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遮》 第1章 梦入芙蓉浦 往事当如过眼云烟,你当真放不下吗? 是不能,还是不愿? * 细雨绵绵,雨水滴渗入泥里,逐渐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泥洼。路上行人漫漫,大都行色匆匆。只有一个人立在雨中,宛若一尊白玉雕塑,在这之中格格不入。 奚澶默然站在雨中,雨水从他的身上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正盯着面前那块刻着“芙蓉浦”三字的石碑出神,往来行人异样的目光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明明刚刚自己还在和天道说话,现在一转眼就到了这,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搞的鬼。思及此处,奚澶眼底闪过一道戾气,一缕白烟无声无息萦绕在他腕上。 总归是有些不悦。但不悦归不悦,这并不是奚澶第一回被天道拉进幻境。在无妄海沉睡的数百年里,他早已打破无数环境。具体几个,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敢问阁下可是仙门中人?” 奚澶敛下情绪略微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冷得像霜,看得人莫名一颤。 魔头变神仙。这要是让他那两个二愣子属下听去,保不齐会笑出声来。奚澶心底嗤笑一声,眼底那抹冷意愈发明显。 以为自己冲撞了神仙,来人说话都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又惹得奚澶不悦。 “城主……城主大人邀您一叙……” 闻言,奚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城主府?不过一个戏班子罢了。 * “城主,仙者到了。” 主座上坐着一位老者,满面愁容,连送到嘴边的热茶都喝不进去。听见人来了,老者眼中划过一抹喜色。就是这喜……可就不知喜的是什么了。 奚澶将老者的情态尽收眼底。他心底觉得嫌恶,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恹恹的,而袖中那缕白烟更是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老者身边,隐约泛出一点青痕。 寻常人看不见这烟。 奚澶右手逐渐收紧,白烟也渐渐将老者绞紧。有衣袖遮挡,没人看得见他的动作。 “咳咳……咳!”老者剧烈咳嗽,脸色涨得发紫。 奚澶霎时松手,白烟聚回他的袖中。他垂眸盯着地面,指尖轻轻搓揉着指腹。 “不知城主此番所为何事。”奚澶淡淡然坐下,城主手边的茶壶蓦地凌空而起,飞到他手边斟了杯茶。 奚澶低头浅饮,茶汤入口,苦涩感在口中漾开。他轻轻吹了口气,茶的热气化作虚无,伴着清香进入空气中。 老者颤颤巍巍端起茶杯抿了口,前厅的下人早已被他遣走,除了奚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他刚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实不相瞒。”老者重新整理好表情,借着这个由头展开说,“近来一个多月,芙蓉浦怪事频频。” “就连刚才——!”老者重重叹了口气,“想必仙者也看见了,老朽这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奚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茶汤,神色不见丝毫变化。 “城主有话不妨直说。” 奚澶放下茶盏,喉间逐渐有丝丝清甜涌上。他眸光一转,冷漠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在老者心上。 “这……好吧。”老者一拍大腿,好似下定决心,“我已查明蹊跷源头,现下将他关在城中一处破庙。” “还请仙者助芙蓉浦扫清邪祟!” 第2章 梦既非梦 马车内,奚澶抱着汤婆子阖眼。答应自然是答应,但除的是谁他可没说。眼下他们将人认错,导致原本的时间节点提前,奚澶在脑海中设想可能会发生的变化。 说到认错人,还真不怪他们认错。奚澶这一身素白轻衣施施然站在雨中,和着他那出尘不染的清冷气质,简直比仙者还像仙者。虽然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却难掩孤高自傲之气。饶是管家阅人无数,也挑不出一个比得上奚澶的。 “!”管家突然被一股力扔出马车,意识到是谁后,一抹冷汗从他额头上滑下。 奚澶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汤婆子的温度在一点点退却,而他的手依旧寒凉如冰。近两年他的脾气愈发的好了。若是从前有人敢这么打量他,怕是会被他一剑了结。 马车缓缓停在破庙前。 有了管家被丢下马车的先例,现在没人敢上前和奚澶搭话。奚澶也不在意,自顾自下了马车就往庙内走,从容不迫。 雨声渐停,天光乍现。 庙内的陈设十分老旧。说是破庙,实际上连庙里的神像都已损毁得不见真容,庙顶更是开了个大口子。雨后残留的雨水顺着那口子不断下落,发出滴滴答的脆响。 奚澶径直往里走,脚步没有停留,直到走进大殿看见记忆里那个木架才止步。 木架上绑着个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铁链缠绕了他的四肢,将他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听见脚步声,少年废力地睁眼,涣散的瞳光逐渐聚焦,凝在那单薄的背影上。 “这孩子我带走。”奚澶懒懒地掀了下眼皮,他的眼底波澜不惊,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只要他离开芙蓉浦,芙蓉浦的怪事自会停息。” “怕是不妥。”老者沉声回答。 光与暗的交织自天窗投射的阳光开始延伸,将殿内的人分至两边,奚澶在明,老者在暗。 “看来城主是有其他打算了。”奚澶讥讽道,“就是不知……你这梦能做到几时啊……” 奚澶语调轻慢,那汪平静的湖水中漾出层层涟漪,弥漫着肃杀之气。白烟自他袖间钻出逐渐在手上凝成实体——那是一把缀着竹枝青叶的剑,通体泛着冷光,剑柄上镌刻着两个字,不遮。 “我不过想请仙者多留几日,怎么犯得上动手?”老者话音落下,在他身后的数十名家丁就从黑暗中走出,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件法器。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就是可惜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低估了奚澶的实力。 看来又得见血了,奚澶想。 耳边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与此同时,奚澶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拉住。 “走。” 奚澶柳眉一挑收了剑,任由少年拉着自己跑走。 少年拉着奚澶跑了一路。 跑到下一个小巷时,奚澶不轻不重挥开少年的手。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道,“你不跑,会死的。” 奚澶听见这话轻笑一声,他身子靠在白烟化成的烟椅上,眼尾微微上挑,衬得眼尾那颗小痣曳曳生姿。 此刻奚澶既像只摄人心魂的妖,又像只勾魂夺魄的鬼。他那姣好的容貌死死地摄住少年的心神,而他手中的不遮则抵上少年的脖颈。 “我不仅不会死,还能让你死。”奚澶笑意盈盈盯着少年,剑刃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少年被脖子上的疼痛刺得一凛,但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进了一步,于是那道伤口变得更深。 “嗯?居然是实体吗?”奚澶神情有些疑惑,他随手把不遮丢到一边,白烟自觉分出一团裹着不遮细细擦拭。 思索半秒,奚澶歪头看向少年,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这张脸你不是也有吗。”刚见血光,奚澶精神上有些兴奋,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目光定定地看着奚澶:“我没有名字。” 奚澶脸上的笑意一凝。 这倒是和他的记忆出现偏差了,莫非这是他改变时间节点带来的变化?不,不对,不是。 这不是幻境。 奚澶逐渐冷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梦既非梦,他该何去何从? 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 “你不高兴吗?”少年蹲坐下来,仰头观察奚澶的神情。 奚澶视线落到少年身上,眸中碎光一闪。 “你这一身伤还来关心我?” “身上脏兮兮的,离我远点。” 奚澶说完便撇过头不再说话,可是藏在袖中的手却勾连指尖,掐了个诀丢到少年身上。 脖颈上的伤口血不再流,少年挪挪身子,换到奚澶撇头的那边,继续盯着奚澶看。 “同一张脸,你更好看。”少年逐字逐句表达自己的想法。 “没什么不一样的。”奚澶干脆让白烟蒙住少年的眼睛,不让少年看他。 视线被遮住,少年不仅没有露怯,反而继续道:“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不愿意也没关系。” 奚澶居高临下看着少年,他单手支着下巴,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 “你不怕我。” “刚才为什么自己往剑口上撞?嗯?” 奚澶俯身扼住少年的下巴,凑到他耳边轻声叹:“你很聪明。” 吐气如兰,热气蔓延上少年的耳朵。感受到指尖在脸上细细描摹,他的呼吸略微急促。 奚澶松手,少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吧。”奚澶起身,白烟消散,“我就发发善心,做这一回好人。” 一队人马从巷外跑过,恰好奚澶转头,没注意到少年眼底闪过暗芒。 既来之则安之。天道既然把他丢到这个地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奚澶这么想着,思路一下就打通了。他转身冲少年勾勾手,少年亦步亦趋跟上。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奚澶带着少年来到城主府,无声无息进了城主府的厢房。厢房内灰尘遍布,想来是多年没人居住留下的。 “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奚澶指尖在脸侧轻点,逐渐阖上眼睛。少年则自觉开始清除打扫房间内的灰尘,房间很快被收拾出一块可以休息的地。 “宋泊桥。”奚澶不急不缓吐出这三个字,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你就叫这个吧。” “宋,泊,桥。”少年吐字清晰,缓缓念出奚澶刚刚起好的名字,眼睛逐渐变得亮闪闪的,“这是哪三个字?” 奚澶横了他一眼,似是嫌他麻烦,但他还是用指尖凝气在尘灰写下“宋泊桥”三个字给他看。 “记住了,宋泊桥。”宋泊桥照着奚澶的字写了一遍,两人的字挨在一起对比有些好笑。 “你这字怎么跟狗爬似的。”奚澶皱眉,脑海中回想自己当初是否也曾写字这么难看。 宋泊桥不吭声,兀自蹲到一边仔细观察奚澶的字,然后用尘灰练习。 奚澶看他自己练字练得专注,也就不打扰他,坐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地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这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宋泊桥练完了字,一回头就瞟见靠在床边睡着的人。他垂眸扫了眼自己沾灰的手,轻轻推开窗户一角用房檐滴下的雨水洗净,期间瞥见渐暗的天色,这才发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洗干净手后,宋泊桥安静移到奚澶旁边抱膝坐下,歪头看着他,就这样看了一夜。 一夜无梦。 第4章 借东风 奚澶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奚澶侧头,对上宋泊桥的视线。 “死里逃生之后打算让自己猝死?” “还有,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一团白烟自动冒出来覆上宋泊桥的眼睛,奚澶满意地勾勾唇,然后起身。他一起身,宋泊桥也跟着起身。 “乖乖在这等着。” 宋泊桥乖乖定在原地,几秒后,他坐回刚才的位置,整个过程十分安静。 厢房被奚澶下了结界,只有施术者认可的人才能进出。奚澶坐在房檐上回忆城中布局,他一边想一边在手中结印,一个金色符文自他掌心蔓延,逐渐浮到空中。他懒得多管闲事,不如就借借仙盟的东风。 【芙蓉浦生异,速追】 写完这几个字,奚澶指尖一弹,金色符文变成一只千纸鹤,隐没在空气中消失无踪,估计用不了多久仙盟的人就会来了。 流云似的乌发垂落腰间,奚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简单将头发系住半搭在左肩。 “回来了。” 奚澶收回宋泊桥眼睛上蒙着的烟,他手上拎着一个布袋,一进门便丢到宋泊桥怀里。被布袋砸了满怀,宋泊桥的第一反应不是看袋子里的东西,而是看奚澶。奚澶发型和昨天不一样了,昨天好看,今天也好看。 见宋泊桥又盯着自己看,奚澶也不恼了,而是似笑非笑盯着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宋泊桥急急收回视线,打开布袋,看见里面热腾腾的包子时眼神微动,直到热气扑到脸上才确认这是奚澶真真实实给他的,给他一个人的。 宋泊桥拿着包子小口小口吃着,奚澶就在旁边看着他一点点吃。从前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现在看着另一个小时候的自己,奚澶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半蹲着,手撑着头懒倦地看着宋泊桥。 宋泊桥吃完一个包子,抬头发现奚澶慵懒地盯着自己看,低头拿了个包子给他。 “给我干什么,我又不用吃饭。”奚澶把宋泊桥的手推回去,“你自己吃就行。” 宋泊桥隔了几秒又把包子递给奚澶,奚澶透过他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读出了不一样的情绪,具体是什么,奚澶也说不上来,他鲜少面对这些,接收的大多情绪都是厌恶和怨恨。 “你是神仙,不用吃饭。”宋泊桥眼里流转着少年的天真和温柔,“但是,你应该会饿……?” 奚澶没来由地笑了。桃花眼泛出水光,模糊了奚澶的眼睛,奚澶这才惊觉自己笑出泪来了。他一手接过宋泊桥手里的包子,另一手揉了揉他的头。 还得教教他说话,写字也得教教,嗯。奚澶脑子被一股情绪包围,他逐渐反应过来,他好像在养孩子中找到了点乐趣和成就感,他在宋泊桥这里找到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价值和意义。 奚澶不是一个特别会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他习惯直接表达。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爱憎分明。所以眼下他在宋泊桥这找到了乐趣,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好意。 奚澶细嚼慢咽把宋泊桥递过来的包子吃完,然后捏了个净身诀将手上的油渍祛除,同时也没忘记宋泊桥身上那份。 宋泊桥吃完最后一个包子,忽然感觉身上的尘土和污垢在自己脱落。房间里有一面铜镜,宋泊桥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上面,隐隐绰绰,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奚澶也看见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宋泊桥的容貌,大抵是一样的,但也能找到些不同。好比宋泊桥的右下眼尾没有那颗小痣,眉形也不是柳叶。他的眼睛也比自己来的明亮,到底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今天傍晚前,我要离开芙蓉浦。”奚澶对宋泊桥说。 宋泊桥的神情一下变得紧张,他眼巴巴地望着奚澶,期待奚澶下一句话是带他一起。 “路上缺个跟班——”奚澶语调拉长,故意停顿。 宋泊桥两只眼睛都快陷到奚澶身上了,奚澶身上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引走他的注意。 “我,我当你的跟班。”宋泊桥怕奚澶拒绝,伸手牵住他衣袖一角。 “好吧。”奚澶勉为其难点头,“路上可要听话些,我可不喜欢不听话的跟班。” “我一定听话。” 第5章 边水城·抱月山庄 奚澶和宋泊桥不过午时便启程离开,刚到城门就正巧撞见仙盟前来探查的人。来的这么快,想来是直接召集了附近的游仙。 就是不知道那老东西有没有做好准备,纳下他这份大礼。奚澶漫不经心拨弄着肩旁的丝带,领着宋泊桥直直从他们眼前掠过。 在他们踏出芙蓉浦地界的下一秒,城主府就迅速窜腾起森森的鬼气,触目惊心。 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奚澶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回望芙蓉浦方向。接着他视线微转,看见身旁站着的宋泊桥,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奚澶冷不丁刺他一句,“现在问,想走也还来得及。” 宋泊桥垂眸不语,奚澶脸上则挂上一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他显然不打算多呆,转身要走。 “有的。”宋泊桥伸手抓住他被风带起的衣袖,眼中透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还没问,你怎么就要走?” 奚澶面不改色把自己的衣袖拽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是面上依旧冷冰冰的,像一寸化不开的雪。 “你叫什么名字?”宋泊桥问。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句话,奚澶觉着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宋泊桥神情认真,视线一错不错地黏在他身上,再没开口说话。 这无疑消解了奚澶刚刚那点不悦。他神色稍霁,不再是一片阴沉欲雨的乌云。 心底存了几分逗人的意思,奚澶隐着笑意转身拂袖离去,而他的回答宛若一片轻飘飘的柳絮,散在风里。 宋泊桥急急跟上,听见了风为他带来的回音—— “奚澶。” * 临近未时,两人抵达了抱月山庄。路上宋泊桥又问奚澶他的名字怎么写,奚澶随手扯了片叶子丢给他,叶子上浮现出他的名字,宋泊桥小心翼翼把这片叶子放进口袋。 需灵力叩响的登门钟端端正正摆在山庄门前,奚澶上前轻轻叩了叩,青铜钟霎时发出清越又辽远的钟声。 不多时,门从内侧被人打开。 “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山庄主人笑着冲奚澶作揖,奚澶略微颔首,算是领意。 这一路多是山庄主人在说,奚澶神情恹恹,宋泊桥倒是听得认真。一行人一路走到绯花苑,院内开满了鲜红冶艳的花,有的甚至不属于这个时节,想来是用了些法子养着的。 “二位今晚就先行在绯花苑歇下吧。” “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提出来。” 奚澶懒懒地掀了下眼睑,打了个哈欠:“要求不多。” “阁下若无要事,还请不要打扰。” 山庄主人连声应下。 踏进绯花苑,奚澶就在院子里设下结界。除了他和宋泊桥,无人能够进出。 奚澶懒倦地倚在榻上,单手撑着脑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击着桌面。 “你又盯着我看做甚?”奚澶嗓音沙哑,语调轻柔又和缓,“我只是太累了,我不会死的。” “他说的太多,听得心烦。” 宋泊桥没有回话,奚澶渐渐合上眼睛陷入浅眠。 房内寂静一片。 宋泊桥的视线大胆地在奚澶身上游离,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刻在心上。刚进山庄时奚澶用的不是原本这张脸。他施了障眼法,没他原本的面貌好看,所以他不愿多看。 现下奚澶把障眼法解了,安安静静睡着,像只乖顺又慵懒的猫儿,靠在自己最舒适的区域小憩,宋泊桥的视线便错不开了。 宋泊桥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奚澶身上移开,又把屋内的火盆挪得离他近了些。他记得先前抓着奚澶手腕时那冰冷的感觉,他好像没有正常的体温。 做完这一切,宋泊桥轻手轻脚推开门,坐在门外。仅仅两天不到,奚澶就带他离开了芙蓉浦,又住进这么大的院子,他总觉得太快了,还有些不真实。可无论是脖子上那道隐隐作痛的伤口还是布袋中因为术法留有余温的吃食,抑或是装在口袋里的那片树叶,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有一个人带他出了泥潭沼泽。 这个人又强大又脆弱,像一轮遥不可攀的孤月。在他之后,宋泊桥的眼底,心底,再没别人比得上他。 “宋泊桥。” 再过几章就要跳时间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边水城·抱月山庄 第6章 明月入我怀(上) 醒来没见着人,奚澶心中有些烦闷。他自顾自斟了杯茶,垂眸静静看着杯里的茶叶随着茶蘸的晃动浮浮沉沉。 宋泊桥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想把几个火盆挪远了些。 下一秒,一个茶盏迎面袭来。 宋泊桥没躲。于是茶盏砸到他的额角,瞬间有血迹从伤口渗漏出来。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奚澶若无其事支使漱玉将茶盏捡起来放回桌上,而后才舍得抬眸看宋泊桥一眼。 “疼吗?” 宋泊桥摸摸额角渗漏的血,只看了两眼就把注意力移回奚澶身上。 “不疼的。” 奚澶眸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是接过漱玉斟的第二杯茶浅饮着。 “刚刚干什么去了?” 奚澶只手把玩着杯盏,刚刚眯醒,他眼尾还有些泛红,烛光摇曳,像春桃印在他的眼尾,勾人得紧。 “怎么不说话?” “哑巴了?” “我没溜走。”宋泊桥显然刚回过神,表情还有些愣怔,“我就在门口坐着的,你一叫,我就能听见。” 奚澶放下茶盏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盯着宋泊桥看了又看,不置可否。 宋泊桥没说谎,奚澶是知道的。但他心里不痛快,就要别人也跟着不痛快。 奚澶空着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宋泊桥的下巴便被漱玉钳着上抬,整个身子也被压着跪下。 一俯一仰,居高临下。 “想学吗?”奚澶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挑起宋泊桥的下巴,眸中浸润着泛不起涟漪的深潭。 “那是你的法器吗?”宋泊桥直勾勾地凝视眼睛,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窘迫。 不知为何,奚澶从中体会到一丝不对劲。他顺着感觉收回手,错过了宋泊桥的眼神变化。 “答非所问。” “想。”宋泊桥再次回答,“我想学。” 奚澶眉梢一动,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你可想好了。” “我是魔,不是仙。”奚澶重新倚回榻上,姿态慵懒,“你确定?” 宋泊桥不为所动。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学,奚澶垂着眸想。 片刻沉默。 奚澶无声无息撤了宋泊桥身上的束缚,安安静静挪到房里那张软榻上。 宋泊桥瞧着奚澶动作,直到奚澶背对着他躺下。染血的布料还在手中攥着,宋泊桥缓慢眨了眨眼,额头上的血早就不流了,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处理的。 嘴毒心软,性格也像只猫。 宋泊桥觉得自己好像摸清了些奚澶的猫性子。 “你是准备跪一晚上?”奚澶冷不丁开口。 宋泊桥二话不说迅速起身。 “二位贵客,我家主人邀你们到正厅用饭!” 由于进不来,侍女只能在院外大声通报。 奚澶合着眼侧卧在床,闻言眉头一蹙。 怎么一个两个都听不懂人话。 “去,把她打发走。”奚澶声音沾染着几分不耐。 宋泊桥会意,推门出去和那侍女交涉。过了一阵,他提着个食盒回来,把它放在屋内的红木圆桌上。 热腾腾的饭菜逸散出浓郁的香味,宋泊桥把菜一一端出来摆好,静静等待奚澶发话。 “难道我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找呆子跟着我。”奚澶撑着身子倚在床头,眼神平静,“饿了不会自己吃?” 漱玉就是白烟 白烟是奚澶的灵力以及和不遮剑气的结合体,总之可以把他当做奚澶的另一种攻击方式[哦哦哦] 【PS】澶宝,你怎么知道宋泊桥会是不痛快还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啊[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明月入我怀(上) 第7章 明月入我怀(下) 奚澶不是很饿,但他还是在宋泊桥的注视下下床吃了点东西。 窗子没有关,皎洁的月光洒进房间,落在奚澶身上,像点点星尘,煜煜生辉。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奚澶忍无可忍把筷子一搁,“吃你的饭。”之后他回身上塌,全程无视宋泊桥。 宋泊桥低头笑了一下,小口小口扒着饭。吃完饭,他把桌子收拾干净,菜也重新收进食盒。 环视了一圈四周,宋泊桥的目光落到奚澶旁边的小榻上。他迈着步子过去,蹑手蹑脚躺下。好在这小榻上铺了一层软垫,除了不好伸展没什么不适的。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宋泊桥平稳的呼吸声。 奚澶坐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接着他下床移步小榻前,打量着宋泊桥的眉眼。 “怎么办呢……”奚澶嘴唇嗡动,吐出几句细碎不清的话,让人难以捉摸。 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奚澶封住宋泊桥的五感,划破自己纤细的手腕,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奚澶漠然看着这幅情景,好像流血的不是他。他放任一只手流血不止,另一只手借着血气结印。 宋泊桥身上的罪衪血脉没有觉醒,只要现在引出来,以后可以省下不少麻烦。以血为引,奚澶准备把它引到自己身上。 过程不像奚澶表现的那么轻松,甚至十分痛苦。即使被封住五感,睡梦中的宋泊桥还是眉头紧蹙,身体也进入紧绷状态。 另一层罪衪血脉加持的疼痛不断攀升,奚澶无言抿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同时还不忘给宋泊桥消解身上的疼痛。 体内的魔气在不停躁动,奚澶脸侧滑下几滴冷汗,脸色变得苍白。腕上的鲜血不再流出,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默默忍受着体内的痛苦。解除了对宋泊桥五感的限制,看着宋泊桥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奚澶才缓慢回到床上躺下,装作无事发生。 宋泊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他发觉身上黏糊糊的,像在水里泡过似的。屋子里的血气和地上的血被奚澶清了个干净,宋泊桥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犹豫再三,宋泊桥还是推门出去找小厮帮忙。等他洗漱干净再回到房内,却发现奚澶仍然侧躺在床上,没有丝毫要起的意思。 思索几秒,宋泊桥还是没有打扰奚澶睡觉。他拎着食盒在外头转了转,路上碰到送饭的侍女跟人换了食盒。 回到屋内,宋泊桥把食盒放下。奚澶还没有醒,宋泊桥心头直觉不对。他上前一步靠近奚澶,还没伸手就感受到逼人的寒气。 宋泊桥脸色一变,他快速把屋内的火盆挪来,又把被子给奚澶拢好,吸吸观察奚澶的变化和反应。 奚澶双眼紧闭,对外界的似乎没有感应。宋泊桥出门打了热水给奚澶擦脸,擦完脸他又给奚澶喂了点温水,让人平躺着。 床榻这片区域热得人心燥,但宋泊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和不适,仍然寸步不离照顾着奚澶。 “咳咳……”奚澶轻声咳嗽着,慢慢掀起沉重的眼皮,两层血脉的融合对他的身体还是造成了一些冲击。 熬过就没事了,奚澶半眯着眼想。 细微的咳嗽声引来宋泊桥的注意,宋泊桥立刻上手扶着奚澶调整姿势。 奚澶凝眸看了一圈便知道发生什么,他唇角勾勒出淡笑,只是看起来十分逞强。 “不想笑的话,就别勉强了。”宋泊桥把帕子扔进水里清洗,头也没抬说道。 奚澶敛下笑,恢复冷淡的面容,垂眸盯着宋泊桥的一举一动,可是盯着盯着,眼神就开始涣散,聚不上焦。 无奈之下,奚澶收回视线阖上眼,在脑海中过滤着这两天的记忆。 这章写的有点差,以后再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明月入我怀(下) 第8章 缘兮今兮 “你不是想学术法吗?”奚澶闭眼开口,“我教你。” 宋泊桥抬头瞥他一眼,没说话。 “你又闹什么脾气?”没得到回复,奚澶轻笑一声,不羞不恼问道, “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 “你觉得这是小事?”宋泊桥语气淡淡,“那什么才算大事?” 奚澶眉梢一动,睁眼看他:“你学不学?” 宋泊桥没法和奚澶怄气,尤其是他现在这幅样子。 “学。”宋泊桥说完转身端着水盆出去倒水。 奚澶眯眼看向自己的手,或许是太冰太冷了,他感知不到火炉带来的温热。 宋泊桥回来看到奚澶盯着手发呆,默默把火炉挪远了些。他搬了块圆凳在床边坐下,手上削着侍女送来的苹果。削好苹果后,他简单切了几块放回盘子里,接着拿了一块递给奚澶。 奚澶就着宋泊桥伸来的手咬了一口便撇过头不再多吃,宋泊桥收回手,看着奚澶咬过的地方,没有片刻犹豫就把剩下的吃了。 “你很喜欢吃别人的口水?”奚澶不知何时扭过头,凝眸看着宋泊桥刚才拿着苹果块的手,勾唇一笑。 宋泊桥当然知道奚澶在说什么,但他装傻不应,给自己找活避开了这个话题。 “小骗子。”奚澶轻骂了句,有些好笑地看着宋泊桥“慌张”的动作。他侧卧在榻,懒懒倦倦打了个哈欠。 宋泊桥忙完手上虚无的活,手脚突然不听使唤,被一股力带着往外走。他急急瞥了一眼奚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任由这股力带着出去了。 宋泊桥被漱玉拐出门,又被漱玉摆弄成扎马步的姿势扎着,屋内虚虚地传来奚澶的声音: “扎够一个时辰。” “准你半个时辰歇一次。” 奚澶说完翻身盖上被子,血脉还没完全融合,刚才的劲有一半是强撑着。被子掩盖了他死死攥住胸襟的手,他紧咬着下唇,冷汗沿着颊滑至颈部,落在榻上,难觅其踪。 宋泊桥被漱玉绊在外面,自然看不见屋中情景。他耐着性子扎好马步,漱玉在他身边不停摸摸索索。许是融了血脉的缘故,漱玉对宋泊桥亲善了些,不似先前那般有敌意。 日头正盛,宋泊桥额前冒出丝丝细汗。半个时辰一过,漱玉就松开对他的束缚,让他休息一会儿。 宋泊桥走进屋内饮水,余光瞄见奚澶又躺回床上,应是睡熟了。刚想迈近,就被漱玉又带了出去,继续扎马步。 奚澶痛着痛着就眯着了,醒来后身子舒朗不少,疼痛感也没那么严重了。他一醒,漱玉立马不再管宋泊桥如何如何,回到他身边绕着转悠。 “一个时辰,感觉如何?” 宋泊桥刚踏进门,还未回答就见奚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明天该加练了。” 不用想宋泊桥就知道是那个他看不见的东西在和奚澶汇报,他在门前驻足了一阵,等时间差不多才继续往里走。 “明天一个时辰加半个时辰,漱玉带着你练。” 奚澶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但他睡了很久不想继续睡觉打发时间。 “我出去走走。” 奚澶出门去了。 说走走还真是走走,只是这走走跟一般人还真不太一样。他飞身上到屋檐,指尖轻点眉心,一缕薄雾蔓延而出,泛着光化成白鹿。 奚澶头抵着白鹿的头,约莫几秒后,他坐上鹿背,白鹿驮着他踏空而行。 “我又梦见师姐了。”奚澶垂眸看着这片天地,眼底的情绪层层泛泛,一股平白无故的酸涩在心头游荡,最后凝成一个苦涩的笑。 “在这片天地之间,我又是谁呢?”奚澶喃喃自语,垂落的青丝掩住了他的表情,神色不明。 “罢了,我纠结这些做什么。”奚澶头痛般扶额,不想细究其中的缘由。他拍拍鹿的身子,俯身贴在鹿颈上低语几句,没一会儿白鹿就把他带回刚刚出发的地方。 宋泊桥在檐下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奚澶低头见他,淡淡一笑,也不言语。 白鹿是神鹿哈,神兽之一[垂耳兔头] “且放白鹿青崖间”。——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这章写得有点差,以后再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缘兮今兮 第9章 浮生若梦欢几何(一) 奚澶和宋泊桥在抱月山庄待了数月。这期间,奚澶教着宋泊桥识字,习武,看着他从青涩的少年蜕变成一颗黑芝麻汤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抱月山庄的膳食不错,宋泊桥这几个月下来身高窜得很快,现在看已经快超过奚澶了,况且他才十三四,还有再长的机会。 奚澶望着正在练剑的宋泊桥沉思:眼下宋泊桥的剑是他随手用木头做的木剑,如果要更加系统的训练就要上仙门拜师,而这样也能推动时间节点的进度。 看来要找个时间把人送走了,奚澶漫不经心晃了晃茶盏,茶韵清香扑鼻,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茶要冷了。” 宋泊桥收剑走到奚澶身边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奚澶横他一眼,没搭理他,仍是慢条斯理吹着气,把茶吹凉,吹冷,再送入口中。 冷茶也别有一番韵味。 奚澶不在意茶是冷是热,他只凭自己喜好,只管自己乐意。好比把宋泊桥送到仙门,既是为了推进时间线,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等茶韵回转,奚澶放下茶盏,掀起眼帘深深地凝视着宋泊桥。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转而盯着院子里的花,悠悠开口: “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有事办。” 宋泊桥心思敏锐,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对劲,可他拿不准奚澶说的是什么事。他和奚澶之间还是隔了太多的秘密,好像永远隔着一道屏障无法靠近,他最后还是说了声好。 屋内多放了张床榻,原先的小榻早已被撤走,宋泊桥如今睡在那张新的榻上。 屋内的火烛基本熄灭,只留了奚澶床边的一只琉璃盏。烛光微微,明明灭灭,涵括了奚澶眸中复杂的情绪。 “等过了今夜,你便不再和我一路。”奚澶喃喃自语,素手轻飘飘地落在宋泊桥脸上,描摹他的眉眼,良久,他浅浅叹了一口气,“保重。” * “都主,都主!” 奚澶眼神一凝,游离的思绪浮出深黑的水渊。他抬眸看向说话的人,眉眼间透出几分不耐,只是那人没丝毫察觉。 “您刚刚怎么了?半天没有反应。” “无事,你出去吧。” 奚澶饮了一杯淡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时间一晃就过去五年,也不知小骗子过的如何,长没长歪。 罢了,我想他做什么,总归不是一路人。奚澶指尖细细勾勒着茶盏上的纹路,那双细腻又漂亮的桃花眼垂下,藏住他所有情绪,包括未曾发觉的、明了的情绪。 五年前那个夜晚,奚澶借术法把宋泊桥送到不夜天。此后五年,他们二人再没见过面。 送走宋泊桥后,奚澶只身去了魔域。在这期间,他救下两个小魔,年纪比当时的宋泊桥还要小些,而这两个小魔,也就成了奚澶现在唯二的亲信属下——刚刚叫奚澶回神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都主”这个称呼嘛……奚澶到魔域后便想着解决居无定所的问题,苍都离人魔两族交界最远,在魔域中又算得上风景秀丽,所以奚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苍都。 谁曾想,到了苍都没两天,就发生了内乱——这任都主和夺权者的斗争。 好好的地方被这群魔搞的乌烟瘴气,奚澶心中自然烦闷。这一烦一闷惹他不快,他自然干脆利落动手把问题来源给解决了。 魔族大都慕强,苍都百姓当即推举奚澶上位。奚澶心安理得接下这个位置,借着这个身份在苍都隐匿了五年。 加速跳一下时间线,跳到成年后 写的有点差以后再修 从内敛白切黑变成阳光狗狗白切黑,总之白切黑就对了,当然,仅对奚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浮生若梦欢几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