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树敌太多,我被迫上位了》 第281章 闻既明知道自己不好出面替戚玉真撑腰——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他越为她出头,兵器司的人越要嚼舌根,说他徇私偏袒,说戚玉真是仗着裙带关系进来的,会越发小看戚玉真,私下给她使绊子。 但出于担心,他还是过来了。 想着若是戚玉真应付不来,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分而化之,都要替她摆平眼前的棘手局面,让她安心留在兵器司。 来了才知,他的担心有点多余。 戚玉真不是需要他护着的鸡崽,而是羽翼丰满的鹰隼,她自己就能抵挡狂风骤雨。 鞋拔子脸匠官刚笑完,戚玉真便道:“若是到时我拿得出真本事,你们又该当如何?” 马三火,也就是鞋拔子脸匠官,听了微微一愣。 旋即看向身边的方脸匠官,道:“若她赢了,下个月的材料由她先领如何?” 兵器司每月的试验材料皆有定例,他们一贯论资排辈,谁资历老,谁先领。 先领的人自然会把成色最好的材料挑走。 戚玉真刚进来,按规矩,只能最后领。 方脸匠官点头:“好。” 马三火刚要复戚玉真,便见戚玉真摇头:“我卷铺盖走人就不回来了,只让我优先领取一个月材料,是不是不太对等?” 马三火:“……” 口气可真大。 他冷笑道:“若你能赢过我们所有人,便让你以后都优先领取。” 戚玉真露出一丝笑意:“一言为定。” 说完她转身离开。 方脸匠官皱起眉头,对马三火道:“你应得太快了,万一她真赢了怎么办?她元宵节放的‘七彩祥云’难度可不小。” 马三火满脸浑不在意:“怕什么?她烟花放得再好,火药配置水平也不过是民间水准,能跟兵器司比?” 又道:“何况月底的演示是要给火炮配置火药,她连火炮都没见过,配出来的火药,能强得过我们?” 方脸匠官想想也是,便没再说话。 不过技艺这东西,就跟脸上的痣一样,明晃晃地摆在那,藏不住也做不得假。 戚玉真进兵器司不过三天,配出来的炸药效果便人尽皆知。 同样分量的炸药,别人只能堪堪炸开大石,她能将大石炸得粉碎。 马三火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在看过她的现场试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女人……有两分本事。” 他对方脸匠官道。 方脸匠官也收起了小觑的神色,一脸凝重道:“她这本事可不小,怕是不光月底演示要赢过我们,还会把司匠的位置给抢了。” 马三火摇头:“不至于,她才来兵器司,资历远不如我们。” “可她是闻侍郎的人。”方脸匠官道,“而且她姓戚。” 摄政王的母亲便出自戚氏,虽然戚家已经倒台,可戚玉真到底和摄政王沾了几分血缘关系。 马三火这才猛然想起,戚玉真是纪长卿破格提拔的。 “摄政王想让自己的人上位。” 他断然道。 方脸匠官点头。 “现在讨好戚玉真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 马三火打断他的话。 “年前摄政王看了我们的演示后一言不发,若非兵器司非一般人能上手,恐怕他早就换掉我们了,戚玉真若是爬到我们头上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肯定会说‘一个女人都比你们这帮男人强,要你们何用’,然后毫不犹豫地裁撤我们。” 方脸匠官:“……” 马三火阴沉着脸,继续道:“讨好戚玉真没有任何用处,把她赶出兵器司才行。” 方脸匠官:“怎么赶?” 马三火凑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句。 方脸匠官点头道好。 铁弹和炮身造价不菲,自然不会无限量供匠官测试,戚玉真每天只有一次实测机会,其他时候只能自己斟酌调整配比。 临近月底,她终于调出了一个效果超群的配比,如无意外,应能轻松夺魁。 但她留意到,试验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不少。 暗地里似乎也有人在偷窥。 猜测可能有人想动歪心思,演示前一天,她不动声色地将配好的火药装好,放到个人专属木箱里,上锁拔钥,带着钥匙离开。 翌日过来兵器司,打开木箱看了眼,而后取出火药包,写上名字,交给司匠。 马三火站在不远处和方脸匠官聊天,看到这一幕,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成了。 不一会,兵器司上下所有人都去了演示场。 司匠将众匠官交上来的火药一一交给炮手,每个炮手都守着一门火炮,火炮发射需要先填装火药,而后塞炮弹,再点燃引信。 火炮和炮弹都是一样的,谁的炮弹射程远,谁就是优胜者。 在炮手们即将拆开火药包时,戚玉真喊了一声:“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戚玉真朝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火药包的炮手走去,仔细看了两眼他手上的火药包,对司匠道:“我的火药包被人动了手脚。” 司匠投去疑惑眼神。 戚玉真解释:“我的火药包封口的线是朝左缠绕的,如今却成了朝右缠绕的,他开拆我就觉得不对劲。” “你的火药不是配好了锁在自己的箱子里吗?”司匠问道,“为何会出了这等差错。” 戚玉真扫了一眼其他人,道:“大概有人私下开了我的箱子。” 人群顿时一片骚动。 马三火冷哼了一声,讽笑道:“兵器司的锁都是特制的,没有对应钥匙根本打不开,你早不提晚不提,都要演示了才提,是不是输不起?” 方脸匠官附和:“没错,要是火药包有问题,你方才开箱时怎么没发现?” 戚玉真平静道:“我开箱时见药包完整,自然没有拆开细看。” 随即从炮手手上取过火药包,倒了一把火药出来,对司匠道:“这个火药明显受潮,绝非我昨日所配。” 司匠看了眼,拧起眉头:“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戚玉真摇头:“下官不知,不过……” 她顿了下,继续道:“下官做事向来谨慎,特地留了一手,想要揪出那人不难。” 马三火右眼皮跳了一下。 第282章 “我的火药包封口用的黑线是用墨鱼汁染的。” 戚玉真对司匠道。 “咱们兵器司的人,手上都有茧子或破损,沾染了墨鱼汁,轻易洗不去,只许看一看各人的手心,便知是何人所为。” 马三火下意识攥起了拳头。 方脸匠官和他对视了一眼,朗声道:“我们整日和木炭打交道,手都是黑乎乎的,你居然想看手心抓人,这不是笑话吗?” 他身后有几个工匠附和:“可不是,我们哪个手心不是黑的。” 戚玉真道:“炭粉轻易就能洗去,墨鱼汁一旦干涸,可不好清除,手黑的人先站出来,然后一齐洗个手,便一目了然。” 又道:“连手都不敢伸的人,想必心里有鬼。” 方脸匠官被噎了一下。 马三火冷笑:“空口无凭,你说火药包被换了就是被换了?凭什么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嫌犯对待?” 戚玉真淡淡道:“凭我现场就能配出赢过你们所有人的火药,根本无需耍手段。” 她转而对司匠道:“大人若不信我所言,可以让人送材料过来,我可以当场配置。” 司匠思忖片刻,道:“你那包火药潮了,本也该重新配置。若你拿了优胜,我便让他们验手。” 说完亲自取了芒硝硫磺木炭等材料过来。 戚玉真当场称量。 不过十几息时间,便将火药配好,交给炮手。 司匠一声令下,演示继续。 火药和炮弹填装完毕后,引信被逐一点燃。 “轰——轰——轰!” 马三火看着一颗接一颗飞出的炮弹,心中暗暗祈祷戚玉真这临时配置出来的火药不如先前精细。 毕竟—— 戚玉真先前配置出来的火药,可是被他拿来应付这次演示了。 负责测量炮弹射程的工匠很快将结果呈给司匠。 司匠扫了一眼,道:“戚玉真为本次演示优胜者。” “什么?!” 马三火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匠身边,问道:“大人,可否让下官看看测量结果。” 司匠将记录单递给他。 马三火一看,只见戚玉真那一栏,写着三千尺,其余人的全都不到两千尺。 垫底之人,赫然是他。 “这不对!” 他失声道。 “我的怎么只有一千尺?我明明……” 他明明用的是戚玉真配置的火药。 刹那间,他明白过来了。 戚玉真一早料到他会偷火药,故意弄了个低配火药给他! 他转头看向戚玉真,眼里几欲喷火。 戚玉真瞥了一眼他的手,对司匠道:“大人,现在可否让大家亮一下手?” 司匠点了下头,旋即对众人道:“全都伸出双手,手心向上。” 众匠官和工匠依言照做。 马三火昨晚偷火药时,压根不曾留意到封线上的墨鱼汁,调换火药后,看到手上黑乎乎的,也只当摸了炭粉的缘故,随便洗了下手就算了。 早上才发现还残留有黑色痕迹,但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这竟是戚玉真的诡计! 他迟疑了片刻,见其他人也有黑手的,方亮出双手。 第283章 冯清岁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酱油鸡,笑道:“还是二爷这爱好好,够接地气。” 纪长卿挑眉。 接地气? 是接她的胃口吧。 他将那块鸡肉送入口中,只觉皮滑肉嫩,香气十足,比自己夹的要好吃得多。 饭菜,果然是两个人一起吃更香。 不枉他每天中午一忙完政事就钻进厨房。 两人用过膳后,他把餐盘碗筷收进食盒,对冯清岁道:“还记得先前平王府赔我们的温泉山庄吗?” 冯清岁点头:“记得,怎么了?” “娘想去住两天,又觉得一个人去泡汤没意思,让我问一下你,想不想去。” 眼下正值冬春交替,余寒未消,依然冻手冻脚。 能去泡温泉当然很好。 冯清岁明后日刚好休沐,便道:“明日我陪娘一块去。” 纪长卿颔首,晚间回府便将此事告诉戚氏。 翌日一早,冯清岁带着五花,驾着驴车,来纪府和戚氏会合。 戚氏见大奔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毛衣,可爱得紧,空着自己的马车不坐,和冯清岁同坐一辆车。 两人一路唠嗑,出城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抵达温泉山庄所在小镇。 离山庄约摸还剩五里路时,一个从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车夫拦下了他们的车。 “车上坐的可是戚夫人?” 车夫朗声问道。 “我们是承恩侯府的。” 承恩侯府即太皇太后娘家。 戚氏透过车窗看了眼路边的马车,确实刻着骆家家徽,应道:“正是。何事?” “抱歉,叨扰了。” 车夫恭敬道。 “小的今日刚好送我们七小姐去流溪河温泉山庄小住,走到这里不巧车坏了,不知戚夫人是否方便送我们七小姐一程?” 戚氏回道:“我们后面刚好有辆空车,可借你们暂用。” 车夫一脸感激:“谢夫人!” 旋即回车禀报。 片刻后,一个穿着一身素衣、肤白如玉、娉婷袅娜的姑娘在丫鬟搀扶下,踩着马凳下车。 “多谢戚夫人。” 骆仪萱走到车厢边,向戚氏道了声谢。 戚氏在先帝葬礼上见过她,对她有几分印象,道:“不用客气,外头风沙大,先上车吧。” 骆仪萱再次道了声谢,方带着丫鬟上了后面的马车。 大奔继续往前走。 戚氏叹了口气:“没想到去泡个温泉也不得安生。” 他们这两辆车都没有徽标,也就大奔引人瞩目了些。 但认出大奔的人,都知道大奔是冯清岁的,骆家车夫却一开口就问车上坐着的是不是她,显然从她们上车就盯着了。 换做是旁人,她肯定不搭理。 但骆仪萱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她便是知道对方冲她而来,也不好置之不理。 冯清岁宽慰道:“骆七小姐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咱们就当看美人好了。” 戚氏:“……” 她嗔了冯清岁一眼。 “你可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居然还有心情看美人,长卿若是知道,怕是脸色又要发黑。 冯清岁笑道:“二爷若是心若磐石,自会待我一心一意;若他想要左拥右抱,我拦也拦不住,何必费心?” 戚氏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冯清岁莞尔一笑:“其实二爷要是不待见我,我还是会难过的。” “你难过的,恐怕是吃不上他做的菜。” 戚氏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冯清岁:O(∩_∩)O~ “还是娘懂我。” 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走,但会做菜的厨子不好找,看在纪长卿的厨艺上,她还是顶希望他是长情之人。 戚氏心想,那孽障当年做得最正确的事,大概是捋起袖子进了厨房。 不一会,大奔赶到了流溪河。 冯清岁下车见了骆仪萱,才知骆家的温泉庄子就在纪家的温泉庄子旁边,不由意味深长道:“我们和七小姐挺有缘分。” 骆仪萱温雅笑道:“我出发前但担心这里太冷清,没想到遇上你们,刚好做个伴,确实缘分不浅。” 她告辞戚氏和冯清岁两人,去了骆家的温泉庄子。 随即让人用食盒送了两份用琥珀金橘过来,说是谢礼。 这琥珀金橘是用糖渍的金橘,呈透明琥珀色,好看又好吃。 冯清岁下午边泡汤边吃,眨眼便吃完了。 纪长卿多几个人盯上也不赖。 她心想。 可以让她多蹭几口吃的。 在宫里批折子批得眼都花了的纪长卿:“???” 有本王投喂还不够,你还要馋旁人手里的吃食? 泡了大半个下午,冯清岁舒坦不已,天黑之后,和戚氏用了晚膳,洗漱一番,便早早躺下歇息。 许是睡得太足,早上醒来前竟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斜躺在汤池里,两手捏着牙签,挑起琥珀金橘往口中送时,纪长卿忽然从水里冒出来,惨白着一张脸,跟怨鬼似的质问:“你为何要背着我偷吃?” 吓得她立刻睁眼醒了过来。 “……” 明明是他招蜂引蝶引来的人,她吃人家两口吃食,怎么就成偷吃了? 她晃了晃脑袋,将怨鬼纪长卿晃出去。 用过早膳后,见外头阳光明媚,她问戚氏:“娘,我们要不要到山间走走?” 戚氏道好。 山间的树大多还光秃秃的,倒是地上开了不少花儿。 两人边走边辨花,走到一处拐角时,一道素色身影抱着一束粉色梅花骤然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 正是骆仪萱。 “戚夫人,冯夫人,真巧。” 骆仪萱笑盈盈道。 “我上山摘了些梅花,刚想给你们送点过去,没想到这么巧便遇见了。” 戚氏浅笑道:“七小姐起得挺早。” 骆仪萱抿唇一笑。 “我习惯晨起练字,天一亮就起来了,因远远见山上有几团粉色,料想应是宫粉梅开了,便上山走了走。” 说完将怀中梅枝分了一半出来,递给戚氏。 戚氏接了过来,打量了两眼,笑道:“这梅花开得确实好——” 话未说完,鼻腔微痒,忙把梅枝递给冯清岁,自己掏出帕子捂住口鼻,打了个阿嚏。 骆仪萱顿时面露忧色:“夫人莫不是着了寒?山间风大,若是刚泡完汤出来吹了风,极容易寒气入体,我们庄子有个嬷嬷极擅调理,要不请她给您看看?” 第284章 太皇太后是想以此为借口,将骆仪萱赐给纪长卿。 不料纪长卿听了这话,看向骆仪萱,问了句:“七小姐可喜欢陛下?” 骆仪萱嫣然一笑:“陛下是臣女五姐所出,臣女见到他,打心底里疼爱怜惜,焉能不喜?” 纪长卿又问道:“七小姐可愿留在宫中,长伴陛下?” “自是愿意。”骆仪萱回道,“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纪长卿打断。 “太皇太后,您代先帝追封七小姐为太妃,七小姐便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照顾陛下了。” 骆仪萱:“……” 太皇太后:“……”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岂有追封太妃之理?她先前又不曾被纳进宫。” 纪长卿轻笑:“规矩都是人定的,您尽管下旨,本王定会说服百官。” 太皇太后:“……” 这纪长卿,真是油盐不进。 她索性把话挑明。 “仪萱年纪轻轻,哀家怎能让她守活寡?你那侧妃之位空着也是空着,何不腾一个出来给仪萱,让她下半辈子既有着落,也能随时进宫照料陛下。” 纪长卿挑眉:“您若这么想,可就错看本王了。” 太皇太后:“?” “本王若是纳了侧妃,怎么可能让她想出门就出门?” 纪长卿继续道。 “肯定得留她在府里伺候王妃,不光要端茶倒水,还要跪地捶腿,擦地抹桌,若是伺候得不合王妃心意,可是随时要杖责的。” 骆仪萱:“……” 太皇太后:“……” 这是纳侧妃吗! 分明是买丫鬟。 这人到底哪里有毛病,看到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想着收为己用,反而想摧残人家。 太皇太后着实被气得不轻。 “看来王爷的心思都用在了朝政上,旁的事还一窍不通。哀家着实高看你了。” 纪长卿浅笑道:“您明白便好。” 说完道了声“您多保重,本王先行告辞”便转身离去。 慈宁宫静寂了片刻。 太皇太后轻叹道:“牛不喝水哀家也没法强按头,此事怕是得另想办法。” 骆仪萱走到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背,宽慰道:“让娘娘费心了,赐婚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事在人为。” “你倒是有几分哀家年轻时的风范。”太皇太后失笑,“够沉得住气。” 骆仪萱浅笑:“能像娘娘,是臣女的福气。” 冯清岁听说太皇太后病了,午间见到纪长卿,便过问了一下。 纪长卿淡淡道:“心病罢了。” 这话听起来颇有点一语双关。 待要细问,纪长卿端出当归生姜羊肉汤,道:“先用膳,不相关的人理她作甚。” 冯清岁:“……” 好吧。 民以食为天。 羊肉汤满口清香,又鲜又甜,冯清岁赞不绝口:“还是二爷熬的更好喝。” 纪长卿不咸不淡道:“以后就别馋人家的手艺了,想吃什么和我说。” 冯清岁一口应下。 “好。以后二爷的莺莺燕燕再送膳食,我只记不吃。” 纪长卿:“……” 别说得他跟个浪荡子一样,周围都是莺莺燕燕好吗。 他斜睨了这人一眼,道:“你的狂蜂浪蝶送的,也不许吃。” 冯清岁:(⊙??⊙)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狂蜂浪蝶? “我四舅舅送的,不算吧?” 纪长卿:“……” “不算。” 冯清岁笑眯眯地享用起纪大厨精心烹饪的午膳。 吃好喝好,精神充沛,下午早早就忙完了防疫司的事务。 见时间尚早,便带着五花去了清辉暖绒阁,巡视一下自家铺子。 刚从驴车上下来,眼角余光瞥见两道拉拉扯扯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宗鹤白和一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只比宗鹤白矮了半个头,脖颈修长优美,肩背曲线流畅,腰细腿长,端是一副好身材。 可惜长了一脸麻子,令人不忍细看。 男子极力挣扎,似要逃遁,却被宗鹤白紧紧攥着胳膊,未能如愿。 冯清岁见状,带着五花走了过去。 刚开口跟宗鹤白打招呼,那男子却蓦地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花花?!” 第285章 冯清岁一愣,“花花”喊的该不会是五花吧? 她扭头问五花:“你们认识?” 五花摇头:“没见过。” 男子却满脸激动,朝五花大喊:“花花,是我呀,宁宁。” 五花面无表情:“别瞎叫,我不认识你。” 男子瞠目结舌。 “花花你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 宗鹤白趁机将他的双臂反抓到一起,对一旁的店家道:“麻烦拿根麻绳给我。” 店家认得他,一溜烟跑回店里,取了一截麻绳出来。 宗鹤白捆好男子方和冯清岁打招呼。 “你来看店?” 冯清岁点头,看向男子:“这是怎么回事?” 宗鹤白扫了一眼周遭,见不少人驻足打量,回道:“到对面茶楼再说。” 冯清岁道好。 旋即跟着他去了对面茶楼二楼一个雅间。 “这是上次害我中毒那人。” 在茶桌坐下后,宗鹤白淡淡道。 “她不肯交代自己是谁,也不肯交代追杀她的人是谁,我将她扣在了别苑,打算引蛇出洞,没想到她昨天打晕我一个护卫,易容成那护卫的样子,逃了出来。” “我方才在这雅间吃茶,不经意看了眼窗外,没想到竟撞见她,就下来逮人了。” 冯清岁:“……” 原来是个姑娘家。 她仔细看了眼那位女子,见她脸上的麻子点得跟真的似的,心道这人的易容术倒也不赖,莫非真的跟五花有渊源? 不过她连宗鹤白都敌不过,应该不是会武之人。 “我不是故意要逃跑的。” 女子解释道。 “我本来以为暗中跟踪我的是我哥的人,我不想被抓回去,才会躲进茶楼,没想到追进来的是旁人的人,还下了毒手。” “这些人可能还有同伙,我不想连累你,才会想方设法离开。” 宗鹤白平静道:“你连自己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要我如何信你这话?” 女子拧眉:“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我敢保证,我说的是真话。不信你问她。” 她看向五花。 五花:“问我作甚?我又不认识你。” 女子错愕:“花花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脸上这些麻子还是你教我点的。” 五花认真道:“没印象。” 女子见她不像撒谎,眉头紧蹙:“那我哥呢?你还记得他吗?” 五花:“你哥是谁?” 女子:“……” 她蓦地反应过来:“花花你是不是被撞到脑子,或者中了毒,失忆了?” 五花耸了耸肩:“也许你认错人了呢,这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 女子被她这么一说,不由迟疑。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右手腕吗?你若是花花,右手腕应该有两个绿豆大的白色疤痕。” 冯清岁表情一顿。 五花手腕上确实有她说的疤痕。 不过—— 五花回道:“有也不能说明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手腕。” 女子:“……” 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道:“你看,我手腕上也有一样的疤痕。” 五花探头看了眼,道:“不一样,你的要多好多。这疤痕能说明什么?不都是被蛇咬出来的吗?” 第286章 冯清岁顿足:“何事?” 这位尚国公府世子夫人出自承恩侯府,是骆仪萱的庶姐,叫骆仪菀。 骆仪菀歉笑道:“宝儿最近这些天夜里总哭,府医开了几个方子,都不见效,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冯清岁眼角余光瞥见骆仪萱朝戚氏走去,不免怀疑骆仪菀是故意拦下她,好让自己嫡妹和戚氏套近乎。 “贵公子最近可曾去了不干净的地方?” 骆仪菀脸色微变。 “夫人说的不干净是指?” 冯清岁道:“坟地、刑场或者枉死之人殒命之处。” 骆仪菀摇头:“没有,他自出生到如今,不曾出过府,只在府里走动……” 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但也只是一瞬,眨眼便恢复原来表情,道:“我院里有个媳妇子的婆婆前不久去世,她操办完丧事便回府了,曾经抱过宝儿,不知是不是因此沾染了秽气。” 冯清岁轻笑:“多晒晒太阳,或者描点朱砂,兴许便好了。” 骆仪菀点头:“多谢夫人。” 随即问起冯清岁:“夫人最喜欢哪一款茶花?” 冯清岁和她聊天时一直分心留意戚氏这边的动静,见骆仪萱和戚氏站在金茶花边上聊了几句,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发髻凌乱、神情癫狂的年轻妇人。 立刻给站在身后的五花打了个手势。 五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也留意到了年轻妇人冲出来这一幕。 冯清岁手势一出,她便做好了应对准备。 那年轻妇人径直朝金茶花冲去,一旁试图冲过来阻拦她的国公府下人都被她撞开,骆仪萱“啊呀”一声,走到戚氏身侧,挡住年轻妇人去路。 年轻妇人就跟一头蛮牛似的,看到前方有人也不停,依然疾速冲过去。 金茶花就摆在湖岸边上,湖岸摆着些高低错落的奇石,没有护栏,年轻妇人这一撞,势必要将戚氏和骆仪萱两人撞入湖里。 周围的宾客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根本来不及阻止。 年轻妇人撞上骆仪萱,骆仪萱压向戚氏,戚氏身子一斜,便朝湖水坠去。 二月的湖水,刚化冰不久,便是能及时救上来,泡了这冰水,怕也要病一场。 骆仪萱惊慌之余不忘伸手去抓戚氏。 然而她也在坠落,如何抓得住? 只能跟着戚氏一起落向水面。 众宾客正要叹息,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胖身影陡然出现在金茶花边上,腰一弯,手一伸,抓住戚氏和骆仪萱腰带,竟硬生生把两人拽了上来。 “啪啪啪!” 登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戚氏站定后,摸了摸胸口,一脸后怕道:“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泡冰水。” 庆幸完便跟五花道谢:“多亏有你,五花你真是太可靠了。” 方才在人前还颇为得体的骆仪萱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惊掉了魂似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戚氏轻轻拍了她一下,宽慰道:“吓坏了吧?没事了,咱们都没事。” 骆仪萱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五花道了声谢。 宽大的袖摆下,指甲深深扎进了手心。 (还有三千字待补,在码了,稍等~) 第287章 尚至淳脸色骤变,立刻吩咐管事:“快把大夫人送回院,请府医!” 管事领命,马上让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朝申氏走去,伸手欲将她抬到轿子里。 冯清岁朝纪长卿喊了声:“二爷,有人阻拦我看诊。” 纪长卿抬眸,伸手往身侧奇石一掰,掰下两块小石,朝那两个粗使婆子掷去。 石子正中两个婆子的膝盖窝,两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尚至淳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王爷,府里下人只是想把臣长嫂送回院救治,您为何阻拦?” 纪长卿淡淡道:“冯司丞正在救治,你没看到?还是你们府里的府医比冯司丞医术还好?” 尚至淳一噎。 “臣府里的府医医术可能不如冯夫人,但诊治长嫂多时,更为了解长嫂病情,臣以为还是由府医救治好一些。” 纪长卿嗤笑一声:“治了这么久都没把人治好,你还让他治,是不想你长嫂好起来?” 尚至淳:“……” 他一脸惊怒:“王爷何出此言?臣为长嫂寻遍名医,如何会不希望她好起来?” “王爷今日又是质疑内子蓄意谋害戚夫人,又是质疑臣怠慢长嫂,莫不是国库亏空厉害,想要找个由头抄了我们尚国公府?” “我们尚家老祖宗陪太祖征战过天下,给太祖挡过刀,家族的每一分财富都是太祖恩赐、子孙苦心经营所得,不曾欺压过良民,也不曾掠夺过百姓,纵是您权倾朝野,也不能因为寻不到我们的短处就构陷诬蔑我们!” 宾客里有不少忌惮昔日抄家丞相战绩的勋贵,听了他这番话,全都心有戚戚。 虽然此“纪长卿”非彼“纪长卿”,但谁知道他们兄弟是不是都打着同一个算盘,想要劫富济贫,宰勋贵肥国库。 他们的富贵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祖上拿血汗甚至性命换来的,凭什么要被当肥羊宰? 纪长卿今日敢构陷尚国公府,明日就敢扫荡各侯爵伯府。 这天下如今还姓赵呢,他一个姓纪的怎能将他们的家产都视为囊中之物? 立时便有人声援尚至淳。 “尚世子言之有理,便是大理寺查案,也讲究一个人证物证俱全,王爷怎能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 “不过是宴会上出了一点小意外,又没有任何人受伤或死亡,王爷和冯夫人却往阴谋论上套,未免小题大做。” “让国公府安置好大夫人,我们继续赏花听曲,岂不快哉?” 纪长卿扫了一眼声援之人,冷笑道:“今日无人伤亡,不过是本王家人应对及时,本王若非给国公府面子,早就将涉事之人带到大理寺去,让大理寺审个明白。” “尚大夫人是害本王母亲险些落水的罪魁祸首,尚世子着急慌忙地想带走尚大夫人,谁知他是关心长嫂,还是想藏匿人证?” “若今日遇险的是你们的母亲而非本王母亲,你们也能轻飘飘放过?” “能轻飘飘放过的,麻烦站出来,让本王见识见识。” 声援之人:“……” 谁敢站出来? 怕不是他们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老娘就要被你扔湖里。 尚至淳后槽牙险些咬碎。 这位摄政王,真是不好对付。 纪长卿舌战之时,五花将医箱送到,冯清岁接过医箱后,打开取了银针,在申氏头顶、脖颈等穴位下了针。 尚至淳咬牙道:“冯夫人贸然给臣长嫂施针,若是有个好歹,该当如何?” 冯清岁瞥了他一眼:“放心,若是好了,肯定会问你们国公府要诊金的,不会让你们欠人情。” 尚至淳:“……” 他说的是“好歹”不是“好了”好吗! 骆仪菀跪得膝盖疼痛不已,但纪长卿理都不理她,将她晾在一边,她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想了想,两眼一闭,朝旁边倒去。 一旁的丫鬟惊呼:“夫人!” 旋即扶住她。 尚至淳立刻道:“送夫人回院歇息。” 抬软轿的下人忙把轿子抬过来。 冯清岁刚给申氏施完针,见状带着银针上前,笑道:“世子夫人看着像是怒火攻心,待我给她施上两针便好。” 说完不由分说,捏着银针扎向骆仪菀。 骆仪菀悚然一惊,急忙睁开眼睛,佯装骤然苏醒:“我、我怎么晕过去了啊——” 她万没想到,自己都睁眼了,冯清岁的针还扎了下来。 还差点就扎中她眼睛! 冯清岁将银针从她眉角拔起,慢条斯理道:“大夫施针时,切不可乱动,不然是会出人命的。” 骆仪菀心里气得出血,却还不得不感激:“多谢冯夫人提醒,我已经大好,不用施针了。” “其实最好还是针灸一下的好,不然你的怒气散不出去,一会怕是又要晕厥。” 冯清岁“苦口婆心”劝道。 骆仪菀:“……” 这是针灸吗? 这是要她的命! 她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谢谢冯夫人,我现在不想针灸。” 冯清岁收起银针,摇头道:“讳疾忌医,恐成大患,世子夫人日后别后悔才好。” 说完也不看骆仪菀表情,走回申氏身边。 申氏原本趴在花盆上,忽然抬起头来,伸手捂住喉咙,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吐完后,一脸茫然地看向周遭。 “这是在……” 话未说完,金茶花映入她的眼帘,她猝然伸手,抱住花盆。 “夫人先别动。” 冯清岁轻声道。 “我先拔一下针。” 说完伸手收回申氏头顶和脖颈上的银针。 申氏投来疑惑眼神:“你是?” “我是宗老夫人的外孙女,”冯清岁自我介绍道,“也是当朝摄政王的未婚妻。” 突然被点名的纪长卿腰背一挺。 申氏眼里的疑惑又添了几分:“朝廷什么时候多了个摄政王?” 她看向远处,见周遭是熟悉的尚国公府建筑,心中稍安,待看到骆仪菀和尚至淳,瞳孔骤缩。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尚至淳万没想到,申氏疯了两年,冯氏竟然还有本事让她恢复清明。 心中顿时大乱。 第288章 在场宾客大多参加过申氏和前头那位骆世子的婚宴,知道他们如同话本子般的姻缘: 去西南搜罗珍稀茶花的骆世子偶然得到一株六角花形的山茶花,然而从深山移植进盆后,山茶花树便萎靡不振。 听闻当地豪族有位善莳茶花的小姐,便托了关系,求上门去,好让那株茶花活下去。 这位小姐便是申氏。 申氏只照料了几日,便让茶花恢复如初,骆世子亲自道谢,对其一见倾心,秉明父亲后,便遣了媒人上门说亲。 申家应下亲事,不久后两人便在京城共结连理。 但谁也没想到,婚后不到两年,骆世子便意外离世,其子随后亦病逝,而申氏据说因悲痛过度,心神大伤,连骆世子的丧仪都没能主持完。 此后他们便不曾见过申氏。 本以为是申氏闭门不出,一心守寡的缘故,没想到还有这等冤情。 尚至淳见众人纷纷朝申氏投去同情目光,忙道:“诸位千万不要听信我长嫂的谵语,我侄子的遗体早就被她魔障时烧毁,这具尸骸许是她神志不清时失手杀害,而后掩埋到花盆里的。” 这具尸骸藏在花盆里,日日遭受泥水侵蚀,纵有油纸包裹,皮肉也早就腐烂殆尽,谁能证明它是尚宸? 谁都证明不了。 骆仪菀假意用手帕抹了一把眼泪,哀戚道:“自大哥和宸儿离世,大嫂便整日活在自己的臆念里,旁人想开解都开解不了,每每看着她这样子,我都难受得不行。” “休在这里猫哭耗子!” 申氏怒容满面,撑地站起,便要冲过去撕了她。 冯清岁拽住她手臂。 “夫人别动气,你余毒未清,动不得怒。此事你既已报给王爷,由王爷处置便可。” 申氏脸色微缓:“多谢。” 她转头看向纪长卿。 “臣妇所言,句句属实。” “臣妇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臣妇亦遭人下毒,世子死得也蹊跷,茶花并不招引毒蜂,世子赏茶花缘何会被毒蜂蛰到?” “请王爷查明真相,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纪长卿平静道:“你所言是否属实,有待查证。不过尚国公府出了人命,自当立案查探。” 旋即对候在身侧的时安道:“你去大理寺一趟,将此案报给大理寺卿,让他即刻派人来尚国公府,将相关人等羁押回刑狱司。” 时安领命而去。 尚至淳拧眉,忙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小厮将自己父亲喊来。 小厮点头,刚要转身离去,便听纪长卿道:“为防有人销毁罪证,即刻起,国公府所有人留在原地,切勿轻举妄动,否则一律视为嫌犯。” 众宾客:“……” 弯曲的腿脚下意识站直。 尚至淳攥紧拳头:“不过是花盆里多出一具无名尸骸,王爷便要将我们国公府上下乃至与宴宾客都当做犯人看待?” 纪长卿淡淡道:“那你告诉我,这尸骸是何人的?为何不出现在别人家,偏偏出现在你们国公府一个失了神智的夫人院里养的一盆茶花里?” 尚至淳:“王爷的问题,臣确实答不上来,但这具尸骸出现在我们府里,不等于是我们府里人所藏,也可能是外人闯入我们府里偷埋的。” 纪长卿:“证据何在?” 尚至淳:“……” “没有证据就等着大理寺查案。”纪长卿面无表情,“在这东阻西拦,本王只会当你做贼心虚。” 尚至淳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大理寺卿很快便亲自带着属下赶到。 纪长卿道:“尸骸是在花盆里挖出来的,花盆是申氏院里的,她院里的人嫌疑最大,先全部抓起来。” 吩咐完毕,问申氏:“你可还记得当初拦着不让你出院的那些粗使婆子?” 申氏点头:“认得。” 说完说了那几个人的名字。 纪长卿对大理寺卿道:“这几个人也要审。” 大理寺卿道好。 不一会,申氏院里的人并那几个粗使婆子都被带去了刑狱司。 骆仪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担心的倒不是申氏指证之事,当初的事做得隐秘,手尾也早就收拾好,除了命人看着申氏不让她出院这一点略有瑕疵,其余的事都没有大碍。 她担心的,是今日设局之事。 若那几个粗使婆子把她院里的丫鬟给她们送酒吃的事说出来,刑狱司的人恐怕会把那个丫鬟也抓去拷问,届时丫鬟供出她来,今日申氏逃出院之事便难以自圆其说。 她得先处理掉那个丫鬟才行。 然而纪长卿让人守着周围,压根不让他们离去,她怎么办才好? 第289章 国公府的下人一直找到傍晚,也没能找到菊儿。 骆仪菀惴惴不安,晚膳都没有胃口吃。 丫鬟才把饭菜撤走,庄姨娘遣了彩姑过来,请过去一趟。 “姨娘用膳了吗?” 到了庄姨娘院里,骆仪菀忐忑问道。 庄姨娘虽已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很好,眼角并不见皱纹,背影看着跟未出阁的姑娘差不多。 她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也温柔和婉,但骆仪菀每次见她,心都是吊起来的。 许是因为庄姨娘有着一副与容貌截然不同的心肝。 “刚吃完。” 庄姨娘回道,抬头看了骆仪菀一眼。 “听说你在府里大动干戈找一个丫鬟?” 骆仪菀点头:“我院里的菊儿不见了。” 庄姨娘抿了口茶,继续问道:“这个菊儿,就是今日听了你的指令,诱大夫人院里的粗使婆子吃酒,让大夫人逃到外头去的那个丫鬟?” “不是。” 骆仪菀下意识否认。 “我没吩咐过她给大夫人院里的人送酒菜,是她自己擅作主张,我正想找她算账呢,谁知怎么找也找不着,估计她心虚,怕我秋后算账,偷偷爬墙出府了。” “原来如此。” 庄姨娘淡淡应了声。 “这等背主行事的丫鬟,可得好好管教。” 骆仪菀应道:“姨娘说得是,回头找着人,我定狠狠教训她。” 庄姨娘便又问了几句他们今日纪长卿对峙的事,而后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们都要谨慎行事,不要自毁墙角。” 骆仪菀顺从应是。 庄姨娘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 “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骆仪菀道好。 等她走出院门,犹觉得自己如在梦里。 私放申氏出院之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庄姨娘竟没骂她一顿。 大概是因为今日是宝儿周岁,庄姨娘看在宝儿面子上,不和她计较。 她心头莫名轻松了几分。 脑海忽而想到:就算菊儿被大理寺抓了去,招认出她,她也大可以抵赖,说是菊儿背主,故意陷害她。 理由都是现成的。 那丫头暗地里偷看过好几次尚至淳,早就起了歪心思,但她没让尚至淳收入房中,那丫头因而怀恨在心。 反正她只给了一句口头吩咐,又没有旁的证据,还怕那丫头咬死她吗? 先前真是急昏了头,竟差点被困住。 如今豁然开朗,她肚子都忍不住叫了起来。 待回自个院落,她让厨房重新送了一份晚膳过来。 用过之后,美美地泡了个澡,一身松爽地躺到床上,合眼睡了过去。 她不曾知道的是,在她睡过去后,守夜的丫鬟轻手轻脚走入房中,往炭盆里多添了几块炭,把窗户全都关上。 走出里间后,把房门也都紧紧关上。 骆仪菀睡着睡着,剧烈头痛袭来,她痛醒过来,想要喊丫鬟进来,喉咙却连说话都艰难。 四肢也像没了骨头似的,想自己撑床坐起来都不行。 “我这是怎么了?” 她模模糊糊想道。 “难道是在做梦?” 应该是了。 只有做梦才会像如今这般,想动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睡过去就好了。 睡过去头就不会痛,呼吸就不会如此艰难。 她慢慢合上了眼皮。 就在这时,一双肉手从外间房梁上跃下,先是一个手刀劈晕守夜的丫鬟,而后打开房门,走到床榻边,将床上之人扛到肩头。 再走到外间,捞起昏迷的值夜丫鬟,走到庭院里,纵身跃上屋脊,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骆仪菀感觉像是有人在推搡自己,她艰难睁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圆脸看了好一会,意识才猛然回笼。 “你、你是……” 这不是冯氏的丫鬟吗? 怎么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五花见她醒来,朝一旁的冯清岁喊了声:“小姐,她醒了。” 冯清岁移步过来,蹲到骆仪菀身侧,将一面镜子递到骆仪菀面前,微笑道:“世子夫人先照照镜子。” 骆仪菀猝不及防看到她们主仆,正要躲闪,忽然瞥见镜中人像。 皮肤、口唇皆红艳艳的,跟抹了樱桃红胭脂似的。 眉头一皱,厉声质问:“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她洗漱时明明卸了妆,这两人竟然跑到她房间里,给她上妆? 岂有此理。 她挣扎着要坐起,却发现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冯清岁收起镜子,笑道:“你刚获救,还得缓一会才能恢复力气。” 获救? 骆仪菀错愕。 不等她发问,冯清岁便道:“你寝室燃了炭火,守夜丫鬟把门窗关得死紧,若非我发现自己漏了一个耳铛,让五花去国公府寻你,你这会已经没命了。” 骆仪菀难以置信。 “我中炭毒了?” 她下意识便要反驳,但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中炭毒身亡之人的症状,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脸。 手指干干净净,显然脸上并没有脂粉。 她留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发现也红得过分。 再看指甲,跟刚染了凤仙花汁似的。 心中陡然一惊。 她真的中毒了? 今晚守夜的丫鬟是她从承恩侯府带过来的,跟了她快十年,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真正让她中炭毒的,是冯氏吧? 她看向冯清岁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警惕。 冯清岁轻笑:“你怀疑是我们要害你?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害你做什么?若真要害你,又何必将你救醒并带来大理寺?” 骆仪菀听了,猛然看向周围,这才发觉自己并非置身于寝室,而是在一个刑房里。 顿时满脸骇然。 “你们将我带来大理寺做什么?” 难道她们抓到了菊儿,菊儿供出了她,她们要替戚氏讨公道? “我白日已经说过,我绝无谋害戚夫人之心,你们不能滥用私刑,我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 这些刑具看上去全都阴森可怖,透着煞气,她打眼一看便要晕过去,如何经得起刑讯。 冯清岁却问道:“你可知你那丫鬟为何要害你?” 骆仪菀神色一顿,摇了摇头。 “你不知,我们就更不知了。” 冯清岁继续道。 “若留你在国公府,焉知你会不会再次惨遭毒手?故将你带到大理寺,也好让你这个苦主听一听那丫鬟的审讯,看是谁想要你的命。” 第290章 冯清岁说完,五花便上前,抓着骆仪菀腰带,将她提起,拎到刑房右侧的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和刑房之间的墙面留了观测孔,可以看到刑房里的景象而又不引起审讯之人的注意。 骆仪菀被放到椅子上,视线正好对着观测孔。 只见今晚负责给她守夜的丫鬟蝶儿被两个司狱押进刑房,绑在一根柱子上。 蝶儿脸色一片苍白,眼里满是惊恐之色。 一个司狱问道:“你为何要谋害自家主子性命?” 蝶儿矢口否认:“我没有害夫人,我只是听见夫人睡觉有点鼻音,觉得她可能有点冷,便添了炭火,关了窗,打算等她暖起来再开窗。” 司狱喝道:“你知道关窗烧炭会死人,还说你不是故意弑主?” 蝶儿顿时语塞。 另一司狱把一块烙铁丢进正在燃烧的炭盆里,烧红后拿到蝶儿面前,面无表情道:“再不老实交代,这铁块就会印到你的脸上。” 面对近在眼前的火红烙铁,蝶儿瞳孔骤缩。 “我、我说,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颤声道。 “夫人出嫁前说好让我们服侍姑爷的,可是她身怀六甲之时给国公府的丫鬟开脸都不给我开脸,还说要将我配小厮。” “我不想一辈子当奴婢,也不想我的孩子当奴婢,就生了歹念,想要报复夫人。” “菊儿和我一个想法,我们两个商量好,趁着今日府里宴客,她将大夫人放出来闹事,我夜里关门烧炭,好让人以为夫人是畏罪自杀。” 骆仪菀听她前面几句,差点信以为真,待听到菊儿,才知她在说谎。 菊儿明明是听她吩咐去申氏院里的,怎么蝶儿说是她自己的想法? 而且居然和她准备好的开脱之词一致,是蝶儿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她这么说? 若有人教,那人会是谁? 她脑海蓦地掠过一张温婉面孔,心跳骤然加速。 不,不会的,庄姨娘怎么可能会要她的命。 定然另有其人。 尽管如此,庄姨娘的脸庞还是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外头,司狱听了蝶儿的话,冷笑道:“你说的菊儿早就交代了,她是奉你们夫人的命去勾住那些粗使婆子,好让你们大夫人借机逃出院,你还敢胡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完手一伸,“滋滋”声响起。 炙肉的香气四溢。 骆仪菀在那一刹那闭上了眼睛,浑身汗毛倒竖。 太可怕了。 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蝶儿这个当事人比她更惊骇,烙铁袭来时,她心神俱裂,险些晕死过去。 然而痛楚却不曾袭来。 她惊恐万分地扭头看了眼,发现那烙铁烙在了她身侧一块不知什么牲畜的肉上。 司狱看着她僵直的眼神道:“你是在担心自己父母吧,放心,他们如今就在大理寺,安全得很。” 说完扔下烙铁,拍了拍手。 刑房门打开,一对佝偻着背、一脸憨厚的中年夫妇佝偻着背走进来,唤了声:“小蝶。” 蝶儿怔住。 “爹、娘,你们怎么在这?” 第291章 蝶儿话音刚落,骆仪菀便怒吼道:“简直一派胡言!” 外头蝶儿猝不及防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缓过来后,脆声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骆仪菀站了起来,这次五花没阻拦,她径直冲了出去。 “你就是拿你全家人的性命起誓,说的也都是谎话,为了给自己弑主找借口,竟诬蔑我杀人,真是无耻至极!” 蝶儿毫不畏惧地迎上她满是怒火的眼神。 “府医那里有脉案,蜜儿死的那天我有没有看诊,他有没有建议我用第一桶井水调药,一查便知。” 骆仪菀冷笑:“便是你真在那天看过府医又如何,证明不了你去过竹园。” “是证明不了我去过竹园。”蝶儿回道,“但起码可以证明我有去竹园的可能,院里的丫鬟也都知道你那会一个人出了院。” 骆仪菀正待反驳,冯清岁从小房里出来,对两个司狱道:“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审罢。” 两个司狱点头道:“好。” 旋即给蝶儿松绑,押着她离开刑房。 蝶父蝶母也被一同带走。 冯清岁看向骆仪菀:“你要留在大理寺,还是回国公府?” 骆仪菀差点脱口而出“回府”,想起府里还有个庄姨娘,险险打住。 “我想回承恩侯府。” 她回道。 冯清岁微笑道:“没有承恩侯府这个选项。” 骆仪菀:“……” 这不摆明想要将她留在大理寺吗! 凭什么! 她咬了咬牙,憋屈道:“我留在大理寺。” 冯清岁便把她交给了司狱。 司狱道:“夫人,我们这里只有大牢,只能将您送到牢里去歇息,您放心,我们给您安排的是独囚室,很干净,没有蟑螂老鼠跳蚤。” 他不提蟑螂老鼠跳蚤还好,一提骆仪菀顿时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好歹是准一品命妇,就不能给我安排到别处?就算让我在你们公堂待一晚上都成。” 司狱摇头道:“公堂只有升堂才能用。” 骆仪菀脸色一黑。 “我长嫂不是也被你们带到大理寺了吗?她歇在哪里?” 司狱回道:“也在独囚室。给您安排的独室就在她隔壁。” 骆仪菀;“!!!” 那她岂不是要整宿对着申氏这疯婆子?! 天哪。 她宁愿回尚国公府,也不想留在大理寺牢房和申氏面对面过一晚上。 把她院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全都围着她,她就不信庄姨娘还能害得了她的性命。 然而司狱听了她的更换请求后,面无表情道:“我们只负责将您带到囚室,您想回府,得找冯夫人。” “冯夫人在哪?” “刚出了大理寺,可能明日会过来。” “……” 纵是骆仪菀千不情万不愿,也还是被带到了独囚室。 独囚室只有四五平米大,除了门上有个送饭的小口外,连扇窗都没有。 室内只搁了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铺了一张草席,席上搁着一团黑乎乎的被子,床位摆了个恭桶。 还没进去,骆仪菀就感觉自己闻到了尿骚味。 脸色一青。 “我不进去了,你搬个凳子过来,我就在门口坐着。” 司狱:“虽然我们鲜少有牢犯越狱,也鲜少有人劫狱,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您坐在牢房门口,万一有重刑犯越狱或有劫匪杀进来,岂不是枉送性命?” 骆仪菀:“……” 她咬了咬唇,看向隔壁囚室,问道:“我长嫂真的住在这里?” 司狱点头。 似是猜出她在担心什么,补充道:“您放心,独囚室的墙都是特制的,保管听不到任何声音。” “隔壁捶墙也听不到?” “是的。” 骆仪菀心中稍安。 没有申氏打扰倒也还行。 她闭上眼,睁开,一咬牙,走进了独囚室。 司狱道了一声“晚安”便关上房门,从外头锁上,连门上送饭菜用的小口也都拉上来。 室内果然如司狱所说,听不到半点声音,骆仪菀呆站在原地适应了片刻,才走向那张窄小的木床。 刚要坐下,忽而想到司狱提起的蟑螂老鼠跳蚤,又立刻站了起来。 床上的被子都乱糟糟的,谁能保证没有跳蚤? 可屋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她又不能一直站着,迟疑片刻后,还是伸手将被角提了起来。 略抖了抖,没有东西跑出来。 她屏着气叠好被子,又把草席拿起来抖了几下,见确实没有脏东西,方铺了回去,安心坐下。 这一坐下,鼻尖的尿骚味又浓了几分。 她嫌恶地看了眼床尾的恭桶,心中后悔不已,方才应该让司狱提出去的。 如今想丢也丢不成。 只好从怀里取出帕子,捂着鼻子。 帕子是熏过的,散发着茉莉花香,她闻了一会,才好受了些。 今日的周岁宴是她一手筹备的,天没亮就起来,又因设计戚氏不成被冯清岁和纪长卿揪着不放,一整天不曾歇息。 睡着后又中了炭毒,眼下一坐下来,上下眼皮就跟抹了浆糊一样,止不住贴到一起。 “算了,睡吧。” 她心想。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便侧身躺了下来。 冰凉的草席驱走了不少睡意,但她忍了下来,躯体渐渐放松,睡意越来越沉。 半睡半醒间,耳畔忽然传来婴儿“咯咯咯”的笑声,她悚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 却发现室内漆黑一片。 墙上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来人!快来人呐!灯灭了!” 她惊恐不安地朝房门喊道。 无人回应。 她蓦地反应过来。 若这囚室的墙壁能隔绝外界所有声音,岂不是也能隔绝她的声音? 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个念头一出,她心中恐慌又涨了一倍,弯腰捞到自己的鞋子,匆忙套上,摸黑走到门后,用力敲响房门。 “来人!给我点灯!” 室内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她捶得手都发麻了,还是没有人出现。 婴儿笑声再次传入耳畔。 笑着笑着,就成了尖锐哭声。 瞬间将她带回往尚宸囟门扎针那一刻。 “闭嘴!” 她用力捂住双耳。 “快给我闭嘴!” 哭声却依然如同魔音一般,灌入耳中。 就在她被婴儿哭声折磨得几欲发疯之时,尚国公府里,尚至淳也陷入了困境。 第292章 尚至淳今晚歇在了外院。 合眼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被小厮吵醒。 “世子,府里出人命了。” 他惊愕睁眼。 “谁死了?” “菊儿。”小厮回道,“一个巡夜的下人来报的,说是巡到竹园外面时,听到一声闷响,拿灯一照,发现井边有双绣花鞋,忙翻墙进去打捞,捞出来一看,是菊儿,已经没气了。” 尚至淳心跳骤乱。 自从蜜儿死在竹园那口井后,他便让人锁了竹园,不许府里人进园。 今晚骆氏的人到处找菊儿,倒是问他拿了钥匙去竹园找人,因没找着,又将钥匙还给了他。 怎么如今菊儿被人发现在竹园坠井身亡? 他起身更衣,拿了钥匙,带上小厮,去了竹园。 一个圆脸微胖的小厮站在竹园门口东张西望,见他来了,点头哈腰道:“小五见过世子爷。” 国公府上下有几百人,尚至淳只认得自己父亲、姨娘、妻子和自己院里的人,以及他常使唤的马夫、护院等。 这个叫“小五”的小厮他没什么印象,估计一向领的巡夜差事,不曾和他打过照面。 尚至淳透过门缝朝院里看了眼,见别无旁人,不由挑眉:“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小五恭敬道:“小的只报给了您,不曾惊动旁人。” “干得不错。” 尚至淳夸了句。 这人还挺懂主子心思。 不像有的下人,发现水沟死了只老鼠,都要闹得阖府皆知,生怕主子不知其能。 小五憨厚一笑。 尚至淳用钥匙开了院门,阔步走到井边,见地上躺着的女子果然是骆氏院里的菊儿,自言自语道:“莫非这丫头白日躲了起来,方才趁四下无人跑出来,想要打水喝,不小心滑落井中?” 他打量了一下水井周围。 因两年不曾有人涉足的缘故,水井周围长了一圈青苔,青苔上有几道滑痕,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不过—— 也有可能是骆氏故意而为。 先大张旗鼓找人,再悄悄把人处理掉,好让旁人以为菊儿自己躲了起来又出了意外。 当初他就是用这一招解决蜜儿的,骆氏指不定照搬了去。 思及此,他吩咐贴身小厮:“你将此事告诉夫人,由她来处置。” 小厮应是,刚要离开竹园,小五便道:“爷,天黑路滑,小的走惯了夜路,还是由小的报给夫人吧,免得成大哥摔着。” 尚至淳笑了笑,道:“也行。” 小五便一溜烟跑了。 “学着点。”尚至淳对自己小厮道,“看人家多机灵。” 小厮谦虚受教:“小的明白了。” 尚至淳旋即带着小厮回外院,更衣歇下。 也不知是不是被菊儿勾起了记忆的缘故,竟梦见了蜜儿。 蜜儿抱着尚宸扑到他怀里,含羞带怯道:“爷,你什么时候将我要过去?” 他张口欲答,蜜儿却陡然换了一副脸庞。 “说好让我当你妾室的,你为何要害我!你还我命来!” 他悚然一惊。 猝然醒来。 一摸额头,竟出了一额头汗。 “来人。” 他张口唤了一声。 平日响应还算快的小厮却没第一时间跑到他床前。 “混账!” 他骂了一声,便要自己起身。 岂料床帐无风而动,眼前骤然多出一张脸。 “还我命来!” 第293章 尚至淳下意识问道:“烧给你做什么?” 蜜儿双手掐紧了几分,厉声道:“当然是拿给判官看,免得判官见着我,还以为那哭丧鬼是我杀死的,将我打入炼狱。” 又道:“要不是你推我下井,害我成了地缚灵,我早就投胎转世了!” 尚至淳被掐得直翻白眼。 忙道:“好,好,我写,我这就写。” 蜜儿闻言,松开双手,道了声“我去取笔墨纸砚过来”便退出床帐。 尚至淳喘了几大口气,忽而想起自己床底下的暗格里藏了一把桃木剑,瞥了眼帐外,没看到蜜儿。 立刻翻身趴在床上,摸向暗格开关。 “嘭”一声轻响过后,暗格探出,他抓起那把只有他手掌长的桃木剑,推回暗格。 而后把桃木剑藏在身下。 刚藏好,蜜儿就掀帐进来,把一张隐几放到榻上,又将笔墨砚台纸张摆好,道:“把你姨娘和你干的好事都写上去。” 尚至淳不动声色地应道:“好。” 悄然伸手去抓桃木剑。 抓到后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用力刺向蜜儿胸口。 岂料蜜儿似早有所料,闪身避开并在他后脖颈拍了一下,前所未历的剧痛瞬间袭来,他差点晕过去。 紧接着他的手腕也被拍了一下,同样袭来钻心疼痛。 他下意识松手,桃木剑坠落在床。 蜜儿拿笔将桃木剑推到地上,冷笑道:“居然还想对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想跟我一起到地府见判官。” 尚至淳没想到这头厉鬼如此不好对付,忍着痛道:“我、我这就写。” 说完生怕蜜儿要了他的命,抓起墨锭拼命研磨。 蜜儿将笔丢到纸上。 他提笔蘸墨,把庄姨娘的谋划和他“迫不得已配合”所做的事情写上。 好不容易写完,蜜儿瞥了一眼,道:“还缺了两桩。” 他怔了怔。 “哪两桩?” “前国公夫人的死和刘奶娘的死。” 刘奶娘就是尚宸奶娘,骆氏往尚宸囟门扎完针后,尚宸哭闹不止,庄姨娘担心刘奶娘察觉端倪,事先让人偷了刘奶娘打给自己儿子的长命锁,私下威胁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自己掂量清楚。 尚宸一死,刘奶娘便迫不及待返乡,庄姨娘知她爱吃酒酿丸子,特地让人在路上冒充小贩,兜售了一碗放了毒的酒酿丸子给她。 刘奶娘就被那酒酿丸子毒死了。 这事尚至淳清楚。 但前国公夫人的事,他还真不清楚。 “我嫡母是病死的。”他回道,“我不知道跟我姨娘有没有关系。” 蜜儿问道:“那就是和你有关系?” 尚至淳:“……” “和我也没有关系!” “行吧。”蜜儿勉为其难道,“那就先把奶娘的给写上。” 尚至淳有心问她为何连奶娘都要写,奶娘跟她又没关系,但后脖颈实在太疼了,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份痛苦。 于是顺从地写了下来。 写完后,按蜜儿的要求,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了自己的私章,按了手指印。 墨迹一干,蜜儿就将纸折叠好,把帐幔挂起来,转身说了句“带走”。 一个倒八字眉、三白眼、额间凝着个“川”字的男人带着两个高大威武的男子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悚然一惊。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把我交给判官!” 蜜儿回首一笑:“这是刑狱司的张提刑官。” 尚至淳:“???” 刑狱司? 刑狱司什么时候连鬼怪的案子都能审了? 迷惑之际,他扫了眼地面,惊愕发现,不管是蜜儿,还是这三个男人,都有影子! “你、你没死?” 他失声惊呼。 “蜜儿”抬手,自额角向下,撕下脸皮。 脸皮下赫然是冯清岁的脸。 尚至淳:“!!!” 蜜儿竟然是冯清岁假扮的! 他猛然想起,方才听到的“蜜儿”声音并不十分像,只是他太过紧张,不曾留意——潜意识可能以为鬼和人的声音就是有区别的。 他就这么被骗过去,当着刑狱司提刑官的面,写下了供词?! 脑海忽然掠过一道身影。 “那个小五,也是你们的人?!” 冯清岁好心为他答疑:“是。菊儿也是我们安排的,她没死,只是躺了一回尸。” 尚至淳:“……” 今晚的事情,竟然彻头彻尾都是圈套。 他就这么一无所知地钻了进去…… 一刻钟后,庄姨娘被彩姑摇醒。 “姨娘,快醒醒!” 庄姨娘揉了揉因没睡够而难以睁开的眼睛,看了眼窗外,拧眉道:“天还没亮,你喊我起来做什么?” 彩姑一脸惊惶:“大理寺的提刑官来了,要见您。” 庄姨娘神色一顿。 “见我?” 便是有人发现骆氏死了,报到大理寺去,大理寺的人来了,也该找世子,怎么会找她一个姨娘? “那提刑官就在二门候着呢。”彩姑回道,“说是您涉嫌谋害人命,要羁押你回大理寺,您不出去的话,他们就进内院拿人。” 庄姨娘:“……” 蝶儿那丫头的父母还被她捏在手上呢,敢把她交代出去? 不过就算那丫头指证她,也没有任何证据。 她倒不怕去大理寺对质。 起床更衣,画了个淡妆后,她带着彩姑去了垂花门。 那提刑官长得跟吊丧鬼似的,灯光又昏暗,她打眼一看,差点吓一跳。 “怎么让几位大人干站着?”她问候在垂花门的仆从,“也不知道请几位大人到会客厅坐一坐,喝杯茶。” 仆从嗫嚅道:“张大人说他们没空喝茶。” 庄姨娘歉笑道:“招待不周,见笑了。几位大人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张提刑官面无表情道:“庄氏,你涉嫌谋害他人性命,请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 庄姨娘笑意一顿,讶异道:“我涉嫌谋害人命?您该不会找错人了吧?” “有人亲口指证是你所为。” 张提刑官回道。 庄姨娘敛去笑意,淡淡道:“一个奴婢的证词,可做不得数。” 张提刑官挑眉:“谁和你说是奴婢?举证之人,乃你们尚国公府世子。” 庄姨娘:“???” 尚国公府世子? 那不是,她儿子吗?! 第294章 被押到大理寺后,亲眼看到尚至淳写下的证词,庄姨娘才知,自己竟被亲儿子给卖了。 筹谋多年的心血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她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被困在独囚室里的骆氏倒也想晕,却死活晕不了。 那道尖锐刺耳的婴儿哭声如影随形般,缠着她不放。 她又惊又怒,崩溃大骂:“你缠着我做什么!去找你娘啊!你娘就在隔壁!你快过去找她!” 哭声不依不饶,继续灌耳。 她坐在那张狭窄的木床上,双手捂耳,缩成一团,浑身颤抖。 “又不是我想害你,是尚至淳想害你,他说蜜儿藏不住事,不能让蜜儿看到他下手,才要我帮忙。” 蝶儿告诉她,尚至淳和蜜儿厮混时,她气势汹汹地去找尚至淳算账。 本以为尚至淳会否认,谁知他一脸坦然道:“我的确和蜜儿勾搭在一起,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他如今和尚国公府世子之位只有一尺距离,问她:“你想不想做世子夫人?” 她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你想除了你侄子?” 尚至淳点了头。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身为承恩侯府庶女,嫁了个国公府庶子,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没什么奔头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庶庶得正的可能。 若她当了国公府世子夫人,她那些嫡姐弟妹在她面前都要矮一头。 将来做了国公夫人,皇室宗亲待她都要客客气气。 “申氏忙着治丧,顾不上孩子,宸儿这些天都是奶娘和蜜儿在带,奶娘夜里睡不好,白天要补眠,我让蜜儿趁奶娘补眠时,带上孩子来见我。” “孩子一睡着,她就会将孩子丢在一边。” “你趁我绊住她的时候,来竹园下手就可以了。” 尚至淳如此拜托她。 她禁不住诱惑,同意了。 事情很顺利,尚宸被扎了针后,治了几天,死了。 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落到了尚至淳头上。 她如愿当上了世子夫人。 再回娘家,父亲和嫡母对她另眼相看,兄弟姐妹口里说的尽是好话。 宝儿满月和抓周,全京城高门大户都来祝贺。 她没有一刻想起过尚宸。 直到申氏从金茶花盆里挖出尚宸的尸骸。 “哭声不是真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不过是她白日见了尚宸尸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噩梦里。 等天亮就好了。 头顶忽然袭来疼痛。 似有锐物刺到了她的头皮,像是三根尖刺。 “尖刺”一词掠过她脑海时,她蓦地反应过来,不是尖刺,是银针! 尚宸的鬼魂在拿银针扎她! 它想要报复她! “滚开!” 她胡乱挥手。 却什么也没碰到。 头顶的锐痛却一阵强过一阵。 她惊恐伸手摸向头顶。 什么也没摸到。 一如当初她将银针扎入尚宸囟门后,摸上去那般光滑。 孩子有囟门,银针才能扎进去;她又没有囟门,银针如何扎得了她的脑子? 假的。 都是假的。 不过是幻觉而已。 她竭力说服自己,却阻止不了疼痛的蔓延。 忽而想到,尚宸已经成了鬼,鬼扎的针自然和普通银针不一样。 难道她要死在这里? 她还没当上国公夫人,还没享尽荣华富贵,还没看到她的宝儿做国公爷,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宸儿,求求你,你放过婶娘好不好?” 她颤声哀求。 “婶娘真的不是故意扎你的,都是你二叔的主意,我可以带你找你二叔,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娘,给你好好修个坟,你想要什么我都烧给你,你就饶婶娘一命吧。” 尖锐哭声骤停。 她见有效,继续哄道:“等天一亮,婶娘就带你到隔壁看你娘。” 第295章 骆仪萱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也没等来刑狱司的衙差。 遣人一打听,方知骆仪菀把设计戚氏之事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略一寻思便明白了。 骆仪菀是见自己背上了人命,横竖都落不了好,索性卖她一个人情,好让她日后帮忙看顾一下她儿子。 她长吁了一口气。 看向大理寺所在方位,喃喃自语:“六姐你放心,我会常去看宝儿的。” 刚念完,下人来传话:“小姐,老爷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骆仪萱心中一跳。 父亲定是六姐的事找她。 她定了定神,回房上了点妆,又抱了个鱼缸,方去外书房。 见着自己父亲后,她把鱼缸放到书案上,盈盈笑道:“爹,您找我?我刚好新得了一条鹤顶红,想送来给您。” 她说鹤顶红便是鱼缸里那条身子银白、头顶高耸着一个红色肉瘤的金鱼。 承恩侯素喜金鱼,府里各个品种的金鱼都有,但肉瘤如此方正,颜色如此鲜红的鹤顶红,还是第一次见。 心里火气再大,看到这鱼,也消了不少。 “打哪得来的?” 他盯着水中翩然若仙的金鱼问道。 “奇物阁送来的。”骆仪萱回道,“我先前叮嘱过他们,若是有好看的鹤顶红,便给我送来。” 承恩侯冷嘲了一声:“你六姐一家都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骆仪萱一双杏眸立刻噙满泪水。 “爹,女儿只是想早日达成您的心愿,才会联合六姐出此计策,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差错,害得六姐……” 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承恩侯见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大半天,心中火气熄灭了大半。 他长叹了口气,“你素来聪慧,怎么就捅出这么大篓子?” 若没有这场事故,仪菀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世子夫人,尚国公府还是他们承恩侯府的最强助力。 如今一切都成了空。 骆仪萱哽咽道:“女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恨不得把命赔给六姐,可亲恩未报,如何敢毁损这一身血肉?只望日后能找到弥补机会。” “罢了,事已至此。”承恩侯摆了摆手,“你回去好好反思,切勿再行差踏错。” 骆仪萱乖顺点头:“女儿定引以为戒。” 她走后,承恩侯看了会金鱼,将自己长子唤了过来。 “联姻这条路怕是走不通,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尚国公府门口,五花喝停大奔,冯清岁问坐在她对面的申氏:“你有何打算?” 纪长卿以庶子袭爵不合规制为名,削了尚国公府的爵位,尚至淳儿子尚宝和尚国公其他庶子,都无权继承爵位。 眼下连尚国公的丧事都顾不上办,忙着分家争家产。 申氏虽是长房大夫人,但膝下无子,怕是争也争不了多少。 “多谢您为我伸冤。”申氏感激道,“我不打算留在国公府,准备搬到郊外别庄去,潜心培育茶花。” 冯清岁轻笑:“这样也好。” 申氏和她道了别,下车回府。 她院里的人先前已被放了回府,这两年她疯疯癫癫,还能维持人样,多亏她们的悉心照顾。 因而她取出卖身契,先问了她们的意愿。 “国公府快散了,你们若是想谋其他去路,就将卖身契领回去,若想继续跟着我,就随我去别庄养花。” 丫鬟媳妇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我们跟着夫人。” 申氏便将卖身契收了起来,而后指挥府里下人搭灵堂,为尚国公和自己儿子办了丧事。 丧事办完后,她将长房的院落让了出来,换成郊外的田庄和山地。 随后带着丈夫搜罗回府的茶花,住到了别庄。 此后她培育出了许多新品种茶花,还编纂了茶花花谱,写了多本茶花培育书籍,这些书深受时人欢迎,流传到了后世。 后世之人称她为“莳茶圣手”。 冯清岁为了此案熬了个通宵,歇了一日方回防疫司当差。 纪长卿特地做了好菜犒劳她和五花。 他提了两个食盒过来,一个给她,一个给五花。 冯清岁打开自己那份食盒,猝不及防被浓郁的香辣味呛了一下。 “这是……辣子鸡?” 她看着食盒里红艳艳、油汪汪一大盘炒鸡问道。 纪长卿点头:“这是用糍粑辣椒炒出来的辣子鸡,你尝尝喜不喜欢。” 冯清岁光是闻着香味就胃口大开,把菜从食盒端出来后,便拿起筷子开动。 鸡肉软、糯、辣、香,外酥里嫩,辣中带麻,肉的鲜香都被激发出来了,越嚼越好吃。 超级下饭。 “真好吃。” 冯清岁夸了句便埋头大吃。 纪长卿噙着笑看了会方拿起筷子,陪她一块用膳。 五花不想打扰他们俩吃饭,自个拎着食盒到了外间,打开一看,除了辣子鸡还有一大碗她最爱的红烧肉! 眼睛顿时笑得眯成一条缝。 不成想,刚要开动,门外有人喊道:“花花,你在吗?” 她脱口而出:“不在。” 门外之人:“……” 华宁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花花,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肉。” 五花拧眉:“四爷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华宁:“……” “我帮他做了几天译人,谈下了一桩大买卖,他给我放了半日假,我就来找你了。” 说完把食盒放到桌上,见桌上也有红烧肉,笑道:“这可真巧。” 五花下意识把盘子往自己身边推了推。 “没你的份。” 华宁:“……” 第296章 道理承安侯都明白,但赖以生存的命脉被掐,让他如何接受? 他知纪长卿厉害,本想和他做亲家,奈何纪长卿看不上仪萱,仪萱设计戚氏又失败,愣是把纪长卿给得罪了。 “事已至此,该当如何?” 他问太皇太后。 “如今朝政都把持在摄政王手里,大权在握久了,等陛下长大,他舍得还权?怕是到时……” 他没说完,但太皇太后知他要说什么。 “若是仪菀出事后,你们第一时间上门找戚氏赔礼道歉,给足补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她缓声道。 “可你们什么也没做。” 承安侯:“……” “仪菀都把责任揽了过去,我们若是上门赔礼,他岂不是当我们心虚?” 太皇太后:“……” “你们不道歉,他就真信了仪菀的话,以为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做人怎能天真至此! 承安侯:“……” 他先前只想甩开嫌疑,确实没想过要道歉。 不过,以纪长卿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不觉得道歉能改变什么。 当初平王世子设计戚氏和冯氏,平王府补偿了纪府一个温泉庄子,纪长卿不照样弹劾他们? “娘娘,摄政王这人,和我们勋贵不是一条路上的,不管我们有错没错,他都会想办法削弱我们,给自己铺路。”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吃一堑,长一智,你叮嘱府里人,谨慎行事,少惹是生非罢。” 承安侯:“……” “您不管骆家人,也不管新帝了吗?他可是您亲孙子啊。” 太皇太后道:“能帮的我都帮了,其他的我想帮也帮不了,听天命吧。” 她都半只脚入土的人,子孙后代荣也好,衰也好,都见不着了。 就懒得操这份心了。 承安侯一无所获地回了侯府,管家报上一个坏消息:“五少爷在酒楼醉酒,失手打伤一个堂倌,被带去衙门了。” 承安侯:“……” 他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你打点便是。” 管家一脸为难:“那堂倌一只眼睛被打坏了,他不肯私了,要衙门秉公处理,衙门这边不肯收我们银子……” 承恩侯只好自己去找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也很为难:“侯爷,这事若是发生在去年,下官定想方设法帮令公子调解,可王爷是什么人您也知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下官实在没辙。不如您找王爷求个情?” 找纪长卿求情? 纪长卿指不定给他儿子多判两年。 承恩侯再次失望而归。 他的生母左姨娘找上承恩侯,哭哭啼啼地求道:“侯爷,您救救权儿,他哪待得了大牢,您跟太皇太后求个恩典,赦免了他吧。” 承恩侯:“……” 太皇太后自个都泥菩萨过河,怎么保得住旁人? 他哄了几句,左姨娘听不进去,一昧要他救子,他烦不胜烦,索性让人将她带回院,禁了她的足。 翌日,骆五被判杖一百,徒两年。 判决一出,世子骆容楷对承恩侯道:“爹,太皇太后娘娘还在,纪长卿就敢绝了我们的命脉,又一点脸面都不给我们侯府,我们若不尽快行动,怕是迟早要被夺爵抄家流放。” 承恩侯蹙眉道:“时机尚不成熟。”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骆容楷道,“他根基未稳,不好大开杀戒,等他站稳脚跟,就没我们活路了。” 承恩侯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那便着手准备吧。” 骆容楷立刻安排下去。 深夜,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走进外城区一个小酒肆,拍了五个铜板在柜台上。 掌柜收起铜板,从一旁的酒桶里盛出一碗酒,递给男子。 男子端着酒,坐到烛光最暗的角落坐下,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怎么光喝酒,不吃菜?” 一个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小厮的青年男子放下一个托盘,坐到他对面。 托盘里有一壶酒,两个酒杯,四碟下酒菜:油炸花生米、凉拌猪头肉、炸小鱼、拍黄瓜。 中年男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被兵器司罢官之前,他吃酒最爱点的,就是这四样菜。 可惜…… 养伤把银子都花光了,又没有进账,囊中羞涩,哪里还吃得起下酒菜。 他冷冷道:“没胃口。” 青年男子笑道:“那倒是可惜了,我特意点了马大哥爱吃的几样下酒菜,想和马大哥喝两杯来着。” 马三火吃了一惊,抬头认真打量男子,“你是何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青年男子道:“马大哥贵人事忙,自是记不得我,我们以前在酒肆遇见过几次,我还给你敬过酒呢。” 马三火还是记不起来,不过他以前在酒肆爱显摆自己的匠官身份,确实有不少人给他敬酒。 于是信了青年男子所言。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青年男子点的酒比马三火买的要好得多,他就着下酒菜,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 微醺之际,听见青年男子问道:“马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马三火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混吃等死。” 他只会制火药,但兵器司如今不要他,他也无法申办烟花作坊,卸货跑腿之类的活他又干不来。 青年男子摇头:“马大哥这身本事,若就此埋没,未免太过可惜。” 他探身过来,低声道:“我这里有个去处,不知马大哥感不感兴趣……” 马三火听完,冷笑道:“你们好大胆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青年男子笑了笑:“富贵险中求,难道马大哥甘心下半辈子做个废人?” 马三火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道:“要我加入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随即提了自己的条件。 青年男子拧眉:“这事怕是不好办,她毕竟是朝廷命官……” 马三火嗤笑:“区区一个匠官你们都不敢动,好意思说自己是做大事的?” 青年男子一噎。 “好吧,那便依你。” 马三火举杯:“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翌日,冯清岁刚回到宗府,正要出门遛狗,戚玉真突然找上门来。 “夫人,您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帮忙救个人。” 第297章 戚玉真没想到自己刚走开,闻既明母亲就带着俞六小姐过来了。 为免尴尬,她抱着俩孩子转身回家,打算等会再过来。 朱氏不曾留意到门外的动静,听了自家儿子的话,皱眉道:“你别说丧气话,天下大夫那么多,多找几个,总能找到对症的。” 闻既明冷冷道:“您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能人事?让我沦为全京城笑柄?我是不会给大夫看的。” 朱氏:“……” “罢了,等你的伤好了再说。” 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哪能接受得了下半辈子都当“公公”,欲望迟早会战胜羞耻,到时自然会找大夫。 闻既明心情不佳,她便没有久留,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俞雪蘅离开了。 戚玉真在隔壁听见驭马的声音,猜朱氏和俞六小姐走了,这才带着俩孩子来见闻既明。 俩孩子已来过许多次闻既明这边,和闻既明打过招呼后,便挣扎着要下地。 地上铺了厚毯子,又有地龙,暖和得很。 戚玉真便把他们放下了。 他们已经一岁多,能够扶着桌椅自个走了,落地后就在房间里到处溜达。 一不小心就从桌底抽屉里摸出一个画卷。 好奇地展开。 闻既明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从床上坐起。 “不能看那个!” 他急忙对拿着画卷的鹿鸣喊道。 鹿鸣手一抖,画卷一端从手中坠落。 画轴滚到戚玉真脚边。 戚玉真低头一看,脸色大变,立刻走到鹿鸣身边,挡住他的视线并将画卷收起。 “娘!” 鹿鸣不满地叫了声。 他还没看清画的是什么呢。 戚玉真从置物架上抓了一只小木马给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先玩这个。” 鹿鸣的注意力瞬间被小木马吸引过去。 闻既明脸红得几欲滴血。 戚玉真把避火图放到他身侧,道:“还是烧了吧,免得睹物伤情。” 闻既明:“???” 睹什么伤什么? 他蓦地反应过来。 方才听见他和母亲对话的,不止有俞雪蘅,还有她! “我没有……” “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戚玉真一副安慰口吻。“我听说去势的公猫能少生很多病,还能延长寿命,人估计也差不多,你这也算福报。” 闻既明:“……” 他真的没变“闻公公”好吗! 戚玉真:?????????? 闻既明养伤之时,追缉司在京城全城搜查刺伤他的那个乞丐。 搜了两天也没找着人。 追缉司统领龚廷恩了解清楚戚玉真和闻既明两人的社会关系后,让手下缇骑从两人的潜在仇家着手查探。 这一查,便发现曾因在月度演示掉包戚玉真的炸药的马三火不知所踪。 立刻将事情报给纪长卿。 纪长卿命人盯紧硝石和硫磺的流通路径,并查探是否有人私下开采硝石和硫磺。 另外安排了人手,警戒京城上空,一旦有大型猛禽出没,便追踪去向。 免得有人利用猛禽运送炸药入京。 “嘎?” 在宗府门楼楼顶巡视领地的游隼疑惑叫了一声。 ——谁在念叨小爷? 冯清岁虽然换了居处,遛狗还是爱到内河遛。 宗府走去内河只需一刻钟,也不算远,她从官署回来后,只要没有旁的事又不下雨,都会带着墨宝和卷毛出门。 受她影响,在内河两岸遛狗的人日渐多了起来。 墨宝和卷毛交下的朋友一天比一天多。 让她意外的是,骆仪萱竟然也加入了遛狗的队伍。 承恩侯府到内河起码要两刻钟,骆仪萱是乘着马车带着狗过来的。 她遛的是一只长毛如狮的罗江犬,这狗大概鲜少出门,刚被骆仪萱抱下车就转身往车上跳,不管骆仪萱如何逗弄都不肯下来。 骆仪萱一脸尴尬地朝走向冯清岁,问道:“冯夫人,我这狗不肯下车,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冯清岁看也不看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骆仪萱站在原地,咬了咬唇,返回马车,坐车走了。 翌日,冯清岁遛狗时,她又来了。 只是这次没带狗。 带了一个礼盒。 “冯夫人,先前我在尚国公府遇险,多亏您的丫鬟搭救,才没坠入湖中。为答谢您的救命之恩,这几天我一直在准备谢礼,这是我亲手做的珠饰,希望您喜欢。” 冯清岁瞥了她一眼,“你们承恩侯府嫡女的救命之恩,只值一点手作?” 骆仪萱笑容一顿。 “夫人的恩情,我永远铭记于心,往后余生任凭夫人驱使。” “我不缺人驱使,倒是缺个温泉庄子,你若有心报恩,不如把流溪河的温泉庄子地契送来。” 冯清岁淡淡道。 “手作就免了。” 骆仪萱脸色暗了下去:“若那温泉庄子是我的,我肯定立刻双手奉上,可那温泉庄子是骆家的,便是我问我爹要,他也不会给我。” 冯清岁:“那就少出现在我眼前,省得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欠我一个温泉庄子。” 骆仪萱:“……” 她垂下捧着礼盒的双手,黯然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尽量避开夫人。” 随即转身离去。 五花纳闷道:“她明知自己不受人待见,还三天两头跑来你跟前作甚?” 冯清岁意味深长道:“大概是给人打掩护吧。” 五花眨了眨眼。 翌日,冯清岁把骆仪萱来找她的事告诉纪长卿,末了,道:“马三火说不定被承恩侯府藏起来了。” 纪长卿颔首:“十有八九。” 尚国公府被削爵,骆仪菀被斩首,承恩侯府不再获授盐引,骆五又被判了刑,骆仪萱这会理应夹起尾巴做人。 却偏要往冯清岁跟前跑。 一般人可能以为她这是在示好,想通过讨好冯清岁间接讨好纪长卿,好为承恩侯府挽回一点损失。 纪长卿倒觉得,这更像是承恩侯府的迷惑举措。 “我会让人盯紧承恩侯府及其姻亲的各处产业。”他笑道,“但愿他们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承恩侯府敢私制烈性炸药,便是造反。 一旦背上造反的罪名,承恩侯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到时小皇帝又要失去一份助力了。 第298章 勤政殿空间有限,大部分官员只能站在殿外广场上听政。 露天听朝是件极其考验耐力的事。 不管风霜雨雪,都要站立在天底下,站得足僵欲裂不说,还听不清殿内议政内容,只能靠前方官员口口相传。 玩过口口相传游戏的人都知道,一句话传了十个人后,十有八九面目全非。 站在队末的官员将听到的内容和翰林院学士出殿宣读的诏书一对,总觉得自己上了个假朝。 怎么能不削尖脑袋往上爬呢? 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风水还有轮流转的一天。 那头浑身长满痘疮的病牛被牵进广场时,勤政殿内的官员还一无所知,站在队末的官员便率先发现了。 他们惊得甚至顾不上朝仪,失声问道:“这是什么?” 牵着牛进来的壮汉道:“河州禾城知县献上来的祥瑞。” 众官:“???” 祥瑞? 哪个祥哪个瑞? 白龟白鹿白孔雀才叫祥瑞好吗。 管一头病牛叫祥瑞,嫌头顶上的脑袋太沉,不想要了? 还是他们站太久,幻视幻听了? 有人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捏了捏耳朵,揉捏完再看那头牛,和先前看的一样,就是一头长满痘疮的普通黄牛。 “‘祥瑞’?‘祸端’还差不多。” 有人嘀咕。 这样一头病牛谁看了都心头发怵,想要退避三舍。 殿前官员听见后面的骚动声,扭头察看,但视线被层层阻挡,什么也看不到,好在消息自后向前传了过来。 “河州一个知县送了个祸端进宫。” 众官瞪大眼睛。 祸端还能送? 肯定听错了,应该是河州一个知县惹了大祸,传到宫里来了。 他们的窃窃私语被殿内官员听到后,这事就成了“河州又闹灾祸了”。 上朝前就收到消息、知道痘牛会在什么时辰送进宫的纪长卿闻言:“……” 他看了眼殿外,对殿内众官道:“为区别不同痘疹,即日起,将痘疮更名为天花。防疫司已找到预防天花的方子,稍后将由冯司丞演示并解说。” 众官:“?!” 痘疮,不,天花可以预防? 出于谨慎,有人问道:“王爷,您说的预防是指……” 纪长卿回道:“用了预防方子之人,和出过天花之人一样,余生将不会感染天花。” 众官震撼。 纪长卿随即请冯清岁进殿。 冯清岁详细为众官解说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原理,而后道:“牛痘比天花毒性弱,人感染了几乎不会死亡,若天下人人接种牛痘,天花将会彻底消失。” 众官再次震撼。 每次天花爆发,都会带走无数人命,接种牛痘就能让天花消失?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让人有点难以置信啊。 “此方出自太后娘娘,她亲自验证过此方的效果,”冯清岁继续道,“河州禾城县令业已找到合适痘种,防疫司将会在全大熙推行种痘,预计五年内实现全民种痘。” 随后简单说了一下接种计划。 纪长卿等她说完,大手一挥,招呼众官出殿。 “痘牛已作为祥瑞送进宫,本王将第一个接种,你们可列队依次接种。” 众官:“……” 这就开始接种了? 他们还没考虑好呢! 等等,原来河州是献了个祥瑞上来,不是出了灾祸? 站在殿外广场最后面的官员:终于轮到你们感受早朝谣言了。 翰林院学士宣读了种痘诏令后,殿外官员方知,那头病牛是用来采集预防天花的痘种的。 “竟能预防天花!难怪叫祥瑞。” 第299章 他们恍然大悟。 但心里对此方仍不大相信。 把牛身上的痘种到人身上,就能抵挡天花? 听着有点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听见他们嘀咕的上官牧道,“吃核桃能补脑,吃鸡子能补肾,吃猪血能补血,种牛痘怎么就不能防痘了?” 众官:“……” 好像有点道理? 痘牛被牵到了广场正中央,众官员围了一圈又一圈,踮脚昂首,一瞬不瞬地观看冯清岁的操作。 只见她挑开痘牛身上的一个痘疮后,将浆液刮了下来,而后拿银针在纪长卿右上臂划了几下,把浆液抹上去。 抹完道:“大概三到四天后,这里会出现红色丘疹,而后会形成脓疱,等脓疱破溃结痂脱痂后,会留下一个小凹坑。” “一般人会低热乏力,个别人可能会全身弥漫疱疹,高热抽搐,需要接受治疗。” 有的官员一听,顿时心生退意。 这不还是有风险吗? 还是等统计了接种死亡率,再考虑接种。 已转化为太后崇拜者的闻既明却听得津津有味,第一个报名接种不说,还问道:“孩子多大能接种?” 冯清岁道:“满一岁即可。” 闻既明挽起袖子种完牛痘后,寻思着回院便和戚玉真商量,让俩孩子也尽快接种。 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感染天花了。 紧跟在闻既明身后接种的,是上官牧。 上官牧接完后问冯清岁:“清泉书院的学生大概安排在什么时候接种?” 冯清岁一听,便知他这是关心裴闵如接种之事。 笑道:“她们大概会和慈幼院的孩子安排在头一批。” 上官牧顿时安心不少。 有纪长卿、闻既明和上官牧这三人带头,其他年轻官员也都排队接了牛痘。 年纪大的官员顾虑要多一些,打算等一等,待看过这些人的接种效果再说。 为朝臣接完种后,这头牛的痘浆便消耗了大半,冯清岁拧眉道:“想全民种痘,怕是得各地都开办养牛场。” 纪长卿道:“我已传信给各州县,让他们着手育牛。” 冯清岁点点头。 她取了部分浆液回宗府,给五花和宗家阖府上下都种了牛痘,而后去了纪府,给戚氏和纪府上下也都种了。 裴云湛身为六品主事,无资格参加早朝,但得知诏令后,从官署回来便找上自己父亲,道:“爹,裴家得尽快报名参加接种。” 裴令仪蹙眉:“还不清楚这牛痘是否真有预防效果……” 裴云湛:“难道您要等到验证那天再种?” 裴令仪:“……” “你信种痘一说?” 裴云湛淡淡道:“我的命是冯司丞救的。” 裴令仪哑口无言。 沉思片刻后,他同意道:“好,我会让裴家尽快报名。” 宣府,宣平百同样在和夫人商议此事。 “我们宣家一定要赶在前头报名。” 宣平百一脸激动道。 “早一日种上,就早一日安全。” 他的父亲是经历过天花爆发的,合族人几乎都死光了,就他父亲和两个下人活了下来。 父亲年迈时,回想起往事,无数次扼腕叹息。 “若是有人找到治天花的神药就好了,大家就不用死了。” 如今虽然不曾找到这样的神药,却有了预防对策,可以让人终身不得天花。 这简直跟做梦一样。 他不光要让宣家人全部种上,还要让第三营的将士也都种上。 这样往后不管他们去哪里救灾抢险,都不怕染上天花了。 宣夫人点头道:“你放心,我明日就遣人去防疫司报名。” 第300章 宣平百恨不得马上就种上。 不过估计那一头痘牛也不够用,只能翘首以盼。 和他一样想法的权贵不少,但也有想法截然不同的。 “这一定是摄政王的阴谋!” 承恩侯府,世子骆容楷对自己父亲道。 “陛下才几个月大,正是容易染病之时,他将病牛带进宫里,还让百官都种牛痘,分明是想害陛下染病。” 承恩侯也有此怀疑。 他点头道:“我会请求太皇太后,所有种痘之人,一律不许出入后宫。” 骆容楷补充道:“太皇太后娘娘也不能种这牛痘。” 承恩侯笑了笑:“她惜命,想必不会种。” 事实如他所料。 翌日他进宫见太皇太后,谈及此事,太皇太后道:“哀家和陛下一个年老体衰,一个龙体未坚,肯定碰不得这东西,你们身强体壮,倒是可以试一试。” 承恩侯冷笑:“便是要试,也得用自己养的痘牛试。” 经了冯氏的手,谁知道浆液里会不会掺毒? 把他毒死然后说成是不良反应,骆家便是想替他伸冤都找不到地方。 太皇太后赞同道:“谨慎些也是好事。” 又道:“若这种痘法真能预防天花,往后便不用避痘了。” 以往京城爆发天花,权贵人家都会尽量避得远远的,要么躲进深山,要么移居郊外,要么迁往异地。 等到疫病平息方会搬回府里。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总比枉送了性命要好。 夭折的孩子也会少许多。 承恩侯眼底掠过一抹厉色。 若种痘管用,纪长卿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拥护他上位的世家会多上不少,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从宫里出来后,叫来随从,耳语了几句,随从点点头,领命而去。 几日后。 华灯初上,一个脚步虚浮的年轻男子被人从酒楼赶出。 “我们酒楼概不赊账,你换别家吧。” 男子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呸!搁在两年前,就是你们跪下来求爷,爷也不进你们酒楼。” 说完步履蹒跚地朝街对面酒楼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被迎宾拦住。 “韩三少爷,我们要打烊了,您换一家吧。” 他一脚踹向迎宾。 “区区贱民,也敢耍爷?” 前面那么多人想进就进,轮到他就要打烊了? 瞧不起谁呢! 迎宾边躲边喊“差爷,有人来我们酒楼闹事”。 巡逻的衙差闻言,过来拦住男子,一看是老熟人,讥嘲道:“韩三少爷,韩家宅子再挤,也比住大牢强,你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 这韩瑞复,兜里没钱还想天天吃酒楼,把街上酒楼都赊了个遍。 人家要不到账,不肯再赊,他竟还厚着脸皮上门,人家赶他他就动手,三天两头进兵马司。 谁能想到前两年还显赫无比的荣昌侯府三少爷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衙差心中暗叹。 冷不防韩瑞复一拳头挥过来,正中他鼻子。 “你找死!” 衙差抬脚踢翻韩瑞复,扑到他身上,反扭着他的双手,将他捆绑起来,带回衙门,重重打了五十大板。 而后跟扔垃圾似的,把他扔到衙门外头。 韩瑞复在路上躺了大半个时辰,小厮才找了过来。 “少爷,您怎么又进衙门了。” 小厮背起他,往韩府走。 “小的方才听到个消息,说是朝廷为了预防天花,要推广种牛痘,就是把长痘的牛的浆液弄到人身上,您说新不新奇?” “听说弄不好会出人命,但高门大户还是争相报名接种……” 他一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韩瑞复只记住了这是纪长卿推出的新政。 纪长卿毁了他们韩家,害得他从人见人敬的侯府少爷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自己却步步高升,登上了权力巅峰。 如今还搞新政,想要青史留名? “少爷!”小厮叫了起来,“您别这么用力,我快被您绞死了。” 韩瑞复才留意到自己的右臂绞着小厮的脖颈。 手稍微松开了点。 小厮咳了两下,继续道:“庆国公府满门上下都种了牛痘呢,连他们世子刚满周岁的孩子都不例外,他们这心可真大,也不怕孩子有个闪失。” 庆国公府…… 韩瑞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如今记忆大不如前。 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和庆国公府的过节。 荣昌侯府荣耀之时,他去参加宴会,见庆国公府一个小子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娘们似的,就领着一帮人围着笑了半天。 那小子哭着跑开了。 宴会结束时,他刚走出大门,就被庆国公老夫人靖氏带了一帮家丁拦住,要他给那小子道歉。 他拒绝。 靖氏塞了一根鞭子给那小子,道:“他笑了你几声,你抽他几鞭。” 他想跑,被庆国公府的家丁按住。 那小子咬住牙,抽了他四十鞭。 他打小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事后多次想要找那小子算账,奈何那小子身边总有人护着,他找不到下手机会。 后来没过多久,荣昌侯府就出了事,他的境遇一落千丈,这点恩怨就被抛到了脑后。 如今…… 仇人都凑到一块了,焉有不报仇之理。 他眼底掠过一抹阴狠。 第301章 韩瑞复被送回府后,便吩咐小厮兴旺:“你尽快了解清楚崔六和他那小侄子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哪些人,这些人在外头有没有家人姘头,他们的家人姘头都住在哪里。” 兴旺一边应“是”一边在心里叫苦。 人家国公府肯定跟以前的荣昌侯府一样,贴身照顾主子的都是家生子。 这些家生子和他们的家人都住在国公府里,外人见都见不着,哪里是那么容易打探的。 但主子既然交代了下来,甭管查不查的出,他都得先查了再说。 翌日他便去菜肆买了一篮鸡蛋,装作进城兜售鸡蛋的乡下人,蹲守在国公府斜对面。 谁知国公府的护卫眼尖,竟然认出他是韩瑞复的贴身小厮,二话不说就过来赶人。 他只好退到路口蹲守。 却一连两天都没见着国公府的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韩瑞复向来没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这事要是办不成,回头他准会被他卖了换酒钱。 就在他着急之际,忽然看到曾被韩瑞复带人羞辱的崔家六少爷带着两个小厮朝路口走来。 他忙转过身子,低头看身前的鸡蛋。 只听崔家六少爷吩咐其中一个小厮:“你去桂香楼给我买两盒绿豆饼,买完赶紧回府,别在外头瞎转悠。” 小厮恭敬点头:“少爷您放心,小的已经洗心革面,绝不会再看人斗蟋蟀。” 崔家六少爷冷哼了一声:“你最好真的转性了,再犯糊涂就别跟着我了。” 说完带着另一个小厮朝左侧街道走去。 兴旺偷偷瞄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小厮,见他那张圆脸上满是狡黠之色,便知他打算阳奉阴违。 这个小厮他不曾在崔六身边见过,估计是新提拔上来的。 小厮哼着小曲走向右侧街道。 兴旺提起鸡蛋篮子,快步跟了上去。 只见那圆脸微胖小厮去了桂香楼所在的南北大街,却没有直奔桂香楼,而是拐进了北边一条巷道。 这条巷道兴旺以前来过许多次,里头都是卖蟋蟀斗蟋蟀的。 圆脸微胖小厮看人家斗了好几场蟋蟀,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巷道,去桂香楼买绿豆饼。 兴旺估计这人还会来北十六巷看人斗蟋蟀,便回府跟韩瑞复邀功。 “小的发现崔六少爷有个小厮痴迷斗蟋蟀。” 韩瑞复以前也斗过一阵子蟋蟀,兴头过了就没怎么玩了,他有个弟弟倒是极其痴迷,把月钱都拿去买了蟋蟀,手里有只“常胜将军”,逢斗必赢。 他寻思片刻,对兴旺道:“你把八少爷那只‘常胜将军’偷过来,然后赊给崔六,再暗中弄死‘常胜将军’,逼他还债,不还就替你做事。” 兴旺惊恐道:“八少爷知道了,会打死小的。” 韩瑞复冷冷看着他:“你不做,我这就打死你。” 兴旺:“……” 他只好想方设法偷了八少爷的“常胜将军”。 翌日他带着“常胜将军”去了北十六巷,等了小半天,果然又看到崔六那圆脸微胖小厮过来。 那小厮和昨天一样,只看不斗,兴旺找人斗了几场,场场都大获全胜。 “你这蟋蟀真厉害!” 那小厮两眼放光。 “和我的梦中情蟀长得一模一样。” 兴旺问他:“你怎么不下场?” 小厮摇头道:“我没什么钱,买不起好的蟋蟀,只能过过眼瘾。” 兴旺道:“我可以借给你,赢了我们对半分。” 小厮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兴旺回道,“不过若是输了,你得赔钱。” 小厮盯着“常胜将军”看了两眼,笃定道:“它肯定不会输。” 兴旺于是取出一早拟定的契约,让他签字按手印。 小厮粗略扫了两眼契约,便签了。 签好后,兴旺将蟋蟀给它,叮嘱道:“千万看好了,若是它跑了或斗死了,你可是要赔我大笔银子的。” 小厮看着澄泥罐里的蟋蟀,一脸郑重道:“我绝不会让它有任何闪失。” 而后兴奋地和人斗了一场赌注为十两银子的局。 斗赢了。 再斗一场,又赢了。 小厮兴高采烈道:“我要发啦!” 兴旺笑道:“你的财运不错。” “多亏大哥借我蟋蟀。” 小厮道完谢,又和人斗了起来。 蟋蟀的行动却突然变得迟缓,被对手一口咬掉了一条腿,紧接着,又被咬掉了头。 小厮如丧考妣:“怎么会这样?!方才明明好好的……” 兴旺眸光闪了闪。 在将“常胜将军”借给小厮前,他给“常胜将军”喂了添加了砒霜的蜂蜜。 他面无表情道:“按照契约,你要赔我三千两银子。” 小厮错愕:“三千两?不是三十两吗?” 兴旺翻了个白眼。 “你随便找个人问问,看看三十两能不能买到,这可是我花了一千两买来的!” 小厮脸色煞白。 “我、我哪来三千两赔你……” 兴旺冷笑道:“你赔不起,就跟我到官府去。” 小厮抓着他的手臂,惶恐道:“大哥,有话好商量,我一个月有二两月银,可以慢慢还你。” “一个月二两,一年二十四两,你就是还一辈子,也还不起这三千两。” 兴旺冷冷道。 小厮缓缓垂下头。 “不过,”兴旺顿了下,“若是你肯帮我做一件事,倒是可以不用赔钱。” 小厮如蒙大赦,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大哥你尽管说,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谁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兴旺撇了撇嘴。 “我们找个没人的地儿,慢慢说。” 随即带小厮去了一条僻静无人的胡同,小声将要小厮做的事情说了。 小厮听了,脸色大变。 “不行,我们一家子都在国公府呢,哪敢往少爷的饭菜里下药,就算是泻药,也不行。” 兴旺:“那你赔我三千两。” 小厮:“……” “不过一点泻药而已。”兴旺道,“你们少爷可是国公府的少爷,我不过被他欺负了,想要出口气,可不敢要他的命,眼下倒春寒,人容易着凉拉肚子,他吃了泻药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小厮沉默了好一会,点头道:“好吧,我帮你。” 第302章 思索片刻后,冯清岁想了起来。 四年前,她和师父在北州行医时,曾有人上门求医,请师父配制某种毒药的解药。 那人的容貌和斜对面这男子差不多,只是脸上多了一道从左眼角斜贯到右下颌的狰狞刀疤。 她曾经扼腕叹息。 好好一个美男子,被刀疤毁了容。 但见识过五花的易容术后,她有点怀疑,男子脸上的刀疤是假的。 若她的怀疑没错,斜对面站着的男子应该就是当年的求医之人。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是两兄弟。 男子静静地看着五花。 五花也静静地看着男子。 眼看墨宝和卷毛要扯着她往前走了,冯清岁轻咳了一声,问道:“你们认识?” 五花转头道:“不认识。” 冯清岁:“?” “不认识你盯着他做什么?” “我在评估他的实力。”五花回道,“他内力极其深厚,我可能打不过。” 冯清岁:“……” 咱们倒也不必见着谁都要打一架。 刚要招呼五花离开,男子忽然朝他们走来。 “冯大夫,好久不见。” 冯清岁眼里露出几分迷惑:“你是……” “我是华临,还记得么,四年前曾向你师父求过解药。”男子回道,“脸上有道刀疤那个。” 冯清岁像是才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华公子。” “正是。” 华临点头。 “你和你师父这几年可还安好?” 冯清岁道:“尚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华临瞥了眼五花,问道:“先前拜访你们师徒,只有你们二人,不知这位是?” 冯清岁道:“这是我后来收的丫鬟五花。” 华临听到“五花”二字,眸光闪了闪,笑道:“五花这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叫花翎的朋友,那位朋友很爱吃五花肉。” “那倒是巧了。”冯清岁道,“我们五花也爱吃五花肉。” 五花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听两人谈论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华临道:“看来我们颇有缘分。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大熙,是为了寻人。” “三年前,花翎护送我妹妹离开西戎,在西戎和大熙交界处遇袭,下落不明。” “几个月前,我妹妹为寻花翎,只身跑来大熙,我的人找到她后,传了消息给我,我这才来了大熙京城。” 冯清岁听他报名字时,便猜测他和华宁可能有关系,如今一听,果然,他就是华宁口中的哥哥。 这人好像和五花有几分瓜葛? “你找到你妹妹了?”冯清岁问道。 华临点头:“她如今在宗四爷那里,我正准备上门拜访宗四爷,没想到一出茶楼就遇见你,你是宗四爷外甥女对吗?” 冯清岁道:“是。” 华临:“我尚不知宗府该往哪里走,可否等你们遛完狗,一起过去?” 冯清岁:“……” 这路上随便逮个人都能告诉他宗府方位,用得着她们带路? 分明是另有企图。 “我们可能还得走上半个时辰。” “无碍。”华临回道,“我没有旁的事,等得起。” 冯清岁看向斜对面的茶楼,道:“那便请华公子在这稍等。” 华临点头道好,转身走向茶楼。 冯清岁和五花继续往前走。 “你对他有没有印象?”冯清岁问道。 五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冯清岁:( ??◇??)? 这是几个意思? 五花道:“我不记得他,但靠近他感觉胃有点痉挛。” 冯清岁:“???” “紧张?打不过咱们可以摇人,不用紧张。” “不是因为打不过。”五花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以前做的红烧肉太难吃吧。” 冯清岁:“……” 得难吃到什么地步,才会失忆了胃都还记得。 遛了两刻钟后,两人折返回来,在茶楼捎上华临,一起回了宗府。 第303章 “让浮白居把饭菜送到防疫司。”她对宗鹤白道,“送给五花,就说是我点的。” 宗鹤白应了下来。 浮白居是他开的,但如今在冯清岁名下——他将浮白居送给她做嫁妆了。 五花看到浮白居的饭菜,一开始还以为是冯清岁点的呢,没想到是华宁给她点的。 红烧肘子、手抓羊肉、紫苏焖鸭、口水鸡……全是她爱吃的。 华宁对她的口味还挺了解。 看来她以前也不是天天都吃苦。 出于礼尚往来,她省出几只纪长卿给她的盐焗鸡爪,送去给华宁。 华宁哭笑不得。 “你吃吧,我刚用过膳了。” 五花眨了眨眼:“这个很好吃的,你不尝尝吗?” “是上次做红烧肉的厨子做的?” “没错。” 华宁摇头:“那我还是不吃了。” 五花:(?????) “我怕吃了不过瘾,又吃不着更多,抓心挠肺。”华宁笑道。 五花被她的理由说服了。 “想吃又吃不着确实难受。”她深以为然,“我是蹭吃的,经常没吃够。” 华宁好奇道:“难道是宫里的御厨做的?” 五花:“比御厨做的还难得。” 什么厨子的手艺能比御厨还难得啊? 华宁刚这么想着,脑海突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些鸡爪,该不会是摄政王做的吧?” 五花点头。 “你猜对了。” 华宁:“……” 上得了战场,入得了朝堂,还下得了厨房,大熙摄政王也太全能了吧? 她伸手接过那包鸡爪。 “如此难得,我还是尝尝吧。” 五花:“……” 早知道不告诉她了。 华宁打开油纸包,递到她跟前,笑道:“我们一块吃。” 五花:(^ω^) 两人边啃鸡爪边聊。 得知华临见了华宁一面就走了,五花讶异道:“他是来打酱油的?” 华宁附和道:“可不是。” 五花顿时胃口大开,笑眯眯道:“这附近有家卤味,味道还不错,我去买两斤回来,我们继续吃。” 随即翻墙出去。 见她如此兴奋,华宁不由扶额。 没了记忆的花花,真是相当不待见她大哥呀。 上官牧觉得自己也即将不受人待见。 休沐日这天,他跑来纪府找纪长卿,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完了,我被发现了。” 纪长卿:“???” “你贪污受贿了?” 上官牧:“……” “我的家你都想抄,你还是不是人?” 纪长卿淡淡道:“不管是谁,贪污受贿都要接受律法惩处。” 上官牧白了他一眼:“我是被她发现了。” “她是谁?” “裴闵如。” “发现了什么?” “她发现我是牧云居士了。” 纪长卿:“……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有这么个别号。” “这是我和她联络用的别号。” “……” 纪长卿揉了揉眉心。 “你说的没头没尾的,我听不明白。” 上官牧满脸纠结:“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 纪长卿:“我尽量。” 上官牧:“……”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将来龙去脉告诉纪长卿。 “我和她明面上看着并不熟悉,对吧?‘上官牧’和‘裴闵如’确实不熟悉,熟悉的是‘牧云居士’和‘空青’……” 他和裴闵如是因为一本奇本馆残缺的古籍结缘的。 奇本馆是一位大儒开设的藏书馆,捐赠一定数额的古籍才能借阅馆里的书籍。 他有一次在馆里看到一本残缺古籍,因对内容颇感兴趣,便借了回去,查阅大量文献后,将古籍的缺失文字补全了大半。 他将这些补全的内容和自己的注解誊抄下来,夹到那本古籍里,还回了奇本馆。 打算日后找到更多文献资料,再补全整本。 没想到等他下次借阅这本古籍时,发现剩余的残缺内容已被他人补齐。 那人同样留下了自己的注解。 还附了一封信,在信中谈起了自己对这本古籍的见解,并校正了部分他所补全的内容。 那人的笔锋相当锐利,见解也相当独特,看着像是和他同龄的士子。 在好奇心和好胜心的驱使之下,他写了一封回信,和那人探讨起了更多学问。 他们就这样你一封信,我一封信,隔空交流了一段时间。 彼此引以为知己。 正当他准备约见对方时,意外在去裴家拜访裴云彦时,发现他书桌上放着一封信笺,信封上的字迹和与他交流多日的“知己”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险些以为裴云彦便是那位“知己”。 仔细一看,发现信封上写着“大哥敬启”。 便问裴云彦:“这封信是你哪位弟弟写给你的?这字真不错。” 孰料裴云彦笑道:“这是我妹妹写的。她的字是跟我父亲学的,颇为遒劲,时常教人误会。” 第304章 “我已经遇到了。” 心中天人交战过后,上官牧哑声道,目光定定地看着裴闵如。 裴闵如愣住。 她先前把“牧云居士”当做长者看待,对他不曾有过半分遐想。 方才在二层撞见他,他落荒而逃,她也只以为他是因为身份骤然暴露、不知所措,才有此一举。 万没想到,他对她抱着别样心思。 想到他家世、相貌、才华、品性样样出众,却至今未娶,她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旋即归于平静。 “也许你爹娘希望你找个持家有方、温柔贤惠的姑娘。” 她垂下眼睫,摩挲着手中茶盏,温和道。 好不容易挣脱家族束缚,找到人生志向,她不想再回到后宅,将自己困在四方天井里。 上官牧知道她的志向,一听便知她在想什么。 “只要我肯娶妻,我娘就阿弥陀佛了。” 他笑道。 “上官牧是我,牧云居士也是我,你大可放心。” 言下之意,“牧云居士”是支持“空青”开书院的,她不必担心他会拘着她。 裴闵如沉默片刻,笑道:“来日方长,世子不如多行几程再论归处。” 上官牧心中微微失落。 但也明白,她骤然得知他的心意,不可能马上答应他。 便道:“没喝过的茶,确实要好好品一品,才知是否合口。” 他端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余生还请细品。” 裴闵如轻笑:“好。” 接触多了,也许他会发现,她不过尔尔,和他想象中的美好之人天差地别,就此放弃也不一定。 上官牧不知她所想,见她没有断然拒绝自己,心里像是喝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翌日一散朝,他便寻思着该如何拉近自己和裴闵如的距离。 但裴闵如平日在清泉镇上课,他连人都见不着,休沐日跑去找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越想越头疼。 正要回太仆寺,忽见纪长卿提着一个食盒,往防疫司方向走。 他跟了上去。 “你这是去给冯司丞送午饭?” 纪长卿淡淡应了声“嗯”。 上官牧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浓郁的羊肉汤香气,随口道:“御厨的手艺似乎精进了不少。” 纪长卿白了他一眼。 “这是我上朝之前炖的。” 上官牧难以置信:“你炖的?” 旋即想起纪长卿学过厨艺,失声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冯司丞才学厨艺的吧?” 纪长卿摇头:“不是。不过——给她做饭确实是件乐事。” 说完撇下他,走进防疫司。 上官牧在原地顿了片刻,若有所悟。 下午回府,他走进自家大厨房,对厨娘道:“你们都出去,我要做几道菜。” 厨娘错愕:“世子您想吃什么?我们给您做吧。” 上官牧摆摆手。 “不用,我就想自己动手。” 随即挽起袖子,去拿食材。 他方才已经查了菜谱,想好了准备做的菜。 半个时辰后,厨娘看着浓烟滚滚的厨房,胆颤心惊,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便见上官牧冲了出来。 “咳咳!” 他咳个不停。 “快灭火!” 第305章 五花中了一枚暗器。 暗器上抹了毒,这毒和宗鹤白初遇华宁时所中之毒一样,冯清岁将五花带回城后,给她服下解毒剂,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直到她退了烧,方松了一口气。 一看窗外,已然天亮。 她吹熄灯烛,刚要回房歇息,忽而察觉有人在看她,扭头一看,五花正睁着眼睛。 “醒了?” 冯清岁喜出望外。 “饿不饿?” 五花缓缓眨了一下眼,摸了摸肚子,点头道:“有点饿。” 冯清岁让厨房送了小米粥和包子过来。 一口气吃了两笼包子和一大碗粥后,五花恢复了不少元气,告诉冯清岁:“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冯清岁知道她所中之毒会影响神经,万没想到,竟歪打正着,帮她恢复了记忆。 “全部想起来了?” 她问道。 五花点头。 而后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她。 “我生在西戎北部,爹娘都是牧民,只生了我一个,我八岁那年冬天,天降暴雪,我爹和我娘外出找牲畜,冻死了。” “我二叔二婶接收了我爹娘留下的财产,他们不满我胃口大,吃得多,刚好有人来牧区采买婢女,要八字全阴的,我正好符合,他们就将我卖给了那人。” “那人是盛京口音,我想着能离开牧区这苦寒之地,去给富贵人家当丫鬟也挺好,就高高兴兴跟人家走了。” “没想到被带去的不是富贵人家,而是蛇窟。” “我们一大帮八字全阴的姑娘,都被扔到了蛇窟里,那蛇窟里遍地都是毒蛇,我仗着自己力气大,抓了块石头,砸死了很多蛇。” “不过还是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腕,上面有两个绿豆大的白痕。 “这就是当时咬出来的。咬我的蛇也被我砸死了,我头晕眼花,很快晕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换了个地方。” “那里的头头说我天生神力,是习武的好苗子,让我跟着他们习武。” “习武很辛苦,但能吃饱饭,为了多吃几顿饭,我每天都努力,五年后,我打赢了头头,被安排到萧昭宁身边当暗卫。” “萧昭宁就是华宁,她原本是盛国的公主,盛国被西戎打败后,成了西戎的附属国,她大哥被送到西戎当质子。” “她也是八字全阴,她父皇得知西戎皇帝在找八字全阴的姑娘,就把她献给了西戎皇帝。” “西戎皇帝没有因为她是公主就区别对待,把她也扔到了蛇窟里。” “蛇是西戎的图腾。” “西戎开国皇帝活到了一百二十岁,据说他是因为喝了神蛇血,才活了这么久。” “当今西戎皇帝才六十多岁,就垂垂老矣。” “他喝遍了蛇血,也没能强健起来,就异想天开,想找蛇女。” “他本来想找属蛇且八字全阴的姑娘,因极其罕见,就改为找八字全阴但能被蛇咬而不死的。” “我们那一批被投到蛇窟的姑娘只活下来两个人,我和萧昭宁。” “我被一条蛇咬了就差点死了,不符合蛇女的要求,但有一身力气,于是被丢去暗卫营。” “昭宁被十几种毒蛇咬却活了下来,堪称神迹,从此被西戎皇帝视为蛇女。” “西戎皇帝喝了她的血,发现没有效果,就继续抓毒蛇咬她,还打算等昭宁长大后,采阴补阳。” “好在在他下手前,萧昭临找到了关押昭宁的地方,将她救了出去。” “我是昭宁的暗卫,本应该拼死将她留下,但我没有那么做,昭宁让我跟她一起离开,我就跟着离开了。” “但我们这些暗卫都是被下了毒的,每个月都要服药,不服药就会生不如死。” “我毒发时,萧昭临去暗卫营帮我偷药,被人发现,中了毒,那毒虽然解了,但伤了他的味觉。” 冯清岁听到这里,想起她提到过的绝味红烧肉,恍然大悟。 原来那绝味红烧肉确实是绝味,只不过是对萧昭临而言。 五花继续道:“后来他来大熙替我找到了解药,我出于感激,就留在昭宁身边,继续给她当暗卫。” 第306章 冯清岁这才知道,西戎赫赫有名的万通商号,便是萧昭临开的。 “他的志向,不只是做个大商人吧?” 她笑问道。 “他想让盛国恢复独立。” 五花回道。 “西戎帝有十几个成年了的儿子,个个野心勃勃,他凭借财力,暗中支持他们发展自己的势力。” “只要西戎帝一死,西戎便会陷入内乱,到时他就可以让盛国趁机脱离西戎甚至反攻西戎。” 冯清岁轻笑:“如此说来,盛国早就为他所掌控?” 五花点头。 “他父皇降了西戎后,便遵照西戎帝指令,裁撤了大半军队,被裁撤的将士都被他转化成了自己的私军。” 顿了下,又道:“我解毒后留在昭宁身边,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向西戎帝复仇。” 大树底下好乘凉。 光靠她一个人,想杀西戎帝可谓难于登天。 萧昭临和她有着同样的目标,又有钱有人,和他联手自然要容易得多。 冯清岁闻言,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回西戎?” 五花“嗯”了一声。 “我得杀了狗皇帝,让他再也不能抓人当蛇女。不过你的婚期快到了,我等你成了亲再走。” “到时我们一块走吧。” 冯清岁笑道。 “我帮你报仇。” 五花:(⊙??⊙) 媳妇儿刚成亲就被她拐走,纪长卿会派人追杀她的吧? 她也不放心冯清岁过去西戎。 “好。” 她应道。 心里盘算着,到时她悄悄儿走,绝不让冯清岁知道。 冯清岁哪能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但她没有戳破,而是笑道:“你先休息,我去找一下昭宁,问问萧昭临的计划。” “我已经大好了,”五花道,“我们一起过去吧。” 冯清岁道好。 萧昭宁得知五花恢复了记忆,很是高兴,叙完旧后,道:“我哥让我们在大熙等着,他办完事会接我们回去。” “你大哥为何放心留你在这?” 冯清岁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不是被西戎帝的暗卫发现行踪了吗?” 萧昭宁先前也有过同样的疑惑,特地问过无影,回道:“我哥找人冒充我,把追踪的暗卫引去了盛国,老皇帝如今正加派人手到盛国找我。” 冯清岁顿时了然。 原来转移了西戎帝的视线,难怪宗鹤白敢留下她这个烫手芋头。 不过她还是不大明白,为何宗鹤白会留下她。 回宗府后,她特地找宗鹤白询问了一番。 “华临答应送我几个译人。”宗鹤白回道,“我打算出海贸易,需要懂得沿海各国语言的译人。” 冯清岁挑眉:“海禁尚未开,四舅舅就筹备出海了?” “不是已经在训练水军了吗?” 宗鹤白噙着笑道。 “等剿灭倭寇,就会开海了吧。” “四舅舅果真嗅觉敏锐。” 冯清岁赞叹道。 纪长卿为了尽快获得土豆红薯玉米,提高粮食产量,已将制作坚船利炮、训练水军列为第一要务。 打算三年内荡平海寇,派人出使南洋和西洋,取得粮种。 海外贸易虽然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巨大,想出海的商人很多,但像宗鹤白这么早就做准备的人,实属罕见。 宗鹤白笑道:“我几年前就想出海,可惜海寇横行,寸步难行,如今迎来曙光,自然要抓住。”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若是等到开海了,再来造船和筹备出海,第一口肉就吃不上了。 “四舅舅如此了得。” 冯清岁夸赞道。 “南北杂货再过几年,估计就从大熙第一商行变成天下第一商行了。” 宗鹤白大笑。 “承你吉言。” 说完他取出一沓契书,递给冯清岁。 “再过半个月,你就要成亲了,这是四舅舅给你的添妆。” 冯清岁:(????ω????) “您不是把浮白居给我做嫁妆了吗?怎么还有。” “浮白居卖的酒本就是你的配方,本就有你一份,”宗鹤白笑道,“这些田宅才是我添的嫁妆。” 冯清岁笑眯眯地收了下来。 “谢谢四舅舅。” 第307章 承恩侯沉吟片刻后,道:“可以设在如意桥,但炸药要到最后一刻再铺到桥底。” 如意桥横跨内河,内河白日船来船往,极为繁忙。 纪长卿不曾下令禁止船只在迎亲队伍经过之时经过如意桥,他们可以将炸药藏在船里,将船泊在桥附近,待迎亲队伍靠近,再移至桥底。 如此一来,即便纪长卿事先让人检查过如意桥,也查不出这些炸药。 骆容楷听完他的想法,点头道:“还是爹考虑得更周到。” 随后便着手布置。 冯清岁忙着种牛痘一事,直到婚礼前一天,才歇下来。 寿阳公主、尚国公府大夫人申氏、戚玉真、乔真真……络绎不绝地上门给她添妆。 送的都是头面首饰、闺房用具、文房雅玩之类。 也有例外。 “这是我在内库找到的。” 婚礼当天,第五轻轻来宗府送嫁,递了一卷画册给她。 “画功还不错。” 冯清岁展开一看,是避火图。 不由睁大眼睛。 “原来有这么多花样啊。” 第五轻轻笑道:“不是所有花样都能用,你自己注意鉴别,别伤到自个。” 冯清岁乖巧点头:“好。” 第五轻轻看着她盛装的模样,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就从小姑娘变大姑娘了。” “师父刚好反过来。”冯清岁笑道,“越活越年轻。” “就你嘴甜。”第五轻轻嗔了她一眼,“我的白头发和皱纹你是一点也不看。” 冯清岁左看右看。 “在哪?” 第五轻轻好笑道:“好了,别在这耍活宝了,新郎到了,该出门了。” 冯清岁依依不舍地盖上红盖头。 那卷避火图被她塞到袖袋里,打算等会坐花轿打发时间用。 鞭炮声中,八个孔武有力的轿夫抬起花轿,离开宗府。 纪长卿头戴簪花礼冠,身穿云纹织金圆领婚服,腰挂“五子登科”荷包,坐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面。 俊美容颜和琼林玉树之姿把街边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呆了。 “我家那口子但凡有摄政王一成好看,就算整日好吃懒做,我也不骂他。” “找相公还是要找好看的啊,好看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可以让人多吃两碗饭!” “冯司丞长得也好看,和摄政王绝配!” 纪长卿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冯清岁穿着一身红嫁衣的模样,迫不及待想要掀开红盖头,看看她的模样。 忍不住夹紧马腹,催促马匹快步前行。 迎亲队伍走过福寿路,拐进荣禄路,转向万寿路,迈入平安路……纪长卿生出一丝懊悔。 早知道这一路如此煎熬,就不绕这么远了。 燕驰忽而走到马侧,递上来一张纸条。 纪长卿看过后,面色微冷。 “他们既然活腻了,本王成全他们。” 他俯下身,吩咐了几句。 燕驰领命而去。 迎亲队伍朝着如意桥走去。 纪府里,作为与宴宾客的承恩侯,和其他宾客一样,翘首以盼。 只是其他宾客盼的是迎亲队伍出现,他盼的是迎亲队伍归西。 他让人运了整整两船炸药到如意桥底,足以将桥梁连带桥上的迎亲队伍炸得粉碎。 第308章 红烛映照下,两人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冯清岁渐渐喘不过气来,偏纪长卿跟好不容易吃到肉的饿狼一样,缠着她不放。 她忍不住掐向他腰间软肉。 没掐着。 这人的腰肌结实得很,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掐都掐不住。 纪长卿察觉她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怀中人。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纪长卿低头看了眼,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映入眼帘。 他弯腰拾起画册。 “少看这种丑东西。” 画得如此不堪入目,也不嫌污眼睛。 冯清岁美眸微睁:“哪里丑了?生动细腻色彩又鲜艳,这样的画功在避火图里可是难得一见。” 难得一见…… 这人到底看了多少避火图? 纪长卿黑着脸把画册丢到桌上,回道:“我说的不是画功。” 冯清岁:( ????ω???? ) 不是画功是什么? 画面? 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有什么丑不丑的? 这人该不会……厌恶情事吧? 纪长卿见她满脸不解,坐到她身侧,抬手继续帮她拆发髻。 “你不是看过我的了吗?” 冯清岁:(????_??`)? “你的什么?” “独有体征。” 冯清岁:“???” “什么独有体征?” 纪长卿:“……” “你刚来纪府冒充我长兄未亡人时,提过的独有体征。” 冯清岁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 但她还是不解。 “你的缝合疤痕和避火图有什么关系?” 纪长卿:“???” “你说的独有体征是指我腰腹那道疤痕?” 冯清岁点头:“我亲手缝合的疤痕,当然称得上独一无二。” 纪长卿:“……” 冯清岁反问他:“你说的独有体征是什么?” 纪长卿眸光微闪。 “我说的就是那道疤痕。” 冯清岁眯了眯眼。 “从实招来。” 这人说的明显和她说的不是一回事。 纪长卿耳尖烫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砰!” 冯清岁将人按倒在榻上。 “等我验完再说。” 纪长卿:“……”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某人将他的衣物扒了个精光。 找到答案的冯清岁:(●??ω`●) “粉色的确实要养眼一些,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唔……” 这句话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 天色微明时,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并非绣花枕头的纪长卿将某人从浴室抱回床榻,而后在自己发顶和某人鬓边各剪了一撮发丝。 用红绳将两缕头发缠绕在一起,放进龙凤锦囊后,他才躺到榻上,抱着某人入睡。 承恩侯一夜未眠。 他和儿子赶回承恩侯府时,只见祠堂方向火光冲天,府里下人端着水盆争先恐后往祠堂走。 知道秘密的人越多越不安全。 他正要喝令众人停下,御林军便鱼贯而入。 他悚然大惊。 “燕统领,你们这是……” 燕驰微微一笑:“王爷得知您府里着了火,特地派我们来帮忙灭火。” 灭火? 灭门还差不多! 承恩侯张手拦截。 “多谢王爷好意,不过起了一点小火而已,我们府里人自己就能灭,不必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祠堂方向传来“轰”一声炸响。 燕驰神色一凛。 “侯爷,恐怕府里不止起火这么简单,怕是有人蓄意燃放烟火。” 说罢推开承恩侯,带着御林军冲向祠堂。 承恩侯慌了手脚,连忙追过去。 到了祠堂一看,火已经悉数扑灭,廊檐下却多出两大堆东西。 他只瞥了一眼那两堆东西,便险些魂飞魄散。 这……这不是他命人运去如意桥的炸药吗? 怎么出现在他府里? 不等他想出合适理由跟燕驰解释,一个御林军便喊道:“统领,这里有个密道,底下藏了炸药。” 承恩侯:“!!!”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燕驰扶住他,似笑非笑道:“侯爷恐怕得跟下官去大理寺一趟,解释解释府里这些炸药的来源。” 承恩侯霎时面如死灰。 晚他一步过来祠堂的骆容楷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才跑出几步,膝盖窝就袭来锐痛。 他扑倒在地,被赶上来的御林军捆了起来。 燕驰命御林军团团包围承恩侯府,而后将他们父子俩押去大理寺。 承恩侯在大理寺的监牢里枯坐了一夜,总算想明白一件事。 “纪长卿定是一早就盯着我们侯府。” 他对骆容楷道。 “我们所有算计都落在他眼里。” 骆容楷也已想明白。 可惜他们都明白得太晚,只能指望太皇太后捞他们一把了。 冯清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饥肠辘辘,感觉自己能吃得下一头牛。 “醒了?起来用膳吧。” 纪长卿温和的嗓音响起。 冯清岁应了声“好”,嗓音沙沙的,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第309章 太皇太后一夜苍老了好几岁。 原本还有点斑白的发丝如今全白了。 “哀家知承恩侯犯下了大错,但骆家毕竟是哀家的娘家,你看在哀家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见到纪长卿后,她一脸惭愧道。 “哀家保证,以后骆家定会安分守己,绝不越雷池一步。” 纪长卿沉声问道:“娘娘事先可曾知道骆家欲谋害本王?” 太皇太后摇头。 “哀家若知道他们有这个心思,定会阻止他们。” 纪长卿微微一笑。 “由此可见,承恩侯专横独断,丝毫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您拿什么保证骆家日后安分守己?” 太皇太后语塞。 “娘娘您一心为骆家着想,可惜承恩侯并不领情。” 纪长卿继续道。 “不过,您说得对,骆家毕竟是您的娘家,本王还是要给他们几分体面,只是——” 他顿了下。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就让他们流放到岭南吧。”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平静说出狠厉惩罚的高大青年,指尖攥紧手中佛珠,沉默片刻,终究咽下了求情之语。 “那便多谢王爷宽宏大量。” 纪长卿微微颔首。 “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娘娘保重凤体。” 说完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目送他阔步走出殿堂,转头看了眼安睡在摇篮里的孙子,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 赵家的气运,终究还是耗尽了。 承恩侯原本还想狡辩,然而追缉司不仅抓到了听从他吩咐制作火药的马三火,还找到了骆家私自开采的硝矿和硫磺矿。 骆家子弟平日犯下的罪孽也被一一揪了出来。 光是私自开矿,私制炸药,企图谋害摄政王和摄政王妃这三条罪名,就够他被夺爵抄家了。 抄家流放的圣旨下来后,他便知道,太皇太后的求情失败了。 岭南湿热难耐,猛兽横行,瘴毒肆虐,缺医少药。 像他这般年纪,即便能活着走到岭南,不出两年,也会病死在那里。 纪长卿果真心狠手辣。 百官没想到纪长卿新婚都没闲着,居然把承恩侯府给抄了。 慨叹之余,纷纷告诫族中子弟。 “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敢惹是生非的,立刻除族!” 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抄的家族。 京中风气为之一清。 连去酒楼宴客的人都少了许多。 纪长卿没怎么留意,他给自己放了十日婚假。 每天不是在厨房做菜,就是在卧房腻歪。 冯清岁先前带着医官在京城内外种痘,忙个不停,本以为成亲了可以好好歇几天,谁知—— “今晚你去书房睡。” 看到沐浴完毕,只穿着一身里衣走进卧房的纪长卿,她立刻板起面孔。 纪长卿系着衣带的手一顿。 “为何?” “我想好好睡个觉。” 纪长卿:“……” 他走过来,温和笑道:“我保证今晚什么都不做。” 冯清岁:“我保证不了。” 纪长卿:“……” 看着她眼下微微泛青的肤色,他轻叹了口气:“好,我去书房睡。” 冯清岁松了一口气。 熄灯后,她闭眼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左翻,右翻,俯趴,仰卧。 越睡越清醒。 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起,去书房叫醒某人。 第310章 这十余年来,她不是遭人囚禁就是东躲西藏,支撑她熬下来的,是儿时许下的愿望——游历各国,见识不同风土人情和珍奇物种。 如今西戎帝已死,再无人抓她去被蛇咬、放血。 她彻底自由了。 得知宗鹤白在筹备出海,她便想借着当译人的机会,跟着船队去各国游历。 宗鹤白不怎么想带她。 一是觉得她手无缚鸡之力,带着她出海不方便;二是怕她路上有个闪失,不好跟她大哥交代。 后者容易解决。 大哥肯定会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也可以立生死状。 前者的话,她和宗鹤白约定,若是她能在他出海前,学会观天象、辨水文、操控帆缆和绘制航海图,他就允她上船。 盛国在内陆,学不到出海经验,因而她决定留在大熙,向有经验的渔民和船员学习。 五花给她当了多年暗卫,知道她的梦想,闻言回道: “聚散离合终有时,你哥当皇帝,你游历各国,我做丫鬟,我们仨都梦想成真,挺好的。” 萧昭宁:“……” “你的梦想是给人当丫鬟?” 五花点头:“我这一身本事,当丫鬟刚好全部派上用场,跟着王妃还能享尽人间富贵,尝遍绝顶美味,快活似神仙。” 萧昭宁:“……” “若是你有机会当皇后,还当丫鬟吗?” 五花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能母仪天下的人?” 萧昭宁毫不迟疑点头。 “你长得就像。” 这圆脸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 何况,有人心里惦记她呢。 五花:“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我了。” 萧昭宁:“……” “当皇后还不如跟你出海呢,”五花接着道,“天天呆在皇宫有什么意思。” 萧昭宁:(°▽°)? “你们王妃将来不也有可能……做皇后吗?” 皇后的丫鬟不照样天天待皇宫。 五花眉眼一弯。 “我们王妃不是高墙关得住的。” 萧昭宁:“……” 要不回头还是劝大哥放下吧。 一比二,赢面太小了。 他一个人的魅力再大,也比不过人家夫妻俩啊。 “只要有逍遥膏,没人比得过我。” 北拓,永宁公主看着躺在豹皮地毯上吞云吐雾、浑然忘我的北拓王,一脸轻蔑道。 初到北拓时,北拓王虽迷恋逍遥膏,但还是极力维护刁难她的妃子,害她吃尽了骨头。 直到他上了瘾,一天也离不得逍遥膏,她才逆风翻盘。 那几个胆敢为难她的妃子,都被他杀了。 不满之人,也都死于非命。 如今的北拓王庭,尽在她掌握之中。 便是北拓王那一帮儿子,见着她,也丝毫不敢太怠慢。 毕竟不敬她之人,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随她和亲来到北拓的王公公却满脸担忧。 “公主,您带来的逍遥膏快用完了……” 以北拓王如今对芙蓉膏的痴迷,若是断了供给,后果不堪设想。 被他这一提醒,永宁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母后给了她逍遥膏,却不曾告知她逍遥膏的来历以及获取途径,还早早就撒手而去。 她身在北拓,又不好派人回大熙搜寻。 如今骑虎难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叹了口气。 大不了到时她逼北拓王杀了他那帮儿子,只留下最小那个,学纪长卿扶持幼王上位,做个大权在握的太后。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 她留着拿捏北拓王的最后一点芙蓉膏,竟被北拓王搜出来吸食了。 犹不满足的北拓王掐着她的脖子逼她交出更多逍遥膏。 她挣扎之下,踹了他一脚。 北拓王松手倒地,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和汪公公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祁御闯了进来,发现了北拓王身死之事。 “不是我干的!”她矢口否认,“他突然就晕了过去,我和汪公公想扶他到床榻上,才发现他断了气……” 汪公公附和道:“陛下素有心疾,大概是心疾发作身亡。” 祁御叹了口气。 “本殿相信你们所言,但本殿诸位兄长可没这么好说话,毕竟他们有的人的母妃是因公主而死。” 永宁公主想起这一茬,心中愈发慌乱。 “殿下,本宫是你亲自迎回北拓的,和亲之事有多重要,你再清楚不过,你可要保住本宫性命啊。” 想到北拓父死子继的传统,她脸上挤出几分柔弱。 祁御母族尽亡,若想上位,定然需要助力,有什么助力比她这个代表着大熙的公主更大? 只要他肯帮她渡过这次难关,她不介意嫁他。 祁御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怎么选。 果然,他只沉默了一瞬,便道:“公主放心,本殿定会护住你的性命。” 说完倾身靠近她,小声耳语了几句。 她连连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 和祁御将北拓王扶到榻上后,她吩咐汪公公:“请大王子过来。” 汪公公胆颤心惊地去外头传话。 大王子进殿后,刚要问他父王寻他何事,一支弓箭正中他心口,他目眦欲裂,轰然倒地。 祁御命人将他拖到内殿。 而后永宁公主让汪公公喊了三王子过来。 不一会,三王子步了大王子后尘。 四王子五王子亦然。 六王子得知几位王兄都被父王召了去,却一去不复返,心中警惕,收到诏令后,称病不去。 七王子八王子和他一母同胞,见状也不去。 三兄弟齐聚一堂,议论纷纷。 “定是大熙那个恶女又在作妖,激怒了父王,要父王惩戒我们。” “也有可能是父王出事了。” “父王最近身子很不好,会不会已经……” 三人悚然一惊。 若父王死了,如今传诏令让他们进宫的人,到底是何人? 六王子沉声道:“我们把人都带上,进宫看个究竟。” 七王子八王子正要道好,脑子突然一阵晕眩。 “不好,有毒气……” 话未说完便齐齐倒地。 六王子转身欲逃,才跑到门边,就不省人事。 永宁公主原以为祁御是好拿捏之人,不曾想,他竟一下子干掉了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兄弟。 “殿下好本事。” 她压下惊惶,满脸讨好。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向王公大臣交代?” 祁御朝她走近几步,左手按住她肩膀,右手将一把短刃送入她胸膛。 “公主杀我父兄,本殿自然要公主血债血偿。” 第311章 永宁公主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命归黄泉。 汪公公惊恐欲逃,被守在殿门的祁御的手下一剑封喉。 祁御伪装了一番现场,带着手下悄然回府,佯装遇刺,“死里逃生”。 同一时刻,内廷的宫人们去给自家陛下和王后送膳,猝不及防看到满地尸首。 “啊!——” 一个时辰后,北拓王和他的王后永宁公主以及众成年王子遭到蔡国细作刺杀的消息传遍王城。 举城震愤。 “蔡国竟猖狂至此,敢屠我北拓王室?!” “必须把那帮细作揪出来!” “起兵!立刻起兵!踏平蔡国,雪我北拓国耻!” 藏匿在王城里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天降业绩的蔡国细作:“……” 这送上门的功劳,他们是领呢,还是领呢。 不过平民好忽悠,王公贵族们可没这么好忽悠,尤其是遇害王子的母族。 “蔡国细作要有本事潜进宫里,杀了永宁公主,胁迫陛下,再借陛下之手召众王子入宫一一击杀,蔡国早就一统天下了!” “那么多王子都死了,就九王子活了下来?把我们当傻子忽悠呢。” “绝对是祁御干的!” 面对他们的质疑,祁御平静回道:“我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人,哪来的本事弑父杀兄?你们未免太高看我。” 左大将冷笑:“你可是大熙的走狗,手里能没人?” 右大将附和:“你以为借大熙的手杀了自己父兄就能上位?做梦!就算你把余下王子都杀了,北拓的王位也轮不到你坐!我们北拓只凭实力说话!” 祁御哂笑:“将军是想反了?王位只有一个,王爷将军却有一大把,怕是不够分。” 右大将一脸倨傲:“不够分又如何?能者居之。” 北拓是游牧帝国,本来就是靠盟约维持,实力最强横者为王。 他们可不会像大熙那样,向一个奶娃娃俯首称臣。 祁御这种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入主王庭? “既如此,”祁御淡淡道,“那便战吧。” 两位大将统领着单属于北拓王的上万骑兵,闻言捧腹大笑。 战? 一个麾下连百骑都凑不够的人,拿什么和他们战?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祁御不等他们笑完,就抽刀杀了过去。 “放肆!” 两位大将没想到他竟敢当众动手,气得胡子都差点掉下来。 “敢跟我们打?赤手空拳都能揍死你。” 他们每个人的身形都有两个祁御大,摔跤场上从未输过,再烈的马遇到他们都得臣服,祁御竟然妄想一对二刺杀他们? 真是天真得可笑。 下一瞬,他们就发现天真的不是祁御,而是他们自己。 比力气,祁御确实远远不及他们。 但人家也没打算比力气。 祁御冲过来后,并未正面与他们对抗,而是凭借灵活身手和敏捷速度,伺机偷袭。 他们一不小心就见了血。 然后…… 轰然倒下后,他们死不瞑目地看着祁御——太不讲武德了,竟往刀刃抹毒。 祁御干掉了这两位大将,而后接手了他们麾下的万名骑兵。 万骑当前,王公贵族即便想夺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打不打得过。 明知打不过的,只好歇了心思。 想拼一把的,在人头落地后,歇了气。 祁御强势地坐上了北拓王位。 但他并没有因此开心。 登基那天,他遥望着南方,脑海浮现出女子熟悉的笑脸,绿眸一片黯淡。 得了王位又如何。 终究意难平。 刚逼着自己父皇禅位的萧昭临也有同感。 他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终于让盛国从战败国转为战胜国,让自己从人人嘲讽的质子变为九五之尊。 满腔喜悦,却无人可说。 花翎宁愿留在大熙当丫鬟也不想回他身边。 “定是吃怕了我做的红烧肉。” 他扶额苦笑。 四年前,为给花翎解毒,他寻遍天下名医,好不容易在大熙找到一个女大夫,配了解药。 他曾中过西戎帝手下暗卫的毒,解毒后除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红烧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但他做的红烧肉,昭宁一口都不肯吃。 花翎原先也不吃,解毒后却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吃饭。 他分了一点肉给她,她赞不绝口,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红烧肉。 他半信半疑。 直到逮到她偷吃,才信了。 以为她和他一样,解毒后味觉都异于常人。 此后但凡他做红烧肉,都会分她一半,她总是一口不剩地吃完。 他知她爱去戏班听戏,爱捣鼓易容和演戏,哪里想得到,她每次吃他做的红烧肉都在演戏。 从昭宁口中得知真相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是因为闯暗卫营给她找解药而中毒失去味觉的,她于心不安,于是假装自己也味觉失常,陪他一起吃怪味红烧肉。 真是个傻姑娘。 在回忆里沉浸了一会后,他列了个单子,召来属下:“把上面的特产集齐了,交给去大熙的商队,让他们送到无影手里。” 属下领命而去。 他又给无影写了一封信,让他收到特产后转交给花翎。 大半个月后,萧昭宁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似的盛戎特产,瞪大眼睛。 (注:萧昭临攻下西戎后,将西戎和盛国合二为一,称为盛戎国。) “这么多东西,都没我的份?” 无影点头。 萧昭宁:“……” 大哥是不是失忆了,忘记自己还有个妹妹? 她一脸怨念地将特产送去给五花,五花宽慰道:“也许都是照着他的口味做的,才不送你。” 萧昭宁:“……” 谢谢,有被安慰到。 五花尝过,发现是正常口味后,分了三成给她,而后去找冯清岁分享。 冯清岁刚好收到祁御让人送来的北拓美食,两人兴致勃勃地品鉴了一番两国特产。 得出结论:还是纪长卿随手做的小零食好吃。 可惜纪长卿近期太忙,无暇做零食。 北拓和盛戎如今都是大熙盟友,蔡国被他们三国盯着,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沿海倭寇还在上蹦下跳。 纪长卿一手抓民生,一手抓水军,决意在明年冬天之前剿灭倭寇——以便冬季帆船顺风南下,尽快出使南洋,寻找粮种。 第312章 不过不管他多忙,都是宁愿早起也不晚归。 “新婚燕尔,岂能让你独守空房。” 他是这么跟冯清岁说的。 冯清岁对此嗤之以鼻——明明素太久了,一开荤就不可收拾。 今晚倒是例外。 她带着五花分享的特产回府,用过晚膳后,和戚氏在院子里边聊边吃,聊了半个晚上回院洗漱。 洗漱完坐在卧房看书,翻了几十页也不见纪长卿回来。 估计今晚是等不到人了,打算再看几页便歇息。 结果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纪长卿深夜归府,见卧房亮着灯烛,脚步不由加快几步,进房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她的睡颜。 她穿着宽松里衣,斜躺在美人榻上,一手垂落,一手搭在胸前摊开的书册上,双目微闭,一脸恬静。 比他看过的任何工笔仕女图都要美。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回房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绘下了这一幕。 而后想起过往篆刻在他脑海里的画面,把那些画面也都画了下来。 画完后,等墨迹晾干时,一阵风吹进屋里,把搁在窗台上的一把团扇吹落地面。 “啪”一声轻响,冯清岁惊醒过来。 纪长卿连忙叠好画纸。 “你在画画?” 冯清岁偏头问道。 纪长卿道了声“是”,而后将画纸和笔墨都送去书房。 冯清岁眯起了眼睛。 等纪长卿回来,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画了画不给我看?” 纪长卿脸不红心不跳道:“没画好。” 还有俩月便是冯清岁生辰,他先前一直在琢磨送什么生辰礼给她,方才画下的画倒是让他有了个主意。 要留作惊喜的东西,此时自然不能给她看。 冯清岁斜睨了他一眼:“是吗?该不会是画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示人。” 纪长卿:“……” 他走到美人榻边,俯下身子,伸出双手,一手环腰,一手穿过膝窝,蓦地将人抱起。 冯清岁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搂住他脖颈。 纪长卿抱着她走向床榻,勾唇笑道:“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不可示人的。” 冯清岁:“……” 一响贪欢。 次日休沐,两人足不出户,在府里待了一天。 去戚氏院里用晚膳时,纪长卿道:“我准备过两天去看南州巡阅水军,可能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戚氏微愣。 “走水路去?” 纪长卿点头:“是。” “那你路上可得小心。”戚氏叮嘱道,“最好掩人耳目,别让倭寇知道。” “您放心,我不会大张旗鼓。” 纪长卿宽慰道。 冯清岁疑惑:“怎么不等战船造好再去?” 造战船的船坊也在海州。 纪长卿道:“火炮运输不便,战船配备的炮弹需要就近铸造,我顺便带兵器司的匠官和匠人过去,一并考察船坊。” 大熙禁海以来,不曾组建水军,也不曾制造战船。 他们如今摸着石头过河,他得多了解实情,才能更好决策。 冯清岁往他碗里夹了块肉。 “多吃点,船上可不好开小灶。” 这人嘴这么刁,大半个月吃不上自己做的饭,不得瘦上十斤八斤? 纪长卿笑道:“到时给你带海鲜回来。” 冯清岁:“京中又不是吃不着海鲜,你把自个带回来就好。” “京中卖的肯定没我带的新鲜。” “……” 这人是打算让游隼空运吗? 她猜对了。 两天后,一点也不想离府的游隼被某不良主人绑架带走,“嘎嘎”地控诉了一路。 ——放开小爷,小爷不想远行! 纪长卿弹了一下它的尖喙。 “好好认路,逮到海鲜就放你回府。” 游隼:“嘎!” ——你不放小爷上天,小爷怎么认路! 纪长卿:“出了京畿就放你。” 京畿于它而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游隼闷闷不乐地蹲在车厢里。 开始想念府里的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 纪府客院里的鸽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纪长卿离京后,冯清岁担心自己睡不着,便让紫苏缝了个半人高的长枕,熏了柏香。 夜里抱着这个长枕睡,只数了几个呼吸,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她懵了片刻。 “原来男人是这么容易被替代的?” 等到用早膳,吃着纪长卿留下的酱菜,她收回前言。 某人还是不可替代的。 吃完早膳,她没回防疫司,而是进了宫。 第五轻轻最近在筹建医学院。 大熙民间医术各承家技,良莠不齐,庸医误诊案例数不胜数。 军中大夫奇缺,士卒上了战场一旦受创,多半只能等死。 开设医学院,可以推动医术传承,储备军医,减少战损,促进医学革新。 “等医学院建好,我就住到医学院去。” 第五轻轻对冯清岁道。 她将担任医学院的山长。 冯清岁点头。 “到时见您就不用走大半天了。” 第五轻轻莞尔一笑。 “皇宫确实太大了,出入后宫要费不少时间。” 两人商讨了一会筹建细节。 冯清岁对第五轻轻提到的实验室最感兴趣。 “实验用到的玻璃器皿是什么?” 第五轻轻笑道:“跟琉璃差不多材质,只是成分不同,玻璃器皿耐腐蚀、无污染、可以精确测量体积,非常适合做实验。” 又道:“玻璃也可以制成窗户,增加采光,用玻璃造的温室冬日可以培育蔬菜。” “这么好的东西,必须得造出来才行。” 冯清岁轻笑。 “回头我和长卿说一下。” 第五轻轻将造玻璃用的原材料和配方写给她。 写完思忖片刻,把水泥的锻造方子也列了出来。 “水泥可以铺路、造房,若是官道能改成水泥路,晴天就不会沙尘滚滚,雨天就不会泥泞不堪。” 冯清岁越发好奇:“师父,这些方子也是你梦见的?” 第五轻轻点头。 “我在梦里学过,不过也只记得大概,具体用料比例还得工匠琢磨。” “能记得这么多就很厉害了。” 冯清岁感慨。 “我梦里配好的药醒来就不记得配方了。” 第五轻轻但笑不语。 离开凤仪宫后,冯清岁下意识往勤政殿走,想要和纪长卿谈论这两个方子,走了几步才想起他如今在外头。 看着晴朗但略显寂寥的天空,她微微叹了口气。 “王爷不在身边,还真有点不习惯。” 跟在她身后的五花附和道:“是啊,午饭都不知道吃什么好。” 冯清岁:“……” 傍晚回府,门房禀报道:“王妃,裴大小姐登门拜访。” 第313章 裴闵如带了个学生过来。 冯清岁一眼便认出这学生是三丫,当初让她留意到瑞凤会的小姑娘,一年多没见,小姑娘个头高了不少,肤色也浅了一些。 “是照晴想找你。”裴闵如笑道,“她从我这听说太后正在筹建医学院,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冯清岁看向三丫:“你有学名啦?” 三丫咧嘴一笑:“山长帮我起的,叫简照晴。” “好名字。” 冯清岁夸道。 “你有什么想问的?” 三丫回道:“听说太后娘娘的医学院招生不限出身,不论男女,也不拘年龄,只要品行良好并识字都能报,是真的吗?” 冯清岁点头:“的确如此。你想报读?” “嗯!” 三丫重重点头。 “我们村里只有一个稳婆,她经常忙不过来,我娘生我四妹时,有个婶子提前发动,她赶不过来,我爹只好去其他村请。” “我们村和其他村离得远,要绕很长山路,那天又刚好下大雨,路不好走,我爹还摔了两跤,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娘胎位不是很正,等得差点没了命,后来落下不少病根。” “我们村的妇人得了妇人病,都是找稳婆看,但稳婆医术不是很好,很多人都看不好,只能将就着过。” “我上学本来是想认几个字,去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听到山长说我们可以报读医学院,我就改了主意。” 她露出几分腼腆。 “要是我学了医术,就可以跟稳婆一样,给妇人接生治病,给我娘和我奶奶她们调理身子。” “我还要在清泉书院读两年,不知道卖草鞋能不能攒够束侑……” 冯清岁宽慰道:“医学院第一年免束侑,若是第一年能拿到甲等考评,第二年全部免束侑,其他学年也一样。” 三丫喜出望外。 “要是我年年都能拿甲等考评,就全部免束脩?” 冯清岁颔首:“没错。” 师父设立医学院的初衷,便是为了传承医术,让百姓有医可寻,让“跳大神治病”之类的骗术无立足之地。 她叮嘱三丫:“你好好认字,只要能通过医学院的入学考试,进院认真学习,束侑和食宿都不用犯愁,学院会提供活计,让你们勤工俭学。” 三丫脆声应道:“好!谢谢王妃,我一定好好读书。” 裴闵如钦佩道:“太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这般体恤寒门学子,杏林将来必多济世良医。” “你也不遑多让。” 冯清岁笑道。 “你给她们启蒙,教她们读书识字,她们才有机会考取医学院,等医学院公布招生简章,清泉书院估计会生源大增。” 裴闵如莞尔一笑。 “看来我得着手准备才行。”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带着三丫回清泉镇次日,镇上便有不少妇人将闺女送来书院。 “山长,你们还收学生吗?” 裴闵如问她们:“怎么突然想让闺女上学?” 她们回道:“听说认了字能跟太后娘娘学医,想让她们日后有个一技之长傍身。” 学医学好了,说不定能进太医院,再不济,也能当个稳婆或铃医。 稳婆在“三姑六婆”之列,名声虽不大好听,但收入可不少。 接一次生,酬银能有三钱到一两。 遇上富贵人家,甚至有十两二十两。 小地方的县太爷挣得都没手艺好的稳婆多呢。 她们不会处理难产,想挣这钱都找不着门路,闺女若能学会,日后吃穿不愁,她们当娘的也能跟着享福。 再说,像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贵人,更别说见太后娘娘了。 跟太后娘娘学医是多大的荣耀啊,上门说亲的人得把门槛都给踩烂。 裴闵如顿时了然。 还是得有利可图,百姓才舍得让闺女读书认字。 光是能考医学院就让清泉书院学子大增,若是能科举入仕,女学不得遍地开花? 但自设立科举以来,就不容女子参加,此念也只能是妄想。 她刚要摇头,忽而想起如今在军中任职的宗三小姐和她麾下的女营。 女子都能上战场了,离入仕还远吗? 太后的医学院对男女一视同仁,摄政王也是开明之人,她有生之年,说不定能迎来女子科举入仕这一天? 若真有那么一天…… 她心潮澎湃起来。 随着消息传开,想送闺女来书院读书认字的人家越来越多,清泉书院的课室暂且够用,但缺塾师。 她正犯愁之际,明慧郡主忽然带着几位孀居的夫人来访。 游览了一遍书院后,明慧郡主问道:“你这里可缺塾师?她们几个闲着无事,想找个事儿打发时间。” 裴闵如眸色倏亮。 这几位夫人都是名门出身,要么跟名儒修习过,要么是名儒之女,闺中都有才女之名,还结集出过书,当塾师绰绰有余。 “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我刚好想寻塾师,几位夫人若肯屈就,我求之不得。” 明慧郡主笑道:“如此甚好!她们这满腹才学,总算有了施展机会。” 裴闵如和几位夫人商议授课时间和内容时,得知她们是被明慧郡主极力邀请而来。 明慧郡主和她非亲非故,此前也不曾来过清泉书院,为何如此热心? 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晚些时候,她写了封信给上官牧,以表感谢。 上官牧收到信后,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骑马去纪府找纪长卿喝个小酒。 可惜下一瞬就想起纪长卿不在京城。 不由扼腕叹息。 “难得能炫一炫。” 已经巡阅完水军和船坊,正在回京的船上捕捞海鲜的纪长卿:呵呵,一声感谢有什么好炫的。 他家小狐狸马上能炫海鲜。 从捕捞上来的海鲜里挑出最大最肥美的虾蟹后,他取了一个轻薄小桶,装了小半桶海水,把虾蟹放进去。 而后交给游隼。 “好了,你可以回京了。路上不许偷吃。” 刚刚吃了一肚子海鲜的游隼:“嘎?” ——休要诬蔑小爷,小爷什么时候偷吃过货物? 它抓起桶柄,展翅飞上高空。 半日后,冯清岁收到了这份闪送海鲜。 随即交给厨房清蒸。 厨房蒸好后,送来破浪轩给她,她招呼五花一块吃,不曾想,刚闻到虾蟹味,就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