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烙痕》 第1章 血染白沙的成年礼 萨纳兰的夜,总是裹挟着白昼未尽的灼热。风,干燥而粗砺,卷起细碎的沙尘,在无垠的、月光镀上银边的苍白沙海上,低吟着永恒的调子。 今夜,这风声中却交织着异样的喧嚣——鼓点,清脆的驼铃,还有拉拉菲尔族人那特有的、带着沙漠般辽阔韵味的歌声。 在“风歌”部族世代守护的绿洲边缘,篝火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墨蓝色的夜空,将围坐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在沙地上投下摇曳的舞蹈。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香料茶的馥郁,还有几乎令人眩晕的甜味。 今天,是Kumo的成年礼。 Kumo,风歌部族族长最小的儿子,站在篝火的光圈中心。 他刚刚沐浴过象征新生的月牙泉水,皮肤如同女性般洁白细腻,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及腰的浓密黑发,如同上好的绸缎,被精心编成几股发辫,末端缀着小小的、打磨光滑的沙漠水晶,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折射出细碎如星辰的光芒。 他身着一套崭新的、由柔软沙蜥皮和染成靛蓝色的粗布制成的沙漠传统服饰,衣襟和袖口绣着象征风与沙的古老纹样。他身形矮小,是典型的平原之民拉拉菲尔,十六岁的年纪刚刚迈入拉拉菲尔成年的门槛,脸庞还带着少年时期的圆润,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在火光中闪烁着郑重与不易察觉的紧张。 族人们围着他,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和祝福。 他的三位兄长——高大健硕、性格豪爽的Barak,心思缜密、笑容温和的Dalen,以及最活泼、总爱逗弄他的Cedric——围在他身边,用宽厚的手掌拍打着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传递着力量与骄傲。 父亲,风歌部族的族长Toran,一位面容黝黑眼神锐利的拉拉菲尔长者,缓缓走到Kumo面前。他的目光深邃,像阅尽了黄沙的沧桑。 “Kumo,我的幼子,” Toran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和族人的笑语。 “今夜,风沙与星辰见证,你不再是巢中的雏鸟。你的羽翼,当翱翔于艾欧泽亚的广阔天地。”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心托着一件物品。 那是一个玉佩。并非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某种温润的、触手生暖的古老沙玉,被巧妙地雕琢成半轮弦月的形状。月光下,玉身内部仿佛有细密的、如同沙粒流动般的天然纹路。玉佩边缘刻着一种极其古老、却不属于风歌部族的繁复纹章,线条流畅而神秘。一根坚韧的、同样古老的皮绳穿过玉佩上端的小孔。 “握住它,孩子。” Toran将玉佩郑重地放入Kumo微凉的手中。玉石温润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指尖。 “这是‘月痕’,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信物,亦是契约的见证。你的母亲在星辰指引下,将它交予我保管,直至你成年的这一天。” Kumo小心翼翼地握着玉佩,感受着那奇特的温度,仿佛握住了一段沉甸甸的时光。 “在你还未记事的幼年,” Toran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近前的家人能听清,“我曾带领商队穿越白骨谷,遭遇了可怕的沙虫群。是一位来自乌尔达哈的人类贵族,Alistair先生,用他的护卫和智慧救下了我们全队人的性命。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也为了两个家族间永恒的友谊,我们立下誓约。这半枚‘月痕’是你的凭证。而另外半枚,由Alistair先生带回乌尔达哈,交给了他的次子,也就是你未来的伴侣,Aric·Domini。” “Aric·Domini…” Kumo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个属于遥远乌尔达哈、属于“巨人”世界的人类名字。人类?这个只在部族传说里听过的词,此刻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好奇、茫然、还有一丝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交织在一起。 “等过两年,” Toran的目光充满了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就去乌尔达哈,寻找多玛尼家(Domini),寻找Aric·Domini。完成这份由星辰见证的契约。‘月痕’会指引你,如同沙海中的星光。”他用力握了握Kumo的肩膀,“记住,风歌的血脉,无论身处何方,心向自由,信守承诺!” “是,父亲。” Kumo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给了他力量。他将玉佩小心地戴在脖子上,冰凉的玉石贴着温热的皮肤,沉甸甸地坠在胸前,像一个无声的使命。 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他深紫色的眼眸中,映照出少年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父亲承诺的坚定。 Barak大笑着递给他一碗醇厚的奶酒,Dalen温和地笑着,Cedric则挤眉弄眼地调侃着“土豆要去征服人类贵族了”,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欢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鼓点越发激昂,矮小的拉拉菲尔们围绕着篝火跳起了奔放的沙漠民族舞蹈。 Kumo的心,被温暖和喜悦填满。成年礼的荣耀,父亲的期许,兄长们的爱护,还有那枚神秘的、指向未知命运的玉佩…一切都像篝火一样明亮而炽热。 他小口啜饮着奶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带来一丝晕眩般的兴奋。他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艾欧泽亚的双月高悬,清辉洒落,仿佛也在为这个小小的拉拉菲尔少年祝福。 一切都如此的美好。 然而,命运的弦音,在最高昂的时刻,骤然崩断。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如同金属刮擦岩石的尖啸,撕裂了欢庆的夜歌!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疯狂地拉扯着空气! “蛮族——!是蜥蜴人!!” 瞭望塔上拉拉菲尔战士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更恐怖的喧嚣中。 篝火的光晕边缘,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涌动。一个个高大、魁梧、披挂着粗糙骨甲和金属片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骤然出现!他们皮肤覆盖着暗绿色或土黄色的粗糙鳞片,在月光和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冷光。狭长的黄色竖瞳里燃烧着纯粹的暴虐与杀戮**。巨大的、带着倒刺的骨棒、沉重的石斧、锈迹斑斑但依然致命的弯刀,被他们挥舞着,发出破空的呼啸! 是蜥蜴人蛮族! 他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硫磺的恶臭,瞬间淹没了绿洲的边缘! “保护妇孺!!”族长Toran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驱散了族人的惊愕。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那刀身映着火光,流淌着决绝的寒芒。 “战士!随我迎敌!!” 温馨的庆典现场瞬间化为血腥的修罗场。 鼓声被惨叫取代,歌声被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撕碎。篝火依旧在燃烧,却只能照亮飞溅的鲜血和扭曲的面容。 Kumo完全僵住了,手中的木碗“啪嗒”一声掉在沙地上,奶酒迅速□□涸的沙土吸干。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而恐怖的慢动作: 一位熟悉的婶婶被巨大的骨棒砸中,身体像碎裂的玩偶般飞了出去;平日里喜欢教他辨识草药的Doran爷爷,被一把锈蚀的尖刀刺穿了胸膛;孩子们惊恐的哭喊淹没在蛮族的咆哮中… “Kumo!!”大哥Barak的吼声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一只沾满血污却依旧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Kumo纤细的手臂,将他狠狠向后一拽!一把带着腥风的巨大石斧几乎是擦着Kumo的鼻尖呼啸而过,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沙土飞溅! Barak那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血珠,他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汹涌扑来的蜥蜴人。 “走——!!” 他对着Kumo咆哮,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去乌尔达哈!去找那个贵族!他能帮你!活下去!!” “不!大哥!!” Kumo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拔出腰间的仪式匕首,但身体抖得厉害。 “听话!!” Barak不容分说,猛地将Kumo推向身后一个隐蔽的、被巨大仙人掌叶和岩石遮蔽的沙洞——那是部族用来躲避沙暴的临时庇护所,入口狭窄。“Cedric!Dalen!!” Barak狂吼。 二哥Dalen和三哥Cedric立刻明白了大哥的意图。他们放弃了正在缠斗的敌人,Cedric身上已有多处伤口在流血,Dalen的五指已经断了三指,却以惊人的默契和速度,如同两道疾风般冲到了沙洞口。 “小土豆!快进去!!” Cedric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嬉笑表情,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诀别的疯狂。他用力推了Kumo一把。 Dalen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Kumo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不舍、担忧、鼓励,还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猛地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用沙漠硬木雕刻的小小护符——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塞进Kumo颤抖的手里。 “风会指引你,Kumo。跑!别回头!”他的声音沉稳得可怕。 更多的蜥蜴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咆哮着冲了过来!他们高大的身躯、沉重的武器,每一步都让沙地震颤。 “为了风歌!!!” Barak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他、Dalen、Cedric,三位兄长,背对着狭窄的沙洞入口,肩并肩,组成了一道血肉城墙!Barak挥舞着巨大的战锤,Dalen的双刀舞成一片银光,Cedric的短矛刁钻狠辣。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用最后的生命和疯狂,死死堵住了洞口,迎向那汹涌的、数倍于己的死亡浪潮! “大哥!二哥!三哥!!” Kumo被Cedric最后那一推,踉跄着跌进了漆黑、狭窄、带着尘土和植物根茎气息的沙洞深处。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挣扎着想爬出去,想和他们在一起!但洞口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Barak的战锤砸碎了一个蜥蜴人的头颅,腥臭的脑浆和鲜血喷溅,但另一把巨大的弯刀也同时劈进了他的肩胛!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却半步不退!Dalen的双刀精准地切断了一个敌人的脚筋,但侧面刺来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肋下!他身体猛地一颤,反手一刀割断了持矛者的喉咙!Cedric像只灵活的沙狐,矮身躲过横扫的骨棒,短矛毒蛇般刺入一个蜥蜴人的咽喉,但另一个敌人沉重的石斧已经朝着他的后背砸落! “不——!!!” Kumo绝望的尖叫被淹没在更巨大的爆炸声中! 是Barak!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扯下了腰间挂着的、数个黑乎乎的、用厚实皮革和火石包裹的圆球——那是部族用来开山采石的最后手段,威力巨大的简易爆破物! 他用染血的手指狠狠擦燃了引信,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无视了刺穿身体的弯刀,无视了涌上来的敌人,目光似乎穿透了沙洞的黑暗,落在Kumo身上。 “活下去,Kumo!!”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的遗言。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巨神泰坦的怒吼!刺目的火光瞬间吞噬了洞口的一切!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沙土、血肉碎片,如同海啸般涌进狭窄的沙洞!巨大的冲击力将趴在洞口的Kumo狠狠地掀飞,撞在洞壁上! 世界在Kumo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无尽的轰鸣。 灼热的气浪烫伤了他的皮肤,呛人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味灌满了他的口鼻。碎石和沙土簌簌落下,几乎将他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像一个世纪。耳鸣声渐渐退去,留下尖锐的蜂鸣。Kumo在尘土中艰难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 洞口……被炸塌了。巨大的岩石和扭曲燃烧的残骸彻底封死了那里。只有几缕呛人的黑烟,顽强地从缝隙中钻出,飘向被血色和火光染红的夜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沙洞内部,与洞外隐约传来的、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的厮杀和惨叫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兄长们…父亲…族人… 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和悲伤,如同无数根冰锥,狠狠刺穿了Kumo的心脏。 他蜷缩在冰冷黑暗的沙洞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厚厚的尘土,留下道道泥泞的沟壑。 他紧紧攥着胸前那枚温热的“月痕”玉佩,以及Dalen塞给他的、还带着二哥体温的硬木护符。这两个小小的物件,此刻成了他整个被血洗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温度,也是压得他几乎窒息的、名为“幸存者”的沉重枷锁! “活下去…” Barak最后的吼声,如同魔咒般在他死寂的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渐渐汇聚成一股冰冷而尖锐的力量。活下去!去乌尔达哈!这是父亲和兄长们用生命为他撕开的一条血路!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承诺的偏执,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开始在他冻结的心底顽强地燃烧起来。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离开! Kumo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他用尽全身力气,止住颤抖,用沾满泥土和泪水的手,摸索着腰间那把装饰意义大于实战价值的仪式匕首。 他用匕首的柄,疯狂地挖掘着沙洞另一侧相对松软的沙壁。他矮小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流血,沙石磨破了手掌,但他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念头:挖出去!离开这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汗水混合着泪水、血水和泥土,在他苍白的脸上糊成一片。沙壁终于被他挖开了一个仅容他勉强钻过的缝隙,外面是更加浓重的夜色和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像一只逃离陷阱的受惊沙鼠,瞬间没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被火光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的绿洲。他辨认着星斗的方向,朝着北方,朝着乌尔达哈的方向,开始了亡命的奔逃。胸前的“月痕”玉佩随着他剧烈的奔跑不断拍打着他的胸口,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提醒着他背负的一切。幼小的身影,在广袤而冷酷的萨纳兰沙海上,渺小得如同一粒被狂风卷起的沙尘,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 他跑,不停地跑。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沙尘的刺痛。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 灼热的太阳升起来了,无情地炙烤着毫无遮蔽的沙海,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脚下的沙子滚烫,隔着薄薄的皮靴都灼烧着脚底。喉咙干得像要着火,水囊在混乱中早已丢失。 一天一夜?还是两天?时间的概念模糊了。只有无尽的沙丘,单调重复的景色,以及身后仿佛永远无法摆脱的、被追杀的恐怖阴影。每一次风声鹤唳,都让他以为是蜥蜴人追来的脚步。 他不敢停下,只靠着求生的本能和对那遥远乌尔达哈的执念机械地挪动脚步。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重叠。Barak染血的脸,Dalen塞给他护符的眼神,Cedric推他进洞时的笑容,Toran交付玉佩时的期许…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最终,体力彻底耗尽。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一头栽倒在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阴面。滚烫的沙粒瞬间包裹了他半边的身体。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嗡鸣。喉咙里连一丝唾液都没有,干渴的感觉像无数蚂蚁在啃噬。 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绝望地看着头顶那片湛蓝得残酷的天空。沙尘钻进他的鼻腔和嘴巴,带来窒息的威胁。胸前的“月痕”玉佩贴在汗湿的皮肤上,那温润的触感也变得微弱。 就这样…结束了吗?父亲…大哥…二哥…三哥…对不起…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带着解脱的诱惑。他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刻,一片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了他。 Kumo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一个巨人!不,不是巨人,是…鲁加族! 一个极其高大的鲁加族男性,像一座移动的小山,矗立在他面前,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穿着便于沙漠行走的、沾满尘土的粗布长袍和宽大的皮坎肩,背上背着一个几乎有Kumo两个人那么高的巨大行囊,腰间挂着一柄短柄但异常厚重的巨斧。 他的皮肤是深古铜色,饱经风霜,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几道狰狞的旧疤,尤其是左眼上方的一道,几乎划过眉骨,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如同故事里走出来的食人魔。一头乱糟糟的、如同铁锈般暗红色的头发和同样浓密的虬髯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唯一露出的那只右眼,此刻正微微眯着,如同审视一件货物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沙地上气息奄奄的黑色小不点。那眼神锐利、直接,带着鲁加族特有的粗犷和市侩的精明。 Kumo的心猛地一沉,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刚逃离蜥蜴人的魔爪,难道又要落入更可怕的境地?他想挣扎,想逃跑,但身体背叛了他,连一丝颤抖都无法做到。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只巨大的、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朝着他伸了过来…… 虽然我的网名也包含了Kumo但是文中的Kumo和我网上的马甲没有干系哈,懒得想名字了[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血染白沙的成年礼 第2章 亡命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混合着尘土、汗水和某种粗砺草药的气息。Kumo的意识在黑暗边缘挣扎,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那只伸向他的巨手,布满老茧和污垢,指关节粗大得如同岩石,在Kumo模糊的视野里不断放大,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感。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厄运。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抓握并没有到来。那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近乎笨拙的小心,轻轻拂开了糊在Kumo口鼻处的沙尘。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鲁加口音: “啧…还没断气儿……小不点,命倒是挺硬。” Kumo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只巨大的独眼近在咫尺,锐利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他苍白染血的脸颊、破烂的礼服、以及脖子上那枚在沙尘中依旧显眼的温润玉佩。 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是一种带着点不耐烦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破损但可能还有点价值的货物。 “风歌部族的纹样…还有这血味儿…新鲜的。”鲁加人抽动了一下宽大的鼻翼,像头经验丰富的沙漠猎犬。 “沙丘那边烧得挺亮堂…蜥蜴崽子干的?”他粗声粗气地问,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Kumo的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弱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深紫色的眼眸里,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冰封的湖水,瞬间碎裂,无声地汹涌而出。 “哼。”鲁加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他那只完好的独眼微微眯了一下,凶悍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复杂。 他不再多问,动作却异常利落。他解下腰间一个巨大的、鼓囊囊的皮质水囊,拔掉塞子,一股清冽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直接灌给Kumo,而是用两根粗大的手指捏住水囊的出水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流,如同给刚破壳的雏鸟喂食般,将清凉的生命之源缓缓滴进Kumo干裂出血的嘴唇里。 水!甘甜、清凉、如同沙漠中最珍贵的琼浆!Kumo的身体本能地贪婪吮吸着,每一滴水滑过灼痛的喉咙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活力。 他呛咳了几声,但更多的水被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几口之后,那濒死的窒息感终于稍稍退去。 “省着点喝,小鬼。”鲁加人粗声警告,收起了水囊。 他伸出另一只巨手,这次的动作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拎起一只小猫崽般,轻松地将Kumo整个提了起来,放在自己宽厚得如同岩石平台般的膝盖上。 “我叫o。跑商的。算你走运,撞上老子今天心情还不算太糟。”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那个巨大的行囊侧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着的、硬邦邦的肉干。他用那柄吓人的短柄巨斧的斧刃——斧刃磨得雪亮,映着日光——像切奶酪一样,“咔”地一声削下一小块,递到Kumo嘴边。“吃!没力气跑路就是等死!” Kumo看着眼前这块比他的小拳头还大、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肉干,又看了看o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和那把寒光闪闪的巨斧,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僵了一下。 但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恐惧。他伸出颤抖的小手,接过来,用尽力气撕咬起来。肉干硬得像石头,咸得发苦,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他狼吞虎咽,差点噎住。 o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发黄但还算整齐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像是漏气风箱般的笑声。 “慢点!除非你想噎死在黄沙里。” 他拍了拍Kumo瘦小的后背,力道大得让Kumo差点把刚吃下去的肉干吐出来。 补充了水和食物,Kumo的意识终于清晰了一些。 他坐在o如同岩石般坚硬稳固的膝盖上,环顾四周。无垠的沙海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远处风歌绿洲的方向,依旧有淡淡的黑烟升腾,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湛蓝的天幕上。 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o粗糙的皮裤上,迅速被布料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哭顶个屁用!” o粗鲁地说,但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生硬。 “沙子不认眼泪,蜥蜴崽子更不认。想活命,就闭紧嘴巴,攒着力气。” 他顿了顿,独眼瞥了一眼Kumo胸前的玉佩。 “风歌…没了。那你打算去哪儿?总不能在沙子里把自己晒成肉干。” Kumo猛地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他艰难地张开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乌…乌尔达哈…我要去乌尔达哈!找…找多玛尼家…”他紧紧攥住胸前的“月痕”玉佩,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稻草。 “多玛尼?” o的浓眉挑了一下,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啧,那群住在金子堆里、鼻孔朝天的家伙?你个拉拉菲尔人找他们干嘛?攀亲戚?”他显然误会了Kumo的意图,以为是去投靠什么远亲。 Kumo想解释契约的事,但巨大的悲痛和虚弱让他无法组织复杂的语言,只能用力地点着头,重复着:“要去…必须去…父亲的嘱托…”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 o盯着他那双深紫色的、饱含泪水和执念的眼睛看了几秒,像是在评估一件麻烦货物的价值。 最终,他粗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膝盖。 “算老子倒霉!正好,老子这趟也是去乌尔达哈进货。还有三天脚程。”他伸出巨大的手掌,摊在Kumo面前,掌心纹路深刻如同沟壑。“上来吧,小鬼。省得你这两条小短腿拖到明年去!先说好,老子只管送到城门口!进了城,你是去找你的‘多玛尼老爷’还是去钻沙蝎众巷,都跟老子没关系!听到了没?” Kumo看着眼前这只足以将他整个包裹住的巨掌,又抬头看了看o那张疤痕纵横、写满不耐烦却最终向他伸出了援手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感激、不安、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卑微希望。 他伸出自己沾满沙尘和血污的手,轻轻放在了o的掌心。那粗糙的触感,带着鲁加人特有的热量,竟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谢谢…谢谢您,o先生…”他嘶哑地低声说。 “少废话!抓紧了!” o低喝一声,巨掌一举,轻松地将Kumo托起,放在了自己宽阔得如同小型甲板的右肩上。Kumo惊呼一声,连忙用小手紧紧抓住o粗壮的脖子和如同钢针般扎手的红发根部,以防自己掉下去。视野瞬间拔高,广袤的沙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姿态展现在他眼前,风带着热浪吹拂着他凌乱的黑发。o迈开大步,如同沙漠中的巨兽,每一步都踏得沙尘微扬,沉稳而有力地朝着北方前进。 o的肩膀宽阔而结实,行走时的颠簸感被厚实的肌肉缓冲,反而像一种奇特的摇篮。 Kumo蜷缩着身体,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小脸贴着o粗糙的、带着汗味和尘土味的皮坎肩。 兄长的牺牲、族人的惨状、父亲最后的嘱托…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颠簸,胸前的“月痕”玉佩都会轻轻磕碰在他的锁骨上,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滚烫的烙印,提醒着他背负的血债和未完成的使命。泪水无声地浸湿了o的衣料。 “喂,小鬼。” o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打断了Kumo的哀思。“老子知道风歌的事。那群蜥蜴崽子下手忒狠,不留活口。”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但老子跑商几十年,没见过他们追着一个小孩子跑这么远,这么死咬不放。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好东西’?”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人们总是很难辨别拉拉菲尔人的年龄! 他的独眼微微向后瞥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Kumo紧握在胸前的手,那里隐约可见一枚玉佩的轮廓。 但Kumo的身体瞬间绷紧!蜥蜴人还在追?!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玉佩和Dalen的硬木护符。o先生的意思是…蜥蜴人是为了“月痕”才穷追不舍?才血洗了他的部族?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 “我…我不知道…” Kumo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不敢说出玉佩的事,巨大的恐惧和对o尚存的戒备让他选择了隐瞒。 “只有…父亲给的…信物…去乌尔达哈的凭证…” 他含糊地说,将玉佩往衣服里塞得更深。 “哼。” o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再追问。“不管是什么,藏好了。在乌尔达哈,金子能买命,也能催命。特别是你这种…”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这种无依无靠、身怀“秘密”的土豆。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o沉重的脚步声和风掠过沙丘的呜咽。Kumo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除了悲伤和恐惧,一种强烈的恨意开始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蜥蜴人…那些绿色的恶魔…为了这块玉佩,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 活下去…去乌尔达哈…找到Aric·Domini…然后…复仇!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猛烈地燃烧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o用他鲁加人特有的、粗粝却实用的方式照顾着Kumo。 白天,烈日当空时,他会用巨大的身躯和宽大的斗篷为肩上的Kumo投下一片移动的阴影。当Kumo被晒得晕乎乎时,那只巨大的水囊会适时地递到嘴边,水流依旧被小心地控制着。o还会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大行囊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但能果腹的东西:硬得能砸死沙鼠的干粮、咸得发齁的腌菜、甚至还有一小袋晒干的、嚼起来像皮革的沙漠昆虫……虽然Kumo坚决拒绝了后者。 夜晚,当沙漠的温度骤降,寒气刺骨时,o会找一处背风的沙丘或岩石缝隙扎营。他会升起一小堆篝火,火光照亮他凶悍的脸庞,竟也添了几分暖意。 他会把Kumo放在靠近火堆、最暖和的位置,甚至会把那件宽大的、带着浓重体味的斗篷裹在Kumo身上。斗篷对于Kumo来说大得像帐篷,带着o身上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尘土的味道,虽然不好闻,却异常温暖,隔绝了夜晚的寒冷。 o的话不多,大部分时候是沉默地赶路,就像一只被火油灼伤喉咙的秃鹫,有时是坐在火堆旁,用一块粗糙的磨刀石打磨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巨斧。斧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发出“嚓嚓”的、单调而令人心安的声音。偶尔,他会讲一些跑商路上的见闻,用词粗鄙,充满市侩气息,却也描绘出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危险与机遇的艾欧泽亚。 “沙蝎众巷那帮家伙,比沙虫还滑溜!跟他们打交道,十个心眼子都不够用!” “格里达尼亚那鬼地方,树精比人还难伺候!踩坏根草都跟你急眼!” “利姆萨·罗敏萨的海盗?哼,老子这条船,沉过三次,也被他们抢过两次!命硬,没办法!” “娜娜莫那小丫头片子当女王?嘿,沙蝎众巷那些老狐狸可不好糊弄…”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对于从未离开过部族的Kumo来说,如同打开了一扇窥探外面世界的窗户。他蜷缩在o的斗篷里,安静地听着,深紫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火光。o先生虽然外表凶恶,说话粗鲁,但他…是个好人。Kumo心里默默地想。这份在绝境中得到的、粗糙却真实的温暖,像沙漠中顽强的荆棘花,在他冰冷的心底悄悄扎下了根。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在第二天的傍晚,被彻底碾碎。 他们进入了萨纳兰最险恶的地段之一——白骨谷。这里的地形变得崎岖复杂,巨大的风化岩柱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地刺向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天空。狭窄的通道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地上散落着不知名生物的巨大骸骨,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风声在这里变得诡异,如同无数亡魂在岩缝中呜咽。 o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那只锐利的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握着巨斧的手也紧了紧。 “啧,这鬼地方…”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戒备。 “小鬼,抓稳了,别掉下去。这可不是什么好路。” Kumo的心也提了起来,本能地攥紧了o的衣领和头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硫磺和血腥混合的臭味。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脚底蔓延上来。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段最狭窄、两侧岩壁高耸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没有咆哮,没有预警。只有一声尖锐的、如同哨子般的破空厉啸! “小心!!” o的怒吼如同炸雷!他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和灵活性,猛地向侧面一个急闪! 噗嗤! 一支淬着幽绿光芒、足有Kumo手臂那么粗的骨质长矛,如同毒蛇般狠狠扎进了o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沙地里!矛尾兀自剧烈颤抖! 紧接着,如同噩梦重现!两侧高耸的岩壁顶端,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暗绿色身影!蜥蜴人!他们狭长的黄色竖瞳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的、捕食者的光芒!他们手中握着骨弓、投矛器,甚至还有几把闪烁着寒光的弯刀!人数之多,远超袭击风歌部族那次!他们显然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该死的!!” o怒吼一声,瞬间明白了——这些畜生是冲着这小鬼来的!而且为了抓他,竟然派出了如此规模的伏兵!他没有任何犹豫,巨大的左手闪电般探向肩头,一把抓住Kumo的后领,用尽全力将他从肩膀上扯下,朝着前方相对开阔一点的地方狠狠抛了出去!动作粗暴,却带着决绝的保护! “跑!!往北跑!别回头!!” o的咆哮声在狭窄的谷道里回荡,盖过了风啸! Kumo像一个破布娃娃般被甩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沙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头晕目眩,浑身剧痛,但o那声撕心裂肺的“跑”字如同烙铁般烫进了他的脑子! 与此同时,o已经动了! 他那庞大的身躯此刻化身为最可怕的战争机器!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横扫而出!瞬间将两个从岩壁上扑下的蜥蜴人拦腰斩断!腥臭的内脏和鲜血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他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远古巨兽,挥舞着巨斧,在狭窄的谷道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巨大的斧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残肢断臂,沉重的力量甚至能将蜥蜴人连同他们简陋的骨盾一起劈碎! 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了蜥蜴人追击Kumo的道路! “o先生!!” Kumo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个在绿色潮水中浴血奋战的、如同礁石般的身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想冲回去,但o那声“跑”的余音在耳边轰鸣!他不能辜负o的牺牲!他咬碎了嘴唇,尝着满嘴的血腥,强迫自己转身,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着o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拼命跑去!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骨头碎裂的瘆人闷响,以及o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不屈的怒吼!那怒吼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句粗鄙却豪迈的鲁加俚语战吼。 “来啊!你们这群没卵蛋的绿皮蜥蜴!尝尝老子的‘碎骨者’!!” “想动老子护着的人?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吼——!!!” Kumo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泪和汗水混合着流下,模糊了视线。他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出去!活下去!为了o先生! 然而,蜥蜴人的数量太多了!几个绕开o战团的蜥蜴人,凭借着更快的速度和熟悉的地形,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了上来!他们丑陋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手中的弯刀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Kumo的体力早已透支,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一把弯刀带着腥风,朝着他的后颈狠狠劈下!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灼目的、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般的剑光,带着清越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激射而来!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那柄劈向Kumo的弯刀被精准地、狠狠地格开!火星四溅!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般,挡在了Kumo和追兵之间!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即使在风沙中也难掩其精致质感的深蓝色旅行猎装,外罩一件带有银色暗纹的深灰色披风,披风下摆沾了些尘土,却无损其优雅。他手持一柄细长的利剑,剑身是流动的水银,在暮色中闪烁着冷冽而高贵的光芒。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贵族式优雅,与o那狂暴的力量感截然不同。 他有着人类男性最标准的身材,高大而挺拔,在暮色中如同屹立的青松。一头浅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融化的白金,即使在这混乱的战场也熠熠生辉。他的面容英俊得近乎锋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冷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蓝宝石,深邃、冰冷,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怒火。他的皮肤是贵族特有的、不见阳光的苍白,与Kumo的白皙不同,带着一种大理石般的冷感。 “肮脏的爬虫!” 年轻贵族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极度的厌恶。他手腕一抖,迅捷剑化作数道致命的银光,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最近一个蜥蜴人的咽喉、心脏和持刀的手腕!动作流畅迅捷,带着致命的韵律感。 噗!噗!噗! 三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那名蜥蜴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捂着喷溅出绿色血液的喉咙和手腕,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Aric少爷!小心!”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半身甲、手持双手巨剑的、同样高大魁梧的人类护卫从贵族青年身后冲出,如同人形堡垒般挡下了侧面扑来的两个蜥蜴人!巨剑挥舞,带着沉重的破风声,瞬间将敌人逼退!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显然贵族青年并非孤身一人,他带着一小队装备精良的护卫。 “清理掉这些污秽。” 名为Aric的年轻贵族冷冷地命令道,目光甚至没有在倒下的蜥蜴人身上停留一秒,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他的视线,如同冰锥般,越过了短暂的混乱,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沙地上、浑身血污、瑟瑟发抖、正用一双深紫色的、盈满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的…小小拉拉菲尔身上。 Kumo仰望着这个如同天神般降临、瞬间斩杀了追兵的高大身影。夕阳最后的余晖勾勒出对方挺拔如松的轮廓,浅金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那双冰冷的蓝宝石眼眸,此刻正俯视着他,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Kumo胸前那枚在混乱中滑出衣襟、沾着沙尘却依旧温润的“月痕”玉佩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Aric·Domini?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Kumo混乱的脑海。父亲临终的嘱托…寻找多玛尼家…寻找Aric·Domini…契约的未婚夫…眼前这个冷冽如冰、高贵如神的年轻贵族…就是…他跨越血海、穿越沙暴、拼死也要寻找的人?! 巨大的震惊、荒诞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卑微和恐惧,瞬间淹没了Kumo。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和透支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他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那双冰冷的蓝宝石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波动。 而远处隘口的厮杀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那个……名字是英文但是不用太在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亡命 第3章 蒙在姓氏上的迷雾 黑暗。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Kumo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漩涡的落叶,不断下沉。 兄长的怒吼、蜥蜴人的咆哮、o先生最后的战吼、刀刃破空声、骨头碎裂声、以及那震耳欲聋的爆炸…无数恐怖的声音碎片在黑暗中交织、放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意识。 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堵死;他想要挣扎,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然后,一点微弱的、带着暖意的光芒刺破了黑暗。 是…火光? 不,更柔和,更稳定。像是…灯光? 意识如同被巨浪冲上沙滩的贝壳,缓慢而沉重地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一种被柔软织物包裹着的、隔绝了沙漠寒夜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暖。紧接着,是疼痛。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特别是被蜥蜴人追砍时摔倒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他躺在一张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床上。身下是极其柔软、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羽绒床垫和光滑的丝绸床单。身上盖着一床轻软温暖的鹅绒被。头顶是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天花板,一盏由数颗打磨光滑的月光石组成的壁灯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这个陌生的空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极其考究,处处透着与萨纳兰的粗犷截然不同的精致与奢华:墙壁贴着浅金色的壁纸,上面印着细腻的暗纹。深色的胡桃木家具线条流畅优雅,一张小巧的圆桌上铺着洁白的蕾丝桌布,上面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银质水杯和一个小巧的银铃。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窗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里…是哪里?乌尔达哈?那个贵族… Aric… Domini吗?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血色的绿洲、兄长的牺牲、o先生染血的巨斧、白骨谷的伏击、那支淬毒的骨矛、o先生将他抛飞时那声撕裂般的“跑”、蜥蜴人狰狞的弯刀、以及最后时刻,那道撕裂夜幕的、冰冷而高贵的剑光,和那双俯视着他的、如同蓝宝石般深邃却冰冷的眼睛… o先生…! 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愧疚瞬间攫住了Kumo的心脏,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紧!他猛地坐起身,不顾全身的剧痛,深紫色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泪水。 o先生…为了救他,独自面对那么多蜥蜴人…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那个如同小山般可靠的身影,那粗粝却带着温度的声音,那递来的水和硬肉干…这一切,难道都… “咳…咳咳…”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更强烈的干渴和咳嗽,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床上颤抖着。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房间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朴素但整洁的灰色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严肃的中年人类女性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 看到Kumo醒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平静。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动作轻巧而精准。 “你醒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请喝水。少爷吩咐过,你醒来后先喝点清淡的肉汤。” 她端起那个银水杯,递到Kumo面前。杯壁冰凉,里面的水清澈见底。 Kumo看着眼前的水杯,又看了看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仆。巨大的悲伤和对外界的恐惧让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他环顾四周,声音嘶哑而急切: “o先生…那个鲁加人…他在哪?他…他还好吗?” 女仆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那位鲁加的勇士,”她的声音依旧平淡,“风暴军在白骨谷隘口只找到了他的…遗骸,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非常英勇…” 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非常英勇… 遗骸。 “遗骸…” Kumo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滴落在洁白的丝绸被面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又一个…又一个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人… o先生…那个外表凶悍内心却给了他短暂庇护和温暖的鲁加商人…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的剧烈抖动暴露了他内心的崩溃。 女仆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端着水杯,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过了好一会儿,Kumo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却冲不散心头的苦涩。 喝光了水,女仆又端来了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汤。 汤很清淡,温度适宜。Kumo机械地喝着,味同嚼蜡。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他很快又感到了昏沉。女仆见他喝完,收走了餐具,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摇铃”,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壁灯柔和的光芒和Kumo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精灵。胸前的“月痕”玉佩贴在皮肤上,温润依旧,却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父亲、兄长、o先生…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仿佛因这枚玉佩而逝去。而那个承诺中的“未婚夫”Aric·Domini,那个如同天神般降临、却又冷冽如冰的贵族青年…他就在这栋房子的某处。 找到他,或许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这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执念!Kumo握紧了玉佩,深紫色的眼眸中,悲伤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 接下来的两天,Kumo在一种半昏睡半清醒的状态中度过。那位名叫Elara的女仆定时送来食物、水和换洗的衣物——一套明显是临时找来的、最小号的人类童装,穿在成年拉拉菲尔身上依然显得空荡荡。 她动作麻利,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代,从不多说一句话。 一位穿着朴素长袍、提着药箱的老医生也被请来过一次,为Kumo检查了身上的擦伤和瘀痕,留下一些气味清苦的药膏,并叮嘱他多休息。 身体上的伤痛在舒适的环境和药物作用下,恢复得很快。但心理的创伤和巨大的疑问,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他。他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蜥蜴人为什么穷追不舍,更想知道那个救了他的贵族青年——Aric——在哪里?他为什么救自己?他知道玉佩的事吗?他知道…那个婚约吗? 机会在第三天下午悄然降临。 Elara送来了午餐后,似乎临时被外面叫走,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Kumo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像一只受惊但充满好奇的小动物,蹑手蹑脚地溜下对拉拉菲尔族来说过高的床(他不得不借助床柱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门缝。 门外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光线比房间内稍暗,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乌尔达哈城市风光的油画。 走廊里很安静。Kumo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左右张望。走廊尽头似乎是一间书房的门,此刻正虚掩着,里面有低沉的谈话声传出。其中一个是Elara那刻板的声音,另一个…是那个清冷、带着贵族腔调的年轻男声!是Aric! Kumo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鼓起勇气,像一抹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一点点地向书房门口挪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躲在一尊半人高的、摆放着青金石花瓶的装饰柱后面。 “那场事故……‘风歌’部族的幸存者,目前确认只有他一人。” Elara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汇报工作的刻板。“蜥蜴人的行动异常精准且有组织,目标明确指向他。少爷,这恐怕…” “我知道。” Aric的声音响起,打断了Elara,依旧冷冽,却带着一种深思的意味。“他身上的秘密,或者说,他携带的东西,才是关键。那枚玉佩…查清楚来历了吗?” Kumo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注意到了“月痕”! “非常抱歉,少爷。” Elara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玉佩的纹样极其古老罕见,我查阅了家族图书馆和黑尘档案馆的部分资料,暂时没有找到完全匹配的记录。只能初步推断,可能与古代萨纳兰某些失落部族的传承或祭祀有关,价值不菲,且…可能蕴含着某种力量或信息,因此引来了觊觎。” “力量或信息…” Aric低声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继续查,动用我们在学者行会的资源,但要隐秘。另外,蜥蜴人那边,盯紧沙蝎众巷那几个最近和安姆·阿拉部落有密切来往的家伙。我不相信这只是单纯的部族劫掠。” “是,少爷。” Elara应道。 短暂的沉默。Kumo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听到了!Aric在调查玉佩!在追查蜥蜴人背后的势力!他果然不是一般人!也许…也许他真的是那个Aric·Domini?他会不会…也知道婚约的事?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Aric似乎对着门外说了一句:“Elara,把那份关于西部矿区产量波动的报告拿给我,署名是Stormwind的那份。” “好的,少爷。文件在您左手边第二个文件夹里,封面有Stormwind的签章。” Elara回答道。 Stormwind? Kumo一愣。不是Domini?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他救我的这位贵族少爷,名字叫Aric,但姓氏是…Stormwind(风暴之风)?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疑惑,书房里传来Aric拿起文件时,封页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他清晰的、带着一丝公事公办语调的吩咐: “嗯。告诉House Stormwind(风暴之风家族)在乌尔达哈的代理人,下个月的矿石配额需要重新评估,让他们准备详细的成本报表。” House Stormwind!风暴之风家族!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乌尔达哈一个经营着粗糙宝石开采生意的小家族。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Kumo瞬间僵住了!所有的猜测和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Aric… Stormwind?他不是Aric·Domini!他只是名字恰好也叫Aric!他只是……另一个贵族家族——风暴之风家族的少爷。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Kumo。 他靠在冰冷的装饰柱上,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原来…不是他。那个他跨越血海、背负着血债和承诺、拼死也要寻找的婚约对象,那个Aric·Domini,并不在这里。救了他的,只是另一个同样高贵、同样冷漠、名字恰好相同的贵族少爷。 难怪…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冰冷,如同看一件麻烦的物品。难怪他只关心玉佩的秘密和蜥蜴人的威胁。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风歌部族,什么娃娃亲,什么Toran和Alistair的约定! 巨大的委屈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Kumo。 这个眼神里充满浓成实质的委屈的孩子。 他紧紧攥着胸前的“月痕”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变得无比讽刺。父亲…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找那个真正的Aric·Domini?乌尔达哈这么大,贵族这么多…他会不会也像这位Aric·Stormwind少爷一样,早已忘记了沙漠里微不足道的约定? 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 此刻的他感到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渺小。 就在Kumo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茫然中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Elara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银托盘。她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装饰柱后、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Kumo。 “你在这里做什么?” Elara刻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的质问,打破了走廊的寂静。“少爷吩咐过,你需要静养,不要随意走动。”她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Kumo纤细的手臂。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Kumo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我…我…”他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 “Elara,外面怎么回事?” Aric·Stormwind那清冷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Elara立刻转向书房门口,微微躬身:“少爷,是那位小客人。他醒了,似乎是想出来…走动一下。” 她巧妙地避开了Kumo偷听的事实。 书房的门被完全打开。Aric·Stormwind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更为居家的深紫色丝绒便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金发愈发耀眼。他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正是那份署着“Stormwind”名字的报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Elara抓住手臂、显得更加渺小的Kumo。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打扰工作的、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伤好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关心,更像是一种确认。 “既然能走动,就该想想以后。乌尔达哈不是慈善院,风暴之风家族也没有义务永远收留一个身怀麻烦的…小难民。”他刻意加重了“风暴之风家族”的自称,像是在强调某种界限。他的目光掠过Kumo紧攥在胸前的手,那里隐约可见玉佩的轮廓,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莫测。 “给你三天时间。” Aric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在宣布一项商业决策。“养好身体,想清楚你能做什么,或者…你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 “三天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是离开,还是…证明你有留下的价值。”说完,他不再看Kumo一眼,转身走回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判决。 冰冷的字句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刺在Kumo的心上。不是Domini…是Stormwind…一个冷酷的、只讲“价值”的贵族少爷。他救了自己,或许只是出于贵族的某种准则,或是…对玉佩秘密的兴趣? 而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身怀麻烦的小难民”,一个需要证明“价值”才能留下的累赘。 o先生…我该怎么办?Kumo被Elara半搀半拉地带回房间,安置回那张柔软却让他感到无比冰冷的大床上。他蜷缩进被子,将脸深深埋进枕头,无声的泪水再次浸湿了昂贵的丝绸。胸前的“月痕”玉佩紧贴着皮肤,温润依旧,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只剩下沉重的、如同枷锁般的使命感和无边无际的迷茫。乌尔达哈巨大的阴影,似乎才刚刚开始笼罩他渺小的身躯。 而那个名为Aric·Domini的希望,此刻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如同沙漠尽头虚幻的海市蜃楼。 第4章 镀金囚笼 三天。 Aric·Stormwind给出的期限,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悬在Kumo的头顶。离开?他能去哪里?乌尔达哈这座由巨石和黄金堆砌的巨人城市,在他眼中如同迷宫般庞大而危险。沙蝎众巷的暗影、无处不在的觊觎目光、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蜥蜴人爪牙…离开风暴之风的庇护,他这只来自沙漠的小土豆,恐怕活不过一个沙漏时。 留下?证明自己的“价值”?Kumo攥紧了胸前的“月痕”玉佩,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和屈辱。他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关于玉佩?关于蜥蜴人?他知道的并不比那位冷冰冰的少爷更多。他只是一个刚刚成年、失去了所有庇护、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的拉拉菲尔少年。 最终,在第三天傍晚,当Elara端着晚餐进来,用她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无声询问时,Kumo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我想留下…我可以…工作。做什么都行。” Elara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她只是微微颔首:“明白了。我会禀报少爷。从明天开始,你跟我来。” 那一夜,Kumo躺在柔软得令人不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窗外乌尔达哈的灯火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渗入一丝微弱的光芒,伴随着隐约传来的、这座不夜城特有的喧嚣——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远处酒馆模糊的喧闹、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扬却陌生的弦乐声。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他身处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风暴之风家族… Aric·Stormwind…这里不是他承诺中的归宿,只是一个冰冷的、用“价值”衡量一切的临时避难所。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Elara便准时出现。她丢给Kumo一套粗糙的、明显是用旧布料改小的灰色衣裤,质地粗硬,与之前那套临时童装相比天差地别,更远不如他部族礼服的舒适。 “穿上。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作服。” Elara的语气不容置疑。 Kumo默默换下柔软的睡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刚刚结痂的细小伤口,带来一阵不适。衣服依旧有些宽大,袖子和裤腿都需要卷起好几折。Elara又递给他一条同样粗糙的围裙。 “跟我来。” Elara没有带他去前厅或书房那些光鲜的地方,而是沿着一条狭窄、光线昏暗、只铺着简单石板的后楼梯向下走。空气变得有些潮湿,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食物、清洁剂和淡淡霉味的气息。这里是风暴之风宅邸的后勤区域,仆人们的世界。 厨房大得惊人,像一个小型工坊。巨大的炉灶里火焰熊熊燃烧,发出呼呼的声响。沉重的铁锅在炉火上滋滋作响,蒸汽弥漫。穿着统一白色围裙的厨师和帮厨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着,切菜声、剁肉声、器皿碰撞声、炉火的呼啸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烟火气的嘈杂交响乐。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Elara将Kumo领到一个正在费力刷洗一大摞厚重陶罐的、身材敦实的人类老妇人面前。“Martha,新来的帮工。交给你了。少爷吩咐,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妇人Martha抬起头,用一双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Kumo,尤其是在他那娇小的体型和苍白的皮肤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Elara女士,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个小不点?他能干什么?还不够添乱的!”她的嗓门很大,带着浓重的乌尔达哈下层口音。 “少爷的意思。” Elara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Martha立刻噤声,只是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贵族老爷的心思真是海底针”,然后没好气地指了指墙角一个盛满脏水的巨大木盆,里面泡着更多沾满油污的锅碗瓢盆。“喏!先把这些刷干净!刷不干净没饭吃!动作快点!别磨蹭!” Kumo看着那几乎有他一半高的巨大木盆,以及里面堆积如山的、油腻腻的餐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在部族里,他也会帮忙洗碗,但那都是用清澈的泉水冲洗几个简单的木碗陶罐。眼前这些厚重的金属锅具、复杂的雕花银餐具、还有那些沾着顽固食物残渣的盘子,对他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闷热浑浊的空气,卷起过长的袖子,走到木盆边,拿起一块粗糙得像砂纸的丝瓜瓤,学着旁边一个同样在刷碗的、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人类男孩的样子,开始用力擦洗一个厚重的煎锅底部凝固的油垢。 水很烫,油腻腻的。粗糙的丝瓜瓤很快把他娇嫩的手掌磨得通红发痛。那些顽固的焦痕和油垢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刮蹭,才能勉强去除一点点。汗水几乎立刻就从他的额头、鼻尖渗出,汇成小溪流下,滴进脏水里。他娇小的身材让他不得不踮着脚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探进盆里,才能勉强够到盆底深处的碗碟。厨房的闷热让他呼吸困难,浓重的油烟味熏得他头晕眼花。周围的嘈杂声浪像无形的墙壁挤压着他,让他感到窒息和孤立无援。 “喂!小土豆!发什么呆!那个铜壶!里外都要擦得能照出人影来!少爷最讨厌餐具上有水渍!” Martha的大嗓门时不时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吓得Kumo一哆嗦,更加手忙脚乱。他笨拙地试图举起一个沉重的铜水壶,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旁边那个刷碗的人类男孩,名叫Tom,偷偷瞥了Kumo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用热水泡一会儿…油污…好刷点…”话没说完,就被Martha一声呵斥打断:“Tom!嘀咕什么呢!你自己的活干完了吗?!” Tom立刻缩了缩脖子,埋头苦干。 Kumo感激地看了Tom一眼,按照他的提示,把最难刷的几件东西重新泡进热水里。果然轻松了一些。他咬着牙,继续埋头苦干。手掌火辣辣地疼,指尖被粗糙的器具边缘划破了几道小口子,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但他没有停。o先生说过,沙子不认眼泪。在这里,眼泪更不值钱。他必须留下来,必须找到那个真正的Aric·Domini!这些苦,他必须咽下去! 午餐时间到了。仆人们有短暂的休息,聚集在厨房旁边一个狭小、简陋但还算干净的配餐间里吃饭。食物很简单:粗糙的黑面包,一大锅几乎看不到油星的蔬菜炖汤,还有一小碟咸菜。但对于干了一上午重活的Kumo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他学着别人的样子,默默地领取了自己的那份,缩在角落里一张对他来说过高的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粗糙的面包刮得他喉咙发痛,但他努力地吞咽着。 仆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话题无非是主人的脾气、工作的辛苦、城里的新鲜事。没有人主动和Kumo说话,大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一个来历不明、弱不禁风的拉拉菲尔,凭什么能被少爷带回来,还安排在这里?虽然只是干最低贱的活。 Kumo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可能对他有用的信息碎片。 “……听说沙蝎众巷(Ul’dah’s Scorpion Den)最近不太平,好几个小帮派被‘血牙’吞并了…” “嘘!小声点!别议论那些!” “矿区那边也在闹罢工了,好像是Domini家的矿坑出了事故,死了不少人…” Domini? Kumo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差点被一口面包噎住,连忙低头假装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耳朵却竖得更直了。 “……哼,那些黑心的矿主,只顾着挖金子,哪管矿工的死活!”说话那人朝天翻了个白眼,“Domini家现在那位小少爷,听说魔法天赋高得很,被捧上天了,可不会管这些破事…” “可不是嘛,自从老Domini侯爵身体不行了,大少爷又是个只会花钱的草包,Domini家现在全靠那个魔法天才撑着门面呢…啧啧,次子?好像叫什么Aric?早就被忘到沙海那头去了吧?听说连姓氏都…” “闭嘴!Jeb!你想被割舌头吗?!”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中年男仆厉声呵斥,打断了那个叫Jeb的年轻仆人的话。Jeb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Kumo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Domini家!他们提到了Domini家! 矿坑事故…小少爷魔法天才…被遗忘的次子…Aric!还有……姓氏? 难道…难道他要找的那个Aric·Domini,就是Domini家那个被遗忘的次子?他改了姓氏?所以他才找不到?那个在书房里被提到的、改了姓氏的次子Aric,就是他的婚约对象?!巨大的信息冲击让Kumo头晕目眩,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木勺。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混乱,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矿坑事故、小少爷受宠、次子Aric被遗忘、甚至改了姓氏… 这太荒唐了!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重。除了继续和堆积如山的餐具搏斗,Kumo还被指派去擦洗储藏室布满灰尘的货架,以及清扫厨房后门那条油腻腻的石板通道。他小小的身体在高大的货架间穿梭,需要费力地爬上爬下。清扫通道时,沉重的石制扫帚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每一次挥动都耗费极大的力气。汗水浸透了他粗糙的灰色工作服,额前的黑色长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手掌上的水泡磨破了,沾到脏水和清洁剂,火辣辣地疼。 有一次,他费力地擦拭一个高架子顶层的灰尘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沉重的陶罐。虽然他在最后一刻用手臂挡了一下,避免了陶罐完全摔碎,但沉重的罐体还是砸在了他的小臂上,留下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罐子里残留的、不知名的粘稠酱料也泼了他一身,狼狈不堪。 Martha闻声赶来,看到一片狼藉和浑身脏污、手臂淤青的Kumo,气得破口大骂:“笨手笨脚的小废物!你知道这个罐子里的酱料值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滚去把自己弄干净!今天的晚饭别想了!” Kumo咬着下唇,强忍着胳膊的剧痛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默默地蹲下身,忍着恶心去清理地上的污渍和陶罐碎片。粗糙的碎片边缘再次划破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指。委屈、疼痛、疲惫、对前途的迷茫…各种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好想部族温暖的火塘,想兄长们宽阔的肩膀,想o先生递来的那块硬肉干…这里的一切都冰冷而坚硬。 傍晚,当筋疲力尽的Kumo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苦役,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油污和淤青,被Elara带回那个暂时属于他的小房间时,他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拒绝了Elara送来的、明显是隔夜剩菜的晚餐(作为打碎陶罐的惩罚),只喝了一点水。 房间里一片昏暗,他没有点灯。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张柔软的大床此刻让他感觉更加讽刺),背靠着床沿。窗外,乌尔达哈的灯火辉煌,映照着这座属于富人和强者的城市。而他,像一粒被遗弃在角落的沙砾,渺小、卑微、沾满污垢。 他摊开自己红肿、布满水泡和细小伤口的手掌,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它们显得那么脆弱。他轻轻抚摸着胸前的“月痕”玉佩。玉佩依旧温润,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微不可查的、安抚般的光晕。 Domini家…被遗忘的次子… Aric…改了姓氏… 白天在配餐间偷听到的碎片信息,此刻在他疲惫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在他绝望的心底重新点燃。虽然依旧渺茫,虽然依旧困难重重,但他终于有了一丝方向!他不再是毫无头绪地在黑暗中摸索! 他必须留下来!留在风暴之风家!留在这个离乌尔达哈权力中心更近的地方!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他需要机会!他要找到那个改了姓氏的Aric·Domini!无论他现在叫什么!无论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沙漠里的约定! Kumo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闭上酸涩的眼睛。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心底那簇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却在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绝望中哭泣的少年。 o先生的血,兄长的血,父亲的嘱托…这一切,都化作了支撑他走下去的、沉重的力量。他会在风暴之风这座镀金的囚笼里,像一颗沙砾般顽强地生存下去。 直到找到通往真正归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