已经收到了,莱瓦汀同学。”虽然可能有点破坏气氛,但她还是不得不指出这一点,就像童话故事里必须有人站出来告诉国王他没穿衣服一样,“但你不觉得……呃,你感谢的内容和你实际的行为不太沾边吗?”
“诶?”莱瓦汀猛地回过神,仿佛被灼伤一般收回了手,“对、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除了家人之外,我对其他异性都很有边界感……请别误会我是什么举止轻浮的男人……”
“放心,我知道真正的花花公子是什么样。”她拧开门把手,“这是王权锁链的附带作用,你只是受到了影响。”
回到房间后,她将莱瓦汀的便当盒还给了他。
“麻烦你了。”莱瓦汀说,“希望今天的便当能和你的口味。”
“好吃!”伍明诗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那就好。”他羞赧地笑了笑,“明天中午有汉堡肉哦。”
“不用啦,我不能总是——”
“明天见!”
话音未落,莱瓦汀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跑得好快,不愧是田径社主将……”她望着楼梯的方向喃喃道,“看来治疗的效果确实不错。”
10.第十章
打败斩首公爵之后,伍明诗明显感受到了泰兰特能力上的提升。
血战敕令的强化幅度基本都上涨了10%左右,触发机制也更加宽松,原本需要降至半血才能生效,现在只需要三分之二。此外,当契约者的血量下降至三分之一时,还会额外激活一个凝血BUFF,减缓开放性伤口的失血速度。
血勋的效果也变得更加丰富,除了止痛、提升体质和自愈能力,以及某个她不想多提的功能之外,还多了一个名为“战后疗愈”的BUFF——虽然名字听着像是治疗技能,但它只能为契约者恢复精神能量,无法治愈伤口。
“总之就是只能回蓝不能回血的意思吧……”挺好的,职能上没有和海吉娅重复,一个团队的功能覆盖面当然是越广泛越好。
另外,王权锁链的效果也更新了,COST上限得到了扩容,与契约者的疼痛则从“通感”转为了“分担”,都是一些直观且显著的提升。
黑蚀时间结束后,伍明诗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去睡觉了。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不仅浅眠,还时常梦见一些令人不快的景象,虽然醒来后马上就忘了,但那种沉闷压抑的余韵依然萦绕心头,令人郁郁寡欢。
然而这一晚她睡得很沉,梦中只有一片静谧的海洋,月光像薄毯一样盖在她的身上,空气中有着海水的咸涩和淡淡的木头香气,莫名让她的心感到十分安宁。
伍明诗原本打算一觉睡到大中午(周日的好处),可惜某人无情地打破了她的美梦——莫洛斯敲响了她的房门,表示想和她详细谈一谈关于有偿合作的事情。
她不讨厌做事有规划的人,如果对方没有在早上九点出现就更好了。
伍明诗只好飞快地换了个衣服,甚至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就这样蓬头垢面地打开门让他进来了。
“我会按照心锚的正常工资和额外津贴付给你报酬。”莫洛斯表示,“你更倾向于按出勤次数支付,还是每月固定日期结薪?”
“出勤次数。”她不确定内心的救世主情结会持续多久,也许某天她又会突然怀念起作为普通人的日子,然后急于退出这一切……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
“可以。”他微微颔首,“关于心锚的隐藏加分……这一点恐怕是难以实现了,但许多顶尖学府都很注重学生的课外生活。我注意到你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选择加入学生会。”
……噢,差点忘了这家伙是学生会长来着。
“学生会的工作忙吗?”
“不怎么忙,基本只要出席每周三的工作报告会就行了。”对方回答,“而且开会时还提供免费的下午茶点心……”
“请务必让我加入。”
“真果断啊……看来你是喜欢甜食的类型呢。”
说罢,莫洛斯轻轻咳嗽了一声——哈,她就知道刚才的话题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伍明诗同学,正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我会保守你的秘密,而且不会去深究其背后的原因。”他说,“但仍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前天晚上,你和莱瓦汀在天台战胜了告死者,那时他就是你的契约者了,没错吧?”
伍明诗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当时莱瓦汀身上有两处无法解释的伤痕。”莫洛斯紧盯着她,“或者说,其实是一处伤痕——从胸口一直贯穿到后背。虽然我和海吉娅赶到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影像装置也在战斗中损坏,但衣服前后两个对应的破洞依然向我们诉说了真相。”
听到这里,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伍明诗同学,应该不用我多作解释,那样大小的伤口,还贯穿了整个身体,正常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可现实是莱瓦汀还活着,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他继续道,“莱瓦汀是我非常信赖的同伴,他很有潜力,日后必定会成长为一流的心锚……但死而复生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很显然,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此番询问也不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只是想委婉地告诉她自己知晓了真相。
“别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和我签订契约。”他微微一笑,“当然,我不否认你的伴生灵非常罕见,哪怕称之为‘奇迹’也不过分……但我也察觉到了莱瓦汀对你过于依恋的态度。考虑到他很久以前就向我提起过你,可能也不完全是契约的缘故,但我想你也不会否定,契约确实对你们的关系产生了影响,不是吗?”
她耸了耸肩,并没有否认。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我们身上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伍明诗同学。我们都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总是与旁人保持必要的距离,无法承受那种太过亲密的关系……然后出于某些原因,被卷入了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明明知道继续下去也只会凭添烦恼,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说着,莫洛斯稍稍后退一步,后背倚靠在门上,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自然,但他双手环胸的动作却揭示了他内心的距离感。
“与人相处是如此,签订契约也是如此,那种关系对我而言……有点过于亲密了,所以当下的相处方式就足够了。”他说,“伍明诗同学,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向你表明我是一个做事有条理,并且在感情上很节制的人——这也意味着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可能不是莱瓦汀、海吉娅那样会让你感到愉快的同伴,但我是一个可以让你放心的合作对象。”
“如果你学会不在双休日早上打扰别人睡觉,你就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同伴了。”
闻言,他低声笑了起来——很有磁性,但不会给人做作的感觉,就像是上过松香的大提琴琴弓摩擦琴弦时自然发出的声音:“我会记住的。”
告别莫洛斯之后,她也失去了睡回笼觉的兴致。前天她放纵自己打了一晚上的游戏,昨天她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战术布置上,今天是时候老老实实把作业写完了。
然而没过多久,就出现了第二个打断她计划的人。
“午安,伍明诗同学!”莱瓦汀语调轻快地向她问候,“我按照约定带了午餐来哦!”
坦诚说,他们之间并没有过这种约定……不过,她的情商还没有低到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我又没有让你带便当给我”这样不知感恩的话:“谢谢。”
接过便当时,她感受到了周围人炙热的目光,暗藏着惊奇与探究——嘛,对方毕竟是校内名人,会受到这样的瞩目也不奇怪。现在只能祈祷莫洛斯上午来的时候没有被别人看到,否则下周她就要成为劈腿校内两大风云人物的绯闻女王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气:“我们去天台上吃吧。”
今天的便当是汉堡肉、章鱼香肠、玉子烧和一些时蔬,米饭上撒着细碎的香松,胡萝卜被切成了星星的形状,香肠上还点缀着用芝麻做成的眼睛,看起来充满童趣。
“我的弟弟天生就比较内向,当初我担心他在幼儿园里交不到朋友,所以会故意把便当做得很可爱,这样其他小朋友就会主动找他交换食物,他也有机会和别人说上话了……嘛,虽然现在已经读小学了,但那时的习惯还是保留到了现在。”莱瓦汀拧开保温杯,“口渴吗?我还带了奶油鳕鱼汤。”
“做这么一份便当一定很花时间吧?”她说,“至少让我把食材的钱给你……”
“不要啦!如果收钱的话,感觉我像是在强行把自制的便当卖给别人一样。”他假装抱怨,但下一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如果能从伍明诗同学这里得到一句‘美味’的评价,我就会很高兴很高兴了!”
“真的非常美味。”
“那就好~”
她从莱瓦汀手中接过了盛着鱼汤的杯盖,氤氲的水汽蒸腾着脸颊,美味的热汤沿着喉咙流入胃袋,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放松之感:“话说,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康复了。”说着,莱瓦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真是太好了,前段时间每次都会带伤回家,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向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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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他们解释了……啊!对了,菲尔佳是我的妹妹,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菲尔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在北欧神话里应该是“守护灵”的意思……真是满门忠烈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家庭啊,莱瓦汀同学。
“奶油鳕鱼汤好喝吗?”
“嗯,超棒的!”
闻言,莱瓦汀不禁又笑了起来,与莫洛斯不同,他的笑声有一种少年人的轻盈与活泼。
“如果你喜欢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脸颊带着淡淡的粉红,“说不定一辈子都能喝到呢……”
伍明诗可能不是什么情场老手,但也不是傻瓜。她知道莱瓦汀的言下之意,也知道他脸上的红晕和温情脉脉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更糟糕的是,他还长得很好看——午后的阳光为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童话故事里年轻俊美的农牧神。
她既不是什么冷酷的灵长类杀手(尽管她的后桌田中惠坚信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硬核百合游戏的主人公。要说她完全没有一点动摇,那无疑是在说谎。
然而……
“可能也不完全是契约的缘故。”莫洛斯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脑海中响起,“但我想你也不会否定,契约确实对你们的关系产生了影响,不是吗?”
是啊……这种感情真的能被称作是“爱”吗?
“莱瓦汀同学。”她平静地开口,“你应该还记得,每次战斗结束后,只要我们发生了肢体接触,你就会莫名有一种很舒服,很幸福的感觉,对吗?”
他的脸庞因为害羞而涨红,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我之前也说过,这是王权锁链的附带效果,名为‘血勋’,是君主赐予契约者的战后恩赏。不光是‘感觉’,它在客观上也是有增益效果的,可以提升你的各项能力,平息疼痛,加快你的自愈速度。”
“很厉害的能力呢!”
“换而言之,它对所有契约者都是有效的。”她看着他,“不只是你,莱瓦汀同学。”
刹那间,莱瓦汀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褪去了,神情显得迷茫而不安:“伍明诗同学……?”
“我能签订的契约者确实是有上限的,但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人。”她继续道,“假如有一天莫洛斯在战斗中重伤濒死,你是希望我坐视不理,还是用泰兰特的力量救活他?”
“当然是救活他……”他回答得很快,眼神中却满是痛苦。
“签订契约后,假设情况需要,血勋的效果能够让莫洛斯的伤口更快愈合,因此他也会和我发生肢体接触,会感受到和你同样的感觉……”他的表情看着令人难过,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心爱的恋人在你面前和其他男人十指相握,甚至紧紧抱在一起,即使这样你也能够接受吗?”
“我……”
“何况,此刻你心中萌生的情愫,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还是吊桥效应和血勋的效果叠加在一起所产生的迷梦?”她移开了目光,不再继续逼迫他,“请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莱瓦汀同学。”
“我……”莱瓦汀低下了头:“我会的……抱歉让你看到了我这么不成熟的样子。”
“没关系,谁都会有感性的时候。”伍明诗站了起来,“便当盒的话,明天我会在学校里还给你的。”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
推开天台的铁门时,她听见了莱瓦汀的呢喃:“契约……是可以解除的吧?真的不能……只有我一个吗?”
她知道对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并非真的需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我们同班,莱瓦汀同学。”她答道,“如果你想解除契约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
可能是受到了那股悲伤氛围的影响,在下楼梯的时候,伍明诗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周五的晚上,想起莱瓦汀被鲜血濡湿的袖口,想起他苍白的面庞,还有那疲惫却充满了安慰的笑容。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告诉自己,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11.第十一章
好消息是,B4区的危险评级只有D级,意味着这个分区并不会经常出现蚀痕。
坏消息是,莱瓦汀是她的同班同学,即使没有心锚的夜间工作,他们也会经常碰面。
“莱瓦汀同学,你的便当盒。”伍明诗将盒子递给他,“是洗干净了的。”
莱瓦汀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局促,尽管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回以轻快的笑容,但那种紧张的情绪最终让他的嘴角形成了一个紧绷、不自然的苦笑:“谢谢你……”
显然他还没有做出决定——这也正常,虽然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认识多久,但眼下这种复杂的情况也不是短短一天就能厘清的。
伍明诗打算留给他一些私人空间,正欲转身离开,对方却又忽然叫住了她:“伍明诗同学!”
“有事吗?”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中的苦涩褪去了些许:“谢谢你。”
“你大概半分钟前才说过这句话,莱瓦汀同学。”
“上一次说是因为便当盒,这一次是为了……昨天的事情。”他说,“谢谢你愿意向我指出这一点……我知道你完全可以只字不提,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假如我对你和其他契约者之间的关系有所抱怨,你也不会有丝毫理亏,因为你从未向我隐瞒自己可以和其他人签订契约的事情,也不曾许诺我会是你的唯一,是我自己被感性冲昏了头脑,没有认真考虑过未来。”
“你明明可以默默享受这些便利,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向我指出了其中的隐患……你是一个温柔的人,伍明诗同学。”
“温不温柔先不说,我的道德感还没有低劣到这种程度。”她耸了耸肩,“恋爱是没得谈了,但我想当个朋友还是不错的,你觉得呢?”
闻言,莱瓦汀轻声笑了起来:“不需要‘我觉得’,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看到那双暖金色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活力,伍明诗心中也不禁松了口气。
“莱瓦汀,教练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一个大嗓门的板寸头男生从教室的窗户探出脑袋,“记得要在午休结束之前去哦!”
“知道了!”莱瓦汀应道,“那么下午见,伍明诗同学。”
目送对方离开后,伍明诗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一个炒面面包,权当是今天的午饭。
“明诗,过来过来……”田中惠——她的后桌,一个做任何事情都能搞得鬼鬼祟祟的女人,此刻正鬼鬼祟祟地冲她招手,“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如果是要我在推特上给你家猫的照片点赞还是算了吧,老田。”
“真是的,都说了多少遍,我姓田中啦!”对方抱怨道,“再这样我以后要叫你老伍了。”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有这个昵称的Lily版本了。
“哈,差点被你岔开话题。”田中惠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把手机屏幕偷偷露给她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屏幕上是一张美宣水平十分拙劣的海报,用花哨的霓虹灯字体写着“欧派酒吧”四个大字。
“我不是姛,如果要凑什么团购优惠麻烦去找别人。”
“笨蛋,说话小声一点……”田中惠用胳膊死死钳住她——啧,这死女人要是在体育课的分组比赛上也能这么卖力就好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照片上的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伍明诗的目光下移,才发现底下还有几张大头照,可能是因为海报上的画面太过吸引眼球,她刚刚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虽然脸上都戴着面具,但很容易就能看出照片上的是男人。
“所以……这是面向女性的欧派酒吧?”
“与其说是面向女性,不如说是面向‘喜欢大胸肌男性的群体’这种感觉吧?”田中惠附在她耳边说道,“听说就藏在秋横商业街一家KTV旁边的小巷里哦……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伍明诗不为所动:“作业写完了吗?”
“你真的很煞风景欸……”对方瘪着嘴,“拜托嘛~只是去看看而已,又没说要去消费。只要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人们的心里就会怀有梦想……”
说得像是什么彩虹桥下的宝藏一样,明明只是一家摸男人柰子的风俗业酒吧。
“我请你吃超大份可丽饼。”
“成交。”
《黑蚀战记》的主舞台位于一座名为“光汐环岛”的人工岛屿上。光汐环岛总共有十五个分区,除了位于岛屿中央的中核区(也被称作“零号区”),每个分区的地段都有严格的规划,因此居住区、商业区、公共服务区等同类型的建筑通常都会聚集在一处。
放学后,她和田中惠乘坐天际轨道线来到商业区。宣传海报上没有写明地址,只有“位于一家粉色招牌的KTV旁”,“岔口有路灯”之类模糊的字眼,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筛选核心顾客。
风俗业在光汐环岛属于灰色地带,虽然没有申明合法,但只要不直接提供性服务,通常不会招来祸患……话虽如此,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少一点顾客换来多一点安全也是值得的。
最后,她们在一家名叫“KiraKira★BOOM☆”的KTV附近找到了那家欧派酒吧。店面非常低调,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一个戴着墨镜的大叔站在门口抽烟。听到脚步声后,对方勾下墨镜望向她们,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迷路了?小姑娘们?”他揶揄道,“又或者我迎来了两位尊贵的新客人?”
是一位新客人——伍明诗很想纠正对方,可她忙着吃掉可丽饼上半融化的冰淇淋,没有空回答。把冰淇淋放在热食上真是一种美味又不方便的吃法啊,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多少两全其美的选择……
田中惠的语调因为紧张而颤抖:“所以……这里真的是……”
“没错。我们提供堂食和外卖,但无论哪种都要提前在我们的网站上预约。上面你能看到餐品的介绍,包括年龄、性格、人气、身体数据等等。”
某人的脸红得快要冒烟了:“身、身体数据!!”
“另外我们还提供照片,保证童叟无欺。”可能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大叔不由得笑出了声,“但我们也有相应的限制条款。首先,我们的餐品不会露脸。其次,餐品有自己的取向,可能会拒绝某些顾客的指名。最后,我们的餐品不提供任何深入服务。”
“好的……”田中惠结结巴巴地回答,“请把网站地址发给我——我们!”
“喂。”
“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你以后也用得到呢?”
“像你们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有的餐品也许会答应两个人付一份钱哦。”
“真的吗?”
伍明诗狠狠拧了一下她的后腰:“想都别想!”
离开小巷后,她们又一起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个晚饭。田中惠的家和学校不在同一方向,所以她们吃完后便各自返程了。
学生宿舍有公共冰箱,伍明诗打算去便利店里买份折价便当,明天带到学校当午饭。刚拐进一条小路,就听到不远处有人羞愤道:“请、请别这样……”
“别那么害羞啊,小妹妹,明明是你主动过来把传单递给我的,而且你们不是女仆咖啡厅吗?要学会用笑容迎接顾客啊。”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红绿衬衫、有着花哨挑染的男人强行拽住一个女孩,一边嬉笑,一边用拇指摩挲着她胳膊内侧的皮肤。
“我……我只是帮忙发传单……”
“都一样。”男人说,“虽然女仆装也很好,不过校服也不错啦。”他用力拉了一下女孩的长筒袜边缘,似乎很享受布料回弹时打在她大腿上的声音,“小妹妹,虽然胸部小了一点,但是大腿很棒哦~”
如果这里是圣安地列斯①,此刻她就应该冲过去,先是一击见义勇为的人格修正拳,然后用枪指着男人,勒令他把身上所有的钱交出来。
可惜这里是光汐环岛,所以……大概只要见义勇为就好了。
“呃啊!!可、可恶,是谁——”男人吃痛地揉着脸颊,不过在看到她的时候又放松了下来,“噢!又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呢,Lucky~你是她的姐姐吗?和妹妹不一样,是胸部丰满的类型呢——啊!好痛!”
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伍明诗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拖着她跑了。
逃窜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后,她们又拐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最后在一家热闹的爵士俱乐部前停了下来。她看着女孩捂住肚子,沿着墙缓缓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你还好吗?”
“我没事……”女孩凌乱的发梢因为汗水而黏在皮肤上,苍白的脸色让面颊上的红晕显得格外突兀。
“抱歉,对方毕竟是成年人,没有枪、撬棍或者弹簧小刀的话,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诶?”
“没什么,别在意。”伍明诗低头打量她,“话说你是初中生吧?这种年纪真的可以出来打工吗?”
闻言,女孩神情不安地盯着地板:“我……我只是替莉露露小姐发一下传单……”
“但是有偿?”
“……嗯。”
“这就叫打工哦,小家伙。”
“请别举报莉露露小姐……”女孩嚅嗫道,“莉露露小姐只是同情我……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才没空举报别人呢。”她问道,“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不、不是的!只是想帮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伍明诗伸手拉她起来:“你肚子不舒服吗?”
“没什么……可能是生理期快来了……”她嚅嗫道,“刚才还没有来得及谢谢您……”
不知为何,伍明诗心里莫名有种烦躁感,忍不住抓了抓头发:“你家住在哪里?”
“清水街。”
“刚好跟我家同方向。”其实她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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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不知道清水街在哪里,但撒谎就是这样,上下嘴皮子碰一下的事,“我要打计程车回家,可以捎你一程。”
对方惊讶地看着她:“可、可以吗?”
“反正是顺路。”
“谢谢……”女孩羞涩一笑——她确实很漂亮,栗色的长发,柔金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把打开的小扇子,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的阴翳。
不仅如此,她长得还有点眼熟,但伍明诗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了。
“那个……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得先把剩下的传单还给莉露露小姐。那家店距离这里不远,我马上就回来。”
伍明诗弯腰捡起地上的传单:“我跟你一起去。”
穿过半条街后,她们在一家名为“午后时光”的咖啡厅前停了下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并非人们印象中常见的那类女仆咖啡厅——准确地说也是其中一种,但不是带着猫耳,会在蛋包饭上挤番茄酱的那种日式女仆,而是更加传统的维多利亚女仆。
店内的装潢十分典雅,老式唱片机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空气中浮动着红茶、面包和肉桂的香气。客人点单并不需要出声叫人,只需摇动桌上的餐铃,女仆便会应声而来。
女孩口中的“莉露露小姐”正是这家咖啡厅的店长,她留了几个三明治让女孩带回去。在女孩去后厨的时候,伍明诗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知道她还没到可以打工的年纪,对吧?”
“没办法,即使我这里不收留她,她也会去找别的工作。”莉露露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黑发碧眼,皮肤白净,五官的轮廓和她说话时的语调一样柔和,“我遇见那孩子的时候,她差点被一个陌生人骗去拍软色情写真……事后我问起她,她以为对方是邀请她去当艺术照模特。”
“……啧。”
“我明白。”莉露露沉重地回答,“那孩子的父母好像早就不在了,是她哥哥撑起了整个家庭。几个月前,她哥哥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虽然薪酬很高,但是经常受伤,她才想自己出来打工贴补家用,觉得这样她哥哥就不用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了……唉,我没忍心告诉她,但我猜她哥哥可能是进了什么黑幫。”
就在这时,女孩回来了:“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谢谢您,莉露露小姐。”
“没事。”莉露露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的脸色不太好,孩子,早点回家休息,好吗?”
女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上了计程车后,伍明诗看到她有些局促地摩擦着膝盖,表情中充满了忐忑。
“对、对了……”女孩小声道,“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伍明诗。”
“我叫菲尔佳。”她羞怯地笑了笑,“前辈是私立辉照学园的学生吗?”
不光是长相,就连名字也有点耳熟,“从校服上看出来的?”
菲尔佳点了点头:“我哥哥也是辉照的学生。”
“这样啊……”她看向窗外,“肚子好点了吗?”
“已经没那么疼了……”对方小声道,“伍明诗前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您要这么帮我呢?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她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因为我很闲吧。”
外面渐渐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水模糊了车窗,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雾,疾驰而过的车灯透过雾霭模糊成了斑斓的色块。
昏暗的天色让玻璃上的倒影显得更加清晰,她看见菲尔佳秀气的脸庞映在车窗上,在窗外流动的微光中明明灭灭。
“而且,莉露露小姐不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帮了你吗?”她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也许你就是那种容易让别人想要帮助你的类型呢。”
车窗上,女孩的倒影露出了无措的表情,不自觉地捏起了手指:“谢……谢谢……”
菲尔佳没有带雨伞,所以伍明诗让司机在外面等一会儿,撑伞送她到了家门口。
“非常感谢。”菲尔佳说,“我会拜托哥哥把计程车的钱交给您的。”
“不用了,反正是顺……”
“菲?是你回来了吗?”房门忽然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怎么这么晚才——伍明诗同学?”
伍明诗尝试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实际上她的嘴角只是微微抽动了两下。
漂亮的脸蛋,金色的眼睛,哥哥和她读同一所高中,还有“菲尔佳”这个名字……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
“哥哥?”菲尔佳眨了眨眼睛,“你认识前辈吗?”
“啊……嗯……”莱瓦汀有些不自然地回答,“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伍明诗重新撑起伞,“再见。”
但愿她在别人眼里只是走得比较快,而不是落荒而逃。
12.第十二章
“哥哥认识伍明诗前辈吗?”
莱瓦汀整理碗筷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尽量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们是同班同学。”趁着菲尔佳转身脱外套的间隙,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倒是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菲尔佳摇了摇头:“今天才第一次见,我……我陪同学去商业区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一位不认识的大叔缠住了,是伍明诗前辈救了我。”
“什么?”他大吃一惊,“天啊……你还好吗?菲,那个人有伤到你吗?”
“没事啦。”菲尔佳走进厨房,帮忙把晚餐端到桌上,“他只是拉住了我的手臂,说了一些骚扰的话,然后前辈冲过来给了他两拳,拉着我逃跑了。”
虽然菲尔佳说得很简单,但那极具画面感的描述还是让莱瓦汀不禁笑出了声——他和伍明诗实际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所以谈不上非常了解,但总感觉这么做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看来明天得去谢谢她才行。”
“还要给她计程车的钱。”菲尔佳补充道,“虽然前辈说只是回家顺路,但我毕竟也坐了车,至少要担一半的车费吧?”
她刚刚说她们是从商业区回来的……然而伍明诗是住校生,莱瓦汀很确定无论走哪条路,他们家和学校都不可能是同一个方向,更别说天轨还有直通辉照的专线了。
在察觉到谎言背后的答案时,一股奇妙的暖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不,他还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会以为伍明诗这么做是为了他,而且从对方刚刚在门口的表现来看,她显然没意识到菲尔佳是他的妹妹,所以他可以确信这份隐晦的善意与他无关。
可他还是很高兴。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让他心里莫名有种甜蜜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并且在消失后急转直下……心爱的恋人在你面前和其他男人十指相握,甚至紧紧抱在一起,即使这样你也能够接受吗……她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如果你想解除契约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
莱瓦汀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这些,至少不是现在:“菲,去叫卡里和德莉法吃饭。”
“好。”菲尔佳说,“对了,哥哥,给我盛半碗饭就好了。”
“你在减肥?”他愣了一下,“没必要这样,你现在已经很好了,而且健康的身体比保持苗条更重要……”某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等等,你在谈恋爱吗?是谁!”
是菲尔佳的同学吗?他认识吗?是那小子嫌弃他妹妹太胖吗?
如果是的话——莱瓦汀忽然理解了伍明诗的行事风格,某些人确实值得吃点拳头。
“没有啦,只是没胃口……”菲尔佳揉了揉肚子,“可能是生理期快来了,最近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头也很晕,没什么力气……”
“你最近确实有点无精打采的。”莱瓦汀摸摸她的脑袋,“还吃得下饭吗?粥可能是来不及了,要不煮点面给你?”
“不用,吃少点就行了。”
“那我烧一壶热水,等会儿记得把热水袋拿出来。”
“好~”
晚餐结束后,莱瓦汀在保温瓶里存了点热水,又从家庭药箱里拿了一板止痛药放在旁边,方便菲尔佳晚上取水的时候可以顺便服药。
洗漱完之后,他回到房间,卡里已经睡着了,所以他尽可能放轻手脚,避免吵醒自己的弟弟。
窗帘很薄,即使拉上了,路灯和月光依然能透过布料照进室内。
莱瓦汀望着墙壁上摇曳的树影,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既有肉體上的折磨,也有精神上的损耗。他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事实上,白天他一直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但此刻的他仍然毫无睡意。尽管身体有种灌铅一般的沉重感,他的精神却很活跃。
自然而然的,他想起了伍明诗,但不是昨天那段令人痛苦的记忆,而是更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在一家超市——他向对方提起过,可惜她似乎没什么印象了,也不记得在收银台之前,他们还在奶制品的冷藏柜前遇到过一次,当时他们的手伸向了同一盒牛奶。这个品牌的牛奶在那几天有非常优惠的折扣,因此卖得很快,只剩下最后一盒了。
那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伍明诗。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那张脸——托母亲和妹妹的福,莱瓦汀对于长得好看的异性早就脱敏了,并不会像其他同龄的男生那样对漂亮姑娘展现出非凡的热情和兴趣。但毫无疑问,她长得很漂亮,或者说可爱。
倒不是说她的长相不足以被称作“漂亮”,她的轮廓给人以清新、甜美的感觉,亚麻色的长发和琥珀色的眼瞳则加深了那种温暖的基调,使人不会第一眼就察觉到她五官的精致,更多是一种朦胧而美好的感受。
“你拿去吧。”和外表不同的是,对方的语气十分疏离,但也并非没有礼貌,更像是“长得如人偶般可爱的女孩其实有着酷酷的性格”,有种微妙的反差感。
直到对方推着购物车离开,莱瓦汀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因为一次短暂的接触而对一个陌生女孩萌生了许多复杂的想法,这让他感觉自己很奇怪。
随后,他推着车去了速冻食品区,结果又看到了那个女孩。不过这一次与命运的安排无关,单纯是因为对方在烘焙区打转了很久。
莱瓦汀看着她心烦意乱地绕着柜台兜圈,像是一辆导航出了问题的小车。好一会儿过去,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将一盒贴着“30% off”黄标的闪电泡芙郑重地放进了推车里。
超市出售的甜品大多是家庭装,而有折扣的基本都是临期产品,不难看出她刚才做了一番多么激烈的心理斗争。
很……可爱。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主动上去打招呼,只是在附近停留了一会儿,反而是女孩先行一步。当他们擦肩而过时,莱瓦汀从她干净、蓬松的秀发上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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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洗发水的香气。他对香薰所知甚少,可能是薄荷加上某种花卉的味道。
这一认知忽然让他感到心跳加速——莱瓦汀的生活很忙碌,平日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了,家人、学业、全国大赛、心锚的工作……以至于青春期常有的酸涩甜蜜几乎与他绝缘。
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单纯地喜欢——就像有的人喜欢修长的大腿,有的人喜欢丰满的嘴唇,而他喜欢秀发上有着干净芳香的女孩子。
再然后,他们又在同一个收银台前碰面了,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哪怕是后面有点窘迫的部分。
当女孩把折扣券递给他的时候,他表面上只是微笑着说了“谢谢”,私底下心跳却快得吓人——有那么一会儿,他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无法遏制的冲动,想要握住对方的手,或者用手指为她梳理鬓发,想要告诉对方她很可爱。
好在他最后并没有真的这么做,他可不想给对方留下什么古怪的印象,比如会随便和异性发生亲密接触的那种轻浮男。
结完账后,莱瓦汀在超市门口等候了片刻,想要找机会得到女孩的联系方式。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客观认知的,只是很少会主动利用这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与他年纪相当的男生从他身边走过——时间太久,莱瓦汀已经不太记得对方的相貌了,只记得他有一头酒红色的长发,用皮筋随意扎在脑后。男生从她手中接过了购物袋,一边抱怨着什么,一边吻了吻她的嘴角。
一瞬间,他的大脑陷入了空白,几乎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当他缓过神时,女孩和她的男朋友早已消失无踪。
……话虽如此,就算他们没有走,莱瓦汀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当他人生中第一次为某个女孩感到心动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当他以为自己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转学到了辉照,甚至和他同一个班级。
甚至觉醒了伴生灵,与他签订了契约。
甚至和男朋友分手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或者说……在拥有了那么多幸运的巧合之后,他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吗?
心爱的恋人在你面前和其他男人十指相握,甚至紧紧抱在一起,即使这样你也能够接受吗……那些话语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和别的男人十指相握,甚至紧紧抱在一起……十指相扣……抱在一起……
“哥哥?”恍惚中,他听见了卡里迷迷糊糊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收敛了思绪,“抱歉,吵醒你了吗?”
“哥哥刚刚发出了好奇怪的声音……”卡里喃喃道,“像是被淋到雨小狗……”
好过分啊,卡里,居然把自己亲爱的哥哥比喻成狗……不过是自己先打扰了弟弟的睡眠,这里就先不计较了吧。
“我保证不会再吵到你了。”他摸摸男孩的脑袋,“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13.第十三章
隔天中午,莱瓦汀又主动找到了伍明诗。
“昨天真是非常感谢。”莱瓦汀很难不注意到她洗了头发(可能是昨天下雨的缘故),蓬松、柔顺的发丝上有着淡淡的芳香,但不再是薄荷了,可能是苦橙或西柚,“我知道我家和学校其实不顺路,所以……至少让我来承担车费。”
“我看起来像什么?人形收费打车软件吗?”伍明诗说,“如果真要感谢我的话,就把你便当里的煎蛋卷统统交出来。”
“当然,只要你爱吃的话。”得知她喜欢自己的手艺,让莱瓦汀心里暗自高兴,不过他也知道他们从今往后需要保持距离,这些悸动还是保留在心底比较好,“伍明诗同学午餐只吃面包吗?”
“炒面面包。”她纠正道,“炒面加面包,碳水加碳水,是充满能量的一餐。”
莱瓦汀实在不觉得这一补充有什么说服力——“不如我以后还是给你带便当吧”,这句话几乎到了喉咙口,但最后还是强行咽了回去。
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了,他告诫自己,趁着他们还没有相处太久(幸好他们没有相处太久),在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他应该给自己划清界限。
理智上,他知道解除契约是最好的选择。伍明诗对于他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对他自制力的考验。但他也不能解除契约,因为他还有家人要照顾,菲尔佳、卡里,还有小德莉法,他绝对不能在与狂猎的战斗中死去。
而且……他不甘心。
没必要对自己说谎,除了那些大义凛然的理由之外,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无法忽视那些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巧合,当命运将他们以如此牢固的羁绊联系在一起后,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度离他远去……他很害怕,害怕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最后被他的犹豫和退却毁掉了……
“以防万一,姑且还是问一下。”伍明诗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你知道菲尔佳在打工吗?”
莱瓦汀愣住了:“什么?”
“看来问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回家后是怎么向你解释的,总之她撒谎了,其实她在商业区打零工——倒不是很危险,就是发发传单什么的,但我还是感觉你有必要知道实情。”
“菲在商业区打工……”他喃喃道,“难怪她最近总是很晚回家,还说是为了准备学园祭……”他不自觉地咬住了指甲,“为什么呢?我成为心锚后的收入明明已经足够养家了……她还没到可以打工的年纪呢……”
“有其兄必有其妹。”伍明诗说,“假如你妹妹也有咬指甲的习惯,那你大概没资格指正她。”
他讪讪地放下了手:“抱歉……”
“你咬的又不是我,对你的大拇指道歉吧。”说着,她突然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色,似乎在为什么事而迟疑,“事实上,我和你妹妹打工的那家咖啡厅的老板聊了聊,大概能猜到她选择偷偷打工的原因……你之前是不是经常带伤回家?”
闻言,莱瓦汀怔住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原来是这样……”
“你家里人不知道你是心锚的事吗?”
“影之尖塔严禁向非相关人士透露有关黑蚀时间的任何信息。”他摇了摇头,“何况心锚的工作很危险,告诉他们内情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忧。自从母亲走后,我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我不想让他们整日活在惶惶不安中。”
听到这里,伍明诗的表情僵了一下:“抱歉,让你回想起了这些……”
难得看到她如此无措的反应,莱瓦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我母亲死了吧?”
“……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说,“她留给了我们两万块钱作为生活费,然后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其实还有一封信——或者说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对不起,孩子,妈妈果然还是过不了没有爱的日子。
“那你们的父亲呢?他没有支付抚养费什么的吗?”
“你是指哪一个?”
“……什么?”
“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母亲和不同的男人生下的,而且都是非婚生子。”德莉法甚至是母亲和一名有妇之夫生下的……但他不想提到其中细节,不光是为了给母亲留下一块遮羞布,也是为了保护德莉法。
他们的母亲是一个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的人——“我就像是一朵花,如果没有爱的浇灌就会枯死”,她总是这么对他们说。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和不同的男人交往,经常深夜才回家,有时独自一人,但更多时候都是和她新找的男友一起。
她熬夜、抽烟、酗酒,因此衰老得很快,若非天生丽质,可能很难那么快就找到下一任。
然而,由于她总是过于轻易地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托付给某个男人,他们往往都不太珍惜她,也不打算如母亲希望的那样和她踏入婚姻的殿堂,所以每段感情都难以长久。
他付出过许多努力,希望能让母亲的生活回到正轨,但事实证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母亲喝醉后监督她上床睡觉,以免她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闷死。这种情况实在太过常见,以至于他每次试图回忆母亲时,她基本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老天,我以为我的家庭情况就够复杂了……”伍明诗感慨道,“你母亲离开的时候,你应该也不大吧?”
“那年我十四岁。”他低声道,“也许我确实给菲尔佳做了一个不太好的示范。”
尽管那是他当时唯一能选的路。官方会给单亲母亲发放相应的育儿津贴,但那张银行卡被母亲带走了,至于去找福利机构……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不失为一种明智的做法,但代价是他们兄弟姐妹会被拆散。
对于当时刚刚失去母亲的他们而言,这世上没有比再度失去家人更可怕的事情了。
“没必要内疚,有时候人生不会给你太多选择。”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不想喝杯奶茶,或者吃点糖什么……又或者你需要一个可供你哭泣的肩膀。如果你把便当里的星星胡萝卜给我,我就把肩膀借给你。”
莱瓦汀轻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吃胡萝卜。”
“少废话,你就说换不换吧?”
其实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答应她——想要伏在她的肩头失声痛哭,想要把这么多年的辛酸全部倾倒出来,甚至是一些连菲尔佳他们都不知道的往事——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所有真相,当他们日后长大成人,在余生中回想起母亲的时候,他希望这两个字还能留有一些美好的东西。
然而,他终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不只是因为他不习惯向别人袒露自己内心的脆弱,也因为他明白有些事情不应该拿去烦恼别人。
莱瓦汀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应该是一个乐观开朗,充满活力的人,一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人,这也是人们会聚集在他身边的原因。
他是需要承担起责任的那个,是负责给他人带去安慰和欢笑的那个,没人想知道这些压抑、悲伤的小故事,没人会感兴趣,没有人是为了成为他情绪的垃圾桶才和他成为朋友的。
何况他还有一点自尊心,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变回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
“不用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菲尔佳打工的事。回去之后,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的。”
不过他最后还是把星星胡萝卜给了她,因为伍明诗偶尔会有一股莫名的倔劲,假如有人说她一定做不成某件事,那么她就一定要做到。同理,因为他说她不喜欢吃胡萝卜——这是实话,他在她吃便当时仔细观察过——但为了证明他是错的,所以她把胡萝卜吃完了。
放学后,莱瓦汀一如既往地去接卡里和德莉法回家,本以为菲尔佳今天依然会晚归,好让他有时间考虑一下该如何与她谈心,却没想到菲尔佳早就回来了,因为身体不适,正躺在房间里休息。
莱瓦汀不想打扰她,只好如往常一样先去厨房准备晚饭。
傍晚,他让德莉法先跟着卡里去另一间卧室,然后将菲尔佳的晚饭端进了房间。
“醒一醒,菲,把饭吃了再睡。”
黑暗中陡然亮起的台灯让菲尔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哥,我真的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莱瓦汀有些担忧,“你这一次生理期来前的反应好像比之前都要严重,没问题吗?不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啦,吃点止痛药就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这几天下雨的缘故,我还有点感冒,等会儿得去洗个热水澡才行……”
在菲尔佳努力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时,莱瓦汀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道:“伍明诗同学已经告诉我了……关于你在外面打工的事情。”
菲尔佳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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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他尽可能柔声细语道,“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菲,但你不应该对我撒谎。”
台灯只照亮了菲尔佳一半的脸,她的右半边脸陷在阴影里,让莱瓦汀有点摸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良久,她才回答:“难道我是这里唯一撒谎了的人吗?”
“……菲?”
“你第一次给我买新手机的时候,我问你哪来的钱,你说自己找到了一份薪酬很不错的工作,和什么新科技,硬件设备有关。我对这方面一无所知,所以我只是相信了,并且为你高兴。”菲尔佳低声道,“后来你第一次带着伤回来,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你说自己在仓库整理器材时不小心被砸伤了。”
莱瓦汀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菲尔佳就苦笑了一声:“哥,我不是傻瓜,除非你是实验对象,否则我真不知道怎样的高科技和硬件设备才能让你三天两头就受一次伤。”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抓着被单的双手,神情晦涩难明,“这一次能告诉我实话吗?”
他的舌根不断分泌出某种黏稠而苦涩的东西:“抱歉,菲,我的工作性质要求我保密……”
“那就把它辞掉吧。”她说,“我也会去打工赚钱的,不会再让哥哥一个人承担所有……”
“不行!”他打断了她,“听着,菲,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不用为我担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拿什么向我保证?”菲尔佳恼火道,“如果说熟能生巧,你应该越来越得心应手才对,可事实是最近半个月,你身上的伤反而越来越严重——结果一知道我在背着你打工,情况就忽然扭转了?你突然就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再受伤了?难道你之前受伤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吗?!”
“菲,听说我……”
“你以为只有我关心这件事吗?卡里也知道!”
莱瓦汀的思绪中断了:“……什么?”
“卡里也知道。”菲尔佳抓着被单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用指甲在上面抠出一个破洞,“有天晚上,卡里起床上厕所,然后……他看到你在卫生间里给伤口缝针,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绷带,洗手池里都是你的血……他很害怕,以为自己在做噩梦,所以跑回了房间……”
他的胸口因为一阵猛烈的窒息感而抽痛。
“第二天你难得请了假,没有早起。”她脸色惨白地继续道,“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你的精力不像以前那样集中了,在清理现场时还漏了一片带血的纱布……最后是卡里帮你丢掉了。事后他偷偷来找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害怕你会死……我们都害怕你会死,哥哥……”
“对不起,菲……”他忍不住哽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哥哥,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我不需要你说‘抱歉’,不需要你说‘对不起’,因为你根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也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要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因为我做不到!我没法假装不知道我人生中的所有快乐都是靠牺牲你换来的!没法假装不知道你人生中最好的光阴都因为我们而浪费了!”
“别这么说……”她的话令他感到心碎,“你们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看到你们快乐,我也……”
“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菲尔佳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我知道你爱我们,哥哥,所以你希望我们过得好……可是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对不起——他几乎本能地想要这么说,但他还没有忘记不久前他们之间的对话。
在他迟疑的片刻间,菲尔佳已经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他,声音沉闷而沙哑:“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回答什么。
离开房间后,莱瓦汀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又没有任何头绪。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祈祷刚才的对话没有吵到隔壁房间,没有让卡里和德莉法感到不安。
“又或者你需要一个可供你哭泣的肩膀”——有那么一会儿,他真希望她就在这里。在这寂寥的黑暗中,他感到疲倦、孤独又无助,渴望着能从他人那里汲取一点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好。
莱瓦汀叹了口气,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疲惫感就像海潮一样淹没了他。
一切都糟透了。
14.第十四章
伍明诗对于同伴们(姑且这么称呼吧)的私人生活不是很感兴趣,但自从在商业区遇到莱瓦汀的妹妹之后——典型的角色支线事件,她就隐约有种预感,这件事肯定还有后续。
“你先冷静一点,从头开始说。”面对惊慌失措的莱瓦汀,她只好叹了口气,“首先,你说你妹妹不见了是怎么回事?上午打招呼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很正常。”
“菲尔佳的老师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她没有去学校,也没有请假。”对方的脸色异常憔悴,并且又开始不自觉地咬起了指甲,“今天她很早就出门了,也没有带走我放在冰箱里的便当……”
“当时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以为她还在和我赌气……”说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菲尔佳和我……昨天发生了一些争执……”
“关于打工?”
“那只是一个引子,实际情况……很复杂。”莱瓦汀垂下眼帘,伍明诗能看出他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伍明诗同学,我记得你和菲尔佳打工的咖啡厅老板聊过天,能告诉我那家咖啡厅的具体地址吗?”
“你认为她在咖啡厅?”
“我不能确定,但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他解释道,“我打算先去一趟菲的学校,和她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谈一谈……”
“你负责去菲尔佳的学校。”伍明诗打断了他,“我负责去咖啡厅。”
听到她的话,莱瓦汀慌张地摇了摇手:“不用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听着,莱瓦汀。”她加重了语气,“到底是菲尔佳的安危比较重要,还是你那‘老天啊我可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生理念比较重要?”
对方明显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嚅嗫着答道:“我才没有那么戏剧化呢……”
最后,莱瓦汀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两人分头行动。
当他们互相告别时,莱瓦汀脸上充满了愧疚和不安。鉴于他平日给人留下的印象,伍明诗很难不幻视一只刚淋了大雨,双眸湿漉漉的小狗。假如她的口袋里有火腿肠,可能会当场投喂给他。
直到莱瓦汀的背影消失在天台楼梯的拐角处,伍明诗才猛然意识到今天有学生会的每周工作报告会。她只好发了一条短信给莫洛斯,告诉对方她今天下午请假。
因为是午休时间,所以莫洛斯很快就回了消息:“你加入学生会的第一周就要缺席例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伍明诗已经了解到对方是一个网络时髦绝缘体,所以不会像大多数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那样在一段话后面加很多emoji表情,她只好自动脑补这是一种比较严厉的语气。
“我身体不舒服。”
“撒谎。”
Nah,果然瞒不过他。短暂思考过后,伍明诗决定发一张意义不明的小猫跳舞.GIF给他,让他自行思考其中的奥义。实在不行,事后她会买几个果冻作为补偿的。
倒不是她突然善心大发,想要让莱瓦汀欠她一个人情什么的——游戏世界的角色(或者NPC)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就像是在《环太平洋》里开机甲,假如玩家没有到场和他们组成二人小队,他们就什么事也办不成。
事实上,伍明诗基本可以确定莱瓦汀最后会无功而返,菲尔佳如今肯定在女仆咖啡厅,之所以没有让莱瓦汀和她一起行动,主要是想先和菲尔佳单独聊一聊。
虽然有点反直觉,但人有时候反而会在不那么熟悉的对象面前敞开心扉,尤其是在这种“每个人都想牺牲自己让其他兄弟姐妹获得幸福”的悲观主义氛围下。
和老师请了半天假之后,她启程前往商业区。
在天轨上,她试图回想莱瓦汀的角色档案或者个人支线能不能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然而结果是徒劳的。虽然她属于比较喜欢看剧情的那类玩家,但《黑蚀战记》的剧情水平……呃,实在不太值得投入时间,反倒是游戏社区对于角色设定的神话考据读起来比较有趣。
而角色档案则是和角色的信赖值绑定的,达到一定数值后方能解锁。想要提升信赖值只有两种途径:一是赠送礼物给角色,二是带角色上场战斗。
周常任务给的免费礼物数量有限,伍明诗基本只会送给她不太常用但外形很戳她的角色,也不会为了获得礼物而额外氪金。
至于上场战斗——虽然莱瓦汀是游戏初期相当好用的角色,但毕竟是免费赠送的四星,自然有同定位的上位替代,外加《黑蚀战记》的数值设计极差,回合制游戏又没什么手乘区可言。除非实在没有选择,否则在T1以下的角色身上投入养成资源完全是一笔亏本买卖。
大约在前中期,她就用其他五星火C替代了莱瓦汀的主队位置,角色档案大概解锁到LV.2的程度。里面只提到莱瓦汀为人开朗,在班级里人缘很好,还是田径社主将,获得过全国大赛冠军什么的,并没有提及他的家庭情况。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名叫“午后时光”的咖啡厅,莉露露店长就站在上一次她们交谈时的地方。看见她推门进来,对方并不意外,反而面露了然之色——Bingo,看来她找对地方了。
“那孩子在你这儿吗?”
莉露露微微颔首:“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先在空的包间里休息一会儿……菲尔佳的哥哥没有一起来吗?”
“我们分头行动,他去菲尔佳的学校了。”
“……是离家出走吗?”
“是啊,还旷课了,身为学生却不去上学,等会儿得好好批评教育才行。”
“还请对她温柔一点。”莉露露叹息一声,“那孩子也有自己的难处。”
想要让重要的家人从痛苦中解脱,最后却发现自己就是对方痛苦的来源……如果她是菲尔佳,就冲到三次元去跟文案策划全家爆了。
“放心吧。”伍明诗答道,“别看我年纪轻轻,其实我是一位熟知少女心的大师。”
推开门后,她看见菲尔佳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脆弱的,受了伤的小动物。她原本在睡觉,直到门锁重新咬合,发出“咔哒”一声时,才意识朦胧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对不起,我马上就出去……”菲尔佳低头揉着眼睛,似乎把她当成了预定包间的客人,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海獭在水边洗脸,“我只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其他地方都没有碰过……伍明诗前辈?”
“你好。”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菲尔佳脸色一白——虽然本来也没什么血色,“哥哥让您来找我吗?”
“算是吧。”她说,“但我们先不谈他,我想先和你聊一聊,菲尔佳。”
“没什么好聊的……”女孩躲避着她的视线,“我不想回去,就算哥哥来找我也不回去……我可以独立生活,莉露露小姐说她愿意收留我,我可以发传单,在关门后帮忙打扫店铺……”
她耸了耸肩:“你应该还记得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孩子,对吧?我不觉得少了你能减轻多少负担。而且你不在,你哥就没法参加田径社的训练,因为没人帮他去学校和幼儿园接小孩了。”
“我……”菲尔佳的眼睛里罩着一层泪光,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硬起心肠,“我不能……卡里很乖的,他会帮忙照顾德莉法……”
“放松,孩子。”她说,“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青春期综合征的所有症状。你有想过从楼上跳下去好让自己的家人后悔这种蠢事吗?没有?那说明你还没有病入膏肓,因为想过这种蠢事的人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听着,菲尔佳,你可能搞砸了一些事情,但没必要让羞耻心逼死自己,你的同龄人里干过蠢事的家伙多了去了。”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她的父母一直对她很好,简直是那种在儿童读物里才会有的梦幻家长,温柔、耐心又开明,总是尊重她的意愿,鼓励她的想法……
然后他们就死了,证明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容不下这样美好的存在。
菲尔佳嘟囔道:“前辈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吧……”
“虽然我不介意多聊一聊青春期的多愁善感,但我们还是别忘了今天的主题。”伍明诗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在她们还不是很熟的前提下,保持一定的距离能让菲尔佳更有安全感,从而更加放松,“介意跟我说一说你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吗?”
菲尔佳眼睫低垂,她的脸在这个角度和莱瓦汀格外相似,体现出了血缘关系的强大影响力:“我哥哥他……找了一份很危险的工作。”
她敞开心扉的速度比伍明诗预想得要快——显然,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渴望着有人能够分担她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工作内容,但哥哥经常因为这份工作而受伤。”
伍明诗心下了然:“你想让他辞掉这份工作?”
菲尔佳点头,表情看着很不好意思,若非她的脸色实在苍白,现在她的脸颊应该会微微泛红:“我们为此吵了一架……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冲他发脾气。”
说着,她下意识地捏起了手指。即便她们的关系还不是很熟,伍明诗也能看出这是她在感到不安时的本能反应。
“我知道哥哥不会轻易同意的,那份工作的薪酬很高,可以让我们过上稳定的生活……”菲尔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一想到这样的生活是哥哥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我就受不了……我讨厌我自己,我……我……”
我想死——她没有说出来,但伍明诗能读懂她内心的想法。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从小到大我都是哥哥的累赘……”她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近乎支离破碎,“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认真的吗?孩子,你今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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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离开家,你哥哥中午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满打满算也只离家出走了几个小时。”伍明诗挑起了眉毛,“鲜牛奶都有七天的保质期呢,我很确定你们的感情纽带不会因为你旷了半天的课而破裂。”
或者说,“离家出走”简直是这整件事里最无足轻重的部分,真正可怕的是菲尔佳言语中那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不配得感——她还没亲眼见过卡里和德莉法,但介于莱瓦汀是一个如此“优秀”的榜样,她毫不怀疑那两个孩子身上也有同样的问题。
假若他们兄弟姐妹都是这样,也难怪他们会因为互相深爱而毁掉自己,最后毁掉整个家。
伍明诗叹了口气——她怀疑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可能已经超过了去年的总和——然后伸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被一通揉搓后,后者脸上露出了呆滞的表情,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小姑娘的娇憨。
“虽然我很想说‘孩子,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担心的事情’,不过我猜这种话没什么帮助。”她说,“但是说真的——没必要急着结束自己的童年。假如你渴望当牛马,整个世界都会是你的牧场,所以没必要急着用它来惩罚自己。”
“……什么?”
“你在惩罚你自己。”她重复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语调。
菲尔佳的眼神闪烁起来:“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对我撒谎——你想减轻家里的负担,想逼迫莱瓦汀辞掉危险的工作,这些都是真的。”她说,“但在内心深处,你简直快要被自己的负罪感折磨死了。你想伤害自己,让自己遭受苦难,你没法面对自己的哥哥,因为一看到他,你就忍不住痛恨自己。可你既改变不了绝望的现状,也没法真的去死,因为你知道自己的死亡会给家人带去多少痛苦,所以你只能选择逃走。”
菲尔佳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潮湿,最后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掩面痛哭:“对不起……”
“别总是‘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哪怕是莱瓦汀。”她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假如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小女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不那么痛苦地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可真是烂到不能再烂了。”
听到了吗?《黑蚀战记》的文案策划,自裁吧!
“至于你哥哥……”说到这里时,伍明诗顿住了——坦诚说,这完全违背了她想和莱瓦汀划清界限的决定,不过她现在也牵扯得够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债多了不愁吧,“我保证他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菲尔佳抬起了头,眼睛红彤彤的:“前辈知道我哥哥在做什么工作吗……?”
“知道。某种意义上,我算是他的同事。”
“真的吗?!请问这份工作究竟是——”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公司有严格的保密条款,一旦违反就要赔偿大笔的违约金。”伍明诗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多年的社会经验教会了她,尽管诚实是人类的重要美德,但是一个善意,无伤大雅的谎言有时能规避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不建议你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菲尔佳。”
女孩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大、大笔的违约金……”
“而且重点不是工作的内容,而是你是否相信我所说的话。”伍明诗看着她,“菲尔佳,你愿意相信我的保证吗?”
菲尔佳没有立刻回答——这是一个好征兆,说明对方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据她有限的观察,菲尔佳有明显的讨好型人格(就像许多童年过得不太快乐的孩子一样),她不希望对方仅仅出于顺从的本能而答应她。这是一个严肃的承诺,菲尔佳必须慎重考虑。
良久,菲尔佳才哑声开口:“其实哥哥之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说他以后不会再带着伤回来了,但我根本不相信他。”她低头擦掉了眼泪,“照理说,我应该也不会相信前辈的话才对,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松了口气呢……”
“不相信莱瓦汀说明他活该,相信我说明你看人的眼光很准。”伍明诗递了一张纸巾给她,“你先去洗把脸。我发个消息给你哥,让他帮你补个病假,然后我们就坐车回家。”
“谢谢……”菲尔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又给前辈添麻烦了……”
“这是我现在最不需要听到的话,孩子。”
闻言,菲尔佳咯咯笑了起来——伍明诗前面就注意到了,每次听见她喊她“孩子”,菲尔佳眼中就会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直到现在完全放松下来,她才第一次允许自己笑出声,可能她那故作老成的谈吐确实很能逗乐她。
“那前辈希望听到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是‘我自己能走’吧,毕竟你现在脸色惨白得像是吸血鬼一样。”她伸出手,“瞧见这两条瘦弱的胳膊了吗?它们像是能对一个初中生使用公主抱的样子吗?假如你没办法自己走出去的话,我就只好去借一辆轮椅回来了。”
15.第十五章
莱瓦汀用手掌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窗外云幕低垂,天色尚未完全变暗,但仍给人一种哀愁、落寞之感,仿佛阳光在云絮中疲惫地寻找着间隙,最终却一无所获。他又摸了摸木质的窗台,有种湿漉漉的冰凉感,他知道等会儿就要下雨了。
想到这里,莱瓦汀叹了口气,徒劳地返回了客厅。
大约半小时前,伍明诗给他发了消息,说她已经找到了菲尔佳,正在回来的路上。
十分钟前他们又通了一次电话,她提到菲尔佳有些发烧,让他提前准备好温水和退烧药。莱瓦汀想知道更多细节,可又担心发太多消息过去会让伍明诗有压力。她已经帮了他很多,他实在没理由再催促什么。
半晌,玄关的门锁发出了“咔哒”的动静,随后是门轴转动时生涩的嘎吱声——这间公寓已经很老了,各项设施都有磨损,大门也不例外。在潮湿的天气,金属生锈的摩擦声会更加明显。
“菲尔佳!”莱瓦汀转过身,妹妹毫无血色的面容映入眼帘。
在他们目光交汇的瞬间,菲尔佳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中藏着羞愧与无措。这时,门外的伍明诗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仿佛刚刚从某个迷梦的雾帐中醒来一样,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哥哥……”
刹那间,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他想起了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穿着褪色了的连衣裙和破旧的白布鞋,头发乱糟糟的……当他生气地责问她为什么不说一声就从家里跑出去时,菲尔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然后吸了吸鼻子:“我想去找妈妈,让她回来。”
从那一刻起,他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个家好起来——不是为了让母亲回来,而是为了证明即使没有父母照顾,他们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最后是伍明诗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水和药都准备好了吗?”
他愣了一下:“啊……嗯……”
“那就好。”她说,“你先回房间,菲尔佳,把药吃了然后睡觉,有什么事等你精神好一点了再说。莱瓦汀同学,你觉得呢?”
莱瓦汀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附议道:“我没意见。”
待菲尔佳回房后,伍明诗小声问道:“这孩子每次来生理期之前反应都那么严重吗?”
他点了点头:“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因为憎恶自己臃肿的身体,母亲在怀孕时仍在断断续续地进行节食,并且从未克制自己抽烟的习惯,“外加我早年对女性的生理常识了解不多,没能好好照顾她,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不过,虽然以前反应也很明显,但这一次好像格外严重。”
“如果明天没有好转的话,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吧。”伍明诗打量着整座公寓,“看着好像只有两间卧室呢……四个人住得下吗?”
“是有点挤。我也考虑过搬家的事情,不过还是决定等德莉法再长大一点。”他苦笑一声,“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以前要好……当初母亲还在的时候,主卧属于她和她的男朋友,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只能一起挤次卧。后来德莉法出生,我就搬到客厅去睡了。”
“老实说,最令我震惊的是你母亲居然会选择生下那么多孩子……我是说……”她迟疑了一下,“她看上去不像是那种母爱溢出的类型。”
“她生下孩子确实是出于爱……但不是因为母爱,而是为了被爱。”
理智告诉他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但可能是这段时间积累的压力,也可能是菲尔佳的离家出走唤醒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这让他心里有一股冲动,驱使着他继续说下去,哪怕他清楚事后自己一定会感到后悔。
“她知道怀孕和分娩很痛苦,也知道生育会让她的身材变形,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但她愿意为了爱情忍受这些,因为她坚信这份苦难的结晶会把自己和对方牢牢捆绑在一起。他会永远爱她,和她结婚,组建起一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她轰轰烈烈地爱了四次?”
“不止四次。”
可能也不是那么轰轰烈烈,因为她愿意为她的每一任恋人都这么做……当一个人如此渴望被爱的时候,难免会把自己变得廉价。
窗外渐渐响起了雨声,他看着雨水沿着檐角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小时候,雨天总是令他感到困扰,因为他不确定母亲喝醉后是否有把窗户关上。一旦她忘了,他回来后就得重新拖一遍地,松木材质的窗台会因为泡了水而膨胀开裂,她自己也会受寒感冒。
母亲离开之后,这种旧有的认知依然没有改变。直到某一天,他坐在教室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想着母亲有没有记得关窗户,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没有母亲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见伍明诗问道:“你恨她吗?”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爱或恨可以概括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性上,我认为她至少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并不像我的生父那样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但我也看着她如何生下了菲尔佳、卡里和德莉法,所以我无法断定她对我们有多少爱……说实话,我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都尽可能不去深思这个问题。”
“你们没有其他亲人吗?比如祖父母之类的。”
“我母亲很早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说,“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是那种典型的品学兼优的天才,据说我的祖父一直对他寄予厚望。而我的姨母生来就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因此身体一直不好。”
“啧……真是容易理解的家庭关系。”伍明诗说,“一生都活在兄弟姐妹的阴影下,既不能像哥哥一样承载父母的希望,又无法像妹妹一样得到父母的怜爱,大部分多子女家庭里排列中间的孩子都会有的遭遇。”
她是一个敏锐的人……莱瓦汀不禁想道,以至于本能地萌生了一丝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意间吐露的只言片语有可能会让她察觉到更多事情。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比预想中更加暴露,如同生物课上被开膛破肚的青蛙,意识到她可能已经看穿了一切扎根于他内心深处的敏感与脆弱,这让他感到一阵颤栗。
但与此同时,他无法否认这种感觉有多么好——就像是痛饮过后反涌上来的微醺,有种轻飘飘,软绵绵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总喜欢灌醉自己,因为这种放弃抵抗,揭开自己的皮肤,把自己血淋淋地展示在别人眼前的体验是如此痛苦又快乐。
他甚至觉得自己很久以前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母亲在上高中的时候生下了我。”他说,“那是她第一次坠入爱河,以为自己有机会和某个男人建立起新的家庭,好让自己从不被重视的人生中解脱。相比菲尔佳他们,我几乎没什么先天性的健康问题,可能也是因为她当时是真心决定好好经营自己的新家庭……但最后她失败了,她的男友并不真的想结婚,而她则因为未婚先孕被父母视为耻辱。”
“我想这可能击碎了她心里的某种东西,让她从此迷失了方向,但她也不能回去,因为曾经的家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她只好满心迷茫地向前走,期待着有一个男人能用他强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拉出生活的泥沼。”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母亲憔悴、困顿、醉醺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这让他的胸口泛起了绵密的刺痛。
“我曾试图改变她——我和菲都试过。”他自嘲地笑了笑,“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或者母亲,在故事的结尾忽然醒悟,明白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才是他们最珍贵的宝物。我甚至幻想过,等我长大成人,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向孩子们讲起那些往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还有家人在你身边’,我本来还打算用这句话收尾呢。”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母亲没有醒悟,他们也没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莱瓦汀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象她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希望她还活着,而且不至于过得太糟糕,但如果她过得很幸福,又不免让他陷入恼火。
最后他只能想,她可能过得不好也不坏,可能依旧改不了酗酒的毛病,但在清醒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他们,然后感受到一丝迟来的愧疚。
当伍明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了?也许那个用星星胡萝卜换一个肩膀的提议还没有过期?”
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这样即使被拒绝了,他们也可以不伤感情地一笑而过……可是在心底,他希望那个提议依然有效,尽管他们已经彼此约定不再有超过男女界限的举动。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避免自己显露出太多的期待——然而,就在伍明诗嘴唇微启的时候,一阵嗡嗡的声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有电话?”
“不,只是闹钟。”他按掉了手机振动,一时有点难以掩饰心中的失落,“我该去接卡里和德莉法了……抱歉,伍明诗同学,如果你下午不太忙的话,能帮我照看一下菲尔佳吗?”
“当然可以。”
莱瓦汀出门的时候,雨势相比之前不减反增,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只好叫了一辆车。坐在车上,他望着窗外细密的雨幕,有点担心这场雨还要下很久,但在某个隐晦的角落,他的心却泛起了一丝喜悦的涟漪……等他接完卡里和德莉法之后,或许还能留她吃一顿晚饭。
情况也确实如他所料,等他带着孩子们回到家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所以当他开口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想留下来吃个晚饭吗?这雨似乎还要下一阵子。”
“好啊。”伍明诗的目光落在卡里和德莉法身上,“你们好呀,小家伙们。”
“你好,大姐姐。”德莉法甜甜地回答,卡里则害羞地躲到了他身后,这孩子一向有点怕生,但莱瓦汀相信情况日后会有所改善的。
随后,卡里借口写作业把德莉法带去了另一个房间。在离开前,卡里偷偷跑到厨房,小声对他说:“加油,哥哥。”
莱瓦汀有些尴尬,不仅是因为弟弟这种小大人的行为,也因为他发现连卡里都看得出他在有意挽留对方:“你误会了,卡里,伍明诗同学只是……”朋友?同伴?契约者?他自己也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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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只是我的同班同学。”
“哈,同学。”卡里翻了个白眼——是谁教会了他这个表情?他的弟弟再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怜可爱的小棉花糖了。
因为下大雨,他没能去超市采购食材,所以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顿晚餐,好在伍明诗看起来很满意,按照她本人的说法,“从食堂、小卖部和外卖里拯救了我的胃”。莱瓦汀觉得她有点言过其实了,但不妨碍他心里默默为这一称赞感到雀跃。
晚饭结束后,莱瓦汀看着窗外的大雨,喃喃道:“雨好像还是没有要停的样子呢……”
卡里正要去给菲尔佳送饭,听到这句话,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今晚有台风,哥哥,你们学校的老师下午没有通知吗?”
哦……他们下午请假了。
而且他昨晚还在为菲尔佳的事情感到心烦意乱,完全没心思关注天气预报。
“这个时间点可能叫不到计程车了。”莱瓦汀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要不要干脆留宿一晚……?”
闻言,伍明诗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好啊……我不介意。”
尽管她表现得不以为然,但莱瓦汀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他能理解这种紧张——虽然家里还有其他人,但菲尔佳他们年纪太小,完全无法消解他和她之间那种孤男寡女般的暧昧气氛。
卡里离开后,德莉法很快也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他和伍明诗两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看向对方,只有绵密的雨声在房间里回荡。莱瓦汀心里不好意思,只好就着窗户上的倒影观察她的反应,随即发现她其实也在偷看他,于是他们的视线就在玻璃的折射下不经意地相汇了。
“我……”他下意识地开口,但出声后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继续,“我去给你拿换洗的睡衣……”
“莱瓦汀同学。”她挠了挠脸颊,莱瓦汀此时才发现水汽让她的皮肤湿漉漉的,有几缕发丝黏在她微红的腮边,看着多了一丝楚楚动人,“我可能穿不下菲尔佳的睡衣。”
确实如此,菲尔佳比起她的同龄人都要瘦弱一些,而伍明诗……出于某些原因,他怀疑菲尔佳最宽松的睡衣对她而言也太紧了。
然而,这种联想让莱瓦汀不由得对自己更加恼火——伍明诗显然是为了帮助他才沦落到如此窘境的,而他却在心里偷偷想着和她身体有关的事情,这让他感觉自己很糟糕。
他很想用力拍拍自己的脸,但又觉得这么做太突兀了,只好羞赧地回答:“家里应该还有我母亲的旧衣服……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的睡衣也可以借给你……”
“其实我不介意穿着校服睡觉。”对方强装镇定地开口,“不过你最好多借我一条毯子,客厅的沙发摸起来有点硬,我需要垫点东西在下面。”
“好,我去衣柜里找一找……”
忽然间,菲尔佳的房间里传来了某种东西坠地的声音,随后是卡里惊慌失措地呼喊:“哥——哥哥!!不好了,姐姐她……”
莱瓦汀心下一惊,立刻冲到房间里,发现卡里神情惊惶地站在床边,碗里的乌冬面撒了一地,德莉法害怕地躲在角落,床上的菲尔佳则痛苦地蜷缩着身体。
他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片,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卡里,到底是怎么回……”他没能说完,菲尔佳额头的温度让他的心跳停止了一拍。
“刚刚……姐姐坐起来吃面……”卡里颤抖着回答,“那个时候还好,然后她说……体温好像又上去了,我就去给她拿退烧药……然后碗突然掉了下来,我回过头……姐姐就变成这样了……”
“哥哥……”光是听到菲尔佳虚弱的呜咽就令他心痛不已,“我……疼……”
“发烧,吃了东西肚子就疼……”伍明诗沉吟片刻,“糟糕,可能是胃穿孔,我们得尽快送她去医院才行。”
现在……?
他望着窗外的狂风骤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同时,剧烈的疼痛让菲尔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哥哥……”
“我在,菲……我就在这里……”莱瓦汀抱紧妹妹瘦弱的肩膀,内心感到无助又绝望,但他还是努力安慰她,“别担心……哥哥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为了妹妹,他愿意在最艰险的情况下骑着它赶赴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可即使有雨衣遮挡,他也不确定发着高烧的菲尔佳能否在暴雨中顺利撑到医院。
就在这时,莱瓦汀感觉肩膀陡然一沉。
他下意识地向右侧看去,发现那是伍明诗的手。
“别慌,会有办法的。”她冷静地说道,“你在这里看好菲尔佳,我很快就回来。”
不可能的,在台风肆虐的夜晚,不会有计程车司机刚好停在附近——尽管理智这样告诉他,可她沉稳、有力,坚如磐石的目光震住了他,让他一时间忘却了所有悲观的想法。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却只是发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最后,莱瓦汀看着她打开大门,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茫茫雨幕中。
16.第十六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莱瓦汀感觉自己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然而当伍明诗回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划过,发现其实只过去了十分钟。
伍明诗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一块被泡在水缸里的海绵,不用拧就能淌下水来。她将手指深深地插入发间,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好莱坞电影里闪亮登场的主人公——也许她确实是,因为就在下一秒,她不可思议地朝他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
“车就停在下面。”她说,“带上雨衣和伞,我们出发。”
无论他心里有多少疑问,都不适合在眼下追根究底。莱瓦汀立刻替菲尔佳披上了雨衣,叮嘱卡里留在家里照顾好德莉法,随后便匆匆跟着她离开了公寓。
如伍明诗所言,一辆灰色的丰田凯美瑞就停在楼下。他本以为对方找到了碰巧停在附近的计程车司机,上车后却发现驾驶座上并没有人。
片刻的迷茫后,他看着伍明诗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等——请等一下!”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摸不着头脑的时刻,“伍明诗同学,你负责开车吗?”
伍明诗透过后视镜看向他:“你想自己开吗?”
“不,说实话我根本不会开车……”他强忍着崩溃的情绪,“你有驾照吗?”
“我看上去像是成年了吗?”
“不……”这也是他疑惑不解的原因之一。
“那当然没有啦,傻瓜。”
莱瓦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敢相信她居然能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如此可怕的话:“你没有驾照,却要负责开车?”
“我开车是因为我会,不是因为我拥有一张套在塑料壳子里的小卡片。”伍明诗把手机安置在架子上,“Siri,告诉我离这里最近而且接受手术急诊的医院在哪里。”
这可能不是他见过最胆大妄为的伍明诗(考虑到她在蚀痕里的表现),但绝对是令他最不安的那个:“这辆车是从你家里开过来的吗?”
“Nope,是我从隔壁街道一个正要回家的大叔手里抢来的。”
“原来是这——什么?!”
“我说这辆车是从一个大叔那儿抢来的。”
“可是……你怎么可以……”他感到很混乱,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那位先生……你……”
“没办法,正常人一般不会在暴雨天把自己的车借给某个突然冲出来的陌生人吧?”伍明诗回答,“放心,附近有个大头贴自助机,我把那位晕倒的大叔塞到里面去了,不会淋到雨,手机和钱包也放在他的衣兜里了……”
“问题在这里吗?”莱瓦汀看着那两条纤细的胳膊,不敢相信它们居然能做到这种事,“这是抢劫!伍明诗同学!”
“是啊。”她启动引擎,“接下来只好去青少年监管中心待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你能说得那么轻松……”他感到一阵无力,“该怎么说呢……总感觉伍明诗同学在这方面好像很轻车熟路,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犯罪的新手……”
“这是我爸爸在洛圣都教我的。”①
“……什么?”
“没什么,总之放轻松就是了。”她踩下油门,“出发喽!”
按照这种戏剧化的发展,莱瓦汀本以为她接下来会展现自己的五/连发夹弯道漂移技巧,于是手忙脚乱地给妹妹系上了安全带——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伍明诗开车很稳。莱瓦汀虽然不是什么车辆改造专家,但也能察觉到这辆凯美瑞的车底盘太轻了,难以抵御狂风的怒号,想要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平稳行驶,需要谨慎的判断力和高度的精神集中。
“哥哥……”菲尔佳蜷缩在他怀里,嘶哑地喃喃,“冷……”
莱瓦汀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雨衣,然后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没事的,菲,我们很快就能到医院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灯和路灯在雨水中变得暗淡而朦胧,只有当闪电的光芒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时,世界才会迎来短暂的光亮。
狂风裹挟着细密的雨水,犹如气态的海啸,脆弱的车窗玻璃在恐惧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甚至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坐着一艘带有顶棚的小船,在怒涛澎湃的暴风雨中孤独地漂流着。
在这种紧张到令人有些神经质的环境中,莱瓦汀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并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愧疚。
“对不起……”他低声道,“刚刚我不应该对你大喊大叫……你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我根本没理由责怪你。”
前座的伍明诗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哼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莱瓦汀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她不断落下水滴的发丝,湿漉漉的睫毛,还有因为受凉而发紫的嘴唇……她根本没有义务为他们这么做。就算菲尔佳出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会责怪她,更别说她平日最讨厌的就是和麻烦事沾上关系了。
可她最后还是这么做了,独自冲进冰冷的雨幕里,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只为送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孩子去医院。
讽刺的是,当莱瓦汀还年幼的时候,总是期待会有一个大人能为他撑起这个沉重的世界,照顾他,保护他,成为他人生的灯塔和避风港,但他始终没能等到这样一个人。许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抱有幻想,却莫名在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身上得到了这些。
他凝视着她映在后视镜上的脸庞,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不客气。”她回答得如此轻松,就好像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
艰难地拐过两条街后,终于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医院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伍明诗将车停在医院门口,让他在车里等一会儿,随后自己下了车。片刻后,几名医护人员赶了过来,将菲尔佳抱到转运床上。
莱瓦汀抱着外套跟随转运车一路跑到手术室门口,直到菲尔佳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蓝色门扉后。
看着大门上方亮起的“手术中”提示灯,莱瓦汀感到心神不宁。他们已经尽快赶过来了,但是菲尔佳的身体一向不好……仔细回想起来,这件事明明几天前就有预兆了,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就在这时,他感觉后颈忽地一热,下意识地一个激灵,转过身后才发现是拿着热咖啡的伍明诗。
她买了两罐咖啡,将其中一罐递给了他:“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去前台办理手续。”
莱瓦汀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好……”从伍明诗手中接过咖啡时,他第一次察觉到她的手多么冰冷,她的睫毛上缀满了水珠,嘴唇似乎也比之前更紫了,这让他不禁更加内疚,“你看起来很冷……不如穿我的外套吧?”
她欣然接受:“谢啦。”
在伍明诗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时,他礼貌地移开了视线,以免透过衬衫的内衣痕迹让她感到尴尬。
随后,他们一起去前台办理完了手续。这家医院隶属影之尖塔,其医疗服务对于心锚及其家属是免费的。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来到了9点43分——但愿他能在零点之前得到结果,假如在手术中途进入黑蚀时间,莱瓦汀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陷入疯狂。
回到手术室前,伍明诗嫌弃咖啡已经冷了,又去楼梯口的净水机那边接了一杯热水回来。当她在他旁边坐下时,莱瓦汀发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先前他借给她的外套已经被衬衫再度浸湿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想要传递一点温暖给她:“这样会好一点吗?”
他看见伍明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哈?”
“啊,抱歉……我的意思是……”莱瓦汀猛地回过神来,“我觉得这样能暖和一点……以前冬天没有暖炉的时候,卡里经常像这样和我依偎着睡觉……”
她看着他被打湿的衬衫:“我感觉这么做好像只是传递了冰冷。”
“对不起……”
“都说了,别老是说‘抱歉’和‘对不起’……不过我也能理解,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神恍惚的。”她往空了的咖啡罐里倒了点热水给他,“你也来一点吧。”
“谢谢……”莱瓦汀一向是负责照顾别人的那个,这种被他人呵护备至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
窗外仍然风雨大作,沉重如擂鼓般的雨声间夹杂着隆隆的雷声,提示灯的白光照在金属材质的门框上,就像是秋冬季节的太阳,明亮却没有温度。
然而在这样悲怆的氛围中,莱瓦汀却感觉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一段封尘已久的往事缓缓浮现在脑海中。
“菲尔佳以前有一条很喜欢的项链,是母亲留给她的。”或者说是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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偿给她的,因为她忘记了女儿的生日,“那是母亲的初恋送给她的一周年纪念礼物,一条红绳上挂着一枚黄水晶爱心。虽然不是很值钱,但对高中生而言,已经可以说是充满心意的礼物了。”
其实连莱瓦汀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那条项链和眼下的状况毫无关系,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替菲尔佳戴上项链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们,红绳是‘有缘分’的意思,于是菲尔佳问母亲,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母亲是有缘分的,母亲笑着说‘是啊’。”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收紧了,“母亲离开后,菲尔佳每天都戴着那条项链,希望‘缘分’能把母亲带回家……那时她对这个词还没有什么概念,以为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东西。”
“有一天,她下午回家,外头天气很冷,把她冻得直流鼻涕。我让她先用被炉暖和一下,我去给她放洗澡水。然后她走过来,给了我五十块钱。我很惊讶,问她钱是从哪来的。她说有个同学很喜欢她的项链,她就把项链卖给对方了。”
说到这里时,莱瓦汀不得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勉强继续。
“然后我问她……问她缘分没了也没关系吗?她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好一会儿过去,她才点了点头,轻轻告诉我‘嗯,不要了’。”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她空洞的表情和眸中的泪光,还有那句沙哑却平静的“不要了”。
莱瓦汀慢慢佝偻下来,将脸深深地埋入掌心:“如果那孩子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天啊,我该怎么办……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伍明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担心,菲尔佳不会有事的。”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11点47分的时候,手术室的指示灯才终于熄灭。又过了几分钟,紧闭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医生,情况怎么样?!”
“手术整体还是比较成功的。”对方用眼神示意他们不必紧张,“这种情况通常术后住院一周就行了,但考虑到患者的体质比较弱,观察时间最好还是延长——”
下一秒,黑色的结晶从医生脚底破土而出,将他封存在了禁锢的时间中。
零点已过。
“呼……”伍明诗在他身后松了口气,“幸好幸好,要是再晚上几秒,今天就要变成疯狂星期四了。”
莱瓦汀也如释重负,配合地笑了几声,但不知为何,笑声逐渐变成了沉重的喘息。当伍明诗看向他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咳嗽还是抽噎的声音,努力想要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最后却只有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抱歉……我只是……”莱瓦汀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喘着气,“我只是有点激动,并不是要……”
他到底在干什么?菲尔佳安然无恙,他应该感到高兴,他应该笑才对——事实上,他也确实放松了下来,然而经历了这样跌宕起伏的一天,在卸下心头的重负后,各种复杂的情绪霎时淹没了他,仿佛聚拢的乌云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暴雨倾盆而下。
他失魂落魄地擦着眼泪,内心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耻,只好不停喃喃着对不起。
“你啊……”伍明诗叹了口气,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想笑的话,别笑不就好了。”
莱瓦汀握住了她的手,眼泪落进她的掌心:“为什么……你总是能说得那么轻易……”
为什么呢?血勋应该只会在战斗之后生效才对……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可是握在手里的时候,他的心却感觉温暖而安定……
“都是伍明诗同学的错……”他忍不住抽噎起来,“如果是以前的我……这个时候应该能笑出来的……”
对于他的胡言乱语,伍明诗并没有生气,只是耸了耸肩:“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
当她伸手拥抱他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逃走——可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涌而来,淹没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抵抗的力量。
他反手抱住了她,她的头发又湿又冷,没有了洗发水的香气,但他还是紧紧贴着它们,透过冰凉的发丝感受着她的温度。
他比她要高得多,健壮得多,但在此时此刻,他就像任何一个感到疲倦、孤独又无助的十四岁男孩那样,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17.第十七章
“感觉身体好点了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啦,哥哥也不用每天都来给我送饭,反正这家医院的健康餐也不错……”菲尔佳嘟囔道,“而且这么下去的话,哥哥的出勤率不就糟糕了吗……”
“安心吃饭就好了,这一点不用你来担心。”莱瓦汀一边削苹果一边回答,“倒是你,又是偷偷打工,又是生病住院,成绩什么的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你看我哪次掉出过年级前十?”说着,菲尔佳忽然踌躇了一下,“伍明诗前辈……她还好吗?”
他削苹果的动作不禁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怎么说呢?虽然我对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总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
听到这里,莱瓦汀略微放松下来,脑海中回忆着伍明诗的叮嘱:“她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菲尔佳松了口气,但神情中仍有些落寞,“对不起,说着不想麻烦别人,结果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说,一句‘谢谢’就行了。”
闻言,菲尔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句话肯定是前辈说的吧?”
莱瓦汀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难道你亲爱的哥哥我就说不出这种帅气的话吗?”
“与其说是‘说不出’,不如说是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她直白地指出,“因为哥哥自己平时就最爱说‘抱歉’和‘对不起’。”
好过分……虽然是实话。
“苹果不给你吃了。”
“哥哥真是幼稚鬼欸……”菲尔佳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话说哥哥还没有吃饭吗?”
“什么?”
“那里不是放着一份没动过的便当吗?”她指了指敞开的保温袋。
“这个嘛……”莱瓦汀轻轻咳嗽一声,“这是要带给别人的。”
“诶~”
“不要发出这种怪声……”他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人家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总不能一点感谢也没有吧?”
“嘿嘿,我又没有反对。”菲尔佳冲他挤眉弄眼,“加油啊,哥哥,一定要做出能让前辈感慨‘要是能吃一辈子就好了’的便当哦~”
“……乖乖吃你的苹果去吧。”
真是受不了……先是卡里,现在又轮到菲尔佳,他可爱的弟弟妹妹们到底是怎么了?
离开医院后,莱瓦汀坐上了前往B3区的轻轨。
光汐环岛整体分为A、B两个主区,每个主区名下又分为七个子区。光汐环岛的整体犯罪率不高,因此每个主区只有两座监狱和一所青少年监管中心,而主区B的青少年监管中心就坐落于B3区。
……是的,伍明诗现在就被收押在这里,以“暴力手段抢夺他人财物”的罪名。
抵达目的地后,他像上次一样前往登记台办理探望手续。登记台的工作人员还记得他,向他打趣道:“这不是昨天的小哥吗?又来探望女朋友啊。”
莱瓦汀羞赧地回以微笑——比起“我们只是同班同学,但她为了送我妹妹去医院,抢劫了一名无辜的大叔”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解释,干脆接受“我们是恋人”的设定反而会更简单一点。
尽管如此,这种微妙的误会还是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办完手续之后,工作人员带他穿过了铁门。
可能是考虑到被关押在这里的都是未成年人,走廊的墙壁被刷成了甜美的糖果色,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的防弹玻璃窗洒进室内,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温暖又敞亮。墙上挂着优美的风景画,角落的地毯上摆放着书柜、茶几和沙发椅,壁挂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游艇摇滚音乐。
坦诚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很难想象这座建筑原本存在的意义。
一般情况下,在青少年监管中心探监并不像在监狱那样需要隔着玻璃窗,但伍明诗是少数的例外,因为这已经是她一年之内第二次进这里了——在观察期内再度犯罪,属于“危险案例”。
莱瓦汀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按照她本人的说法:简直就像回了家一样,进了里面去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里面的。
“今年进了两次……那么总共进来了几次呢?”
“两次。”
总共只去过两次的地方就能当作是自己的家,伍明诗同学真是一位随遇而安的人啊。
约莫十分钟后,伍明诗从门扉后走了出来,穿着桔粉色的劳改制服,头发简单地梳成马尾——好吧,这个想法可能有点诡异,但莱瓦汀竟奇异地认为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很可爱,像是一名早起晨练的艺术体操生。
伍明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其实你没必要每天都来看我的。”
“我像是那么不知感恩的人吗?”因为隔着防护玻璃,他没办法直接把便当递过去,只好拜托工作人员转交给她,“你……这两天还好吗?”
“除了图书馆的电脑里没有游戏,一切都好。”她说,“菲尔佳恢复得怎么样?”
“很顺利,医生说她只要休养一周半或是两周就能出院了。”
“我们的B4B小分队呢?”她喜欢把“B4区的β小队”简化成“B4B”。
“莫洛斯刚开始很生气,但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表示了理解。海吉娅的话……”他面露微笑,“她觉得你很酷。”
“这就对了。”她抬起头,像一位骄矜的国王那样摆了摆手,“不要吝惜你们的赞美,孩子们,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很酷。”
莫洛斯可能是个例外……莱瓦汀心想,他的朋友是一个极度注重规划和条理的人,像伍明诗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简直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本来还以为她是一个稳重的人,结果……第一天缺席了学生会的每周例会,第二天直接去坐牢了,接下来她还打算干什么?”对方当时抓狂的表情仍令他记忆犹新。
“另外,总部又检测到了新的蚀痕。”他从回忆中收回思绪,继续道,“虽然才刚刚诞生,但蚀度检测已经很接近a级了。”
“什么?”伍明诗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我平常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它就不出现?我可是按出勤次数计费的。”
“总部建议我们直接向其他分区请求支援,但莫洛斯还是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正确的,我们不需要什么支援,最强之人已在阵中。”
每当她说出“我们”的时候,莱瓦汀心头就莫名泛起一股羞涩和喜悦——听起来可能有点荒谬,不过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渐渐开始接受自己其实也有青春期的青涩与感性。尽管比同龄人晚了那么一点,但他终究还是到了“会因为和喜欢的人用了同一款橡皮而暗自高兴”的年纪。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二我就能正常归队了。”
“近藤先生已经同意和解了吗?”
“嗯,已经签署了谅解书。”
“应该需要予以相应的民事赔偿吧?这部分请务必让我来——”
“钱什么的无所谓啦,对我的监护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伍明诗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随时都会像液体一样从椅子上流淌下来,然后在地上躺平,“那个‘七天社区服务’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占用了近一个月的双休日不说,我还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
“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他笑了起来,“无论打扫、做饭还是照顾孩子们,都请放心地交给我吧。”
“真贤惠啊,莱瓦汀同学,你以后绝对会成为一名好妻子的。”
他应该为这种评价感到高兴吗……?
“总之安心等待我王者归来就行了。”伍明诗打开便当盒,“哦~是我最喜欢的煎蛋卷和炸得脆脆的咖喱猪排,还有……这个是什么?”
“土豆芝士培根卷。”
“很好,我喜欢这种光听名字就知道不会出错的食物组合,就像巧克力牛乳和咖喱面包鸡。”
青少年监管中心并不限定探监次数,但非亲属每次只能见面半个小时。莱瓦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快到了。
“伍明诗同学。”
“嗯?”
“之前一直都没有问……为什么你要为我们做到这一步呢?”在伍明诗看不到的角度,他的手指绞紧在一起,“约好了作为契约者要保持距离,和菲尔佳也只见过两次面,明明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遭受任何指责,最后却因为我们而被关进了这里……”
闻言,伍明诗抓了抓头发:“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死掉吧?”
诚实点说——为什么不呢?
别说是他的同龄人,在他年幼的时候,就见过太多冷眼旁观的大人了,即便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例外。
莱瓦汀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但十四岁的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做好担负起整个家庭的准备。在寻找母亲无果后,他试图联系过他们的亲生父亲。
然而,他和菲尔佳的生父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想和自己年轻时的错误沾上半点关系。卡里的父亲是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连自己的人生都不想负责,更遑论别人的了。至于德莉法的父亲……不说也罢。
习惯了这种冷漠之后,莱瓦汀甚至不会再去指责什么,因为这不过是社会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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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莫洛斯和海吉娅都是很不错的同伴,但他能看出他们各自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并且深受其扰。比起用自己的烦恼去打扰别人,他更希望能为他们提供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
其实伍明诗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菲尔佳,他也会同她保持着放松、友善,有一定距离感的社交关系。
“仔细回想起来,自从你遇见我之后,好像就一直碰到麻烦事。”他苦笑了一声,“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到我说这两个字,可是……你为我做得太多了,而我能回报你的却很有限。”
伍明诗用筷子拨了拨便当:“确实,你都没有在便当里给我放星星胡萝卜。”
“你根本不喜欢吃胡萝卜。”
“是啊,但我挺喜欢你的。”
一瞬间,莱瓦汀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而且我也挺喜欢你妹妹的——哦,我说的‘喜欢’是一种友善、纯洁的感情,总之——柏拉图式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吧?否则刚才的发言就会把我变成那种不知廉耻想要玩兄妹丼的变态了。”
“我……我想我能理解。”大概吧。
“很好。”她点了点头,“另外,我并不是因为遇见了你而陷入麻烦,而是我命中注定要被卷入各式各样的麻烦里。”
“命中注定?”
“没错,因为我是命运舞台的主人公。”她顿了一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很重要……或者说理论上我应该很重要,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又不是很重要。”
莱瓦汀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工作人员走进来打断了他们:“探监时间结束了,小哥,你该走了哟。”
“下周回学校的时候,我会把便当盒一起还给你的。”伍明诗隔着窗户朝他挥了挥手,“下周见~”
“……下周见,伍明诗同学。”
离开青少年监管中心后,莱瓦汀看了一下手机屏幕,剩下的时间应该刚好够他去超市采购一趟,然后去接卡里和德莉法放学。
轻轨里乘客很少,莱瓦汀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他旁边坐着一对情侣。女孩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向男友分享自己最近遇到的趣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西柚的甜味,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伍明诗。
理智上,他知道这是错误的——从母亲身上,莱瓦汀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你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把你拉出生活的泥沼,又比如说,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
他知道糟糕的原生家庭会对一个人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这么多年以来,他总是尽可能为菲尔佳、卡里和德莉法提供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环境,以免他们日后不断在别人身上渴求被爱。他不希望父母那一辈的孽缘延续到他们身上。
而他本人也始终在感情方面保持克制。他有许多谈得来的朋友,有男性也有女性,但在活泼开朗的笑容下,他谨慎地与他们保持距离,不让任何人走入他的内心世界。
他不会重走母亲的老路,不会如蝴蝶采蜜般忙碌于花圃中,他此生只会爱一次,爱一个人,爱一辈子。
接着,伍明诗出现了——如此浓墨重彩,势不可挡,像一颗天外陨石,把他的世界砸得稀巴烂。
她甚至是一朵很糟糕的花,因为这朵花注定不会只属于他一个人。如果他要贯彻自己“一生一次”的信条,那么伍明诗就会成为他爱情的地狱。
他不应该想起她,不应该打着偿还恩情的旗号去接近她,不应该在别人误解他们是恋人时暗自高兴……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事实上,他好像逐渐理解了母亲当初的心情——人在一生中总会遇见某种自己无法抗拒的东西。你就是没法离开她,没法不去想她,你很清楚自己服下的是一瓶毒药,可你已经成瘾了,一切为时已晚。
更可怕的是,这个被他定义为“毒药”的女人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在这短短几天给予他的关怀与帮助,可能比他这辈子得到的加起来还要多,所以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以后我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那对情侣在两站后下了车。
莱瓦汀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西柚的气味。
他没有忘记伍明诗对他的告诫,也没有忘记要慎重对待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不能一直这样徒劳地抵抗下去,有些东西不是他假装视而不见就不复存在的。
距离他们毕业还有两年,莱瓦汀决定将那一天定为自己人生的审判日。
他最终会耗尽耐心,离开她走上另一条路吗?又或者他会越陷越深,不惜一切也要留在她身边?
时间会告诉他答案的。
18.第十八章
“欢迎回来,伍明诗小姐。”
“柏德温。”伍明诗尽可能回以微笑,没必要把她和安瑟的矛盾迁怒到眼前这位亲切的老人身上,他一直待她很好——当然了,连安瑟也待她很好,虽然是出于别的原因。
“安瑟阁下正在用餐室等候您的到来。”柏德温说,“另外,您的房间也早已收拾妥当。天色很晚了,阁下认为您在这里过夜会更好,也许小住几天。”
“……再说吧。”
“您很久没回来了,阁下很想念您。”
伍明诗做了一个鬼脸:“也许他应该多想想为什么我很久没回来。”
老管家脸上的笑容依然滴水不漏。
她跟着柏德温穿过了高耸的门厅——虽然安瑟就像所有典型的欧洲老钱一样雇佣了一位英式管家为自己打理宅邸,整栋宅邸却是标准的未来主义,锐利、简洁、明亮。
内嵌的顶灯为室内的深色胡桃木家具罩上了一层安静柔和的暖光,绵延的曲面墙内嵌着鱼缸,小丑鱼、蓝唐王鱼,还有一些其他伍明诗不认识的观赏鱼在斑斓的珊瑚水草中漫游(她对这类鱼的认知仅止于《海底总动员》)。落地的玻璃窗外,网格状的合金屋檐将月光切割成了长方形,泉水沿着黑色的大理石流入泳池,被池底的照明灯染成了蓝绿色,宛如一块带着水纹的翡翠。
当她走入用餐室时,安瑟正背对着她,凝视落地窗外的夜景,可能是想营造出某种神秘感。伍明诗从来不吃这一套,但介于这一次是她惹了麻烦,她最好还是表现出一点尊重,不要戳穿“明明是你叫我来的,干嘛搞得像是我打扰了你的雅兴一样”的事实。
“阁下,伍明诗小姐已经到了。”
“辛苦你了,柏德温。”安瑟回答,“请先退下吧,我想久违地享受一下温馨的家庭时光。”
“是,阁下。”
直到柏德温离开,安瑟才缓缓转过身——伍明诗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即使她完全不想见到对方,也必须承认这一幕是如此神圣、美丽,足以令人发出喟叹。
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犹如闪耀的繁星,勾勒出他鸦羽般漆黑的发丝轮廓,暖色调的灯光柔和了他鲜红的眸色,而他的脸——她相信人们会不吝于用任何歌颂罗马雕塑的陈词滥调去赞美那张脸。
很难想象她小时候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安瑟显然也是“特别的”,就像莱瓦汀、莫洛斯他们一样,是造物主的高级定制产品,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神明的美貌,雕塑的体格和出众的才能。
某种意义上,她本人也可以被归为定制产品,但她显然是造物主抱着不那么情愿的心态创作出来的,并不像他们那样,一笔一划都凝聚了造物主的爱。
“出乎意料地冷淡呢。”安瑟叹息一声,“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会很想念我。”
她努力压制着嘴角抽搐的冲动:“好久不见,安瑟叔叔。”
“然后?”
“没有然后。”她生硬地回答,“我饿了。”
安瑟低声笑了起来,仿佛这句话教他觉得很有趣似的:“我还以为闯祸后你会表现得稍微乖一点呢……罢了,说得好像我第一天认识你一样。但愿你有心情享受美食,柏德温今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晚,别辜负他的苦心。”
入座后,他们在沉默中享用着晚餐,整个房间里只有刀叉偶尔触碰餐盘的声音。
伍明诗全程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但她能感受到安瑟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点戏谑的意味,好似一只猫在期待老鼠什么时候会去拿捕鼠夹上的奶酪。
良久,安瑟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晚餐怎么样?”
“很不错。”她答道,“不过您居然没有在用餐期间意味深长地摇晃着您的红酒杯,这点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戒酒了,至少在面对你的时候。”他轻轻咳嗽一声,“毕竟……事不过三。”
她没有回答,他可能也不需要。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安瑟继续道,“也看过了照片,真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不是吗?”
她就知道他对她抢劫了一辆车的环节毫无兴趣,即使那才是整件事的重点:“我送到医院去的是一个女孩,而且我很确定她本人和‘英俊’二字毫无关系。”
“没必要隐瞒我,我知道她是某个人的妹妹。”他温和地回答,“莱瓦汀——我应该没有记错他的名字吧?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和你的前任相比毫不逊色……他叫什么来着?那个酒红色头发的男生?”
“托斯卡纳,但那不重要……”
“是吗?我却觉得十分重要。”
安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眼底淡淡的黑色雾气吸走了顶灯的柔光,让血色的眼瞳看起来更加深暗——这是他的伴生灵“蒙迪尔法利①”的特殊效果,一旦达到了“首席”这个级别,伴生灵就会以某种方式在心锚身上得以体现,即便不是在黑蚀时间内。
“我承认你很擅长找到年轻貌美的异性并和他们产生感情,宝宝,但他们的存在显然对你有害。”他说,“十六岁之前,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啊,成熟懂事,学习优异……”
“我现在成绩也很好。”
“与你的家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安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然后你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几个月后你就因为他进了青少年监管中心。转学之后,你誓要脱离我独自生活,结果很快又重蹈覆辙,不得不求助于我……显然我们都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哈,‘我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说得好像这全是我的问题一样。”她冷笑一声,“真是万分抱歉,阁下,都怪我的心灵太脆弱了,无法承受‘我视为养父的存在其实一直把我当成母亲的替身,想要在我身上玩光源氏养成’这一无足轻重的事实,请您务必要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啊。”
闻言,安瑟的表情微微一僵——这可能不是什么伟大的胜利,但不妨碍她为此感觉很爽。
“我向你解释过很多遍,宝宝,当时我喝醉了,那些不过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安瑟叔叔,虽然我怀疑那种拙劣的借口连七岁的小女孩也骗不了。”
她长叹一声,厌倦了旧事重提,况且她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吵架……无论如何,安瑟这一次帮了她,她理应表示感激。
“总之,非常感谢您帮我摆脱了眼下的窘境……”她飞快地把剩下的惠灵顿牛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吃完了,该回学校了。”
然而,就在她试图打开门跑路的时候,一只手越过了她的肩膀,重重地压在门上……啧,她就知道安瑟特意把用餐室的长桌换成短圆桌是有原因的。
“这么晚了,想到哪里去?”他低声道。
“回学校。我是学生,明天要上学。”
“明早我会送你过去的。”他的手慢慢下滑,最终盖住了她握着门把的手,“还是说,你感激我的方式就是从我身边逃走?”
伍明诗沉默不语,只是兀自转动把手,但被安瑟硬生生地扳了回来。
“别再闹孩子脾气了。”他加重了语气,“你就是喜欢和我作对,是不是?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的叛逆期是有理由的呢?”
“我十七岁,就算在叛逆期也很正常。”
“噢?真的吗?”他在她耳畔低语,“还是因为你不敢面对一个事实——其实你很迷恋那个曾经被你视作养父的人,所以在得知那件事后,你才会感到如此受伤,甚至不惜去找了一个你以前从不感兴趣的花花公子当男朋友,作为对他的报复?”
她翻了个白眼:“你说这些话都不会脸红的吗?”
“你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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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看看自己当初看我的眼神。”他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如此崇拜,如此热切,渴望着被我关注,渴望着取悦我……那些和你同龄的孩子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对吗?”
如果她真的对中小学生感兴趣,那才是完蛋了吧……这种话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安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某种磨砂般的颗粒感:“留下来吧,宝宝,让过去随风而逝,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回到我身边,重新成为爸爸的好女孩。”
“如果您想让自己的人生随风而逝,请随意。”她回答,“反正我的不会。”
几番唇枪舌剑后,这场对峙最终还是以她的胜利落下了帷幕——安瑟放弃了强行挽留她,答应让柏德温开车送她回学校。
“别担心,我并不打算介入你和你那位新朋友的‘关系’。”离开前,安瑟对她说道,“我承认上一次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做出了一些不体面的举动,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呃……谢谢?”
他又笑了起来,笑容中有着令人不爽的从容与笃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宝宝,你现在十七岁了,正处在叛逆的年龄,所以我完全理解你为何如此热衷于在某些事情上忤逆我——尽情像蜂鸟一样在花丛中飞舞吧,等到青春期的躁动过去,你就会明白这些小打小闹是多么无趣,也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归处在哪里。”
作为回答,她关上了车窗。
黑色的兰博基尼缓缓驶出宅邸,融入了夜色。
“真可惜您没能留下来过夜。”柏德温说,“也许暑假您会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Nah,我可能会去打工。”
“您在生活上有不便吗?”
“没有,我只是喜欢打工。”这是屁话,没有人喜欢打工,安瑟每个月依旧会给她零花钱,只是她不想用罢了。
心锚的工资水平确实不错,但她不能只有这一条退路,因为这条路通向的终点还是安瑟。
“你难道不会觉得很诡异吗?我是说……”她的语气有些尴尬,“呃,你知道我和安瑟叔叔之间发生了什么,对吧?”
“我知道。”老管家回答,“但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糟糕的发展。作为伴侣,安瑟阁下在各种意义上都是相当优秀的选择。”
“哪怕他是我的养父?”
“恐怕法律不会认可您的观点,官方文件上收养您的人并非阁下。”
这倒也是,即使位高权重如首席,也需要在明面上对法律表示尊重,所以安瑟必须通过其他方式解决他们之间年龄差不足四十周岁②的问题。但无论纸上写着谁的名字,他都一直是她实质意义上的抚养者。
而安瑟那些听起来非常自我主义的言论也不完全算错,她确实迷恋过他一段时间——拜托,这不能怪她好吗?她只是身体变小了,灵魂依然是一个成年人,自然也有着成年人的正常审美。
至于他们的伪养父女关系……嘛,她是一个典型的东亚人,天生就有着从复杂扭曲的家庭关系中汲取快感的能力,爱上一个Daddy系的美男子对她而言简直如同呼吸般简单。
不过,后续她与托斯卡纳的恋情就和安瑟没多大关系了,更多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活在《黑蚀战记》的世界里,这种“我的人生只是一场游戏”的荒谬感让她感觉自己很可笑,找一个卡牌角色谈恋爱——是的,托斯卡纳也是心锚——只是她用来自我放逐,填补内心虚无感的方式之一。
话虽如此,纠结这些也没用了,因为安瑟显然也是卡牌角色,而且多半是那种重量级的卫星,平日一直吊着玩家的胃口,直到周年庆这种大型活动才实装——既然如此,他多半也有自己的官推CP,从替身梗这种老套又烂俗的情节,也可以看出文案在刻意埋雷。
她只是想成为大家的英雄,好吗?英雄是不会去帮别人推屁股的。
19.第十九章
柏德温送她回来的时候刚好过十点半,足够她赶上今晚的作战会议了。
虽然还没到黑蚀时间,但住宿的学生大多都已经回房休息了。伍明诗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快步跑上楼梯,与安瑟共进晚餐的过程——尤其是他最后的发言让她莫名有点窝火,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主场,用“战斗!爽!”来洗脱这种感觉。
然而她刚一推开门,就被两支拉炮当面偷袭了。
“欢迎回来!”
伍明诗拨了拨脸上的彩带和亮片,虽然她已经过了那种会因为买蛋糕附赠了一顶卡纸王冠而兴高采烈的年纪,但这不妨碍她为同伴们的心意感到高兴。
“我知道你们都想死我了——等等,为什么莫洛斯没有准备拉炮?”
“因为我对于‘生活的仪式感’这种东西不抱有任何兴趣。”莫洛斯双手抱肘,面无表情地回答,“另外,离开之前记得把这里打扫干净。”
“好冷淡啊,小莫……”海吉娅冲他吐了吐舌头,“还有小伍喜欢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哦!虽然大部分都是小莱做的,但上面的巧克力碎是我撒的!”
“樱桃也是海吉娅放的。”莱瓦汀补充道。
“没错!”
居然还有蛋糕?
这一次她真的有点泪目了,甚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在下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
“玩笑话就先说到这里吧。”莫洛斯无奈道,“伍明诗同学,你成为心锚的时间还不久,可能不清楚a级蚀度是什么概念。首先,‘蚀度’是用来评判蚀痕危害性的标准,一共分为四个等级:b级,a级,s级和ss级。”
“其中b级蚀痕是最常出现的蚀痕,也是危害性最低的,仅靠β小队即可处理。a级蚀痕的危害性相对较高,通常由α小队和β小队合作进行处理,或者由一支中小规模的α小队单独处理。另外,蚀度评级并不是固定的,随着蚀痕逐渐发育成熟,其危害性也会有所提升——也就是说,a级仅仅是这个蚀痕的下限。”
“既然都有那么明确的规定了,总部不会强制你们和其他分区的α小队合作吗?”
“我们的小队比较……特别。”莫洛斯解释道,“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虽然B4区的危险评级只有D级,但作为该分区唯一的心锚小队,怎么说也不应该只有三名成员。”
“所以你们其实是什么‘β-pro’小队?”
“这样理解也不算错。”他说,“心锚的评级由两方面组成,其一是天赋值,其二是兑现值。前者决定了心锚未来的成长上限,后者体现了心锚当前的能力水平。那些天赋值达到α或者更高级别,但因为经验尚浅而能力不足的心锚,大多会被编入一支小型队伍,单独负责某个危险评级较低的分区,以便让他们快速成长。”
Nah,其实这些都是废话,真正的理由是官方需要把某些低星但人气不错的老角色翻修成高星再卖一遍。
当然了,游戏策划不可能直接对玩家说“大家都是人,要恰饭的嘛”,自然得给这种行为找点理由,于是“天赋值”这个概念应运而生——低星角色不是真的弱,只是“经验不够,没能完全兑现天赋”,SP版本的他才是真正的完全体。
“所以理论上,我们也符合‘一支中小规模的α小队’的标准……或者说最低限度。”莫洛斯继续道,“话虽如此,这只代表我们具有‘独自处理a级蚀痕’的可能性,并不代表我们最后一定能做到,也不代表这么做不用承担额外的风险。”
“斩首公爵所在的蚀痕算是什么水平?”
“那个蚀痕最初的蚀度为b级,但成熟的速度很快,推进到斩首公爵的时候已经达到了a级水平……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总部会允许我们自主决定是否要向其他分区请求支援。”他看着她,“伍明诗同学,你意下如何?”
“什么我意下如何?”伍明诗挑高了眉毛,“之前不是让莱瓦汀转告你了吗?不需要支援,最强之人已在阵中。”
在莫洛斯回答之前,她率先用一个手势制止了他:“别急着反驳我,我们都不想看到‘很抱歉之前对你的能力有所怀疑’的戏码二度上演,对吧?”
莫洛斯显然被噎住了,脸颊浮上些许红晕,失去了一贯的高岭之花风范:“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但希望你能明白,这只是暂时性的,我会根据后续的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要改变策略。”
“当然。”目睹高傲的学生会长羞耻地低下头颅乃是二次元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在伍明诗缺席的这段时间里,B4B小队虽然还没有开始推BOSS,但也对蚀痕内部进行了一番调查。
“首先是最明显的一点——蚀痕内部并不像以前那样有明确的东南西北区域。”莫洛斯调出了作战录像,“这段录像是我让海吉娅坐着赛拉佩亚的法杖拍摄下来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蚀痕内部是一座螺旋式的天梯。”
“那些长得像怪鸟的狂猎总是不停地攻击我,否则我一定能拍得更稳。”海吉娅懊恼道。
“这个时候我们就察觉到问题了。”莱瓦汀说,“天梯顶端只有一位领主,却没有继续向上延伸的台阶。”
“此外,我们以往遇见的领主基本都待在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很少会这么……开放式。”莫洛斯切换了录像视角,“普通狂猎的强度和上一个蚀痕后期差不多,所以进度虽然慢了一点,但整体算是有惊无险。因为不确定领主的攻击范围,我们没有冒险踏上平台,只是在台阶上进行了远距离的观察。”
“怎么标注还是‘领主’?你们不知道敌人的名字吗?”她问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们怎么知道领主叫什么?它们会在开场前做自我介绍吗?”
“有点难以形容……”莱瓦汀迟疑了一下,“通常情况下,只要我们踏入领主的领地,脑海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方的名字。”
“可能是某种精神上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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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毕竟狂猎本质上都是精神能量具象化的结果。”莫洛斯补充道,“不过,少数领主确实会说人类的语言。”
“但基本都是自言自语。”海吉娅嘟囔,“我试着和它们打招呼,但它们不光不理我,还打我。”
“这位领主是在弹奏乐器吗?”伍明诗看着屏幕,画面中央有一位年轻的少女——相比只是类似人形的斩首公爵,这名少女在外形上已经很接近真实的人类了,但她的肌肤有一种介于皮革和石头间的质感(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什么PS3时代的游戏人物),皮肤上细密的刺青发出白色的微光。
除此之外,她背后还长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
“是的,我事后调查了一下,她弹奏的是曼陀铃。”莫洛斯说,“另外,请注意她头顶的羽毛发饰,这是芭蕾舞剧《天鹅湖》中被变成了白天鹅的公主奥杰塔常用的发饰,结合她洁白的羽翼,我们基本可以断定这位领主具备‘天鹅’的要素,可能是我先前提到的公主奥杰塔,也可能是指女武神,‘天鹅少女’的意象总是与女武神息息相关……”
一阵沉默过后,伍明诗最终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认真的吗?莫洛斯?你看到BOSS身上长着翅膀,然后你的重点是她跟天鹅有关?”
“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重点是她或许会飞!可恶!”她抓狂道,“你们一路上来,周围到处都是鸟类敌人,不是动物鸟就是半人半鸟,天梯上方还不封顶,你们就不考虑一下BOSS大概也许可能会空战的情况吗?”
莫洛斯的脸霎时涨红了,比上一次还要明显,甚至让他白皙的面庞有了一丝艳丽之感:“我……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另外,既然她在弹琴,那么这把曼陀铃会是她的武器吗?用音波攻击?或者召唤小怪,用音乐给它们上BUFF?又或者那把琴只是一种无害的伪装,其实她下一秒会突然从背后掏出小刀给你一下?”
“诶?不会吧……”海吉娅盯着屏幕上的女孩,“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坏的孩子呢。”
莱瓦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是我们的敌人哦,海吉娅。”
“另外,别轻视任何一个弹奏乐器的弱女子,一位忍者曾经从水生村剑圣①那里得到了血的教训。”伍明诗说,“光看录像应该只能得到这点信息了,剩下的就靠实战验证吧。”
在出发之前,她对莫洛斯招了招手:“嘿,会长,过来过来。”
莫洛斯愣了一下,虽然很困惑,但还是照做了:“有什么事——诶?!”
伍明诗先是掐住了他的脸颊,把他像生面团一样用力拉扯了一番,然后又用手掌狠狠搓揉他的脸,直到他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像是一个感冒了雪人。
莫洛斯看起来很震惊,但在震惊之余,他似乎更加困惑了:“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吗……?”
“没有。”她说,“只是突然发现你羞愤的表情会让我感觉很爽。”
20.第二十章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今晚他们推图的进度相当顺利,很快就再一次抵达了天梯顶端。
“进步了不少啊,莱瓦汀。”伍明诗评价道。
「是吗?」
“反应速度变快了,也知道怎么利用敌人的身体卡位躲避攻击了。”
「这么一说的话……」莱瓦汀笑了起来,「看来在与队长并肩作战的过程中,我多少也有点成长了。」
这是他们出发前约定好的,作为团队的作战总指挥,B4B小队的所有人都要尊称她为“队长”——噢,海吉娅除外,她还是可以叫她的爱称“小伍”。
并非因为她是萝莉控,而是因为海吉娅是她在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朋友,总之她不是萝莉控,虽然海吉娅很可爱,像一块甜甜的小饼干,但她并不是萝莉控。
虽然作战录像的画面已经足够清晰了,但终究比不上肉眼看到的效果——好吧,是莱瓦汀的肉眼,但总体而言没差,在精神同调的情况下,他的眼睛就是她的眼睛。
近距离观察狂猎领主,或者说那位弹奏曼陀铃的年轻少女,那种似人而非人的感觉变得更加难以忽视了。
她的皮肤比录像中更加洁白,头发是一种接近白色的金色,长及臀部,仿佛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她闭着眼睛,睫毛也是白色的,和她身上脖颈上的刺青一样发出微光。她的歌声优美婉转,曲调中有一股中世纪吟游诗人的古老风情。
与此同时,伍明诗脑海中浮现出了她的名字:弯月少女·露娜。
……好吧,有一点点小尴尬,对方居然跟奥杰塔公主、北欧女武神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她并不打算为此嘲笑莫洛斯,根据BOSS的美术设计进行考据和推理也是游戏社区的乐趣之一,只能说原画在设计时堆砌了太多不必要的元素,才让玩家产生了多余的联想。
虽然少女口中吟唱的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但因为精神能量的交汇,他们能够大致理解歌谣的含义:“我看见他向我走来,露水点缀在他的发间。他的眼睛犹如晨星,俘获了我的春心。与他相伴是我唯一的愿望,一对永不分离的爱情鸟……”
「似乎是一首讲述男女之情的歌?」
一曲结束,少女忽然转过头看向他们——说“看向”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她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脸庞朝向他们。虽然她不再奏乐,但她的歌声,还有琴弦颤动的余音仍在这座空寂的天梯上回荡着,许久都没有散去。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客人拜访了。”她低声道,“我很想招待各位,但你们不是为了一杯热茶而来的,对吗?”
话音刚落,少女睁开了眼睛,灰白的双瞳和身上的刺青一同发出白光。她张开羽翼,飞到了天台的正上方,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天体,明亮却不刺目。曼陀铃化作无数白色的光点,填满了琴弦两侧弯月形状的音孔,最终变成两把熠熠生辉的银色弯刀,落在了少女的手中。
“我还要回到他身边,不能被你们绊在这里。”她说,“就让我们跳过这些繁文缛节,叫好戏登场吧。”
伍明诗愿意赌一份超大份可丽饼,那两把弯刀肯定能像回旋镖一样当远程武器。
不同于锋刃沉重且致命的斩首公爵,弯月少女明显是高机动性的BOSS——身手轻盈,攻速快,连招也很复杂,即便是她也不免在初见杀时吃了一点亏,连续吃到了好几下伤害。
好在攻速与攻击力往往不能并存,被少女砍中十下,可能都不如被斩首公爵砍中一下更致命。
“海吉娅,治疗。”
「收到!」
为了避免奶妈蓝量耗尽导致后继无力,他们提前定好了规矩,只有她开口要治疗的时候,海吉娅才会进行治疗。
不过,伍明诗也初次感受到了第一人称战斗的问题。她的视野受限于莱瓦汀本人,当他翻滚或转身逃离的时候,她无法很好地观察BOSS的出招方式。
面对力大砖飞,攻击方式相对简单的斩首公爵时,这个问题还不算什么,但面对明显偏灵巧型的弯月少女,视野受限就成了她的阿喀琉斯之踵。
如果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第三人称视角,镜头大约位于莱瓦汀身后,比他本人高出半米到一米左右的位置,虽然会跟随莱瓦汀移动,但不会锁定敌人……
等等,这不就是伴生灵的视角吗?
伍明诗忽然福至心灵——伴生灵是心锚精神力量的具象,所以伴生灵受伤后的疼痛会传递到心锚身上——反过来说,心锚是否也能利用伴生灵的感官体验这个世界呢?
通过精神同调,莱瓦汀基本同步得知了她的想法:「我试试看!」
下一秒,她的视野陡然抬高,足以将莱瓦汀整个人收入眼底——顺便也将弯刀少女起跳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
敌人的速度很快,反应也很灵敏,但她的武器太短了,即使抡圆了攻击范围也不大。伍明诗稍微让莱瓦汀转身走位一下就绕到了她的正后方,然后用火焰长剑给了她一记背刺,完成了今晚的第一次有效伤害。
“真是一个多动症的BOSS啊……”
由于敌人的速度太快,真实世界的战斗又不能关闭友伤,她只好让莫洛斯暂时待命,以免群体攻击误伤队友,或者让冰冻地形妨碍到莱瓦汀走位。
几轮试探过后,伍明诗也大致摸清了弯月少女的出招模式——倒不是她有多么高明,而是你很难不在国产手游策划设计的怪物身上看到某些经典单机游戏的痕迹。
弯月少女确实能飞,但她的飞行基本只是为了跳劈和回旋劈提供惯性,总体上仍是一个近战选手,甚至有点刺客的味道。
此外,虽然她经常会利用飞行落点做假动作,但模式相当固定,先是左右横跳,第三跳向前突刺,有时左右横跳三下再接突刺。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都很好判断,因为弯刀是弧形的,不适合直刺,所以她在出招前会调整一下手肘的角度。
唯一比较难搞的是,对方有时会突然闪现到莱瓦汀身边。
这一招最好的应对方法是在她偷袭时小跑绕到她背后,再反手偷袭她一刀,但因为弯月少女会根据敌人的行动轨迹微调自己的方向,莱瓦汀的移速又很快,导致她有时会被自己的翅膀绊倒……虽然看上去有点蠢,但这会让莱瓦汀不小心再次进入攻击范围,不光偷袭会失败,还要平白挨一刀。
“海吉娅,治疗。”
「好嘞!」
就这样因为BOSS自己的失误而莫名其妙吃了三次亏后,伍明诗实在受不了对方的神经刀了,试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在弯月少女的某次二连跳接突刺后,她操作莱瓦汀绕后想要砍下她的翅膀。少女惊声尖叫,场面看起来惨烈无比,但最后只是流了点血,别说彻底砍断筋骨了,连个骨折都没有。
伍明诗并不认为这是莱瓦汀力气不够或者火焰长剑不够锋利的问题——参考斩首公爵,即使被砍断了肢体,黑雾也会立刻将断肢接上,直到最后奄奄一息时才能彻底斩下对方的头颅。
由此可见,只有进展到一定阶段,BOSS的身躯才有可能被永久性地破坏。
好在弯月少女一看就是那种高攻脆皮的BOSS,像这样折腾几个来回之后,对方就进入了第二阶段。她的两把银色弯刀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变回了曼陀铃,其中四组对弦断裂了一半。
少女抱着断弦的曼陀铃小声啜泣:“不……不,不应该是这样……我得回去,三次变化……帮帮我,我的同胞们,帮帮我吧……”
随着她哀戚的呼唤,几十只幽灵形态的鸟类狂猎从天梯上空虚无的黑暗中俯冲而下,盘旋在她头顶,仿佛沉默的士兵正在巡视城堡。弯月少女用仅剩两组对弦的曼陀铃竭力演奏,为同伴们送去祝福,幽灵鸟们齐齐发出鸣叫,灰色的羽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白光。
“莫洛斯,全力攻击鸟群——不要从上往下放,想象一下龙卷风的感觉,让你的攻击在一定范围内打转。”
「我尽量。」
丝涅古卡的冰针瞬间席卷了鸟群,幽灵鸟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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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半,但处于鸟群中心的幸存者还是靠着祝福的强化成功挣脱了冰风暴,并且冲向了距离最近的莱瓦汀和海吉娅。
不过伍明诗早就猜到对方会召唤小怪并用音乐给它们上BUFF了,直接让莱瓦汀召唤出了苏尔特尔,在火焰巨人的灼烧下,剩余的幽灵鸟就像水雾一样蒸发了。
鸟群被悉数剿灭后,本就残破的曼陀铃又断掉了一组对弦,迸裂的琴弦划破了少女坚韧的皮肤,但她依然没有停止弹奏,用流血的右手飞快地拨动琴弦。
幽灵鸟们再度凝聚,这一次鸟群的数量明显变少了,一眼看去不超过十只,可当丝涅古卡再一次发动冰针时,攻击只是从幽灵鸟虚无的身躯中穿过,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伍明诗猛然意识到——这些幽灵鸟并非单独的小怪,而是攻击特效:“海吉娅,站到边上去,不要和我离得太近!”
在海吉娅撤离的同时,她也让莱瓦汀调整了位置,避免待会儿把莫洛斯和海吉娅卷入攻击中。
由于不确定这一招具体是怎么样的,伍明诗原本已经打定主意,靠召唤苏尔特尔硬抗下这次攻击,或者干脆等着复活莱瓦汀了——可当第一只幽灵鸟向她疾速俯冲时,某种熟悉的感觉触发了她的肌肉本能。她反射性地操作莱瓦汀往左边走了一步,与幽灵鸟擦肩而过。
到这一步还没有结束,她又连续完成了右闪,左前闪避,右前闪避,转身后跳,右闪再接右跳的操作,完美避开了敌人的每一次攻击。
「伍明诗同学?!」
「小伍好厉害!」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伍明诗自己都吓了一跳,直到整套操作结束,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狗日的,这不是老头环女武神二阶段的分身斩吗?只不过把特效换成了幽灵鸟而已。
#《黑蚀战记》被爆BOSS技能抄袭《艾尔登法环》的腐败女神玛莲妮亚#热搜预定。
不对,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就像告死者的弱点是脸上的骨质面具一样,伍明诗已经察觉到弯月少女的弱点是什么了。
调整了与敌人的距离后,伍明诗再次熟练地躲开了盗版分身斩,抓住技能CD的间隙冲到了弯月少女面前,一刀劈断了最后的那组对弦。
少女发出如杜鹃啼血般凄厉的惨叫,连连后退。
幽灵鸟化作浑浊的灰色旋涡,将她包围其中,风暴的怒号和少女的哀号交织在一起,让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嗡鸣作痛——突然间,伍明诗瞥见旋涡中闪过两道银光。她让莱瓦汀用火焰长剑劈开了其中一道,金属相撞发出铿锵一声,旋即指挥苏尔特尔抓住另一道银光并扔了回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片刻后,灰色旋涡散去,露出了跪坐在地上的弯月少女。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弯刀,银白色的锋刃从肋骨的正中央穿过,鲜红的刀尖从背后刺出。
“啊……这是……”她抬起头,神情迷茫地喃喃道,“天空……离我好远啊……”
随后,少女的身体逐渐剥落、粉碎,像是一座坍塌的神像,最后只留下一顶白色的天鹅发饰。
莱瓦汀将它捡了起来,发现发饰中央的银色吊坠上刻着星星的纹样。
「结束了……」海吉娅小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有点伤感呢……」
这是肯定的,游戏界有四种自带悲伤氛围的敌人:无辜的孩子,牺牲的少女,慈爱的父母和睿智的老者。
杀死他们之后,大多数玩家都不会感到多么快乐,更多是哀伤和遗憾。
然而清除蚀痕是心锚的必要工作,所以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
“乐观点想,至少我们顺利回收了第一件圣器。”她故作轻松地说道,“话说我猜得没错吧?BOSS果然把弯刀当成远程武器用了。赌约是我赢了,你们都欠我一份超大份可丽饼哦。”
一阵沉默过后,莫洛斯有些迟疑地问道:「什么赌约?」
呃,糟糕……伍明诗现在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忘记说出口了。
21.第二十一章
虽然第一位领主死了,但天梯依然毫无动静,既没有延伸出新的台阶,也没有出现什么传送门,更没有新的敌人登场。
他们还特意往回走了一段路,检查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道具,结果路上反而撞见了更加奇怪的事情——那些本该不断重生的普通狂猎也全然不见踪影。整个蚀痕内部空荡荡的,安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最后,他们只好重新回到天梯顶端,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也许我们应该在BOSS的骨灰下面找一找。”伍明诗建议。
「请别说是骨灰,听起来太奇怪了……」虽然嘴上抱怨,但莱瓦汀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扫清灰烬后,一行抽象的小字出现在他们眼前。同少女的歌声一样,虽然他们完全不认识这种文字,却能读懂它们的含义:还余三次,失一存二。
嚯,这谜语人的口吻,二游的感觉一下子就有了。
「失一存二……是指还有两位领主的意思吗?」莫洛斯沉思道。
「但我们只打败了一位领主,不是吗?」说着,莱瓦汀顿了一下,语气更加不确定了,「总不能因为她用双刀就当成两个敌人算吧……?」
「会不会是因为领主小姐上数学课的时候不太认真呀?」
「海吉娅,我不认为狂猎会有『上课』的概念……」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开个玩笑嘛。」海吉娅埋怨道,「为什么每次我故意说一些童趣的话,大家都认为我是真心的呢?」
是啊,为什么呢……
虽然伍明诗现在也一头雾水,但她明白手游的运营逻辑,如果说b级蚀痕是玩家用来积累资源的日常副本,那么a级蚀痕显然是主线或限时活动的特殊副本,难度相对更高,有剧情,有精良的演出和配音,但不具备重复刷本的价值。
由于副本的价值更加重要,投入的成本自然也更多,美术上也会更为考究,以凸显出活动的主题。既然如此,从美术考据的角度出发——虽然也可能会出现因为元素堆砌而过度解读的情况,但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猜要好。
“莫洛斯,有没有哪种归类方式能把月亮的意象分为四种类型?”
「……什么?」
“第一位领主的称号不是‘弯月少女’吗?”她让莱瓦汀指了指天台边缘的弧光,“地上的弯月纹样也对应了她的身份。”
「真的欸……」海吉娅啧啧称奇,「因为长在边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光线的反射呢。」
“天台是圆形的,刚好是月亮的形状。”她补充道,“而且登天梯的话,不是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天文学相关的内容吗?”
「虽然近代对于月相的分类越来越详细了,但简单归类的话,大致可以分为新月、蛾眉月、弦月、盈凸月和满月。其中蛾眉月就是弯月,也就是我们刚才击败的领主……唔,假设把新月当成蚀痕出现的第一天,那么就只剩下弦月、盈凸月和满月了。」
“蚀痕是在上周五被发现的,那么应该是周四出现的吧?”
「不,蚀痕检测并不需要等到黑蚀时间,正常时间内也可以,所以蚀痕就是上周五出现的。」莫洛斯解释道,「今天是初五——仔细看的话,弯月的宽度也很接近这个时间点的状态。」
啊哈,果然是按时间依次开放的副本……这么做通常是因为游戏更新的内容实在有限,为了避免玩家活动推得太快,在中后期无事可做,提前开始长草,只好像这样硬卡时间,以便拖慢玩家的进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故意装出沉思的语气(实则在心里对游戏策划翻白眼),“蚀痕内部的日期和现实中的日期可能是同步的。假设下一位领主代表的是弦月,我们就得等到现实中的月相也变成弦月,才能开始下一步行动。”
「弦月的话,那就是周四或者周五了?」
“周五吧,免得白跑一趟。”
「我也赞成周五行动。」莫洛斯说道,「与领主战斗还是相当消耗精力的,第二天是休息日的话,也能缓和一下疲劳感。」
伍明诗做了一个鬼脸:“我又没有休息日可言。”
「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伍明诗同学。」
“叫我队长,莫洛斯。”
「别这么说啦,莫洛斯……」莱瓦汀小声道,「都是因为我,队长才会被迫去社区义务劳动……」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你们碰巧不太走运而已。」海吉娅双手叉腰——虽然本人只有一米五五,但某种母性(?)的力量让她此刻看起来格外伟岸,「小莫也真是的,干嘛表现得那么严苛?我觉得小伍做了很帅气的事情!」
「显然我们对『帅气』这个概念各有不同的见解……」莫洛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刚才我的语气确实重了一点,对此我表示抱歉。我能理解当时情况紧急,你们可能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你身体实在撑不住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由我代为请假,老师应该会在出勤率上放你一马。」
“学生会长还有这种权力吗?”
「辉照的学生会自主权相对较高,有时会接到各式各样的外派工作,以这类理由请假是不会算在缺勤里的。」
“会长。”
「怎么了?」
“在下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够了,再这样我就收回前面的话。」
离开蚀痕之后,海吉娅简单为莱瓦汀处理了一下伤口——治疗在生效,但愈合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必须把血止住。
“莱瓦汀。”队伍解散后,伍明诗开口叫住了他,“你的便当盒我忘在宿舍里了,方便跟我来一趟吗?”
“不着急,明天上学的时候顺便……”莱瓦汀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放轻了声音,“好、好啊,反正距离黑蚀时间结束还很早!”
伍明诗和莱瓦汀早就一起回过宿舍,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到这么紧张,不是因为她接下来即将要做的事情——好吧,一部分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过更多是因为良心上的谴责。不久之前,她才严厉告诫过对方一旦和她产生感情纠葛会有哪些问题,结果现在又要主动拉着对方做这些……
没办法,承诺就是承诺。
打开房门后,伍明诗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好在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进来吧。”
“我吗?”莱瓦汀愣住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在门口等你就行了。”
“进来。”她只是重复了一遍。
“啊,好……”虽然神情仍有些迟疑,但这段时间的配合已经让他养成了无条件遵从她指令的习惯,“话说我可以喝点水吗?稍微有点渴呢。”
伍明诗点了点头,趁着对方倒水的间隙,她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向对方开口,但最后发现直抒胸臆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莱瓦汀。”
“嗯?”
“把衣服脱了。”
“咳咳咳咳——”莱瓦汀猛地呛住了,用力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什、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我知道,可是……”他脸上的红晕从面颊一路蔓延到了锁骨,仿佛整个人都被染红了,“也许是我听错了,或者幻听了,你刚刚说……要我脱衣服什么的……”
“脱上衣就行了。”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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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诗也动手解开了自己校服的纽扣。
“等——请等一下!”莱瓦汀惊慌失措地喊道,“不、不可以这样,我们还是高中生,甚至都没有约会过……”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懊恼又委屈,“为什么你能说得那么轻松……只有我一个人紧张兮兮的,像是笨蛋一样……”
“不,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她搔了搔脸颊,“本来应该先跟你解释原因的,结果满脑子想着‘这里就用气势撑过去吧’,不小心就忘记了……你应该知道菲尔佳之前离家出走,是因为想让你辞掉心锚的工作吧?”
听到妹妹的名字后,莱瓦汀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我知道。”
“当时为了让她安心,我向她保证绝不会让你出事——也就是说,你不能带着伤回家。”她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之前隐瞒了血勋的部分细节。血勋的效果提升取决于两点,一是战斗的成果,二是皮肤接触的面积。你刚刚击败了BOSS,血勋的效果应该达到了最高值,适当增加接触面积的话,伤势很快就能痊愈了。”
“增加皮肤接触的面积……”莱瓦汀结结巴巴道,“我、我们都要脱吗?也许只要我脱就行了……”
“如果隔着衣服也行,那么连你都不需要脱了。”她揉了揉作痛的太阳穴,“必须要皮肤接触才行。别担心,我穿了运动内衣。”
“可是……”
“我知道你当初已经下定决心和我保持距离了。”她打断了他,“但请相信我是在权衡过利弊之后才决定这么做的。我知道这不是什么道德的选择,但我向菲尔佳承诺过,而你应该也不想让家人再次为你的安危担忧,不是吗?”
听到她的话,莱瓦汀不禁陷入了沉默。伍明诗知道这个时候必须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并没有出声打扰。
半晌,他的嘴唇才颤动了一下:“才没有……决心呢……”
“什么?”
“没什么。”他难为情地笑了笑,“抱歉,明明队长才是做出牺牲的那个人,我却表现得那么优柔寡断……”说到这里,他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脸色再次烧红了,“是要这么站着吗?还是……”
她思忖片刻,站立着相拥感觉会有点累(而且也有点傻),躺在床上好像又过于暧昧了:“坐在椅子上吧。”
莱瓦汀讷讷地应了一声,似乎想要转过身再脱,可又觉得这样太过忸怩,只好满脸通红地盯着墙壁,缓慢而笨拙地解开袖标和护臂,扯开尼龙搭扣,最后拉下了作战服的拉链。
不愧是凝聚了造物主心血的高级定制——伍明诗一直觉得男人的肉體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可当莱瓦汀脱下作战服,有些羞耻地袒露出上半身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些东西确实是值得付费观看的。
他身材高挑,阔肩窄腰,比例优越的骨骼外包裹着健美紧实、线条流畅的肌肉,但又不至于过度饱满,给人以臃肿的感觉。他身上有不少伤疤,但完全无损于这具身躯的美丽,仿佛维纳斯的断臂,只是为他增添了一丝悲剧的美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莱瓦汀羞涩地偏过了头——幸好她的同伴是一名淳朴的元气系体育生,不会一边邪笑一边说出“女人,满意你看到的东西吗”这种令人阳痿的发言,只是小声问道:“虽说是运动内衣,但是……如果我把眼睛蒙起来的话,会不会让你感觉更自在一点?”
……嘛,也是因为性格淳朴的关系,他偶尔会说出一些令人震惊又不自知的提议。
伍明诗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勉强把“听起来像是什么涩情表演”这句吐槽咽了回去:“不用想那么多,直接开始就行了……”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