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玉面》 第497章 烽火连天(一) 黎明前的落雁谷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三万魏军铁骑静默如林。卫子歇勒马立于阵前,玄铁面甲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微弱的晨光。他缓缓举起青霜剑,剑锋上那抹寒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在浓雾中格外醒目。 "弓弩手!列阵!" 随着一声令下,五千强弓手齐刷刷拉开长弓。弓弦震颤之声如同闷雷滚过山谷,惊起无数栖息的寒鸦。这些训练有素的射手身着轻便皮甲,腰间箭囊里插满了特制的三棱箭。卫子歇剑锋所指之处,正是谷底那支缓缓推进的齐军先锋部队。 "放!" 刹那间,箭雨遮天蔽日。特制的三棱箭簇撕裂浓雾,发出尖锐的啸叫。谷底的齐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前排的重甲步兵如割麦般倒下。箭矢穿透铠甲的闷响,士兵倒地的沉重撞击,伤者的哀嚎,瞬间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齐军阵中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那鼓点沉重得仿佛要震碎大地。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三千玄甲重骑如钢铁洪流般冲出浓雾。这些全身覆甲的骑兵连战马都披着精铁打造的鳞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们手持丈二长矛,冲锋之势如同山崩地裂。 "立盾!" 魏军阵前立刻竖起三重巨盾。这些包铁木盾每一面都重达百斤,被壮硕的盾牌手深深插入泥土。后排长枪手将丈八长矛斜插在地,锋利的矛尖组成一片死亡森林。玄甲骑兵狠狠撞上这道钢铁防线,刹那间人仰马翻。战马嘶鸣着倒下,骑手被抛向空中,重重砸在盾阵上。 卫子歇看准时机,高举长剑:"轻骑两翼包抄!"他的声音穿透战场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将士耳中。早已埋伏在侧翼的轻骑兵如离弦之箭般杀出,手中弯刀在晨光中划出致命的弧线。 正午时分,战场中央已经化作人间炼狱。重步兵方阵相互挤压,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魏军的制式横刀与齐军的环首刀不断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鲜血浸透了战场的每一寸土地,形成黏稠的血泥,让士兵们的行动都变得迟缓。 "顶住!不许退!"徐荣在阵中怒吼,他的战甲早已被鲜血染红,头盔上的红缨被砍去大半。虎贲营将士结成圆阵,将受伤的同袍护在中间。齐军的重斧兵疯狂劈砍,每一次挥斧都带起一片血雨。斧刃劈开铠甲的声音,骨头碎裂的闷响,垂死者的呻吟,构成了一曲死亡交响乐。 鹰嘴峡两侧的山崖上,吴泽的三千弓弩手正在倾泻死亡。这些精锐射手隐藏在岩石缝隙中,每一箭都精准地找到齐军甲胄的薄弱处。特制的火箭带着刺耳的尖啸落入齐军后阵,点燃了粮草辎重。浓烟滚滚中,齐军的阵型开始混乱,传令兵在烟雾中迷失方向,指挥系统陷入瘫痪。 "换毒箭!"吴泽已经沙哑的声音在山崖上回荡。弩手们取出浸过腐心丹的箭矢,这些泛着幽蓝光芒的箭簇,每一支都足以致命。箭雨过后,齐军中军阵地上倒下一片泛着诡异蓝光的尸体。中毒者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紫色。 未时三刻,两支轻骑兵在平原上展开惨烈厮杀。魏军的游骑兵灵活机动,他们身着轻便皮甲,在马背上辗转腾挪,不断用弓箭骚扰敌军。齐军的具装骑兵则仗着甲厚刀利,一次次发起冲锋。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 "分阵!"卫子歇一声令下,魏军骑兵突然分成三股。中间一队佯装败退,引诱齐军深入。待敌军追至预定位置,两侧伏兵突然杀出,将齐军拦腰截断。这个经典的"鹤翼阵"让齐军骑兵陷入混乱,他们互相冲撞,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申时末,战场已经变成修罗场。双方将士的鲜血汇成小溪,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血潭。断肢残甲随处可见,垂死者的呻吟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燃烧的焦臭,令人作呕。 "杀!"卫子歇的青霜剑已经砍出七道缺口,但他依然在阵前冲杀。每一次挥剑都精准地找到敌军甲胄的缝隙,带起一蓬鲜血。他身后的亲卫队也个个浑身浴血,却仍死战不退。这些精锐战士组成楔形阵,如同一把尖刀,一次次凿穿齐军的防线。 当夕阳将战场染成血色时,齐军终于开始溃退。卫子歇立即下令:"轻骑追击!不要给他们重整的机会!"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传令兵立即吹响追击的号角。魏军骑兵如狼群般扑向溃逃的敌军,一路追杀三十里。沿途尽是丢弃的兵器和跪地求降的齐军士兵。 暮色中,卫子歇驻马高岗,望着远处燃烧的齐军大营。他缓缓摘下染血的面甲,任由晚风吹干脸上的血迹。这一战,魏军以伤亡八千的代价,歼灭齐军三万精锐。但当他望向铜雀台方向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8章 烽火连天(二) 暮色四合,落雁谷的硝烟渐渐散去,只余下几缕残烟在血色残阳中袅袅升起。卫子歇站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前,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营火。他的青霜剑斜倚在帐门旁,剑穗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某个小丫头的牵挂。 "子歇。"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重中带着些许踉跄。卫子歇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徐荣,伤亡统计出来了?" 徐荣解下染血的头盔,露出那张年轻却已布满风霜的脸。他左颊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还在渗着血丝。他用沾满血污的手背随意抹了抹,在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虎贲营折损三成,北境铁骑伤亡近半。"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但齐军的玄甲骑兵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跑掉。" 卫子歇终于转过身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星辰:"先生若在,会怎么说?" 徐荣沉默片刻,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会用那根紫檀戒尺敲我们的脑袋,说''两个蠢材,打仗不是比谁死得多''。"他模仿着温北君的语气,声音却突然哽住,"然后...然后会让我们抄一百遍《孙子兵法》。"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十年前,他们还是温北君府上两个顽劣的少年,一个喜欢偷喝老师的杏花酿,一个总爱在沙盘上乱摆棋子。如今,他们一个成了北境统帅,一个统领虎贲营,肩负起整个魏国的安危。 "吴泽刚才派人送来了药。"徐荣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瓶身上用朱砂绘着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说是小姐亲手配的。那小丫头,现在都能辨认三十多种药材了。" 卫子歇接过药瓶,指尖摩挲着瓶身上刻着的"温"字。那个八岁的小丫头,已经能配药了。他想起出征前,温瑾潼踮着脚往他剑穗里塞平安结的样子,那双杏眼里盛满了倔强。"肖姚和左梁那边怎么样?" "左梁带着伤兵守住了东线,那老小子挨了三箭都不肯下战场。"徐荣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肖姚...他带着三百死士,截断了齐军的退路。三百人...一个都没回来。"他说完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卫子歇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肖都尉,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拉弓的样子。"弓要拉满,心要放空。"肖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一向是他们所有人中最为成熟的那个,也许是因为他是宋国人,是温北君给了他一条活路……卫子歇记得,肖姚家里有一个妻子在等着他,是曾经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金陵苏家的嫡女苏元汐。如今,他们都成了老师留下的棋局中的棋子,在命运的棋盘上辗转腾挪。 "值得吗?"徐荣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什么?”他是真的没有听清徐荣在说什么。 “我说值得吗,我们这么拼命,就算这个国家是大小姐夫君的,但是他才刚刚收缴了先生的兵权…” 卫子歇望向铜雀台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宛如黑夜中的一座灯塔。他想起温北君枯瘦的手指划过沙盘的轨迹,想起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先生用十年布下这局棋,我们..."他握紧了手中的药瓶,青瓷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我们不过是走到了该走的位置。"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马背上还插着几支断箭:"将军!铜雀台急报!" 卫子歇展开绢帛,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墨迹却殷红如血:"地宫已开,速归。" 徐荣看到卫子歇的脸色骤变,立刻明白了什么:"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卫子歇收起绢帛,转身走向军帐,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绝,"传令下去,明日黎明拔营。你带虎贲营留守落雁谷,我率轻骑回援临淄。" "不行!"徐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先生说过,我们..." "先生说过,棋局到了终盘,最重要的不是胜负。"卫子歇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是要让该活的人活下来。"他拍了拍徐荣的肩膀,铠甲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你留下,这是军令。" 徐荣死死盯着卫子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最终,他松开了手,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你答应我,带那丫头活着回来。" 卫子歇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拾起青霜剑。剑穗上的平安结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是温瑾潼用金线掺着红绳打的,比之前的都要工整。小丫头学东西总是很快,就像她父亲一样。 "吴管家!"卫子歇突然高声喊道。 吴泽从阴影中走出,他的右臂缠着绷带,但身姿依然挺拔如松。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刀刻般的轮廓,他也已经是而立之年,"卫公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明日一早,你带左梁和剩下的北境铁骑,护送伤兵回雅安。"卫子歇的声音不容置疑,"走官道,不要抄近路。" 吴泽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眼睛里倒映着跳动的篝火:"我明白。"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沉,"卫公子,地宫里的东西..." "我知道。"卫子歇打断他,目光如炬,"所以才必须是我去。" 吴泽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在北境等您。" 卫子歇转向徐荣:"至于你...如果三日内没有我的消息,就带着虎贲营撤往北境。那里有先生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徐荣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了起来:"该死!"他的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你他娘的必须给我活着回来!听见没有?" 夜风吹动军帐,烛火摇曳间,卫子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沙盘前的白衣男子,温北君总是爱一袭白衣,和已经故去的碧水截然相反。他的师娘喜欢一袭青衣。温北君总是喜欢用棋子敲击沙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温北君沙哑的声音穿越时光,再次在耳边响起: "记住,真正的天元,从来不在棋盘上。" 如今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这句话,他猛然回头,身后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玉琅子。 “玉先生。” 玉琅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玉琅子的意思,这位曾经的天心将军,如今年近五旬的南王,会统领诸军,迎击齐军。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9章 烽火连天(三) 铜雀台的地宫入口幽深如渊,石阶上积着薄霜,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卫子歇拾级而下,青霜剑鞘轻叩石壁,回音在甬道中层层荡开,像是某种古老的呼唤。每一级台阶都刻着繁复的云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的秘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魏国诸帝最爱的香料。 "卫将军。"身后亲兵低声道,声音在幽深的甬道中激起细微的回响,"前面就是地宫正殿。"他的铠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面甲下的眼睛闪烁着敬畏的光芒。 卫子歇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独自向前。石阶尽头,一座青铜巨门巍然矗立,门上浮雕着九条蟠龙,龙眼嵌着夜明珠,在黑暗中幽幽发亮。那些龙鳞每一片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要腾空而起。门缝间渗出一缕缕寒气,隐约夹杂着铁锈与药草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他伸手推门,青铜门纹丝不动。那触感冰凉刺骨,仿佛触碰到了千年的寒冰。 "要用血。"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青石。 卫子歇猛然回头,火光映照下,温瑾潼站在石阶上,怀里仍抱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布偶。她的小脸苍白如纸,杏眼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布偶身上的针脚歪歪斜斜,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瑾潼?"卫子歇皱眉,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怎么——" "鸢姐姐在里面。"温瑾潼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像是早春的第一缕微风,"爹爹说过,只有温家的血能开门。"她说着,从布偶腰间取下那枚青铜甲叶,那是温北君随身佩戴的护心镜碎片。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用甲叶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青铜门上的龙纹凹槽中,那血珠竟泛着淡淡的金色。血珠沿着纹路蜿蜒而下,九条蟠龙的龙眼骤然亮起,青铜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声音如同远古巨兽的叹息,在寂静的地宫中格外刺耳。 门后,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殿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如同繁星般璀璨。正中央,温鸢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方青铜棋盘前。她身着素白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凤纹,在明珠的光辉中若隐若现。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竟是一局残棋,每一枚棋子都泛着幽光。 "来了?"温鸢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深潭不起波澜的水面。 卫子歇踏入殿中,青霜剑微微出鞘,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清越的龙吟。"皇后娘娘,齐军已至漳水,雅安危在旦夕,您为何——" "雅安?"温鸢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她指尖拈起一枚黑子,那手指修长如玉,指甲上染着淡紫色的凤仙花汁。"你以为,齐军的目标是雅安?"她的声音突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 她转身,烛火映照下,她的面容苍白如雪,唯有眉间那点朱砂鲜艳欲滴。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描着淡金色的眼线,在明珠的光辉中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她的目光越过卫子歇,落在温瑾潼身上:"瑾潼,过来。"那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温瑾潼抱着布偶,一步步走向棋盘。她的绣花鞋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布偶的一只眼睛已经掉了,用黑线粗糙地缝着,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这局棋,是你父亲开始下的的。"温鸢轻声道,手指抚过棋盘边缘的铭文,"他曾在这铜雀台上与凌丕隔空对弈,赌的是魏国三郡。今日,我们续的是同一局。"她的指甲轻轻敲击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指尖的黑子落下,棋盘上骤然亮起幽蓝光芒,棋子间的纹路竟与漳水、落雁谷的地形分毫不差!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流动,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轮廓。 "齐军主力根本不在漳水。"温鸢冷冷道,突然抓起一把黑子洒在棋盘西北角,"凌蕤亲率十万玄甲军,已绕道鹰嘴峡,直扑北境。"那些黑子落在棋盘上,竟化作小小的铁骑模型,在棋盘上奔腾。 卫子歇瞳孔骤缩。北境——温北君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想起先生枯瘦的手指划过沙盘的轨迹,那沙盘上的北境要塞被特意加重了标记。 "北境守将是谁?"他沉声问,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温鸢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霍休。" ——那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四大名将之一,如今却沉迷在北境种树的霍休。卫子歇眼前浮现出一个青年,蹲在胡杨树苗前哼着小调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个看似疯癫的青年,当年曾以三千铁骑大破联军? 卫子歇知道了为什么先生始终没有完全放下心,尽管已经昏厥,却还是始终吊着一口气,他仍然不放心北境的安排。 世人都知道霍休是汉国降将,而且在十几年前大破魏国,温北君的族兄,温鸢的亲生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死在那一场战争之中。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0章 烽火连天(四) 北境,风雪漫天。 霍休蹲在一棵新栽的胡杨树苗前,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嫩绿的枝叶,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那调子七拐八绕,像是西域的胡曲,又夹杂着几分江南小调的味道。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嫩芽。 尽管他只是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可是他的手已经异常苍老。 "将军!"副将急匆匆跑来,铠甲上落满雪花,每跑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斥候来报,齐军十万玄甲军已至鹰嘴峡,距北境要塞不足百里!"他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得尖利,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霍休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他的树苗。他的蓑衣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活像个雪人。"哦。"他应了一声,那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 副将急得跺脚,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敌军压境,我们是不是该——" "该浇水了。"霍休慢悠悠地站起身,积雪从蓑衣上簌簌落下。他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那手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是当年与温北君交手时留下的。"这棵苗子再不管,明天就得蔫。"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葫芦,晃了晃,里面传来水声。他记得当年温北君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毕竟他们温家大部分都死在他手中了。 副将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将军!敌军可是玄甲军!齐国的那个懿亲王凌基亲自带队!" 霍休恍若未闻,拎起木桶,晃晃悠悠地走向河边打水。他的背影佝偻着,像个最普通的农民,而非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将。木桶的提手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多年。 远处,齐军的战鼓声已隐约可闻。那鼓点沉重有力,像是闷雷滚过天际。霍休却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往桶里舀水。河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他用手肘敲开,冰碴子溅到胡须上也不在意。 黎明时分,齐军兵临城下。 凌基高坐战马之上,黑铁面甲下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望着北境要塞低矮的城墙,冷笑一声:"霍休?不过是个种树的废物。"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他挥手下令:"攻城!"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晨光中格外刺耳。 十万玄甲军如黑潮般涌向城墙,云梯架起,箭雨遮天。那些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战马的铁蹄踏在地上,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然而—— 就在齐军即将攀上城头的刹那,城墙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咔嚓"声。那声音起初细微,继而连成一片,像是千万只虫子在啃噬木头。 凌蕤皱眉:"什么声音?"他猛地勒住战马,那匹西域良驹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下一秒,整片大地猛然塌陷!齐军脚下的土地竟裂开无数深坑,玄甲骑兵连人带马坠入其中,惨叫声响彻云霄。更可怕的是,坑底竟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全是霍休这些年种树时挖的树坑!那些木桩被刻意削尖,顶端还涂抹了黑色的毒药,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凌基脸色骤变:"中计了!"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只见那些树坑排列得极有规律,恰好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将十万大军困在其中。 城墙上,霍休终于放下了水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他的蓑衣不知何时已经脱下,露出一身破旧的铠甲。那铠甲上满是修补的痕迹,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威风。 "种了几年的树……"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皓齿,"总得有点用。"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锣,用力敲响。 "咚——"那声音如同惊雷,在战场上回荡。随着锣声,城墙后突然竖起无数旗帜,那些旗帜上绣着狰狞的狼头——正是霍休当年的军旗! 北境要塞外,齐军溃不成军。 霍休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慢悠悠地走下城墙,嘴里还哼着那荒腔走板的小调。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却透着说不出的从容。铁锹的刃口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经常使用。 凌基被亲兵搀扶着撤退,他的玄甲已经破损,面甲也不知所踪,露出那张英俊却狰狞的脸。他回头死死盯着霍休:"你……早就料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嘴角渗出血丝。 霍休挠了挠头,一脸憨厚:"啊?我就是觉得……树坑挖深点,树活得久。"他说着,用铁锹戳了戳地面,那里立刻塌陷下去,露出底下的尖桩。 凌基一口血喷了出来,那鲜血在雪地上格外刺眼。他死死盯着那些树坑,突然发现它们排列的方式,赫然是当年霍休大破联军时用的"地网阵"!这个疯子,竟然用种树的方式,在北境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承平六年春,齐魏休战。 铜雀台上,温鸢亲手焚毁了那局残棋。火焰吞噬着古老的棋盘,那些棋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是垂死者的呻吟。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眉间朱砂鲜艳如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卫子歇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方的朝阳。他的铠甲已经卸下,只穿着一件素白长衫。青霜剑已断,但剑穗上的平安结依旧完好。那是温瑾潼用金线掺着红绳打的,比之前的都要工整。 身后,温瑾潼踮着脚,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杏子。"卫哥哥,吃糖。"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稚气。那杏子金黄饱满,还带着晨露的湿润。 他低头,看着小丫头明亮的眼睛,终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却又透着几分释然。 而在北境,霍休蹲在新栽的胡杨树苗前,哼着小调,慢悠悠地浇水。他的铁锹插在一旁,锹柄上刻满了划痕——每一道都代表一场胜仗。 副将忍不住问:"将军,您到底是在种树……还是在布阵?"他的声音里满是敬畏。 霍休头也不抬,继续哼着他那荒腔走板的小调:"你猜。"说着,他往树坑里又扔了几颗铁蒺藜,然后用土仔细盖好。 “王爷,我们赢了。” 缓过神来的温北君坐在素舆上被吴怀推出了屋,尽管是寒冬,男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 “哦,赢了啊。” “王爷,您再加件衣服吧,好不容易病好了,别再染上风寒了。”一旁的知画想要给他加件衣服被男人挥手拒绝了。 “无所谓,反正也撑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过新年啊。”温北君转头看向知画,好像是想起来这个自温瑾潼出生前就在他们府上的侍女早就离开了温府,在街上开了个染坊,还嫁给了他的学生徐荣。 “快了。” “那就好啊,还能过一个新年啊。”男人闭上了双眼,“希望能挺到四十岁生辰。” 说罢男人笑了起来,可是没笑几声就咳了起来。 “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如果有好转的迹象,那只能算是回光返照罢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1章 烽火连天(五) 铜雀台的檐角挂着冰凌,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温北君坐在素舆上,任由吴怀推着在廊下缓缓前行。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指节泛着病态的苍白。 "王爷,霍将军的捷报到了。"吴怀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他...请求回京复命。" 温北君的手指突然停住。廊下的风灯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继续种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寒夜的寂静,"北境的树...还没种完。" 远处的宫墙上,守夜的士兵正在换岗。铁甲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知画捧着药碗站在廊柱旁,看着月光下王爷消瘦的侧脸。她想起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温北君,一袭白衣站在校场上,箭无虚发的模样。现在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却像是燃尽的炭火,只剩最后一点余温。 "王爷,该用药了。"她上前两步,药碗里升腾的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温北君没有接药,反而问道:"瑾潼呢?" "小郡主在皇后娘娘那里。"知画答道,"娘娘说今夜要教她下棋。" 温北君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表情:"下棋好啊...比学绣花强。"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知画慌忙放下药碗,却被温北君抬手制止。他望着掌心的血迹,忽然笑了:"你看,像不像朱砂?当年我给她点眉间砂时,用的就是这样的红色..." 铜雀台偏殿内,温鸢正在教温瑾潼下棋。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却有着相似的轮廓。 "落子无悔。"温鸢执黑,轻轻点在棋盘上,"这是你父亲教我的第一课。" 温瑾潼咬着下唇,小手捏着白子犹豫不决。她怀里的布偶歪歪扭扭地坐着,一只纽扣眼睛反射着烛光。 殿门突然被推开,卫子歇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的铠甲上还沾着落雁谷的尘土,青霜剑的剑穗已经残破不堪。 "娘娘。"他单膝跪地,"齐军退了。" 温鸢没有抬头,指尖的黑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我知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霍休赢了,北境保住了,魏国暂时安全了。"她突然将棋盘整个掀翻,黑白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但这局棋还没完!"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凌基只是暂时退兵,齐国的野心不会就此熄灭。而叔叔他..."她的声音哽住了,眉间朱砂在烛光下鲜艳得刺眼。 温瑾潼默默蹲下,一颗一颗捡起散落的棋子。她的动作很慢,却很坚定。卫子歇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突然想起落雁谷那个抱着布偶站在尸山血海中的小女孩。 "瑾潼。"他轻声道,"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明天就是除夕了。" 温瑾潼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叫上徐哥哥吗?他答应过要给我做兔子灯的。" 卫子歇和温鸢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铜雀台地宫的密室中,青铜灯盏里的火焰忽明忽暗。温北君披着单薄的白色锦袍,跪坐在一方青玉案前。案上摊开的帛书上,朱砂写就的条款鲜艳如血。 "王爷,您真要..."吴泽捧着玉印的手微微发抖,印纽上的螭龙在灯光下栩栩如生。 温北君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他伸手接过玉印,指腹摩挲着印面上"大魏国虞王玺"六个篆字。元常陈亲手将这方玉印系在他腰间的情景犹在眼前。 "拿酒来。"他突然说道。 知画捧着鎏金酒壶的手一颤:"王爷,太医说您不能再..." "最后一次。"温北君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就当是...送行酒。" 酒液入喉,灼烧般的痛感从咽喉蔓延到胸腔。温北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恢复清明。他提笔在帛书末尾添上一行小字:"魏国虞王温北君,愿以性命担保此约。" 笔锋在"命"字上重重一顿,墨迹晕开如绽放的血花。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雅安城外的驿亭里,凌基正在烤火。他解下狐裘大氅,露出里面绣着麒麟纹的官服。他特意没有穿蟒袍,代表着他只是齐国的使节。炭盆里的银骨炭噼啪作响,映得他眉间的金箔花钿闪闪发亮。 "虞王到——" 随着侍卫的通传,温北君裹着素白狐裘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唯有唇上一抹朱砂色格外醒目。 "殿下久等了。"他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风雪中。 凌基起身行礼,目光在温北君腰间悬着的药囊上停留片刻:"王爷抱恙在身还亲自前来,实在..." "事关两国百姓性命,不敢轻忽。"温北君在案前跪坐,从袖中取出那份帛书,"请殿下过目。" 凌基展开帛书,当看到末尾那行朱批时,瞳孔骤然收缩:"王爷这是...?" "十年。"温北君望向窗外的飞雪,"用我一条命,换十年太平。殿下觉得,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两只对峙的猛兽。 铜雀台内殿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绘有山河图的屏风上。卫子歇跪坐在青玉案前,青霜剑横放膝上,剑穗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晕。他紧锁的眉头下,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对面之人。 "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如古井深潭,"齐国当真会守这十年之约?" 温北君抬眸,那双如墨玉般温润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茶汤早已凉透,水面倒映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 "子歇在担心什么?"他的声音轻若飞絮,却字字千钧。 卫子歇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如虬龙:"五年前,凌丕在漳水之盟后,转身就血洗了边境三城。"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那些百姓的尸骨,至今还在漳水岸边堆积如山。" 温北君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北方苍茫的夜空。一阵寒风卷着雪花穿过殿门,吹动他鬓边几缕霜白的发丝。 "凌丕已化作一抔黄土,"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今的齐国,凌蕤和他的叔叔凌基的天下。" 卫子歇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可凌基身上流着和他兄长一样的血!" 温北君忽然笑了,那笑意如冰面上的月光,清冷而遥远:"你看这天下,"他抬手轻点案上舆图,"齐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得连军饷都发不出;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在临淄街头日日上演。"他的指尖停在齐魏边境,"凌基再狂妄,也不敢在此时再启战端。" “可是先生——” "子歇,"温北君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片落雪,却重若千钧,"十年光阴,足够魏国休养生息,也足够..."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足够瑾潼长大成人了。" 卫子歇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最终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玉砖上:"学生...明白了。"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2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一)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温北君的面容半明半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案上的青玉镇纸,忽然开口:"子歇,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样子吗?" 卫子歇单膝跪地,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记得。那年秋猎,学生误入敌阵,是王爷一箭射杀了敌将。" "不,"温北君摇头轻笑,"是你十七岁那年,偷偷跟着我去围剿回纥。"他眼中泛起追忆之色,"你吓得连剑都拿不稳,却还是挡在我前面。" 卫子歇喉结滚动:"先生..." "后来你斩杀了第一个敌人,"温北君继续道,"回来吐了三天,却硬是不肯让人知道。" "先生连这个都知道?"卫子歇声音微颤。 “怎么会不知道呢,虽然你总是一副成熟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你本质也就是个少年而已。”温北君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孙子兵法》的批注本,我添了些心得。"他顿了顿,"特别是''九地篇'',你要仔细研读。" 卫子歇双手接过,指尖触到竹简上细密的刻痕:"学生定当..." "北境风大,"温北君忽然打断他,"霍休那个疯子只知道种树,怕是连冬衣都忘了准备。你记得给将士们添置棉甲,特别是那些新兵。" 卫子歇深深叩首:"学生明白。" 温北君望向窗外飘雪,忽然轻声道:"若来年开春,替我看看咱们家的枇杷树...开得可好。" "先生!"卫子歇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让学生替您..." "子歇,"温北君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温北君笑了出来,“没想到到最后你还是和我这么客气,明明已经跟在我身边十二年了啊。”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能明显听得出来一重一浅,明显是两边受力不均。左梁大步进殿,带进一阵寒风。他右臂的绷带上还渗着血迹,却浑不在意地拱手:"王爷!末将..." "伤怎么样了?"温北君示意他近前。 左梁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小伤!那齐贼的箭连我的皮都没蹭破!" 温北君摇头,从案下取出一只青瓷药瓶:"这是玉肌散,睡前敷用。"他眼中带着责备,"你总说伤好得快,结果上次箭伤化脓,烧得说胡话还喊着要上阵杀敌。" 左梁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晕:"末将...末将知错了。" "还有,"温北君突然严肃,"落雁谷一战,你独自冲阵,连破三营..." 左梁挺起胸膛:"末将斩将夺旗!" "胡闹!"温北君猛地拍案,"你是主将,不是敢死队!"他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活着回来,比杀多少敌人都重要。" 左梁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可是王爷,您自己..." "这是军令。"温北君打断他,眼中却带着笑意,"若违抗,我就让军法官抽你三十鞭。我必须对得起王奕。哎呀,终于轮到我去见他们了,不知道他们在底下会不会怪我下来的太晚了啊哈哈。" 左梁再也无法忍住泪水,他知道温北君和已经故去的老都尉一样,都把希望寄托给了他。 吴泽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怀中的账册散落一地。吴怀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兄长一把推开。 "王爷!"吴泽扑倒在案前,浑身颤抖着,他们和齐国是死仇,夏国灭国后是温北君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属下...属下..." 温北君亲自起身扶起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账册:"西厢的修缮,记得用江南运来的金丝楠木。" 吴泽已是满面泪:"属下记下了...王爷最喜那木头的香气..." "还有,"温北君轻声道,"瑾潼喜欢在回廊下玩耍,记得让人把栏杆再加高些。" 吴泽哽咽难言,只能连连点头。 温北君转向吴怀:"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吴怀跪得笔直:"回王爷,十年零三个月。" "记得倒是清楚。"温北君轻笑,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刀,"这是我的琵琶泪,你留着防身。" 吴怀大惊:"属下不敢!这是您的佩刀..." "拿着。"温北君将剑塞进他手中,"你跟着我十年,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他顿了顿,"记得那年刺客来袭,你哥用身子替碧水挡了刀,我实在是愧对你们兄弟啊..." 吴泽猛地抬头:"那是属下本分!" "所以,"温北君拍拍吴怀的肩,"替我保护好瑾潼,自己的命也要珍惜,我知道你们不是兄弟吧,这句话我老是和子歇说,如今别嫌我啰嗦,我也要和你们说,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啊。" 吴怀只是哭着点着头。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3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二) 殿门被猛地推开,徐荣几乎是撞进来的,身后的知画险些被他带倒。他铠甲上还带着未化的雪粒,额角一道新添的伤疤还在渗血,显然是刚从战场上匆匆赶回。 "先生!"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让学生替您去齐国!我——" "住口!"温北君突然厉喝,案上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指节重重叩在青玉案上,"你以为这是儿戏?这是国事!" 徐荣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攥紧,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 殿内一时寂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卫子歇默默上前,将徐荣拉到一旁。知画红着眼眶,轻轻为温北君披上一件狐裘。 温北君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知画,把那个紫檀匣子拿来。" 知画颤抖着从内室捧出一个雕着并蒂莲的匣子,匣子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经常被人抚摸。温北君接过匣子时,指尖在莲花纹上停留了一瞬。 "这是..."他轻咳两声,打开匣锁,"这是你们成婚时我备下的贺礼。"匣中一对羊脂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玉佩上精细地雕着比目鱼的图案。 他将玉佩一分为二,鱼头鱼尾恰好分开:"愿你们...白首同心。"说着将玉佩分别递给二人。知画接过玉佩时,突然发现玉佩背面刻着细小的字——她那块刻着"平安",徐荣那块刻着"喜乐"。 知画突然跪地痛哭,玉佩紧紧贴在胸口:"王爷...瑾潼小姐她...她还那么小..." 温北君的手顿了顿,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瑾潼第一次学刺绣时歪歪扭扭的"杰作"。 "她会明白的。"他轻抚知画的发髻,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记得每月初一,带她去上柱香就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和她娘亲都喜爱檀香。" 徐荣突然重重跪下,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先生!学生...学生..."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徐荣,"温北君叹息一声,从案下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六韬》的批注,你总说看不懂..."他顿了顿,"我重新誊写了一份,加了些注解。" 徐荣双手接过,发现锦囊上沾着几点暗红——那分明是咳血时溅上的痕迹。 "你性子太急,"温北君继续道,目光落在徐荣腰间的佩刀上,"以后遇事多与子歇商量。"他伸手轻轻按住徐荣想要拔刀的手,"特别是...不要动不动就拔刀。" 徐荣再也忍不住,额头抵在温北君膝上,肩膀剧烈抖动:"学生...学生还没学会您教的刀法最后一式..." 温北君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久违的朝气:"傻孩子,那式''回风拂柳''..."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瞬间绽开一朵血花,"本就是我瞎编的...不过啊,琵琶泪我已经给了吴怀,你们就别再用我剩下的东西了,你们能开出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 殿外风雪愈急,铜雀台的飞檐下,冰凌断裂的声音清脆如环佩相击。 殿门被轻轻推开,郭孝儒快步走了进来。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青色官服穿得笔挺,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显然是刚从翰林院当值赶来。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 "王爷!"他扑通一声跪下行礼,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抬起头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 刘棠跟在他身后,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锦盒。她比郭孝儒年长几岁,一袭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子。 "王爷,"郭孝儒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这是下官整理的《治国十策》,已经按您的意思增补了水利与农桑二篇。"他的指尖微微发抖,竹简上工整的字迹透着几分青涩,却已经初具风骨。 温北君接过竹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字写得不错。"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刘棠急忙上前,从袖中取出帕子:"王爷..."她的声音轻柔,眼中含着泪光。曾经她对眼前这个人恨之入骨,如今却只剩下说不出的愧疚与心疼。 温北君摆摆手,目光落在刘棠怀中的锦盒上:"这是..." 刘棠将锦盒轻轻放在案上,手指微微发颤:"是瑾潼的砚台..."她打开锦盒,露出一方青灰色的端砚,"她总说太重,写字时手腕会酸..." 温北君伸手轻抚砚台上的云纹,指尖感受到冰凉的触感。砚台一角有个小小的缺口——那是瑾潼三岁时不小心摔的,当时还哭了好久。 "重器方能磨出好墨。"他轻声道,目光悠远,"就像做人,不能只图轻省。" 郭孝儒突然重重叩首:"王爷!让下官替您去齐国吧!"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十年前您救我一命,如今..." "胡闹。"温北君摇头,眼中却带着温和,"你才入仕不久,朝堂上还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他顿了顿,"特别是开春后的漕运改制,那些世家..." "王爷放心!"郭孝儒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下官万死不辞!" "又说这个字。"温北君轻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我要你们都好好活着。"他看向刘棠,"特别是你,要照顾好瑾潼。" 刘棠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王爷,至少让瑾潼来见您..." 温北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不必了。"他轻抚着砚台,"让她...好好练字吧。" 殿外风雪渐歇,一缕月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那方端砚上,映出温润的光泽。郭孝儒红着眼眶,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刘棠紧紧攥着帕子,想起自己曾经对温北君的误解,心如刀绞。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4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温鸢一袭素白宫装缓步而入,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的裙摆上绣着暗纹的梅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元常陈紧随其后,明黄色的龙袍上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色。 "小鸢。"温北君微微抬手,声音比往日更加柔和,"来,让叔叔好好看看你。" 温鸢却站在原地不动,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她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叔叔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话音未落,一滴泪已经砸在了地砖上。 元常陈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皇后!"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透着几分心疼,"不得无礼。" 温北君不以为忤,反而露出怀念的神色:"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讲边关的故事吗?"他的目光落在殿角那盏宫灯上,"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温鸢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记得...叔叔说,将士马革裹尸...是荣耀..."她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傻孩子。"温北君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时光,"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我怎么可能在乎那些荣耀,你那两个哥哥倒是觉得这是荣耀。"他转向元常陈,想要起身行礼,"陛下..." 元常陈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膀:"王叔!不要行礼。"年轻的帝王声音发紧,眼角已经泛红。 "请陛下..."温北君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温鸢身上,"多陪小鸢去看看民间的烟火。"他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她从小...就喜欢热闹。记得七岁那年,为了看花灯,差点走丢...还是我和碧水把她找回来的。这些年小鸢出嫁之后我好像很久没有带着她再去看烟火了,一转眼,我的小鸢也长这么大了啊。" 温鸢突然扑到案前,案上的茶盏被撞得叮当作响:"叔叔!我不要什么烟火!我只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伏在案上,肩膀剧烈抖动。 "小鸢,"温北君伸手轻抚她的发丝,那发丝间还带着儿时熟悉的桂花香气,"你要好好的。"他转向元常陈,想要撑起身子,"陛下,臣...告退了。" 元常陈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年轻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王叔..."他声音颤抖,"让我再送您一程..." 殿外,北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棂,铜雀台的檐角传来冰凌断裂的清脆声响。温鸢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她小时候,会把她举在肩头看花灯的高大身影。 殿门最后一次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玉琅子银发如霜,只有一袭灰袍纤尘不染,腰杆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眼角深深的皱纹。 "琅子。"温北君指了指案上的紫檀木棋盘,声音比往日更加沙哑,"来一局?" 玉琅子沉默地走到案前,宽大的袍袖扫过棋盘,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他盘腿而坐,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玉棋子,在指间摩挲片刻,落在天元位置。棋子与棋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 殿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响。铜漏滴答,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下至中盘,温北君忽然咳嗽起来,指间的白子染上一丝猩红。他若无其事地落下棋子,轻声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弈吗?" 玉琅子落子的手在空中一顿,黑玉棋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记得。你输了半子。"他的声音干涩,"气得把棋盘都掀了。" "那时我才六岁。"温北君轻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气得三天没吃饭。"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更多鲜血,"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玉琅子突然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温北君!你当真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白的胡须剧烈颤抖。 "玉将军。"温北君落下一子,白子连成一片,"你输了。" 玉琅子盯着棋盘,良久无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晶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锦囊上绣着八卦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拿着。这是''九转还魂丹''...你手下那个道士死之前交给我的,让我一定要给你。" 温北君接过锦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的手都微微颤抖。锦囊沉甸甸的,散发着苦涩的药香。好像能看到那个曾经见钱眼开的邢正良最后的笑容。 "琅子,"温北君轻声道,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这个家很大啊。" “是啊,这个家真的很大。” 玉琅子同样知道,整个魏国更像是家天下,好像是两个步履蹒跚的中年人,带着一群年轻人的家族,对抗着已经称霸天下的齐国。 玉琅子猛地起身,棋盘被带翻,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大步离去,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在殿门口突然停住,银发在烛光中如雪般耀眼: "...保重。" 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琅子!” 玉琅子转过头,他知道,温北君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说。 “以后…就交给你了。” 温北君望着老友离去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锦囊,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殿外,北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完的棋局叹息。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5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四) 殿外的回廊下,温瑾潼抱着那个歪歪扭歪的布偶——那是她五岁生辰时,爹爹笨手笨脚缝给她的,针脚粗大,棉花都从缝隙里漏出来一些。她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红的,像是揉了沙子。 温北君蹲下身,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伸手想要为女儿拢一拢散乱的发丝,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这些年,他始终学不会给女儿梳那些精巧的发髻,每次都会扯痛她的头发。就像当年碧水教他时那样,他总是笨拙地弄断木梳的齿。 "瑾潼..."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小女孩仰起脸,那双酷似她娘亲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爹爹要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攥着布偶的耳朵,指节都泛了白。 温北君笑了笑,那笑容温暖如春阳,却掩不住眼底的痛楚:"爹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挤出来的。“爹爹要去找娘亲了,告诉娘亲我们的瑾潼长的这么大了,快回来看看瑾潼吧。” "什么时候回来?"瑾潼急切地问,小脚在雪地上不安地蹭着,绣着梅花的棉鞋已经湿了一大片。 温北君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庭院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上——那是碧水走的那年春天,他们一起栽下的。如今枝繁叶茂,在风雪中依然挺拔。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的发梢:"等瑾潼长大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等你能自己梳好发髻,等你能读完整本《诗经》,等你会写自己的名字..." "可是..."瑾潼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可是爹爹还没教会我煮姜茶..."她抽噎着说,"上次我煮的姜茶,把吴哥哥都辣哭了..." 温北君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想起每个寒冬的夜晚,女儿都会笨手笨脚地给他煮姜茶,就像碧水从前做的那样。虽然总是太辣或者太甜,但他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 "还有..."瑾潼继续哭着说,"爹爹答应带我放风筝的...去年春天说好的..."她指着枇杷树,"就在娘亲的树下..." 温北君突然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布偶掉在雪地上,很快被雪花覆盖。他的下巴抵在女儿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那是碧水最爱的味道。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瑾潼要记住...天冷要加衣...夜里不许踢被子...读书时眼睛要离书远些..." 瑾潼突然挣开他的怀抱,小手捧住他的脸:"爹爹你哭了..."她惊慌地说,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水,"爹爹不哭,瑾潼会很乖很乖..." 温北君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小小的肩头。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声线:"...好。" 就在这时,瑾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温北君面前:"爹爹,这个给你。" 温北君一怔,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形状歪歪扭扭的红豆酥,有的烤得焦黑,有的馅料都溢了出来。他指尖微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我偷偷跟厨房的嬷嬷学的。"瑾潼低着头,声音小小的,"我听知画姐姐说,娘亲以前常做给爹爹吃,对不对?" 温北君闭了闭眼,恍惚间仿佛看见碧水站在厨房里,衣袖挽起,指尖沾着面粉,回头冲他笑:"北君,红豆酥快好了,你最爱吃的。"那笑容明媚如初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虞王府的厨房。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块红豆酥,咬了一口。糖放得太多,甜得发腻,酥皮也烤得有些硬,可他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香甜的红豆酥。 "好吃吗?"瑾潼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碧水期待他评价时的模样。 温北君点点头,声音低哑:"好吃,和你娘亲做的一样好。" 瑾潼破涕为笑,小手拽着他的袖子:"那爹爹要带着路上吃,要记得想瑾潼。" 远处的钟声敲响了,惊起一群寒鸦。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铜雀台的飞檐上。那冰凌开始滴水,一滴,两滴,落在雪地上,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温北君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她正踮着脚想要为他擦眼泪,小脸上满是认真。他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将那方绣着歪歪扭扭梅花的帕子塞进她手心:"帮爹爹...收好。"那是碧水留下的最后一方帕子,上面的梅花是她病中绣的,针脚已经不如从前工整。 转身的瞬间,他的衣角被紧紧拽住。瑾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固执:"爹爹要快点回来..." 温北君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雪花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很快融化成一片湿痕。 他迈步向前,袖中的红豆酥沉甸甸的,像是女儿小小的心意,又像是碧水未曾说出口的嘱托。走过庭院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手抚过那棵枇杷树粗糙的树干。树影婆娑间,仿佛又见碧水站在树下,一袭素衣,含笑望着他。 "照顾好我们的瑾潼。"风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叮咛。和以往一样的嘱咐,可是这次又有些许不同。呜咽的风声好像是曾经那个青衣女子对夫君的想念。温北君知道,他马上就要去见那个女子了。 温北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虞王府的大门。身后,九岁的瑾潼抱着布偶站在回廊下,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头;身前,是茫茫未知的远方。而庭院中那棵枇杷树,在风雪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目送他远去。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6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五) 温北君离开虞王府后,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向西。风雪渐大,他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偶尔惊起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掠过灰蒙蒙的天空。 他来到雅安城外的一处私塾。院墙低矮,门前积雪已被扫净,隐约能听见孩童诵读《论语》的声音。他站在门外,望着那熟悉的匾额——"静心斋",那是贺熙亲笔所题。匾额上的漆已经斑驳,却仍透着几分当年的气韵。 他抬手叩门,铜环撞击木门的声音在雪地里格外清脆。片刻后,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开了门。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白净无须,一双丹凤眼在看到温北君的瞬间骤然睁大。 "殿...殿下?"王贵的声音有些发颤,随即立刻跪下行了大礼,"奴才参见虞王殿下。" 温北君微微一怔。十年过去,当年那个在御前伺候的年轻宦官,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恭谨丝毫未变。 "起来吧。"温北君伸手虚扶,"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贵起身时眼眶微红:"殿下言重了。当年若不是殿下相救,奴才早就......"话未说完,已是哽咽。他下意识地想要搀扶温北君,又在半途收回了手,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这时贺熙从内院走来,见到温北君也是一愣:"北君?" "贺师兄。"温北君微微颔首。王贵立刻退到一旁,却仍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旧侯。他注意到温北君鬓角已有了几丝白发,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琵琶泪也不见了踪影。 三人穿过回廊。王贵在前引路,脚步轻得几乎无声,这是多年在宫中养成的习惯。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来到后院的书房,屋内炭火正旺,茶香袅袅。 "殿下请用茶。"王贵奉上一盏热茶,动作娴熟优雅。茶盏是上好的青瓷,正是当年温北君赏给他的那套。 温北君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茶是上好的龙井,碧绿的茶汤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贺熙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你决定了?" 温北君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贺熙:"瑾潼……日后若有难处,还望师兄照拂一二。" 王贵站在一旁,听到小郡主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他知道那是个总爱缠着温北君要糖吃的小丫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是当年大梁学宫的祭酒韩修。 "老夫听闻虞王驾到,特来一见。"韩修的声音沙哑却有力。 温北君起身行礼:"韩先生。" 韩修摆摆手:"不必多礼。老夫此来,是想告诉殿下一件事。"他顿了顿,"元南已在五台山剃度出家,法号''了尘''。" 温北君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当真?" "千真万确。"韩修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五台山住持的亲笔。" 王贵适时地上前接过信函,双手呈给温北君。他的动作依然保持着宫中的礼仪,连指尖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温北君仔细看过信,终于长舒一口气:"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越过窗棂,落在院中一个正在习字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目清秀,执笔的姿势却格外认真。 "那是小满?"他问。 贺熙点头:"是,姜昀的儿子。" 温北君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王贵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变化,悄悄将熏香拨得更旺了些。 正说着,小满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望了过来。少年清澈的目光与温北君对上,先是一愣,随即放下笔,快步走了过来。 "温叔叔!"小满站在门外,恭敬地行礼。 温北君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姜昀。他勉强笑了笑:"字写得不错。" 小满眼睛一亮:"温叔叔要看看吗?我最近在临《兰亭序》。" 温北君摇头:"下次吧。" 小满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头。王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话:"小公子的字确实进步很大,上月还得了韩先生的夸奖呢。"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宫中特有的韵律。 温北君没有应声,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小满:"这个,送给你。" 小满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古朴的云纹。他有些疑惑:"这是……" "你父亲的东西。"温北君轻声道。 王贵适时地递上一个锦囊:"小公子可以装在这里面,贴身佩戴。" 待小满离开后,温北君才缓缓起身:"师兄,我该走了。" 贺熙终于忍不住:"北君,你当真不后悔?" 温北君望向窗外,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淡淡道:"没什么可后悔的,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护住碧水。" 王贵闻言,立刻低下头,却仍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院外,暮色沉沉。王贵执意要送温北君到门口。在无人处,他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殿下保重。"再抬头时,额上已有了红印。 温北君伸手扶他起来,却发现这个当年瘦弱的小太监,如今手掌已有了厚厚的茧子。 "你...也要保重。" 王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从此,世间再无虞王温北君。只有五台山的晨钟暮鼓中,偶尔会响起一个关于"了尘"大师与一位故人论道的传说。而在雅安城外的私塾里,一个年轻宦官时常站在廊下远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多年以后,已经登上朝堂的姜小满时常会想起在那个雪日来拜访私塾的男人。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7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六) 温北君离开静心斋后,踏着暮色向城外走去。雪已停了,但寒意更甚,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他的脚步很稳,却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仿佛每一步都在与过往告别。 城郊的官道上,一辆玄色马车静静停驻。车前悬挂的青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车辕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齐国使臣的标志。车旁立着两个身着劲装的侍卫,见温北君走来,立即单膝跪地行礼。 车帘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掀起。凌基端坐车内,一袭墨蓝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他望着风雪中走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殿下。"凌基的声音温润如玉,"雪天路滑,请上车一叙。" 温北君在车前驻足,目光扫过车辕上那方小小的青铜印——那是齐国的国玺印记。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懿亲王好大的阵仗。" 凌基不以为意,反而亲自下车相迎:"殿下说笑了。天寒地冻,还请上车暖暖身子。"说着递过一个鎏金手炉,"这是用兰陵香炭煨着的,不呛人。" 温北君接过手炉,指尖触及之处温热适中。这细节让他微微一怔——兰陵香炭是碧水生前最爱的,燃烧时有淡淡的梅香。他抬眼看向凌基,对方却已转身登车,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马车内部陈设雅致,四壁挂着素色锦缎,正中一张紫檀小几,上面摆着棋盘。温北君注意到棋盘上的残局正是当年他与凌基在兰亭未下完的那一局。 "殿下可还记得这局棋?"凌基执起一枚黑子,在指间轻轻转动,"三年前在兰亭,殿下执白,下到第一百七十三手时突然离席。" 温北君在软垫上坐下,指尖抚过棋盘上的纹路:"记得。那日瑾潼发热,府上来人急报。"他说得很平静,但指节却微微发白。 凌基将黑子放回原处:"今日这局棋,不知殿下可愿与在下续完?"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沉闷而规律。温北君望向窗外,雅安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收回目光,执起一枚白子:"请。"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凌基落子极快,温北君却每步都深思熟虑。车内的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声响,与落子声交织在一起。 "听闻元南已经剃度?"温北君突然开口,手中的白子悬在半空。 凌基执棋的手顿了顿:"殿下消息灵通。不错,元南如今在五台山清凉寺,法号''了尘''。"他落下一子,"上月我亲自去见过,确实已经放下尘缘。" 温北君的白子轻轻落下:"如此甚好。"这一子正好截断了黑棋的大龙。 凌基看着棋盘,忽然笑了:"殿下这一手,倒是与当年在兰亭时如出一辙。"他取过茶壶,斟了两杯,"这是用雪水煮的君山银针,殿下尝尝。" 茶香氤氲中,温北君注意到凌基袖口露出的那道疤痕——那是三年前的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当时鲜血浸透了对方月白色的衣袖,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温北君不禁笑了笑,如果当时在战场上将凌基当场格杀就好了。 "此去临淄,路途遥远。"凌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殿下若是倦了,后面备有软榻。" 温北君摇头:"不必。"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这局棋,今日定要下完。"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夕阳的余晖突然透过车窗洒进来,将棋盘照得半明半暗。温北君的白子在光线下晶莹剔透,而凌基的黑子则隐在阴影中,如同两人此刻的心境。 "驾——"车夫一声轻喝,马车突然加速。温北君身形微晃,袖中掉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凌基俯身拾起,发现是几块已经碎了的红豆酥。 "这是......"凌基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温北君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柔软。 "瑾潼做的。"温北君接过油纸包,小心地拢好,"她做的...和她娘亲做的一样好。" 凌基沉默片刻,忽然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给小郡主的礼物。"盒中是一对羊脂玉雕的铃铛,"听闻小郡主喜欢听铃音,这对铃铛声音特别清脆。" 温北君没有接,只是淡淡道:"懿亲王有心了。" 夜色渐深,马车内点起了灯。凌基从棋罐中取出一把棋子,在灯下细细把玩:"殿下可知这云子的来历?" 温北君抬眸。 "这是用陈印弦当年在你们魏国收集的雨花石所制。"凌基的声音很轻,"听说...这样的棋子,下棋时能听见雨声。" 温北君手中的白子突然坠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说:"该你落子了。" 马车外,北风呼啸。车内的炭火渐渐微弱,但棋盘上的厮杀却越发激烈。当最后一子落下时,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殿下赢了。"凌基将手中剩余的黑子放回棋罐,"这一局,我等了三年。" 温北君望向窗外,晨光中的山峦起伏如黛。他忽然问道:"临淄的梅花,开得可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凌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个时节,正是梅香最盛的时候。"顿了顿,"尤其是兰陵别苑的那几株绿萼,今年开得极好。" 温北君闭上眼睛,仿佛已经闻到了那清冷的梅香。马车继续向前,载着他驶向不可知的未来。而在他袖中,那包碎了的红豆酥依然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像是远方女儿无声的牵挂。 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温北君靠在车壁上,忽然问道:"懿亲王可知,我为何答应这十年之约?" 凌基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起:"殿下高义,为魏国百姓谋太平。" 温北君轻笑一声:"你我皆知,这不过是场面话。"他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只有瑾潼。十年光阴,足够她长大成人了。" 凌基的动作顿了顿:"殿下放心,齐国必会遵守约定。" "但愿如此。"温北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有一日齐国背约,即便我身在地府,也会化作厉鬼索命。"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凌基忽然从暗格中取出一壶酒:"这是兰陵美酒,殿下可愿共饮一杯?" 温北君接过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好。" 两人对饮无言。马车穿过重重山峦,向着齐国边境疾驰而去。温北君望着窗外渐变的景色,知道此去便是永别。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平静,如同深潭止水。 当马车驶过界碑时,温北君忽然开口:"懿亲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凌基放下酒杯:"殿下请讲。" "若有一日..."温北君的声音很轻,"瑾潼问起她的父亲,请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懦夫,不值得她挂念。" 凌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殿下何苦如此..." "就这样吧。"温北君打断他的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局棋,到此为止。" 马车继续向前,载着这位曾经的虞王驶向生命的终点。而在遥远的魏国,九岁的瑾潼站在庭院中,望着那棵枇杷树,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父亲。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8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七) 马车驶入齐国境内时,正值暮色四合。远处群山如黛,在夕阳余晖中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近处新雪初霁,官道两侧的松柏枝头压着厚厚的积雪,偶尔簌簌落下几团雪块。温北君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这疼痛来得突然,却又熟悉——或许是在哪场不知名的战役中留下的旧伤,每逢寒冬便会隐隐作痛;又或许只是离开故土的不适感,像一根细针,随着每一次呼吸深深扎入肺腑。 "殿下可是不适?"凌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从紫檀木暗格中取出一个青瓷药瓶。瓶身釉色如雨过天青,上面绘着几枝疏落的梅花。"这是用天山雪莲配制的药丸,佐以川贝、茯苓,最能缓解旧伤。" 温北君接过药瓶,指尖触及瓶身上熟悉的缠枝纹路。他苦笑一声,眼角的细纹在暮色中愈发明显:"懿亲王倒是准备周全,连药瓶都选得这般讲究。" 凌基不置可否,只是倾身将车窗稍稍合拢。鎏金的窗钩碰在雕花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越往东北走,寒气愈重。临淄城三面环山,冬日里朔风如刀。殿下保重身体要紧。" 马车内重归寂静,唯有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沉闷而规律。温北君闭目养神,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那年他率军远征淮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却传来噩耗——留在雅安的妻子被人刺杀在府中。等他星夜兼程赶回时,只见到灵堂前那盏将熄未熄的长明灯,和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瑾潼。那一夜,他抱着女儿跪在灵前,任鲜血从紧握的掌心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前面就是临淄城了。"凌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温北君睁开眼,远处城墙巍峨如山,雉堞间灯火如星,在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这座他戎马半生却从未踏足的城池,如今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油纸包,里面的红豆酥早已碎得不成样子,却仍舍不得丢弃。那是临行前瑾潼偷偷塞给他的,小丫头踮着脚往他袖子里塞点心的模样,此刻想来犹在眼前。 马车驶入城门时,青铜门环撞击城门的回声在瓮城中久久回荡。温北君忽然问道:"听说齐国今年雪灾严重?" 凌基闻言,指尖在膝头轻轻一叩:"北境三郡颗粒无收,易水河畔饿殍遍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前日奏报,已有百姓易子而食。"这话说得极轻,却字字千钧,"所以这十年之约,对两国都是好事。" 温北君冷笑一声,眼角余光扫过凌基腰间悬着的玉佩。那玉色青白,雕着螭龙纹,正是齐国宗室子弟的佩饰。"懿亲王倒是坦诚,不怕本王临时反悔?" "在殿下面前,何必虚言?"凌基忽然掀开车帘,让凛冽的寒风灌入车厢。街市上的喧嚣顿时涌入耳中,"殿下请看,这就是临淄的街市。" 温北君倾身望去,只见长街上行人稀疏,道旁店铺半数关门歇业。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捧着破碗的手冻得通红。更远处,一群孩童围着一个卖炭的老者,眼巴巴地望着筐中残存的炭块。其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赤着脚站在雪地里,脚趾已经冻得发紫。 "齐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凌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认的沉重,"这场雪灾,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北君沉默不语。他知道凌基所言非虚——若非魏国同样民生凋敝,边境十室九空,他也不会答应这以命换太平的条约。想起临行前瑾潼含着泪光的眼睛,他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的红豆酥。油纸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几粒酥皮碎屑从袖口漏出,落在玄色的衣摆上,像几点细小的星光。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雅致的别苑前。院墙高耸,青砖黛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门前两株老梅开得正盛,红白相间的花瓣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幽香浮动间,竟有几分虞王府的景致。 "这是兰陵别苑。"凌基率先下车,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请殿下暂歇于此。" 温北君随他入院,发现处处陈设竟与虞王府有七八分相似。回廊的栏杆雕着熟悉的缠枝纹,檐下挂着的铜铃也是魏国常见的样式。正厅里那方紫檀棋盘,与他书房里的那副几乎一模一样,连棋子的摆放位置都分毫不差。 喜欢江花玉面请大家收藏:()江花玉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