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重生,权臣他跪碎了门槛》 第55章 裴执太有心机了! 萧景渊是这样回答的。 “她并非寻常的世家小姐,虽柔弱了些,心里却有股韧劲,遇事也有自己的主意,公主和她性情互补,肯定能处得来。” “朕鲜少见你这般夸赞一个女子,这么说,你对她也很欣赏了?”宣文帝含笑道。 萧景渊却未多言。 如此,宣文帝便最后拍板,同意沈霜宁进宫。 ...... 宋府。 “阿姐,出大事了!”宋瑶急匆匆跑进屋。 宋惜枝立在桌案后,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旁的本子盖住桌上的信,宋瑶来到她面前时,一个眼神都没有往桌上瞟。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宋惜枝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 宋瑶急忙道:“阿姐,你可知沈霜宁就要以公主伴读的身份进宫了?!” 宋惜枝淡一脸波澜不惊地模样:“知道呀。” 宋瑶见她如此淡定,连忙绕过案几,来到她面前站定。 “阿姐,我可是打听到你的名字也被呈上去了的,被选中的人应是你才对!” 在宋瑶眼里,没人比得上宋惜枝。 宋惜枝一脸无所谓:“你不是很欣赏她吗?” 宋瑶眼神有些躲闪,随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那她也比不上你呀。真不明白,宫里的人怎么就看上她了?” 宋惜枝便笑了笑道:“你以为被选中当公主伴读是件好事?” 宋瑶闻言一愣,抬起头看着她:“难,难道不是么?” “吃力不讨好,算什么好事?”宋惜枝临窗而立,望着窗外的桂花树,思绪飘向远处。 上一世她作为公主伴读,进宫后不但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还要处处照顾情绪敏感多变的景瑜公主,而且还要跟心思不纯的三皇子周旋,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位景瑜公主。 跟公主交好,不过是为了谋取一些利益,可对方到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公主,在大事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费心讨好?公主伴读的事落到沈霜宁头上,她自然不会觉得遗憾了。 只不过一想到曾经只喜欢跟她玩的小公主,而今却一心扑在沈霜宁身上,宋惜枝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但总归是好事一件,她并不难过。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入宫伴读会打乱她的计划。 这边沈霜宁跟裴执约在了醉云楼相见。 雅间里,沈霜宁主动给他倒了茶后,开门见山道:“如今我被选为公主伴读,不知三公子昨日说的办法可还奏效?” 裴执看见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便知道她昨夜应是没睡好,也猜到她在担忧什么。 于是道:“如今你亲事未定,他们都会想从你入手,我猜宁姑娘应是想尽快跟侯府的定亲,以此打消他们的如意算盘。” 裴执墨色的眼睛仿佛幽潭,能窥探人心。 沈霜宁双手握着桌上的茶杯,手指微微一紧,这是一种不安且警惕的姿势。 裴执的确猜中了,她是想过这条路,毕竟她也是满意谢临的,而且若是永宁侯府的话,太子和三皇子也会有所忌惮。 而她犹豫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谢临如今在外剿匪,尚未回京,若要议亲,需等他回来才行;二是她觉得对谢临有点不公,虽然他一定乐意至极,可她这种时候嫁给他,多半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沈霜宁的良心有点过不去。 这也是为何,她今日要求助裴执,希望能寻另一条更为妥当的出路。 沈霜宁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裴执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还不愿嫁给谢临,知晓这一点,裴执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更能说明,她是在意谢临的,若是只存了利用的心思,便不会这般犹豫。 裴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宁姑娘若真以为嫁进永宁侯府就能相安无事,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沈霜宁闻言抬起头看他,有些不解。 裴执一针见血道:“此事的关键不在你,在于国公爷。” “太子和三皇子之所以想拉拢国公府,正是因国公爷所处的职位至关重要,只要国公爷仍掌管京师军队,纵使无法从你这里下手,他们亦不会放弃。” 裴执看着她逐渐紧张的小脸,循循善诱般说道:“而你若是当真嫁进了永宁侯府,你是安全了,但国公爷,还有国公府的其他人,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目标。” 沈霜宁听完他说的话,愣了愣,随即惭愧地笑了笑:“是我钻牛角尖了,你说得有道理。” 裴执并未苛责她,温声道:“你担忧的也没错,现下确是要警惕他们。他们知晓你将要入宫,势必会有所行动,如今太子已经回来,三皇子势必会更加疯狂。” 他的意思是让她要更加提防翟吉。 沈霜宁也清楚这点,翟吉是个疯狗,他眼中只有权势利益,而太子虽有手段,却没有翟吉狠辣无情。 恐怕唯有瑞王能压得住他。 “我明白。”沈霜宁点了点头,抬眸看着他道:“你还没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裴执弯唇一笑:“宁姑娘信得过我?” 他眉骨清俊,衬得双眼愈发狭长,生就一双桃花眼,眼型细长微挑,却无半分阴柔,又因眼神太过温柔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沈霜宁恍惚了一瞬便仓皇垂下眼,喝了口茶,才道:“我若信不过三公子,也不会来这儿了。” 嘴上这么说而已,她当然不会完全信任他。 只是直觉告诉她,找他没有错。 裴执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短暂的失态,轻笑道:“其实答案在下已经告诉宁姑娘了。” 沈霜宁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我父亲离开京营,明哲保身?” 京城附近的军队,统称京营,而沈琅便是京营的大统领,平日没事就操练一下京营的士兵,天下太平时,也算是个闲职。 裴执答道:“没错。” 沈霜宁又抿了口茶,陷入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倘若父亲不在京营任职,那么国公府对太子和三皇子就失去了吸引力,如此也能避免国公府在两虎相争下惨遭池鱼之殃。 而父亲不在京营,自然也就不会像前世一样,被圣上委派去剿匪,导致客死他乡......似乎只要如此,就能避免很多不幸发生了! 想清楚沈琅辞官带来的后果是利大于弊后,沈霜宁眼睛一亮,已然被说动了。 可紧接着,沈霜宁又意识到这话说得简单,但真要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父亲是好不容易才在京营打出一片天的,要劝他放弃京营哪有那么简单? 纵然这些利弊她同他分析清楚,他也会抱有侥幸,而她又不能直接说:爹爹你若是继续留在京营,将来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她是重生而来的,其他人又不是,他们只会以为她疯了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再者沈琅若是离开京营,他又该去做什么?他可是国公府的顶梁柱。 裴执似是知晓她在苦恼什么,于是道:“眼下国公爷尚在真定治理,这便是个很好的时机,宁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去劝劝国公爷。” 见她盯着自己看,裴执又很真诚地说道:“其实在下提出这个办法,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宁姑娘想保护荣国公府,而我也是为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需要在京营里安插自己人,我也并不希望这股势力会落入到太子或是三皇子手中。” 裴执没有过多解释,沈霜宁却听明白了,一时震惊不已。 对方这番话间接向她透露了镇国公府的立场。 裴府不站太子,也不站队三皇子,那便剩下长公主和瑞王党了! 同时也说明了一件事,还有别的势力同时在暗中觊觎京师军队这股力量!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群狼环伺,荣国公府的境遇更加危险了...... "宁姑娘若是愿意配合,在下可作保,荣国公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番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会带有威胁的意味,可裴执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他依旧温温和和,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威胁。 然而此时沈霜宁内心再度升起了浓浓的忌惮! 果然是蓄谋已久啊! 沈霜宁像是突然清醒了般,不过是相处了几天,她竟然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软肋是国公府,竟让他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沈霜宁看向裴执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这个人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 此时此刻,沈霜宁感觉自己像是他眼里的猎物,明知他在前面挖坑,还不得不跳进去! 裴执这个人,太可怕了! “容我再想想。”沈霜宁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竭力使表情看起来正常。 裴执微微一笑,为她倒了茶:“不着急,宁姑娘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 之后沈霜宁便匆匆告辞了。 只是她心神不宁,并未察觉到暗中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第56章 再遇三皇子 正当沈霜宁下到一楼大堂时,迎面忽然冲过来一人。 她一时闪避不及,被撞到了一旁,好在阿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姐,您没事吧?”说完,又瞪向那人喊道:“走路长不长眼睛啊!” 沈霜宁拉住她,摇了摇头:“没事,先回吧。” 谁知才走出几步,沈霜宁忽然觉察不对,她伸手一摸腰间,果然被人顺走了东西! 当即脸色一变:“糟了,遇到扒手了。” 阿蘅往小姐腰间一看,果然空荡荡的,这才反应过来:“是刚刚那个人!” 沈霜宁神情严肃道:“一定要拿回来,荷包里还有公主给的腰牌,那东西绝不能丢!!” 这腰牌可随意出入宫廷,若是被歹人拿去行不轨之事,最终不管发生什么,她都难辞其咎! 阿蘅闻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道:“小姐您在这等着,我去追!” 沈霜宁连忙道:“莫要跟那人纠缠,他若只是要钱财,你便给他,但腰牌一定要拿回来。” 阿蘅连连点头:“明白!”说罢便急急去了。 今日约见裴执是为了私事,不愿引人注意,是以既没有乘马车,也没有多带几个人。 阿蘅一走,沈霜宁身旁就只剩下一个丫鬟阿昭。 阿昭是家生子,身世清白,自小便跟在沈霜宁身边,比阿蘅陪伴她的时间要长得多。 阿昭虽不会功夫,但心思细腻稳重,能跟阿蘅互补,唯一的遗憾是她是个哑巴。 两人都是沈霜宁前世嫁人时带去的陪嫁丫鬟,不过阿昭意外落水溺亡,最后便只剩下阿蘅陪着她。 眼下阿昭虽也心急,却稳稳地扶着沈霜宁到一旁坐下,她比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楼上。 沈霜宁明白她的意思,阿昭是想去找裴公子帮忙。 可方才的谈话让沈霜宁对裴执仍心有余悸,她的眉头不由得慢慢皱了起来。 “再等一等吧。阿蘅身手好,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 阿昭便静静待着了。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青灰色长衫的男子径直来到沈霜宁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沈四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沈霜宁看着他:“你家小姐是谁?” 男子低着头说道:“我家小姐是宋府的大小姐。” 宋惜枝找她? 沈霜宁皱了皱眉。 男子道:“大小姐特在雅间备了酒菜,对了,还有四小姐的丫鬟也在那里。” 沈霜宁打眼瞧着此人,心下生疑。 且不说宋惜枝如何得知她也在醉云楼,怎么偏巧她身上重要的东西丢了,后脚对方就来请人,而且刚好阿蘅也在那里。 只怕此事有鬼,目的在于引她过去。 阿蘅和腰牌都在对方手里,她不去是不成了。 沈霜宁眼珠微微一转,不动声色道:“劳烦带路。” 男子在面前引路时,沈霜宁忽然停了下来,摸了摸身上,装作丢了东西,回头道:“我有东西好像落在那边了,阿昭,你去帮我拿来。” 说话间,她暗中给了阿昭一个眼神。 阿昭心头微微一凛,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后,便扭身匆匆走了。 沈霜宁知道,阿昭会明白她的意思。 那灰衫男子并未多言,对沈霜宁做了个“请”的手势后,继续在前面引路。 沈霜宁发现他并未将她带去楼上,而是绕过了人来人往的大堂,往醉云楼人烟稀疏的后花园里走。 仿佛一下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格外僻静。 走在抄手游廊上,一些不好的回忆顿时涌入在脑海。 沈霜宁交迭在身前的手指微微一紧,愈发不安起来。 她并非第一次来,这是她重生的地方,算起来她来过两回,只是之前都是晚上,眼下是午后,天光正亮。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墙起得很高,比后宅的墙还要高得多,且周围种植的树木也格外高大茂密,便显得有些许阴暗和隐蔽。 不仅如此,这里的布局也很奇怪,一路过来都能看到“水”,还有不少八卦阵。 沈霜宁越发觉得这里不太寻常,开始担忧阿昭一会儿能否找得到她。 正当路过一片奇形怪状的假山时,沈霜宁莫名往那边看了一眼,紧接着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仿佛她在那里停留过? 于是凝眸看了片刻。 蓦地,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她在男人怀里求欢,尽态极妍,两只手勾着他的脖颈,踮起脚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脖颈、下巴、脸颊......而男人无动于衷,只紧紧扣着她的腰。 那冷漠的姿态,像极了她前世的夫君! 沈霜宁的眼睛倏地瞪大,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过,就立即被她掐灭。 不可能! 绝不可能是萧景渊!救她的人分明是谢临!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行人结伴而来,皆是男子。 思绪被打断,沈霜宁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那假山一眼。 “王兄今日这手气,当真是财神爷附体!” “兄弟我押了十几次大小,次次都是反的,连裤腰带都快输进去了!” 王焕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赌局如棋局,讲究个审时度势。方才庄家连开七次大,明眼人都知道该押小了。” 那人朝他拱了拱手,恭维道:“还是王兄厉害,下次带带兄弟我。再输下去,我家那娘们可就要跑了。” 王焕之哈哈一笑,拍了拍此人的肩:“今儿这钱,就当是老天爷赏的。改日我做东,请三位去听戏!” 说话间,眼神瞥见迎面而来的女子,下意识顿了顿,不由多看两眼。 沈霜宁倒是没看他们,低垂着眼帘,只是方才他们的谈话已然被她听见了。 心下震惊不已,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这个地方处处不对劲了。 “水”能生财,八卦阵镇煞,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假山,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利财的风水局——醉云楼里竟藏着一个地下赌坊! 王焕之的目光从女子身上收回,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奇怪,那不是国公府的沈四小姐么?她来这儿做什么? 王焕之留了个心眼。 出了醉云楼后,王焕之甩开那几个在赌场结识的公子哥,而后特地绕了个远路,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后,他折返回去,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这个地方离醉云楼并不远。 眼前是一个低调的府邸,上头没有牌匾,王焕之一把握住那木门上的带有锈迹的铜环,轻叩四声。 尚在养伤的青云打开了门,见是他,便让开了道。 王焕之进来后反手将门关上,一把揽过青云的肩膀,神情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见到了谁!” “你见到谁了?”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焕之抬眼看去,只见苏琛从屋里走出来,停在了屋檐下,正望着自己。 王焕之一见是他,立刻松开青云,敛了神色,走上前答道:“大人,我看到三殿下了!” 苏琛站在台阶上,闻言神情一凛,眯起了眼:“你可看清楚了?” “绝对没错!”王焕之一脸笃定。 三皇子没穿蟒袍,但那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盯了这么久,翟吉总算出现了! 苏琛又道:“你可有看到他去做什么了?” 王焕之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了,我只看到他去往赌坊后面去了,我怕被人发现,就没跟过去......” 苏琛一时没说话。 王焕之立在台阶下,抬眸看着苏琛。他深知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青衣男子深受萧世子器重,是以在对方面前,他始终保持一分恭敬。 似是想起什么,王焕之从衣袖里抽出两张银票,双手朝苏琛递过去。 苏琛一手背在身后,垂眼睨着他。 王焕之笑容里带着一丝谄媚:“苏大人,这是我从赌坊里赢回来的,还给您。” 苏琛嫌这钱脏,没有接,他看了青云一眼。 青云自觉上前,伸手抽走了对方手里的银票,而后静立一旁,一言不语。 王焕之没有错过苏琛眼底的厌恶,挂在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垂下手时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随即又猛然想起什么。 “噢对了,我还看到了荣国公府的四小姐呢!” 苏琛正垂眸思索着,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急忙道:“你是在醉云楼看到她,还是赌坊?” “我瞧见她往赌坊那走了。”王焕之说道。 如若不是在赌坊看到她,王焕之也不会多提一嘴。 他又忍不住发了个牢骚:“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去那种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她身边也没有带个人,该不会她跟那赌坊有什么关系吧......” 不可能! 苏琛心想,沈霜宁断不可能跟赌坊有沾染,不过四小姐出现在那种地方,绝不是好事。 难道是跟三皇子有关? 糟了,怕是要出事! 苏琛径直掠过王焕之,匆匆往外走去。 “苏大人,可还需要小的做些什么?”王焕之很是狗腿地问道。 苏琛回头道:“你赶紧回赌坊,务必找到四小姐!” 王焕之愣了愣,正要问些什么,苏琛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片青色衣角消失在视线中。 王焕之眼底闪过讶异之色,自他结识这位苏大人起,可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近乎失态的模样。 王焕之那双精明的眼睛转了转,忽地反应过来,好不容易三皇子现身赌坊,眼下便是逮住他现行的最佳时机,看来镇抚司今天就要动手抄了醉云楼! 思及此,王焕之心底还有点惋惜。 一旦镇抚司出马,那醉云楼连带着赌坊都将会不复存在,他之前在那输了那么多钱,就今天赢了一把,连本钱都还没赢回来呢!虽然那些钱也不是他的...... 至于苏琛吩咐他找到沈霜宁的原因,王焕之机灵的脑瓜一转,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镇抚司这是想立大功,抓住三皇子还不够,还要把荣国公府也拉下水呢! 想明白后,王焕之便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那位沈四小姐了,他唇角一勾,立即动身去醉云楼。 苏琛把营救的任务交给王焕之是有理由的,王焕之熟悉赌坊的布局,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且他是那里的常客,不易引人怀疑,让他去是最合适的。 然而他遗漏了一点,那就是高估了王焕之的智商。 ...... 灰衫男子七拐八弯,将沈霜宁带到一个屋子前。 “四小姐,请。” 沈霜宁一颗心沉下去,已经有预感会见到谁,果然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并非是宋惜枝,而是等候多时的三皇子翟吉! 桌上已摆满美酒佳肴。 翟吉一袭月白锦袍,人模狗样,他一只手搁在桌上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循声转眸看过来时,俊美的面容便带上了笑意。 沈霜宁攥紧手指,故作惊讶道:“三殿下?” 她作惶恐模样,欠身行礼:“臣女见过三殿下。” 翟吉放下酒杯,立刻起了身,风度翩翩朝她走来,伸手要将她扶起。 “宁宁不必多礼。” 沈霜宁被这一声“宁宁”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不等翟吉碰到她,她便本能厌恶地退后一步,抬眸看着他,硬挤出笑容道:“三殿下怎么在此?” 翟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挑了挑眉,也不恼,转而去倒酒。 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沈霜宁已然是他的掌中之物,压根不担心她会跑。 身后的门悄然关上,那名带路的灰衫男子并没有跟进来。 眼下屋里似乎只剩下她和翟吉两个人。 沈霜宁看着翟吉的动作,心中不安之感更甚,纵然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她也只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翟吉倒好酒,递至她眼前,缓缓笑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第57章 萧景渊,你可千万别后悔 沈霜宁没敢接他手里的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之前的经验,她是不敢碰翟吉给的任何东西。 “三殿下,我还有要紧事,恕我失陪。” 见她一副要落荒而逃的模样,翟吉也没拦着,只阴沉沉地开口道:“四小姐如此聪慧,我可不信你没有看出来是我想见你。” 沈霜宁僵直在原地,仍打算装傻到底,回头时诧异道:“是三殿下命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翟吉一脸坦然:“是我。不这样的话,你又怎会来见我呢?” 沈霜宁眼皮直跳,笑了笑道:“殿下想见我,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何需绕这么大弯子呢,难道我还会拂了殿下的面子不成?” “不知殿下把我那丫鬟弄到哪里去了?” 翟吉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看得沈霜宁浑身发毛,也不知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你很担心她?” 沈霜宁心头一凛:“殿下将她如何了?” 翟吉微笑道:“放心,我没对她做什么,只是宁宁要乖一点。” 他虽是笑着,可任谁都能听出言语里的威胁。 沈霜宁面上带了几分霜色:“殿下想做什么?” “放轻松,只是让你赏脸陪我吃顿饭而已,来。” 翟吉再次将酒杯往前一递,几乎要碰到了沈霜宁的脸,这是一个高傲且十分无礼的动作。 沈霜宁脸色一变,眼底不由浮上怒意,可眼下实在不敢惹恼他,一是阿蘅还在他手里,二是往后还要入宫,少不了会见到他。 于是婉拒道:“三殿下,我不喝酒的......” 翟吉是什么人?堂堂皇子,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这他还是头一回这般屈尊哄着一个女子,然而一次两次地被拒绝,他的耐心早就告罄了。 他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把攥住沈霜宁的下巴! 一脸狠厉道:“我说了,让你乖一点!” 说罢,他将手里那杯酒强行灌进女子的嘴里。 “唔,不......” 沈霜宁挣扎起来,可到底是女子,哪有男子有力,翟吉身形高大,将她逼到角落,使得后背猛地撞到墙上,退无可退。 喉咙里被灌进了烈酒,呛得她咳嗽不停,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淌,很快胸口的衣襟就湿透了。 一杯酒灌下后,翟吉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退开几步,可随即又懊恼,他这脾气怎么又控制不住了?他不该这么粗鲁的。 沈霜宁顺着墙缓缓滑下,无力又无助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可那眼尾和嘴唇却红得鲜艳夺目,甚至显得有几分艳色。 难以形容的清丽媚态。 翟吉本是要给自己倒杯酒压一压火气,可才看了她一眼便心惊不已,紧接着另一股邪火便从腹下涌了上来。 沈霜宁背后隐隐作痛,喉咙也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既难受又害怕,肩膀都在发着抖。 她竭力冷静下来思考。 若是阿昭无法及时带裴执来救她,她就只能靠自己。 翟吉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会放她走的,裴执说得果然不错,太子一回来,就将这疯狗的本性给逼了出来,太子妃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话,翟吉就疑心太子要拉拢荣国公府。 是以才如此急不可耐的要先下手为强。 想要脱身也并不难,翟吉不过是怕荣国公府落入太子手里,她可以假意跟他谈判,答应他的条件,总之不论如何,先保住清白离开这里...... 然而,当沈霜宁准备好要跟翟吉谈判之时,却看见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呼吸还有些粗重。 触及他炙热的眼神时,沈霜宁心下一惊,暗道一声糟糕。 翟吉不是喜欢男人吗?! 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对她动了龌龊心思?! 在看穿翟吉意图的这一刻,沈霜宁便知道方才她所想的几条策略全都不管用了!! 眼看翟吉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沈霜宁连忙起身往后退,试图换回他的理智。 “三殿下,我阿兄还在醉云楼外等我,他若是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 翟吉眼里渐渐爬上了红血丝,他脚步不停,死死盯着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宁宁,我会娶你为妻,好好爱护你的。”他嗓音低沉,有些沙哑。 见状,沈霜宁心下一狠,取下头上的簪子,大叫一声:“别过来!” 蓦地,翟吉停了下来。 两人相隔五步之遥。 沈霜宁后背抵着桌,就在她以为对方愿意停手之时,翟吉盯着她的脸,释然般笑了。 “原来是你。” 翟吉不知怎么就认出她了,阴沉道:“那天打伤我之后逃跑的人是你!” 沈霜宁瞳孔猛然一缩。 仅仅是片刻愣神,翟吉便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夺走她手里的簪子,紧接着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是你,对不对?我总算找到你了!”他咬着牙说道。 沈霜宁说不出话,她瞪着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恨意。 翟吉看了她半晌,手指微微一松,语气一转,温柔道: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肯从了我......” 说着,他低下头。 就在他的呼吸落在她勃颈上时,沈霜宁抬腿蓄力一击! 翟吉脸色一变,立刻吃痛地松开了她,踉跄地往后退去,弓起腰来,手捂着下半身。 沈霜宁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满脸寒意地睨着他。 “三殿下,第二回了,你还是没长记性啊。” 此时的沈霜宁哪里还有半点怯弱之色,整张脸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在嘲讽他! 翟吉缓缓直起身,他怒极了,但与此同时,心下又划过一抹微妙的异样之感。 他愤怒且兴奋。 “你可真是......不一样啊。” 沈霜宁看着他的神情,直接气笑了:“你真是个疯子!” 突然,“砰”的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 翟吉脸色大变,一看进来的不是自己人后,大喝道:“你是何人?滚出去!”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误闯进来的赌徒。 王焕之进来后,先是看了一眼沈霜宁,然后才看向翟吉,笑了笑:“叨扰了殿下的雅兴,是在下的不是,不过,殿下还是先出去看看吧,外面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翟吉满眼戾气,正要呵斥他,却见门口躺着的两个人分明是他的人! 当即勃然大怒:“你敢伤我的人?!” 王焕之还是一副毕恭毕敬地样子,嘴上却说道:“殿下息怒,在下也是赶着来给殿下通风报信啊,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出此下策了,殿下怕是不知,镇抚司的人已经闯进来啦!” 听到“镇抚司”三字,翟吉脸色又是一变:“你说什么,镇抚司来了?!” 王焕之道:“是啊!” 果然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嘈杂声。 翟吉也顾不上沈霜宁了,立即离开了这里。 王焕之目送他离开,冷哼了一声,镇抚司早已将此地团团包围,密道也有人守着,插翅也难飞了! 王焕之缓缓转眸,目光落在女子脸上,讥讽道:“沈四小姐,你这眼光不行啊,你瞧瞧,三殿下自己跑了,都不管你的死活。” 沈霜宁闻言,疑惑地看着此人。 他是将她当成跟翟吉一伙的了? 忽然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赶紧走!” 沈霜宁被他推搡着往外走,完全是对待犯人的态度。 醉云楼里里外外都被黑甲卫占据,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赌坊里一片狼藉,一群赌徒缩着脖子脑袋,全都蹲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黑甲卫六亲不认,是个人就把他逮过来。 “裴三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苏琛看着被黑甲卫带上来的人,诧异道。 裴执阴沉着脸,不理他,转眸看向座中的萧景渊,直言道:“我是为救宁姑娘而来,她被三皇子带走了,你最好是快点派人去找,否则有你后悔的。” 萧景渊临窗而坐,一派从容地端着茶,闻言脸上也不见丝毫波澜的样子,掀眸审视地看着他:“你怎知她被三皇子带走了?” 裴执看着他丝毫不担心的样子,有些气笑了。 “你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安危啊。” 萧景渊皱了皱眉,裴执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 “我应该在乎吗?” 裴执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简直没话说,满脸霜色地拂袖离去。 黑甲卫也不拦着他。 走到门口时,裴执停下来,回眸冷冷道: “萧景渊,你可千万别后悔。” 第58章 你们才认识多久,就是知己了? 周围立时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这裴三公子,竟敢直呼萧世子的名讳?! 萧景渊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沉,觉得对方这话十分耳熟,随即才想起来—— 裴公子所说的话,谢临也说过差不多的。 那是当初沈霜宁将同舟剑赠给作为有救命之恩的谢临时,谢临很大度的要“还”给他,然而他看不上,谢临便说了别后悔。 萧景渊也的确没有后悔,一柄同舟剑而已,他有比这更好更漂亮的剑。 然而裴执说的“别后悔”,就颇有深意了。 似乎他合该对沈霜宁负责似的...... 萧景渊于是冷笑道:“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她有什么值得我后悔的?” 苏琛不由看向他。 其实眼下还不是抓三皇子的最佳时机。 苏琛原本打算让镇抚司来醉云楼走一圈,翟吉若得知镇抚司的人来了,必然会忌惮逃离,如此一来,等王焕之救出沈霜宁后,便能顺利带她离开。 谁料萧景渊直接带人闯进去将翟吉给抓了?! 若不是为了沈四小姐,苏琛是一万个不信的。 而三皇子料定他们没有证据,一口咬定只是来这儿跟四小姐幽会,赌坊跟他毫无关系,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有多难听呢? 传出去能毁掉四小姐清誉的。 彼时翟吉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衣衫有些许凌乱,嚣张道:“沈霜宁的身子我早就摸遍了,你们是不知道,她软得像水,她还说,没有人比我更好了......” 只是话音未落,翟吉就连人带椅的被踢翻在地! “萧景渊,你敢打我?!” “我可是皇子!我回去定要状告父皇,你这个人简直无法无天!” 翟吉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怒不可遏,萧景渊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冷冷道:“皇子又如何,便是当着陛下的面,我照打不误。” “三殿下最好祈祷我不会在其他地方听到这些话,否则,你背地里干得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我一天就给你一窝端了!” 头一回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威胁,翟吉怒极,却不敢再说那些恶心人的话,心中忌惮得很。 苏琛心中一震,扭头朝萧世子看去,说好不要打草惊蛇的! 苏琛生怕萧景渊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便连拉带拖的将人带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萧景渊如此失态,是因为沈霜宁是谢小侯爷的心上人,萧景渊是为好兄弟出口恶气,才愤然而起伤了三皇子。 可唯有苏琛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却又只能死守这个秘密。 苏琛头一回觉着替人守秘密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沈霜宁已经被王焕之救下,他们都清楚翟吉只是过个嘴瘾,他的话信不得真。 不过沈霜宁到底为何跟三皇子待在一起,这的确是个很值得令人怀疑的问题。 眼下,看到裴执说是来救人的,苏琛前后一联系,便知道是翟吉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沈霜宁不得不去见他,而沈霜宁早已警觉,裴公子便是她搬来的救兵。 三殿下还真是卑劣,得不到还想毁掉女子清誉! 可也因为翟吉那一番话,萧景渊的脾气还未彻底消下去,只怕心里还对沈霜宁不满,周身都泛着冷飕飕的寒意,裴执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岂会得他一句好话? 裴执就是个文弱书生,还没有三皇子皮厚呢,苏琛生怕他再惹萧景渊不爽,一拳归西,便及时开口道: “裴公子,四小姐已经无碍了,不必担心。” 虽还未来得及去看沈霜宁,却是知道她人还好好的,眼下正待在另一个地方。 听到沈霜宁没事,裴执脸色稍缓:“她人在哪?” 苏琛正要上前带路,余光却瞥见萧景渊从座中起身,顿了顿。 只见萧景渊径直来到裴执面前。 “裴公子是以什么立场关心她?”他眼神审视着裴执,十分凌厉。 萧景渊身量很高,裴执也不低,两人个头几乎持平。 令人震惊的是,就连气势上,一脸文弱的裴公子竟然也不输于萧世子。 苏琛赶忙来到了两人身旁盯着,额角又有冷汗滚落。 裴执盯着萧景渊,皮笑肉不笑道:“我与四小姐乃知己之交,我关心她安危有何不可?我又不似世子,面冷心也冷。” 萧景渊眯起眼:“你们才认识多久,就是知己了?” 裴执面不改色道:“自然是一见如故了,像萧世子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是不会懂的。” “可笑。”萧景渊冷嗤一声,擦过他肩膀走了。 苏琛一看他去的方向,便知道是去找沈霜宁的,眼皮跳了跳。 这是不想让裴执跟四小姐独处,要在一旁盯着不可。 苏琛收回视线,才对一旁的裴执说道:“裴公子放心,四小姐一切安好,下边的人都好生照顾着呢。” - 沈霜宁在另一间屋子里,旁边有椅子,却不能坐,只能站着,双手还被戴了镣铐。 先是经历三皇子的一番恐吓冒犯,又被眼前这位官爷当做犯人来对待,沈霜宁此刻已经感受不到屈辱,只觉得身心俱疲。 站的太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她勉强稳住身形,轻吸一口气,才朝一旁的男人看去,道:“我要见萧景渊。” 王焕之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茶水,闻言一抬眼,不悦道:“没礼貌,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给我站好了。” 沈霜宁脸色苍白,咬了咬唇:“是他让你这么对我的吗?” 王焕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喝了口茶,才瞥了她一眼:“萧世子素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别以为你是个姑娘,他就会对你心慈手软。” 方才镇抚司来人,说让他好好关照四小姐,他当然要“好好关照”了! 于是他便给她加了个镣铐。 沈霜宁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方才竟然天真的以为,萧景渊是来救她的,原来不过是凑巧而已。 而萧景渊生性多疑,又素来不信任她,得知她在赌坊里,怕是也怀疑她跟赌坊有什么关联,所以才特地让人来盯着自己。 沈霜宁垂下眸,盯着手上的镣铐,心中冷笑连连。 王焕之睨她一眼,满脸怀疑:“你一个国公府的小姐,没事出现在赌坊里头,难不成,世子还要给你一间房,倒一杯热茶,再来几盘点心,好生哄你不成?” 沈霜宁不吭声了。 这时,门前守着的黑甲卫说道:“王大人,世子来了。” 王焕之神情一凛,立刻就起了身,又扫了沈霜宁一眼,得意道:“看吧,世子亲自来审你了!” 萧景渊还未走到门口,王焕之便很狗腿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世子大人,您来了。” 两旁的黑甲卫则垂首道:“大人。” 萧景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王焕之瞧见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微微一顿,不认识,便收回了视线,又朝萧景渊恭维道:“一个臭丫头而已,世子何必亲自来审呢?交给下边的人不就成了。” 萧景渊脚步一顿,冷冽的眼神扫向他:“谁跟你说,我是来审她的?” 王焕之愣了愣,有些结巴道:“不,不是吗?” 苏琛一看他反应,突然意识到了不妙。 但有人反应比他更快,先行一步去了。 裴执进到屋里时,便看到沈霜宁戴着镣铐,身形单薄地站在那里,整张脸十分苍白。 听到动静,沈霜宁便抬眼看了过去。 她以为是萧景渊,没想到是裴执,她便朝他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三公子。” 裴执心口一疼,连忙脱下身上的披风,走过去裹住她。 沈霜宁心神皆是一松,实在撑不住了,便顺势倒在了他怀里,轻声道:“三公子,借你肩膀靠一下。” 裴执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稳稳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霜宁轻轻摇头。 赌坊本就隐蔽,又有人层层把守,翟吉带她去的地方更是不好找,她本就没有寄希望于裴执能找到她。 只是沈霜宁已经无力再说些什么了,缓缓闭上了眼。 萧景渊一进来就看到两人依靠在一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紧接着又看到沈霜宁眼下的模样,倏地一怔。 裴执抬眸,冷眼看着他,质问道:“这便是你们说的,好好照料她?将她当犯人来照料?!” 萧景渊沉声道:“谁给她上的镣铐?” 王焕之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是他犯了大错,该死,他竟然误解了世子的意思! 王焕之急忙上前,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解开女子手上的镣铐,嘴上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四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霜宁眼皮都未掀开。 裴执打横将人抱起,径直掠过萧景渊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 萧景渊下意识抬了抬手,指尖触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便僵在了半空。 身后,沈霜宁轻轻扯了扯裴执胸口的衣襟,示意他先停下。 于是萧景渊便听到她依旧柔和却有些虚弱的声音。 第59章 裴执偷亲了她 “今日三皇子派人偷取公主给我的腰牌,又扣下了我的丫鬟,我才不得已去见他,只是赌坊的事,我并不知晓,我也并未跟三皇子达成什么交易,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只是世子若寻得我那丫鬟,还请将她归还于我,她在世子眼里命如草芥,却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不等萧景渊回答,苏琛便赶紧替他说了。 “四小姐放心,我们若见了她,定会将她好生送回国公府,还有公主的腰牌。” 沈霜宁将脑袋靠在裴执胸口,闻言微微颔首:“有劳了。” 察觉她言语间的疏离,苏琛很是愧疚。 此事过错方主要在他,是他没有交代好王焕之,才害得她受苦。 之后裴执便抱着沈霜宁走了。 身后脚步声渐远,萧景渊垂下手,缓缓握紧了拳头,心间一阵针扎似的痛意。 苏琛看他神色冷峻,明显憋着火气的样子,也不敢说话了。 明明是来救人的,结果呢?反而还得罪了四小姐! 原想着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四小姐跟世子的关系,结果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苏琛一脸哀怨地看向不明所以的王焕之。 阿昭就在醉云楼外等着,看见裴执将沈霜宁带出来后,连忙奔了过去,眼泪都涌了出来。 裴执道:“你家小姐没事,只是累了。” 阿昭并不知醉云楼里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是裴执将小姐救了出来,眼神感激地看着他。 以往官府办案,街道外早就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然而镇抚司凶名在外,他们一出现,莫说街道上的百姓全跑了,连周围的商铺都提前关门了。 偶尔能从窗户里看到浮动的人影,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头,裴执小心地将沈霜宁抱到了马车上,帘子一拉,便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暮色苍茫,霞光漫天,马蹄踏着朝霞逐渐远去。 兴许是受过惊吓,又太累了,沈霜宁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执为了让她能舒服些,便将她抱在腿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手臂牢牢圈着她,又不敢抱得太紧,像是对待极其珍视的珍宝。 阿昭在一旁正襟危坐,起初她想说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可是她是个哑巴! 然后又看到裴公子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而小姐又的确不舒服,阿昭只能忍下来,装作没看见。 阿昭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前方,不敢多看一眼。 裴执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平静无波的神情下,是内心汹涌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垂落在一边的手,手指缓缓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紧扣。 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满足的笑意。 怀中的她,终于不再是冰冷的......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马车总算到了荣国公府。 阿昭要先下去。 下了马车后,阿昭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大公子,愣了愣,欠身行礼后便退到了一旁站着。 沈修辞道:“小姐呢?” 阿昭则朝马车看去。裴公子怎么还没将小姐抱下来呢? 车夫是裴执的心腹侍从福贵。 福贵看到沈大公子看了过来,于是很贴心地撩开了轿帘。 谁曾想,却看到裴执低头亲吻沈霜宁的场景。 吻的还是唇! 沈修辞眼皮狠狠一跳。 阿昭也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若是她此时能说话,定要大喊:裴公子!枉我和小姐如此信任你,你怎么能趁人之危! 福贵回头看到这一幕,登时一惊,一时忘了该做些什么。 外头光亮照进来,裴执余光瞥见几人震惊的表情,竟是从容地直起了上半身,完全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福贵回过神来,猛地将帘子撤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手。 死手,瞎忙活什么! 不一会儿,裴执抱着尚在昏睡的沈霜宁出来,平稳地踩在地上,而后迎着沈修辞着火一样的眼神,温和且从容道:“宁姑娘在醉云楼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沈修辞方才得知醉云楼出了事,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等妹妹回来了。 沈修辞看了眼似乎睡得正香,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沈霜宁,忽然就觉得头疼。 他从前忙于考学,极少有空关注这个妹妹,可他记得,宁宁还算是个安分的姑娘。 怎么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这么多呢? 最终,沈修辞沉声道:“你要抱宁宁抱到什么时候?” 裴执笑了笑,便将沈霜宁还给了他。 沈修辞接过自己的妹妹,想起方才裴执的冒犯,又道:“你刚刚......” 裴执抢先一步开口:“我愿对宁姑娘负责。” 沈修辞倏地瞪大眼睛,宁宁的桃花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厚颜无耻?!! 裴执一派温文尔雅,自有股清贵不凡的气度,单是这么看,完全想不到他会做出趁机冒犯女子的事情来。 “镇国公府门第不比永宁侯府低,家父与令尊同为武将,家中也有兄弟从文,裴家并无文武之偏见,而我身体健朗,无暗疾旧疾,将来亦打算入仕从文,无需上阵杀敌争军功,如此便无性命之忧,还可时常陪伴妻子。” “裴家也不讲究那些俗礼,宁姑娘若嫁给我,可时常回荣国公府。”裴执轻笑一声,“当然,她愿意在娘家住多久都成,她高兴就好。” 这、这是在毛遂自荐? 看着裴执一脸认真的神情,沈修辞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他也不由得认真思量起来。 说实话,于公于私,沈修辞都觉得眼前这位裴三郎比谢临好上不止百倍。 首先,裴执看起来一表人才,芝兰玉树,性情又温和稳重,从头到尾都比谢临讨喜多了。 其次,裴执的出身也不低,虽不是嫡长子,不能袭爵,但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将来成就定是不低,说不准年纪轻轻就能入内阁了呢? 还有,裴执从文,不似武将升官需要拿命去争。 作为兄长,沈修辞希望沈霜宁能有个安稳顺遂的婚姻,而不是成日提心吊胆,万一不小心成了寡妇,那多可怜?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沈修辞并不喜欢谢临,更不希望跟谢临结为亲家。 是以沈修辞看裴执顺眼多了,也对他更宽容了。 方才裴执冒犯沈霜宁的事,他也能装作看不见了。 但当下沈修辞并未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淡淡道:“此事我说了不算,还要看宁宁是否喜欢你,我们家都是尊重姑娘意见的。” “自然。”裴执面带笑意,仿佛势在必得。 阿昭在一旁听着,都替自家小姐臊得慌。 - 一天内,孙家和醉云楼皆被查封,该抓的抓,该罚的罚。 等忙完一应令人头疼的事情,天色早已暗了。 醉云楼明面上的主人姓孙,孙兆平,卫所千户,统兵七百余人。 整个地下赌坊被镇抚司捣毁查封,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还有一堆火药。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火药若是引爆,足以炸毁半个平安街! 若只是私开赌坊,交出全部赃款充国库,最多也就革职贬黜,可私藏火药,那罪名可就不轻了。 且不说孙兆平藏了这么多火药,纵使孙兆平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个千户胆敢私藏火药,不是想谋反,难道还是拿火药烤饼吃不成? 然而当镇抚司的人要去将孙千户抓来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家中,是畏罪自杀。 不过即便是死了,孙千户的尸体也照样被抬去了镇抚司, 而三皇子看到黑箱子里的火药时,一副要吓死了的模样,连多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火药的存在,我只是跟孙兆平分了点红利,这些火药跟我没关系!” 孙兆平犯的可是谋反罪,翟吉哪敢跟他沾边? 萧景渊盯着翟吉惊慌失措的脸,在判断他是否撒谎。 然而不知是不是翟吉演得太好,从萧景渊的判断上看,翟吉并不知火药的事情。 “萧景渊,你信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火药的存在!” 翟吉用力抓着萧景渊手臂,身后便是那一箱箱火药,他被吓得面无人色,近乎哀求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别告到父皇那去,你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好不好?” 萧景渊似是脸色稍缓,转眸看向翟吉:“眼下赌坊的账本迟迟未找到,我很头疼啊,若是三殿下肯帮这个忙,我自然也会帮三殿下。” 翟吉连忙道:“好,我给你账本,你就当没见过我!” 苏琛眸光闪烁,账本果然在三皇子这里! 萧景渊微笑着颔首,似是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当初醉云楼开业前,孙千户找了一些官员分红,应是签了字的,该有什么证明才对,不知三殿下能否帮我找来?” 翟吉生怕被孙兆平连累上,连连答应。 不多时,翟吉便将一应证物交到了镇抚司手里。 萧景渊看过后,确认没问题,端茶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才道:“三殿下可以走了。” 翟吉面色一喜,也不敢多留,急忙要走。 只听抽刀声响起—— 青峰将刀横在翟吉面前,翟吉见状猛然回身,怒瞪萧景渊:“你这是何意?!” 萧景渊道:“让你走两步而已,又不是真放你走。” “你简直卑鄙无耻!”翟吉破口大骂。 萧景渊头也未抬地说道:“请三殿下去镇抚司。” 翟吉闻言,难以置信道:“你竟敢带我去那种地方!!” 须知皇子乃天潢贵胄,除非皇帝下令,是没人能让皇子下狱的。然而镇抚司行事,一条贯彻到底的准则就是“天子与庶民同罪”! 萧景渊抬眸:“我有何不敢?” 一看镇抚司的人还在犹豫,萧景渊当即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就在镇抚司的人要动手之时,翟吉一甩袖袍,无能狂怒:“我自己能走!萧景渊,我不会放过你的!” 往日热热闹闹的醉云楼,眼下只剩一片狼藉,连掌柜的人影都不见了。 苏琛来到萧景渊身边,看了他几眼,才道:“虽说陛下把镇抚司交给你,是极器重你,信任你的,可那毕竟是三皇子,你做得是不是有些过了?陛下若知道了,该对你不满了。” 萧景渊没说什么,只低头一页一页的翻看账本。 苏琛突然想起来,两日后四小姐就要入宫了,三皇子一计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 世子该不会是为了四小姐,所以才要把三皇子关起来吧? 第60章 一波未平 苏琛如此想着,又垂眸看向已经将账本搁在一旁,手指按在字契上的萧景渊。 见他盯着字契脸色沉冷,于是一蹙眉,也跟着俯身下去看,问道:“有何不妥?” 萧景渊冷白指尖所按的地方,墨迹早已干透,白纸黑字上写着一个不甚显眼的名字:沈魏。 苏琛一顿,诧异道:“吏部侍郎沈魏,那不是四小姐的二叔吗?” 难怪萧景渊的脸色如此难看。 这醉云楼竟还真的有荣国公府一份“功劳”! 苏琛斟酌片刻,道:“那沈侍郎我见过,紫辰阁的常客,是个好结权要,行止轻脱之人,兴许是醉酒时被哄着签字的,未必就知晓赌坊一事,此事还待细查。” 若非清楚沈霜宁的为人,今日她出现在赌坊,眼下分红字契上又有她二叔的名字,只怕荣国公府真要被卷进去。 不过这也是苏琛自己的看法,他还不知萧世子是如何想的。 苏琛琢磨不透萧景渊的主意,又道:“你瞧瞧,这上面的官员,多是朝廷命官,除了宋章,有几个人你也是了解的,家世清白为人刚正......咦?谢延?怎么永宁侯府也掺一脚。” 苏琛话音一转,有几分释然道:“那就说明这孙千户的确隐瞒了赌坊一事,为的是把更多人拉下水。” 谢延是谢临同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永宁侯的嫡长子。 萧景渊哪里听不出来,苏琛这番话是在替荣国公府开脱,对此他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慢慢将字契叠好后,递给对方,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把赌坊的消息传出去,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请这些大人一一到镇抚司来。” 苏琛收起字契,神情略微一松。 看来方才那番话还是管用的,否则依照萧世子雷厉风行的作风,这会儿字契上的人都该被抓进镇抚司里。 那些官老爷最讲究面子,尤其是如沈魏这样的人,若是就这么被押进镇抚司里,定要气出两鼻子血。 不过萧景渊到底是看在永宁侯府,还是荣国公府的份上才心慈手软的,这就不好说了。 总之苏琛松了口气,他是最不想看见萧景渊跟沈霜宁关系变得恶劣的,毕竟俗语说得好——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苏琛就这么跟在萧景渊身后,走着走着,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停下来。 苏琛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险些撞了上去,好在他反应快,站住了。 “怎么了?” 苏琛发现萧景渊正侧过头朝假山那边看去,还眯起了眼眸,以为是对方发现了刺客,猛地打了个冷战,瞬间警惕起来。 苏琛是压根不会武功的,却还是第一反应站到了萧景渊身前,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住他。 然而下一刻,萧景渊却收回了视线。 苏琛还在警惕:“有刺客?” 萧景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想到跟沈霜宁初次在假山见面的场景,记忆里的画面称得上是香艳,可都不敌后来梦中所见的勾魂夺舍。 苏琛也不知他光看这些石头能想到什么,只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看似很烦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说不出的复杂。 跟在这尊大佛身边这么久,苏琛多少也能看懂他一些表情,有那么两三次,萧世子露出这幅神情时,都是跟四小姐有关。 苏琛眼珠一转,也未说什么。 只听萧景渊吩咐:“东西都搬回镇抚司,醉云楼查封,一个苍蝇也别放进来,我一会儿入宫一趟。” 苏琛颔首应是。 - 沈霜宁睡梦中又回到了醉云楼。 她跌跌撞撞从翟吉的魔掌里逃出来,穿廊而过的寒风也未能减去她身上燥意,她强撑的意念不知何时消散。 后来她撞进男人怀里,双手用力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像是濒临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 那人身量颇高,正正好将走廊外穿进来的那一片月光遮挡,她纤弱的身影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而她无力地垂着头,眼里只有那双银线精心绣制的鞋履。 “郎君......” 她竟开口这样唤他。 那人身形有一刹那的僵硬,但紧接着一只大掌掐住了她的喉咙! 于是她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萧景渊?! 恍如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沈霜宁垂死病中惊坐起,彻底惊醒了。 外间的光亮从窗柩透进来,四周静悄悄的。 正守在隔间外,扶着下巴昏昏欲睡的阿蘅敏锐地听到动静,瞬间清醒了,连忙起身进来。 “小姐,您醒了。”说着,掀开了帷幔,于是就看见沈霜宁一脸苍白,还在喃喃自语的模样。 “怎么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噩梦......” “小姐?”阿蘅伸手去擦小姐脸上的冷汗。 指尖触碰到面颊时,沈霜宁猛地回神,转头看着阿蘅,眼神并无刚睡醒的惺忪,却是十分凌厉,又透着细碎的慌乱。 阿蘅被沈霜宁转过来的目光惊了惊,未及开口,就被一把抓住手臂。 “阿蘅,我问你,元宵节前,我在醉云楼失踪,你可有在那里看见萧世子?” 阿蘅正想回答说“有”,可紧接着又猛然想起谢小侯爷的交代—— “萧世子嫌麻烦,往后不论你家小姐问什么,你都别提起他。” 所以阿蘅硬生生改了口,摇头道:“没有。” 沈霜宁是极相信阿蘅的,且心底也不愿接受那个答案,是以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松了口气。 她心想,也许是又回到那个不好的地方,正好又遇见了萧景渊,心神不宁所致。 梦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沈霜宁长吁一口气。 阿蘅这才问道:“小姐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突然提起萧世子了?” 沈霜宁想起梦中的场景来,顿时有些脸热,自然无法告诉她梦见了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 “你何时回来的?” 现已是第二天,巳时,太阳正升起来不久。 阿蘅答道:“小姐回来后不久,我就回来了,大概是戌时三刻,对了......” 阿蘅拿出贴身放着的腰牌,“找回来了。” 原来阿蘅并未被翟吉扣下,只是将她引开了,阿蘅一直在追着那贼人,绕了半个城,气得她将那人给打了一顿。 等回来之后,醉云楼已经被镇抚司包围了,一问青峰才知发生了什么,得知沈霜宁已回府,便忙不迭赶了回去,才知道中计了。 “都怪我,阿蘅再也不离开小姐身边了。”阿蘅握着沈霜宁的手,一脸愧疚。 沈霜宁轻拍她的手背,“怎么能怪你呢?说什么胡话,那也是我让你去的。” 阿蘅抿着唇,丧着一张脸。 这时阿昭端着早膳进来了。 沈霜宁将腰牌收好后,起来穿衣洗漱,又填了肚子,逐渐恢复了精气神。 屋子里没有旁人,阿昭和阿蘅也坐下来陪她吃。 阿昭看着沈霜宁小口小口地喝着南瓜粥,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裴公子偷亲自家小姐的画面,一张小脸不觉红了。 阿蘅注意到她的变化,也没多想,惊疑道:“小昭,你脸怎么红了?” 阿昭一惊,立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余光发现小姐也朝自己看了过来,便假装很热,用手扇了扇风,还背过身去了。 阿蘅道:“有这么热吗?天气挺凉快啊。” 阿昭想捂住她的嘴。 沈霜宁倒是没说什么,她心里想着别的事。 之前她一直害怕翟吉认出自己,以至于一见到他就要提心吊胆,如今被认出来了,她心里反倒轻松了些。 不过昨天的事情警醒了她,也让她下定决心要采取裴执的办法。 “阿昭,一会儿把拜帖送去镇国公府,我要见裴公子。” 顺便也去道谢。 阿昭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诉小姐,于是就听到小姐提到了裴公子,没忍住脸色一变。 沈霜宁也终于察觉到素来稳重的阿昭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阿昭咬了咬唇,只要一想到是她的疏忽,害得小姐被人轻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沈霜宁和阿蘅都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 阿蘅忙起身绕过去哄她,沈霜宁也在关心她,于是阿昭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个哑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姐,两只手比划了半天,面前的两人也没看明白她的意思。 最后沈霜宁只好归为阿昭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还没缓过神来。 “好啦,不是没事了么?一会儿你跟我去镇国公府。” 阿昭神情一凛,抽抽搭搭地点头。 她一定要跟过去盯着,绝不能让那登徒子再占了小姐便宜! 沈霜宁走出兰园时,才发现今天的国公府有些过于安静了,一问下人,才知母亲并不在府中。 眉头轻蹙,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途中遇见了二夫人,见她神色不安,便抬脚走了过去,柔柔唤了一声。 “二婶。” 尤氏闻声回眸,看见是她,还愣了愣,随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是宁宁啊,这是要上哪去?” 沈霜宁没有隐瞒,答道:“去一趟镇国公府。二婶可知我阿娘去哪了?” 尤氏眼神有些闪烁,手指攥紧了锦帕,想了想,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说道:“你二叔一早被请去镇抚司了,你母亲是替二叔走动去了。” 尤氏并未告诉她,沈夫人是去了燕王府求王妃。 沈霜宁闻言脸色微变:“镇抚司的人怎会找上二叔?” 尤氏露出一副极其懊悔的神情:“是醉云楼。” “是赌坊?二叔怎么跟此事牵扯上了?” 怪不得母亲和大哥都不在府里。 此时沈霜宁还未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毕竟大梁律法开地下赌坊还罪不至死。 尤氏道:“你二叔被那姓孙的哄骗,瞒着我签了醉云楼的分红字契,谁知那醉云楼里不仅藏着个赌坊,还被镇抚司查出了一堆火药!孙兆平畏罪自杀,孙家上百口人全都下狱了,以谋反罪论处,就等着满门抄斩呢!” 尤氏眼里满是恐慌,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果。 “你二叔今早才敢将此事告知于我,然后就被镇抚司带走了!” “镇抚司定是拿到了字契,才找上门来的,孙兆平犯的可是谋反重罪!对方捏着那张字契,若是认定你二叔是共犯,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61章 求情 沈霜宁震惊不已。 猛然想起上一世,醉云楼被一场大火烧毁,事后没多久,宣文帝携皇子和后妃去皇陵祭祖,结果就遇刺了。 火药几乎炸毁了整个皇陵,王皇后拼死相护,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毁容了,太子也因此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 唯有不在场的三皇子躲过了这场灾难。 具体的细节沈霜宁记不清了,只记得三皇子被关了几天,虽然后来又没事了,但自那以后,三皇子再也不得皇帝宠爱,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眼下,听尤氏说醉云楼里藏着很多火药,沈霜宁便克制不住地联想起了之后宣文帝遇刺的事,一时心惊不已。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火药就藏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等着找时机转移呢! 而前世那场大火,怕不是为了掩人耳目,烧毁证据...... 沈霜宁道:“镇抚司断案不会如此草率的,也不会冤枉好人,二叔若是清白,定会没事的。” 尤氏还是很担心。 沈霜宁又道:“二婶可知还有谁被牵连了?” 以往尤氏是不会跟沈霜宁说这些事,浪费口舌的,看眼下她实在没了主意,便顺着她话往下说了。 尤氏道出了十几名官员的名字,这仅是她知道的,末了,又补了一句:“三皇子也被抓了,就在昨日。” 沈霜宁闻言诧异不已,脱口而出道:“三皇子也被关了?镇抚司怎么敢的?” 尤氏并未注意到沈霜宁的重点是镇抚司怎么敢关押皇子,而不是为什么。 尤氏道:“三皇子跟孙兆平交好,据说那赌坊三皇子也分了三分利,眼下孙兆平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外面都在传,三皇子才是幕后指使者。” 以三皇子疯狗一样的作风,的确有可能想过谋反。 可就在沈霜宁也如此认为之时,一个念头闪过,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 只因她想起了孙兆平这个人物! 前世那场刺杀中,孙兆平也因救驾有功,被圣上提拔为金吾卫指挥使,成为皇帝的近臣,孙家也从小门小户跻身贵族之列,成为了显赫的平阳伯府。 孙兆平亦便是赫赫有名的平阳伯,反观三皇子却是摔了个大跟头。 由此可见,孙兆平并非三皇子的人! 至少明面上是,但背地里不是! 沈霜宁攥紧了手指,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这一世的轨迹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连平阳伯此人都还未见上一面,对方就死了,孙家满门抄斩......这是不是意味着,避免了将来宣文帝遇刺的祸事? 沈霜宁不知道,不过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三皇子还是和前世一样倒霉,又下狱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霜宁已知晓翟吉是无辜的,却并未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她巴不得翟吉被关一辈子,至于他是不是冤枉的,她才不在乎。 “如今的镇抚使是那燕王府世子,他深得陛下器重,前阵子那盐运使贪污案,牵连了不少朝廷命官,就连那三品大员进去了都要掉层皮!听说只要是进了镇抚司的人,不论对错,都要先挨一顿皮肉之苦!” 尤氏素日里的冷静和精明全都没了,眼里只剩下恐慌。 “如今他连皇子都敢抓,你二叔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一块好皮肉吗?牢狱之苦他受不住的啊!我派人去打听消息,可那个地方就跟铁桶一样,根本不知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尤氏心底虽怨恨沈魏滥情,可到底是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又是二房的顶梁柱,岂会不心急? 尤氏说完,又扶了扶额头,一屁股坐到廊椅上,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自去玩吧。” 在尤氏眼里,沈霜宁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岂会懂得这些利害?说了也白说。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当初沈霜宁能跟那萧世子定亲,兴许还有办法,可现在只能坐着干着急! “二婶,您别着急,二叔不会有事的。”沈霜宁安抚道。 尤氏眼下根本听不进去,叹气道:“如今你阿姐有孕在身,就怕她知道了会动胎气。” 大房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霜宁不能坐视不理。 眼下二房的事要紧,得先把二叔带回来,再去找裴执商议父亲的事。 沈霜宁打定主意后,也不再多言,立即让人备马去镇抚司。 - 镇抚司的穿堂风卷着血腥气穿过廊下。 沈魏独自坐在大厅里等待审讯,耳边隐隐能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惨叫,他面上强装镇定,想喝口茶压压惊。 可抬起手时,整个茶杯都在打颤,就连杯盖都险些被抖掉了。 镇抚司凶名在外,他早有耳闻,之前还不屑一顾,私下里骂过几次。 可眼下真进了镇抚司,他腿都软了。 外头明明是艳阳天,可镇抚司却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阴沉沉的,一片肃杀之气。 沈魏宽大圆润的身躯缩在椅子里,显得十分无助可怜又渺小。 他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朝廷命官,比他先来的,亦或是后来的,都被带进去了,可唯独他还被晾在这里。 眼前人来人往,仿佛全都忽视了他,这令沈魏更加坐立难安。 好容易看见一个穿着青衫,不那么凶神恶煞的男子走来,沈魏连忙搁下茶杯,起身拦住对方,问:“这位大人,敢问为何还迟迟不审讯本官?本官又何时才能离开?” 好巧不巧,沈魏叫住的人正是苏琛。 苏琛打量对方两眼,认出是谁后,随即脸上流露出一个自认很和善的笑容,语气也极温和地说道: “沈侍郎莫急,很快就轮到您了。” 四小姐面子大,沈魏又的确不知情,整个镇抚司都不会为难他的。 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是世子在等四小姐来。 苏琛这句话放在寻常语境下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放在镇抚司这里便像阎王殿前勾魂的锁钥,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沈魏眼前一阵发黑。 苏琛偏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走的章程不会少的......” 沈魏心底咯噔一声,几乎要跪下求饶了。 这一边,沈霜宁刚驾车来到镇抚司。 门前两座石狮威猛凶悍,玄铁造的大门黑沉沉的,扑面而来的冷肃之意。 沈霜宁定了定神,提着裙角拾阶而上,身后跟着阿蘅。 镇抚司门口大开,四周却无一人敢窥视一二。 门口左右各站了两名带刀的黑甲卫,青峰则提刀扛在肩头,大咧咧地立在中间。 他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走近,挑了挑眉,不等沈霜宁开口,便抢先说道:“四小姐是为沈侍郎而来的吧?别白费功夫了,快回吧。” 青峰可清楚地记得上次的教训,就因为私自将沈霜宁放进来,害得他被罚了一顿。 沈霜宁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早有心理准备。 “劳烦替我转告世子,我有要事相商。” 青峰直言道:“不行不行,世子上次才下了死命令,今后都不准放四小姐您进来,所以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您进去的,若是真有要事,就去珍宝阁找窈娘吧。” 沈霜宁闻言一怔,交迭在小腹前的手指微微蜷起。 萧景渊竟如此厌恶她。 沈霜宁眼眸微敛:“既如此,可否替我转告世子,莫要为难二叔,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青峰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沈霜宁这才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一名黑甲卫匆匆跑来,对青峰耳语了几句。 青峰瞪大眼睛:“什么?不早说?!” 青峰忙去寻找沈霜宁的身影。 一看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开走,青峰连忙追了上去。 沈霜宁坐在马车里,正想着要不要去燕王府求一求王妃,就听到了青峰的声音。 “四小姐留步!” ...... 沈霜宁不是很懂,萧景渊为何又愿意见她了? 总归是好事,也就不多想了。 被允许进来的人只有沈霜宁,阿蘅和阿昭都被留在了外面。 “我可否先去看一看二叔?”沈霜宁看着走在前面的青峰,问道。 青峰拒绝:“闲杂人等不可踏足审讯堂。” 沈霜宁也未坚持,又道:“我二叔可还安好?” 青峰道:“我不在那边,我也不知道。” 路过一处地方时,空气格外阴冷,沈霜宁隐约听到了一些哀嚎声传出,顿时寒毛悚立。 青峰却面色如常,仿佛早已做到忽视这些声音。 不一会儿,终于远离了那片地方,来到一片静谧之地。 青峰停在一间屋子前,即便门后之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依旧恭敬道:“世子,四小姐来了。” 沈霜宁静立一旁,隐隐听见有水声传来,随即又是一静。 紧接着便听到沉冷的嗓音:“进来。”声音隔得有些远。 青峰于是推开门,示意沈霜宁进去。 她敏锐地注意到青峰的动作,开门的是他,那么则说明屋里并无外人,只有萧景渊。 而萧景渊似乎在忙着什么。 “四小姐,请。”青峰催促道。 沈霜宁犹豫片刻,便抬脚垮了进去。 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青峰就把门关上了。 兴许是眼下的场景太像昨日那般,残留的心里阴影令她如今有些害怕跟男人独处一室,于是下意识警惕,特地站着等了半晌。 她侧过头瞥了一眼。 门外人影消失了,门也没有落锁。 沈霜宁莫名松了口气,才转过头望向屋内。 里面陈设简单雅致,有书架,有案几,也有供人休息的卧榻。 屋内光线好,颇为亮堂,并不似外面阴沉。 沈霜宁一眼认出,这是萧景渊私人的居所,这里的布局倒是很像燕王府里他的书房。 不远处的香炉里燃着一种熟悉的安神香,沈霜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他便要靠安神香才能入眠,只是这安神香里有少许麝香,对女子不好,是以他知晓后,就不在他们的寝居里用了。 然而彼时她身中寒毒,本就与子嗣无缘...... 哗—— 再度响起的水声令沈霜宁猛地回神,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内室,那水声正是从一旁的屏风后传来的。 沈霜宁倏地瞪圆了眼睛。 萧景渊竟然在沐浴!! 第62章 萧景渊坦白 阳光从雪白的窗纸里透进来,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男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若隐若现。 萧景渊头也未转,单手持桶沿起身,更大的水声响起,在静室中略显刺耳。 沈霜宁意识到现在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发现她了,此时再跑,倒显得她就是故意来偷看他沐浴的。 真是冤枉,谁能想到他大白天沐浴? 于是干脆定在原地,从容地背过身去,开口道: “不知世子在沐浴,无意冒犯。” 萧景渊长手一伸,取过悬在暖架上的素帛巾,跨出浴桶,从中走出来时,侧过头看了眼女子纤瘦的背影。 视线也仅停留了片刻,而后一言不发的从她身后走过。 沈霜宁以为他会呵斥自己,或是说些嘲讽的话,可等来的只有沉默,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在穿衣裳。 沈霜宁暗暗揣摩着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见她,莫非是昨天的事,他还对她有所怀疑?怀疑她跟三皇子有勾结?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沈霜宁以为他穿好了衣裳,这才转过身去。 谁想到他光着上半身,根本没穿衣服! 下身还只有一条帛巾裹着! 沈霜宁听到自己细微的抽气声。 萧景渊有病不是? 还是他在女子面前裸露惯了?故意的? 沈霜宁无暇思索,她嗅到了一股子药味。 鼻子微微一耸,抬脚往那浴桶望了一眼,味道是从那传出来的,貌似是药浴? 再抬眼望向萧景渊时,见他正坐在那张卧榻上,低头给自己上药。 受伤了? 沈霜宁斟酌片刻,毫不避讳地走了过去。 横竖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扭捏?再者,这幅身躯她全都摸遍了,也都看遍了,睡也睡腻了,属实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霜宁脸不红心不跳地来到萧景渊身前,心想她今日有求于人,便伏低做小一番,于是弯腰伸手,端起了案几上那碗药膏。 萧景渊这才抬眸看向她,眼神幽深。 沈霜宁却不看他的眼睛,当下只坐在卧榻上,垂眸将药小心地敷在伤口处。 女子微凉的指腹触及肌肤,说不上什么感觉,萧景渊略微蹙眉,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连带着身体都紧绷了些。 但她动作轻柔又小心,并未给他造成丝毫不适,于是渐渐放松下来,只是眼里多了一抹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便听她轻声开口道:“我二叔这人看起来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实则为人并不聪明,旁人捧他两句就能让他飘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是以为官多年,也没少被人利用,却记吃不记打。” “他自己没什么本事,需要二婶给他出主意,又怨恨二婶给他出主意,二婶出的主意比他好,他则心里更加怨恨,所以这次便瞒着二婶,瞒着家里人......” 沈霜宁说着长辈的坏话,神情竟没有丝毫不满,语气也平平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家很普通的家常小事而已。 萧景渊静静听着,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不一会儿,上完了药,沈霜宁便拿起纱布来为他包扎,也不去问这些伤口的来历。 她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很多次。 萧景渊伤在后腰和小腹,都是拇指粗的刀伤,皮肉外翻,瞧着很是可怕。 沈霜宁却面不改色,倾身过去,握着纱布的手环过他的腰。 覆在背后的长发自然而然顺着肩头垂落,羽毛般轻轻落在他手上。 萧景渊指尖轻颤,原本移开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近在咫尺的距离,女子睫毛纤长分明,肤若凝脂。 少女清甜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沈霜宁假装不知他在审视自己,自顾道:“二叔这人我很了解,他虽有些贪,但胆子很小,断不会做出谋反的事情来,且这对他毫无益处。” 她耐心又小心地为他包好纱布。 萧景渊道:“那你呢?” 沈霜宁动作一顿,微微拧起眉,抬头看他,语气有几分不悦了。 “世子还在怀疑我跟三殿下?” 萧景渊一动不动,俯视着她。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世子应该听说过,我先前在醉云楼失踪遇害一事。” 萧景渊眼眸幽深了几分,并未言语。 沈霜宁接着道:“我可以告诉世子,那日我是被三殿下的人掳走,险些失了清白,我打晕了三殿下,才侥幸逃离,后来才遇见了小侯爷。” 遇见“小侯爷”的事,沈霜宁一笔带过,并未细说。 她耐心解释道:“彼时我作男装打扮,三殿下并未认出我,我却知道打伤皇子的代价是什么,心中忌惮害怕,是以一直避着他,又岂敢跟他联系?” “而昨日他的确是想通过我,以此笼络国公府,我抵死不从,也很不幸,被他认出了我就是那日打伤他的人。” 沈霜宁迎着萧景渊深沉的目光,无比认真道:“我跟三殿下之间,只有过节,没有勾结,纵使没有那件事,霜宁也绝不可能从了三殿下。我只解释这一次,世子可以放心了么?” 岂料萧景渊抬手,抚上她的脖颈。 沈霜宁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方才语气不好,以至于他恼羞成怒要当场掐死自己。 结果他只是用手拂开颊边的头发,偏头看了眼。 沈霜宁不明所以,也未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萧景渊略带薄茧的手指抚过她脖颈上的皮肤,嗓音沉沉落下:“他干的?” 沈霜宁皮肤白,是极容易留下印子的,眼下脖颈上还留有一点红痕。 乍一看像是与人恩爱过的痕迹,实则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分明是掐痕。 方才萧景渊正是看到了这抹红痕,又不觉想起翟吉昨日说过已经将她身上都摸遍了的混账话,才有了方才一问。 又听她说“抵死不从”,才想要仔细看看。 眼下看出是掐痕,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沈霜宁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只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但他也没有讨到任何好处。” 萧景渊神色稍缓,已然确定翟吉说的混账话都是假话。 只是手还放在她的脖颈上,未收回。 沈霜宁见他脸色好了些,才仰着小脸问道:“世子愿意相信霜宁了么?” 她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否则以翟吉阴险的德性,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来。 沈霜宁不想留有隐患。 谁知萧景渊冷不丁来了句:“你在醉云楼遇害的事,我都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沈霜宁知道他说的是谢临救她的那一次。 转念一想,以萧景渊的作风,既然他对自己有所怀疑,应该早就查过了,又或是谢临告诉他的。 不过沈霜宁没有往深处想,对方最多知道她遇见了三皇子,但她药效发作的过程,应该是不知的。毕竟谢临答应过会替她保密的。 萧景渊见她神色变幻,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般,唇角微微勾起,慢慢道: “是,我早就知道,并且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他手指轻轻摩挲她脖颈上的肌肤,也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这番话带来的震撼,瞬间激起沈霜宁一身的鸡皮疙瘩! 刹那间,她又想到了那个荒诞的梦,再结合萧景渊眼下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一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那天她所遇见的人,真的是萧景渊?! 沈霜宁猛地站起来,瞳孔剧烈收缩又放大,震惊得无以复加,仿佛无法接受。 她张了张口,还在挣扎:“你、你还知道什么了?小侯爷都告诉你了?他答应会替我保密的......”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萧景渊依旧坐在卧榻上,抬头看着她,从容道,“因为该替你保密的人是我。” 沈霜宁愕然。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媚药发作之时,遇见的人就是萧景渊。 难怪谢临从未对那日的事情透露过只言片语,同她相处时也未有任何异样,就连握她的手都要脸红半天,原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霜宁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片刻后,她竭力压下心中的震撼,强装镇定道:“既然是世子救下了霜宁,为何又变成了小侯爷?” 不等萧景渊回答,沈霜宁便抢先说道:“我猜是世子不愿被我纠缠,所以将我托付给了小侯爷,这个救命之恩,对世子来说是个麻烦,也非世子所愿。” 彼时萧景渊还不认识她,但应该听说了荣国公府想让四姑娘与他相看,而因为宋惜枝的存在,燕王府拒绝了国公府。 偏又不巧,他救了她,还看见了她不堪的一面,按理说,若是她非要追究,他是一定要将她娶回府的。 所以在知晓她的身份后,才会如此避之不及。 萧景渊不置可否。 沈霜宁知道自己是猜中了,紧接着又问:“既然如此,世子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总不能是因为,世子反悔了,见不得我跟小侯爷好吧?” 第63章 共侍一夫 沈霜宁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答案。 “我猜,世子是想拿此事威胁我。” 萧景渊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道:“我并非如你所想的这般卑劣。” 沈霜宁盯着他,满脸警惕道:“我并不了解世子。” 萧景渊扯了扯唇角:“是么?” 他毫无征兆地从卧榻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遮挡了身后的阳光,沈霜宁被拢在一片阴影中,本能地后退一步。 几乎同时,他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眸光凌厉,语气更是冷冽,令人如坠冰窟。 “我却觉得,四小姐很了解我。” 萧景渊很敏锐。 沈霜宁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眸光微微闪烁,道:“跟世子这样生性多疑的人共事,我自然要费心去揣摩,能得世子这句话,我还挺受宠若惊的。” 这番话乍听之下没有什么问题,可她又怎知他生性多疑的? 萧景渊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 沈霜宁很快镇定下来,重生这种事,纵使萧景渊聪明绝顶,也绝不会猜到的。 除非他也是重生的,当然,这就更不可能了。 沈霜宁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世子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萧景渊却松开了她,复又坐了回去,神情莫测。 沈霜宁见状,不由怀疑道:“你该不会真的......” 萧景渊几乎是立刻反驳:“别自作多情。” 沈霜宁当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萧景渊太奇怪了。 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他这种行为。 两人都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沈霜宁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便将错就错,那日的事情,世子就当没有发生过,今后也不要再提起了,我不希望此事影响我跟小侯爷,诚然,世子应该也不想做这个坏人。” 萧景渊似是笑了一下,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分明是他最初所希望的,可眼下真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却高兴不起来。 迎着沈霜宁坚定的眼神,萧景渊扯了扯唇角,应了声“好”。 沈霜宁便放心了,她知道萧景渊有不少讨厌人的毛病,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之后沈霜宁为他包扎好伤口,萧景渊才松了口。 “沈侍郎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 沈霜宁面上终于带了笑容:“多谢世子。” 萧景渊却没什么表情,这便起身去更衣。 沈霜宁还有事同他说,便坐在卧榻上等他出来。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女子的声音。 宋惜枝站在门外道:“世子,王妃煲了汤,我替她送来。” 沈霜宁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宋惜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她看到她在这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本就不合礼数,且萧景渊还刚沐浴完,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霜宁实在怕她直接进来,情急之下快步走进了内室。 谁知萧景渊还未穿好衣裳,不过沈霜宁是一点偷看的心思都没有,径直躲进了屏风后。 萧景渊自然是早就听到了宋惜枝的声音,他倒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 青峰得知宋惜枝来了,才猛然想起四小姐还在世子那! 于是他急匆匆过来。 “宋小姐,汤给我吧,我拿给世子就好。世子在忙呢。” 宋惜枝柔声道:“世子在见客吗?” 青峰冷汗都要下来了,神色有些不自然:“是。” 宋惜枝也没问,只说道:“我送汤而已,不会打扰世子的。” 说罢,也不看青峰什么脸色,径直推门而入,端着汤进去了。 宋惜枝一进门就往屋内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眼神有些冷意。 正要往内室走去时,就见男人的身影从中走出。 宋惜枝立刻敛了神色,停下脚步,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唤道:“世子。” 谁知萧景渊却冷淡道:“谁允许你进来了?” 宋惜枝笑意一僵,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来给世子送汤......” 身后急忙跟过来的青峰一扫屋内情形,没有看到沈霜宁,不由一愣。 四小姐走了? 萧景渊一身宽松的玄衣缎袍,却未束发,一头半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一看便知是刚沐浴完。 宋惜枝面颊微红。 萧景渊并未过多苛责她,道:“放下就走吧。” 宋惜枝最怕惹他不悦,便将手里的汤搁在了案几上,随后又转过身来,一脸柔和地关切道:“世子记得趁热喝,忙碌时也要注意休息,你有好些时日没有回王府,王妃很想你。” 说到王妃,萧景渊眼神柔和了些,道:“跟她说我过两日会回去。” 宋惜枝微笑颔首,临走时,似是想起什么般,随口一问道:“我在镇抚司外见到了宁妹妹的丫鬟,她来找世子了么?” 萧景渊“嗯”了一声,道:“她为沈侍郎而来。” 宋惜枝敛眸:“原来如此。” 她并未多言,便告辞了。 不一会儿,沈霜宁听到了萧景渊的声音。 “出来吧。” 沈霜宁便从屏风后走出来,这回萧景渊倒没有像上次那样嘲讽她,只脸色淡淡地坐在案几旁,示意她过来坐。 沈霜宁便走过去,站着说道:“孙千户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 萧景渊抬眸。 沈霜宁道:“我并非为三皇子开脱,至少赌坊他是参与了的,他并不无辜。只是背后之人仍藏在暗处,醉云楼所查出的火药,也许并非全部。” 萧景渊缓缓皱起了眉,没有急着开口。 沈霜宁道:“世子若信我,可派人去皇陵探查,也许会有收获。世子不必问我是如何知晓的,我不会告诉你,我自有我获取消息的途径。” 明知这样会引起萧景渊的怀疑,可她还是说了,只因她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国公府身处朝局之中,倘若局势动荡,恶人得逞,天下大乱,那么她所想要保护的国公府也将沦为历史洪流汇中的蝼蚁。 相较之下,萧景渊的怀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今后他自会知道她没有恶意。 不过重生的事情,她是绝不会透露给他的。 沈霜宁做好了萧景渊会刨根问底的准备,谁知他竟什么也不问,就让她走了。 沈霜宁愈发觉得今天的萧景渊与往常不太一样,很不对劲。 思索间,迎面遇上了宋惜枝。 沈霜宁一怔,没想到她还没离开镇抚司。 等会儿,对方这是故意在这里等她? 宋惜枝瞥见沈霜宁脖颈上的红痕,又想到萧景渊方才沐浴过,很难不多想,一双杏眸渐渐红了,攥紧了手指。 神情不似素日温婉,倒显得有些阴沉,她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在世子房里!” 沈霜宁暗道一声不妙,果然被误会了。 都怪萧景渊那厮! “宋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世子什么都没有发生。”沈霜宁无奈道。 只是这句解释怎么听都很苍白。 宋惜枝的眼泪这便落了下来。 沈霜宁见她不信,心底又莫名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来,也懒得解释了。 宋惜枝很快便冷静下来,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只看着沈霜宁的脸问道:“你也喜欢世子吗?” 沈霜宁眼角一抽,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不喜欢!” 回答得斩钉截铁。 然而宋惜枝仿佛没听见一般,忽然握住她的手,认真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共侍一夫。” 听到这句话,沈霜宁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瞪大了眼睛。 她震惊于宋惜枝的“大度”,以至于一时没了反应,怔愣道:“共侍一夫?” 宋惜枝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沈霜宁反应过大了,疑惑道:“对呀,宁妹妹不愿意吗?” 沈霜宁诧异道:“你难道不喜欢世子?” 宋惜枝坦诚道:“我自然是喜欢的。” 沈霜宁更疑惑了:“那你为何......” 宋惜枝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唇一笑:“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如世子那样的人中龙凤,今后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论私心,我是有点不乐意的,可我不能要求世子只有我一人,这样岂不是太自私了?” 宋惜枝又道:“不瞒你说,我虽然还未与世子成婚,却早就知道他身旁有一美人贴身伺候,那人名唤窈娘,很得世子宠爱,王妃也喜欢她,可惜身世太低,只有做妾室的份。” “王府规矩严,需先娶妻才可纳妾,待世子娶了妻子,她也就有了名分。所以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霜宁沉默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王妃会满意宋惜枝了。 如宋惜枝这般善解人意、识大体的女子,是许多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儿媳。 沈霜宁无法接话。 只见宋惜枝叹息道:“我方才生气,也是气你们瞒着我,其实我并非善妒之人,世子如此优秀,你喜欢他也很正常。若是能跟宁妹妹成为姐妹,我也是很高兴的。比起那个窈娘,我更喜欢宁妹妹。” 沈霜宁闻言眉心猛地一跳,突然意识到宋惜枝对她说话的口吻——像是大房夫人对着一名外室,而她就是这个外室! 讽刺的是,她曾经才是萧景渊名正言顺娶的妻子,而宋惜枝才是破坏他们婚姻的外室! 沈霜宁忽然就一阵反胃恶心,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疏离道: “宋小姐,我再次声明一遍,我不喜欢世子,且我跟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信你大可去问他,他不会对你撒谎。宋小姐想共侍一夫,便和那窈娘共侍一夫吧,告辞!” 沈霜宁说罢,便擦过宋惜枝的肩膀,快步走了,仿佛身后有鬼追似的。 宋惜枝转身,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沈魏看到沈霜宁竟然也在镇抚司时,吓了一大跳,他也确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疾步过去。 “夭寿啦,他们怎么把你也抓来了?!” 沈魏看到沈霜宁脸色很是难看,心下更加忐忑了。 “二叔,我是来接你回府的。我们快走吧。” 第64章 那位萧世子对宁宁有意思?! 荣国公府。 柳氏刚从燕王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原以为没了希望,不料回府后竟从下人口中得知,沈魏已经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沈夫人诧异,随即又担忧,“怎么回的?” 该不会是受了一身伤被抬回来的吧? “二爷和二夫人都在德善堂呢。”下人说道。 柳氏二话不说急忙赶过去。 到了德善堂,屋里坐着沈老夫人还有二房的人,沈魏见她来了,立即起身恭敬地唤了声嫂夫人。 柳氏很敏锐,寻常时候可不见得沈魏这么尊敬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颔首道:“回来了就好,可有在镇抚司受苦?” 沈魏仍有些心有余悸,讪笑道:“托嫂嫂的福,那些人只问了我几句话,并未为难我,只是等得久了些。” 别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好几个进去的官员都还未出来,一想到那个鬼地方,沈魏就怕得心肝跟着颤抖。 柳氏听到那句“托嫂嫂的福”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她深知这跟自己无关,燕王妃知晓她是去求情时,就已经婉拒了她,何来的“托她的福”? 不过看沈巍这样子,应是有内情,柳氏也未说什么。 沈老夫人素来偏心二房多些,因着沈巍得已平安回来,老太太对柳氏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尤氏也对柳氏感激不已,将她看成了二房的救命恩人一般。 柳氏为国公府任劳任怨这些年,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受吹捧。 老太太又当着柳氏的面,训斥了二房一顿,尤其数落尤氏,怪她没看好丈夫。 二房自知理亏,一声不敢吭。 这也是尤氏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被婆母数落,先前对沈巍的担忧悉数变成了埋怨,对老太太也不满起来。 她一个妇人家,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沈巍,这也能怪她? 尤氏也只敢腹诽,面上依旧乖顺的样子。 柳氏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她多少看出来老太太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从德善堂出来后,柳氏着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沈霜宁去过镇抚司了。 柳氏立马猜到是跟女儿有关,欣慰她能帮衬家里的同时又是一阵忧心:宁宁怎么能独自跑去镇抚司那种地方呢?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也不知沈霜宁如何做到的,柳氏脚步不停,扭身去了兰园,却没见着人。 沈霜宁将沈魏带离镇抚司后,却并未直接回府,她中途去了忠勇侯府赵家,跟沈妙云说了沈巍的事,好叫她安心。 对堂姐,沈霜宁也是同一个说辞,就说是母亲的功劳,具体也不细说。 沈妙云自然没有起疑,也总算是放心了。 沈霜宁来时赵黎安并不在,她不愿碰见他,是以没有久待,沈妙云送她出去时,却主动提起了赵黎安。 “你姐夫去南郊写生了,近日都回来得晚。” 沈霜宁皱了下眉,岳丈出了事,他还有闲心去南郊写生? 不过看沈妙云都没说什么,沈霜宁也不好多言,只说道:“他怎么不陪着你些?” 沈妙云笑了笑,道:“他一个大男人,总围着女人转像什么话?是我让他多出去结交朋友的。你姐夫这人很有风骨的,他不愿靠家里的关系,想凭自己闯出一片天。” 提起赵黎安,沈妙云满眼都是欣赏。 沈霜宁不敢苟同,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句:“多事之秋,还是少让姐夫在外走动。” “他有分寸的。”沈妙云对赵黎安十分信任。 辞别堂姐后,天色已经渐暗了,街道上甚少有行人走动,风将乌云吹了过来。 沈霜宁坐在马车里,一手支额,闭着眼,眉眼间有些疲惫。 若说为沈魏跑一趟,倒是没什么,只是跟萧景渊周旋,玩心眼子,委实累人。 且还得知了他才是那日救了她的人,真是孽缘。 后来还被宋惜枝恶心了一番,说是身心俱疲也不为过,去见裴执的事也就推到了明日。 方才见了堂姐,沈霜宁又想起前世堂姐小产一事。 沈妙云失去那个孩子后,沈霜宁便甚少见到赵黎安了,用堂姐的话说是他太愧疚,没脸见沈家人。 而沈妙云经历那场变故,也变了很多,同她们相处时,总感觉少了几分亲近。 到底是不太放心,沈霜宁便让阿蘅去南郊看看,赵黎安到底是不是在那写生。 阿蘅坚持送沈霜宁回到国公府后,才动身去了南郊。 沈霜宁携阿昭回到兰园,甫一进门,便看到母亲坐在梨花木椅上。 “回来了。”柳氏搁下茶杯,抬眸望着她。 沈霜宁立即敛了万千心绪,朝母亲走过去:“阿娘......” 柳氏没给她笑脸,而是往旁边一看,神情严肃道:“坐。” 沈霜宁便乖乖坐下了。 “你去了镇抚司。”柳氏看着她道。 “是。”沈霜宁没有否认。 柳氏又道:“你去求了萧世子?” 沈霜宁顿了一下,便点了头。 柳氏神色古怪:“你怎么跟他说的?” 沈霜宁一双眼澄澈分明,端坐道:“就如实说呀,二叔只签了醉云楼的分红字契,其余一概不知情。” 柳氏狐疑道:“就这样,镇抚司就不追究了?” 沈霜宁道:“费了点口舌。” 柳氏不说话了,端着茶吹了吹,垂眸思索。 沈霜宁并不知柳氏去过燕王府。 燕王妃可是亲口跟柳氏说的——萧世子军营出身,有个“玉面阎王”的诨号。 便是说他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事事权衡利弊,薄凉近乎冷血,连她这个母亲求情都不管用,更甚者,旁人越是求情,他对犯错者揪得越狠。 柳氏对此也略有耳闻,是以沈霜宁现在告诉她,只是费了点口舌就让萧世子心软时,她很难相信。 再有一点,须知闲杂人等根本进不了镇抚司,与此事有关的官员家属也都只能在外干着急。 怎么偏是宁宁成了例外? 柳氏忍不住仔细瞧着眼前貌美的女儿,认真打量起来。 如今沈霜宁是出落得愈发水灵,去年及笄时还带着些孩子气,转眼竟出落得如月下海棠般剔透。 身段玲珑,肤如凝脂,从头到尾无一不美,说话时眼波流转的劲儿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韵致。 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韵,也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柳氏看着如今的女儿,都不由心惊,紧接着心底自然而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难不成,那位萧世子对宁宁有意思?! 那可就有意思了...... “阿娘?”沈霜宁看母亲一直望着自己,不由疑惑。 这里没有外人,母女俩从来也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柳氏便将心中的猜测问了出来。 “宁宁,你去见那萧世子时,他对你可有什么不同?” 沈霜宁闻言面色微微一僵,哪会不知母亲想问什么,她揉了揉额角,疲惫道:“阿娘,您别胡思乱想,世子给我面子,也是因为谢小侯爷。” 她可不敢将见到萧景渊的细节告诉母亲,只能拿谢临来搪塞。 且沈霜宁被宋惜枝的那番话恶心得不轻,眼下只要想起萧景渊就一阵厌烦,母亲还怀疑萧景渊对她有意思,这个话题她是一点也不想多谈。 柳氏并不知萧景渊跟谢临关系好,眼下知晓了,却又想起王妃那句话。 “可是......” “阿娘,我乏了,去洗漱了。”沈霜宁已然起身,落荒而逃般往内室走去了。 柳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还未用膳呢,怎么就洗漱了?” “没胃口。”里头传来沈霜宁任性的声音。 柳氏拿她没办法,总归二房没事了是好事,走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明日宫里来人教你礼仪,入宫之前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学规矩。” - 镇国公府。 风将晚霞吹了过来,头顶一片澄澈的深蓝,远处落日乌金,逐渐沉进一片暗色中。 裴执盘膝坐于藏书阁中,眼前长桌上搁着一把古琴,他一手搭在琴上,一手放在膝上,未束起的墨发披在肩头,被风吹起又落下,神情沉静似水。 “公子,四小姐午时去了镇抚司见萧世子,未时便跟沈侍郎一同出来了,应是四小姐去得及时,沈侍郎并未受苦。” 福贵立在一旁,恭敬道。 裴执眼眸微垂,淡淡“嗯”了一声:“既已无事,便让姚大人回吧。” 福贵应了声是,又忍不住问道:“公子既想帮四小姐,为何要拖着呢?这下好了,四小姐自己解决了,都不需要公子您了。” 裴执却是不语,一双墨黑的瞳仁里藏着戾气。 他猜到沈霜宁一定会去镇抚司救沈魏,只是没想到萧景渊会这么轻易放人。 沈巍签的那份字契,是之后才补上的,也就是说,沈巍并非一开始就被拉入局中。 而算计沈巍的人,就在这里。 裴三郎。 他原想借此让沈霜宁和萧景渊再无可能,只可惜…… 天色彻底暗下后,阿衡便回来了。 彼时沈霜宁正靠在床上翻看一本书。 “小姐,赵世子确实是跟一群公子去南郊写生,不过他跟那些人分开后,却没有回侯府……” 阿衡神色有些犹豫。 沈霜宁见她脸色不对,于是放下书,追问道:“那他去哪了?” 第65章 天下男子都一样 阿蘅便道:“我看他独自去了如意坊,便跟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他跟一名女子进了屋子里,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孤男寡女相会,还能是做什么? 沈霜宁在听见赵黎安去了如意坊时,就已经坐直了,神色冷然。 京中那如意坊,说起来也就比青楼多了些格调。 里面的女子皆是清倌,卖艺不卖身,京中王公少爷们常去那儿消遣玩乐,却是世家夫人们最痛恨之地。 虽然如意坊对外是说不做皮肉生意,可世上没有什么是银子办不到的,门一关,谁知道里头会发生些什么? 而那如意坊,也是可以花银子赎人的。 “阿姐说他近日都晚归,原来是去了那种地方取乐!”沈霜宁将手里的书往边上狠狠一砸,气得不行。 如若她没记错,上一世沈妙云还满脸幸福地说过,自他们成婚之后,赵黎安再也不曾去过那种地方消遣。 所以阿姐是在孕期发现了赵黎安去了那种地方,深感背叛,才一气之下滑胎了? 沈霜宁沉下脸来,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她曾以为,赵黎安虽平庸了些,却胜在有一颗难得的真心,专一深情,与其他男子都不一样。 原来只是因为他装得太好了,前面一套,背后一套。 沈霜宁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悲哀。 “小姐,此事要告诉世子夫人吗?” “不行,绝不能让阿姐知道!” 赵黎安素日装得太好,沈妙云沉浸在他编织的幸福中,这个真相无疑是对她的致命一击,更别说沈妙云还在孕期了。 孕前三月是最不稳定的,至少先瞒过这段时间。 沈霜宁面上一片冷肃,她垂眸思索片刻,眼波流转,很快便有了主意。 此事她不好出面,且她还要准备入宫事宜,实在没空去见赵黎安,看来还得劳烦大哥才是。 于是第二日,沈霜宁便找到沈修辞说了此事。 沈修辞闻言,脸色也是一沉,只是他更谨慎一些。 “待我先确认过,若他当真与那女子有染,想养外室,我自不会放过他,你且安心准备入宫之事,此事交给我便是。” 沈家人都护短,沈妙云纵使嫁出去也是自家人,沈修辞断不会让她受了欺负。 沈霜宁知晓大哥行事稳妥,且赵黎安一向畏惧沈修辞,是以由大哥出面最合适不过。 从沈修辞书房离开后,沈霜宁便回去写了封密信。 如今母亲盯着她,不准她出府,若入了宫,行事必定不便,等再出来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了,而父亲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迟则生变,沈霜宁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隐患。 眼下,她只能相信裴执。 封信送去了李记,再由李记的人送到了裴执手上。 福贵送信来藏书阁时,裴执正与一位穿官服的男人谈话,便站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等那人走后,福贵才进去将信送到裴执手上,恭敬道:“公子,四小姐送来的。” 裴执原本平淡的神情泛起波澜。 拆开密信后,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裴执扫了一眼,神色没有半点意外。 案几上还有一封信静静躺在那,福贵立在一旁,无意中在那封信上看到了“永宁侯府”四字,心下微微一惊,没敢再看。 裴执将桌上的信烧毁,反将沈霜宁的密信叠起来收入怀中,而后端茶饮了一口,半是感叹半是欣慰道:“宁姑娘还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啊。” 随后对福贵吩咐:“备马,去真定。” - 另一边,萧景渊暗中派人去皇陵搜查,果真搜到了不少火药! 而这些火药就埋在太庙四周,细思极恐。 火药连夜运回了镇抚司,跟先前在醉云楼里搜出来的放在一起。 苏琛看着这些火药,满脸惊骇之色,以他的智商很快就猜到了这些火药倘若没被发现的话,将会用在什么地方。 宣文帝每年都会在清明时去皇陵祭祖,而这些火药就藏在皇陵,意图昭然若揭。 苏琛不敢想象,倘若没有查出这些火药,到时候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苏琛心有余悸,转眸看向一旁的萧景渊:“你怎么知道皇陵也藏有火药?” 昨日萧景渊突然要派一拨人潜入皇陵搜查,苏琛当时就想问了,可萧景渊如何也不肯说。 苏琛快好奇炸了。 屏退左右后,萧景渊才沉声道:“是沈霜宁提醒我的。” “四小姐?!”苏琛更震惊了,脱口而出道:“她怎么知道的?” 萧景渊却道:“我也很想知道。” 苏琛走上前,弯腰摸了一把新到的火药,发现上面覆着一层灰,眸光微微闪烁:“这些火药藏在皇陵里有些时日了,而且在我们搜出醉云楼那些火药时,对方竟没有转移这些东西,说明他们很自信我们查不到皇陵那里,且此事一定做得十分隐秘。” “这就很奇怪了,四小姐一个闺阁女子,如何知晓的?难不成她有通天之能?” 萧景渊负手而立,神色古怪,不知在思索什么。 苏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不是让慕渔盯着她么?慕渔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没有。” 苏琛便直起身来:“罢了罢了,总归这是好事一件,四小姐可帮了大忙了!” 萧景渊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是啊。” ....... 这两日沈霜宁都在府里学宫规礼仪,没有往外跑。 这些东西她早在上辈子就学过了,是以学起来很快,也很轻松。 从宫里来的这位女官是教坊司的芳姑姑,也是长公主钦点来教导沈霜宁规矩的。 她本以为如沈霜宁这样的闺阁小姐,没什么眼见,一朝得到了公主的赏识和恩宠,定然会有些得意忘形,不会好好学这些繁琐的礼仪。 结果没想到沈霜宁不但谦卑有礼,在学礼仪时,那仪态比宫里的娘娘还好,半点挑不出错! 芳姑姑不由高看几眼,心道不愧是长公主看中的人,心下也生了些好感。 很快便到了入宫的日子,一应行李都已收拾好,跟家人拜别后,沈霜宁便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原本按规矩,入宫是不准带丫鬟的,但沈霜宁很得景瑜公主青睐,公主特许她带一名贴身丫鬟。 沈霜宁深知皇宫险恶,于是只带了阿蘅。 阿蘅头一回入宫,却不紧张,只有好奇,有时候沈霜宁都羡慕阿蘅的神经大条,这样的人往往没什么烦恼。 三皇子还未从镇抚司出来,少了一个威胁后,沈霜宁便放心多了。 宫里早为她安排好了住所,既是名义上的公主伴读,自然要以方便公主为先,是以沈霜宁直接住进了景瑜公主的长乐宫。 领她们去长乐宫的人也是芳姑姑,虽然有些话芳姑姑已经说过一遍,此时还是啰嗦了一句: “这宫里不比外面,沈姑娘须得时刻记着谨言慎行,莫要闲逛,长乐宫东边挨着后宫,北边是帝后寝殿,往南是御花园,一会儿便会路过,那地方常有贵人走动,姑娘切记没事就别过去了,总之除了长乐宫和书斋,别的地方少踏足。” 沈霜宁道:“霜宁谨记姑姑教诲。” 芳姑姑安抚道:“姑娘也别太有压力,陪公主殿下念书而已,除了圣上偶尔会去看看,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熬过半个月便可回家了。” 在红墙下走了半刻钟后,途径御花园,看见了几位妃子。 春日花团锦簇,艳阳高照,妃子们更是为御花园添了几抹亮色。 宣文帝并非流连后宫美色的皇帝,后宫妃子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芳姑姑瞧见那边的妃子,也不知看到了谁,眉头微微一蹙,正想趁对方没注意到她们,赶紧带着沈霜宁离开。 然而那边的人却发现了她们。 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手持一柄团扇,对着身旁的宫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名宫女便高声道:“那边是谁,还不快过来见礼?” 躲不过,芳姑姑只好带着沈霜宁过去,边走边轻声道:“那边粉色衣裙的正是丽妃,如今正得恩宠,眼里容不得沙,另外三位你不用管,你只记得别惹了丽妃不悦。” 沈霜宁应了声是。 芳姑姑说得隐晦,沈霜宁听得出来丽妃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主。 其实不必芳姑姑提醒,沈霜宁也知道丽妃的为人,前世她们也是打过交道的。 丽妃长得美貌又年轻,是个极其爱美之人,同时也容不下比她还貌美的女子,跟她交好的妃子,都不能打扮得太美,从头到尾都要尽可能朴素。 是以一眼瞧过去,哪位最扎眼,便知道谁是丽妃了。 前世景瑜公主捉弄她时,丽妃还带人看过她的热闹,甚至撺掇景瑜要刮花她的脸,不过未能如愿就是了。 沈霜宁望着那边三三两两的女人,皱了皱眉,之前光顾着担心东宫和三皇子了,竟然忘了宫里还有一堆很麻烦的女人。 沈霜宁虽有点烦,却是不怕的。 她落后芳姑姑半步,垂着眼,来到众妃子面前,故作惶恐姿态:“臣女沈霜宁,见过各位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入宫之前沈霜宁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是以只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绾起来的头发上并无太多装饰,脸上更是未施粉黛,素得不能再素了。 就这幅扮相,便是站在一群宫女之中,也很难引人注意。 “原来是小公主的伴读啊,我当是谁呢。”不知是谁笑着说了一句。 皇宫外的贵女们是很羡慕沈霜宁能入宫伴读,但是对于宫里的妃子而言,这小小的殊荣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也不太将沈霜宁放在眼里就是了。 眼下打量着她,就像是看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似的,无人在意。 芳姑姑道:“诸位娘娘,景瑜公主还在等着奴婢带姑娘过去,就不打扰娘娘们的雅兴了。” 景瑜公主是淑贵妃的女儿,宫里只有这一位贵妃娘娘。 淑贵妃曾经也是能跟皇后分庭抗礼的,只是如今病重,母族也已式微,又被皇后打压得厉害,早已不如当年了,甚至不少人盼着她归西。 这其中,便有丽妃。 丽妃端坐在亭中,涂了蔻丹的手指捏着金丝团扇,不紧不慢地晃着扇子,一双狐狸眼审视着沈霜宁。 原是不怎么在意的,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女子那张脸蛋上时,眼睛便眯了起来,闪过一丝锐意。 就在沈霜宁要转身离开之际,丽妃忽然开口,“慢着,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第66章 自食恶果 听见丽妃开口,芳姑姑便暗中朝沈霜宁使了个眼色。 沈霜宁便垂首走到了丽妃面前,站在台阶下。 春日的太阳不算太烈,女子立在阳光下,那脖颈上瓷白的皮肤像被晨露浸透过的羊脂玉,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分明是素净的底色,却没来由让人觉着刺目。 丽妃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见她仍低着头,语气有几分不悦道:“抬起头来。” 几位妃子们察言观色,见丽妃面上一片冷然的神情,也不由看向那台阶下的女子,心道对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能得引起丽妃娘娘的注意? 实在是沈霜宁穿得太素了,众人都没怎么将她当回事,就连她的名字也不怎么记得。 直到沈霜宁抬起头来,众人完完全全看到那张脸蛋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在一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空气似乎都静了一瞬。 就见丽妃缓缓起了身,眼神高傲而冷冽地盯着沈霜宁。 沈霜宁则很平淡地回望着她。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她才嫁入燕王府不久,第一次随萧景渊入宫面圣,事后萧景渊留在御书房跟圣上说事,她则跟宫女去御花园闲逛,于是就遇到了一位隆恩正盛的宠妃。 彼时也是眼下这般场景,那位宠妃看她绾着妇人髻,便问她是哪家的夫人。 她如实回答后,对方本就不太和善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宠妃曾是燕王府的侍女,名叫兰湘。 萧景渊年少时尚在京中,便是兰湘伺候他起居,她也比萧景渊年长两岁。 原本以兰湘的姿色,王妃是有意让她当通房的,然而舅舅遭人陷害之后,萧景渊便毅然离开了京城,去了遥远的北境。 兰湘自然留在了王府,还一心等着萧景渊回来。 她一直等,等到了十九岁,结果等到的都是萧景渊在边关立功的消息,又过一年,她实在等不了了。 因她还是清白身,王妃便想为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可兰湘的野心从很早的时候就被喂大了,她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看,原本不出意外,她会成为世子的贵妾,又岂会甘心下嫁给王府的一个幕僚? 既然无法在王府立足,她便要谋更高的地位。 兰湘想入宫,王妃便认她为义女,送她进宫。 没想到短短两年,兰湘就从小小的才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丽嫔,等萧景渊回来时,她早已经是宠冠六宫的丽妃娘娘了。 即便爬上妃位,贵不可言,可是兰湘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 原以为萧景渊回来后,得知她变成了丽妃,定会对她刮目相看,亦或是有那么一丝后悔。 然而,萧景渊早就不记得她这号人物了。 得知她过去的身份,他也只是疏离又淡漠唤她一声“娘娘”,没有高看,也没有轻视,丽妃却是更加难受了。 兰湘心里对萧景渊有怨,可燕王府又对她恩重如山,她不能对萧景渊发泄不满,于是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恨悉数倾倒在彼时是世子妃的沈霜宁身上! 不过兰湘很聪明,她不会明着针对沈霜宁。 毕竟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女人,城府手段了得,而彼时的沈霜宁就是温室的花朵,根本玩不过丽妃。 丽妃想弄死她有一万种法子,比如景瑜公主放蛇咬她时,其中就掺了一条剧毒的五步蛇,幸运的是沈霜宁躲过了。 后来丽妃应是看她并不受萧景渊宠爱,在燕王府过得也不甚如意,这才放过了她。 毕竟比起直接弄死沈霜宁,看着她在燕王府逐渐枯萎会有意思得多。就好像这样,兰湘便能告诉自己,上天给她选了一条正确的路。 可是上一世,兰湘却在宫里暴毙而亡,死在了沈霜宁前头。 这一世,沈霜宁和前世的仇敌再次相见,她不再是世子妃,只是国公府四小姐,而兰湘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丽妃。 沈霜宁心想,她都已经不是世子妃了,兰湘总不能还要仇视她吧? 不过兰湘本就个心理有点扭曲的女人,不能以常理推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丽妃纤纤玉指捏着扇柄转了转,她看着沈霜宁,脸上不见笑意。 就在妃子们以为丽妃要发作时,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红唇艳丽得像吃过小孩儿。 “早前便听闻,荣国公府的四姑娘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话,阴阳怪气似的,而且还冷笑了一声。 来了来了! 丽妃终于要发作了! 众人神情一凛,都等着看好戏。 沈霜宁也定了定神,做好了丽妃向自己发难的准备。 然而...... 丽妃只说了这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便让沈霜宁走了,也没有为难她。 芳姑姑松了口气,便带着沈霜宁退下了。 其他人则感到了有些失望。 宫里女人少,日子枯燥又乏味,还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呢,她们甚至都想好该如何建言献策了。 若是沈霜宁能听见她们的心声,就会发现这宫墙里心理扭曲的女人何止丽妃,大家多少都有点毛病。 但沈霜宁已经走远了,头也不回,并未看见身后那群女人遗憾的神情。 丽妃望着沈霜宁离开的背影,看了半晌,回头时发现身后的妃子们也都在看。 众人看到丽妃回头,心下微惊,连忙收了视线。 丽妃也未说什么,施施然坐回亭中,捻了颗葡萄吃。 其中一人眼睛微微闪烁,上前说道:“方才那丫头竟敢直视娘娘您,真是胆大包天,娘娘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丽妃饶有兴致道:“那依妹妹所见,本宫当如何?” 说话的女人纵使站在丽妃面前,也是一副躬身含胸的姿态,极尽卑微。 她平素为丽妃出过不少点子,颇得丽妃看重。 见丽妃问话,她便抬眸看向不远处一口蓄着雨水的水缸,缸里两朵荷花开得正艳,她轻声道: “把她的脑袋按进那口缸里,反复数次,洗清那脑子里的不敬之心,好让她长长教训,下次见了娘娘,才会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娘娘。” 女子笑容谄媚,说着阴毒的话。 丽妃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却开口问:“妹妹以为她美,还是本宫更美?” 女人闻言一顿,恭顺地回答道:“丽妃娘娘凤仪万千,那丫头怎能跟娘娘比呢?” 丽妃面上的笑意更浓,眼里却一片凉意,她转眸看向了一旁始终不说话的太监,寒声道:“听到了么?就按她说的来办。” 太监额头上隐隐有块疤,面相很是可怕。 女人还未意识到丽妃神情不对,正在心里得意,结果那太监却径直朝她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往亭外拖去! 周遭众人皆是一惊。 “啊——!娘娘,娘娘息怒啊!”女人惊声尖叫,慌忙挣扎起来。 只见女人被拖到那口水缸旁边,太监一言不发地抓着她的脑袋用力往下按,她整个脑袋被浸入水中,满缸的池水都涌了出来,溅落在地。 那两朵荷花也摇摇颤颤。 其他人见状根本不敢说话,生怕被殃及池鱼。 丽妃一眼也未往那边看去,只晃着团扇淡淡道:“本宫最讨厌欺骗。” 她虽然也不喜欢沈霜宁,却早已探明此人深受长公主赏识,连陛下亦对其另眼相看,这节骨眼儿上若对沈霜宁动手,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又不傻,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还有世子昨日也派人来告知她,沈霜宁是自己人,要她在宫里多多照拂。 梁嫔那个死女人,胆敢害她,她便让她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沈霜宁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御花园发生了什么。 虽然丽嫔并未为难她,但沈霜宁还是希望今后再也不要碰见这个女人。 任何跟萧景渊有关的女人,她都想离得远远的。 - 芳姑姑将她带到了景瑜公主的长乐宫,先去了偏殿收拾行李,一会儿再去拜见公主殿下。 得知沈霜宁今天入宫,景瑜公主一早便起来了,她嫌沈霜宁来得太慢了,这都快午时了还没到。 心想半路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差池,便要提着裙摆出去找人。 甫一出门,却得知心心念念的宁姐姐已经在偏殿了。 景瑜先是一喜,而后又有点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 景瑜亲自过去找了沈霜宁。 嬷嬷追在身后劝道:“公主殿下,您要矜持些啊——”根本叫不住。 走了许久,沈霜宁正坐在炕上歇息,慢悠悠地喝茶。 这长乐宫的偏殿比她的闺房还大得多,光线也好,早已被宫女打扫得一尘不染,看得出周围特地布置过,有种香软闺房的模样。 不过沈霜宁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不一会儿,景瑜公主的身影飘然而至。 “宁姐姐!” 沈霜宁起了身,规矩地向她行礼:“公主殿下。” 景瑜面带笑意朝她走来,亲近地扶她起来:“这里没有旁人,不用向我行礼。” 景瑜自认跟沈霜宁已经熟悉,对她也没有之前的羞赧腼腆,举止中带着天然的亲近。 沈霜宁则要冷淡许多。 景瑜并不知翟吉之前对沈霜宁做的事,察觉对方不咸不淡的态度,景瑜便以为是她一路走过来太累,还未适应的缘故。 景瑜跟她说了会儿话后,也不敢打扰她了。 今日还不用去书斋,沈霜宁便留在偏殿待着,哪也没去。 景瑜原是给她准备了四名宫女,沈霜宁只留了两个。 两名宫女瞧着要伺候的姑娘冷冷清清的,也不敢多说话,只老老实实的忙活。 入宫伴读打乱了沈霜宁所有的计划,单是这件事就令她的心情好不起来。 晚些时候,她用完膳,宫女打了热水来,她便起身去沐浴,泡在浴桶里整理思绪。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保全荣国公府。 明年会有大旱,各地都闹饥荒,甚至影响了朝廷局势,而眼下已经开始着手种土豆,待陈嘉如前世一样将其改良好,便能大幅提高收成,一年时间足够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父亲的事情,她跟裴执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镇国公府想在京营安插自己人,而她则要父亲先离开京营,明哲保身。 并非是让沈琅辞官,而是让他先留在真定治理,还不能让皇帝起疑心。 此事就拜托裴执去办了,眼下情势紧迫,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沈霜宁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可若是沈琅继续留在京营里,定会重蹈覆辙,那是父亲的性命,她不敢去赌。 只是沈琅一直是个倔驴,也不知裴执能否顺利...... 还有谢临,是否收到了她的信? 也过去了四五日,该收到信了吧? 听说儋州风水养人,民风开放,那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也比京城里的小姐要大胆奔放,看上哪位郎君便会直接上前表白示好。 如谢临这般俊俏的玉面将军,一定很招人喜欢吧。 若是有姑娘投怀送抱,他拒绝得了一次,能拒绝得了二次三次么? 说起来沈霜宁之前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兴许是赵黎安的背叛让她对天下男人都失望,所以才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沈霜宁思考时不习惯有人打扰,是以阿蘅并不在身旁伺候。 她靠在桶沿,阖眸想着事情,周遭水汽氤氲,竟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梦到谢临被黑风寨的女寨主绑去做压寨夫君。 还梦到谢临跟那女寨主有了五六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见到她时,谢临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娃,他一脸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宁宁,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于是沈霜宁气哭了,咬牙切齿地唤谢临的名字。 只是这声呓语,怎么听都像是春梦时娇滴滴的呢喃。 此时的她并不知,屏风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而她这一声声谢临,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第67章 醋意 此时阿蘅已经被一记手刀打晕在外面。 听着里面的声音,萧景渊闭了闭眼,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于是越过屏风大步走了进去。 他是习武之人,若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很轻易就能办到。 女子的脸颊被水汽沁出薄红,小巧的鼻尖覆着细汗,两道秀眉紧拧着,墨丝如瀑浸在水中,几缕湿发贴在莹白的颈侧,随着呼吸微微剧烈起伏。 这幅模样,仿佛印证了什么猜想。 萧景渊冷着脸,垂眸盯着她的脸,胸中莫名腾起一股无名火,额角青筋暴突,恨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手指撑在桶沿,用力到指尖泛白,薄唇因愤怒而紧抿成一条直线,甚至微微下撇。 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到毫不在意,可当他知道沈霜宁的春梦里竟是别的男子时,他一时竟无法接受。 但很快,满腔的怒火都被理智强行压下,在眼底化为了一片悲意。 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沈霜宁的脸,没有丝毫偏移。 兴许是男人的注视太过炙热,沈霜宁睫毛轻颤,似乎要醒了。 萧景渊见状,直起了身,没有多待。 在外面留下要送来的东西后,便径直离开了此地,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谢临在三天前就收到了沈霜宁的信。 而他所遭遇的事情恰巧和沈霜宁的梦境有些许重合之处,不过又很不一样。 谢临的确被黑风寨的女寨主看上了,对方还设计将他抓到了黑风寨里,要强行拜堂,但是这都在谢临的剿匪计划之中。 这一环则是美男计。 彼时他从探子手里收到沈霜宁的信时,正在黑风寨里。 谢临没想到沈霜宁会给他写信。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 信上她问他伤势可否严重,有没有水土不服,胖了还是瘦了,还要他万事当心,别逞强,又说了点自己在京中的事,也就没有别的话了。 看着信上再寻常不过的关怀之语,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拆开来看无数遍。 她在担心他,牵挂他。 明白这一点,谢临心里泛着丝丝甜蜜,嘴角也不由流露出笑意来,身上的伤都不觉疼了。 于是他执笔,斟酌了很久,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不知如何落笔。 废了不知多少张信纸,才写好一封回信,想了想,又将自己的腰封一同送去。 而萧景渊留下的信,正是谢临给她的回信,还有谢临的贴身之物。 萧景渊走后不久,沈霜宁便醒了。 她在里头唤了阿蘅几声,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水也有些凉了,沈霜宁只好独自出来,取了暖架上的中衣穿好后,这便走了出去。 偏殿里静悄悄的。 一看阿蘅昏迷在卧榻上,脸色骤然一变,当下快步过去。 “阿蘅,阿蘅?!”沈霜宁慌张地晃着阿蘅的肩膀。 不一会儿,阿蘅渐渐转醒,她缓缓直起身,用手捂了捂有些酸痛的后脖颈。 随即才意识到什么般,立即看向小姐,神情紧张。 “小姐,你没事吧?!” 沈霜宁连忙道:“我没事,你怎么晕了,到底怎么回事?” 阿蘅从卧榻上起身,啐了一口:“方才有人进来,我中了暗算!狗贼!” 一听有外人进来过,沈霜宁神情微变,她方才可是在沐浴! “你可有看清是什么人?” 阿蘅摇摇头,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刀。 当时她察觉有异,只来得及抽出刀,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就被打晕了,以至于连那狗贼的脸都没有看清! 可恶!! 而那两名宫女,也同样被打晕了,将她们唤醒后,她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宫女害怕道:“此事可要告诉公主殿下?” 说实话,她们在长乐宫当差这么久,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沈霜宁沉吟片刻,道:“先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对方费尽心思进来,却没有伤人,难不成是谋财? 不一会儿,阿蘅拿着什么东西过来。 “小姐,我在桌上看见的。” 阿蘅一手捏着信,一手拿着个鹿皮腰封。 沈霜宁靠坐在软卧上,拆开来看到是谢临的信,面上的凝重猜疑瞬间化为了喜意。 还真是心有灵犀。他才念着他,就收到信了。 看来那人只是来送信的,她真要感谢他。 沈霜宁一天的阴霾都消散了好些。 她敛了神色,朝那两名宫女说道:“今夜之事不要惊动公主殿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明白了吗?” 两名宫女连连点头,此事说白了也是她们的过失,姑娘不想追究,她们都谢天谢地了! 说来也怪,明明眼前的女子只比公主殿下大两岁,也是个闺阁女子,可有时候从那身上散发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像少女所有,就譬如现在,挺震慑人的。 宫女心下对沈霜宁更加敬重。 宫女走后,只剩阿蘅在她身边。 “原来是送信来的......”阿蘅忍不住抱怨道,“把她们打晕就算了,怎么连我也不放过?疼死了。” 阿蘅心想,一定是萧世子身边那个讨人厌的青峰! 沈霜宁没有言语,只坐在烛火旁看着手里的信,眼神柔和,看得也仔细,嘴角噙着笑意。 谢临没事,她也总算安心了。 阿蘅却不解道:“小侯爷送腰带来作甚?” 沈霜宁拿起那鹿皮腰封,脸颊却有些红了。 解束腰玉带,遣人送归妻。 男子远征送女子腰封,是夫妻间才会有行为,是以贴身之物寄相思。 沈霜宁解释给阿蘅听,阿蘅反应过来便炸毛了。 “小侯爷怎么能占小姐便宜呢!他又不是姑爷!” 沈霜宁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 只是这表情分明是很受用的。 萧景渊并未离开。 他立在偏殿外的树上,本就一身玄衣的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耳力和目力都极佳。 忽然感到一阵兴意阑珊,扭身离去。 沈霜宁躺回床上时,却在想着方才沐浴时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旋即又掐灭了脑中的念头。 绝不可能是萧景渊。 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萧世子亲自跑一趟,且他这么讨厌她,是不会来的。 第二天见到沈霜宁时,景瑜公主明显察觉到她心情好了些,于是在去书斋的路上,主动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沈霜宁自然不会告诉她原因,随口糊弄过去了。 就快到了书斋,远远却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男子一袭玄青锦袍,长身玉立,气质清冷,竹影在他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沈霜宁没想到给公主殿下讲课的人会是自己的兄长,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定然是觉得给公主殿下讲课是儿戏,是以一个个推脱着不愿来,这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年轻的沈修辞身上。 沈修辞在国子监时便出类拔萃,是公孙先生的得意门生,学问方面自是顶好的,圣上也放心。 而沈修辞想走仕途,自然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若是能将公主教好,也算是立功了。 宫中人多眼杂,须得谨言慎行,今日沈修辞是她们的教书先生,不是沈霜宁的兄长。 沈霜宁规矩地唤了声“先生”,却在偷偷朝他眨眼。 沈修辞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景瑜公主一心想好好表现,也乖巧地唤了句“先生好”。 沈修辞拱手回礼:“公主殿下。请坐。” 沈修辞原以为圣上打算让小公主念书这事,公主自己并不乐意,结果却见景瑜公主十分认真,回答问题时也并不敷衍。 沈修辞见状,也不由认真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讲课便结束了,沈修辞给景瑜留了个问题,景瑜仍坐在位置上思索,一手执笔,刷刷刷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趁这个时候,沈修辞将沈霜宁拉到一旁,正色道:“你可知圣上还要考核公主的射艺?” 沈霜宁眉心一跳:“什么?”不是念书而已吗? 沈修辞道:“我昨日才得到消息,再过一月,女真国的公主会来大梁,圣上如今决定要让公主殿下修学六艺,就是为了此事。” 女真国以女子为尊,都是极其出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那位公主更是个中翘楚。 沈霜宁没问女真国公主为何要来,只蹙起眉道:“一个月,这点时间能学会什么?公主殿下吃不得苦,射艺估计也只能学得皮毛而已。” 沈修辞看着她不说话。 沈霜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瞪大眼睛:“圣上让我伴读,该不会到时候要我上吧?!” 第68章 不必畏惧,有我在 沈修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望着湛蓝的天说道:“圣意难测,但圣上命你给公主伴读,绝非儿戏,你需认真对待。” 沈霜宁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还以为只是陪公主玩乐即可,谁知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 大哥在翰林院,昨日才收到消息,想必圣上和长公主早就知道了,之所以现在才放出消息,就是怕她不敢来。 那些贵女们若是知道当公主伴读竟然还要为国争光,一定会吓得半死,完全不羡慕了。 沈霜宁这才想起女真国一事。 大梁周边的附属国中,女真算其一。 别看女真皆是女子为政,却是当年大梁最难啃下的一块骨头,后来女真主动求和,也是因遭受了天灾,否则那场战役估计要再打上两年。 而今女真虽然已是大梁的附属国,却是最有反骨的,再加之北齐正与大梁打仗,宣文帝不得不担忧,女真会趁机勾结北齐,借势报当年称藩之辱。 此番女真国来大梁名为朝贡,实为试探虚实,见弱则噬,乘隙而攻。 若女真发现大梁国力衰退,君主病重,必会乘北齐交战之机,趁势挥戈。 不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作为东道主,大梁都必须展现出国力强盛的一面,绝不能在附属国面前丢脸。 景瑜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对方来的也是公主,到时候自然会有所比较。 想来宣文帝也知晓公主有几斤几两,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怕也是很难比得过女真公主,所以才给她找了个伴读。 届时景瑜公主比不过,由伴读代劳,合情合理。 沈霜宁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给公主伴读不是什么好差事。 上一世,女真国公主前来大梁,宋惜枝是公主伴读,而恰逢那时宋家获罪流放,宋惜枝便离京了,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彼时的沈霜宁去了外祖家,等回来时,女真国的人都已经走了,是以对这段记忆委实不深。 只隐约记得,圣上发了怒,被气得吐血,貌似病得更重了。 再后来轮到大梁遭遇天灾,女真国立即趁虚而入,联合北齐一同发兵...... 想到这里,沈霜宁背上爬上一阵寒意,心想只怕就算这次找回赢面,女真国还是会在将来借机发兵。 沈修辞道:“据说那位女真公主骁勇善战,驭马射箭极为擅长,但文道则差一些。” 沈修辞话音一转:“你之前不是跟小侯爷学过骑马?” 沈霜宁叹息道:“是学过,也只是皮毛,哪里比得上那位公主?” 之前是要跟谢临学射箭的,可他去了儋州,此事就搁置了,而这段时日忙着各种事,骑马也练得不勤。 “再说射艺,我只会投壶,弓箭是根本没碰过的。” 沈修辞道:“你会投壶,准心自是不会差。” 沈霜宁苦笑:“大哥就别安慰我了,投壶和射箭是两码事,哪能一样?” 沈霜宁岂会知道,正是她在镇国公府那一手“蒙眼投壶”被景瑜说给长公主听,对方才点了她做公主伴读的。 沈修辞见妹妹脸色难看,便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安抚道:“别太有压力,你只需尽力而为,便是输了,圣上亦不会怪罪,而且骑射是由萧世子来亲自指点,再加上宁宁天资聪颖,一定能学得很好。” 不用想,骑射定是由她来比,因为景瑜如今的体型连上马都困难。 沈霜宁丧着个脸,慢慢点了点头。 待坐回原位时,沈霜宁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变。 方才大哥说什么,教她们骑射的是萧世子?萧景渊?! 沈霜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书斋出来后,景瑜和沈霜宁去换了身方便骑马的衣裳,之后便去了马场。 萧景渊已经在那等着了。 他身着藏青色劲装,束银色腰带,锦缎泛着冷光,清冷中添一丝贵气。 而他旁边还有一身穿蟒袍的男子,竟是太子! 沈霜宁眸光微微闪烁,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太子和萧景渊密谈的事。 那时太子信誓旦旦要对付宋家,如今宋阁老已经下狱,显然是按死对方的最佳时机,然而太子却没有后续的动作,是还在等什么? 思索间,景瑜已经率先朝太子跑过去,笑盈盈道:“太子哥哥!” 太子身着月白蟒袍,眉宇间尽是清贵端方之姿,他朝景瑜温声笑道:“还从未见过景瑜穿骑装的样子,这般英挺飒爽,倒有几分女将军的风范了。” 虽然两人并非亲兄妹,且景瑜的亲兄长一直在觊觎储君之位,但在太子眼里,这跟景瑜无关。 有外人在场,景瑜被夸得生出几分羞涩来。 沈霜宁行至太子面前,垂首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又微微侧头对萧景渊道:“世子万福。” “沈四姑娘不必多礼。”太子虚扶她的手臂,一脸温和的笑意。 “太子哥哥怎么也来了?”景瑜问道。 太子温声道:“听说咱们的小公主要学骑射,孤正好闲来无事,便来看看。顺便盯着你,看你有没有认真学。” 景瑜鼓起圆圆的腮帮子,攥起粉拳:“我会认真学的!” 萧景渊则清清冷冷的,什么也没说。 方才见她们来,也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似太子好说话。 沈霜宁是知道他是一向如此,倒也未在意,就是景瑜挺害怕的。 萧景渊命人牵两匹温顺的马来,四人便在原地等候。 景瑜看了萧景渊一眼,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在沈霜宁耳边低声道:“父皇知道我怕他,就故意使唤他来教我。” 萧景渊耳力极佳,何况又站得这么近,听到小姑娘的嘀咕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沈霜宁头一回知道景瑜畏惧萧景渊,有点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也合理,萧景渊生得一副女子都钦慕的好皮囊,但毕竟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武将,不笑时的确挺吓人的。 看来宣文帝确实想让公主好好学骑射,否则也不会让萧景渊来教了,只不过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被迫接下教姑娘骑马的差事,萧景渊应该挺不高兴的吧? 沈霜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谁知对方也在看着她! 冷不丁接触到了萧景渊冰冷的视线,沈霜宁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又盯着自己做什么? 沈霜宁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又看了回去。 萧景渊却移开了视线。 沈霜宁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太子待人素来和善,没什么架子,是位极温和的储君,身上倒有几分宣文帝的影子。 太子笑着对沈霜宁说道:“沈四姑娘这身骑装要比上次多了些英气,看着很不一样。” 男子夸女子穿着好看,多半是有点意思,但太子夸得很坦荡,眼里只有欣赏,没有情愫。 “殿下谬赞。”沈霜宁不失礼数地回答。 太子又道:“上次你送来的烹饪之法很不错,太子妃甚是欢喜,就是孤每天对着一桌子南瓜,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梦里都是南瓜追着孤跑。” 太子说得太有画面感,沈霜宁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太子妃殿下这么喜欢。” “是啊,就是苦了孤了。”太子摇头叹息,看似在抱怨,眼神里却极是宠溺。 沈霜宁看得出太子跟太子妃感情很好,心里不由羡慕,还有几分感慨。 虽然太子曾经也喜欢宋惜枝,但是娶了公孙小姐后,对妻子却是极好的,两人也很恩爱,不像她...... 萧景渊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面色看起来更冷了,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慢慢紧握。 明明就站在一起,可彼此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不一会儿,宫人牵了两匹骏马来,一白一棕。 考虑到是两位姑娘要骑马,特地挑了个头小一点的马匹,而棕色那匹是最矮的。 太子是知道景瑜从未骑过马,是以朝沈霜宁问道:“四姑娘可有学过骑马?” 沈霜宁如实道:“学过一些皮毛。”至于跟谁学的,她没说。 太子便放心了,转身看向景瑜:“先学着如何上马吧。” 景瑜看着眼前的棕色骏马,对于没有骑过马的她来说,想要迈出第一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迟疑了很久,纵使有太子和萧景渊在一旁保驾护航,她也迟迟不敢上马,仿佛眼前的骏马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我,我害怕......”景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退了两步,一脸抗拒。 “要不今日还是先不学了,明日再学吧,” 一旁的沈霜宁已经独自坐上马背,手腕轻挽缰绳,如握春葱,她朝景瑜说道:“公主殿下,骑马没有那么可怕的,您瞧——” 她牵着缰绳特地走了两圈。 女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裙摆随马身轻晃,煞是好看。 尤其是她从容不迫的姿态,别有一番风情。 连太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景渊眸光沉沉的望着沈霜宁,没有言语。 看来谢临将她教得很好。 而萧景渊并不知,上一世,他曾拒绝她想学骑马的提议。 沈霜宁之所以想让他教自己,也是有想跟他亲近的意思,只是男人太不解风情,也太忙碌,根本没空理会她。 沈霜宁勒住缰绳,停在景瑜面前,鼓励道:“骑马并不可怕,男子做得,女子亦然,公主殿下乃大梁女君之典范,是最璀璨的明珠,人人都该仰望您,纵是胯下骏马,亦当臣服于您。这区区骑术,何足畏惧?” “您瞧,我都能行,殿下一定也做得到,别怕,有我在。” 这番话如金石掷地。 景瑜怔怔望着眼前人,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如战鼓擂动,竟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虽贵为公主,可是既不貌美,也没有纤瘦的身材,有很多人明面上奉承她,尊敬她,实则背地里都在耻笑她蠢笨如猪,肥硕不堪。 这些难听的讥诮如附骨之蛆,逼得她自暴自弃,也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使得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直至前不久,父皇告诉她女真国的公主将要来大梁。 父皇看她的眼神不再似从前充满包容和溺爱。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于是强装镇定,放出狠话能学好骑射。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仿佛又听到了四周传来很多嘲笑她的声音—— “快看啊,公主居然要学骑马,怕不是一上去就会将马儿压死吧?” “看她那副懦弱的样子,能爬上去就不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笑!” “为什么偏偏她是我们的公主?又丑又无能,根本配不上大梁。” “.......” 这些满怀恶意的声音忽远忽近,如跗骨之蛆,令景瑜再度打起了退堂鼓,然而沈霜宁的话语却似利剑劈开迷雾,让她看到了一束光。 她说她是明珠,人人合该仰望她。 她说纵是骏马,也应臣服与她。 她说不必畏惧,有我在...... 第69章 这个公主伴读真是选对了 景瑜内心汹涌,她抬头注视着沈霜宁那双清澈的眼睛,最后那点迟疑也散了。 她重重点了头,鼓起勇气朝马儿走去。 景瑜在宫人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了坐上了马背,直至双脚悬空,远离了实地,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真的做到了!! 沈霜宁缓缓策马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行,莞尔道:“看吧,我就说了,公主殿下能做到的,骑马其实并不可怕,对不对?” 景瑜发自内心的欢喜,露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自信的笑容,整个人都显得充满了生机。 但紧接着,景瑜的眼眶又不由湿润了,一滴豆大的眼泪从胸前精贵的绸缎上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除了沈霜宁,谁也没瞧见。 没人知道她迈出这一步有多么艰难。 当身下的骏马动起来时,景瑜身形微晃,还是有点怕,却紧紧咬着唇,面上一片肃然,不似方才懦弱了。 沈霜宁看着景瑜,在心里叹了口气,于是翻身下马,接过侍从手里的缰绳。 她抬头朝景瑜柔声道:“殿下,臣女给您纤绳,别怕。” 景瑜于是慢慢地挺直了背脊,垂眸看向她,脸颊露出浅浅的酒窝,满脸信任之意。 沈霜宁给了景瑜坚持下去的勇气,之后在萧景渊偶尔的指点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看着景瑜坐在马背上的身姿,那些伺候公主起居的近侍们皆很欣慰。 虽然只是进步了一点点,但是对公主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每当人们以为公主就要放弃的时候,她都坚持下来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公主。 唯有太子和萧景渊的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 太子负手而立,眸中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四姑娘还真是个妙人,三皇弟那般伤害她,她还能心无芥蒂的帮衬景瑜,这般胸襟心性,实属难得。孤佩服。” 萧景渊原本放在沈霜宁的目光倏地一转,落在了太子身上,眸光犀利,带着几分审视地开口道:“太子殿下貌似对三殿下的事很清楚?” 太子没有看他,只笑了笑道:“听说了一些而已。” 怕不是听说的,而是翟吉那里有他的人。 萧景渊若有所思。 “世子打算将三皇弟关多久?”太子状似无意的问道。 萧景渊淡淡道:“他仍有嫌疑在身,何时洗清嫌疑,何时便能出来,太子殿下若是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可去镇抚司探望。” 太子笑道:“好啊。” 马场上方的跑马墙上,立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宣文帝到底是不太放心景瑜,是以下了朝后听说她当真来了马场,便过来瞧一眼。 原以为景瑜想学骑射,只是说说而已,等真要学了,定会像从前一样找各种借口逃避。 没想到,她竟是动真格的。 宣文帝一双黄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欣慰之色,目光又落在另一道骑马的身影上,捻须颔首。 看来这个公主伴读真是选对了。 “公主殿下好学,又有世子和伴读陪着,陛下可放心了?”一旁的海公公温声道。 宣文帝手搭在墙头的垛柱上,眼眸沉沉地望着底下的身影。 自己这个女儿,他是最清楚的,过于善良以致怯弱,保护得太好反而没了担当。 没有让她长成公主该有的样子,他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个月后女真公主来访,宣文帝其实对景瑜并不抱有期望,不奢求她能为大梁争什么脸,他若不想景瑜丢脸,到时候自有上百种办法让她不现身就是。 景瑜最像他,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人父亲,他也希望女儿能有所成长,毕竟他庇护不了她太久了...... 墙上风大,宣文帝猛地咳嗽起来,边咳边用随身带着的丝帕捂嘴。 年迈的海公公连忙去拍皇帝的后背。 等再拿开时,黄色的丝帕上竟有鲜红的血色,显得有些刺目。 海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宣文帝盯着那抹血色看了片刻,骤然紧握,藏到了袖中,厉声道:“别声张。” 海公公明白过来,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宣文帝这便离开了,海公公临走前看了眼底下的小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 眼下淑贵妃重病缠身,已时日无多,届时公主失去了母亲,若是又失去了唯一能庇护自己的父亲,公主该如何自处? 临到傍晚。 侍从小心地将景瑜公主扶下来,给她递去了水囊,又为她擦额头的汗,十分心疼道:“公主殿下今日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景瑜一副精神奕奕地模样,眼睛也亮亮的,虽满身是汗,却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另一边的沈霜宁也从马背下来了,她亦出了很多汗,渴得不行。 她径直往营帐走去。 宫人在这里设了一张长桌,她记得自己的水囊就放在这里。 也不知阿蘅跑哪里去了,沈霜宁也没多想,伸手取了桌上唯一的水囊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旁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 “你喝的是我的水。” 沈霜宁一听这熟悉的嗓音,喝水的动作便是一顿,扭头时便看到萧景渊木着一张脸,实在没忍住。 “噗——!” 沈霜宁自己都吓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水囊,拿出自己的帕子一面给他擦湿透的衣襟,一面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世子莫怪,世子莫怪......” 萧景渊皱着眉,脸色铁青,抬手抓住她的手。 沈霜宁一顿,又猛地抽开:“世子请自重!” 萧景渊冷笑了一声,手指弹了弹前襟,没说什么,伸手去拿桌上因为没有及时关上,水已经流尽的空水囊。 还故意拿到沈霜宁面前,倒着放,无声控诉。 沈霜宁神情讪讪,谁知道萧景渊的水囊会放在这里?之前这桌上只有她的水囊! 这时阿蘅回来了。 她方才去接水了。 阿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把水囊递给沈霜宁。 “小姐,喝水!” 沈霜宁:谢谢,已经喝饱了。 沈霜宁将自己的水囊递给萧景渊,道:“世子若不嫌弃,就喝我的吧。” “喝孤的也行。”太子不知何时过来了,也将水囊递过去。 萧景渊伸手拿了沈霜宁的水囊。 太子挑了下眉,倒是没说什么,收回手,自顾喝着水。 沈霜宁已经回到了景瑜身边。 景瑜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宁宁,谢谢你,今日我获益匪浅。” 沈霜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殿下今日很勇敢。” “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景瑜松开她,笑容甜甜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就见萧景渊竟然当真在用她的水囊饮水! 这一刻沈霜宁仿佛被定住了。 为什么? 他不是很厌恶她、忌惮她吗? 方才递出那瓶水囊时,她压根没想过他真的会喝,甚至想过他会当面倒掉,羞辱自己一番。 可是没有,他平静地接过去了,现在又喝上了,那样淡漠的神情,仿佛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就是令沈霜宁头皮发麻! 就在萧景渊将要转眸看过来之际,她匆匆回过神,加块步伐离开了马场。 二人走后,太子邀萧景渊去了东宫做客。 萧景渊没有拒绝。 天色暗了下去,夜色寂静深沉,屋内烛火融融,太子将珍藏的酒酿拿出来款待。 “此乃泸州的妃子笑,浓香芬芳,上上佳酿。孤藏了很久,可不敢让太子妃知晓。” 见萧景渊望过来,太子低笑一声,道:“孤酒量不行,又贪杯,她不准孤饮酒,管得极严。” 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萧景渊一直不太理解,天底下为何会有男人喜欢被女人管束,他无法接话。 两人喝了两杯后,太子忽然道:“你要跟宋惜枝成婚吗?”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 他猜到太子邀他做客是有事要问,可没想到是问的宋惜枝。 太子喜欢宋惜枝的事,萧景渊是知晓的。 如今宋阁老尚在狱中,圣上已下令,秋后问斩,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那些在朝为官的宋家人,要么官降一品,要么被贬离京,当初由宋阁老提携上来的官员也多少受了牵连,曾经门庭若市的宋家如今冷清得仿佛被全京城孤立。 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时若是再呈上宋阁老勾结乱党的确凿证据,宋家孤立无援,必遭灭顶之灾。 而太子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顾及宋惜枝么? 萧景渊不清楚。 但眼下看来,太子还没有放下她,这也许是原因之一。 萧景渊道:“我不会娶她。” 太子眯起了眼,也不问为什么,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沉声道:“她与你青梅竹马,对你一片深情,为了你,她甚至拒绝了孤。你若不娶她,她极可能会死,或是沦落到很惨的下场,到时候你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么?” 第70章 世子如此作为,对得起小侯爷吗? “太子殿下不必试探我。” 萧景渊半张脸沉在夜色中,令人捉摸不透。 太子并不在意萧景渊的警告,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道:“你不肯娶她,到底是因为宋章下令杀了袁振峰,你不愿娶仇人的孙女,还是因为......那位沈四姑娘?” 萧景渊摩挲着酒杯,没说话。 太子忽地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会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 萧景渊道:“我从不说第二遍。” 太子嗤笑道:“你真是无情。” 萧景渊转眸看太子:“是殿下要对宋家赶尽杀绝,不是微臣,要论无情,殿下要比臣更胜一筹。” 太子的表情有了极细微的变化,温和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 萧景渊从容地饮着酒,缓缓转动酒杯,眼睛望着外面寂寥的深夜。 太子之所以想让宋家灭亡,他多少了解一点。 二十年前先皇后亡故,跟宋章有很大关系。 先皇后慧眼识珠,一手将宋章提拔起来,视若心腹。 先皇后对宋章有知遇之恩,然而宋章却恩将仇报,在先皇后后位不保之时,转头投靠了她的死对头,也就是如今的王皇后。 就在先皇后拼命保住自己的势力时,宋章给皇帝送去了先皇后结党营私的确凿证据。 彼时宋章是先皇后最大的倚仗,可以说宋章的背叛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先皇后面对满盘皆输的局面,为了保住年幼的太子和母家的荣耀,选择在寝殿悬梁自尽。 彼时的翟羽不过五岁,宫人惊惶的哭喊与寝殿里晃荡的素白绸带,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先皇后的死不是什么秘密,随着翟羽年岁渐长,轻易就能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所以多年筹谋,一心想要灭了宋家。 只是恐怕太子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仇人的血脉,所以他有那么一丝心软了。 于是在紫辰阁里,太子主动告诉萧景渊,他要提前对付宋家了,就是故意给萧景渊去给宋惜枝通风报信的机会。 宋惜枝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祖父卖了,太子很欣慰,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过踩着先皇后尸骨,享受荣华的宋家人。 若是萧景渊愿意娶宋惜枝,她便有了倚仗,那么太子就可以放开手脚去灭了宋家。 可太子没想到,萧景渊会如此无情。 太子一连喝了几杯,面上已有浓烈的醉意,手指攥紧了酒杯,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你说宋章是不是很可恨?”太子喃喃道,“他的所作所为,既害了宋家,也害得他的孙女失去幸福。” 他并没有看见,太子妃就站在门外,而且站那有一会儿了。 太子忽然伸手,用力握住萧景渊的手,一副哀求的口吻道:“算孤求你,你护着她好不好?你仁慈一点,她那么可怜,你别对她这么狠心,那都是宋章的错,与她无关......” 这番话也不知到底是对萧景渊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萧景渊并不作声。 对于宋惜枝,他早已权衡利弊过,若是太子最终还是选择对宋家动手,他自会在不损害王府利益的前提下,护着她些。 但这一点他不会让太子知晓,唯有这样,太子才不会对宋家赶尽杀绝。 太子妃终于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别喝了。”太子妃俯下身,在太子耳边说道,语气轻柔。 太子已经将脑袋深深垂了下去,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妃眼眶湿濡,看起来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将太子扶了起来,纤瘦的身子竭力撑着他,朝萧景渊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殿下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让世子见笑了。” “无碍,先扶殿下回去醒醒酒吧,微臣告退。”萧景渊搁下酒杯,从座中起身。 太子这妃子笑后劲十足,他酒量一向不错,这才喝了四五杯,站起来时便有些犯晕了。 萧景渊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 太子妃道:“我让人提前做了醒酒汤,世子喝完再走吧。” 宫门早已下钥,但萧景渊手握圣上所赐的腰牌,有“御前免召”的特权,可随时出入宫门。 不过萧景渊却不愿待太晚,便婉拒了太子妃的好意。 太子妃见状也不勉强,扭头吩咐宫人送萧世子出去。 出了东宫,萧景渊便让宫人回去了,没让人跟着。 此时长乐宫偏殿,灯火通明。 沈霜宁刚洗漱完毕,正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发尾还有点潮,腿上披着一张雪白的绒毯,一双白皙的脚丫露在外面。 手指慢慢翻着书页,看得极认真,抬起来的手袖口下滑,露出来的一节手腕白皙如玉。 窗外有风吹进来,渐渐地有些刺骨了,她正想让阿蘅把窗户关上,结果抬眼时就看见萧景渊不知何时站在了珠帘外! 这跟见鬼了没什么区别。 沈霜宁脸色微变,立即坐了起来,看见对方仍站在那里不动,她于是试探地唤了声:“世子?” 萧景渊终于有了动静,指节挑开垂落的帘栊,靴底碾过地面的声响透着沉缓。 他颀长的身形覆上阴影,周遭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量挤压,连陈设都显得逼仄起来。 恰在此时,穿堂风卷着他衣袍间未散的酒气吹拂进来。 沈霜宁眸光猛地一颤,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萧景渊垂首看着她,微微晃动的暖色烛光映在她的脸颊上,显得娇俏可人。 视线中的她,一会儿冷着脸警惕十足地盯着他,一会儿又似乎变了个模样—— 变成梦里那个对他满眼情意,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妻子。 萧景渊微微眯起了眼,周围的景象像是隔了层雾,只有眼前的女子是清晰的。 沈霜宁忽然觉得他此刻的眼神很危险,正要起身时,却被他一手按住肩头,被迫坐了回去。 “世子,你这是干什么?”沈霜宁皱起眉,仰起小脸看他,很是不悦。 萧景渊忽地俯下身来,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用力得几乎要将沈霜宁的骨头给勒断了。 沈霜宁立即抬手去推他,连世子也不喊了,怒道:“萧景渊,你放开我!” “你看清楚,我不是宋惜枝!别到我这里来发酒疯!” 却又不敢喊得太大声,生怕引起外人的注意。 倘若被宫女发现她和萧世子大晚上搂搂抱抱,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届时就算萧景渊不乐意娶她,舆论之下,也要一台软轿将她抬进王府侧门,给她一个侧室的身份。 到时候再过不久,他会将宋惜枝娶进门,宋惜枝为正妻,而她是妾室,真就遂了宋惜枝的愿,跟她共侍一夫! 想到这里,沈霜宁一时气急,眼看推不动男人,只好张口去咬他的肩膀。 这一下发了狠,隔着衣衫咬进了皮肉。 耳边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可萧景渊并未松开她。 他面庞埋在她颈窝,嗓音低沉,祈求一般道:“再唤我一声郎君可好?” 沈霜宁闻言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瞳孔骤然一缩,简直难以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萧景渊也重生了。 心电急转间,她忽然就想起来先前在醉云楼被他所救时,她无意间将他认错成前世的夫君,才不小心唤了他一声“郎君”。 可是按理说,萧景渊该觉得那声郎君是冒犯才对,眼下怎么会...... 紧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 沈霜宁松开嘴,忽然就笑了。 只是这笑意多半是讥讽。 先前种种不对劲之处,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萧景渊竟然喜欢她? 前世她用尽一腔热血去追逐他,迎合他,却得不到一个正眼。这一世她不再喜欢他,且一心疏远他,与他划清界限,结果他反倒对她有意思了? 所以上一世的她该有多傻,才会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委曲求全。 沈霜宁笑着笑着,眼睛却渐渐湿润了,满嘴的苦涩。 她心疼自己。 沈霜宁垂下手,闭上了眼睛,便是满心恨意,也只是平静道:“萧景渊,你真不是个东西。” 心里喜欢的明明是宋惜枝,却又来招惹她,当她是什么了? 萧景渊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这并不属于他,臂弯便下意识松了松,抬起头时,发现她竟然哭了。 心底忽然针扎似的一痛。 他凑上去吻她脸颊上的泪,一点一点地吻着,又咸又涩。 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像是生怕她逃了。 萧景渊身上浓烈的酒气笼罩在沈霜宁口鼻,像囚笼一样困住她,他的呼吸像烙铁一样滚烫,唇瓣却凉得像碎冰,一下又一下印在她面颊上,脖颈上,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霜宁的眼泪愈发止不住,整个人僵直着,一动不动。 “别哭......”他心软地哄道,沙哑的嗓音带着隐隐的颤抖。 为什么要哭?谁让她受委屈了? 萧景渊不明白,只觉得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口气,很难受。 但同时又有另一种欲望在翻涌,像潮水一般,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摧毁他的理智。 平日里清冷持重的男子,也有被欲望操控的时候。 萧景渊呼吸很快变得粗重起来,他将沈霜宁放倒在贵妃榻上,欺身而上,手指轻抚她的脸颊,顺着脖颈慢慢下移,动作带着些许笨拙,指尖在颤抖。 “宁宁,别怕。”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身下是自己的妻子,她本就属于他,他想要她,理所应当。 然而,他并未看到沈霜宁冷然而显得有些麻木的脸。 就在萧景渊低下头来,将要吻上她的唇时,她终于有了动静,一脸淡然地开口。 “世子如此作为,对得起小侯爷吗?” 第71章 权当是醉酒认错了人 在听到谢临的名字时,萧景渊的理智瞬间回笼,瞳孔猛地一缩。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沈霜宁做了什么。 大约是太过震惊,一时没了反应。 沈霜宁只淡淡看着他,又问一遍:“世子还要强迫我么?” 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萧景渊从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摆到了台面。 萧景渊忽然就感到了浓浓的自厌。 随后他听到自己喉咙里传出十分艰涩的声音:“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强迫你......” 沈霜宁嗤笑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信么? 萧景渊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说他是误以为她是自己前世的妻子,所以要跟她行房么? 萧景渊最终什么也没说,立刻就远离了她,而后像是犯了错的孩童般,不知所措,木然地站在一旁,视线瞥向一旁,也没有看她。 沈霜宁从贵妃榻上慢慢坐起来,将滑落在小臂上的衣衫拉了起来,遮住一片春光。 这种情况是她未料想到的,是以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垂着眼眸,没有看他,只轻声道:“世子请走吧。” 说完,便要起身回内室。 萧景渊忽然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哑着嗓子说道:“我会对你负责。” 这句话像是针扎一样刺激到了沈霜宁某根神经。 在她听来这就像是施舍。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沈霜宁便猛然转过身来,抬起另一只手要扇他耳光。 萧景渊没躲,沈霜宁的耳光便落到了他俊朗的面庞上。 啪的一声。 她这一掌打得极重,萧景渊的脸上很快浮现出红红的巴掌印。 萧景渊皱了下眉,却未说什么。 沈霜宁盯着他道:“世子要如何对我负责?” 萧景渊道:“我可以娶你。” 沈霜宁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低喝道:“我不愿意!” 萧景渊微微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她会拒绝得这般干脆,只是转念一想,他也清楚原因,是以并未追问为什么。 只是愈发觉得心口一阵闷疼。 沈霜宁嘲讽道:“萧景渊,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你的女人,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便是今夜你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断不会嫁给你!你该向我道歉,而不是说娶我,谁要你娶了?” 沈霜宁素日温和平静,极少这般疾言厉色。 纵是情绪再稳定的男子,被女子这般嫌弃,心情也难以平静。 萧景渊自认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可她不要,还打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不稀罕。 萧景渊脸色铁青,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男人面露难堪之色,沈霜宁心底快意至极! 于是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故意说出令他更加难堪的话来。 “小侯爷那般信任世子,托你照拂于我,不是让你照拂到我的床上来,世子今夜对霜宁做的事,权当是醉酒认错了人。我不会告诉小侯爷,也请世子今后自重,莫再行此冒犯之举。” 萧景渊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墨色一寸寸沉下去,仿佛腊月寒潭结了冰。 沈霜宁很是善解人意般,抬头看着他,仿佛看不见他的神情有多难看。 “毕竟小侯爷跟世子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世子总不至于,亲手断了这多年的情分吧?” 萧景渊扭头走了,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样子。 沈霜宁面上那点装出来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颈间还有些湿润,是萧景渊吻她时留下的。 阿蘅是在第二天清醒过来的,她一睁眼,就连忙去寻找自家小姐的身影。 然后就见小姐好端端地坐在妆台前,正在给自己带耳坠。 阿蘅从贵妃榻上起身,身上的毛毯便滑落在地,她捡起来放回原处后,才小心翼翼过去。 “对不起小姐,我昨夜不小心睡着了,您罚我吧!” 沈霜宁头也未抬地道:“你摸一摸你的后脑勺,疼不疼。” 阿蘅依言照做,这才反应过来般,大叫道:“疼!怎么更疼了!!” 她方才醒过来时就觉得脑袋疼,只不过她下意识以为是前天受的伤还没好,根本没想到是昨晚又遭了一次暗算! 阿蘅在心底骂骂咧咧,嘴上低声道:“又是萧世子的人来了么?” 若是刺客的话,沈霜宁也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沈霜宁轻轻颔首,没说什么。 阿蘅都服了,神情恹恹道:“小姐,您下次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声,来就来,别再搞我了?” 她自认武功还不错,可接连两次都中了暗算,昨夜更是一点意识都没有,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晕过去的! 阿蘅的自信心都要被摧毁了。 随后便听见自家小姐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昨夜之后,萧景渊确实再也不曾来过长乐宫。 沈霜宁和景瑜练骑射时,他依然在场指点,只是整个人显得更冷酷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沈霜宁。 这样的好处便是景瑜学得更加认真了,短短三天已经能独自骑马走一圈了。 沈霜宁也能心无旁骛的练习射艺。 对沈霜宁而言,她经历前世了那些刻骨铭心,到如今都能若无其事的面对萧景渊,那晚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还是如从前一样,温和待他的同时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而萧景渊看她满不在乎又泰然自若的样子,心底越发不是滋味,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尽管两人明面上看起来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太子却敏锐的注意到萧景渊的不同。 萧世子看似漠然,可面对沈四姑娘时眼底分明是有波动的。 太子眼睛转了转,没说什么。 萧景渊的射艺是极好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他毫无保留地将技巧教给沈霜宁,这使得她进步飞快。 而沈霜宁的确是块璞玉,拉弓时腕力虽弱,准头却透着惊人灵气,十支羽箭射出,竟能有两支稳稳钉入靶心红圈! 这等悟性莫说是闺阁女子,便是军中初入伍的精壮士卒,怕是也要望其项背。 第七日时,宣文帝来看过一眼,沈霜宁却不敢表现得太好,故意有所保留。 毕竟皇帝若是心里对她有了期待,届时她若是比不过那女真公主,皇帝就会对她有怨言了。 沈霜宁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又不是什么练武奇才,以她目前的水准定然比不过从小习武的女真国公主,而想要在一个月内精进射艺,达到十发九中,无外乎天方夜谭。 不如现在表现得差一些,届时再尽力一搏,只要输得不要太难看,皇帝也不会太失望。 宣文帝看到沈霜宁虽然一箭都未射中靶心,但都射中了靶子,也是在意料之内,依然不吝啬夸赞道: “作为女子,短短几日就能射中靶子,还有一箭就差一点能射中靶心,已经进步很大了。赏!” 宣文帝赏的是随身戴的玉佩,其上刻有龙纹,质地温润,还坠着珊瑚璎珞,价值非凡。 沈霜宁不敢收。 宣文帝坚持要给。 沈霜宁只好跪地叩谢。 宣文帝满脸慈爱地笑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 宣文帝对沈霜宁的表现很满意,毕竟方才他过来看时,景瑜的箭要么射到天上,要么往他这边来,吓得他脸都白了。 要不是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他都以为她是故意弑君的。 是以宣文帝只观摩了一会儿,就叫上萧景渊匆匆走了。 宣文帝只赏了沈霜宁东西,景瑜却一点也不嫉妒,她替沈霜宁高兴道:“宁宁,这个玉佩你可一定收好,听说这是太上皇在时传给我父皇的,见它如见君!” “景瑜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太上皇的。”太子不知何时过来了,他看着沈霜宁手里的玉佩,语气不乏羡慕。 沈霜宁闻言心头一震,顿时就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她哪里值得这么贵重的赏赐? 她立即抓紧了,生怕一个不稳就掉了地上。 同时又感到压力山大,圣上赏了她如此贵重的龙纹玉佩,显然是对她十分看重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没有信心赢过女真国公主啊。 另一边,海公公走在帝王身后,轻声道:“陛下,您赏了四姑娘那么贵重的宝贝,她怕是睡不着了。” 宣文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停下来说道:“是朕考虑不周了,朕只是看到景瑜跟她在一起变得愈发乐观向上,一时太过高兴,也没多想就赏了。难道要拿回来?” 海公公:“......陛下您说呢?” 宣文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赏都赏了,那丫头值得。” 海公公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道:“不过说到公主殿下,殿下如今的确变了很多,跟个小太阳似的,也不知四姑娘对殿下做了什么,真是神奇。” 海公公是看着景瑜一点点长大的,从前的小公主身上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阴郁之气,胆小怯弱,一点响动就能吓到她,说难听点,委实没有公主的威仪。 而淑贵妃,素来只看重皇子,并不看重公主,对公主也缺乏关爱和引导。 皇帝也因忙于政事,忽略了景瑜,这些各种各样的原因长年累月堆积起来,才导致景瑜变得愈发消极。 等到皇帝和淑贵妃意识到小公主的问题时,景瑜几乎定型了,也心里竖起了密不透风的墙,再难介入了。 是以宣文帝看到景瑜如今变得乐观开朗,甚至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时,宣文帝简直高兴得想哭。 他感激上天,给他送来了沈霜宁,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宣文帝回到御书房时处理政务时,看到了一封奏折,竟是弹劾荣国公沈琅在京营任职时不作为的折子。 弹劾沈琅的人是姚御史,对方罗织了一些罪名,譬如京营操练懈怠,器械保养疏漏......诸如此类可以原谅的小错。 宣文帝大致扫了一眼,便搁在了一旁,又拿起一本,是沈琅汇报治理真定的折子。 宣文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目光凝在最后一句:请卸任京营指挥使,留镇真定。 如今姚御史的弹劾与这封请辞折一前一后递上来,倒像是预先串好的。 宣文帝陷入沉思,指节无意识叩了叩案几。 ...... 半个月很快过去,就到了要出宫回家的日子。 沈霜宁却得知,回家三日后还需再入宫伴读。 来告知她的人是芳姑姑。 沈霜宁倒也不意外,大约是在宫里待得还算顺利,没有想象中难熬,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抵触。 景瑜依依不舍,知道她思家心切,只好放她走了。 国公府的马车早在宫门外等候,柳氏亲自来接她回去。 上了马车,沈霜宁才得知父亲已经离开京营,留镇真定的消息。 柳氏犯愁道:“你父亲原是要回来的,可真定那边竟闹了匪患,而且还是官匪勾结,何其严重?如此一来,你父亲便留在了真定镇守,还不得已卸去了京营的职位。” 原本沈琅留在京营,手握实权又是闲职,俸禄高,又受人尊敬,最重要的是能时常回来陪伴家人,柳氏是极满意的。 可现在,沈琅离开京营,在真定担任刺史,则官降一品,与被贬无异,而且还不能时常回来,柳氏都快愁死了。 沈霜宁则心想这是好事,没想到裴执这么快就搞定了。 看着母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沈霜宁不动声色安慰道:“真定离上京不是很远,爹爹不能回来,我们可以去看望爹爹。” 沈霜宁又拿出那块龙纹玉佩哄母亲。 “阿娘您瞧,这是圣上赏我的,我厉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