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
第1章 第一天
《渐渐》文/有厌
01
白天的大学宿舍楼像一只犯懒打瞌睡的大型动物,只有阳台上飞扬的艳丽衣服有几分青春的气息。
女生宿舍楼,门上贴着“女明星休息室”门牌的403内,正发出滴溜当啷的极不寻常的响声。
这场没有气象报道的水灾纯属**,温迎费了些功夫才把滋滋冒热水的暖气片阀口拧紧。
然后她才得空去摘脖子上绕着的围巾和快要湿透的羽绒服,扭头放衣服时,瞥见一旁举着泡脚盆顶在头顶当雨伞、微微张着嘴、一副看傻眼模样的舍友——也就是这场水灾的罪魁祸首,虞石竹。
“你怎么想的,接暖气管里的热水泡脚?”温迎问。
“谁让咱楼停热水,隔壁寝室去年用这种方式接了一冬天的热水都没出事,我怎么这么倒霉。”虞石竹把洗脚盆从头上拿下来,凑近些,笑道,“迎妹,跟你认识这么久,还是难以避免被你迷住。你知道你刚刚歪着头躲水的样子有多惹人怜吗?就网上很经典的那个画面——啊好凉。”
说话间虞石竹很做作地模仿了一下。
温迎紧绷的脸上当即被逗出笑容,她皮肤白,五官精致秀气,美得毋庸置疑,但只一秒便变得很平静,是一种接近于绝望的平静,甚至有些严肃。
宿舍上床下桌,而暖气片刚巧挨着她的床桌,她的个人物品遭破坏最严重。尤其是床褥,湿哒哒的,这数九寒天一时半会儿晾不干,她晚上都没办法睡觉了。
能不绝望嘛。
温迎把手里的衣服搭在椅背上,边思考先从哪里下手收拾,边递给虞石竹一个“就算你把我夸成刘亦菲我也不领情”的眼神,淡声回:“那你知道刚刚我一进门,发现自己宿舍变成水帘洞有多震惊吗?”
要不是虞石竹呼救的声音太真实,温迎真以为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打算把门合上重新开一次。
虞石竹愧疚又心虚地道歉:“对不起……收拾完我就给你下单新被褥!迎妹你别生气,这学期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我绝对毫无怨言!”
温迎气也是真气,但不是冲虞石竹。大学四年,温迎在宿舍里和虞石竹关系最要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温迎把泡满水的抹布在她端着的塑料盆上方拧了一把,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温迎声音无比潇洒:“你先排队吧,用不着你。”
“差点忘了,你那竹马比任何牛马都好使。”虞石竹嘿嘿笑着,很有眼力劲儿地拿着盆去接温迎从桌上和书柜上擦下来的积水。
虽说央大不曾权威地评比过校花和校草,但每一届的帅哥美女在一入学报到后,便不是秘密,大家没少自发在论坛投票。
温迎的小竹马就是他们这一届最出风头的帅哥,从稚嫩学弟,到冷酷学长,那张权威的脸不仅一直没有长残,而且对温迎的事一如既往的上心。
虞石竹曾经觉得温迎跟他小竹马属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就差一层窗户纸,还乱点鸳鸯谱地撮合过,直到大二那年,温迎跟金融系的系草开始恋爱,虞石竹才知道,温迎那句“蔺樾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管天管地的,有时候觉得有他就有安全感,有时候又觉得有他在真是太碍事了”不是托词。
“诶你们和好了?”虞石竹想到什么,突然问道。
“没。”甚至闹得更僵了。
虞石竹问:“你俩这次是因为什么啊?”
何止虞石竹不知道他俩闹别扭的原因,连温迎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初发生争执是因为谢临舟,温迎的男朋友。蔺樾和谢临舟虽然不同专业,但被分在了同宿舍,大一时一块进了校篮,很快形影不离。
温迎之所以能跟谢临舟混熟,很大程度是因为沾了蔺樾的光。
认识半学期不到,她跟谢临舟偷偷开始恋爱,却瞒着蔺樾。直到温迎觉得这段恋情稳定了,才向蔺樾公开。
蔺樾因为她的隐瞒,便处处看她和谢临舟不顺眼,有事没事就找点儿茬。
温迎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个古板守旧的爹上大学。
哦不对,他亲爹都不会管这么多。
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恋爱,温迎特别不自在,约个会都跟做贼似的,躲着他。
不过蔺樾还算有数,只在温迎跟前作妖,温迎旁敲侧击地问过谢临舟,据说蔺樾在他面前挺正常的,没表现出棒打鸳鸯的意图。
温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可前段时间,他俩因为谢临舟吵了一起长这么大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架。
温迎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心真狠下来时,挺决绝的,直接屏蔽删除拉黑一条龙。
隔天蔺樾父母联系不上他,找来温迎这里。
温迎被迫加回他的好友,提醒他看手机,结果被无情地怼了:“我们很熟吗?”
蔺樾用温迎之前说他的话刺她。
温迎当时便觉得蔺樾是故意不接家里的电话,故意找机会怼她。
以至于昨天温迎妈妈给她寄来一箱水果,提醒她分一半给蔺樾时,温迎直接了当,不负责任地抹黑蔺樾:“他说不稀罕咱们家的水果,不给他。”
见温迎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懑模样,虞石竹未免被牵连,自觉换了话题:“不说他了。你今天不是去书展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温迎收拾的动作顿了下,一两秒后,才若无其事地回答:“今晚谢临舟过生日,我回来拿礼物。”
虞石竹哦了声,心里感慨温迎和男友郎才女貌,感情稳定,真是让人艳羡。
-
谢临舟过生日请客,蔺樾自然也去了。
不过他是在大家吃完饭、唱了会儿歌转场去江边放烟花时,无声无息混入到队伍中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大家起初只是没注意到,这个开车载了一后备箱烟花来的人是蔺樾。
他穿一身黑,肩宽腿长,倚在车门上看大家来来往往搬烟花时,虽然微微低着头,但这具年轻的身体仍像一棵意气风发的青松。
温迎对他实在是熟悉,人还站得远时,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温迎猜他可能是忙得没时间刮胡子,所以才捂得这么严实。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被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压了个弧度,上半张脸隐在鸭舌帽投下的黑暗中,手机屏幕的亮光在他人中处镀了一层细腻的釉色。
一段时间不见,温迎莫名觉得他气质变了很多。
人群中有女生被他气质吸引,心动地上前搭话时,才发现这人是蔺樾,当即“靠”了声,说笑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过来:“我寻思发现个野生帅哥,正激动呢,敢情是你。”
蔺樾对这样的社交场面得心应手,依旧是懒懒散散地靠在那,回道:“别拆穿我啊。正准备掏个收款码赚点外快呢,这不没机会了。”
说话时,蔺樾大概似有所感,毫无征兆地朝这边抬了抬头。
江边风大,女孩噙着花香的长发乱飞。
温迎拢了拢围巾,收回视线。
温迎猜,蔺樾并没有移开视线,因为一旁拽过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口袋里放的谢临舟也发现了他,正隔着段距离打招呼:“来了。”
温迎没听到蔺樾扬声说话,应该只是点头回应或者摆了下手。
谢临舟不知道温迎和蔺樾还在闹别扭,带着她过去拿烟花。
烟花种类多,烟花棒、窜天猴、地上的火树银花、天上的七彩祥云……已经有人开始放了。
在连续几下砰砰的爆声中,蔺樾跟他说生日快乐,嗓子听上去有些哑。
“谢了,兄弟。”谢临舟跟蔺樾交换着眼神,不知道两人密谋了什么。
蔺樾把后备箱最里面的那箱烟花搬到外面,示意这个是他的。谢临舟回了句“靠谱”,对温迎说自己先把烟花搬过去,让她在车后面避一避风。
温迎猜可能是有惊喜什么的,便答应下来。
大家陆续都取了烟花,车边只落了温迎和蔺樾两个人。
蔺樾不知什么时候在后备箱里摆出个音响,人坐在音响旁边,弓着个背调试手机连蓝牙放歌。
歌声混杂在风声中,撞击着江水,温迎隐约听见他咳嗽了声,下意识望过去。
蔺樾跟鸭舌帽上长了眼似的,头也没抬地说:“瞎看什么,能有点数吗?别暗恋我,我不喜欢有男朋友的人。”
温迎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恨不得把他帽子打飞,让他看看自己正在翻的这个白眼。
“明明我这是想要暗杀你的眼神。”她冷飕飕地回。
蔺樾适才掀起眼皮看她,女孩的杏仁眼明亮且圆,澄澈干净,不觉得有多凶。他点评:“那你挺菜的。”
有轮渡从江面上驶过,璀璨的光漫延到岸上。温迎适才发现,他不止没刮胡子,眼睛里红血丝很多,明显没休息好。
温迎脱口关心道:“你实验室那边很忙吗?”
蔺樾扯了扯帽子,垂下头,却不回答,甚至避开了她的视线,盯着不远处谢临舟的身影,道:“把男朋友丢在一边,跟我在这里扯闲天,合适吗?”
赶巧这时谢临舟叫她过去,温迎叹口气,猜蔺樾还在气头上,不打算再给他发挥怼人功力的机会。
不过温迎抬步走回风中前,飞快地踩了蔺樾的球鞋一脚。
蔺樾兴师问罪地抬头时,只看到女孩儿轻盈雀跃、越来越远的身影。
快到谢临舟跟前时,温迎不知被什么绊了下,脚步踉跄了下险些栽倒,是谢临舟哭笑不得地敞开手臂接住她,看口型,好像是说了句:“急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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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天
第2章 第二天
02
蔺樾的每双球鞋,温迎都跟小狗圈地盘似的,第一时间踩上一脚。
他屈起一条腿踩在后备箱上,随意扫了下鞋面,然后冲招呼自己过去玩的几个同学抬抬下巴,让他们先玩着,自己则从点开那条收到有一会儿的消息。
一川大帝:【爸爸!你和妈妈还没和好吗?】
一川大帝:【周末聚餐吗?!!聚餐啊!!!】
宋一川是他和温迎共同的发小,九年义务教育同校同班,高中时同校不同班,大学直接没在同一座城市,不过如今他在北央的一家企业实习,他们仨又聚到了一起。
蔺樾周末真不一定有时间,温迎刚猜的没错,他实验室确实挺忙的。项目出了问题,昨晚蔺樾被连夜叫回实验室,早午饭连在一起吃的,简单对付了几口,晚饭到现在还没吃。给谢临舟过完生日还得赶回去,接下来几天有的忙。
LY.:【问你妈。】
一川大帝:【???为什么突然骂人。现在霸道到连问题都不让问了?】
蔺樾真害怕自己被这傻缺气得一口气厥过去。
LY.:【我让你去问温迎。】
对话框里宋一川敲出一串“哦”,便没后话。估计是去问温迎了。
他们仨有个人群,叫“不回消息就互(3)”,但自打蔺樾和温迎决裂后,那个群名存实亡,群里只有宋一川朝九晚五地转发“警惕!友谊有这样的征兆必出问题!”“老话说得好,好的朋友是一生的财富”,而他俩回消息回得并不殷勤,甚至大多时候索性不回。
宋一川此刻当然没傻到在群里艾特温迎。
从蔺樾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站在江边的温迎和谢临舟,温迎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的谢临舟晃着两根仙女棒凹了会儿氛围感男神的造型,突然做了个斗鸡眼,温迎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让他不要搞怪:“我在记录你的历史性时刻,不是记录你的黑历史时刻。”
应该是收到宋一川的消息,温迎把消息划走,又录了会儿视频,才点开对话框飞快地回复着。
很快,蔺樾收到了宋一川的实时转播——
一川大帝:【我还没等问,她就答应了。】
一川大帝:【但不是去吃饭。】
一川大帝:【而是要去死。】
一川大帝:【宿舍被水淹了的打击这么大吗?竟然想去死。】
蔺樾朝江边又望了眼。应该是高二那年吧,温迎便开始把“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列进自己大学毕业前必须完成的事之中。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好想找个大帅哥谈恋爱,而且一定要在冬天谈,可以藏进他大衣里取暖,最好再下点雪,想想就觉得浪漫。”
只是不曾想,温迎为了谈恋爱,跟蔺樾斗智斗勇把他视为管早恋的教导主任。如今更是恋爱脑,为了这个男友和他翻脸决裂了。
真狠呐。
蔺樾抬头望了望浓墨般分散着点点碎星的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夜无雨雪。
要不给她人工整点儿氛围感?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附近有谁家小孩带着尿不湿也成啊,用里面的吸水树脂紧急加工一点儿人造雪。
蔺樾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个发小当得真不赖,什么时候温迎能跟他学学啊。
这会儿没有雪,温迎也丝毫没觉得扫兴。这会儿别提多开心了,怎么可能有轻生的念头。
蔺樾注意力回到手机上,眼皮垂着,帽檐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那暗潮涌动的情绪。
LY.:【………你说了什么?】
宋一川直接甩来一张截图。
一川大帝:【蚊蝇蚊蝇呼叫蚊蝇,周末咱仨联络一下感情?】
小樱桃:【去死好吗?】
一川大帝:【好呀好呀!】
截图下面,是宋一川发来的委屈表情。
一川大帝:【我不就是手快打错字了吗??为了写论文养了一群蚊啊蝇啊,结果被热心的保洁阿姨用杀虫剂全给消灭掉,我已经够惨了,就不能多理解一下我吗?】
LY.:【别跟我聊天了。】
一川大帝:【干嘛!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LY.:【我怕你把我的输入法教坏了。】
-
江边,小情侣的烟花放完。谢临舟问起她宿舍暖气片漏水的情况,并说:“那我们晚上在外面过夜。”
男生眼底熊熊燃烧着的火苗她不是不懂什么意思,温迎拒绝地很巧妙:“不要,我要独享大床慰劳一下自己。”
“实习很辛苦吗?”谢临舟拢了拢温迎的围巾,说,“那我另开一间,想陪着你。”
正说着,有个女生朝这边过来,边仰头看月亮,边说:“不知道国外的月亮是什么样的。谢临舟你带上你那个尺寸巨大的行李箱吧,装一些火锅底料和老干妈什么的,我真怕咱俩到时候会饿——”
谢临舟朝林至乐不停使眼色,甚至上脚踢了她一下,后者才懵着一双眼猛地反应过来:“那什么,我去那边看看他们点了什么夜宵。”
温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淡,所剩无几后僵硬地挂在脸上:“你要出国?毕业旅行吗?总不会是上学或者工作吧。”
纵然是毕业旅行这种小事,温迎身为女朋友也该有知情权。
更何况是留学和工作变动,没有被列进他的人生规划中,温迎只觉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只是家里的安排,我还没有决定好。温温……”谢临舟攥紧温迎试图抽走的手。
温迎是个细腻又勇敢的姑娘,有娇嗔憨态,但也清醒理性。谢临舟没想过隐瞒、欺骗,甚至是放弃她,的确有将她划进自己的人生规划中。
可当自己的规划和家人的安排发生冲突时,谢临舟无法舍弃任何一方。
“我现在有点儿生气,暂时不想讨论这件事。今天你过生日,不要被影响心情。等明天,我们再聊这件事吧。”
你看,多体贴真挚。谢临舟怎么可能轻易地舍弃她,把人揽进怀里放低姿态地哄:“你跟我一起出国好不好?我们可以养一只狗,周末一起在周边城市自驾,或者邀请朋友们来家里开派对。”
温迎严肃地板起脸,把他推开:“我现在越想越生气,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
温迎的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提醒,周围没有租借充电宝的机器,谢临舟倒是随身带着充电宝,但这会儿温迎不太想跟他说话,同时也注意到他的充电宝疑似林至乐正在用。
温迎张望一番,最终盯上了蔺樾开来的那辆车。
蔺樾还坐在后备箱里,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垂着。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正抬头看天空中绽放开一簇艳丽的烟花。
温迎从他的视野盲区绕过,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侧,找充电线连接手机。
蔺樾听见车里的动静时,微微侧了侧头,倒也没拆穿。
直到听见谢临舟四处找温迎,蔺樾看了看时间,觉得自己该走了,才从车上跳下来,扣住后备箱盖。
往主驾驶侧车门走前,蔺樾原地蹦了几下,活动了下僵麻疲软的四肢,过去敲了敲车玻璃。
里面的人降下车窗,递来个“有何贵干”的眼神。
蔺樾朝里面瞥了眼,手机屏幕停留在订酒店的页面,眼下干干净净,没被气哭。他语气带着一贯的欠劲儿,说:“绝交呢,别乱坐我的车行吗。”
不熟悉蔺樾的人,觉得他高冷,难接近,熟悉他的人,则认为他看似好说话,实则很难有人能成为他的知己。
温迎呢,才不管他是高冷还是亲和,强盗似的,一脚踹开他世界的门,把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人揪起来,用快把脑浆晃出来的幅度使劲晃他,要求他跟自己做朋友。
纵然决裂了,温迎仍八风不动,根本不惧他:“我坐狗的车。”
“狗坐我的车。”蔺樾手按在车顶,轻扣出两道响声,好声好气地跟她摆事实,“真有事,得走了。给钱也不能让你坐。”
温迎把充电线薅掉,嘁了声,边开车门下来边回怼:“你给我钱我也不稀的坐。”
蔺樾坐上车,第一时间,先找湿巾擦手。这车上回洗是什么时候来,车顶一层灰,他刚刚就不该瞎凹造型耍帅,没人捧场不说,还蹭了一手灰。
好在温迎临下车前,把车窗给升了上去,他这般狼狈样没人瞧见。
车里有空调,手暖脚暖心里跟着也暖,可站回到寒风中,温迎冷得打了个寒颤,后悔之前跟蔺樾吵架了。
要不她死乞白赖上车再蹭会儿空调?
正想着,面前的车窗降下来:“公寓的密码还是那个,我这一周都不回去住。”
车内涌出来的热风吹得温迎犯迷糊,眼红蔺樾有空调她只能挨冻,俨然忘记上一秒的心理建设,嘴自己在前面飞:“绝交呢,让我去住你那里是不是不合适?”
“谁说让你免费住。299一晚,不含早。”蔺樾话接得也快,短兵交接,谁也不甘示弱,顿了下,他补充一句重点,“不准带异性。”
公寓是蔺樾的房产,温迎知道蔺樾在那里给自己留了一间客房,还有一间客房是宋一川的,对俩发小,他一视同仁。温迎哦了声,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没逞口舌之快。
谁料蔺樾升上车窗扬长而去前,嫌弃地丢下一句:“走前记得打扫卫生。”
温迎挥了挥拳头:“劝你最好别得寸进尺!
车窗开始缓缓往上升,只剩一条缝时,温迎突然出声:“等等。”
蔺樾那张欠扁的脸出现在车窗内,温迎嘴角动了动,竟有几分犹豫:“那什么,你知道谢临舟要去出国的事情吗?”
“?”
蔺樾根本不用回答,只一个眼神,温迎便知道答案。
温迎眼睛瞪圆了些:“所有人都知道?”
蔺樾仿佛听到了什么蠢问题,不怎么有耐心却又给了个很冗长的回答:“如果没聋没瞎,理解能力没问题的话,那就是都知道。”
竟然连你也帮他瞒着我!温迎的控诉脱口而出前,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蔺樾瞧见温迎的眼尾一点点被飒飒江风吹出红晕,知道她这是委屈的,心下一紧,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但话未出口,温迎先声夺人:“难怪没听你提过,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蔺樾从她较劲的眼神中解读出“你又聋又瞎理解能力还有问题真可怜”的情绪,心说自己刚刚就多余担心她!
第3章 第三天
03
清晨温差大,空旷的校园地图里,刷新着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学生。
晨光熹微,道路东侧的行道树在道路中央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镜像世界。
蔺樾离开实验室时,第二次给公寓的地址点了份外卖,卡着温迎起床早餐的时间。
等他经过宿舍楼对面的篮球场时,送餐小哥打来电话,说辞与晚上那单外卖如出一辙:“敲了很久的门,没人应。我把餐挂在门把手上吗?”
“不用,你带走吧。”蔺樾挂断电话,把手抄进棉服口袋里,确定温迎没去公寓休息。
拐进宿舍楼,不流通的室内空气挤压得蔺樾胸腔发闷。
他的宿舍在一楼,四人间,保研的那位打了一通宵游戏正准备睡,另一个忙里慌张地从一堆书本资料的下方找到自己的员工工牌要去实习公司。
谢临舟的床正冲着蔺樾的,此刻床铺平整,没有昨晚休息过的痕迹。
“找老谢吗?昨晚放完烟花他们又续了一场,没回来睡。”同寝了四年,多少有些默契在,要上班的舍友飞快地解答了蔺樾未问出口的问题,抬手看了眼手表,语速飞快,“我先闪了啊。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挨千刀的,这才上了几天班,我就已经厌倦了,往后几十年可怎么办啊……”
宿舍老旧的木门被猛力拽开,又随着惯性合住,男生的碎碎念很有动感地越来越远。
宿舍里不知道谁吃了泡面,没收拾,重口的调料味掺杂着球鞋袜子的汗臭,加剧着蔺樾肺腔的窒息感。
“难受吧,活该。”平躺在床上正进入睡眠状态的男生突然含糊不清地出声。
内心自贬的话被人念出来,蔺樾吃了一大惊。
下一秒,对方继续咕哝道:“让你手贱抢我怪,以后见你一次爆你一次装备!……”
是梦话啊。蔺樾失笑,过去把泡面盒清理了,球鞋丢阳台,袜子放到对方枕头边。一通忙完,他才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刷牙洗澡,拾掇自己。
早晨九点,宋一川在校门口的早餐店见到头发丝都透露着隆重的蔺樾。
蔺樾穿衣服永远认认真真的。不搞花里胡哨的叠搭,风格统一,色系和谐,围巾规规矩矩地掖好,不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偏偏他天生模特架子身材,穿得再保暖也不显臃肿。
宋一川这个同样是南方到北方生活的人,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嘲笑他会从一入冬起就老老实实穿秋裤到来年开春的保守习惯。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宋一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我你还特意洗了个头。我这么重要的吗?”
蔺樾从旁边抽出双一次性筷子,竖着往桌上一磕,把塑料包装捅破剥下来,不客气地觑了他一眼:“是啊,重要到想给你带双我们宿舍的臭袜子当见面礼。”
“哥,我树哥,吃饭呢。迎妹要是在这,一定被恶心地立刻给你一脚。”
蔺樾已经饿过劲儿了,肠胃虽然空,但一会儿觉得生煎包油,一会儿觉得豆腐脑烫,没滋没味地夹了两根小咸菜,不咸不淡地接话:“那你喊她来,我等着被踹。”
宋一川胃口甚好,埋头给自己塞了两个生煎包,才咂摸过味来,弯着背,从下往上地瞧他。他觉得蔺樾多少有点抖M的特质,越被虐,他的这一属性值飚得越高。
“唉。有男朋友的人叫出来聚一聚都不方便。更别说……”宋一川及时刹车,说了个再探讨多少遍都没意义的问题,“你当初怎么就没拦着点,被人撬了墙角呢?”
“墙角自己长了腿,我能有什么办法。”蔺樾回答得流利,这答案他在心里不知琢磨了多久。
那时温迎铁了心地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眼了。
蔺樾跟谢临舟关系是不错,吃饭打球上课一起进进出出的,谁能想到温迎撺弄他一块瞒着自己。
两人在蔺樾面前装不熟,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蔺樾起初还傻傻地以为,温迎是不喜欢他们的友谊小圈子有新成员。
蔺樾正琢磨着温迎对他的占有欲是不是已经超过友情范畴时,便撞见温迎和蔺樾手拉着手吃同一份章鱼小丸子。
温迎隔着行人来来往往的夜市街发现他时,正叉起一个小丸子喂到谢临舟嘴边,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把咬着小丸子嘴边热气腾腾冒气的谢临舟往外一推,掩耳盗铃地装不熟,整个过程慌不择路,防他跟防高中教导主任似的。
被这般兴师动众地提防着,真不怪蔺樾一直没察觉。
从早餐店出来,宋一川望着恢弘气派的大门外一群正在拍合照的学生看了会儿,想到高中毕业时,他们仨在高中校门口拍照片的场景。
温迎是他们三人中的大姐头,怎么拍,拍几张,都得她说了算,蛮横又霸道。
就比如她的称呼,中学那会儿,温迎逼着他俩叫她迎哥,不管性别也不管年纪,大概是高二或者高三吧,她多了不少小姑娘的心思,又认为“迎哥”谐音“鹦哥”,不好听,也不要霸道的称呼了,逼两人称呼她一听就很温柔美好的“迎妹”。
要是谁忘记改口,就得挨她的巴掌。宋一川觉得自己如今比蔺樾矮五公分,就是因为后背被巴掌拍多了。
相较起来,蔺樾挨得少,因为蔺樾这人鸡贼,洋气一点叫腹黑,鬼主意多,温迎怕把他揍急了,对方会不声不响地怂恿宋一川孤立她。
真不知道脑瓜子一向灵活的蔺樾怎么在温迎那儿吃了亏的。
宋一川收回视线,眯了眯眼,逆着光看向站在共享单车堆里的蔺樾:“你俩真是因为她那个男朋友吵的架?”
蔺樾把倒成一片的共享单车一辆辆扶起来,首尾对齐摆成排。
真实原因其实挺说不出口的,当时话赶话呛起来了,宋一川要是知道,估计得骂他“该,你以什么身份说那话啊”。
一辆自行车的脚踏别在另一辆的轮毂里,蔺樾一手握一辆的车把,打算先立起来再分开,结果右边这辆车头零件松了,太灵敏,车身打了个摆撞到旁边刚摆好的车子。
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辆压着一辆,蔺樾刚白忙活了。
烦!
见蔺樾经过这番打击后,无欲无求地杵在那儿,一脸“这世界毁灭吧”的绝望表情,宋一川抬步过去搭了把手。
蔺樾的情绪才回来些:“差不多吧。”
宋一川见他俩拌嘴的次数多了,不觉得这次是来真的,直击要害道:“你说你跟她犟什么,她那脾气跟弹簧似的,越压越来劲儿。依我对迎妹的了解,觉得她不该真生气啊。会不会有什么根本原因被你忽略了。”
得,还成他的不是了。
蔺樾没吭声,开始一个人生闷气。
脑海里猛地冒出温迎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声——“你别说话,可别告诉我,就一个人生闷气,我倒要看看你和乳腺结节一决高下谁能赢。”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蔺樾叹口气,接上宋一川的话:“我也没真生气。她那一上头就好赖话听不出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爽,真栽了跟头又怪我不拉着她。”
他们太熟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家人,每个人的缺点无伤大雅,优点则习以为常。但当对方某个优越的特质被外人挑明时,发小们作为最亲近的人还是能被小小惊艳一下的。而在遇到突发状况暴露出缺点时,冷不丁被刺一下的感觉也是挺难受的。
宋一川看似粗枝大叶,但心思细着呢,不是不懂。
大庭广众的单车实在算不上多干净,宋一川摆了几辆就觉得手脏得有些不自在,真不知道向来爱干净讲究的蔺樾怎么忍得了的。
他故作老成地用那只脏手拍了拍蔺樾的肩膀,说:“安心啦。她多有主见啊,做事有分寸的。”
-
新的床褥今天便可以送到,所以温迎只订了一晚的酒店。
虞石竹心怀愧疚,执意给她报销酒店房费,温迎撒谎说,白蹭了蔺樾在学校附近空置的房子。
此外,她也对蔺樾撒谎了,昨晚在江边分开后,温迎并没有去住他的公寓。
距离和谢临舟约好的碰面吃早餐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温迎办理完退房手续,打算到旁边休息区的沙发处等他一会儿。
刚要抬步,被腿边挤过来的大型犬吓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远了一步。
视线顺着边牧脖颈处的项圈,看到松松垮垮悬着的牵引绳被它的主人拿在手里,温迎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欲离开,她注意到女孩笔直盯着正前方的呆滞目光和处于摸索状态的双手,后知后觉这条边牧是导盲犬。
女孩摸索着站在接待台前,正询问值班人员:“请问确认好了吗?我现在能不能办理入住?”
纵然面对的是一条经过训练、十分温顺的导盲犬,温迎仍站得远远的,因此对于她们的对话只能听个大概。
似乎是这个视障女孩想要办理入住,但酒店人员迟迟没办法安置,把她晾在这里小半个钟头了。
这样的结果令女孩儿感到心焦,无措地站在那里,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抓着导盲犬的牵引绳和收缩起来的盲杖。
边牧通人性,过去用鼻尖蹭了蹭女孩的手,女孩才抿出一点儿浅浅的笑,摸了摸它的头。
温迎做了次深呼吸,下定决心上前询问需要帮忙吗。
谢临舟昨晚是回家住的,来酒店的路上遇到事故路段,绕路耽搁了时间。
给温迎打电话,要么占线要么被拒接,以为对方还在为出国的事生气,所以停好车进酒店大堂时,急急火火地小跑了几步。
进到大堂后,正看到温迎一边拨消协电话,一边跟酒店值班经理据理力争的场面。
清晨的阳光勾勒着女孩素净姣好的侧脸,发丝是金色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
十几分钟后,视障女孩成功办理入住,温迎和谢临舟去了酒店一楼的茶餐厅。
谢临舟望着对面翻菜单的温迎,想到了几年前,大学刚开学那会儿,在学校旁边的夜市街上遇到有附近学校的学生酒喝多了对路过女生评头论足,温迎犟嘴把人怼了,结果第二天对方越想越气来学校堵她,还扬言要追她,温迎挥着学校扫落叶的大扫帚把人给撵出校门去了。
结果自己手掌被扫帚上的铁丝划了道口子不说,骂骂咧咧地回学校时,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脑门肿了个大包,跟独角兽似的。
谢临舟去医务室给蔺樾送校园卡时,正看到她一只手缠着纱布,另只手举着个冰袋敷额头,没心没肺地和蔺樾顶嘴。
蔺樾说一句:“被说几句能掉块肉吗?用你逞英雄。”
她接着回:“真有掉肉的好事,让我来啊。你说好使吗?你多说我几句试试。”
第二次见是有次上毛概大课,在阶梯教室的台阶上。温迎抱着书跟室友边说话边迈上台阶找后排没被占座的空位。她室友夸蔺樾长得帅,温迎温声反驳,“我觉得谢临舟比他帅多了。”
后排座位都被占满了,温迎便转身要下台阶,谢临舟刚好站在她身后,不仅听到了她的话,还在她被室友猝不及防地捣了下胳膊、身子打晃要歪倒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温迎眼神里有崴脚的后怕,有对热心同学的感激,但在回头的那刻,都变成了被抓包的心虚。
“谢……谢临舟。”
谢临舟当时就觉得这女生真的太有趣了,故意打趣道:“叫这么亲热。不客气哦。”
“……”
温迎的脸一下就红了脸,向他投来目光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真是又虎又皮又可爱。谢临舟第一次看到,坚硬和柔软两个矛盾的品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
“那是你认识的人太少了。”在一起后,谢临舟把这份赞美说出来时,温迎如是回答,“我们镇上的女孩儿都是这种路子。”
谢临舟没去过她成长的小镇,只在文旅新闻上和她的相册里看过旦旦镇的照片,是一个景色很美、人杰地灵的小地方。
谢临舟笃信,温迎肯定是其中最有灵气、最特别的存在。
经年之后谢临舟也没再遇到过这么纯粹赤忱又热血的女孩。他会很频繁地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那天,压马路经过某一片住宅区时,温迎突然耸动着鼻子凑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谢临舟还以为是自己喷的香水或者发胶,在想这个姑娘这么单纯和耿直的吗?
谢临舟在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中,看着女孩姣好的脸庞突然凑近又拉远,她这边嗅嗅,那边闻闻,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下结论:“应该是天然气泄露了。”
谢临舟懵逼地啊哈一声,压根没跟上温迎的节奏。温迎熟练地找到燃气公司的电话说明情况,言简意赅,思路非常清晰,却在说地址时犯了难,只能用距离多远有一家很火爆的火锅店,或者有一家很好吃的酱骨头来描述。
谢临舟因为她独特的记路方式哭笑不得,念出一旁电线杆上的区域码提醒她。
后来真被她说准了,那附近的确有燃气发生泄漏的情况,燃气公司送锦旗到学校时,温迎叫上谢临舟一块去领,还一起拍了张合照。
那是他俩的第一张合照,他换手机的频率很高,搬家换工作后来又移民,很多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找不到了,但这张合照一直留着。
可能是因为经历太深刻,后来他跟适龄的对象相亲或者在和稍微有点儿好感的异性互相了解时,总喜欢问一个问题。
——“你闻过天然气的味道吗?”
“神经病啊你。”这是绝大多数人听到这个问题的反应,其中还有人认为他自杀过,或者准备自杀,更是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弄得谢临舟哭笑不得,倒是也有愿意听他继续问下去的。
“如果你走在路上,闻到臭鸡蛋或者臭大蒜的味道会联想到是天然气泄漏吗?会给燃气公司打电话核实吗?”
“这是什么心理小测试吗?你这么问的话,我肯定会回答会的。但如果是现实中,我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不会管闲事诶。毕竟臭鸡蛋臭大蒜的味道很普通,我应该会下意识以为附近有个很久没人清理的垃圾桶,会加快脚步远离吧。”
谢临舟那时特别想联系温迎,问问她那年闻到臭鸡蛋和臭大蒜的气味,为什么要凑近他身上找气味来源,自己身上很臭吗?还是说她是在狡猾地以权谋私呢。
不过那时谢临舟已经没了温迎的联系方式,真实答案如何,已经没有意义了。
…………
“你还要加吗?”温迎询问的声音拽回了他的思绪。
谢临舟定睛看到温迎推来的菜单,说自己出门前简单垫了几口,这会儿不太饿,主要任务是陪她吃。
温迎便让服务生把菜单带走,垂眼理了理面前的餐布。
两人都没忘昨晚的小插曲,出国在即,意味着离别很快到了。
谢临舟有些着急地寻找着话题:“刚刚那条边牧好帅,我表叔家也养了条边牧。我表叔在家里摆了很多语音按钮,训练它以这种方式交流,特别聪明。”
谢临舟自顾说着,注意到温迎垂着眼,兴致不高的样子,即便抬头望过来,那澄澈的眼底更多的是失望和疏离,他的热乎劲儿才降下来些,话题绕回到他俩身上:“温温,我们以后也养一条边牧怎么样?”
谢临舟的声音很动听,但此刻的温迎却有些走神。他出国的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感情何去何从。悄无声息间,独属于离别的悲伤气息一点点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跟你提过我小时候被狗咬过的经历,我一直都很害怕狗。”温迎没心没肺咋咋呼呼时,嗓音很细很尖,穿透力强;认认真真说事时,又温声细语的,但很具有威慑力,“而且我的家人都在国内,我没有条件跟你一起出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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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天
4. 第四天
04
宋一川今天来大学城这边,是为了给公司的活动订场地。要去的圣豪酒店就在学校附近,宋一川反正不急,慢悠悠地陪蔺樾拯救那堆扭打在一起的共享单车。
“有主见?她在这上面栽的跟头还小?”蔺樾把最后一辆共享单车扶好,掸了掸刚被拍过的肩膀,话赶话说到这,递给宋一川一个“你不会忘了吧”的眼神。
宋一川当即噎声,语气紧跟着认真起来:“那件事我当然没忘。”
都说说人不揭短,蔺樾这会儿提起那件事不是为了贬低什么,也就温迎没在场,才敢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聊一聊往事。
温迎当时的处境谁也没法忘,不肖多提,记忆便蜂拥着从脑海深处浮出来。
但话题点到为止,良久的沉默后,宋一川只是多问了一句:“你还在找人打听杨老师的去向吗?”
蔺樾淡淡地嗯了声,便把这个话题自动略过了。两人默不作声地朝着圣豪酒店的方向出发。
熟悉温迎的朋友都知道,她仗义,可仗义大多时候伴随着冲动,冲动过了头,事后便会体会到无尽的自责和后悔。
那年栽了个大跟头后,温迎痛定思痛,“三思而行”成了她的座右铭,不过收效甚微,被她用“人不热血枉少年”的理论推翻了。
于是温迎拜托蔺樾,在关键时候拉着她一点,必要时泼冷水骂她一顿都成。
可温迎其人,性格一点儿没随了她的名字,热血上头时,一盆冷水下去,火苗扑腾几下,烧得更旺了。
这不,还把蔺樾给牵连了,两人这几年半死不活的塑料发小情成了陪葬品。
现在见面的确还能拌两句嘴,可谁都知道,心里存在隔阂,隔得远了。
出尔反尔四个字,形容的就是她。
刺目的光线切割着酒店前方的水晶雕塑,蔺樾在这折射出的斑驳光斑中,看到了犯下这个罪名的当事人。
宋一川边往前走,边盯着花坛里修剪漂亮的绿植看,慢了半拍才注意一旁的蔺樾没跟上来。
“怎么——”宋一川顺着他的视线指引,隔着干净透亮的玻璃旋转门,遥遥地发现了正从大堂出来的温迎和谢临舟。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就比如经过旋转门时,谢临舟跨进了旋转间,空间绰绰有余,但温迎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等待进入下一个旋转间。
谢临舟侧头找温迎时,只看到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堵玻璃屏障触碰不到的她。
这生疏冷淡的状态,根本不像是热恋期的情侣。
很快,两人被旋转间送到室外后,等在门边的谢临舟第一时间拉住了温迎的手,神色愧疚地说着什么。
温迎只是浅浅地笑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维持表面和谐地礼貌微笑。
难道一大清早的吵架了?
意识到这一点前,宋一川已经招呼出声:“迎妹!”
他喊完下意识瞧了眼蔺樾,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不该突然叫她。蔺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宋一川心中大惊,他和温迎的关系已经僵到这个地步了吗?路上碰见打个照面都不行?
温迎和谢临舟齐刷刷望过来,温迎不怎么有激情地冲宋一川摆了下手,谢临舟则扬起熟络的笑脸,跟蔺樾说:“还以为你今天又要在实验室泡一天。”
“有朋友过来,陪他逛逛。”蔺樾接话时,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温迎脸上扫过。
蔺樾跟谢临舟在宿舍里关系最好,放在整个年级乃至整个校园,也是最聊得来的。蔺樾有几个发小,发小叫什么名字,谢临舟从蔺樾这儿从温迎那儿都不止一次的听说过,甚至在视频通话时蹭过镜头。
温迎接住蔺樾比她还要冷淡的目光时,谢临舟和宋一川已经开始网友面基的常规打招呼流程。
你好你好终于见到本人了,你比视频里帅多了,好不容易见着一块吃饭啊,哦哦你待会儿还有事,那改天再约时间……巴拉巴拉,你来我往,比旁边认识二十几年的两个人还要热络。
“今天不去公司?”蔺樾说的是她的实习公司。
今天周一,工作日。蔺樾跟着老师在校外的公司做项目,工作时间自由,宋一川则是出外勤来这里实地考察并且订公司下个月办活动的场地。温迎呢,这个班上得三心二意的。
温迎朝旁边偏头避了避迎面吹来的风,看上去像是心虚地回避他一般,说:“昨天加班参加书展活动,今天可以调休半天。”
两人便再无话。
宋一川跟谢临舟沟通感情时,余光一个劲儿地朝那俩发小身上瞥。这俩人还能不能行了,寒假还要一块回旦镇镇过年呢,虽然年夜饭各回各家吃,但年初一走亲访友拜年时也得见啊,哪年不是凑在一起打牌打到春节彻底过完。
为什么事啊,闹这么尴尬。
他看着都煎熬,想个办法把两人拉开算了,真怕他俩一个聊不顺心,再在大庭广众打起来。
这时宋一川的手机响,是酒店报告厅的负责人询问他的到达时间,宋一川挂断电话后,便跟对面的两个人告别,拽着蔺樾风风火火地钻进了酒店大堂后,才放慢动作。
蔺樾疑惑地盯着他:“不是着急吗?”
这不领情的语气……宋一川咋舌,替你解围还不乐意了。他按了电梯上行键,没跟蔺樾说绕口令,上半身往他肩膀上一靠,挑明:“树哥,你这状态不对。人俩是男女朋友,你在气什么?”
蔺樾本就比他高,这样的姿势,显得宋一川头顶在更低的水平线上。蔺樾往反方向跨出一步:“你怎么不问问她在心虚什么?”
歪着身子的人当即重心不稳,踉跄了下,往旁边晃了晃,堪堪站稳:“心虚?你说迎妹吗?”
面前这间电梯的程序跟有什么大病似的,明明已经到一楼了,却没停。蔺樾只得把目光投向旁边从十楼降下来的这一间。
“不心虚谈个恋爱要躲着我?估计旦镇镇那条把她咬了的大黄狗都比我先知道她谈恋爱的事。”
宋一川一脸震惊,那条野狗咬伤温迎后,又咬了其他人,因为攻击性太强被乱棍打死了,投胎顺利的话都是条老狗了吧。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宋一川晃晃脑袋,把快要抽筋的下巴合住,反问:“你是认真的吗?是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瞒你?”
-
酒店外,温迎跟谢临舟往露天停车场走的时候,想到蔺樾方才看自己的眼神。
这下终于抓到她的把柄要跟她爸告状了吗?
他之前说她敢跟谢临舟去开房,他一定跟她爸告状是吓唬她的,还是发自真心的?
蔺樾当时原话是怎么说得来。温迎怎么一时间记不清了。
好歹那也是害他俩发小情谊决裂的直接原因,她怎么能连这么重要的细节都不确定呢。
“温温,我以后不会忘记你怕狗的事了。”谢临舟保证的声音拽回了温迎的思绪。
没了外人在,谢临舟和温迎又恢复到了刚吃完早饭时的状态。温迎抿唇笑笑,说:“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记不住也没关系。”
类似谢临舟忘记温迎害怕狗,温迎之前也忘记过谢临舟对鸡蛋过敏。有次他生病,温迎去他家照顾他时自以为体贴地蒸了鸡蛋羹。
结果谢临舟也不提醒她,开开心心地吃完了一整碗,当天夜里过敏严重,又跑了趟医院。
温迎是后来听林至乐说起,才意识到自己的坏记性险些酿成大错,谢临舟只是嘻嘻哈哈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鸡蛋羹,弄得温迎愧疚不已。
那时候在热恋嘛,马虎的错误都是可爱的,是感情升温的催化剂。
当然,现在温迎同样不会责怪他。
只是此情此景,温迎实在是说不出玩笑话让这个小插曲变成亲密关系中的调剂品。
谢临舟把温迎送回学校,在宿舍楼下拉着她欲言又止。
三年的感情,他们没有伤筋动骨的矛盾,没有解不开的误会,猛地放下对谁而言都很难。
这是过去三年间他们停留过无数次的位置,他们一起看过旁边的灌木丛有了落叶又发出新芽,看着宿管大妈值班室的窗台上被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越来越重。
必须承认,记忆正渐渐褪色,很快连带着他们一起变成一去不返的时光中,一个渺小的存在。
最终是温迎冲谢临舟笑了笑,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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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站下去,我们要变成化石了。”
谢临舟也跟着笑,说:“是有点傻。”
目送温迎上楼,谢临舟又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不过半分钟时间,他突然变得惊喜万分,离开的脚步轻快了很多。
刚在一起时谢临舟不了解温迎,现在还能不了解吗?
那时谢临舟问她“为什么和我谈恋爱要瞒着大家”,温迎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偷偷摸摸多刺激啊。
他怎么才意识到呢!那么一个喜欢刺激和冒险的温迎,会不会也想刷新一下国外的地图,看看国外的月亮呢?
她说没有条件,那他就来创造条件啊!
温迎回到宿舍,虞石竹已经把新买的床褥铺好,她没有要做的事,便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吃饼干。
虞石竹滑着椅子凑过来,问:“你心态是真的好。”
温迎如同险些睡着被叫醒般,打了个激灵,才回她:“不然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问他出国了我们的爱情该怎么办?可是能怎么办呢。”
温迎的语速慢,音量不高,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小时候我比较爱折腾,亲戚邻居让我爸妈好好管管我,我妈说,再大点懂事了就安分了。我现在才明白,经历多了,倒霉多了,事与愿违的事情多了,人能不消停吗?一想到工作上遇到的烂摊子,我就觉得男朋友撇下自己要出国根本不算什么事。男朋友可以再找,下一个说不定更好。但工作呢,我是一天也不想干了啊。工作上遇到几个傻逼,就会觉得,在学校里那几个看不顺眼的同学老师根本都不算事。我上周不是刚上过班吗,为什么今天又要上班了。”
温迎对着已经保研的虞石竹唠叨,“你说我现在准备研究生考试,还来得及吗?”
听温迎嘴皮子飞快张合吐出的这一长串,虞石竹觉得,“失恋”的打击是有的,只不过这一场钝痛还没有到真正发作的那一天。
-
嘴上说着不想上班,温迎还是卡着点出现在工位上。
她刚把电脑开机,坐在旁边工位的邬善善便凑过来,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一气之下不干了。”
给实习生用的电脑不知是公司淘汰下来几手的,光开个机就得用半个小时,温迎左右不着急,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日程本,按了下圆珠笔开始写写划划,抽空回:“我水杯不还在这搁着——”
温迎撩起眼皮朝搁水杯的位置扫了眼,空空如也,适才想起上周五自己把水杯给摔了。
“我上午调休。”温迎话锋一转,潦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有独立办公室的主编从办公室出来,目光如雷达射线,所掠之处,大家默契地看向工作电脑,表情专注。和温迎说话的那个同事也不例外。
等电脑睡醒的过程极其漫长,温迎写满日程本,还有时间看会儿手机。
就是这时候收到了宋一川发出的聚餐号召。
温迎想着他们的确很久没聚了,便答应下来。
一整个下午,工作上没遇到什么急事。
温迎提前收拾好通勤包,就等打卡下班了。
宋一川几乎是卡着她下班的时间在群里催她,温迎截图了地铁通行的平均时长。
宋一川嚎叫:“打车呗。”
温迎丝毫不客气:“穷呢。”
宋一川:“让树哥去接你。”
温迎怕自己和蔺樾在车上吵起来,毕竟在蔺樾视角中,她是顶风作案的嫌犯。那样的话晚饭还吃不吃了,她现在真挺饿的,不想吵架。
“不用”两个字还没等发出去,蔺樾的消息弹出来。
先是个红包,然后冷冰冰一句:“自己打车。”
温迎很满意这个选择,生怕宋一川跟自己抢,飞快地领取。
够她打一周车的了。
温迎很狗腿地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切到打车页面看接单的司机师傅到达上车点的时间。
可等跨出办公楼的大厅,温迎眉心一跳,发现路边停着的车眼熟极了。
温迎绕到驾驶侧,敲了敲窗户,正在打电话的谢临舟降下车窗,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按捺不住兴奋地比划着示意她先上车。
5. 第五天
05
“真的假的?谢临舟要出国?”宋一川的惊诧的语气里满是杞人忧天的担忧。
每年毕业季都有太多情侣分手,很多时候无关感情和睦与否,毕竟除了爱情,人生还有其他该完成的事。但宋一川不得不在意:“完了完了,分手这种事好比抽筋剔骨,迎妹有的折腾了。”
宋一川上午看完报告厅的情况、又试了菜,很快把场地定下来,下午跟蔺樾去他实验室逛了一圈,这会儿两人已经坐在了三人约定碰头的餐厅,只等温迎从公司赶来。
开在商场里的网红餐厅,生意热火朝天,翻桌快,门口排号的人也多。
蔺樾从客人进进出出的门口收回视线,觑了面前头头是道的发小一眼:“你实话说,大学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你很懂啊。”
宋一川递来个深藏功与名的炫耀眼神:“不才,选修了门爱情心理学,因为我也有个想谈场轰轰烈烈恋爱的目标。”
可能是隔壁桌点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不怎么饿的蔺樾莫名来了食欲,可这会儿他还没得吃,等的有些心烦意燥。
他按亮手机屏幕确认距离温迎领完红包过去了多长时间,怀疑她是不是携款潜逃了,就算现去造一辆汽车也该到了啊,嘴上闲闲地回:“温迎如果知道你连这种目标都抄她的,一定会揍你的。”
宋一川嘿嘿笑,浑身散发着“她知道啊,没生气呢”的得意劲儿。蔺樾明白了,这俩人背着他没少聊亲密关系的话题。
他们仨的关系中,两两之间的亲疏其实很难分出轻重。同性间能聊的话题多,性启蒙那点事跟父母都不好聊,朋友之间却方便,所以俩男生友谊的小船无疑是很坚固的。但早于青春期时,温迎帮宋一川驱赶狂追而来的野狗,被咬伤了小腿,宋一川知恩图报,寸步不离地给温迎当小跟班,患难之交的情谊也很深厚。
而蔺樾和温迎之间,关系要复杂些,不同于蔺樾和宋一川的直来直去,也不是温迎和宋一川的肆无忌惮。他俩之间是默契的,但多少受两家长辈之间不容忽略的仇怨影响,虽然凑在一起能玩得很好,该闹就闹,该怼就怼,可分开也就分开了,各自的生活继续,我行我素、多姿多彩,连提都很少提对方。可即便这样,再碰面,他们依旧能娴熟地相处。
高三暑假就是,他们在后半程暑假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几乎没见过面,但临开学前,在高铁站的候机厅碰见时,温迎一个眼神,蔺樾就知道她在吐槽,只是上个大学而已,他家恨不得全家齐上阵都来送行的阵仗实在是太浮夸了。
温迎是一个人来高铁站的,连行李都简简单单,只有一个行李箱。她一直都是这么酷,准确地说是故意这么酷,自有一套“东西多了容易分心,就潇洒不起来了”“侠女只需要一把剑就够了”的理论。
蔺樾把临过安检前老姑塞到他口袋里的煮玉米往深处藏了藏,听到温迎操心地叹气:“蔺小树,你这么娇气,一个人在外地上大学,可怎么办呢。还是得麻烦我罩着你。”
蔺樾感受到她的示好,便把还热乎的煮玉米掏出来,给她交保护费:“要吃吗?”
但温迎不出他所料地皱了皱眉,因为她觉得大庭广众啃玉米,还是一个被红色塑料袋包着的玉米,实在是太不酷了。
但半分钟后,温迎拿着掰断的半截玉米,不顾周遭可能存在的视线,吃得开心:“这是今年的新玉米吧,好吃。”
本以为上了大学,两人的关系会跨入一个新的阶段。
可因为有谢临舟在,他俩真的很少有深入交流的机会。
明明同校,近水楼台,他竟然不如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宋一川了解她。
这样的落差让蔺樾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十几年发小情的地基打得牢,想必他们友谊的摩天大厦早就成断壁残垣了。
手机哒一声被蔺樾锁屏,他好整以暇:“这么说你是真知道,她为什么谈个恋爱还要躲着我?”
上午这个话题被宋一川岔开,蔺樾只当他是故弄玄虚,这会儿不禁多了几分信任。
“想知道?”宋一川嘚瑟的小表情实在是欠揍。
蔺樾是温迎意外收的第二个小弟,罩他却比罩宋一川认真多了。所以宋一川觉得后来者蔺樾抢走了大姐头温迎给自己的“专宠”地位,而温迎觉得宋一川这个幼稚鬼把那么板正斯文的小树苗教坏了,三个人两两之间没少掐算吃醋,较着劲儿地攀比争宠。这会儿宋一川终于扳回一城,能不嘚瑟吗。
蔺樾屈着手指敲了敲装柠檬水的玻璃壶,里面薄薄的柠檬片缓慢地上下沉浮着:“这顿我请。”
他仨关系好,自然不是非要争出个高下,宋一川见好就收:“嘿嘿,好像找到了新的发财路子。”
在蔺樾催促的眼神下,宋一川清了清嗓子,一瞬后又觉得这事没什么可卖关子的,便直截了当地说了:“高考后七班那个班长跟迎妹告白的事你还记得吧。”
蔺樾当然记得,那班长不知哪里学了一套追人手段,知道温迎经常帮同学打抱不平,便设计让温迎美救英雄,然后自己再借着感谢报答的机会套近乎,阴险至极。蔺樾得知后,二话不说耍了点手段,把人给赶走了。
“温温喜欢他?”蔺樾现在很少这么称呼温迎了,他是三岁那年跟父母搬回旦镇镇的,受之前生活城市特有口音的影响,有点后鼻音不分,他说“wen”别人听是“weng”。温迎发现后,故意逼他喊自己“温温”,她听一次笑一次,还笑他是汽车人要变身,小蔺樾不喜欢这个外号,自个儿委屈了好一阵才跟她解释汽车人变身的声音是“苦苦卡尅苦苦……”,温迎不知道被戳中了哪门子的笑点,笑得更欢了,弯着腰嚷嚷着肚子疼,后来给他改了称呼叫“小机器人”,小蔺樾怕她再整出别的花样,索性不发一言,默认了这个外号。
大学里,谢临舟不知抽哪门子风,也这么叫她,温温温温的,跟有个蚊子在耳边飞,蔺樾便不喜欢这么称呼了。常常是连名带姓,或者连名字也不提,反正能让他愿意聊一聊温迎的人,用“她”代指都能知道说的对象是谁。
“不知道,应该多少有点好感吧。”宋一川草草回答完,接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掷地有声,“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她觉得你在针对她。所以在大学里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男生,谈恋爱当然要偷偷摸摸防着你。”
“……”
宋一川拿起手边凝一瓶身水珠的易拉罐,假装这是话筒,怼到蔺樾面前:“我采访你一下,当初你为什么要从中作梗?迎妹和谢临舟这次分手有没有你捣乱?”
“埋不埋汰。”蔺樾避开这个问题,抽出两片纸巾包着易拉罐抽走,放回桌上,避免了哩哩啦啦的水珠滴得满桌都潮。
宋一川没理他的讲究,注意力被突然收到消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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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吸引走。起初只是随意扫了眼,下一秒,他郑重地把手机拿起来,甚至朗读起信息的内容:“什么叫‘谢临舟突然来了,叫我去和他父母吃饭,不好鸽’,意思是咱俩好鸽呗。”
蔺樾也去看手机屏幕,想把自己打水漂的红包要回来,就怕温迎说“留作她结婚的份子钱吧”霸占着不还他。
算了,都见男朋友家长去了,估计是没空理他。蔺樾伸向手机的手打了个转,拿起旁边的玻璃杯,打算给自己倒杯柠檬水。
宋一川啧啧两声,想到先前聊的话题,边扫了桌角的点单二维码,边接着说:“都见父母了,这下分不了了。迎妹不会跟着一块出国吧?你——”
宋一川下一句想问蔺樾吃鱼还是吃鸡,只听清脆的独属于玻璃制品的哗啦一声,视线抬起时,只看到蔺樾前一秒还拿着的玻璃杯碎掉了。
锋利的玻璃断口薄刃,从男生白皙瘦长的手指上划过,有鲜红的血滴在闪着细碎亮光的玻璃碎片上。
蔺樾自己也是懵的,他自我感觉放杯子时没怎么用力,这是被杯子碰瓷了?
右手。
温迎那年拿扫帚撵跑纠缠她的邻校男生时,伤的也是右手。
-
和两位发小以为的不同,温迎其实并没有见到谢临舟父母。是的,单方面的没有见到。
在公司楼下,得知谢临舟要带自己见家长,温迎下意识是拒绝的,但谢临舟说他父母已经出发去餐厅了,温迎便觉得,这般还拒绝便显得不礼貌。
可谢临舟也是到了餐厅才知道他的父母并没有来,来见温迎的是一位留学机构的顾问。
对方很热情专业地向温迎介绍了留学相关的流程,并且贴心地告诉她不用担心费用问题,谢先生和谢太太会全部承担。
温迎不清楚他父母是真有事,还是单纯要给个下马威,才会临时爽约。
在听到谢临舟贴心地告诉她“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时,温迎便觉得,一切原因都不重要了。
他是觉得钱可以买她的人生吗?好狗血好幼稚的想法啊。
从离开谢临舟的车子到回到这台车上,只过去了半个小时,温迎却觉得,在这个半个小时里,他和谢临舟三年的恋爱时光都褪了色。
温迎突然记起虞石竹不知从哪里看到分享给她的一句话,说“你和谁在一起时既害羞又自卑,你就最喜欢谁”,温迎当时觉得,这话形容自己对谢临舟的感情真贴切啊。
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谢临舟面前的自卑,更多的原因是——他们两人之间受家庭条件影响产生的差距真的很大。
耳畔是谢临舟试图用自由美好的留学蓝图说服她的声音,温迎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温迎以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近几年,自我感觉性子稳了很多。
但她很多个看似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吃饼干的时刻,内心都在斟酌挣扎思考权衡判断。
然后温迎发现,这样做出来的决定也未必是完全正确且合适的。
所以大多时候,人可以适当地保留一些冲动。
就比如,她此刻,决定分手。
这是人身体本能地趋利避害,要学会尊重自然反应。
“谢临舟,我们分开吧。”温迎眼神冷静,最后看一眼自己真心喜欢过的男生,“祝你学业顺利,大展宏图,早日遇到人生规划一致的同谋者。”
6. 第六天
06
当晚零点,一家距离学校较远的酒吧里,斑斓的灯光晃得人眼睛要瞎了,更别提强节奏的DJ声音,虞石竹从卫生间出来时,心脏突突直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猝死。
侧着身子从蹦迪的人群间挤过,虞石竹回到吧台旁,看到了趴在那儿捏着手机不知在给谁发消息的温迎。
是联系谢临舟吗?谁分手后不经历短信轰炸前男友发泄难受情绪的阶段呢。
虞石竹想到晚上温迎回宿舍,一进门便冲进卫生间里扶着水池干呕。她晚上根本没吃东西,这会儿没什么可吐的,最后只是用冷水扑湿了脸便出来。
虞石竹扭身趴在椅背上,关切地问她的情况,在她擦干脸上的水珠后,发现她眼尾都红了。
谢临舟打包了温迎爱吃的饭菜送来宿舍,联系不上温迎,是虞石竹下楼帮忙取的。
虞石竹多嘴说了句温温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但谢临舟的表现很是反常。本以为是他欺负了温迎,虞石竹刚要替好友出气,结果才知是分手。
虞石竹提着晚饭回到宿舍,温迎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虞石竹小声叫了她两声,没得到回应,便把晚饭放到她桌上。
等到夜幕降临,虞石竹洗漱完窝在床上看小说看得马上要睡着时,温迎诈尸似的突然从床上弹起来,问虞石竹想不想出去喝酒。
于是她们就到了这里。
虞石竹坐到吧台边,挨着温迎,瞥见手机对话框上方的名字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心说温迎跟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不会做无意义的发泄。
这口气刚松,温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虞石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却发现来电人是“蔺小树”。
温迎接通,语气中是被打扰后的不悦。
“什么事?”
“要你管。”
“你来买单吗?”
“那行吧。”
四个短句后,温迎挂断电话,划拉着酒水单找调酒师点了杯最贵的。
蔺樾对这附近不熟,虽然过来得快,但找店牌费了些时间。
估计温迎还知道失恋买醉丢人,不仅找离学校远的酒吧,还找了这么个犄角旮旯,店牌不细看还以为是理发店的酒吧。
蔺樾进到室内,无视掉周遭的打量和搭讪,一心穿梭在人群中,视线四处张望。
发现温迎的一瞬,蔺樾的脚步才停下来。
温迎俯趴在吧台上,侧脸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悲伤。她明明在冲调酒师笑,可蔺樾却觉得无比难过。
蔺樾想起她第一次喝酒的样子。
那时高中,温迎因为逞英雄栽了个大跟头,在班上乃至学校里处境堪忧,每天上学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温迎的张扬让人觉得碍眼,她每笑一次,就会被人翻一个白眼。她那段时间笑的都少了。
有天晚上,温迎突然很兴奋地打电话叫他出来喝酒。蔺樾刚一坐下,面前被摆了个酒杯,温迎边给他倒酒,边说:“‘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你得喝三杯啊。”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三杯是借代啊亲,翻译成几杯、多杯。”
温迎不知道惊喜什么,突然浮夸地哇了声,说:“意思是你要喝很多杯吗,蔺小树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
蔺樾定睛打量她,问:“你这是喝了多少?”
温迎摆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没数明白,最终一指收银台,说:“忘记了,你去问老板吧。正好把账结了,我没带钱嘿嘿。”
嘿你个头,我真想给你一巴掌。蔺樾一阵无语,可算知道为什么温迎是用别人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了。
街坊邻里间大都认识,不至于出现没带手机结不了账不放人走的情况。蔺樾过去结账时,听老板说是看温迎喝太多,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才让她叫家里人来接的。蔺樾道谢,拜托老板帮忙冲了杯解酒的蜂蜜水。
蔺樾把蜂蜜水放到她面前,看到那桌面上有湿漉漉的酒渍——是温迎用手指蘸着酒水写的、四个写法的茴香豆的“茴”字,
温迎突然仰头看他,皱着一张脸,蔺樾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谁知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李白太惨了,只能一醉解千愁。”
蔺樾在心里骂她有毛病,用四种写法写“茴”的是穿长衫的孔乙己。
温迎自然听不到他心里话,自顾道:“愁啊愁,抽刀断水谁更流。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娇儿恶卧踏里裂。lie……lie……厉害厉害厉害。”
温迎被自己的烂梗戳中了自己的笑点,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蔺樾坐在桌对面盯着她的,避免她粗枝大叶地把那杯蜂蜜水打翻。温迎趴在自己的胳膊肘里笑够了,猛地抬起头,说:“我想到了!抽刀断水谁更流。刘娘念牛郎。牛郎恋刘娘。郎恋娘来娘念郎。郎恋娘来娘念郎。郎恋娘来娘念郎……蔺小树,你看我找到了这个游戏的bug!”
蔺樾并没预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毫无感情地捧场:“你真厉害。下一季《中华好诗词》开拍的时候,我给你报名。”
蔺樾把快被她的胳膊肘怼到地上的蜂蜜水挪回来些,催她赶紧喝完回家。
温迎还算配合,头低到桌子上,嘴巴咬着杯沿,笨拙地吸溜吸溜地喝。蔺樾觉得如果自己不帮忙,她能一直这么玩下去,便上手歪了歪杯子,方便她就着这个姿势喝。
一杯喝完,温迎咂摸几下嘴,说:“这酒是不是变质了,怎么这么甜。算了不管了,反而喝多了都是要吐出来的。酒肉穿肠过。过尽千帆皆不是……咱们继续玩诗句接龙吧,我要多总结几套公式,以后亮出来惊艳所有人。”
蔺樾搞不懂这有什么可惊艳的,还是陪她从诗句接龙玩到飞花令,然后温迎开始给他讲各种偏门冷门甚至可能是出自同人文的诗人野史。
那晚的记忆最终停止在,温迎背靠着墙侧坐,胳膊肘撑在桌沿上,正仰脸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一脸惊叹:“蔺小树你快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还一家一个呢,比太阳慷慨多了。”蔺樾起身,决定冒着被温迎父母打断腿的危险,先送她回家。
…………
温迎以前是个比较现在还疯的人,第一次醉酒后,藏起了一半的锋芒。
可在那一半的克制时间里,就算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盯着玻璃酒杯的锤纹发呆,心中也早已风雨巨变,精彩纷呈。
她是个脑回路很奇特的女孩儿,不熟悉的人很难真正地跟上她天马行空的节奏。
脑海中孙悟空和伏地魔大战到第三百回合时,调酒师终于把她点的酒推过来,温迎来了些精神,抬手去接。
斜刺方突然插过来一只手,抢走了她的酒。
温迎凶神恶煞般瞪向对方,提醒:“好老套的搭讪方式。”
蔺樾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包着纱布的右手被他揣进口袋里,始终没拿出来。温迎坐着觉得有点高的高脚凳,他大长腿随意一撑,觉得刚刚好。他挺拔宽阔的肩背劈开了复杂的灯光污染,整个人清爽明朗,像垃圾堆里长出了一棵坚韧生机的树苗。
他闲闲地乜了她一眼:“你看我搭理你了吗?”
温迎从进酒吧起便坐在这个位置,不间断地打发着上前搭讪的异性,潜移默化中将这块区域划成了自己的地盘,面对抢自己酒的人,自带大姐头的霸道气质。
见是他,温迎周身能毁天灭地的气焰才消退些,但仍是一副炸毛状态:“那是狗在跟我说话。”
蔺樾仿佛没听清,朝她那边歪了歪头:“谁在跟我说话?”
温迎直接上手,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吼出来:“狗!——”
幼稚的语言陷阱,一时间说不准谁上了当,谁占到了便宜。
温迎起初没想动手怎么着蔺樾,等后知后觉自己被他骂了时,才真正起了要和他打一架的念头。
她手上的力道加大,整个人离开凳子压到他后背上,嘴里碎碎念着,进行无意义地攻击:“压扁你压扁你。”
蔺樾觉得温迎应该是喝不少,手上力气没数,他身体前倾,承受着后背上重量,稳定核心,抬手去护自己的耳朵时,想把温迎从自己后背上扯下来。
“差不多行了啊,真当我不会跟你计较?”
温迎察觉到蔺樾身体晃着险些歪倒,也不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当即不满意:“瞧不起谁,用你单手让我吗?手没断就来较量一场!”
“怕抽出来吓死你。”蔺樾失笑,乍看上去狼狈,实则气定神闲。温迎还能撒野,总比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好。痛过闹过,事情也就过去的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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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可笑,我会怕你?”温迎从他后背上跳下来,站好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掰手腕!输的人站在门口大喊三句‘我是傻/逼’。”
蔺樾深深地觑了温迎一眼,仿佛在看傻/逼。温迎其实没太看懂他这眼神什么意思,但下一秒,她就懂了。因为她看见蔺樾抽出来的手上缠着崭新的纱布。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比如你送外卖的时候,顾客说自己腿断了让你把外卖送上楼别放在楼下的外卖柜,你骂骂咧咧地上楼敲门,结果看到拄着拐杖腿真断了的顾客。真是凌晨三点都要从床上弹起来骂自己是不是嘴贱的程度。
温迎嘴巴微微张大,酒醒了一大半,俨然被吓住了,但她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嘴角扯了扯,犟嘴道:“哪有你这样碰瓷的。”
“我还不了解你?”在温迎愧疚的眼神中,蔺樾从高脚凳上起身,刚接过来的那杯酒一滴也没喝,想着不喝浪费,但他手包扎时医生特意交代养伤要忌口,想了想,还是把酒推给温迎,手指敲了敲杯壁,说:“喝完这杯走了。”
温迎哦了声,听话地用两手捧着酒杯,咕咚咕咚喝完,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立正站好,目视蔺樾。
蔺樾瞧着温迎这一系列反常的配合,其实不难猜到原因。温迎很怕他受伤,尤其是不能接受他因为她受伤。
眼前这个人喝醉酒,头脑不清楚,还真被他碰瓷到了。
蔺樾抬了抬自己包纱布的右手,果真看到温迎的视线一点点抬高,很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跟逗猫棒似的。
蔺樾突然觉得好笑,同时又因为这份存在很多年的小心翼翼而心软。他没有再调侃,除包纱布的食中两指外的手指微微蜷着,手腕稍一用力,带动小臂和手掌在半空中往前挥了下,示意——走着。
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虞石竹真的有被蔺樾的出场和离场帅到,尤其是看到温迎从炸毛叫嚣到听话跟上的态度转变,莫名觉得蔺樾自有一套他自己总结的《温迎使用手册》。
虞石竹杵在原地震撼了十几秒,才猛地意识到这俩人都没等自己,连忙叫了声“喂等等我”,抱起自己和温迎的外套包包疾步跟上。
蔺樾走在前面开路,虞石竹殿后。温迎紧跟着蔺樾,一直盯着他的手,好奇他是怎么伤的,舞池里人挤人,有人退出来时,不留神,直直地朝蔺樾包着纱布的右手撞过来。
温迎眼疾手快,伸手帮忙去挡,结果自己也被撞了下,伸出的手没找准角度,径自拉住了蔺樾的手。
掌心相对,她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
状况之外的蔺樾扭头看她:“怎么了?”
温迎嫌弃地把蔺樾的手甩开,面无表情道:“眼花了,以为有只白色的扑棱蛾子,没打疼你吧。”
“……”
见蔺樾还在盯着自己,温迎心虚,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些:“打你一下而已,你休想继续碰瓷!”
这个动作是打还是别的什么,蔺樾没傻到分不出来,但这会儿实在是不想跟醉鬼讲道理,冷声提醒:“先外套穿好再出去行吗。你哪天记性差到把自己丢了我都不意外。”
温迎适才想起自己的外套和包,急忙转身要折回去找,扭头看见三步作两步刚刚追上他们的虞石竹。
酒吧外,因为没找到停车位,宋一川正开着车来回溜达。
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酒吧门口,他一踩油门,刹停在他们面前:“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该去加油了。”
蔺樾坐进副驾,没吭声。宋一川注意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右手,是伤口又疼了?医生说伤口再深一点就该缝针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吓唬他们。
后排的温迎也没接话,她偏头看着不远处一个叫“挂逼酒店”的灯牌,琢磨为什么取这样的店名,过了几秒才看清是“佳福酒店”…………温迎内心被这个乌龙逗得我靠了一声,但面上平静。
车内的氛围一度有些尴尬,虞石竹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扯出安全带,贴心地没让话落在地上:“他俩打架,你喊加油帮谁啊?”
宋一川正在倒车,趁机朝后看了这位妹妹一眼,澄清道:“我是说车子快没油了。
“……”
这人怎么回事,虞石竹帮他解围不是希望自己被推出来承受尴尬的啊。
7. 第七天
07
车子开出酒吧街所在的小巷子,汇入畅通的主干道。
宋一川从车后镜里瞧瞧温迎,又看看蔺樾,心里老气横秋地感慨着,这俩人吵归吵闹归闹,真有点什么事还是会帮助/最信任对方的。
下一秒听见旁边的蔺樾冷不丁开口:“送你俩到哪儿啊?”
这个时间学校宿舍已经落锁,虞石竹从方才起便在忙着订酒店。可北央市最大的体育馆在大学城附近,今晚有演唱会,连带着周边的酒店民宿生意爆满。虞石竹一通忙活,愣是没有解决这件事。
“要不住远一点?”虞石竹询问温迎的意见。
温迎知道蔺樾是故意这么问的。
他公寓装修时,特意省去书房,弄了两间客房,就是给温迎和宋一川一人一间。没道理之前硬催着她去住,今晚不让住了,无非就是还在为先前的事置气。
温迎其实不太喜欢去回忆一些自己理亏的经历,而那次害他俩决裂的争执,她自知理亏。
那也是个深夜,夏天,蔺樾生日,他宿舍几个男生还有温迎在校外给他庆生。当时他们碰见个举着自拍杆专拍女生裙底做直播的恶臭男,温迎去保护被拍女生,蔺樾举着手机录恶臭男的罪证,而谢临舟报完警和另外几个男生则负责挡在温迎面前随时准备干架。
正是年轻热血的年纪,被拍的女生和同伴也很勇敢,三下五除二困住恶臭男,扭送到派出所。
配合做完笔录出来,一群人带着见义勇为后的兴奋劲儿去唱歌,忽略了宿舍的门禁时间,得在外面住。
期间温迎离开包间去僻静地儿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在门口碰见蔺樾。他叫住她,说:“我今晚不住公寓,你去那里休息。”
温迎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果断地拒绝。
蔺樾这么说便是有自己的原因,自然坚持:“今晚你敢跟谢临舟去开房,我一定跟你爸告状。”
他的威胁没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反倒激起了温迎的抵触心理。
高三时,温迎收到喜欢男生的表白,他也是说你敢早恋我就跟你爸告状,甚至到了高三毕业更是故意捉弄整蛊那个男生害对方在温迎面前丢脸,刚刚萌芽的懵懂情愫就此被浇灭。
没想到现在又是这副说辞。
她是什么很蠢很笨能轻易上当受骗被人欺负的人吗?
“要你管!想告就去告吧!”温迎推开他就要走。
蔺樾拉着门把手,限制了她的去路,沉声说:“你脑子清醒一点行吗?”
“我想恋爱,还是想跟男朋友开房,都是我的自由!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蔺樾,跟你做朋友真是烦透了!”
温迎其实很少喊蔺樾大名,挖苦他、恭维他或者有求于他时喊“树哥”,日常中喊“蔺小树”或者简称“树儿”,以前还给他起过英文名“sugar”(树哥的发音直译)。哪怕是发生天塌了的大事,比如高中时温迎因为盲目相信朋友,一腔热血强出头,结果害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名誉受损时,她再恐慌和愧疚都没连名带姓地喊他大名。
她这是真生气了。
蔺樾在那句“跟你做朋友真是烦透了!”的回音中,松开了门把手,被隔壁包间出来的客人晃晃悠悠撞到都无动于衷。
温迎话赶话说出口便后悔了,她知道蔺樾的出发点是好的。
蔺樾生日请的都是亲近的朋友,但在KTV开单时,恰好碰见几个别的宿舍的同学,都一块打过球,大家三言两语招呼完便一块拼了个大包间。
有个男生嘴上挺没分寸的,搭着谢临舟的肩膀八卦他和温迎的事,得知他俩今晚住校外要分两间房时,怂恿他聪明点儿,说美人在怀哪有只看不吃的道理……当时包间里吵吵嚷嚷,声浪震动。温迎虽然坐在旁边,但听不太清他们聊什么,也假装看不懂时不时瞟来的视线。
蔺樾也听不清,但一层楼上住了三年,人品什么的多少知道点,从他们来回交流的眼神也明白是怎么个情况。
他觑了眼安心吃果盘的温迎,拿沙锤时,打翻了那男生面前的饮料,湿了对方的衣服和那块区域的沙发,间接地让他换了个位置坐。
这边才清净。
温迎那晚没去公寓住,蔺樾第二天见她时直接无视,本想讲和的温迎马尾一甩,倔强地一别脸,也不想理他了。
就这么个事儿。
…………
这事儿吧,温迎越想越清楚自己理亏,语气多少带了些示弱:“不能住你那里吗?”
趁着等红灯,宋一川小心翼翼地偏头瞥好友,蔺樾并非冷漠,表情无疑是轻松愉悦的,但语气却冷淡得不能再冷淡:“随便你。”
宋一川觉得自己兄弟多少有点人格分裂,等重新发动车子,驶过这个十字路口,他才琢磨过来,刚刚蔺樾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暗爽。
-
好在温迎没忘记明天是工作日,自己还得上班,来到公寓洗漱完便睡过去。
虞石竹倒不认床,只是憋了一肚子疑问,想跟温迎夜聊会儿,却没有机会,只能遗憾地合住眼,也开始酝酿睡意。
翌日一早,一行四人哈气连天地围坐在餐桌旁吃早点儿。
都是温迎点的,她凌晨时起夜上厕所,因为迷迷瞪瞪半合着眼皮走路,一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清醒了一大半,心里骂骂咧咧认为是蔺樾故意害她。
暂时没睡意时,她摸出手机,戳戳点点分好几家店铺点了一堆吃的,预约了最早的派送时间,留的是蔺樾的手机号。做完这些,她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天蒙蒙亮,蔺樾在手机震动声中醒来,被迫接了一通又一通来自外卖小哥的电话,此刻因为睡眠不足黑着一张脸,恶狠狠瞪着对面慢悠悠喝白粥的温迎。
温迎自然察觉到这两道目光,故意不理,问坐自己对面的宋一川:“他手怎么伤的?你放他去跟人打架了?”
宋一川刚要回答,旁边的蔺樾抢先道:“是啊,去把谢临舟揍了一顿,怎么样,觉得出气吗?”
温迎舀粥的动作顿住,斜过视线剜了蔺樾一眼。
饭桌上另外两个人同时被噎住,心说温迎睡了一觉心情好不容易恢复些,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温迎知道蔺樾在撒谎,没当真,但一想到分手的事,就没了胃口,把粥碗一推,准备起身离开。
“我就好奇了,你俩怎么看对眼的?”蔺樾突然问出的问题打断了她的动作。
聊到这个话题,温迎莫名的有些心虚,又想到自己因为失恋饭都不吃不下一定会被蔺樾取笑,便重新拿起汤匙,继续喝那半碗白粥。
蔺樾对这个问题是真的很好奇,知道她不喜欢单喝白粥,便从旁边的调料架上拿过装白糖的罐子,放到她碗边:“说说。”
桌上另外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温迎嘴角动了动,其实有些说不太出口。
大一那年,温迎挥着大扫帚撵隔壁学校的男生伤了掌心和额头,她不好意思跟蔺樾说脑袋的肿包是自己撞的电线杆,就甩锅给隔壁学校那几个男生,说是被人家用篮球打的。
她实在没想到蔺樾为了给她出气,叫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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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他们约球较量。
谢临舟也在其中,温迎在集体教室没崴的脚,谢临舟打球时给崴了,甚至严重到骨裂打石膏的程度。
温迎认为这事是因自己而起,只觉愧疚,在谢临舟养病的过程中很是上心。
一来二去,培养出了感情,谢临舟石膏拆了没多久,两人便在一起了。
…………
蔺樾手里的筷子砰一下被拍在了桌子上,听完温迎支支吾吾的解释,他才知情,合着是自己忙前忙后替人做嫁了衣裳。
想到当时温迎隔三差五就往自己跟前凑,蔺樾还以为她是感激自己替她出气,结果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就跟谢临舟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了。
蔺樾冷着脸,在温迎准备打开罐子加白糖时,他手快地把罐子拿走。
宋一川暗叫一句“不好”,给虞石竹使了个眼色,示意抓紧离开战场。
果然,他俩各自端两盘早点儿一从餐厅消失,蔺樾的声音便爆发了:“别人替你打场球出气,你就跟他谈恋爱。从小到大我为你出了多少次气,怎么没看你有所表示?温迎,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温迎也不喝粥了,没有滋味的白粥真的味同嚼蜡,方才吃得三心二意没感觉,这会儿觉得真是难以下咽。她决定好好跟蔺樾掰扯掰扯:“谁没良心?明明是我从小到大罩着你行吗?”
她下巴微微抬高,强调道,“别忘了你小时候可是个病秧子。”
蔺樾冷呵一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小时候最后一次住院是谁害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我……”温迎心虚,但没被蔺樾绕进去,铿锵有力道:“你恩将仇报。”
蔺樾音量不比她的高,气势却足:“你还忘恩负义呢。”
-
早饭结束,温迎撇下另外三人出门上班,虞石竹跟另外两人告辞,急急火火地追上温迎,一块搭电梯下楼。
电梯间里,虞石竹偷偷瞄着温迎,想到自己几分钟前从宋一川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高中追迎妹的那个男生是渣男吗?或者他有什么性格缺陷?”
宋一川摇头:“不是。那男生是班长,成绩不拔尖但也不错,平时看着有点傻缺跟个二哈似的但也不是啥大缺点,管理班级、和老师维持关系,都做得挺不错。他最大的黑历史应该就是上课睡觉睡到一半,被老师叫起来顶着一个鸡窝头回答问题,引起全班爆笑吧。”
“那蔺樾为什么要反对迎妹跟他接触呢?”
…………
虞石竹这会儿还在为这件事犯嘀咕:蔺樾是古板到不准好友违反校规早恋的人吗?看着不像啊。
“不用担心,我已经差不多调整好了。”温迎察觉到虞石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误以为她担心自己却不知如何安慰,贴心地冲她抿了个笑,让她安心。
虞石竹默许了这个误会,挽上她的胳膊,说:“你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待命!”
和温迎同寝三年多,虞石竹自然是熟悉温迎的。大一刚入学,大家都知道那位帅得鹤立鸡群的新生是她的竹马,而且对她虽然嘴坏但十分护短。
温迎在宿舍没少被开玩笑,说感觉蔺樾喜欢她啊或者问她每天对着这么个大帅哥真的不会心动吗云云。
温迎大概没少被问这类问题,已经驾轻就熟了,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太熟了,跟他接吻就像啃一块猪肉,除了尴尬,没别的感觉。
过往的记忆历历在目,以至于虞石竹此刻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