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守,与君知》 第303章 莫幸不畏死;云蓬很畏死 密不透风的墙蓦然裂开了一条缝,本以为此生无缘的路、忽然出现在了前方...... 沾满血污的手指迅速收紧,伤痕累累的刀刃朝向自己、仍算锋利的刀尖迅速扎进了被染成褐色的泥土里;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莫幸已经单膝跪在了漆感厉面前。 狰狞的伤口安静地盘踞在右臂上,左肩因着左拳支向地面的动作缓缓倾斜;莫幸一手握刀、一手撑地,再垂首,俨然是一副猛兽屈服的模样。 “不管在前面等着的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小人都想要瞧一瞧。”莫幸说的坚定,头却比之前垂得更低了几分。 “莫幸不畏死,只求将军开恩!” 言罢,一直握在手中的配刀“噗”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右脚快速后撤,将单膝跪地改为双膝之后,莫幸几乎是瞬间就拜了下去。 漆感厉饶有兴趣的看着莫幸这一系列动作,却只在那句“万丈深渊”说出来时轻轻挑了挑眉、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幸听着心脏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又听着它一点一点变得模糊;额上的汗珠越积越多,沾在手背上、终究还是让那本该凝结的血液重新黏腻了起来。 对时间的感知被无限扩大,一呼一吸都被拉得很长很长;可既然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墙的另一边闯一闯,这点忐忑又算得了什么? 漆感厉仿佛不知晓莫幸的煎熬,只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始终未说好、还是不好...... 或是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或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抵达了撕裂的边缘;莫幸只感到有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紧接着、受伤的右臂便传来了刺骨难忍的巨痛。 然而,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夕,莫幸到底还是于一片黑暗中、等来了漆感厉的认可: “给他包扎完伤口之后,抬到巫医那儿看看去。” ............ “大将军。”云墨冲云鹳草草行了一礼,随后在众将的注视下、快速走向了盯着地形沙盘、正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的云鹳。 视线无意间扫过沙盘,顶着“极影”二字的迷你建筑、赫然在内;云墨心下诧异,视线再往旁边探去,果不其然又瞧见了“傀王城”、以及“宴朝”。 心底的疑问似乎隐隐有了一个方向,云墨却未再多想,只低声对云鹳道:“漆大将军说有要事与您相商,正往这边来。” 云鹳瞧着代表莫都“潇礼”的小楼、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站在不远处的云蓬没忍住、嚷出了声:“他能有什么事?” 此言一出,议事军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预感不妙,至于云墨、则是连云蓬被责罚后、用什么话去当面嘲笑云蓬都想好了。 云蓬暗道不好,瞬间噤了声。但当云鹳的视线扫过来时,云蓬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扯着嘴角尴尬地傻笑了两声,然而以结果来看,这招这次,并不管用。 “你要不要去漆行厉跟前问问他来干什么?” 云蓬哪能听不出云鹳话里的讥讽?于是慌忙摇头,弯了腰、恭敬无比:“大将军说笑了,您没发话,小的怎敢越俎代庖?这不是末将脑袋蠢,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时口快、一时口快。” “是吗?既然是脑袋蠢,干什么还顶着它。不如本将即刻便替你把这祸害人的蠢脑袋剁了。” 云鹳说着,也不犹豫,往前一步、伸手就拔出了云蓬腰侧挂着的佩刀。 “大将军!末将说错了、错了!”云蓬仓皇往后退了三四步,连忙用手在自己的嘴上狠狠抽了抽,“是嘴笨!嘴笨!都是这笨嘴,推卸责任、愣把问题推到脑子上去了!” 云鹳轻笑了声,没收刀。 云蓬见状,不敢再赌,登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管是不是嘴的责任,云蓬,本将可以和你保证,你下次再口不择言,责任必定是你的脑袋来担。” 随手把刀扔给云墨,云鹳没给云蓬回答的机会,又道:“去外面自己掌嘴,什么把嘴和脸都抽肿了,什么时候回来见本将。” 第304章 云梓橦要讨说法 云蓬不敢有违,默默退出军帐掌嘴去了;众人见状,不等云鹳说什么,便非常识趣的一躬身、接连告退了。 拿起代表潇礼的小楼轻轻摩挲了几下,云鹳仍盯着沙盘,声音里泛着些心不在焉:“云梓橦、云璞、云芹......还有云墨,都留下。” 云族军制,贯以大将军为统帅,掌中军、号五军,而后有前、后、左、右四军,皆设主将统之。 方才云鹳提到的——云梓橦、云璞、以及云芹,正是云军里,执掌左、右、后军的三位将军;至于剩下的那个前军将军、却不是云墨,而是那位正在军帐外面自己打自己巴掌的云蓬。 云梓橦闻言,顺从的道了声“是”,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反而是云璞、云芹,目光来来回回在云墨和云梓桐二人身上转了许多次。 ‘云墨不是云梓橦手下的人吗?大将军如今这般做派,明显有了想提拔云墨的心思。 瞧梓橦之前那样,也不像早知道了这事儿;直接被大将军这么略过去,这家伙竟然不生气?’ 云芹想着,微微撇了撇嘴,‘啧,“云梓橦”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性情的人了?’ ‘这小子之前不是还动了提拔云墨的心思,现在人家被大将军看上了,他竟没个表示......’云璞左眼皮狠抽了几下,看向云梓橦的眼神愈发怪异了起来。 ‘难道因为对面是大将军,这家伙就会装怂认了这个哑巴亏了?......呵,倘若果真如此,也是这人被夺舍了才可能发生。 ...这家伙铁定又在憋坏!!哼,可别! 这货仗着自小和大将军一起长大、深得大将军宠信,哪次不是自己没有什么大事、光让老子这个池鱼遭殃?! 谁还像小时候那么傻?信什么好兄弟有苦同吃、有难同当!?’云璞思忖着,忽有一计浮上心头。 他悄摸摸地往云梓橦旁边靠了靠,盯着地形沙盘假装思考着,身体却朝着云梓橦那边斜了过去。 “哎,我说,你要是不爽,好说歹说起码等到云蓬抽完巴掌回来了再发您那少爷脾气。虽说你和大将军是多少年过命的交情,但是好女怕缠狼...!!呸! 说错了说错了!”云璞小声嘟囔着,迅速瞄了瞄云鹳、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云梓橦,见二人并无异色,才堪堪松了口气。 毕竟他云璞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脸,一丝一毫都不想步云蓬的后尘。 “但是刚极易折......嘶,好像也咋不对。就是.........”云璞默了默,果断放弃了用比喻。“哎呀就是——再怎么好的关系,太浪、太过分,做的太过火了也不成。迟早得崩。 不过我也不是说让你忍着哈。就算是大将军,这没说一句就抢人也有点太过分了。 这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云璞瞥了云梓橦一眼,又道,“这公道肯定是要讨一讨滴。只不过嘛......” 云璞话锋一转,一双眼睛弯了又弯,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云蓬在旁边,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云蓬向来会活跃气氛、性子也大咧咧的讨巧;哼哼哼,再加上他待会儿猪头似的一张脸往那儿一摆...... 嘿嘿,你再怎么拱...再怎么说,大将军都肯定生不起来什么火。到时候,公道也讨了、人情也保了,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云璞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想着——有云蓬那个“缺心眼”在,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再因为云梓橦一块儿刨沙吃土去了。 云梓橦看着云璞笑了笑,一直没应声。 就在云璞以为云梓橦这是默认了、正暗自觉得自己真聪明的时候,却又见云梓橦悠悠开了尊口: “云蓬是前军将军,离得太远。本将既然身为左军将军,就算是要找人垫背、自然也是找你了...右军将军。” 心刹那间凉下去了大半,不等云璞说出那句“好家伙”,云梓橦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晃了出去。 “大将军。”云梓橦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云鹳面前,一双眸子却直勾勾地盯着云鹳的眼睛。 “虽然末将还没来得及表露心迹,但是云墨是末将有意当做心腹去培养的人。既然大将军能看中他,您就应该知道——以云墨的才能,末将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他让出去;纵使是大将军您,也不能。 末将云梓橦和右将军云璞一并请愿,求您收回培养云墨的心思。再不济,也起码要给个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此言一出,云芹想着“果然”;云璞却只觉得有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在耳朵旁边炸开了。 ‘怎么还是逃不掉???!!!’ 第305章 “治军严明”,“雕虫小技” 云鹳虽早将云璞方才悄咪咪同云梓橦说的话听了个清楚,但如果没有拎到明面上去,云鹳倒也懒得管他们私下里的那些事。 直到云璞无可奈何的和云梓橦一并跪在自己面前了,云鹳才终于施舍过来一个眼神。 像是初春刚融的湖水还夹着冰凌,这一眼说不上冷、更说不上暖,起码在云梓橦看来,云鹳还远没有达到要生气的地步。 “我们梓橦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讲道理的人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诧,可若去瞧这人的表情、却窥不出一丝诧异的情绪来;云鹳往前走了几步,一挥衣袍,竟直接在距离云梓橦几寸的地方席地坐了。 云璞不敢插话、只道自己是个眼瞎心盲的哑巴,云梓橦面色不变、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云芹勾嘴欲笑、却又硬憋了回去,至于云墨,则是颇有些坐立难安。 毕竟身为势弱到插不上话的点火石,也就只适合自己一个在那边局促忐忑了。 “你都说了是自己未及表露心迹,还想要什么说法?”云鹳一腿立着、一腿屈着,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身上忽然染了些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稚气。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天下的虎又不止你一个,今儿你虎口夺食了,明儿别个自也来夺你的。 世事无常,不是说说而已。你反得庆幸,这次挖走金子的是我,而非旁人。” 云梓橦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阵子没说话;正当云璞以为这位“大名鼎鼎”的梓橦将军、终于能服回软了的时候,却乍然听他说了九个字: “末将争强好胜,忍不住。” 云璞一连在心底喊了好几声“要完”,再去看那位大将军,倒优哉游哉的像个局外人、完全没有:“没让你忍。本将把右将军借你差遣一段时日。” “??????” ‘哈?!’云璞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关老子屁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脑海里的想法都在瞬间付之一炬,徒留下名为“不忿”的情绪,不断扩散、壮大。 云鹳悠悠地把云梓橦从地上拉起来,随手拂去了云梓橦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跪在旁边的云璞一眼,好像察觉了他的不满、又好像没有。 “既是心智成熟的老滑头,本将也懒得拿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来压人。 但有一句总不错:万事万物,做过就是做过,不论再怎么遮掩,痕迹都不可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云鹳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语气淡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追究,不是因为不知道。 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本将亦不会强施尔身。别愤愤不平了。 都是应得的。” 若说云璞刚开始还不确定云鹳这话是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听到后面几句,可就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 虽然云璞深觉以当今这世道,把谁拎出来都未必能是纯白的;但如果真把他私底下干过的“某”些勾当都拿到明面上去讲,也绝对够云璞这位右将军吃上好几壶的了。 什么“遮掩”、什么“不是不知道”、“都是应得的”云云......活像一把把尖利万分的刃,簌簌地从上方落下。 心脏一抽,差点直蹦出嗓子去;慌乱之下,云璞急急张嘴就要解释,然而第一个字都吐出音节来了,他又心惊胆战地硬把话吞了回去。 ——‘既然大将军都看破不说破了,再解释岂不成了自曝? 既然大将军意在敲打,那只要顺了他的意,收了手、好生乖巧的由着他敲打一番,这事儿铁定算是翻篇了。’ 思及此,云璞也不觉得恼火委屈了,单戒骄戒躁、实心实意地冲云鹳一拜,没脸没皮恭维道:“大将军英明! 末将得遇大将军,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为着您,末将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说罢,又一叩首,才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云鹳的话没头没尾,云璞的反应奇奇怪怪,但在场之人都是长出了脑子的滑头,哪个还有不明白的? 这边的闹剧前脚刚一结束,那边的漆行厉后脚就领着人进了军帐。 好险是立在帐外的云蓬非常及时的“嚎”了一嗓子,否则还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不该听的被听了去。 “本将瞧这天也不甚干,怎的云鹳兄弟的火气这般大?方才远远瞅着云蓬那脸,还以为是只捅了马蜂窝的熊。哈哈,待走近了,这才勉强认出来。” 没有叙旧、更没有行礼,漆行厉像是见自家兄弟似得,一进帐,就在自家手下搬来的圈椅上大咧咧坐下了。 云鹳倒没恼,还顺着话头接了下去:“是犯了错。但我可没碰着他脸。” “好手段!”漆行厉抿唇笑道,作势伸出手轻拍了两下。 云鹳神色不变,语气却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不敢卖弄。” 漆行厉哈哈一笑,一双眸子活似狐狸般狡黠。 “云鹳兄治军严明,过谦了。不过今日突然造访,确有要事。” 第306章 止增笑耳? 云蓬掀开帐帘侧身进来,略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只绕过漆行厉一众人、默默走到云芹旁边站定了。 漆行厉状似不经意般、瞥了眼乖巧到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的云蓬,又扫了眼依旧神色淡淡的云鹳,心下愈发确定了此番拉拢云鹳入伙的重要性。 “虽然漆采唳死了,但既然云族之前主动出手助我漆族夺人,本将也不会忘了此等恩情。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下有个机缘,就是不知道云鹳兄愿不愿意抓住了。” 云鹳清楚漆行厉故意卖这个关子,就是为了借此试探自己的态度。微微眯起眸子盯着漆行厉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 “本将倒是不明白,漆大将军是信得过云族、还是信得过漆族。” ‘这话说的有意思。’漆行厉想着,挑了挑眉,眼中隐约浮出了几分玩味,‘明明质疑我口中的‘‘机缘’’二字在诓他,竟还绕了个弯儿。啧,还挺给面子。’ ‘‘漆族确实是被逼无奈。”漆行厉没再遮掩,直截了当道。“云鹳兄也知道,漆采唳身世复杂,不仅仅是面上的一个‘私生子’这么简单。’’ 扭头扫了眼侧后方立着的漆毋历,漆行厉方才继续道:“呵,说来我们也有错,没把人看好、让庆离揪住了短。 诚如云鹳兄所料,庆离确实知晓漆采唳的特殊;他抓着人不放,也是为了让本将投鼠忌器、从而加强庆族对漆族的控制。 倘若他们摆明了要漆采唳去当质子也就罢了。偏生要给他安个罪名,把漆族的脸面摁到地上去! 咳,本将也不是不理解庆族在怕什么。 不往远了说,单是这十几年,大大小小坑害同盟的事情加起来、少说也近百了。 盟书多薄啊。纸制的一撕就烂,帛制的一扯就破,哪怕是皮制的、还不是挡不住刀劈火燎? 所以这撕毁盟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轻巧的很。 这羁绊,还得建立在共同利益和感情上。 看着是一条道上的人,却是刚好碰到一起的,哪能真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利益是能让人聚到一起,但哪一次大开杀戒,不是为了利益? 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天、脑子绷着一条弦的粗兵汉子能懂什么情谊?能看见的,无非是眼前那点子蝇头小利。 在自诩甚高的庆族人眼里我们能是什么、配懂什么?不过是水中蜉蝣、陆上虫蚁,止增笑耳。 可他们怕,他们畏惧那虫蚁。 见天嚷着‘不值一提’,等那‘娇小’的藏着毒素的口器真真刺进肉里了,又知道疼了。 传说也好、谣传也罢,人人都说庆、漆两族之间夹着近百年的血仇。这委实有点夸大,但细数这些年里头的过节,也不是不能称之为血仇。 去年新吃了败仗,如今又被逼无奈和老对头坐下来称兄道弟,势必恶心的紧。 啧啧,要不怎么说强扭的瓜不甜呢。这别说是扭别人了,那庆族自己扭自己都扭不过去。” 漆行厉接过云墨递过来的水想也不想就抿了一口,从容道:“然后啊,总不能生生恶心死自己,可不得整出点幺蛾子恶心别人去? 唉,却没想到,半道又杀出个莫族来。” 嗓音里带着丝丝戏谑,漆行厉低声笑了半晌,才终于收了笑意、端正了神色,煞有其事道:‘‘真可怜...... 啧,云鹳兄,你说庆族是不是掘了太多人的祖坟,终于遭报了?怎么这么刚好,就有人连命都不要非得给庆族泼屎尿上去?” 云鹳把玩着潇礼小楼,蓦然笑了,“庆族都不敢干涉的事,云族不会多言。 漆大将军不是笃定了云族会作壁上观,才在来以前下令今夜奇袭莫军吗?怎么话里话外都像是来劝说云族不要出手似的。 大将军,再卖关子,可就没意思了。’’ 第307章 无暇顾及 漆行厉嘿嘿一笑,那神态、像极了某些个憨厚人。 “云鹳兄不看旁的,好端端摆了傀国地形出来,沙盘上又独独少了潇礼......”走到沙盘边用手指点了点莫都的位置,漆行厉面上笑意更浓。 “漆族现下吃不了庆族,不代表漆族便要打碎牙往肚里咽、生吞了这哑巴亏。 莫族算什么东西?也想借刀杀人? 呵,倒是眼高于顶,连自己是几斤几两的玩意儿都没掂量过、就妄想挥刀砍人了。 云鹳兄消息灵通、又是个通透人,本将也犯不上学那些人装神弄鬼。 开个价吧!如果要云军攻入潇礼,需要多少价码。” 微垂的睫羽掩去了眸中多余的情绪,云鹳神色不变、淡淡道:“为了帮漆大将军,本将前不久才赔上个人。 孟今昨儿才来本将跟前哭过一场,想是哭狠了、累了,还没来得及去漆族那边;虽然不是同母兄弟,但再怎么着也有血脉相连。 孟爽为人机灵且踏实,即使不是自家人,孟爽在孟今那儿的地位也不可能差。” 云鹳慢慢掀起眼帘,嘴角挂着的笑意浅到模糊,他看着漆行厉,不怒自威。 “本将都觉得可惜,何况是孟今?自己的弟弟葬身火海、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未曾留下,他要额外讨些补偿,是人之常情。 漆大将军,莫族此次损的可不止是漆族的脸,孟爽既然是本将派去的,不管他出身于哪族、帮的是哪族,代表的都是云族的人。 要云军攻入潇礼需要多少价码?简单,不过稽河之南十八城。 单看漆大将军舍不舍得了。” ‘稽河之南十八城?!!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莫族一共不过三十二城,即便稽河之南不如稽河以北富庶,这也——’ 许是过于激动,漆毋历想着,一口唾沫没咽好、竟把自己呛得咳嗽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漆毋历佯装镇定,匆忙调整呼吸,终于在狂咳了十几下之后、摁住了想要咳嗽的冲动。 突如其来的打岔让漆行厉略显紧绷的面色和缓了许多,他默了默、笑问道:“若族贪惯了,云族一口气吞下莫族十三城,云鹳兄不怕若岂那老东西生事? 漆族好歹是死了人,至于孟爽,终究不姓‘云’。” 云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去接漆行厉的话,“莫北接壤云、斐两族,莫西接壤云族。至于莫南、莫东,则均接壤若族。 据本将所知,漆境还没有和莫境相连的地方。 与其担心云族,漆大将军还是多想想对策,别让不相干的人捡了漏。” 一战未平,纷争又起。 漆族攻莫名义上是为了报仇,但是漆族实际上想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找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下一大块肉罢了。 倘若不是一举灭了莫族在各个方面都堪称极限,漆行厉也不可能巴巴的求着云族入伙。 漆行厉并非急功近利之人,可现下急需在漆镜辰面前戴罪立功的漆行厉、却只能剑走偏锋。 他不能拿自己一家人的命去赌、更不敢一家人的命拿去赌,如果转移怒火就能大幅度减轻漆采唳之死带来的后果,那么漆行厉,将会不惜一切把祸水引到莫族身上,然后,灭了莫族。 他顾不得与栎朝的战争、顾不得失败的概率是少还是多,更顾不得成功攻占莫城之后该怎样办;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亚于走投无路、只能跳墙的狗。 困兽怎会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尽其所能去闯,拼了命的去闯。 “云鹳兄够爽快!本将佩服。”漆行厉朗声笑道,眉眼间的阴沉转瞬即逝,“只要潇礼归漆族,别说稽河南十八城,就是北面剩下的十三城,云族想要、也大可拿去!” 第308章 今夕何年,今夕何夕 深蓝的夜仿佛染上了暗红,维斗仍旧高悬于天幕之上、明亮如初,但莫齐却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觉得它有那么遥不可及。 今夕何年?今夕何夕? 假若注定了今日是死期,不能等到明日再亡吗? 回首四顾,已经再无退路。不容忽视的血腥味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钻,莫齐的目光从漆感厉、庆魂、云墨几人面上掠过,带着绝望的哀求。 “为什么?”莫齐喃喃道,脑海中一片混沌。 双手双腿不知是因为愤怒而颤动、还是因为恐惧而战栗,他赤红着双眼,不断溢出的泪混着冷汗、顺着面颊上固定的轨迹徐徐向下流着。 那些的泪水是悲族人还是悲自己,莫齐本来也分不清楚。好似风和雪总会纠缠在一处,情绪总是混淆着、叫人难以分辨。 ——‘我不信人皇,我不信鬼神,我不信天命,我不信生死。’莫齐好像在哪里听谁说过这么一句。 那人是谁、身高几尺、相貌如何......莫齐早忘得干净。他只记得,自己曾因这句话笑的喘不过气,而后怒从中来,连挥数刀、砍死了那人。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屁话’抑或‘老子就教教你什么是生死’?莫齐早记不清了。 那时只觉得那人脑子有泡,而今,却忽然觉得十分霸气了。 “老子不信人皇,老子不信鬼神。老子不信天命!!老子不信生死!!!”莫齐气势汹汹地吼着,连腰板都挺直了些许。 他似乎期待着奇迹降临,他似乎对这句盛气凌人的话充满了信心;可是能有什么用呢? 再怎么高傲的话,于自身难保的人嘴里说出来、都只是废话罢了。 “为什么?!”莫齐仰视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漆感厉嗫嚅了许久,终于再度发出了质问。 “漆族、庆族...还有云族!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声音中揉进了细碎的颤,肩膀不规律的抖动着,莫齐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跟着充满绝望的情绪一起、瘫软下去。 “你们他娘凭什么这么对莫族!!!?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依据和莫族开战!!” 莫齐抽噎着,积聚已久的眼泪再止不住,猛地夺眶而出;他想不通云墨怎么会带人出现在这里,更想不通漆族怎么会和庆族站到一边...... 冗杂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但无论莫齐怎么想,都想不通今夜的灾祸究竟因何而起。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黄雀究竟是怎么变成最前面的蝉的?——直觉告诉莫齐,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事情被漏过去了。 ‘难不成漆族已经发现烧死漆采唳的那场火是莫族干的了!?所以...他们才和庆族站在一块儿!!’ 忽然显现的灵光犹如盛开的昙花般短暂,只晃了一瞬、便彻底没了踪影。 莫齐十分确信是有人在暗中刻意将火往莫族身上引、让本该坐山观虎斗的莫族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可那人会是谁呢? 是属于庆族、漆族,还是云族、若族?...... 天依旧广阔,夜仍然深沉,路似乎在脚下、又似乎早已断绝;莫齐认得那被扔过来、砸进泥里、又打了还好几个滚的头颅属于谁,但“莫禁平”这三个字却好像重若千钧,让他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口。 莫齐微低着头,半垂的眼睫挡去了眸子里大半惊恐;他身后的四千士卒身着重甲,手中长矛直指苍穹,在已有些回暖的空气里透着阵阵阴寒。 ——作为莫营仅存的精锐部队,他们已经视死如归。 漆感厉冷冰冰地注视着莫齐,没有想立刻下令进攻的意思;云墨偷偷瞄了漆感厉数十眼,单觉得这人像极了一只喜欢将到手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猫。 漆感厉要看莫齐会怎么选,云墨不想多事,至于庆魂之所以能好生等着,则是期待着莫齐会不攻自溃、不战而降了。 第309章 什么向死而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 ‘暗杀漆采唳一事涉及机密,莫族统共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况且去执行命令那几个人是大将军心腹,小心惯了,倘若这事儿做不成他们不会蛮干......到底是谁?是谁如此精于算计,把莫族一步一步推到了风口浪尖???’ 烦闷的呼吸在愈演愈烈的惊骇中变得更为杂乱,心脏因慌张躁动着,好像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节律、又好像没有。 ‘不会是庆族;不可能是漆族...云族、若族应该还不屑于为了害莫族去得罪漆、庆两族。难道是斯族?还是居、由二族因着先前那场夜袭莫族支援不及时在报复我们? ......不!就算那帮瘸脚狗真有这个胆子,也不可能有这个实力!偷天换日已难上加难,更不用提还要做到这般悄无声息... 缺了什么!日了狗的肯定有哪里是对不上!!只要找到那只藏起来的马脚,此刻的困境必定迎刃而解!!可艹他娘到底是什么???!!!’ 莫齐仍然立在原处、分毫未动,似乎马上就要洞悉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他从来不知道,清醒和沉沦、原来可以同时存在。 眼睁睁看着触手可及的答案彻底被朦胧吞噬之后,莫齐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沌。 鼻腔传来阵阵酸楚,眼泪在涩到发痛的刺激下争先恐后地涌出,在充满绝望的深渊里,还闪着点点萤光的,仅留下了三个早该被他忘却的字:莫潜湾。 ——如果莫潜湾还活着,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他多想变为一只蛾子,不管不顾地撞进熊熊烈火;他多想像从前一样,凭着一身蛮横,便能次次逢凶化吉、向死而生......然而再也不可能了,那个每每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光,已经由他亲手掐灭。 当莫潜湾倒在那片刺目到足以割伤双目的血泊中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莫齐从没认为自己会错;无论是砍死那不信人皇鬼神天命生死的人、还是挥刀斩落莫潜湾一臂时,莫齐都不认为自己会有后悔的一天。 哪怕当初的他在莫潜湾咽气后,还十分“悲苦”地哀嚎痛哭了好一阵,莫齐心里也认定了自己代表着正义、天道、以及公理。 是了,那个时候的他,连说出的话都全是质问。 抬起头、火把的暖光重新映入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莫齐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能够引以为傲的运气,他莫齐的不可一世,也从不是靠着上天的庇佑得来的;他的得意、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全都得益于莫潜湾的尽心维护,倘若不是这该死的血脉论,他莫齐又算得上哪根葱? 所谓的天之骄子,不过是凭着父母的身份,让真正的天才不得不依附于自己、事事为自己打算罢了。 彼时尚能一怒的气,到如今,却早不知散到了哪儿去,徒剩着恐惧同无力,浓稠着蔓延到视线之外......莫齐止不住想,自己此生最大的气运,大概也就是在很小的时候便遇到了莫潜湾。 第310章 莫仕 “莫族男儿、宁死不屈!将军,下令罢!”莫仕见莫齐迟迟不下决断,忍不住道,“就算今日天意如此——注定了我等要葬身此地......我等拼着要为大将军报仇雪恨的心!也绝不会生出胆怯!! 将军!发起进攻罢!!” 莫齐猛地转过头、用那双充满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莫仕,莫仕一点不躲、视线就这么直直撞进了莫齐的眼瞳深处。 好像有一股无法摆脱的牵引力,在目光相碰的瞬间,莫仕便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那是无止尽的空洞。 不等藏起惊诧,却听莫齐喃喃开了口:“杀什么?拿什么杀?...拿命?有个屁用......老子干什么要为了一个死人去送死!?” 埋在心底的厌弃猝然翻到了水面之上,莫仕合拢双眸深吸了一口气,隐忍多时的怒气再忍不住:“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照样盖不了棺!定不了论!!” 不甚干净的刀刃霍然从视线边缘劈来,莫仕下意识握紧刀柄、反手一挡,手腕连带着整条胳膊陡然吃劲,染着深色血痕的刀、堪堪停在了距离眼睛的三寸的地方。 并没有躲过这一击的庆幸,也没有出乎意的惊疑,莫仕刀锋一转、骤然发力,心中怒意更浓:“老子字典里就没有不战而降这个词!!” 眼见莫齐的刀要被自己挑飞,莫仕胸口的怒火才将将止住了继续蔓延的势头,怎料下一秒,刀尖却蓦然一空...... 匆忙定睛去看,只见莫齐的佩刀仍旧在他手上紧紧攥着。 ‘竟被他躲了......但他刚才完全可以冲着我的腰腹来...这么大喇喇地朝面门挥来,应该不是想杀我......’莫仕思忖着,冲动散了大半,迟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漆感厉微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左手握着的长弓,右手指尖擦过弓弦,而后、默默接过了属下递来的箭矢。 搭箭、张弓,屏气、凝神...... “唰——” 尖锐的棱形箭头刺破空气,直冲莫齐脖颈处扎去;莫仕惊觉异变、不及思考,一跃向前、就想拽住莫齐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拉...... 莫齐不知身后夺命箭矢离自己已不到两尺,见莫仕忽然朝自己靠近、担心莫仕要对自己动手,几乎是同一时间,又向后退了一大步...... ‘来不及了!这个距离不到半秒就——’ “锵!” 独属于金属相撞的声音略有些突兀地响起,本该扎入莫齐脖颈的箭矢坠落,出自庆魂之手的三棱羽箭擦着莫齐颈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莫仕左胸。 一切发生的太快、再加上庆魂所处的方位近乎被莫齐挡了个全,莫仕并没有注意到庆魂是什么时候射出这一箭的。 他眼睁睁看着莫齐躲过了一劫,又眼睁睁看着那箭出现、自己不及反应、任由它刺入了自己的身体......莫仕突然觉得,万般气运不济的背后站着的——还是这世上压根就没有过一点公平可言。 第311章 “烨然若神人” “庆魂!”漆感厉双眸微眯,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危险的气息,“你在干什么!?” 庆魂神色不变,从牛皮箭袋抽出两支箭、再度搭在了弓弦上;这一次被他的箭头所瞄准的,仍旧是已经半跪在地上的莫仕。 眼见箭就要离弦,才听庆魂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依本将看,是漆将军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去,直到看着它们都成功命中目标,庆魂方瞥了漆感厉一眼,道:“这里是沙场,不是考教谁品行的地方。本将劝漆将军,最好别凭着个人喜好行事。” 因为过于用力、抓握着弓臂的指节隐隐泛出了白色,漆感厉使劲咬着自己的后槽牙,盯着大概率已然丧命的莫仕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时候,面子确实大过于天。因为有时候,“面子”这种东西,直接决定了一个领导者有没有威严...... 此刻的漆感厉,无疑是非常恼怒的,他的恼怒,也无疑和莫仕的个人命运无关;他气的,无非是庆魂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罢了。 “庆将军要庆幸,自己在这里不是什么人的下级。”如果光听语气,漆感厉这话说的倒算得上咬牙切齿了。 庆魂却没回怼什么,只略微一笑,应道:“自然。” ... 莫齐早在莫营大乱之时便慌了神,如今亲眼看着莫仕中箭而亡,哪儿还有什么犹豫?当即就下定了决心要投降。 只见他回首望了望身后黑压压的行阵、将手中刀插进鞘里,又从腰间解开系着刀鞘的带子,用双手握着佩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若是不了解莫齐的,单看这人神圣至极的动作,多半是要把他归去求神祭天之属的。 莫齐既不面朝云墨,更不面向漆感厉,他手举佩刀、直直冲着庆魂缓步走去,跪在了庆魂胯下高头大马的正前方。 “请将军护我!”朗声说着,腰背迅速一弯、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由于没有手臂的支撑、力度不好控制,这一磕,完全是重重撞在了地上;然而此时一心求生的莫齐,哪里顾得上什么头晕眼花?他现在怕的,唯有这头磕的不够狠、不足以真正打动庆魂。 嘴里一句‘请将军护我’念得快冒出火星子,头也磕地一次比一次夸张;莫齐卖力地演着自己的忠心诚意,戏台外一句话定生死的观众老爷们,脸上的神情却是个个意味深长。 “得看你聪不聪明。”庆魂神情厌厌地看着莫齐磕了许久,才终于抛出了七个字。 “聪明、聪明...肯定聪明......”这般叨叨着,扔了刀,又是极其浮夸地一叩首。 也不知道莫齐是压根没发现庆魂这七个字说的含糊不清,还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认为、庆魂不把话说的确凿、绝对是为了给漆感厉留面子...... 总之,莫齐是宛若得了丹书铁券的。 他转过身,好似一位英雄般,脸上挂着“信我的准没错”、以及仿佛自己“英明”到了极致的表情,冲着身后已然有些散乱的行伍、与地上莫仕的尸体,“得意洋洋”地大喝道: “想和莫仕一样的!都出列!!不用庆将军出手!老子现在就成全你们!” 犹如下凡救世的神灵,起码莫齐自己看起来是这么认为的,他扬起了高高在上的头颅,俯瞰着仍在泥潭沼泽里苦苦挣扎的众生。 漆感厉一反常态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做出任何能够代表自身立场的行为,至于庆魂,则是笑着、对漆感厉略一颔首,开始指挥部下,穿插、分割莫营最后一支军心打乱的精锐部队。 云墨回忆着方才的所见所闻,思考着人心同斡旋之术,等到思绪回笼时,却发现莫齐忽然消失了。 “嗯?莫齐怎么不见了?”云墨问着,视线若有若无地从漆感厉身上扫过,望向了他身后正分批缴械的莫族士兵。 “嗯?”漆感厉学着云墨的调调哼了声,只是他这声“嗯?”,无论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假惺惺的味道。 “谁知道呢?兴许是自己绊了脚,不慎栽在哪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水沟里死了罢。”漆感厉轻耸了下肩,笑言道。 第312章 孤星高悬 一场闹剧随着莫齐的消失草草收了场,然而等到帷幕真真切切落下来时,若介才听说了漆庆云三族对莫军的处决,以及不久之后、便要对莫族实行的判决。 “胡闹!!”若介屏退众人,在杂乱不堪的桌案上勉强找出一个空位,拍案喝道。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这是想干什么!!已经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把若族放在眼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同样位列四大部族的我族居然等到行动都结束了方得到几句通知! 又找庆族又找云族,老子才不信他漆行厉因为什么一时疏漏忘了若族! 漆行厉?呵。如果不是漆凌膝下无子、突然暴毙,这漆族大长老之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爹? 一个本该仰人鼻息苟活一辈子的废物!撞了个天大的狗屎运、落了个军衔,竟跑到这儿跟爷爷耍起小聪明来了??? 油嘴滑舌的奸诈狡黠之徒!!他漆行厉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仗着漆族军队个个兵强马壮,他算什么东西!!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猪也算将军!” 若介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狠狠扔到了地上,坐在椅子上默了好半晌,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应对现下这个局面?’若介想着,抬起手拧了拧眉心。 ‘庆族、云族一同为虎作伥,他们现在一心扑在如何进一步瓜分莫族身上,和栎朝的仗总不能由若族一家去打。 不行,不行!’ 若介猛地站起身,右手攥拳、有些用力地在额头上撞了几下。 ‘出征前若岂才再三告诫过我,若族此次出兵就是为了装个样子、以便坐享其成...... 若泯为若岂征战多年、忠心不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那位身为族长却没有族长之德的若岂呢?只因为一场战败就屠了他全家。’ “我知道的...明白的......”若介重新坐下,喃喃道,“他有多么霸道、多么贪得无厌。敏感、多疑,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愿去查一查真相事实。 我清楚若族的族长到底是何许人,我见惯了奸佞之辈。或者说,我本来也是奸佞之辈。” 焦急的情绪逐渐被无力与绝望所取代,若介闭上眼,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去年一役打得我军士卒折损近三万,若岂在若族元气大伤之时强行发兵,已是孤注一掷。 假使我部死伤超过三千,他多半都要狠狠责罚于我;更不用提此前因为连月攻城不利,我军死伤已超七千...... 一共五万人,老兵占一万、病残弱兵占一万、新被征来练都没怎么练过的年轻娃儿占一万余,真正可用的、也就仅有一万余;偏偏若岂还千叮万嘱地、只许我用这真正可用一万余将士充排面! 漆庆云三族现在盯上了莫族的地,不论接下来这仗还会不会好好打,若岂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惦念了多年的肉被别人分了。 凭若岂的老奸巨猾,不会轻易被某人的言语迷惑,但只要他起了贪念,就都不好说了。 父亲身为大长老这些年,表面上叱咤风云,暗地里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记恨。 此次我任大将军、看似威风凛凛,可只要谁把前线已经损伤七千人、以及其余三大部族决意出兵瓜分莫族的消息传到若岂耳朵里、撺掇一二,我就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若泯。 ......也许他不敢动位高权重的大长老,但是大长老的儿子,若族族长还是有权处置的。 唯恐到时候父亲为了独善其身、忍痛割爱,直接舍弃我这个最出色的儿子......’ 胸口像压上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憋闷,若介伏在堆满东西的桌案上,手指轻压着颈侧、感受着心脏的搏动,良久,方低声叹道: “敌人的长枪明晃晃的架在那里,盟友的利齿赤裸裸的摆在那里,身后的族长贪婪又善变,看似手握鱼符、执掌生死,大到军事决策、小到排兵布阵没一个能听你的。 本将夹在中间看不清来路、看不见归途,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如何破局?此局无解!” .................. 月藏进乌云,孤星高悬;二月十六的夜,略显寂寥。 画爽端着一盏油灯,带着几个侍卫同漆采唳一起穿行在幽长的小巷中。 一切的一切都和正月廿七晚上去见姚穆君时一般无二,画爽的心境,却远比当时沉稳平静了不少。 匆忙地步履终于有了慢下来的机会,每走一会儿便能闻到的饭香,更令人觉得心安。 虽然这是漆采唳第一次站在栎朝的土地上,但他却对这种场景熟悉极了;还记得在傀国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站在外面、一次又一次地窥视着别人的幸福和温馨...... 在敌国细作的安排下诈死、继而孤身闯入敌境,自己这样到底算俘虏还是棋子,漆采唳并不知道,但他总归感受到了几许强烈的不安与凄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还有多远?”漆采唳轻声问道,“我身上的伤口很痛。” 画爽闻言、停住脚步,伸手探了探漆采唳额头的温度道:“确有些烫;这几日太过颠簸,伤情有反复倒也正常。还要再拐两个弯儿,你要是撑不住,让侍卫背着你?” 漆采唳看着旁边顺着院墙攀援而上的蔷薇,忽然抿唇笑了:“再过几月,蔷薇也该开了。” 画爽同侍卫皆被他这没头尾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漆采唳却也不打算解释,只默默扶住了侍卫伸过来的手,说道: “我还能撑得住,继续走吧。” ........... 宥昀收到画爽把漆采唳带回关内的消息时,人并不在附近。他和王绚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收到消息的当天、赶到了匙于安顿漆采唳的地方。 尽管迄今为止的计划都算得上在顺利进行,但漆采唳的状况委实比宥昀之前设想的还要糟糕的多。 高热不退、连日惊厥,治愈过许多例伤口感染症状的段嘉也只说凶多吉少。 虽说保下漆采唳的这条命,本来就是因势而动的结果、并不包含在原计划内,但现在的宥昀,还是偏向让漆采唳活下来的。 ——毕竟比起一个真正的死人,活人的作用怎么都会更大一些。 对此,漆采唳本人倒是最有信心的一个,在那些难得清醒的时间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放心吧”、“没问题”...... 喜欢与卿守,与君知请大家收藏:()与卿守,与君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3章 火烧不尽,风过又生 “啧,云鹳那毒够狠的,都吃了解药了竟然还能让马上痊愈的伤口二次溃烂......呵,不知道内情的还要以为是他云鹳想取漆采唳性命呢。”陆衡之凑到宥昀旁边压低声音道。 “我听画爽说那家伙挺过来了;现在能正常说话了?” “还没去看过。”宥昀随手把鉴彻戟扔给了不远处站着的亲兵道,“要去看看吗?” “不了。”狡黠地眯着眸子笑了笑,陆衡之抱着手臂轻巧地转了半个圈道:“你不是允许我和王绚自己从你新练好的队伍里挑人吗?要是去晚了,尖子全被王绚挑完了。 对了,可是你自己说随便挑随便选,等我把好苗子都拣走了可不许反悔。” 宥昀哼笑出声,满是不以为意:“挑完了再练一批新的就是。不过如果能都挑完,算你们厉害。” 陆衡之“啧”了声、默了默,也笑了,“够狂。” ......... “哒哒”的马蹄声出没在小巷里。 漆采唳靠在小楼二层窗边,看着一个将领打扮的年轻人带着几名士兵走进小院,忙将身子坐正了些。 士兵被留在了院子里,漆采唳试图去听那年轻人的脚步声、竟不可闻,直觉告诉漆采唳,这人的武功恐怕并不在庆离之下。 “漆采唳......”漆采唳撑着桌子站起来,率先开口道,“见过将军。” 宥昀大步走到漆采唳对面坐下来,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端起来轻抿了下,才轻声道:“坐。” 漆采唳闻言,正欲坐下,又听对方开口道:“撑不住了就去躺着。” 匆忙应了个“是”,坐下来、刚想认真打量这年轻人一番,却又被他的话先一步打乱了思绪。 “官话说的不错。知道莫族人为什么要杀你吗。” ‘他在试探我的眼界和水平?’漆采唳想着,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方直视着宥昀的眼睛答道: “漆族族长的小儿子漆悬,一贯和我不对付。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总觉得我是他父亲的私生子,所以他总想要了我的命。 莫族和庆族的关系原先也不怎么好,莫族又在和栎朝的交锋中损失惨重...... 之前有场夜袭,将军应该清楚——那场夜袭,至少一次性让莫军折损了近半人马。我推测,莫族人大概率就是从那个时候彻底恨上庆离的。” 附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在桌面上有节律地敲了敲,宥昀盯着漆采唳的眸子,眼里透露出了毫不遮掩的审视:“你怎么肯定他们恨上的不是庆族人,而是庆离?” “因为那场夜袭莫族惨败归根究底是庆离决策失误。”漆采唳答得果决。 “东关军率先攻击的是居族和由族,庆离下令莫族分兵去救本没有什么。但他一没有指定人数、二没有指定兵种、三没有指派将领,换句话说,他的命令下达的十分笼统。 莫族惨败的结果现在已经摆在那儿,事实便证明了莫族士兵以及他们的将军们、根本没有能力在遇上东关军的时候独立作战。 是东关军的军队素质远高于莫军吗?起码在之前亲身经历过的战斗中,我并没有发现。 不管庆离下达那笼统的命令是出于信任莫军、还是单纯的疏漏,都足以判定是庆离这位主帅犯了关键性错误。 身为主帅,却不了解自己麾下军队的水平,难道不是失职?失职了却没有任何表示,难道不会失去人心? 虽然是最小的一座粮仓,但以傀军庞大的人数体量,粮仓被烧不是小事。 我在庆营时曾听说,庆离为了防止大军的粮草出现缺口,紧急下令各族补粮,其中只有莫族无故拖延。 莫族权贵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弄险、也可以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利挑起事端;但这些人本质上,都是贪生怕死的货色。 莫族杀我,为的是加深漆、庆两族的矛盾,他们要加深这矛盾、便证明他们心中的憎恨情绪已足够强烈。 莫族权贵的胆子没有大到敢跟整个庆族作对,但是那些懦夫却以为自己可以借着人多、以势压人。 他们不敢恨庆族,就只能将庆离恨到骨子里;或者说,只能躲在暗处、把庆离恨到骨子里。” 漆采唳垂下眸子,看着在自己解毒之后仍旧越来越瘦骨嶙峋的手,嘴角勾出了一道讽刺的弧度。 “他们想借漆族的手替自己出气,更想用人命为自己出气。所以将军...”漆采唳的声音忽然多出了几丝兴奋,“他们怎么会不想杀了我呢?但凡有法子,他们肯定要杀了我。 只要能平息自己的一时愤懑,有几个人会管那么多? 无仇无怨算什么? 欺软怕硬的家伙就爱把愤懑施加在还不了手的人身上。 能怎么办呢?这种人就像野草,杀也杀不尽。” 喜欢与卿守,与君知请大家收藏:()与卿守,与君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4章 彘 “哒、哒、哒、哒......” 敲击桌面地声音一下又一下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院子里的鸟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良久,宥昀才缓缓开了口:“我原本并不打算留着你的命。” 眼底猝然闪过一道惊慌,藏在桌子下的手瑟缩了一瞬又迅速握紧;漆采唳知道他这句话里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更清楚对方说这话的意图是为了敲打自己...... 可漆采唳就是难以保持面对庆离时的从容,不可控地愈加慌乱了起来。 “让我听听你的计划。”宥昀盯着拼命藏匿着情绪的漆采唳,微微勾了勾嘴角,“把你的野心说出来,把你藏在心底的恨和欲望说出来。告诉我留你一命的好处。” 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但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心脏砰砰地跳着,鼻子竟猛然涌上了一股酸楚;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于当初听到庆离说要帮自己报仇杀了漆悬的。 委屈汹涌着,仿佛要将十几年来的心酸都一股脑倒出来;漆采唳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才勉强忍住哽咽、以贴近正常的声音说道:“我是漆族前任大长老漆凌的儿子。” 稍稍默了默,漆采唳抬起头、眼里带上几分乖戾,“我名字中的‘唳’字,本来和漆行厉、漆感厉他们的‘厉’字一样。是荣耀的象征。 这个“厉”字在我们这一辈,唯有被记入族谱的人才能拥有。 按照族规,漆族的孩子只要登上了族谱,便理应受到整个漆族的簇拥,站在权利中心、受万人敬仰。 但唯有我是例外。” 漆采唳看着桌上的水壶眯了眯眸子,忽然转移了话题:“宥将军。” 他盯着水壶,没有去看宥昀,“没猜错的话。您就是那位不满二十便统率整个东关军、和庆离站在一个战场上博弈的宥昀将军罢。” 眸中隐隐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宥昀把玩着并不精致的瓷杯,任由空气沉寂着、没有接话。 “将军听我讲个故事吧。”漆采唳伸手拿过水壶,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道。“曾经有个小孩,大家都喜欢叫他乌彘(zhì)。 乌彘出身名门,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和他的家族一样充满罪恶。但是最开始,乌彘却并不知道。 他恨那些故意用‘乌彘’这个词羞辱自己的人、恨生下自己后随便死去的父母,更恨那些遭人白眼、忍饥受冻、被人践踏的日子。 乌彘不认为自己是乌彘,不承认自己是乌彘。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落难的雄鹰,一只迟早会回到广阔天空的雄鹰。 他鄙视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鄙视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鄙视那些趁他落难、极尽嘲讽折辱他的鸟雀......他认为把自己称作‘乌彘’的那帮家伙才是名副其实的猪。 他在泥潭中摸爬滚打,每天都幻想着自己明天就能出去。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十年......他努力地活着,拼命地活着;最终却发现——那个一仰头就能看见的天空、触手可得的天空,忽然就变得遥不可及了。 是天空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变得刚加渺远浩瀚了?还是乌彘的锋芒终究被时间磨平了? 乌彘不清楚。 他只知道,心中的希望在一次次破灭之后,再出现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乌彘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一只黑猪,但一成不变的事实又一直在提醒他——你就是一只黑猪。 乌彘疯了;因为乌彘的信仰崩塌了。 他发现自己所在的泥潭实际上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沼泽;他发现自己长不出翅膀;他发现自己期待的原本就是一片虚妄......乌彘想不到自己拼尽全力在这险恶的世上活下来、还能有什么用了。 死亡陡然变成了一种解脱,可是要死吗?如果死了,所有都将归零;乌彘也永远都是被人凌辱的乌彘,永远不再有可能翻身。 在绝望中浑浑噩噩地乌彘突然发现,其实长不出翅膀、变不成苍鹰也没大不了的。猪一样可以用自己长长的獠牙掀翻敌人,猪一样可以令人畏惧。 乌彘突然发现,吃人还是被吃,其中的界限其实十分模糊。 然后仍旧活着的乌彘,恰好等来了气运之神迟来的眷顾;乌彘遇到了一个名为‘叩’的人。” 喜欢与卿守,与君知请大家收藏:()与卿守,与君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5章 傀俄 “乌彘通过叩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通过叩学会了武功。 拳头一天比一天有力,野心一天高过一天;打散的明明只是木头做的假人,乌彘却洋洋得意。仿佛自己已经手刃了仇人,站在群山之巅、视众生为浮游。” 压抑地笑声逐渐从喉间溢出,漆采唳好像在看瓷杯中没喝完的水,又好像在看自己被那水倒影成了何等模样...... 蓦然举杯将水一饮而尽,手指一用力、便要将那瓷杯碾碎;然而等到碎裂的响声真正传入耳中时,漆采唳却又实实在在地后悔了。 ——这杯子到底不属于他,他现在到底还赔不起一个杯子......他漆采唳到底还是非得顾及着宥昀不可。 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漆采唳装作不经意间抬头、迅速瞄了眼宥昀;只见对方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没看到桌面上的这摊碎瓷片。 ‘也是,区区一个杯子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漆采唳想着,紧绷地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于是得意忘形的乌彘理所当然受到了教训。”漆采唳继续讲起了刚才那个‘故事’。 “见了血、在鬼门关下徘徊了几次,乌彘忽然认识到——很多事情光有蛮力是完全不行的。 他忽然意识到——那些篆刻着大道理的书,那些在曾经的他看来、只有故作玄虚的酒囊饭袋才会去看的书,是太白星幻化而来的;他忽然发现,那些晦涩的、旨在折磨人的道理,最可以为人指引生路。 乌彘不怕死,但是乌彘不能白白地死。不管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因为‘倔’;乌彘都要在自己死前,让那些凌辱过自己的人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乌彘需要谋略......... 圣贤书怎么会有那么好读?更何况是对勉强识字的乌彘来说。 万幸乌彘知道——那个表面对他不屑一顾的族长,暗地里一直关注着自己;他发现——短时间内,族长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死。 于是乌彘便故意设计让自己陷入‘绝境’,逼着族长公开允许自己进入学府...... 结果很明显;让自视甚高的家伙和一只‘黑猪’待在一块儿,还不如直接要了他们的狗命。” 略微沉默了两秒,漆采唳的声音听起来忽地就轻快了几分:“可他们反对没有用。 即使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用。 在那几扇高大漂亮的府墙后,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夺走乌彘的性命。” 漆采唳蓦然笑了。他的笑无声,却张狂肆意;衬得他像个少年,一个未经风霜、没有沧桑的少年。 “乌彘听说了一件事,使他很受鼓舞: 【这个国家的王,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他从小不受待见,在阴差阳错地被人扶上王位以前,这个王、也只和乌彘一样,是只臭水沟中的老鼠。 傀(guī)奇的‘傀’逐渐变成了傀儡的‘傀’;名存实亡的王室唯有在几个大部族既不愿开战、又要争权夺利的时候,才拥有存在的意义。 当王的子民终于彻底忘却了——“达生之情者傀(guī),达于知者肖。”这句话时,‘大’王也就彻底变成了傀(kuǐ)王。 人们都说龟的寿命很长、都说龟是灵物,但这个用龟甲和蓍(shī)草卜算了十几遍才卜出的来的‘傀’(guī)字,现在一样挽救不了衰颓的王室、拯救不了水火之中的王。 没有权力、没有本事的傀(kuǐ)王还能被称为「王」吗?不,即使他仍被人称作王,他也不是王了。 真正好的表演,是细致入微的;可王室的无能,不是演出来的。 ——不论运气再好,那个‘王’,也仅仅是一个带着华美冠冕的老鼠!” 漆采唳有些激动、更有些兴奋。 “然而‘我’却不一样——乌彘这么想着。 ——‘我’比‘王’更有勇气、‘我’比‘王’更有胆量、‘我’比‘王’更有决心!......‘我’还不是傀儡、‘我’还不曾受谁摆布!‘我’还是‘我’。 被漆族扶上位的小傀王尚且还会利用庆族制衡漆族、妄图摆脱傀儡身份,乌彘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乌彘的目标早就很明确了——乌彘要将那些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人全部踹下来;乌彘要请那些欺凌过自己的猪狗,全部尝一尝黄泉水的味道! 既然胆小怕事的小傀王都能在庆族人的撺掇下生出攻占晧京的野心,乌彘又怎么不敢觊觎整个漆族、乃至整个傀国? 把命拿来赌算什么?一无所有的人至少要有随时豁出性命去的决心,才能得到些什么。 既然那些人贪婪到连乌彘的命都要抢走,那乌彘肯定是做梦也在想着要如何取走他们的性命。” 深吸了一大口气,直到横着伤疤的胸膛慢慢挺起来,漆采唳才吐出了那口浊气。 “恨、野心、欲望......这些不似物品,可以被度量。所以我姑且一说,将军姑且听之: 我常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后来发现,活着的意义就只是活着。 纵使活着要吃尽苦楚、纵使活着比死掉更加艰难,活着的意义也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理想、就只是为了活着。 朝不保夕的羊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有一顿没下顿的狼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人和动物,在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活下来的时候,是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的;在这种时候,只要还能听、还能看......只要还能动、还活着,就已经万分感激了。 在难以保证生存的情况下,活着便是成功。那个时候,人们都深谙一个道理——活着就是胜利者。 换句话说,人们都认为——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 但后面是什么改变了这个想法呢?是欲望、还是日益变好的生存环境? 我权且认为是日益变好的生存环境造就了欲望、滋生了欲望,或者说,是日益变好的生存环境解放了欲望。 欲望很霸道,它能够蒙蔽人的双眼、能够促使人做出危及性命的蠢事,但同时,人类的快乐也是欲望所给予的。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当我感受着自己的躯体愈发残败时——看着自己的伤口再次糜烂、皮肤上到处都是乌黑的淤青时,我终于极其确定,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 我的欲望让我想要更多、贪图更多,我的野心让我不愿埋没在平庸之中,但我的身体要活下去,只是因为「生存」、是刻在我骨髓里的指令。 每个人迟早都会死,不论是卑劣的小人还是伟大的圣人。 我尝听人说,一个人只要一直活在别人的记忆里,那他便永远不会死去。 我又听人说,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能一直留下的。 于是我就想,如果所有记忆都不会褪色,死去的人永远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便也算获得了本来不可能得到的永生。 偏偏记忆从来都不是什么牢靠的东西。 于是我又生出了欲望,想要占据后人的记忆,成为一个被人一直记着的人、获得永生。”...... 第316章 长孙询 “我的欲望、我的野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所以我没有办法将它们量化。 我的恨,即便再刻骨铭心、也终有消散的一天。 不管它是随着我的生命消逝,还是随着我的记忆消逝;我都能肯定,这恨迟早会有消散的一天。 所以我无法保证这恨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漆采唳半垂着眼帘,难得露出了些许乖顺的味道。 “我知道让将军用我、是让将军在原本的计划上节外生枝;但是......”漆采唳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宥昀的视线。 “我还是要请将军一试。 此时此刻,我的恨已足够深、我的野心和欲望已足够广阔;至少现在,我可以成为将军手里有用的一枚棋;一枚绝对不会反水的棋。” “不破不立。”宥昀喃喃道,眸中隐隐噙着几丝玩味,又默了一阵,唇角忽的就攀上了一抹笑意,“倘若有一天变成了漆大人,记得赔我的瓷杯。” 站起身扫了眼桌上的碎瓷片,宥昀没给漆采唳留尴尬的时间,转身便朝楼下走去。 漆采唳愣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了宥昀的意思,旋即笑着冲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宥昀喊了四个字:“多谢将军!” ............ 无月夜,风阵阵;早春的竹笋争先恐后地从大地里冲出来,引得本就不甚平整的地面更为坎坷。 迅疾的箭矢自密集的竹林中射出,刺破空气,发出细小且尖锐的声音......这是羽离开晧京之后,经历的第二十六次暗杀。 “这帮狗日的还没完没了了......”左手持盾右手持剑的长孙询,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一边悄摸摸地朝羽身后躲去。 “天上层云密布......”手中的方形短盾在区区几息内便要被扎成刺猬,羽用剑不断格挡着盾牌防御范围之外的箭矢,竟还抽出空瞟了身后的长孙询一眼。 “长孙询你别以为现在‘敌暗我明’,往后躲就扎不着屁股了。” 闻言,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很痛的事情,长孙询一个激灵,顿时转了个方向,把背靠在了羽背上。 “给老子滚开。”羽低声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送死还要拉着我垫背。” “哎!!”被这么说,长孙询却也不乐意,“小爷我陛下那儿好歹能被叫得上名号,在沧溟军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再不济,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怎么每次一到你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了!??” “行!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到前面挡箭去吧。”言罢,羽也不给长孙询反驳的机会,一转身、直接和长孙询调了个个儿。 “啊???” “啊!!!!!”...... 于是,但听‘啊’声一片。 “光线这么暗!视野这么差!你存心要老子命啊?!!你大爷的好歹给个‘一二三’啊!!!” “我要是数了‘一二三’你觉得自己还能转过来?” “...也是.........” 耳边难得消停了片刻,只是羽才刚把箭矢从牛皮箭袋里抽出来,长孙询又开始了他的碎碎念。 “我不都告诉你了他们的目标是你的命吗?干什么还要把我扯下水。我可是违背了瀚德大人的命令来救你的好人呐!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恩人???? 人统共没多少,还要兵分两路......是!你现在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但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的次要目标不是把新征来的那些粮烧了??...拉着小爷一起白受罪! ...你说你好歹多带点儿人......可拽我来算个什么事儿?是!小爷是魅力、实力均备,但你觉得就凭这区区十几个...哦不,加上咱俩现在只剩五个了......... 对面箭羽用的都是雕翎!雕翎你应该清楚吧——只有鹰或鹫的毛才称得上雕翎。 你觉得就凭我们区区五个人...哦不,剩四个了,你觉得就凭我们区区四个人,能打得过对面这些打着山匪旗号的杀手??别说是杀手了,就是真土匪来了我看也够呛.........” 似乎是抵挡飞速射来的箭矢就耗费了大部分心神,长孙询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羽有没有在听自己的话了。 搭箭、引弓,趁着对面补箭的空档四箭齐发,听声音,起码有三箭都射中了。 “呦,行啊。盲射都能中。啧啧,不过还差点,要是换了我来——” “唰——”长孙询的话还没说完,又是四箭......可惜这次对面有了提防,这次只有一箭射到了人的身上,其余三箭全部射空、扎进了竹子上。 “纳命来!!!!”随着一声暴诃,暗处的竹林里在一分钟之内陆续涌出来了三四十个人。 第317章 方相氏 “不是这事儿原本也不关我事儿;为什么我就非得蹚这滩浑水了不可了!”长孙询嚷着、将扎着二十来支箭矢的盾牌一丢,却是气势汹汹。 为首四个戴着四目面具、马上就要扑上来的黑衣人一听,却是生生停住了动作、纷纷往后撤了半步。 毕竟他们四个谁都无法保证,这位长孙家的询公子死了以后,自己会不会跟着遭殃。 ——纵使长孙询身上流着的并非长孙家嫡系血脉、纵使培养他们这些杀手要耗费许多银钱、纵使长孙询公开违抗了长孙瀚德的命令......长孙询的命,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够比拟的。 “我等并未接到诛杀长孙族人之命!既自觉此事与尔无关,尔可速速退下!” “昔颛顼(zhuān,xū)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长孙询说着,随手挽了个剑花、最后的火苗旋即熄灭。 “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 於是正岁,命方相氏帅肆傩以驱疫鬼。 方相氏、嫫母之后,躯疫避邪。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嘶——可你们的戈、你们的盾、你们的熊皮朱裳都去哪儿了? 一人后面跟十二个,哎——等等,你们后面那十二个是十二神兽?噗,真有意思......” “少废话!!”其中一个戴着四目面具的人陡然火了,“要滚滚!不滚死!!” 嚷着,便要扑过来。 只听旁边有人大喝了声“老二回来”,那人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还是给他个机会,万一上面人不讲道理,咱们......”又有第三个戴着四目面具的人出了声。 “讲个屁道理!叫这碎怂再猖狂、老子他娘现在就得把名姓一齐倒过来写!” 话音未落,长刀横起、夺步而出、反手便砍,长孙询重心往侧后一靠、被称为‘老二’的家伙拉出小半个身位、复又向前、手中长剑紧跟着朝老二腰腹部刺去。 长孙询这一刺、所用力度并不小,只可惜在老二身上厚棉衣和贴身软甲的阻隔下、这一击最终还是没能刺进肉里。 轻“啧”了声,长孙询一边念着“竟还穿甲”,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抽出来、朝着老二身后躲去。 破空之声顷刻响起,果然是前一秒才把位置让出来,后一秒、老二的刀就砍向了长孙询刚刚站着的地方。 “都给老子上!砍死这小兔崽子!!”老二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 十几个戴着兽样面具黑衣人一拥而上,登时将长孙询和羽彻底分隔开来;不久前才呵斥过老二的人低声骂了句什么,而后迅速率其余众人、将羽和另外两名校尉团团围住...... 不等对方发起攻击,羽抢先一步朝着领头那人袭去;两名校尉见状、径直跟上。 霎时间,剑走龙蛇、直奔咽喉,只可惜领头那人反应过快、及时后撤,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一击不中,再想突袭便要难上许多;但见四五个戴着兽样面具的黑衣人疾步而来,不过须臾、就把领头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头。 ———— 关于本章引用句的出处: “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於是正岁,命方相氏帅肆傩以驱疫鬼。”——《搜神记》 “周礼夏官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四书经学考》 “傩。按傩做难。”——《三太史汇纂四书人物类函》 “方相氏,狂夫四人。”——《周礼·夏官》(方相,犹言放想,可畏怖之貌。——东汉·郑玄 注解) 注:商周时期,有方相氏(官名),始有傩戏。傩戏,中国非遗。 第318章 竭力而搏 一击不中,再想突袭便要难上许多;但见四五个戴着兽样面具的黑衣人疾步而来,不过须臾、就把领头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头。 “敢对亚父动手、找死!” 声音中藏着些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羽循声望去、果然在一堆兽样面具中瞧见了一个戴着四目面具的少年。 ‘亚父?他是领头那人的义子?’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及细想,少年手中的刀逼已至近前。 足尖一点、便向旁边让去,怎料少年反应迅速,刀锋一转、也跟了上来。 眉头一拧、羽不再躲避,只见他把剑刃往外一拨,少年的刀登时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然而就在他准备发起反击的时候,却下意识顿了一秒...... 恰恰是这一秒,让羽清楚地看见了晃了一瞬的亮色;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一段正朝着他脖颈处袭来的钢丝。 以最快的速度朝下蹲去,在堪堪躲过钢丝的时候,羽一记扫堂腿踢向了少年的脚踝。 一切几乎都在同一时刻发生,少年没有准备,被踢中之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羽没有去管地倒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疾速起身、一个箭步便冲着前方猛刺而去;对方显然没料到羽会把自己的背朝着那少年,电光石火之间,竟被羽刺了个正着。 手腕一旋,羽硬生生让剑尖在对方的肉里转了大半圈才把剑抽出来...... 腥甜的味道瞬间掺进了空气、喷溅着鲜血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伴随着那人一声痛苦地哀嚎,钢丝一端的握把,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细碎的雨点若有若无地砸下,等不及灵泽的竹笋,却已经先一步在血的滋养下蹿高了几寸。 那少年在武术一途也算有些天赋,能被羽轻易撂倒、也是他之前完全没有设想过的。 ——说不受打击肯定是假的,毕竟再怎么看,羽的年龄都比自己大不到哪儿去...... 少年强忍着脚踝传来的剧痛、用双手握紧了刀柄,没有丝毫迟疑,便再次朝着羽所在的方向冲去。 这一次,少年没有再选择砍、而是选择用刀尖去捅。 整个过程都进行的很顺利——他快速向羽靠近,并且羽也一直没有察觉、把后背对着他。 原本潦倒的雨势在顷刻间增强,眼里逐渐掺的兴奋和激动越来越浓,少年幻想着刀尖刺破雨水染上猩红的场景,藏在四目面具后的嘴角,止不住勾出了一个略有些夸张的弧度。 “竟敢小瞧老子!”在笃定羽逃不过自己的这一击后,少年忍不住喊出了声。 然而少年怎么也没有想到,局势偏生就在眨眼间发生了逆转。 他感受着手中刀凭着一股蛮力捅破了软甲、他看着自己的刀捅进了眼前人的胸膛,只是面前这人、却是个正在从脖颈处拼命往外滋血的无头人。 无头人——少年最开始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当视线稍稍偏移时,他却又看见了一个仅靠着一层皮肉相连、吊在肩膀前面、脸上还戴着四目面具的人头...... 那是他们几个戴着四目面具的人中,惯爱用钢丝杀人、常被他称作三哥的人。 面具被血液染成猩红,又被雨点冲淡,多年的相处、让少年知道,面前这个被自己的刀锋捅破了心口的人,绝对就是那位三哥错不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不想死,就必须用最少的时间把刀从三哥的身体里拔出来。 但当少年直视那仍汩汩往外涌着鲜血的脖颈时,握着刀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刀拔了出来,纵使他的精神已然紧张到了极点、差点让刀直接脱手,少年还是敏锐地发觉了出现在自己侧后方、正欲趁机偷袭的羽。 膝盖一软,却恰好躲过了羽斩向颈侧的一剑;在看清羽面颊上连大雨都冲洗不掉的血迹时,少年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能逃过之前那么多次刺杀,走到这里。 ——在战场上,杀人往往只需要一瞬间的破绽便足够了。对羽而言,亦是如此。 又是一记扫堂腿,少年再次被绊倒。羽单手持剑,冲着地上的少年猛扎了下去。 少年仓皇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可此刻在腿脚发软状态下的自己究竟还能够躲过几个致命一击,少年全然没有把握...... 吴士军、章免两名军司马虽然年龄都在四十五左右,但是曾经一同在战场厮杀多年的经历,却让他们不需要言语、表情、暗示,就能准确地预判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六个、七个、八个......十三个、十四个、十五个.........戴着兽样面具的黑衣人接连倒下,得益于吴士军、章免的拼死相护,羽方才彻底放开了手脚。 刺、斩、劈、砍......羽出尽杀招,奈何少年滑的像泥鳅,多处负伤之后、还总能死里逃生。 见无法速战速决,羽对吴士军、章免下达了今晚的第一道明确的命令: “速援长孙询,不必管我。” 章免下意识朝长孙询被包围的方向望去,但见那边被黑漆漆的人影挡着,完全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 长孙询生死未卜、且凶多吉少;两名军司马身上新伤叠旧伤、尽管还算不上致命,体力却已告急;而现在看起来最正常的羽,腰腹处才在前几天的暗杀围剿中留下了一个又深又长的伤口...... 少年张口便把这些人的领头老大喊作“亚父”,足见这少年在他们这四十几个人里的地位并不低。 羽能将少年逼入绝境,胜在出其不意地速度,一旦把时间拉长,领头那人必会率人来救...... 倘若长孙询在等到吴士军和章免的援助之前就已身亡,那么把羽独自抛下、则会进一步加剧人数劣势,甚至有可能直接造成羽的死亡。更何况吴士军和章免还有一定概率会解围失败。 然而羽已经没得选了。在极度悬殊的人数差距下,再集中力量也难逃被活活耗死的命运,所以这个时候只能以点破面、尽力打乱敌人的阵脚以换取生机了。 ——他必须赌长孙询还活着;必须赌对方的领头人会因为他独自一人而轻敌;必须赌自己能一个人杀了领头人和少年。 即使冒然行事势必会牵连出各种不确定因素,羽也必须以身入局。 至少此时此刻,在羽、吴士军、章免三人的共同努力下,对他们的包围圈还未形成;至少吴士军和章免还有替长孙询解围的可能;至少现在的他们还拥有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