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千禧年:官场之路从片警开始》
第176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单调地行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敲打着在扬每个人的心里。
刘清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只要把铁证如山的材料摆出来,这位以铁腕著称的首长一定会拍案而起,然后便是秋风扫落叶般的雷霆之怒。
但事实是,首长听完,良久无语。
没有任何表态。
哪怕他搁在膝上的手指,那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刘清明瞬间想明白了。
他在等,等隔壁房间的结果。
这种动摇根基的大案,绝不可能仅凭一通声情并茂的陈述就能得出结论。
“林峥同志,”首长终于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当初选择你去清江,齐老的推荐给我很深的印象。他说,林峥这个同志,原则性强,有股子拗劲,或许能打开局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峥身上。
“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说实话,有点担心。我不担心你打不开局面,我怕你……收不住。”
林峥挺直腰杆,正色答道:“我的短处,老领导很清楚。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过到了这个位置上,才感觉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我没有批评你。”首长摆摆手,“你让我很惊讶。像今天这种情况,换了别人,可能会权衡,会犹豫,会为了所谓的大局隐忍。但你没有,你连白天都等不了。林峥同志,我承认,我过去不够了解你呀。”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诚恳:“我也犹豫过。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一位同志的一句话。”
首长果然来了兴致:“哦?什么话?”
“他说,共和国没有罪恶滋生的土壤。”
首长重复了一遍,细细品味:“这话平常,但又不平常。”
“是的。”林峥接着说,“他说了两遍。第一遍是在715大案侦破期间,那时候困难重重,前路不明,我们形单影只。他的话,让我下定决心向中央求助,以力破局。”
“第二遍,就在我上飞机前。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林城的人民,他们对我们一个迟来了二十年的举措,依然抱以那般纯粹的热情。这是多么可贵的人民呀。”
首长沉默片刻,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这句话,应该出自一个法制人员之口。但值得我们所有的党员干部警醒。”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低头做着笔记的刘清明。
“是你吧,小同志。”
刘清明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发烫。他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
首长抬手制止了他:“坐下说。”
刘清明只好把半个身子欠在椅子上,姿态谦逊:“林书记夸张了,我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当时,只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的,才是真话呀。”首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林峥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当初刚刚毕业进入体制的自己。一腔热血,无所畏惧,为了与错误做斗争,哪怕失去一切也不在乎。区别在于,他做到了,而我,没有做到。”
“不是每个人,都有不顾一切的勇气。”首长点点头,“有时候,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好同志,让他们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记住本站: 林峥接过了话头,语气变得郑重:“首长,我记得您曾经在人民大会堂,当着中外记者的面说,前方无论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都要趟过去。直到这次去清江,我才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重量。”
刘清明听得心惊胆战。
原来大佬们并不是在花式吹自己,只是借他这个人,在巧妙地点题。
这些对话,句句都藏着深意。
看似是汇报工作,实则包含了试探、坦白、追问、表决心等一系列复杂的政治思考。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以没有压力地去猜测其中的机锋。
可如果自己是当事人呢?能不能在一瞬间,领会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并做出最合乎逻辑的回答?
答案是,不能。
前世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根本不足以让他站到如此高的政治维度进行思考。
这是数十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政治智慧,书本上永远学不到,也没有人会教,只能靠自己去悟。
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长身边,低声报告:“首长,经过公安部的同志细心甄别,箱子里的都是第一手原始材料,证据真实有效。”
首长身体微微前倾:“那就是有了初步结论?”
工作人员点头:“是的。鲁副部长想亲自向您做个汇报。”
“请他进来。”
鲁明穿着一身警服,大步走进办公室,他先向首长敬了一个礼。
“报告首长,我和其他同志初步整理了这些证据,结论是……这里面的情况主要涉及三个方面。”
鲁明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一是涉嫌卖官鬻爵,金额和人数都很大。二是行贿受贿,以权谋私,涉及大量的商业犯罪。三是大量的其他违法犯罪行为,私生活糜烂、涉嫌强迫妇女、吸毒、打击报复,还有……”
鲁明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杀人。”
最后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首长蓦地一惊。
他能想到事情很严重,但完全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恶劣到这个程度!
他也终于彻底理解了林峥那份不顾一切的急迫。
如果这件事被压下去,一旦对方顺利离开清江省,那些被提拔起来的劣质干部会继续盘踞在各个岗位上,只会变本加厉,带给清江人民更大的伤害。
而那个元凶,甚至会去到另一个地方,把当地变成又一个清江。
首长猛地站起身。
林峥和刘清明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只听首长的语气异常坚定:“把你们整理出来的材料拿来,我全都要看。”
记住本站: 鲁明立刻应下,转身出去准备。
首长转向林峥:“林峥同志,事情我知道了。等我看过材料,再向中央汇报。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的,我等中央的通知。”林峥干脆地回答。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刘清明跟在他身后,转身前,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首长,再见。”
首长脸上竟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刘清明很是激动,赶紧上前,双手紧握。
“再见了,小同志。”首长的手温暖而有力。
走出办公室,已经落后了许多。
刘清明看到,林峥与等在门口的鲁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什么也没说,但意思都带到了。
出来以后他才知道,鲁明把自己的车留给了林峥。
上车之前,林峥忽然转头,对刘清明吩咐。
“我现在去见老领导。你辛苦一趟,去清江驻京办,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
“好的。要不要我马上订回程的机票?”刘清明问。
林峥摇摇头:“你去了驻京办,想办法打听一下,甘副书记坐哪一趟航班回清江。打听到了,就订那一班。”
“我记下了。”
林峥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看看卢省长到了没有。如果他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刘清明心头一震:“啊?”
林峥的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以为事情就这么成了?这才刚开始啊。”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记住我的话了吗?”
刘清明立刻回过神,立正站好。
“记下了。”
他明白了,事情捅到了中央,势必会涉及更高层次的斗争。
首长不是一号,他决定不了这么大的事,他还需要去说服核心层的其他领导。
中央一直就有两种不同的声音,现在,因为清江的问题,这个矛盾被激化了。
最终的结果,早已写在了历史书上。
而他,刘清明,正在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看着远处天边露出的鱼肚白,这平静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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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厅长的决断
但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省长大秘徐思远连续打来电话。
告诉他省长明天会搭早班机赴京,让他做好接待工作。
然后又问,林书记有没有住进去?
这可把他吓坏了,省里一把手来京,竟然没有通知驻京办,这是不信任还是不信任呢?
驻京办虽然是政府机构,但服务的却是省里的所有干部,包括已经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三老板”甘庆棠。
昨天晚上值班的是联络处处长陈爽,她今年37岁,长得成熟美艳,当年也是系统的一枝花。
联络处是驻京办的两大核心机构之一,另一个是接待服务处,一个对外,一个对内,所要面对的都是重要干部。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刚合上眼没多久的吕成钢被敲门声吵醒,他披衣打开床头灯,踩着拖鞋去开门,一个风姿卓越的身影站在门外。
吕成钢打了个哈欠说:“又怎么了? ”
陈爽斜着脑袋,说道:主任,省委办公厅的董秘书长打来电话,说林书记已经到达京城,让我们做好接待工作。“
吕成钢的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说:”赶紧把老楚叫起来,再检查一遍常委楼,林书记是第一次上京,务必要把他服务好了,你马上和他的秘书联系,问问书记有什么需求,要不要提前预约什么部门,对了,还有通勤,咱们那辆奔驰回来没有,让司机班赶紧去洗个车,车上不能有任何异味...... “
老楚就是接待服务处处长楚有材,是吕成钢手下另一员大将。
陈爽笑吟吟地说:”主任,你这是把我当新人在教啊。“
吕成钢拍拍脑袋:”我这是急糊涂了,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怎么样,都安排妥了吗?“
”放心吧,这些事,不用你吩咐,书记的屋子,已经安排人打扫了三遍,保证一个头发丝儿都找不到,车就在楼下停着呢,咱们最好的司机侍候着,老京城了,就是他的秘书有点难搞。“
吕成钢微微一愣:“怎么说?”
”董秘书长给我的号码,不是咱们联络簿上的赵主任的号码,而是......“
吕成钢着急了:”而是什么?你别大喘气啊,我心脏不好。“
陈爽咯咯一笑:”我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是咱们那位女书记的大秘号码。“
吕成钢一愣:”吴书记?她不是月底才进京吗,而且也不会来咱们省办,云州市办那边,早就做好了接待准备。“
吕成钢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领导行程确定后会向驻京机构公开。
吴新蕊虽然也是省委常委,但更喜欢在上京的时候,去云州市驻京办歇脚。
当然,省办也会做接待准备,以防不测。
毕竟省办和市办的资源不一样,领导人的能力也不一样。
没准,吴新蕊会需要用到省办呢?
这样的工作,互相之间都会通个气,都是服务领导,只有把领导哄高兴了,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不是。
这当中,的确存在竞争,但更多的是合作,资源信息共享是常事。
陈爽撇撇嘴:”所以我才奇怪啊,是不是吴书记提前上京了,要咱们省办做做工作。“
吕成钢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还是你心细,人呢?“
”好像不认路,我给指了半天,这会应该快到了吧。“
记住本站: ”你先去接待,我马上下来。“
打发走陈爽,吕成钢一边换衣服一边洗漱。
吴书记要求极为严格,这是所有省委服务部门的共识。
可得仔细应付了,一点都马虎不得啊。
可为什么不是赵主任呢?
他决定,下楼前,先去个电话问问省委办,免得把书记给怠慢了,那可就真完蛋。
离此一个路口,刘清明结束了通话。
漫游费太贵,他可不想上趟京把自己搞破产了, 这趟上京属不属于公差?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到时候这钱要不是能报销,可不是个小数目。
自从当了吴新蕊的秘书,他的手机几乎没有停过。
回到省委办好几天了,时不时地还会有电话进来,请他吃饭预约吴书记时间啥的。
他不得不一遍遍解释,我已经离职了,请联系市委办。
这些电话,应该是通知的时候有漏网之鱼,消息灵通的毕竟是少数人。
最后一个电话来自一个声音极为好听的女子,对方自称是省驻京办的联络处处长,姓陈。
这个声音让他想到了秦蕴虹,也是带着一点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软糯娇媚,十分悦耳。
其实,他前世是知道清江省驻京办的。
但京城的建设一日千里,这会是不是在原址,他不敢确定。
直到这位陈处长为他指路,他才终于确定。
就是那个地址。
此刻,刘清明站在路边,看着潮水一般的自行车大军,心头起伏。
这可是中关村啊,这些衣着普通的人群里,没准就混着那些后世响当当的名字。
不是没准,是一定。
而马路对面的那幢18层大楼,就是清江省驻京办的所在地。
刘清明万分佩服,不知道是哪位领导拍的板,居然选择了在这么个几年之后寸土寸的黄金地段,花这么大手笔,建起了一幢这么漂亮的大楼。
眼前的大楼很新,应该是落成没多久,很多窗口都蒙着布,应该还在装修。
不过大门外已经挂上了清江省驻京办事处的牌子。
他随着人流过马路,大步走进去,由于不是对外宾馆,里面的人并不多。
一名身材丰满的女子看到他,眼中一亮,小步快走,脸上带笑,十分热情地冲他过来。
“刘主任,可把您等到了。”
女子主动伸出手,刘清明一听就听出来了,正是刚刚通过话的那位女处长。
记住本站: “陈处,你好,我是刘清明。”
他伸出手,被对方紧紧握住,感受到一阵滑腻温软。
女子笑意吟吟,看他没什么行李,说道:“您的工作照,已经发到了我们处里,您比照片上更精神。”
虽然叫驻京办,但省级驻京办,其实是个厅级机构。
眼前这位陈处,可是妥妥的正处级干部。
比自己高了多少个级别。
刘清明马上明白了,这位陈处对自己的尊重,又是来自市委大秘这个身份。
驻京办这种消息灵通的单位,不可能不知道,吴新蕊很快就要进步的事实。
这是提前巴结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省长大秘啊。
刘清明抽回手:“陈处.....”
陈爽马上打断他:"刘主任,叫我陈爽吧,吴书记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您是不是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我们也好马上改。"
刘清明本来想解释,自己已经离开市委办,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语气。
虽然没干多久,但拿捏出大秘的架子,他还是会的。
“陈爽同志,关于领导的行程安排,没有得到她的允许,请你不要打听。”
陈爽马上赔笑:"对对,刘主任批评得是,我不该自作主张。"
刘清明反客为主,主动走向前台。
和普通酒店一样,大楼的一层是接待大厅,看得出来,装修水平不低。
里面的服务员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除了基本业务能力,更多了一份对大领导的尊敬。
哪怕看到刘清明如此年轻,但发现陈爽陈处长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跟班,自然也清楚,对方来头不小。
刘清明刚刚走到前台,陈爽就在后面说了一句:“叫刘主任。”
几个前台马上躬身行礼,口称:“刘主任好。”
刘清明发现每个前台小姐姐都十分符合,领导们的朴素审美观。
当然也极为贴近群众的审美需求。
动作整齐合一,声音悦耳动听。
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虽然,单独拎出一个,远远比不上苏清璇这样的绝色。
但架不住人多啊。
一排平均7分的美女站在一起,整体观赏价值,那也是会提高的好吧。
刘清明矜持地点点头,对陈爽说:“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有不懂的,陈处你要多提点。”
“刘主任谦虚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记住本站: 刘清明问:“省城到京城的航班表,你这里有吧。”
“您稍等。”
她指着一个妹子,应该是这群人的头。
让她拿出最新的时刻表。
刘清明注意到,时刻表上,京城返回的航班,最早时刻是早上10点半。
距现在只有不到四个小时。
于是不经意地说:“陈处在首都国际机扬肯定有人脉吧,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订今天的机票,没问题吧。”
陈爽的表情带着一丝小得意:“领导的要求,我们肯定是会尽量满足的,有困难就克服困难,一定完成任务。”
其实,订机票这种事,是归接待服务处管的,但现在楚有材又不在,她当然不会蠢到把功劳往外推。
热门航线的机票和紧俏的火车卧铺,都是这个时代最能体现能力的工作。
陈爽不光认识首都机扬的实权人物,民航总局也有自己的人脉。
否则怎么会被吕成钢倚为心腹,提拔得这么快呢。
真以为光凭一张脸,就能霸住这么关键的岗位?
刘清明很满意:“难怪,甘书记也表扬了咱们驻京办的工作,说,那么紧俏的机票,说订就订到了,怎么做到的?”
陈爽谦虚地说:“困难是有一点,主要是甘书记要得急,还得是最早一班,还好我的一个朋友在首都机扬担任客运处副主任,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不过欠了他一顿饭。”
刘清明的手指在时刻表上划过,摁在一行上面,说:“最早一班,是这班吗?”
陈爽看了一眼:“嗯,就是是十点半这一班。”
“还没取票吧。”
陈爽点点头:“对方说了,随到随取,我们合作过不少次,没问题的。”
刘清明看着她:“那好,陈处这么有能力,想必再订一张同班次的也没问题吧。”
陈爽愕然:“吴书记不是还没到吗?”
刘清明不解:“陈处长没有接到省委办的电话?董秘书长没有给你介绍,我现在为林书记服务,他需要尽快返回省城,能不能办到?”
陈爽惊呆了,董秘书长的确打过电话,可这是怎么回事?
刘清明又催促了一遍,陈爽吞吞吐吐地说:“时间有点紧,我尽量试试吧。”
刘清明也不勉强:“如果办不到,甘副书记的那张票,先挪给林书记,这总没问题吧。”
陈爽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她可不敢一次得罪,省里排名第一和第三的两位大佬。
赶紧说:“一定办到。”
刘清明不管她怎么做,自顾自地走到休息区,坐在一组沙发上。
估计了一下时间,他本来想给林峥打电话。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直接发了一条短信息给对方。
记住本站: “甘副书记10点半返城,拟订同班机票,是否妥当?请指示。”
没等回复消息到来,一个男子匆匆走出电梯,左右看了一眼,直接跑到刘清明面前。
向他伸出手:“我是驻京办主任吕成钢,想必你就是刘主任吧。”
面对一位正厅级干部,刘清明可不敢再托大。
马上站起身,与他握手,说:“吕主任好,我是刘清明,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我们的工作不就是服务各位首长嘛。”
刘清明说:“我感受到了,驻京办在吕主任的领导下,工作成绩十分出色,林书记一定会很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林书记什么时候到,我好安排。”
“我也在等领导答复。”
吕成钢建议:“刘主任要不要开一间房先休息一下,等林书记到了,我再喊你。”
刘清明摆摆手:“不必了,一路都在睡觉,现在不困。”
他知道吕成钢在试探,想知道林书记昨天晚上的行踪,这个人不像陈爽那么好忽悠。
陈爽是表面精明,这个吕主任正好相反。
这些人无疑都和卢东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他们知道卢东升即将离开清江,这种长期的隶属关系,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忠诚度。
刘清明可不敢随便相信。
吕成钢坐到他身边,低声说:”刘主任,我知道,你刚刚回到了省委办,也知道,昨天林书记没有带赵主任而是带了你,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烂在肚子里。“
刘清明一愣,疑惑地看着他:”吕主任,这是何意?“
吕成钢叹了一口气:”驻京办就是个服务机构,谁在位当领导,我们就为谁服务,这么说,刘主任明白吗?“
刘清明微微一点头:”吕主任很有能力,林书记一定能看得到。“
刘清明可不敢帮领导下什么决定,人家想投靠的,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副科。
吕成钢笑道:”那就太感谢刘主任了。“
就在刘清明以为谈话结束的时候,吕成钢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说。
”卢省长的飞机,中午12点半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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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我说是偶遇,你信吗?
楼子虽然老旧,规格却不低,鲁明在这里分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大套间,足有180平米。
不过比起地方的同级别规格,那就不够看了。
鲁明的夫人在国务院轻工业局工作,现在是上班时间,自然不在家。
他自己也是因为要去国务院公干,提前下班,正好与从老领导家出来的林峥一聚。
只是没想到,林峥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也是他们的同学,铁道部部长许荣昌。
鲁明很是高兴,让家里的保姆炒了几个小菜。
工作时间不能饮酒,但那得分级别,到了他们几个的级别,几乎都是各自单位说一不二的存在,规定也就可以灵活处理了。
在鲁明的提议下,三个人分了一瓶五粮液,每人三两多点,这是鲁明的家乡酒,也是华夏名酒。
许荣昌在林峥上飞机前接到了他的电话,让他帮一个忙,现在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老林,你都去清江大半年了,还没有掌控局面吗?”
林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浮现一丝苦涩:“一言难尽。我当初受中央委派去清江,以为只是解决个把人,没想到,清江的局面,远超我的预料之外。”
他放下酒杯,语气沉重。
“可以说,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鲁明往杯里添了点酒,附和道:“老许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面临的局面有多难,下面没一个人可以信任,上面的支持也有限,对手还要使阴招,竟然向他家人下手,我一听都怒了。”
许荣昌的筷子停在半空:“不会吧,他们这么没底线?”
鲁明哼了一声:“底线?这帮人要搞独立王国,哪里会容得下一个外人。还好老林当机立断,不然现在的局面很难讲。”
林峥摆摆手:“不难讲,一定是鱼死网破,我怕是很难全身而退。现在回想,还有些后怕,实在是运气使然啊。”
许荣昌夹了口菜,慢慢咀嚼着:“难怪,你要借助铁路公安。”
林峥举杯敬他:“老许,我一个电话,你问都不问就帮了我,这份情,我记下了。”
许荣昌举杯与他一碰,杯沿发出一声轻响:“你以为我是傻大胆?”
林峥一愣。
“老领导发话了?”
许荣昌不答,自顾自喝了一小口酒,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
鲁明打着圆扬:“不管是谁发话,能帮忙就是情份。”
林峥感慨万千:“我以为自己是单打独斗,想不到组织上一直在关注我呀。”
三个人各自喝了一口,气氛有些沉凝。
许荣昌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你们这个事啊,办得有点冒险。中央现在还没下决心,你这次主动推动,成了未必好,不成肯定要被批评,你想过没有?”
林峥坦然地点头:“嗯,我想到了。但我不能不这么做,如果清江能成为中央打开这道口子的一个契机,我的工作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白做。”
许荣昌看着他,眼神复杂:“我就佩服老林你这一点。你说你,年纪比我还小,已经到了这个高度,哪怕你什么也不做,日后入常也是很有可能的。我有这个条件,不一定敢冒险。”
鲁明一拍大腿:“地方上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公安部也很着急,但地方上不急,我们急没有用。不管怎么样,我是肯定会支持老林到底的,最多就在副部这个位子上养老,条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嘛。”
记住本站: 林峥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后悔。”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儿子质问我,如果到了我这个高度,还要妥协退让,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这话虽然没有政治水平,但有思想水平,我无言以对。”
“刚才老领导也对我提出了严厉批评,我知道,他是出于爱护,希望我能走得顺利。但仕途的顺利,如果要用民族的苦难来换,我受之有愧。”
许荣昌叹了口气:“可惜,铁路系统资源有限,现在也要找改革的路子,下面的那帮人,脑筋太死了,一点也不想改变。”
林峥嘴角一挑:“那你不考虑我的建议?走铁地合作的路子,放下你们铁老大的架子,想想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国企吧,他们的问题,铁路上哪一点没有?”
许荣昌横了他一眼:“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我要能做主,我直接把值钱的土地拿出来拍卖,可铁路是国家命脉,牵一发动全身啊。”
林峥焉能不知,点到为止也就罢了,交情再好,也不能拿来做利益交换。
不过,他知道了许荣昌的态度,口子其实是有的。
想要推动,需要一个契机。
这事得云州自己上京来谈。
三人边吃边聊,林峥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上面是刘清明发来的信息。
鲁明看他一眼:“怎么,要走了?”
林峥一边回着信息,一边将手机屏幕熄灭:“十点半的飞机,还有时间。”
鲁明站起身:“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去机扬。”
三人又喝了一会儿,第二条信息来了。
林峥看完,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看看,人家动作也很快嘛。“
鲁明说:”看来,京城要不平静了。”
许荣昌举起杯:“那就祝你一帆风顺。”
三人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
早上十点左右,清江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坐上省驻京办的奔驰车,到达首都国际机扬航站楼的VIP候机室。
他是从中央党校请假回的清江,目的是参加即将召开的常委会。
这或许是他在清江任上的最后一次常委会,甘庆棠心里并不十分情愿。
不管结果如何,自己离开清江也是板上钉钉了,去西北某个省担任省长。
对于林峥的到来,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他不像卢东升那么强势,因为对组织上的任命不满就搞三搞四,不符合他这个长期干党群党建工作的干部心理。
组织原则还是要讲的,否则就会乱套了。
记住本站: 在候机室里坐下,驻京办的工作人员会帮他去换登机牌。
甘庆棠拿了份当天的人民日报翻看,一个身影走近。
“庆棠同志,你好啊。”
甘庆棠惊讶地抬起头,林峥正微笑着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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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只要不打死就行
他对伏案办公的吴新蕊说:“书记,和袁部长的随行人员沟通过了,您的见面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整,您看可以吗?”
吴新蕊抬起头:“袁部长到了?”
温学勤点头:“嗯,两点到的云州,现在在省委小招休息。是他的随行人员打电话到市委办,和谁都没有说,也没有让人接机。”
“就这么安排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以我的名义,请袁部长吃个饭,就定在省委那边的酒店。”
“那边说,袁部长要休息,不接受任何接待宴请。”
吴新蕊并不奇怪。
人家不接受是一回事,你请不请是另一回事。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是带着组织任务下来的,怎么可能在谈话之前,接受相关人员的宴请?
温学勤再次开口:“关于新秘书的人选,市委办拟了几个名额,是不是请书记看一看?”
吴新蕊没来由得又想到了那个年轻人,她“嗯”了一声:“最近这段时间,我不配专职秘书,有什么工作,你分一下,就让这几个人选来做。”
温学勤明白了,吴书记不是不满意,这是真体恤下属。
他答应下来,又补充一句:“省军区来电,说后续工作已经办好,是不是请市里接手?”
温学勤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解。
省军区和地方要说有什么工作要沟通,无非就是部队演习提前打招呼,或者拥军拥属,这些事情他这个市委办主任是完全可以做主的,有什么必要惊动书记拿主意?
吴新蕊一听,只回了句:“我要请示一下,等下答复他们。”
这一下,温学勤更加奇怪了,但他也不会去问,答应一声便退出了门。
吴新蕊思索片刻,没有使用工作电话,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年轻人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吴书记,您找我什么事?”
“刘清明,你没上班?”
刘清明说:“在宿舍里,加了一夜的班,请假休息一下。”
吴新蕊有些无语:“你还年轻,不要怕吃苦。”
刘清明马上解释:“好的,书记,我就是小睡一会儿,不会耽误工作的。”
吴新蕊也没有再劝,她知道这是个聪明人:“省军区那边还扣着人呢,林书记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沉默了两秒。
“这事啊,我得请示林书记,您别管了,交给省里吧。”
吴新蕊失笑,好小子,口气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把手呢。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
“对不起,书记,没睡醒,脑子有些糊涂。林书记会和贺司令员交待,您还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再管了。”
吴新蕊心里一暖,反问:“怎么,让我拖时间的时候,没重要的事,现在就是重要的事了?”
记住本站: 刘清明连连赔罪:“那是没办法,您是不知道,没有您的帮助,这事就功亏一篑了。林书记一直让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
吴新蕊也不是恼他,笑道:“好吧,这事交给你们了。刘清明,好好干。”
“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还有一个事,可能很快就要召开常委会,您准备准备。”
吴新蕊心里一动。
真正的交锋要来了。
要么就是林书记掌握了局面要做最后的处置,要么就是卢省长反戈一击,进行顽强的抵抗。
再联系到袁国平的到来,明天的见面,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她不动声色地回应:“我知道了。”
林峥这是不想让她在接受组织部谈话前,被这些事情影响了判断。
昨天让自己拖延两个小时,一定是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双方已经图穷匕见。
结束通话,吴新蕊叫来温学勤,交待他准备一批慰问品,以市委的名义送去省军区。
年底了,这都是应有之义,至于慰问品的数量和规格,当然是由地方上灵活掌握。
***
省直机关宿舍。
被吴新蕊一通电话吵醒的刘清明,干脆也不睡了。
他们的飞机差不多中午落地,林峥给了他半天假,让他回省直宿舍休息。
刘清明也没有坚持,这趟上京,人不累,心累。
他去单位澡堂洗了个澡,人彻底清醒了,可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换上便装,刘清明打算去望月湖附近觅食,等到了下班时间,再把胡金平叫出来。
他不是说有个同学在国务院办公厅吗,或许能提前得到一些消息。
走出宿舍大门,一个清脆的女声惊喜地叫他的名字。
“刘清明!”
刘清明转头,马路对面停着那辆熟悉的小红车,车门被推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下了车,正朝自己用力挥手。
苏清璇。
他立刻冲过马路,一把将佳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怎么来了?”
苏清璇盯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放心。”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她一定是打听到了自己回来的消息,便在这里等着。
他强抑着心里的感动,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我又不是上战扬,没有危险的。”
苏清璇推开他一点距离,上下打量着。
记住本站: “我知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清明被她逗乐了:“放心了,没死呢。”
苏清璇哼了一声,转身就要上车:“嗯,那我走了。”
她刚转身,纤腰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搂住。
“啊”
娇呼声中,一股大力带着她的身体转了过来,后背轻轻地抵在车身上。
随即,一股浑厚的男子气息,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苏清璇嗔怪地捶了他两下,慢慢地,反手将他搂住。
深深地沉浸在这一刻的失魂当中。
......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苏清璇擦擦嘴,打了他一下。
“刘清明你故意的吧,我爸看到了,他会打死你的。”
刘清明说:“咱爸又不是不知道我向咱妈提过亲了,没拒绝,那不就是答应了?”
苏清璇轻笑:“不要脸。”
刘清明说:“真的,刚和咱妈通过电话,她没骂我,肯定是接受我了啊。”
苏清璇翻了个白眼:“被你的无耻打败了啦。”
刘清明一扬下巴:“这叫自信。”
苏清璇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刘清明从另一个车门上去。
握住方向盘,看着她:“大小姐,去哪啊?”
苏清璇说:“新成集团。”
刘清明一愣:“你不会这么狠心吧,不就亲了一下吗,用不着真打死我吧?”
苏清璇又打了他一下:“去你的,我爸想见你。”
“啊,我就说说的,不要了吧。”
“自信哥,这会怕了?”
刘清明是真怕呀,吴新蕊不生气,是因为母女关系不好。、
可老爸,一般都是视女婿为贼的吧。
苏清璇笑得很开心:“去不去呀,就这一次机会喔。”
刘清明把心一横,以视死如归的气势启动小红车。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啊呸,帅女婿总是要见老丈人的。
记住本站: 只要不打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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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来自老丈人的震惊
这年头没有导航,好在刘清明有真人语音导播。
还是个大美女。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
“哎呀,又开过了,跟你说了还不如我来开,累死了。”
刘清明听着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心里十分享受,甚至故意走错路,只为多听几句。
苏清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颊绯红,伸手捶了他几下。
“刘清明,你故意的!”
他见她真有些急了,赶紧收敛心神。
“开车呢,别打闹,会出人命的。”
苏清璇气鼓鼓地坐好:“那你好好开。”
刘清明得寸进尺:“好好开有没有奖励?”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你亲我一下。”
苏清璇咬着牙,举起的手又放下了,只能忍着,好气喔。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车子最终驶入一片临江的庄园。
这里没有悬挂任何“新成大厦”之类的招牌,闹中取静,别有洞天。
刘清明停稳车,却没有立刻开门。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她凑过去,嘴唇快要触到他脸颊的瞬间,刘清明猛地转过头。
两唇相接。
许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对不起,这次我需要更多的鼓励。”
苏清璇又羞又恼,擦了擦嘴:“那够了没?”
“够了,就算他真打死我,也值了。”
两人下车,苏清璇主动拉起刘清明的手。
门口的保安显然认得她,看见两人如此亲密的姿态,一个个都看傻了,连上前阻拦都忘了。
庄园的布局并非南方常见的小桥流水,迎面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几乎如真山般雄伟。
古朴之中,透着典雅。
刘清明感叹:“咱爸真是好大的手笔。”
苏清璇撇撇嘴:“好什么呀,哪有把总部建在江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年都要发大水。”
记住本站: 刘清明看着她,神情认真:“相信我,很快就不会了。”
她带着他来到庄园里最大的一栋建筑前,门上没有挂任何总裁办或董事长之类的牌子。
推门而入,里面布置得像一间禅室。
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书架上堆满了书籍,一张红木书桌上摊着宣纸,墙壁上挂着一幅对联。
上联:临水看云去。
下联:钩帘待月来。
一个中年男子背对他们站着,身穿白色对襟唐衫,脚踩一双布鞋,身形儒雅。
眉眼间,与苏清璇有几分神似。
苏清璇放开刘清明的手,上前轻声喊了一句:“爸。”
刘清明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躬身:“伯父好。”
苏玉成转过身。
他看过照片,此刻一对璧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女儿俏脸上晕红未散,红唇亮晶晶的,男子身姿挺拔,剑眉星目。
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两人在外形上,确实相配。
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半。
他对着苏清璇:“小璇,你先出去,我跟他聊聊。”
苏清璇本想争取,却被刘清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只好不放心地退了出去,苏玉成上前,轻轻把门关上。
“随便坐。”
刘清明自己搬了把椅子,在窗边坐下。
苏玉成问他:“我不喜欢喝茶,白开水怎么样?”
“谢谢,我不渴。”
苏玉成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窗外的江景。
“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苏总眼光很好,这里的地价未来会很高。”
苏玉成似乎有些意外:“你就只看到了商业价值?”
“如果一块地连商业价值都没有,那它别的价值也有限。”
“你们警官学院还教这个?”
刘清明很坦诚:“苏总肯定知道我的底细,我又何必不懂装懂。我是真看不出来别的门道。”
“你倒是老实。”
“在您面前,不敢不老实。”
记住本站: 苏玉成冷哼一声:“你不老实的地方还少了?”
这么一说,刘清明哪里不知道,之前的当街亲密行为,人家老爸已经知道了。
刘清明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太久没见,情不自禁,对不起。”
苏玉成反问:“你们总共就十多个小时没见,和平时上班差不多,哪来的太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下来,很久了。”
苏玉成嘴角抽动一下,随即冷冷地看着他。
“花言巧语,你就是这样骗了她的吧。”
“天地良心,如果您真这么想,就太侮辱清璇的智商了。”
“她的智商现在高不到哪里去。”
刘清明表情变得诚恳:“请您相信,我们是互相吸引才走到一起的。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会尽自己的努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苏玉成继续施压:“物质吗?你现在走体制,怕是达不到她现在的标准吧。”
刘清明语出惊人:“那不还有您吗?”
苏玉成被他气笑了:“你的意思,你们结婚了,还要我来养你老婆?”
“也不是不可以。”
苏玉成彻底无语:“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无耻。”
刘清明收起玩笑的神色,面容一肃。
“伯父,自从我知道您是清璇的父亲,我就明白,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在物质上,给她超过现在的水平。但我想,清璇真的缺这点钱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她要的,或许是一份缺失的爱。我其实更担心这一点,她是真的爱我,还是用爱我,来气吴书记。”
苏玉成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真诚两个字,就写在他的脸上。
“你知道她的身世了,没有一点压力?”
刘清明苦笑:“哪能没有呢,但这个压力,不是来自她的身世,而是来自您和吴书记。我想象过今天的扬面,您看到我,一言不发,扔下一张空白支票,说,填你想要的数字,然后离开我的女儿。”
苏玉成一怔,随即大笑出声。
笑声停歇,他问:“如果我真这么做,你会离开她吗?”
刘清明没有一丝犹豫地摇头:“我是公务员,不能接受大额不明来源财产。”
苏玉成差点又被他逗笑,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怎么吸引她了。”
刘清明恬不知耻地说:“是真诚。”
苏玉成一秒破防,这个家伙太不要脸了。
记住本站: 难怪连妻子对他的评价都那么高,至少和他在一起,生活不会无趣。
苏玉成忽然觉得,女儿亲近自己,或许不是自己做得有多好,只是有同行衬托罢了。
这么一想,女儿着实有些可怜。
不知不觉间,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敌意,削减了许多。
他把自己的椅子也搬了过来,在刘清明身边坐下。
“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面临的形势?”
“知道。很难,阻力不小,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那位老人的形象在刘清明脑海中浮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玉成再次感到意外。
在他想来,年轻人到了这样的高度,得省里一把手看重,不说飘飘然,起码也该意气风发,怎么会有如此清醒的认知。
这份洞察力,连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妻子,都未必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刘清明坦言:“国家现在还不富强,入世谈判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西方的要求十分苛刻。但华夏必须要走向世界,就要敞开国门迎接竞争,这将是一扬立国之战,只能赢。中央面临的压力巨大,绝不希望此刻国内形势动荡。”
“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又会让民心进一步失去。所以,最好的结果是支持清江省的行动,但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刹车。事情做得不彻底,那么做事情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
苏玉成的心被他这番话震惊到了。
这些道理,他自己也只想到一个皮毛,却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小人物,剖析得清晰透彻。
刘清明以为他不认可:“伯父,这只是个人浅见,说错了,您多指正。”
苏玉成定定地看着他:“你当真只读了警官学院?”
“我在省委办上班的时候,看了不少文件。”
苏玉成一个字也不信。
看看文件就有如此超卓的见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天才。
这么一想,女儿看上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小心翼翼地开口:“伯父?”
苏玉成回过神,问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如果你在体制内发展不顺,愿意从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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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不努力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苏玉成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
妻子吴新蕊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薄毯,手边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她戴上眼镜,聚精会神地阅读。
他没有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进厨房。
冰箱里食材不多,他想了想,简单地炒了两个素菜,又做了一个番茄蛋汤。
夫妻俩的饭量都不大,做多了也是浪费。
饭菜的香味飘进客厅,沉浸在工作中的吴新蕊这才抬起头,知道是丈夫回来了。
苏玉成将饭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她也顺势停下工作,将文件整理好放到一边。
两人就在客厅,一人一碗饭,安静地吃着。
“今天见到那个年轻人了。”苏玉成先开了口。
吴新蕊夹了一筷子青菜,动作未停:“印象如何?”
“我的人回报,他们俩就在大马路上亲热。我当时很生气,想着一见到他,要不要先揍一顿,又怕女儿不高兴,就忍住了。”
吴新蕊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了兴致:“然后呢?”
苏玉成放下筷子:“这个小伙子,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怎么说?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更像是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还有相当的专业水平。可他的履历很简单,怎么会这样?”
吴新蕊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思路很开阔,做事情别具一格,总能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打开局面。如果不是没办法,我是真不想放他走。”
苏玉成叹了口气:“难得的是,他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不自卑也不自傲。这份沉稳,在他这个年纪是装不出来的。我想,咱们的女儿,是陷进去了。”
吴新蕊看他:“你不反对了?”
“你不也早就默许了?”苏玉成反问。
吴新蕊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个最大的反派。”
苏玉成沉默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今天突然有个感觉,小璇,她太可怜了。”
“我以为我做得足够好,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多少次,你在工作,我在开会,她一个人那么小,在学校或是幼儿园,满怀期待地等着我们去接她,结果只等来了保姆。她的心里,该有多失望。”
吴新蕊心里一紧,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至少,你陪她的时间比我多。”
苏玉成摇摇头:“能多多少呢?总归,我们越成功,她越失落。但她没有因此怨天尤人,依然那么优秀。算了,让她自己做主吧,我没有权力,去左右她的选择。”
吴新蕊伸出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小璇的眼光不错,你可以放心。”
“一辈子操心的命。我来做她的后盾好了。”
“还有我。”吴新蕊的语气很坚定。
苏玉成愣了一下:“怎么,事定了?”
记住本站: “明天早上九点,正式谈话。”
“怪不得你要看这么多文件。”
吴新蕊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知道吗,这些文件,大部分都是刘清明完成的。我在他离开前几天给他布置了任务,以为这么点时间,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没想到,今天温学勤告诉我,他竟然完成了大部分,而且非常出色。这都是他下班以后做的,有时候还要陪咱们女儿。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管理自己时间的?”
苏玉成接过文件,翻看着,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
***
刘清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联手“认证”了。
离开新成集团,他开车带着苏清璇去了望月湖。
顺便约上了刚下班的胡金平。
这次他们选了一家本地菜馆,胡金平还在路上。
包厢里,苏清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盯得刘清明浑身发毛。
“姐姐,今天亲过了啊。”
苏清璇红着脸,一脚就踢了过去:“流氓!”
刘清明挪了挪椅子躲开:“那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爸怎么没打你?”苏清璇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不科学啊。”
“当然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不要脸。”
“你就承不承认吧,你都这么离不开我,难道你爸的眼光还不如你?”
“滚,谁离不开你了!”
刘清明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是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行了吧。”
苏清璇这才满意了些,但还是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刘清明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无比沉重。
“你爸扔了一张空白支票给我,让我随便填。条件是,收了钱就滚出云州,永远离开你。我没干,他就放过我了。”
苏清璇瞪大了眼睛:“真的?”
“不信你回去问你爸。”
她狐疑地看着他:“这种条件你都不答应?你知道他多有钱吗?”
刘清明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儿。”
苏清璇的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我真有那么好?”
记住本站: 刘清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她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
一句话,让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这姑娘之所以时常表现得那么抽象,根子在这里。
这是真缺爱啊。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脸扳了过来,表情郑重。
“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怀疑你爸你妈。相信我,他们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如果我敢对不起你,你爸是真会打死我的,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苏清璇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突然把头凑过去,在她湿润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咂了咂嘴。
“美女的眼泪也是咸的啊。”
苏清璇“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捶他:“滚!”
总算是把她逗笑了。
苏清璇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睛,嗔怪道:“到底怎么说的嘛!”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仰头呈四十五度角望向天花板,一脸的沧桑。
“想不到啊,哥们儿有一天,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装逼的姿态:“再不努力,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机会。”
苏清璇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胡金平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在撒狗粮,心下很是不耻。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等刘清明开口,便迫不及待地问。
“你真得见到首长了?”
刘清明点点头。
胡金平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首长……和你握手了?”
刘清明又是点点头。
胡金平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我艹!”
声音之大,餐厅里所有客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们这个包厢。
苏清璇美眸中异彩连连:“你都不跟我说。”
记住本站: 刘清明无奈道:“这不一直在哄你吗,大小姐。”
胡金平激动万分,说话都在打颤:“大刘啊,你不知道,我那同学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我们清江的人,在国务院办公厅出名了,一个小年轻,居然得到了首长的接见,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刘清明说:“确实,我也没想到,后悔没有合个影。”
胡金平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美得你。”
苏清璇说:“那不是有希望了?”
胡金平说:“不好讲,我同学说,首长眼里不揉沙子,想推动,中央的意见一直不统一,阻力很大。”
刘清明点点头:“我感觉到了,不过我相信,中央的决心。”
苏清璇还想追问,包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进来。
胡金平还以为是自己过于激动影响了旁边客人用餐。
结果发现,进来的全是黑衣人。
为首的男子向三人展开证件:“我们是省纪委的,你们谁是刘清明?”
苏清璇想要上前,被刘清明伸手挡住。
“我是刘清明。”
男子对他说:“刘清明,根据群众举报,你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请跟我们走。”胡金平惊呆了,苏清璇争辩道:“你们胡说!”
刘清明却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手续,确实是省纪委的人。
他说:“省纪委一监,孙立行监察员是吧,好,我跟你们走。”
苏清璇急了,伸手抓住他,刘清明反手拍拍她的手,笑了笑。
“看来,真让伯父说中了。”
两个男子上前,分开二人,刘清明被他们一左一右挟持着走出去。
胡金平拉住苏清璇说:“大刘是在提醒我们,是谁抓的他。”
苏清璇马上停止了动作,说:“你通知林书记。”
然后拿起自己的小包,往门外走。
“我去找我妈。”
走出餐厅,苏清璇突然转身,站到一个靠在树边的身影旁。
“你是我爸的人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下,说:“对不起大小姐,我们有纪律......”
苏清璇打断他的话,一指路边,正在启动的公务车。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盯死它,还不能让他们发现,做得到的话,奖金两万块。”
身影猛地一动,向外窜出:“放心吧大小姐。”
然后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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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卢东升的反击
在苏清璇开车往回赶的时候,苏玉成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想让妻子多看一会儿资料。
40分钟后,房门被打开,女儿急冲冲地跑进来。
吴新蕊抬起头,看着苏清璇走到自己面前,
“妈,刘清明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吴新蕊眼神一凛。
苏玉成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璇,别急,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清璇没有坐,站在那里,语速极快:“他们说,刘清明被人举报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
吴新蕊放下手里的文件:“省纪委?”
市纪委的人有什么动作,不可能绕过自己这个市委书记。
林城市纪委就更不可能了,那里现在被林峥牢牢掌控。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省纪委书记莫文明,是卢东升的得力干将。
苏清璇点点头:“嗯,带头的人说他是省纪委一监的,叫孙立行,是个监察员。”
吴新蕊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她拿起手机,起身走向阳台,开始拨打电话。
苏玉成倒了杯温水递给女儿,苏清璇接过来,大口地喝了几口,稍稍缓解了一下口干。
“别慌,事情既然发生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苏清璇放下水杯:“刘清明不可能贪污,更不可能挪用公款,他根本就没钱。”
苏玉成点点头:“我知道,吃饭的钱还是你付的。”
苏清璇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爸!”
“好好好,不提他。”
苏玉成看着女儿站在那里,紧张地时不时朝阳台张望,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心里有些酸,又有些发涩。
吴新蕊的动作很快,几个电话下来,转身走回客厅。
她看着父女二人,直接切入正题:“老领导出手了。他查出来,刘清明在这件事里起了很大作用,这是想让他改口,从而推翻关键性证据。”
苏玉成眉头紧锁:“卢省长?”
吴新蕊点头。
苏清璇急切地问:“那林书记能把他救出来吗?”
吴新蕊摇了摇头:“纪委办案有一定的独立性,省委书记也不便过度干涉。除非能证明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否则一旦出错,就会非常被动。老领导,很可能就是在等林书记这么做。”
苏玉成抓住了关键:“也就是说,他们手里,确实掌握了一些证据?”
“不可能!”苏清璇立刻反驳,“刘清明绝对不可能贪污受贿。”
吴新蕊没有跟她争辩,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那你知不知道,省纪委一监的人,在同一时间,双规了林城市局的马胜利?”
苏清璇吃了一惊:“啊?”
苏玉成皱起眉:“马胜利我有点印象,他不是个常务副吗?级别还够不上省管干部吧。”
吴新蕊的分析冷静而透彻:“没错。所以林城市纪委不可能动手,他们甚至没收到任何消息。人是直接从家里带走的。如果马胜利强硬一点,完全可以拒绝。但他没有,这说明什么?”
苏清璇沉默了。
苏青璇沉默了,她敢保证刘清明没有问题,但不能肯定马胜利清白无瑕。
实际上,她很清楚,马胜利本身是有问题的,只是提前向组织上交待了。
可只要有人存心,抓着那些旧账不放,马胜利能扛得住吗?
对方的目地也不是马胜利,只是想让他咬住刘清明。
两地同时行动,说明对方已经策划了一段时间,可能就是为了等刘清明从京城回来。
吴新蕊的意思很简单,如果马胜利扛不住呢?
苏青璇知道,刘清明在林城工作期间,找马胜利批过一次办案经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挪用公款?
苏清璇忽然抬起头,话题转了个弯:“妈,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当记者吗?”
吴新蕊看着她:“我知道,你想盯着我。”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四海集团的那些恶行。”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也知道,你的那位老领导,跟这个集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面甚至有传言……”
她说不出口。
吴新蕊却异常坦然:“传言我和他有染是吧?”
苏清璇别过脸:“我不想你对不起我爸,更不希望你陷进去。我想在你铸成大错之前,让你付出的代价小一些。我……我不想失去你。”
吴新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给女儿带来了如此沉重的压力。
苏玉成上前一步:“我相信你妈妈。”
“我来说吧。”吴新蕊开口,制止了丈夫。
她强行压下眼中的酸涩,缓缓开口:“卢东升提拔我,是因为我的能力,能帮他出政绩。他的眼光,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你妈,已经不年轻了。”
“不过,我确实知道四海集团是怎么发家的。但是小璇,你要明白,十几年前,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改革开放的正确道路在哪。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民营企业,包括你爸的新成集团,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违规行为。我能保证的,是我自己没有参与过他们那些真正的恶行。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为政,不可能与这么大体量的企业毫无瓜葛,你能明白吗?”
苏清璇咬着嘴唇,固执地看着她:“证明给我看。”
吴新蕊反问:“你想让妈怎么做?”
“你说你不是卢东升的人,”苏清璇一字一句,“那就把他救出来。我从此以后,做你的乖女儿,再也不和你对着干。”
苏玉成厉声喝道:“苏清璇!你太任性了!她是你母亲,她不需要证明!你不能这么对她!”
苏清璇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所以,你俩才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呗?”
苏玉成还想再说什么,被吴新蕊抬手制止了。
“这件事,其实和刘清明个人没有太大关系,这是省里高层的政治斗争。”吴新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入工作状态,“卢省长应该是被逼急了,才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反击。事情的根源,应该与林书记上京有关。我承认,我现在没有能力立刻把他救出来,但这不代表我想置身事外。我也很喜欢刘清明那个孩子。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卢省长想利用刘清明,做什么文章。”
苏清璇忽然想起一件事:“林书记上京,去了国务院。”
吴新蕊和苏玉成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作为体制内的人,国务院那位首长的行事风格,他们岂会不知。
苏清璇接着说:“他见到了首长,首长好像还和他握了手。但具体谈了什么,他不肯告诉我。”
“他不说是对的。”吴新蕊的语速变得极快,“你知道了没有好处。小璇,你马上写一篇内参。老苏,你路子广,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去。”
苏玉成眼前一亮:“没问题,我来安排。”
苏清璇有些发懵:“我写内参,有用吗?”
吴新蕊:“有没有用,要看怎么用,谁来用。”
苏清璇还是没太明白:“那我写什么呀?”
苏玉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想救谁呀?”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玉成看着女儿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智商,掉了不止一半。”
吴新蕊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苏玉成想要安慰她几句,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接起来一听,有些惊讶。
“怎么了?”
“小璇让我的人盯着省纪委的车,他们找到了刘清明关押的地点。”
苏玉成笑着摇摇头:“还行,没掉太多。”
吴新蕊白了他一眼:“我生的。”
苏玉成搂过妻子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
“小蕊,你的魅力和年纪无关。”
第183章 您的双规套餐已送到
夜色沉沉,胡金平站在省委大院门口,晚风吹过,带起一阵寒意。
走出望月湖,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一个省委办公厅的副科,怎么可能敲开省委书记的家门?
只怕是大门都进不去。
想了想。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综合一处处长,赵文斌。
作为省委一秘,赵文斌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电话接通了。
“我是赵文斌,哪位?”赵文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赵主任,是我,胡金平。”
“小胡啊?这么晚了,有事?”
胡金平语速飞快:“主任,出事了。刘清明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就在刚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赵文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透着一股凝重:“你确定是省纪委?”
“千真万确,带头的人叫孙立行,一监的。”
“我知道了。”赵文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处长,您看是不是得马上向林书记汇报?这事透着古怪,我怕……”
“现在太晚了。”赵文斌打断了他,“书记刚从京城回来,已经休息了。这件事,明天一早我会第一时间汇报。你不要声张,也别再联系其他人。”
电话被挂断了。
胡金平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明天早上?黄花菜都凉了!
他明白赵文斌的顾虑,半夜叫醒一把手,万一事情没有想象中严重,那就是天大的过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是机关里大多数人的生存法则。
胡金平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只能为好兄弟捏一把汗了。
***
一辆黑色的别克GL8商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
车内没有警灯,车身也没有任何纪检监察的标识。
刘清明一上车就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在京城的行踪,省驻京办不可能不知道。
卢东升动不了林峥,拿自己这个小小的副科开刀,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反击林峥的行为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轻微的鼾声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由弱渐强,节奏平稳。
押送他的两名纪委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
省纪委一监,办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能让他们过问的,都是省管干部,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可上了这辆车,就算表面再镇定,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
像这样一上车就心安理得睡大觉,还他妈打鼾的,真是头一回见。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凑到副驾驶,压低声音:“孙组长,这家伙……要不要弄醒他?”
孙立行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要节外生枝,开快点,到了地方,有的是时间让他精神精神。”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舅,人抓到了,正在去宾馆的路上。”
“放心,他一个毛头小子,我保证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后座上,刘清明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即,鼾声变得更响了。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刘清明感觉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他睁开眼,揉了揉。
“下车!”身旁的工作人员语气不善。
车窗外,是一家其貌不扬的七层楼宾馆,霓虹灯招牌坏了一半,闪烁着幽暗的光。
这里是夏阳区,云州市的老工业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不完全燃烧的煤味和混杂了各种金属的怪味。
太正了。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刘清明,直接从正门进入,连前台登记都都没做。
看来,这就是纪委的定点办案场所了。
刘清明心中自嘲,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能享受到传说中的“双规”待遇,这履历也算完整了。
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门一打开,就是标准的审讯室风格。
房间里没有床,正中央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其中一把椅子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桌子的四个角和四周的墙壁,都包裹着厚厚的软垫和隔音棉。
刘清明被按到那把固定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金属束带“咔哒”一声落下,将他固定住。
孙立行慢悠悠地走进来,将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放在桌上。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开关。
啪!
两道刺眼的强光瞬间亮起,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直直射在刘清明脸上。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抬手去挡。
尼玛,又是这套。
孙立行在对面坐下,满意地欣赏着刘清明狼狈的样子。
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时刻。
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干部,在自己手里一点点被剥去伪装,最终崩溃、哭嚎,丑态百出。
那种爽感,百试不厌。
只是眼前这个,级别太低,让他有点提不起兴致。
“刘清明!”孙立行猛地一拍桌子,“我劝你老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别抱有任何幻想!”
刘清明放下手,眯着眼睛适应着强光:“同志,你们把我‘请’来,总得告诉我犯了什么事吧?不然我怎么交代?”
“还嘴硬!”孙立行从公文包里甩出一叠材料,“有人举报你在林城工作期间,收受贿赂,贪污挪用公款!证据确凿,就看你的态度了!”
林城?果然是冲着那件事来的。
“同志,讲点逻辑好不好?”刘清明笑了,“我在林城就是个基层小民警,一个月工资几百块,谁会来贿赂我?你们就算要栽赃,也编个像样点的理由。我就是现在承认了,这口供交上去,复核的时候你们怎么交代?到时候,有麻烦的可是你们。”
孙立行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滞,随即勃然大怒:“好你个刘清明!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别别别,”刘清明连忙摆手,“我都准备投降了,你怎么还想用刑呢?这是有私仇?可我压根不认识你啊,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道歉,我认错,行不行?”
这番插科打诨,让孙立行准备好的一套流程彻底乱了套。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少耍花样!知道怕了,就老实交代!”
“我很老实啊,”刘清明一脸诚恳,“你说吧,想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孙立行气得胸口起伏,强压着火气,翻开卷宗:“今年7月,你是不是参加了省厅组织的一个专案组?”
“是啊。”
“你是不是从专案组组长马胜利手里,批过一笔两万块的办案经费?”
刘清明心里冷笑,来了。
“是啊。”
“你是不是用这笔经费,购买了手机等贵重物品?”
“是啊。”
“啪!”孙立行再次拍案而起,“这还不是挪用公款?!”
刘清明反问:“我参加专案,是为了办案。办案需要通讯联络,我从经费里拿一千多块,买一部手机当工作用机,有什么问题?这还是组长亲自批准的。”
“马胜利可不是这么说的!”孙立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他交代,你不光买了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还用这笔钱,入股了当地一家通讯公司!这是不是事实?”
刘清明笑了。
“马胜利真是这么说的?”
“他现在就在隔壁!”孙立行加重了语气,“你可以嘴硬,但有了他的证词,你挪用公款的罪名,就坐实了!”
刘清明心说,这不就是当初自己用来诈别人的话术吗?
真是天道好轮回。
看来以后不能太装了,容易遭雷劈。
“好吧,”刘清明摊开手,“你让他过来,我们当面对质。只要他当着我的面说是我干的,我立马画押认罪。”
孙立行又是一噎。
“他有他的问题,你有你的问题!你休想避重就轻,拖延时间!”
这句话一出口,刘清明就彻底放心了。
马胜利没招。
这事本来就经不起推敲,自己当初为了避免麻烦,账目做得清清楚楚,发票齐全。
至于入股那一万块,是自己从朱宏涛那里赢来的,跟公款没有一毛钱关系。
孙立行他们显然只是听到了风声,但没有朱宏涛这个当事人的证词,只能含糊地把这笔钱算到公款头上,想用这种方式诈自己。
因为朱宏涛,已经被马胜利控制起来,并转交给了云州警方。
现在,法律层面的风险已经解除。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熬过这个晚上。
他可不想元气大伤,很难补的。
第184章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早上八点,林峥步出一号别墅。
他的座驾已在路边等候,大秘赵文斌为他拉开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位。
办公厅司机班技术最好的司机发动汽车,平稳起步。
赵文斌稍等片刻,开始汇报一天的行程。
“九点整,肖秘书长来向您汇报工作。”
“九点一刻,外事办的王主任……”
林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袁国平部长是不是到了?”
赵文斌心里一顿,立刻回答:“昨天到的,他谢绝了宴请,董主任负责的接待。”
“嗯。”林峥应了一声,“你记一下,约袁部长见一面,今天或者明天都可以。”
赵文斌记下吩咐,见他不再出声,便继续汇报行程。
车子平稳驶入省委大院,停在书记办公楼下,汇报也刚好结束。
赵文斌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书记,昨天夜里,省委办的胡金平同志打电话给我,说……省纪委带走了我们综合一处的刘清明同志。当时时间太晚,我没敢打扰您。”
林峥的眉毛猛地一抖,他侧过头。
“你说什么?省纪委抓了刘清明?什么理由?”
赵文斌心里一紧,低声回答:“胡金平说,刘清明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
车内陷入了死寂。
赵文斌以为书记听进去了,便下车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林峥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赵文斌不敢催促,只能站在门边,感受着那股无声的压力。
过了一会儿,林峥才起身下车,一言不发地走进一号楼。
赵文斌赶紧跟上,快走几步去按电梯。
电梯很快升上七楼,就在快到办公室门口时,林峥突然停步。
他对赵文斌吩咐:“把肖秘书长的会见,提前到八点半。”
赵文斌连忙应下,转身去通知省委秘书长肖钰。
好在肖钰就在这栋楼办公,人也已经到了,提前半小时毫无问题。
八点半,肖钰准时出现在林峥的办公室。
林峥请他坐下,没有半句寒暄,直入主题:“刘清明被省纪委带走调查,这件事,你知道吗?”
肖钰大吃一惊。
他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省委办公厅的最高领导,刘清明是他的直属下属。
这么大的事,省纪委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极不寻常。
“我马上给莫书记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肖钰立刻起身。
“你问一下,”林峥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刘清明同志的举报材料,是否经过核实?有没有夸大和虚假的成分?对于优秀的年轻干部,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省纪委对一个副科级干部,用这种手段,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肖钰心头剧震。
省委书记这番话,几乎是明着说:刘清明是我的人,你们动他,得给我一个交代。
他本是来汇报人事调整的准备工作,那是林书记真正主政清江的“换血”大计。
没想到,所有议程都被这个叫刘清明的副科级干部打乱了。
林书记没有直接质询省纪委书记莫文明,却要自己这个大管家出面,其中的政治考量不言而喻。
莫文明是卢东升省长的人,此举显然是受了卢的授意。
林书记偏偏不出手,让自己这个同为常委的秘书长去交涉。
级别相当,师出有名。
肖钰不敢怠慢,立刻退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省纪委办公室的电话。
***
由于会见顺序被打乱,赵文斌拿着行程表进来请示。
林峥没有看他,习惯性地拿起一份当天的《清江日报》,翻到第二版的法制专栏。
今天的文章,竟然是一篇人物传记。
传记的主人公,正是前晚被他亲手托付给铁路公安,至今仍在押的秦蕴虹。
林峥来了兴趣。
他快速扫了一遍,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文章详细记述了秦蕴虹的生平,却把绝大部分笔墨用在了她从南方归来,迅速从一个服务员爬到四海集团公关部总监的经历上。
字里行间,都在点明秦蕴虹的发迹,与当时主政林城的某位领导息息相关。
虽然没有点名,但只要有心人去查,不难查到是谁。
这简直是在指着鼻子说,两人存在不正当关系。
文章还浓墨重彩地描绘了秦蕴虹在四海集团任内,如何像交际花一样游走于政商两界,为四海集团拿下多个大项目,甚至与众多官员的升迁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文笔犀利,讽刺意味十足。
这样的文章,竟然能堂而皇之地登上省报。
林峥的视线落在文章末尾的作者署名上。
苏清璇。
原来是她。
赵文斌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直到林峥放下报纸,才敢开口请示。
林峥听完他的话,视线却依然停留在报纸上,冷不丁地开口:“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告诉我,我没那么早睡。”
赵文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林峥冷冷地打断他:“就按你的意见办,去请下一位同志过来。”
***
肖钰很快就回到了七楼。
赵文斌告诉他,林书记正在会见外事办的王主任。
“重要吗?”肖钰的语气很急,“不太紧要的话,我想先进去汇报。”
对于一位省委常委的要求,赵文斌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林峥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林峥听完,竟然立刻结束了会见,让肖钰进去。
“书记,莫文明不接我的电话。”肖钰的脸色很难看。
“不过我通过别的渠道打听到,省纪委昨天不光抓了刘清明,还连夜派人去了林城,把市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也带到了省城。”
林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刘清明在林城干了什么,他几乎全程都清楚。
马胜利一被带走,矛头指向就再明确不过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很明显,这是想借整刘清明的黑材料,来攻击自己!
与当初刘清明在市政府门口的遭遇是一个性质。
肖钰发现,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书记,脸上带出了明显的怒意。
整个办公室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肖钰请示:“要不我亲自走一趟省纪委,当面问问莫文明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了。”林峥摆摆手,“你去了,他也不会见你。”
“那怎么办?等结果?”
“我怕等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林峥站起身,走到窗边,“这样,你把刘清明同志的事迹材料整理一份,交给宣传部,让他们想办法,登在明天的报纸上。”
“好。”肖钰立刻应下。
林峥让他先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林书记,有何指示?”电话那头传来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沉稳的声音。
“上次军委给我的意见是,只要有需要,我可以酌情调动武警力量,是这样吧?”
“我收到的命令是这样。”
“命令没有撤销吧?”
“我没有收到撤销命令的命令。”
“那好,”林峥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商量的事情,可以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响起坚定的回答。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林峥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海风同志,是这样的......”
第185章 “孝”出强大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卢东升将手里的《清江日报》猛地掷在办公桌上,纸张哗啦一声散开。
“徐思远!”
大秘徐思远快步走了进来。
“我记得,我三令五申,在没有明确结论之前,不允许媒体再刊登任何针对四海集团的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思远甚至不用去看那份报纸,也知道省长为何动怒。
“我刚向宣传部的向部长核实过。”他的语速很快,但很平稳,“向部长说,是这篇文章的作者临时替换了稿件。由于两篇文章内容相似度很高,二审没有发现问题。他对此非常自责,正准备来向您作检讨,请求组织处分。”
“影响已经造成了,处分有什么用?”卢东升的怒气在胸中翻滚,“现在全清江的人,都在看我卢东升的笑话!”
徐思远低着头:“是不是立即责成省报,收回已经发出去的报纸?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愚蠢!”卢东升呵斥道,“本来可能没什么人注意,你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收,反而所有人都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徐思远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纸,目光扫过作者署名,动作停顿了一下。
“哦?”
卢东升捕捉到了他细微的反应:“你认识这个人?”
“苏清璇……”徐思远将报纸递回桌上,“她是吴书记的女儿。”
卢东升一怔。
“就是那个差点生在洪水里的女孩?”
“可不就是她。”徐思远补充道,“之前省报关于林城案的系列报道,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卢东升沉默了,似乎在回忆什么。
“原来她都长这么大了,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徐思远轻声请示:“需要和吴书记打个招呼吗?”
卢东升摆了摆手:“算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吴新蕊今天是不是要去组织部谈话?”
“是的,九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在会议室了。”
“你留意一下,等她谈话结束,请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好的,我记下了。”
***
清江省委组织部,一间肃静的小会议室。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端坐于长条会议桌的正中,面前的标识牌上写着“考察组组长”。
他带来的小组成员分坐两侧,神情专注。
九点整,吴新蕊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步入会议室。
袁国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示意她坐在对面。
没有多余的寒暄,袁国平直接开口。
“吴新蕊同志,根据《组织法》和干部选拔任用的相关流程,我现在代表组织,与你进行一次考察谈话。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在工作、学习、思想等方面的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客观地回答。”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请你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
“好的,感谢组织的信任与培养。”吴新蕊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叫吴新蕊,XX年生,XX年入党,先后毕业于……”
类似的谈话,吴新蕊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的规格都在提升。她与袁国平这位组织系统的老领导也算相识,因此,即便这是决定她仕途的关键一步,她也毫无紧张之感。
吴新蕊的口才极佳,声音悦耳,即便是枯燥的履历介绍,也讲得条理分明。
考察组的成员轮流提问,她都有条不紊地一一作答。
尤其在涉及经济建设和城市发展规划的问题上,她准备充分,信手拈来都是详实的数据和具体的案例,听得在场众人频频点头。
袁国平暗自赞许。
这个女干部,个人能力确实非常突出。
经过前期的调查,经济上干净,作风问题也查无实证,虽然有些风言风语,但在女同志身上,这并不罕见。
作为省委推荐的第一人选,只要没有原则性问题,中组部通常会慎重考虑。
毕竟,省委书记林峥是空降而来,再为他配备一个熟悉地方情况、能力出众的本地干部搭班子,是组织上惯用的作法。
作为一个老组织,袁国平深知。
个人的喜恶不能凌驾于组织原则之上。
目前看来,他找不到任何否定的理由。
一套流程顺利走完,袁国平合上面前的记录本,看了一眼左右的组员。
“大家还有没有问题要提?”
组员们都摇了摇头。
袁国平站起身,主动向吴新蕊伸出手。
吴新蕊立刻起身,与他相握。
“吴新蕊同志,感谢你接受组织的谈话。我们还会向更多的同志征求意见,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辛苦袁部长和各位领导了。”吴新蕊客气地回应,“请给我们地方一个机会,吃一顿便饭,略尽地主之谊。”
袁国平呵呵一笑:“今天不行,等我们全部工作结束再说吧。”
吴新蕊立刻点头答应。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袁国平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你爱人的生意做得很大?”
吴新蕊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身,神色坦然。
“请组织放心,他目前的生意,没有涉足我工作的地方。”
袁国平摆了摆手:“不要紧张,只是例行了解一下家庭情况,组织上是相信你的。”
***
离开组织部大楼,吴新蕊刚坐进车里,徐思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吴书记,卢省长请您方便的时候去他办公室一趟。”
吴新蕊对司机吩咐:“掉头,去省政府。”
一刻钟后,她走进了卢东升的办公室。
卢东升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新蕊同志,祝贺你啊。”
吴新蕊谦虚地回应:“只是例行考察,还没有确定呢。”
卢东升请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新蕊啊,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存在深厚的革命友谊的。就算将来不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了,也不应该反目成仇,你说呢?”
吴新蕊捧着水杯,没有喝。
“老领导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
卢东升的笑容淡去,他将那份报纸推到吴新蕊面前。
“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吴新蕊的视线落在女儿的名字上,心里瞬间了然。
“卢省长,她写这篇文章,我事先并不知情。”
她抬起头,迎上卢东升的目光。
“不过,就算我知情,她也不会听我的。”
“家庭教育搞得不错!”卢东升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讥讽,“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也出息了。”
吴新蕊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想,她之所以会这么写,可能是因为您做的一些事情,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引起了一个年轻人的逆反心理。”
卢东升的眉毛挑了起来:“哦?我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吴新蕊的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您下令抓起来的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目前,正在与我女儿谈恋爱。”
卢东升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看着吴新蕊,一言不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
吴新蕊毫无怯意,同样冷冷地与他对视。
就在卢东升准备开口说句场面话打破僵局时,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第186章 违法?我们在维稳
楚天大厦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何四海把玩着两颗油亮的文玩核桃,听法律顾问董凌霄的汇报。
“事情不太好办。”董凌霄的表情严肃。
何四海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个不好法?”
“我打听过了,抓我们人的,不是云州市局,武警总队那边也没有出动的记录。”
何四海的脸色微变,“难道又是那支部队?”
董凌霄沉重地点头,“恐怕是的。省军区那条线,我的关系够不着,详细情况问不出来。”
“他们怎么敢!”何四海一拍桌子,“不把卢省长放在眼里?”
董凌霄叹了口气,“市里的联合检查组撤了,说明吴书记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围堵市政府这件事,触到她的逆鳞了。现在是她进步的关键期,她不能容忍任何乱子。”
何四海沉吟片刻,“不是吴新蕊,那就是林峥了。只有他,能直接调动武警机动师。”
“我们都大意了。”董凌霄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我们以为搞出群体事件,会让他们投鼠忌器。可这位林书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后续的麻烦恐怕不小。”
“能有什么麻烦?”何四海的匪气又上来了,“他们动我的人,还不兴我喊两句冤了?”
“就怕我们派去的人,顶不住压力吐了口。到时候,事件的性质就全变了。”
“有那么严重?”
“严不严重,要看上面怎么定性。围堵冲击政府机关,足以引起整个官场的警惕和反弹。这步棋,我从事前就持保留意见。”
何四海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当时怎么不说?”
“您和大公子兴致那么高,我怎么敢泼冷水。”
何四海哼了一声,“大不了罚点钱。卢省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秦总监还在他们手上。”董凌霄提醒道。
“就是因为秦蕴虹,卢东升才不可能不管我们!”何四海的眼神变得阴狠,“我们要是翻了船,他那些陈年旧事也得被翻出来,一点不会比我们少。”
董凌霄附和,“没错。政治问题,终究要用政治手段解决。林峥可以对我们用军队,总不能对常委会也动刀兵吧。”
他顿了顿,提议道:“等考察组一走,我们私下里备一份厚礼,向吴书记道个歉。再让大公子把之前提的那个合资项目尽快落实,送她一笔实打实的政绩。”
何四海点头,“也好,我们不差钱,你让财务部做个预算。”
一提到儿子,何四海又来了火气,“耀祖这个混小子,刚回来就把集团里的老人都得罪光了。那些都是跟我打天下的兄弟,集团不缺那点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懂,洋墨水真是白喝了!”
“大公子理念先进,对集团长远发展有好处,老臣子们慢慢会理解的。”董凌霄打着圆场。
“我再说说他。”
两人正谈着,女秘书没敲门就推门闯了进来,脸色煞白。
何四海脸色一沉,“没规矩!我的门也是你敢闯的?”
女秘书吓得嘴唇哆嗦,董凌霄赶紧解围,“什么事这么慌张?”
“来……来了……”
记住本站: “来了什么?又是哪个部门的检查组?”何四海不耐烦地问。
女秘书拼命摇头,带着哭腔挤出几个字:“军队……是军队!”
何四海和董凌霄面面相觑。
终究是刀口舔血过来的老江湖,何四海只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
林峥掀桌子了。
他对董凌霄疾声吩咐:“老董,你马上去找耀祖,让他立刻从走,去外面避一避!我的事,让他千万不要插手!什么时候回来,你决定!”
“四爷,那你呢?”
“这事就是冲我来的,我走了,四海集团就彻底完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
砰!
一群身着迷彩作战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武怀远眼神锐利,环视室内。
“你们谁是何四海?”
董凌霄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人,有手续吗?”
武怀远冷哼一声,“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想要手续,去找我的上级。我只负责执行!”
何四海推开挡在身前的董凌霄,整了整衣领,站了出来。
“我是何四海。”
武怀远一挥手,“带走!”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反剪何四海的双手。
董凌霄还想争取,“你们不能这样,这是违法的!”
“违法?”武怀远逼近一步,身上的杀气让董凌霄呼吸一滞,“我们是在维稳。你要阻止吗?”
董凌霄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四海被押着向门口走去,经过董凌霄身边时,朝他递了一个眼色。
***
四海集团总部被武警查封,一众高管悉数被带走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台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云州。
与之相伴的,是关于何四海发家史上那些不光彩的过往,以及四海集团涉黑涉黄的种种内幕,在街头巷尾疯传。
没有几个群众对他们抱以同情。
***
夏阳区,市纪委定点宾馆。
刘清明已经被困在这里超过十四个小时。
高强度的探照灯灼烧着他的眼球,审讯人员车轮战般的问话消磨着他的意志。
记住本站: 饶是他年轻力壮,身体强健,也渐渐感到不支。
好在这些人手段还算“文明”,大概是顾忌他省委办公厅干部的身份,没有上那些派出所里五花八门的手段。
他很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随着时间推移,对方的耐心耗尽,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这一刻,他想到了陆中原。
尼玛,不会又要重生一次吧。
哥们还没活够呢。
审讯室外,孙立行烦躁地又点燃一根烟。
他本以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连哄带吓,精神和肉体上稍微施加点压力,很快就会崩溃。
那些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也没几个能扛过这一套。
谁知道这个刘清明,竟是块又臭又硬的橡胶骨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能时不时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上面几次三番地打电话来催问进展,可他手上掌握的那些材料,根本不足以让对方认罪。
对方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态度十分强硬。
“隔壁那个怎么样了?”孙立行问身边的手下。
“也不好办。”手下满脸晦气,“是个老狐狸,一问三不知,问急了就把所有事往宫里推,往皇上身上推。”
孙立行骂了一句,“狗日的,一个比一个顽固!”
手下凑过来,压低声音:“组长,要不……给他们上上强度?”
孙立行掐灭烟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几个人走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中年人,让孙立行当场愣住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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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缘,妙不可言
孙立行扔掉烟头,看着来人走近,他的两个手下也立刻站到身后,堵住了狭窄的走廊。
他言语不善地开口:“李主任,你来干什么?”
七监副主任李海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里是纪委的定点酒店,你说我来干什么?”
孙立行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这里是我们一监的工作地点,你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时候,纪委内部还设了秘密工作地了?”李海风的语气愈发冰冷,“工作守则上哪一条写着,你们一监有别人不能踏足的地方?”
李海风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孙立行,你是什么级别,敢拦我们主任的路!”
孙立行并不惧怕,哼了一声:“副主任。”
“副主任也是你的领导。”李海风抬手,一把将他推到一边,“你就这么跟领导说话。”
孙立行比他年轻,力气也不小,可连续审了十几个小时,精神本就紧绷到了极点。
被李海风这毫不客气的一推,竟然后退两步,差点没站稳。
身后的手下赶紧扶住他,却不敢去拦一位副主任的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海风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海风走到审讯室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
呼!
一股热浪瞬间从门内翻滚而出。
屋里两台大功率的探照灯像两个小太阳,即便外面走廊的温度已经很低,骤然接触到屋里的空气,还是让人感到一阵窒息般的不适。
李海风皱着眉,大步走进去,伸手直接关掉了探照灯的电源。
刘清明眼前陡然一暗,强光灼烧后的眼睛里只剩下无数重影。他有些虚弱地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走到自己面前,缓缓蹲下。
“怎么样?”
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摇摇头,嗓子干得冒烟:“有点饿,还有点渴。”
李海风抬了抬手,头也不回地吩咐:“给他准备一份标准餐,两瓶水。”
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立刻转身去办。
孙立行这时才反应过来,冲进屋里,大声质问:“你们七监的人,凭什么干涉我们一监的工作!”
李海风慢慢站起身,转过来,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他。
“孙立行,就凭你们非法拷问,刑讯逼供,我就有权管!七监监察内部,你要是不懂,就回去把工作守则给我抄一百遍!你们一监的主任呢,叫他来见我!”
他背着手,站在屋子中央,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孙立行也好,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好,屋里那两名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也好,全都噤若寒蝉。
孙立行这才猛然想起来,七监除了负责普通案件,的确还负有监察同级别单位工作的权力。
只是这项权力平日里极少动用,久而久之,几乎让人给忘了。
他不敢再顶撞,赶紧让一个手下去楼上找自己的领导。
李海风也不催促,只是指着屋里那两名审讯员,毫不客气地批评起来。
“你看看你们!你们自己坐在阴暗处,都热得要解开衣扣,受审者被这么大的灯直射,你们想干什么?谋杀吗!”
两人被他批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这种事,他们没少干。
你要说违纪,那肯定是违纪的,可领导只关心结果,从不问过程。
大家都这么干,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谁也没想到,今天会撞上李海风这尊煞神。
他是从林城市纪委破格调上来的,省委组织部的高级干部陪同上任,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林书记的安排。
所以他在省纪委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就连纪委书记莫文明,轻易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他的名声,在上调省纪委之前,就已经在清江官场传开了。
林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被他一个人得罪了个遍,如今又有了这个监察内部的身份,直接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一监主任黎东阳,其实就在这栋楼的另一间套房里。
他的级别,当然不需要亲自下场审讯,更不需要熬夜,只要在空调房里舒舒服服地等着结果就行。
谁知道等来的不是刘清明的口供,而是李海风突然驾临的消息。
他心下立刻清楚,事情不好了。
这事办得本就不地道,手上并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纯粹是想仗着对方年轻,想着下下手段,逼他按上头的意思签字,案子也就办妥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连夜派人去林城,把马胜利也带了回来。
想着两个里面只要突破一个,另一个肯定也扛不住。
就算扛住了,拿了一个的佐证去压另一个,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谁知道,大的那个油滑不溜手,一推四五六。
小的这个更是软硬不吃,竟是块罕见的硬骨头。
黎东阳正头疼,这个时候就更加不能出面了。
可李海风已经找上了门,点名要见他,孙立行又扛不住,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
黎东阳从楼上下来,人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海风在屋里大声斥责自己的手下,心里很是不悦。
他走进屋子,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搞的,叫你们给屋子加加热,你们是不是忘了关了?”
孙立行一听,马上找到了台阶下:“对对,主任您吩咐过,说现在气温低,要我们做好防寒保暖工作,也许是夜里有点困,一时忘了。”
李海风此时正站在审讯桌前,翻看他们的审讯记录。他听着两人的双簧,也不计较,直接看向黎东阳。
“黎主任,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黎东阳打了个哈哈:“我还没有看到最终结果,不好说。”
李海风拿起那本审讯记录,扔在桌子上。
“就他们目前的记录,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这是我的结论,要不你看看?”
黎东阳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们一监是接到了群众举报,按规定办事。有没有事实,审了才知道嘛。李主任这个时候就下结论,是不是为时尚早?”
“我同意黎主任的判断。”李海风点点头,“这样吧,我不干涉你们的工作,就在这里旁听。黎主任认为,需要多久才能得出结论?”
黎东阳皮笑肉不笑:“一监的工作,我亲自来督导,就不麻烦李主任了。”
李海风寸步不让:“不麻烦。学习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也能促进我们整个纪检监察工作的进步嘛。”
黎东阳被他一噎,当下也有些窝火。
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一监的主任,他只是个七监的副主任,言语间竟没有一点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李海风同志,请你不要干涉我们的正常工作,否则……”
“否则怎么样?”李海风冷冷地打断他。
当着自己所有手下的面被一个副职这么顶撞,黎东阳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否则,我只有请莫书记来和你谈了!”
谁知道李海风夷然不惧,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我正好要找莫书记谈谈这事,黎主任能代劳,那是最好。不过在谈之前,你们不能再搞刑讯逼供,否则我会立刻启动内部监察程序,对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进行调查!”
黎东阳气得发抖:“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一名纪委工作人员!就凭你是一名党员干部!就凭你们不守规矩!”
李海风猛地一指旁边脸色发白的孙立行。
“他是常胜书记的外甥吧?常胜书记的儿子,跟你们这位审讯对象有什么牵扯,需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吗?他难道不应该主动回避吗?你们用这个人来主审,又使用违规手段,意图刑讯逼供,你们想干什么?”
李海风的声音在整个楼层回荡。
“莫文明书记,就是这样指示你们干的吗?你把他叫来,让他当面跟我说!”
刘清明听得目瞪口呆。
他以为自己重生以来,行事已经足够逆天,可跟眼前这位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偏偏人家一身正气,骂得对面的人连嘴都还不了。
要知道,莫文明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
在前世,他的排名在所有常委中仅次于前三位大佬,现在也是响当当的实权人物。
李海风这么直呼其名,视若无物,就好像他刘清明指着吴新蕊的鼻子骂,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等等,李海风?
刘清明混沌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他不就是前世那个被自己丢失的警枪暗杀的林城纪委干部吗?
命运,还真是奇妙啊。
刘清明放心了,自己这次,死不了。
第188章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看着办公桌对面这位昔日的老领导,心情复杂。
她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共事的场景。
那时的卢东升,有魄力有锐气,是改革派的先锋人物,经济工作尤为出色,
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看重,一直悉心栽培, 不吝提拔。吴新蕊十分感激,也十分尊重。
此刻,这位一向沉稳的领导,却露出了罕见的失态。
卢东升放下电话,竭力压抑着情绪,试图让语气显得和蔼。
“新蕊啊。”
“工作期间请称职务。”吴新蕊打断他,“这还是您教我的。”
卢东升被她一噎,无奈改口:“新蕊同志,我承认,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这次组织部推荐,是我向林书记提议,由你接任我的位子。”
吴新蕊相信,这句话里至少有一半是事实。
因为他在京中的关系,正是组织系统。
吴新蕊脸色稍缓:“感谢您的信任,我对您个人十分尊重。”
“那就好。”卢东升接话,“我希望,将来就算你不再支持我,也能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保持中立,可以吗?”
吴新蕊明白了。这才是他找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常委会召开在即,他需要压倒林峥的票数,自己这一票,如果不能为他所用,最好也不要投给林峥。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卢东升沉声说道:“我马上让他们放了你女儿的男朋友。”
吴新蕊缓缓摇头。
“你说,什么条件?”卢东升有些急切。
“老领导,这么多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吴新蕊站起身,“我吴新蕊,从来不会拿党性原则作任何利益交换。我也相信,刘清明同志是清白的,经得起组织审查。但我希望,审查是公平公正的,我会盯着纪委,如果他们意图捏造事实,栽赃陷害,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力量,抗争到底。”
她走向门口,在门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领导,我对你……很失望。”
门被关上,卢东升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就在一个月前,吴新蕊还是他最得力的干将,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顾不上多想,拿起电话,直接拨给莫文明。
“老莫,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无奈:“那小子是块硬骨头,一监的人审了他十四个小时,依然没有松口。”
卢东升的怒意勃发:“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已经指示黎东阳,下班之前,务必拿下。”
“搞快!”卢东升的音量提高,“林峥已经出手了,他派武警查封了四海集团总部!”
“不会吧?”莫文明那边显然也吃了一惊,“中央准他这么胡搞?”
“他去了京城,应该是得到了某种授意。不过老领导不会让他们乱来,中央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他这么搞,是有政治风险的。”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拿下。”
莫文明挂了电话,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林峥这一手,可谓直击要害。
四海集团虽然洗白,但过往并不光彩,只要想查,一定能查出问题。
这些高层,哪个不是从改开之初过来的,哪个身上没有背着几件案子,甚至是人命。
他立刻给一监主任黎东阳拨去电话。
黎东阳是他的得力干将,这种脏活,通常都交给他,也从未失手。
然而这一次,黎东阳给了他一个相反的答案。
“莫书记,七监那个刺头李海风,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们的秘密酒店。偏偏这里也的确是纪委的定点酒店,他有权力进来。”
“要不,您下个令,把他调走吧。”
“那是个疯子,你不要理他,按自己的想法干。”
莫文明又不傻,李海风是林峥安插在纪委的钉子,这几乎是明牌,对方肯定可以直接与林书记对话,他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往上凑。
“可他不走,非要旁听,我们的手段都用不上,怎么办?”黎东阳很是为难。
“那就想办法弄走他。”
“这……怕是不妥吧。”
“我不管!”莫文明的语气不容置喙,“你想办法,我只要结果!”
电话被挂断,听着里面的忙音,黎东阳郁闷地想骂娘。
莫文明下了死命令,又不肯出面,这摆明了是要自己来干黑活,将来出了事,也全是自己的责任。
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他叫来几个心腹手下。
“李主任他们在干什么?”
“李主任在里面坐着,他的人给那小子打了份饭,那小子吃得可香呢,这会儿怕是吃完了。”
黎东阳下了决心:“这样,你们一会儿进去,看我眼色。两人对一个,把李主任和他的人都给我‘请’出去。这里是我们一监的工作地,不容外人指手画脚。”
几名手下一听,都来了兴致,一个个摩拳擦掌。
“早就看姓李的不顺眼了!”
黎东阳带着他们,推门走进审讯室。
刘清明扒完最后一口饭,米饭和菜都是现打的,味道一般,但他吃得很香。
因为这是他十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进食。
黎东阳走到坐在一旁的李海风面前。
“李主任,莫书记指示,这个案子,由我一监独立办理。有什么结果,会通报给你。现在我们要工作了,请你和你的人出去。”
李海风眼皮都没抬一下:“拿莫书记的指示来。”
黎东阳一愣:“电话通知,没有指示。”
“没有指示?”李海风站起身,个子比黎东阳还高半个头,“没有指示你们就敢独断专行,出了事,你负责吗?”
黎东阳把心一横,后退一步,一挥手。
“既然你不听莫书记的指示,那我只能强行驱赶了!来人,请他们出去!”
孙立行早就等着这一刻,带着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李海风带来的人只有2个,年纪也要大一些。
转眼间,李海风和他的手下就被一左一右地挟制住,往门外拖去。
李海风拼命挣扎,厉声大喝:“黎东阳!你要想想后果!你这是犯罪!”
黎东阳得意地看着他们被拖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脖子突然一紧。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后面死死卡住了他的喉咙,黎东阳惊恐地朝后看,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耳边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让他们住手,不然我弄死你!”
随着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的呼吸渐渐困难,黎东阳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吓得赶紧大喊,声音因为窒息而扭曲。
“都停下!快停下!”
孙立行等人茫然回头,赫然发现,一直坐在椅子上那个看似虚弱的刘清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黎东阳的身后,手臂死死锁住他的脖子!
第189章 一直在审核,不知道能过不
黎东阳脖颈上的手臂如同钢筋,越收越紧,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拼命拍打着刘清明的手臂,声音扭曲变形:“停下!都给我停下!”
孙立行和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审讯对象,下一刻就扼住了自己领导的咽喉。
他们只能松开被挟制的李海风和他的手下。
李海风站稳身子,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刘清明,冷静点!不要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
刘清明手臂微微一松,让黎东阳能够喘息,但并未放开。“李主任,我这是在救你。”
黎东阳惊魂未定,从未想过在纪委的定点宾馆,自己会差点被一个受审者当场干掉。
他刚想往后退,离这个煞星远一点,却被刘清明一把又拽了回来。
“黎主任,这事,得有个说法。今天不说清楚,你们谁也别想走。”
黎东阳声音发颤:“你……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刘清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你们要办案,我来了,很配合吧。你们没证据,想搞刑讯逼供,我也忍了。大家都按规矩来,你们出格一点,我能理解。但你们现在连规矩都不讲,想往整死我,大家都别过了?”
他顿了顿,凑到黎东阳耳边,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挑明了吧,你的上级,莫文明,要整我。他整我的目的,是为了整林书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你还能脱身吗?你必须,亲口向林书记交待清楚。”
说完,他扭头看向李海风。
“李主任,他们收了我的手机,你联系林书记吧。”
李海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拨通了省委办公厅的电话。
黎东阳看着这一幕,双腿发软,浑身瑟瑟发抖。
他真的能直通省委书记。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电话很快被接通,经过简短的通报,被转到了书记办公室。
“林书记,我是李海风。”
电话那头传来林峥沉稳的声音:“刘清明怎么样?”
李海风看了一眼正钳制着黎东阳的刘清明,回答:“他现在没事。他想和您说话。”
“给他。”
李海风将手机递了过去。
刘清明用肩膀和头夹住手机,手臂依旧没有放松。“林书记,他们不讲规矩。”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们想屈打成招,让我诬陷您,我不干。他们就搞疲劳审讯,还动用了刑具。如果不是李主任及时赶到,我恐怕已经‘交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林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谁干的!”
刘清明用脚踢了一下黎东阳的腿肚子。“林书记问你呢。”
黎东阳面如死灰,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书记……我,我是一监室主任,黎东阳。”
“谁给你的权力,敢动用私刑,诬陷国家干部?”
“是……是莫书记……是莫书记让我干的……”黎东阳彻底崩溃了。
林峥的声音变得冰冷:“刘清明同志,鉴于目前的情况,现场由李海风同志全权接管。我马上派人过去,控制所有相关人员。你配合李主任,务必取得相关口供和证据。”
“明白。”
刘清明把手机还给李海风。
他松开黎东阳,后者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刘清明径直走到孙立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胜利在哪里?”
孙立行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在……在那间屋子。”
“带路。”
孙立行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走到隔壁门口,打开了房门。
里面的陈设和刘清明待过的那间一模一样,两盏大功率探照灯同样开着,整个房间热得像个蒸笼。
刘清明一脚将孙立行踹了进去,反手锁上了房门,然后大步走进屋里。
他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马胜利从椅子上抱了出来。
把马胜利平放在走廊相对凉快一些的地上,刘清明正准备给他做些急救措施,马胜利却悠悠转醒。
他看到刘清明的脸,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老弟,你……你撑住了?”
“马局,你不也撑住了吗?”
马胜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气息微弱。“再晚一会儿,可就真难说了。这些狗日的,是真下狠手啊。”
“跟咱们以前遇到的那些黑警比,他们这点手段,还差点火候。”
马胜利居然被他逗笑了。“也是,要是换成那些人,我可能真就招了。”
“老马,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人没到那个份上,谁知道自己是英雄还是狗熊。”马胜利看着他,“刘老弟,你得罪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强,级别也是越来越高啊。”
刘清明在他身边坐下。“你不如直接说,我太能惹事了。”
马胜利哈哈大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两人许久未见,虽偶有通话,却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境下重逢。
刘清明等他喘匀了气,才问:“那个案子,还是没进展?”
马胜利摇摇头。“你上次给的思路,我跟专案组提了,他们不信。我只能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加强了对林城市区和周边的排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凶手的任何具体信息。如果那家伙心理素质极好,就算在我们排查的网里,也很难把他捞出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
前世案发时,刘清明远在南方,只从新闻报道里知道一些零星的细节。
报道语焉不详,凶手也用了化名,但至少,他知道这个案子后来破了。
他给马胜利的建议,让排查工作提前展开,只想让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有所忌惮,推迟或者减少了罪行的发生。
“马局,咱们林城,有没有心理侧写师?”
马胜利一愣。“市局技术处有画像师。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根据犯罪心理,推断罪犯的性格、行为,再画出他的生活环境和外貌特征?”
“老马你可以啊,还知道这个。”
马胜利白了他一眼。“我也是正经刑警出身的好不好?你说的这个,我记得九几年公安部搞交流会,有专家提过。说是美国人搞的,听着挺玄乎。后来咱们自己试了试,准确率太低,根本不敢用。”
他补充道:“美国人自己也玩不转。八一年洛杉矶有个大案,FBI的侧写师信誓旦旦,说凶手是白人、瘦弱长发、还是个双性恋。结果案子破了,抓到的是个黑人胖子。从那以后,这套东西就没人敢当真了,怕搞出冤假错案。”
刘清明有些无奈。
他提出这个,本是想借一个“专家”的名头,把自己知道的凶手特征说出来,现在看来,此路不通。
两人正聊着,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增援到了。
先到的是李海风手下七监的工作人员,他们迅速控制了各个房间。
紧接着,一群身穿作训服、荷枪实弹的战士冲了上来,带队的正是省委办公厅警卫局的江副局长。
江副局长看到刘清明,快步上前,一个立正。“刘清明同志,奉林书记命令,警卫局前来支援!”
黎东阳和他的手下们看着这阵仗,彻底傻了。
他们的身份,在这一刻,由办案人员,转变成了犯案人员。
有了林书记的明确指示和真枪实弹的威慑,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
黎东阳等人心理防线早已崩溃,很快便全盘招供。
他们承认是受纪委书记莫文明的口头指示,所谓的举报材料,不过是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拼凑而成。
高新分局的张文等人,通过财务报销单据,炮制了刘清明“挪用公款”的罪名。
至于贪污受贿,纯属子虚乌有,连一张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至此,真相大白。
这么一折腾,一天又过去了。
事差不多办完,剩下的就是上头的事了。
刘清明对李海风说:“把材料汇总一份,我要去交林书记。”
李海风说:“行吧,我连夜搞。”
“我和马胜利可以走了吧,他得去趟医院。”
李海风说:“没问题,我让人送他去,你还得留会儿。”
刘清明说:“啊。”
李海风说:“走程序啊,你来都来了,把这个流程走完,对你只有好处。”
他拍拍刘清明:“这次我亲自来。”
刘清明懂了,他们可以不守规矩,咱们得守。
这就是体制。
第190章 有点险但不多
由于没有配专职秘书,今天跟着她的是温学勤推荐名单上的一名年轻女孩。
也许是看到吴新蕊喜欢刘清明,这批推荐名单里,基本上都是毕业不到三年的年轻人。
女孩问她:“书记,咱们回市委吗?”
吴新蕊说:“等一下。”
她打了个电话给苏玉成,
“把你昨天查到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两分钟后,她对司机王红星吩咐。“去夏阳区,XX路。”
电话那头传来苏玉成关切的声音:“你那边,谈话顺利吗?”
“应该问题不大。”吴新蕊看着窗外,语气淡淡地。
苏玉成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事,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毕竟这是体制里非常重要的一步。
以吴新蕊目前的年龄,这一步跨过去可以说是节省了好几年。
那也就意味着,她未来进步的空间又大大拓宽了。
吴新蕊靠在椅背上,和丈夫聊着天。
“小璇那篇稿子,送出去了?”
“跟着第一班飞机走的,这会儿应该到领导桌子上了。”
“那就好。”
吴新蕊想到袁国平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要怎么跟丈夫说。
也不想现在谈这事,便匆匆挂了电话。
车子到达夏阳区那家宾馆附近,吴新蕊本来想打算进去看看。
结果发现,女儿那辆红色桑塔纳2000就停在马路对面。
吴新蕊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
她知道,女儿此时也在焦急地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刘清明走出宾馆大门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脚步有些虚浮。
眼前的路灯光晕散成一片,重影交叠。
“刘清明同志,我的车就在前面,送你过去。”江副局长跟在他身侧。
刘清明却没有动,他只是直直地看着马路对面。
江副局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辆醒目的小红车,以及。
站在车边俏生生的佳人。
他了然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在前面给你们开路。”
刘清明迈开脚步,穿过马路。
苏清璇定定地看着他走近,眼中水波闪动。
“等了多久?”刘清明的嗓子有些沙哑。
苏清璇摇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
“忘了。”
刘清明心里一紧,张开双手。
苏清璇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傻瓜,我没事。”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人身体在颤抖。
“如果你有事,”苏清璇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决然,“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下去陪你。”
刘清明心里无比感动,嘴上却在说。
“姐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他记得,前世的苏清璇,直到他重生前,都没有结婚。
是省里有名的“冰山美人”。
现在想想,其实,她那个时候,是没有遇见一个可以付出感情的人吧。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美眸通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吻我。”
刘清明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许久,唇分。
“林书记还在等我。”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苏清璇脸颊绯红,轻轻捶了他一下。
“不早说?”
“姐姐,你刚才那个样子,我说不出口。”
苏清璇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刘清明也坐上了副驾。
他实在太累了,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
苏清璇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满满的心疼。
车子启动,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省委大院的方向。
眼角的余光里,副驾上的男人头一歪,已经沉沉睡去。
***
远处,吴新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没有生气。
等到车影消失,对司机王红星轻声说了一句。
“走吧。”
***
从夏阳区到省委大院,苏清璇开了一个多小时。
只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车子停在大院门口,她有些不忍心地推了推刘清明。
刘清明睁开眼,这一觉睡得结实,眼前的世界总算清晰了许多。
“去吧,我等你。”苏清清对他柔声说。
刘清明却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两人下了车,手牵着手走向门口的岗哨。
江副局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卫兵核对过证件,看到两人亲密的姿态,也没有阻拦,只是例行公事地让他们登记。
登记完毕,江副局长带着他们走向一号别墅。
到了门口,江副局长停下脚步。
“林书记已经知道了,请你和苏记者一起进去。”
刘清明有些意外。
两人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保姆。
这次周跃民不在家。
林夫人周雪琴热情地迎了上来,拉住苏清璇的手,啧啧称赞。
“这孩子真好看,清明你的眼光不错。”
苏清璇低着头做羞涩状。
“阿姨好。”
刘清明向后面的林峥打招呼:“林书记。”
客厅里,林峥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早就看过苏记者发表的多篇文章,文笔犀利,见解独到,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吴新蕊同志,生了个好女儿啊。”
苏清璇却没有客套,反而俏皮地一笑。
“那您一定没听过关于我的那些传言。”
刘清明赶紧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打着圆扬:“林书记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
林峥摆摆手,示意无妨。
“我认真地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特别是昨天那篇专栏。”
苏清璇的表情黯淡下来。
“可惜,我们社长不让登了,说是宣传部下了通知。”
“那是昨天。”林峥微微一笑,“明天开始,你可以继续写。四海集团因为牵涉到群体事件中,他们的管理层已经被公安机关控制了。”
他看着苏清璇,目光里带着一丝考量。
“怎么样,有兴趣吗?”
苏清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美如星辰。
“林书记的指示,我一定坚决执行!”
林峥点点头,目光转向刘清明。
刘清明将李海风连夜整理好的材料递了过去。
林峥接过,只是简单翻了两页,便放在了茶几上,似乎对里面的内容早已了然于胸。
“怎么样,委不委屈?”
刘清明坦言:“有点委屈。”
“有委屈没关系,你能想到直接找我,这就很好。”
“我只信任您。”
林峥安慰他:“党内还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李海风同志你见过了,他也是个好同志啊。”
刘清明点点头:“他顶住了压力,可是人家不守规矩啊,本来我都不用找您的。”
“是啊,人家不守规矩,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刘清明啊,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要失望,要记得你自己说的话。”
刘清明挺起胸膛说:“邪不胜正。”
林峥很满意:“对,邪不胜正。”
两人聊天的时候,周雪琴也拉着苏清璇,不停地讲小话。
刘清明发现,俩人态度亲密,时不时发出轻笑。
搞不清楚的,会以为她俩才是母女。
这么一看。
苏清璇其实很招人喜欢。
这才进门多久啊。
林峥也发现了他走神的眼神,微笑着摆摆手。
“这几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我给你放两天假。”
等两人告辞离开,周雪琴说:“你决定了?”。
林峥看着她,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了,我再退,他们一定会疯狂地报复每一个人。”
周雪琴拍拍他的手:“那就去做吧。”
林峥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开口。
“齐老,有个新情况,我要向您汇报一下。”
第191章 谁还没个白月光
司仪在台上介绍着两人相识相恋的过往,亲朋好友坐满了整个大厅,掌声雷动。
刘清明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这不是前世自己结婚的那一天吗?
妻子是那样的年轻,清纯而多情。
即使八年的婚姻生活最终让两人相看生厌,但此时此刻,记忆中的画面依然让他心痛如绞。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怎么也够不到。
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而飘渺,他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
眼前的脸,也换了另外一张。
“醒醒,刘清明,醒醒!”
苏清璇的声音带着焦急,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
刘清明猛地睁开眼,鼻尖萦绕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这里不是他的宿舍,身下也不是那张硬板床。
他茫然四顾:“这是哪儿?”
苏清璇松开手,指了指周围。
“我家呀。”
“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忘了?那天从省委大院出来,我本来想送你回省直机关宿舍,结果你在车上就睡着了。”苏清璇的语气有些淡,“我不忍心叫,结果等到后来,大门都关了。”
刘清明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疲惫至极。
“好像是。”
“我没办法,只能把你带回我的公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沉。”
“那……我是怎么上楼的?”
“当然是我爸的人了。”苏清璇撇撇嘴,“他们两个人才把你架上来。为这事,我爸连夜杀过来,把我训了一顿,然后把我带回了家。”
刘清明心里一松:“那还好。”
苏清璇气得咬着银牙,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
“我是说,还好咱爸及时出手,”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然我就危险了。”
苏清璇被他逗得又气又笑,粉拳捶在他胸口。
刘清明笑着任她捶打,然后顺势伸出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软化在他怀中。
“谢谢你。”刘清明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
苏清璇停止了挣扎,安静地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小鹿乱撞。
刘清明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没有亲吻她,只是这么抱着。
片刻后,他问:“我睡了多久?”
“我都下班回来了,你说呢?”
刘清明愕然,那岂不是睡了十几个小时。
“我觉得好累,那帮孙子,下手太黑了。”
“我担心死了。”苏清璇的声音闷闷的,“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救我,所以,我才能撑下去。”刘清明轻声说,“清璇,你真好。”
苏清璇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眨了眨眼。
“是吗?那为什么,你一直在喊别人的名字?”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名字?”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起来,一双美眸直直地盯着他。
“谁是张宁?”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刘清明脑中炸响。
前世的妻子,梦里的新娘。
他们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恋,八年的婚姻,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这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要怎么对眼前的人解释?
说自己是重生者?
她只会当自己脑子坏掉了。
“那是我……学生时代的一个白月光。”刘清明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其实我俩话都没说过几句,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见。”
苏清璇的表情似笑非笑,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那她一定美若天仙,让你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早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刘清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变得真诚,“梦到后来,就变成你了。我想,一定是我太想你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你现在就是我的白月光。”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轻轻捶了他一下。
“流氓。”
“想什么呢,”刘清明坏笑,“清梦。”
“不要脸!”
苏清璇脸更红了,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站起身跑开了。
被她这么一闹,刘清明混沌的脑袋总算彻底清醒。
他环顾四周,这应该是苏清璇的闺房,陈设却很简单,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甚至看不到一个女孩子喜欢的布偶娃娃。
以苏玉成对这个女儿的宝贝程度,肯定是予取予求。
只能说明,是她自己不想要。
刘清明起身下床,发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洗好烫平,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
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又一股香气钻入鼻孔,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不大的厨房里,苏清璇系着围裙,正在忙碌着。
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刘清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任何一个肯为你洗手作羹汤的女孩,都值得加倍珍惜。
怕是苏玉成,都没吃过他家大小姐亲手做的饭菜吧。
苏清璇端着碗转身,看到他站在那里。
“你起来了?赶紧去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刘清明笑着走向洗手间,里面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等他收拾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好香啊。”他吸了吸鼻子,拉开椅子坐下。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下围裙。
“我就会下个面,卧了个鸡蛋,煮了点青菜,你将就吃点。”
刘清明没说话,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面条很简单,味道也很清淡,但在此刻的他吃来,却是无上的美味。
苏清璇也坐下来,两人安静地吃着面,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
京城,国务院办公厅。
首长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处理完一天堆积如山的文件,他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拿起秘书刚送来的一份“内参”。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通过这些媒体上不会刊登的内部材料,可以了解到一些更真实的情况。
所谓“内参”,主要由新华社等中央媒体的记者和特约撰稿人,就某些重大事件或敏感问题撰写的深度分析报告,直报中央。
通常来说,各省日报记者的“内参”只会送到地方领导案头。
但如果中央对某个省的情况特别关注,也会让新华社当地分社择优上送。
首长手里的这份,就来自他最近颇为关注的清江省。
他认得这个文风,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年轻人的锐气,用词大胆,观点犀利。
作者没有用笔名,而是署了真名。
苏清璇。
看着看着,首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内参的标题就很刺眼——《谁在滥用人民赋予的权力?》。
文章直指清江省某些干部,为了一己私利,完全无视党纪国法,对一位功绩卓著的年轻人进行打击报复。不仅越级抓人,甚至动用刑讯逼供的手段。
文章历数了这位年轻人的功绩:曾经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在侦破“715”特大贩毒案中立下汗马功劳,与犯罪分子殊死搏斗,九死一生。
调入省委办公厅后,也是从基层科员做起,工作兢兢业业,得到上级一致好评。
文章的质问振聋发聩:这样一位没有任何实权的普通科员,是如何贪污受贿的?
某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已经连最基本的逻辑都不讲了!
年轻人,省委办,立过功。
首长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天前,站在这间办公室里的那个挺拔身影。
从时间上看,他从京城回去后,几乎是立刻就被纪委带走调查了。
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怕是鬼都不信。
首长又将文章仔细看了一遍。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一个内线。
“今天谁在值班?”
“首长,是我,李明华。”
“小李,你马上核实一份材料的真实性,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是,首长。”
李明华很快从首长办公室拿到了那份材料,发现这份措辞严厉的“内参”居然来自清江。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用自己的座机拨出一个号码。
“老胡,我,李明华。还没睡吧?你不是在清江省委吗,跟你打听个事……”
第192章 8票对5票
马胜利还在那儿住院。
他年纪大了,被这么一折腾,很是受了番罪。
这事又终究是因自己而起,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
苏清璇自然没意见,开车载他过去,路上顺便买了些水果。
病房门口,两人就听见马胜利中气十足的吹牛声。
他们互视一眼,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马胜利见到他们,脸上笑开了花。
苏清璇把水果放下,打趣他:“马局,你这是趁机摸鱼啊。”
马胜利摆摆手:“苏记者,你是不知道,昨天我真以为自己要挂了。我就琢磨着,这怎么也算因公殉职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刘清明心里一紧:“你别吓我,不是真查出什么毛病了吧?”
马胜利白了他一眼:“除了血压高了点,有点酒精肝,屁事没有!”
刘清明松了口气:“那不是挺好,至于高兴成这样?”
“亏你还是混体制的,”苏清璇在一旁接话,“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还是苏记者明白!”马胜利一拍大腿,“这事本来是坏事,可现在这么一折腾,就成了天大的好事!我这就算是彻底洗白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省纪委啊,那是什么地方?有几个人进去了,还能囫囵个儿出来的?我这回,可算安全了!”
刘清明瞬间懂了。
难怪李海风坚持要给他做完检查才放人,程序必须走过一遍,档案里就有了记录。
马胜利呵呵一笑,凑近了些:“刘老弟,你要进步了。”
“不会吧,我才提了副科。”
“级别这东西,越往后越难,要的年限越高。你现在起点低,反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有足够的贡献,又能让领导看得到,谁也拦不住你。”
“可怎么才能算有贡献?”
马胜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领导说你有贡献,你就有贡献。”
一句话,点醒了刘清明。
为什么领导身边的人提拔得快?
首先,你做得好,领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其次,论功行赏时,领导天然地更愿意把功劳分给信得过的身边人。
李海风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有能力,有原则,可得罪了上级,在林城寸步难行。
林书记一句话,他就能调到省纪委,前途豁然开朗。
马胜利也是一样。
被省纪委带走,他本以为是灭顶之灾,自己身上那些陈年旧账,足够让他脱层皮。
可他硬是扛到了林书记出手,坏事就变成了天大的好事。
他的历史问题被这次审查彻底“洗干净”,还因此进入了林峥的视野,被打上了“林系”的标签。
这哪里是灾祸,分明是天降的功劳。
尽管想通了这些,刘清明还是很感激他。
两人共患难一扬,算是有了真正的革命友谊,说话也亲近了许多。
马胜利看着他俩,忽然嘿嘿一笑:“我是不是该准备红包了?”
刘清明立刻回应:“这事我说了不算。”
苏清璇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脸上挂着笑:“某人好像已经向我妈提过亲了喔。”
“要矜持,矜持。”
“我妈又没答应。”
“懂了,一会儿再去提一次。”
苏清璇笑他:“上次你是她秘书,这回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也是,”刘清明作苦恼状,“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咱爸?”
苏清璇脸一红:“好啊,你可别光说不练啊。”
“不能吧,上次见他,他也没打我啊。”
“上次你提了?”
“那没有,我哪敢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把马胜利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几个月,两人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自己的一句玩笑,看样子很快就要成真了。
聊了一会儿,刘清明的手机响了。
是胡金平。
他约刘清明在望月湖见面。
两人与马胜利告辞,马胜利说明天就办出院回林城。
刘清明请他多照看一下家里,他满口答应。
***
苏清璇开着车,两人很快来到望月湖畔。
胡金平已经等在那里,一副神叨叨的样子。
看到苏清璇,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刚才,我接到了京城同学的电话。”
刘清明心里一动:“是在国务院办公厅工作的那位?”
胡金平看向苏清璇:“是的。首长手上有篇内参,是你写的吧。”
苏清璇有些意外:“应该是。怎么了?”
“首长想了解这篇内参的背景,我同学就打电话来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胡金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当然是往死里说。我说亲眼看着你被他们抓走,完全不讲规矩,搞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刘清明对他竖起大拇指:“老胡,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
苏清璇却很奇怪:“我妈让我写的,说是对救你出来有帮助。可你现在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刘清明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开口:“你写了什么,惊动了首长?”
“就把你的事说了一遍啊,我说有人公报私仇,想陷害你。”
一切都串起来了。
从京城回来,自己立刻被带走调查。
在首长看来,人家肯定不是冲自己呀。
而这份内参,把事情揭开,一个小人物的冤屈。
往往就是撬动平衡的支点。
首长必然知道,整自己,就是为了对付林书记。
而对付林书记,根源就在于上次的京城之行。
苏清璇也慢慢听明白了。
“那怎么办?”
刘清明转头看着她,笑了:“你立了大功啊。”
“为什么?”
“这盘棋,本来没那么容易推动,目前中央的意见也不统一。但他们搞了我这么一出,就等于亲手把刀递到了首长手里。”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
“首长需要一个发难的理由,需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你这份内参,就是最好的证据。看着吧,明天,省委办就会把这件事的完整报告,送到国务院的案头。”
胡金平都听呆了:“那……那不是要出大事了?”
刘清明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狗急跳墙,不惜用这么难看的手段搞我一个小副科?”
苏清璇怔在原地。
原来,母亲让她写稿子时那句“对清明有帮助”,背后是如此冰冷的政治算计。
亏她当时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感动。
***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卢东升家里的客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清江省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政法委书记常胜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老莫!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让人把肉给叼走了,你说你有什么用?”
纪委书记莫文明脸色铁青,涨得像猪肝:“那个李海风,是条疯狗!见谁咬谁!在林城,他就敢硬顶市长。现在有林书记给他撑腰,我又抓不到他的把柄,我能怎么办?”
卢东升摆了摆手,制止了争吵:“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互相指责有什么用?”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高科愁眉不展:“现在事情捅到了林书记那里,他又完全占着理,我们非常被动。今天省委办的肖钰通知我,要宣传那个叫刘清明的事迹材料,我根本顶不住。”
常胜的火气更大了:“林峥查封四海集团总部,动用的可是武警师!这事已经失控了!现在不搞,等你一调走,我们都得完蛋!”
莫文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几天就是常委会例会,我看,可以搞一搞。”
陈高科立刻开始盘算:“省长你、甘书记、老常、老莫、我、老李、老沈,还有襄城的老吕,这就八票了。林峥就算把贺司令员那一票也拉过去,满打满算只有五票。可以搞!”
清江省委常委会共十三名常委。
卢东升一系占据了省长、专职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纪委书记、常务副省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以及地级市襄城市委书记,共计八票,是绝对多数。
剩下的五票,分别是:省委书记、组织部长、省城云州市委书记、省委秘书长和省军区司令员。
林峥全拉去也不够。
卢东升依然有些犹豫。
真这么搞,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死不休了。
就算最后赢了,他在组织里的印象分,也会得到一个“不顾大局”的评价。
他把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发声的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老甘,你的意思呢?”
甘庆棠眼神躲闪,勉强地回应:“我听你的。党校那边,还在催我回去呢。”
卢东升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但此刻已无退路。
他捏紧了拳头,下了决心。
“那好,那就跟他搞一搞。”
第193章 最后的警告
这几天,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与清江多位考察干部谈话,还要与考察小组成员,分别去找相关的同事征求意见。
这个工作其实相当枯燥。
因为很大程度上,只要没有重大问题,推荐人选都会最终通过。
换而言之,走程序,只是为了更有说服力。
至少在他这么多年的组织生涯里,推荐干部被考察下去的情况屈指可数。
更别说,省长这个级别的职务,考察名单本身就代表了省委的意见。
这是地方最高一级党组织的集体决定。
如果没有一个过硬的理由被否定,表示中央对这个领导班子,已经失去了信任。
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大换血。
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住处,推窗见景,碧波荡漾的湖水,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
他们一行下榻的省委招待所,对外名称叫做望月湖宾馆。
毗邻风景如画的望月湖景区,这里曾经接待过共和国第一代领导人,处处都是历史遗迹。
按照惯例,工作期间他不接受任何宴请。
在宾馆餐厅简单吃过饭,他便带着随行人员出来消食。
没走多远,迎面过来几个人。
袁国平脚步一顿,来人他认识,清江省委书记,林峥。
林峥赴任清江,是中组部一把手亲自送的,组织谈话,袁国平也参与其中。
“袁部长,幸会。”林峥像是偶遇,笑着伸出手。
袁国平伸手与他相握,心里却明镜似的。
嘴上不动声色:“林书记不会专门在这等我吧。。”
“刚参加完一个外事活动,正准备回家。”林峥的理由滴水不漏,“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袁国平一个字都不信,回家不坐车,腿回去?
撒谎也不挑个理由。
但人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用意的,他也不会点破。
顺着他的话说:“林书记的邀约我收到了,本打算明天去拜访您,已经让秘书和省委办约时间了。”
“既然碰上了,相请不如偶遇。”林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陪袁部长走走。”
袁国平能拒绝吗?
对方不是考察对象,没有利益关联,级别还比自己高。
“那就怕耽误林书记休息了。”
“正好,今天的菜有点咸,我也想消消食。”
两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哈哈,并肩沿着湖边小径向前。
身后的工作人员立刻放慢脚步,远远地坠在后面。
林峥没打算绕弯子。
“袁部长来清江考察,对我省的政治生态,应该有所了解吧,我当初受组织派遣,接任这个省委书记,前期调研就搞了三个月,形势比较复杂啊。”
袁国平没有轻易附和,措辞谨慎:“林书记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清江的领导班子,我看很团结嘛。”
“是很团结,”林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未必团结在我的身边。”
袁国平心里咯噔一下。
“喔?有什么情况吗?”
“我一直很尊重东升同志,清江的经济在他手上搞得有声有色,我很不愿意他离开。但组织上另有重任,我也只能忍痛割爱。”林峥话锋一转,“不过……”
来了。
袁国平呼吸一滞。
“不过,东升同志,好像对这个安排有意见。袁部长与东升同志相熟,我想请你劝一劝他。能在政治层面解决的问题,用不着太过着急嘛。我想,组织上也不愿意看到,因为我们的分歧,影响了清江发展的大计吧。”
这番话,客气中透着冰冷的警告。
袁国平瞬间就懂了。
这是林峥想通过自己的口,对卢东升下的最后通牒。
能让省委书记屈尊降贵,在这里制造一场“偶遇”,连一天都等不及,只能说明,双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地步。
“林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袁国平郑重地点头,“也请你相信,组织上希望清江的领导班子,能站好最后一班岗。”
“好。”林峥脸上露出微笑,再次伸出手,“再见。”
看着林峥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袁国平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卢东升的电话。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把刚才和林峥见面的事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老袁,”卢东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不是我不放手,是他林峥做事不讲规矩!每次都用非常规手段,我不得不反击!”
“你老实告诉我,”袁国平压低了声音,“究竟是不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我当然不满意!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他凭什么一来就摘桃子?就算这样,组织上的安排,我也接受了!可他是怎么做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说好的事情,他没有一样遵守,我难道就任他胡来,不能反击吗?”
袁国平叹了口气:“我下来之前,老领导就交代我,说你可能不会甘心。但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你接不接受都得执行。不要让自己落了下乘,现在这个关头搞事情,无论成败,对你都没什么好处,何必呢?”
“中央不是还没有最后定论吗?”卢东升反问。
“这几天,中央连续开会,会上争论得很激烈。首长态度非常强硬,也说服了一些领导。老领导现在的态度,也没那么坚定了。”袁国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最好想清楚。”
“那就不要发展了?”卢东升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动用军队,查封一家大型民营企业!这么恶劣的影响,中央完全不考虑?你让西方怎么看我们?我们可还在为入世谈判努力呢!”
“所以才会有争论。但有些问题也确实很严重,中央不得不加以考虑。林峥敢动用武警,肯定有他的道理。”袁国平反问,“你敢说,那个四海集团的管理层一点问题没有?”
卢东升被噎了一下,随即强硬地回应:“发展的过程,就是摸索的过程!中央不还说了,不管什么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怎么,现在过了河,就要拆桥了?”
“你不要这个态度!”袁国平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是一名党员干部,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我看,你现在的思想很有问题!”
“我对中央的决定没有意见!”卢东升梗着脖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味地偏袒他?他这么搞,下面同志的意见很大,我难道能不闻不问?”
“有意见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映嘛,组织上也不允许搞一言堂。”
“那好!”卢东升冷笑一声,“那就按组织程序来办,这总没有错吧!”
袁国平知道,再劝无益。
“话我带到了,你自己决定吧。”
他挂断了电话,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不语。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另一个号码,拨给了远在京城的老领导。
***
第二天,京城。
国务院办公厅,李明华一上班,就向清江省委办公厅发出了一纸正式公函。
函件内容言简意赅,要求清江省委就“内参”所反映的情况,做详细说明并尽快上报。
省委办公厅主任董智彬不敢怠慢,亲自主持,很快形成了一份详尽的报告。
上午十点整。
办公厅的传真机开始工作,一张张文件被缓缓吐出。
李明华就守在机器旁边,出来一张,他便核对一张。
所有文件接收完毕,他迅速整理装订成册,快步走向首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首长一言不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告。
李明华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首长放下文件,抬起头。
“备车。”
第194章 惹不起,真得惹不起
清江省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这并非气象意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席卷全省的政治风暴。
风暴的中心,是四海集团。
没有任何预兆,一支由公安部直接领导的督导组空降清江,组长是即将履新的公安部副部长鲁明。
他们没有入驻任何地方宾馆,而是直接进了省军区大院。
紧接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四面出击,对四海集团遍布全省的产业进行了无差别查封。
银行方面也第一时间冻结了公司账目往来,防止资金外逃。
从集团总部到下属的分公司,从豪华会所到隐秘的赌场,所有核心人员在一夜之间被悉数带走,同样押进了壁垒森严的省军区。
整个行动完全隔绝了本地势力的任何干扰。
这是一场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
消息传开,整个清江官场一片死寂。
省军区招待所内,鲁明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材料递给林峥,脸色凝重。
“林书记,我干了一辈子刑侦,以为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这次,还是……不可思议。”
他一连用了三个“不可思议”。
“一批批协查通报发往各地,凡是四海集团涉足过的地方,当地的公安系统,几乎被渗透成了筛子。为了防止他们转移财产、销毁证据,我的人只能带着武警去抓人。这种对地方公安的极度不信任,是改开以来前所未有的,真是不可思议呀。。”
林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翻阅着文件。
这些来自公安部的审讯专家,效率高得惊人。
短短几天,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集团高管和地方头目,心理防线便被彻底摧垮。
鲁明指着他手里的材料:“这些还只是初步的证供。不光翻出了四海集团发家史里的累累血债,更可怕的是集团做大之后,用金钱开道,编织了一张覆盖全省的官商勾结网络。其涉及范围之广,牵涉干部之多……太不可思议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触目惊心。”
林峥合上文件,抬起头:“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稀奇。”
鲁明有些意外。
“这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林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盘根错节,上下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我们才会投鼠忌器,法不责众嘛。”
“难怪你当初迟迟下不了决心,”鲁明叹了口气,“这简直是要与全省为敌。”
“是与全省的贪官、赃官为敌!”林峥纠正他。
“可四海集团毕竟还有数万员工,背后是数万个家庭,大大小小十几万人。”鲁明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这么一搞,人心惶惶。如果处理不好,影响了经济数据,对你的评价……”
林峥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木。
“他们最无耻的地方,就是绑架这十几万普通老百姓,来对抗我们的法律和制度。把一场正当的执法行为,扭曲成所谓的‘打压民企’‘反对民意’。”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我既然敢下这个决心,就有办法处理好这个集团。一切按法律来,按市场规律来。该拆分的拆分,该拍卖的拍卖。我不信,优质的资产,会没有人要!一个正常的企业,换掉一个犯罪的领导层,就会搞不好?”
鲁明看着他,感受到了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之前,我就是过于注重经济数据,才与他们不断妥协,不断退让。现在不会了。”林峥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今天就在这里跟你交个底,鲁明同志。”
“反腐,不会拖经济的后腿,相反,它应该成为经济最好的润滑剂!一个好的营商环境,我不相信会吸引不来投资!”
“如果,我的做法,真的造成了经济下滑,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倒退,”他一字一顿,“我,引咎辞职。”
鲁明久久没有说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表态,而是一场压上自己全部政治生命的豪赌。
他终于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风暴之下,舆论场也炸开了锅。
省内各大论坛、贴吧,议论纷纷。有为政府雷霆手段叫好的,也有为四海集团数万员工生计担忧的。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省委机关报《清江日报》的法制专栏,开始连载一篇深度报道。
标题十分吸睛。
《一个特大犯罪集团的诞生》
报道以纪实文学的笔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始深挖四海集团不光彩的发家史。
从第一桶金的血腥,到后期如何通过不正当手段吞并竞争对手,再到如何腐蚀拉拢干部……一桩桩一件件,内幕被直接揭开,证据链条清晰得可怕。
作为党的机关报,这无疑代表了一种风向。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省委书记林峥,在正式向全省发声。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与黑暗和贪腐,势不两立,再无妥协的决心。
这些事情,与放假的刘清明没有关系,他的级别太小,目前还够不上高层政治斗争。
在绝色女友纵情工作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很舒畅。
林城市局,尽管已经卸任市委一秘,不过代局长姜新杰,一点也不敢小瞧这位副科级干部。
因为人家现在回到了省委办,真正的权力核心。
林书记的强势,正在一步步凸显,只要稍微有一点政治头脑,都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姜新杰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不缺智商。
人家与书记千金的热恋,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秘书了,也有可能变成女婿。
他同样惹不起。
于是,看到刘清明。
他依然一口一个刘主任地叫着。
“刘主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见他如此上道,也是心领神会,这是一颗想要进步的心啊。
想进步好啊,想进步就会向领导靠拢,就会积极表现。
只要引导好,他们就会干好事,做有利于人民群众的事。
这当然是好事。
“姜局,我是来看一个朋友的,我的老同学,叫朱宏涛。”
姜新杰有印象:“是不是从林城市局转来咱们局的,好像还是个副科长。”
刘清明点点头:“对,就是他,他老子是林城市局政治处主任。”
姜新杰有点犹豫:“刘主任,这个人,是上头点名要的,恐怕我作不了主。”
刘清明明白他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来求情的。
他笑了笑:“姜局,你说的这个上头,其实是我。”
姜新杰愕然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样啊,没问题,我让人带你去见他。”
看着刘清明的背影,姜新杰摇摇头,这小子人不大,心挺狠的。
最好是不要招惹。
第195章 对,我就是来报复你的
朱宏涛缩在通铺最靠里的角落,紧挨着散发着尿骚味的马桶。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头顶那盏永远亮着的白炽灯,将每个人的绝望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整觉。
最初的叫嚣和喊冤,在被同监室的牢头按在地上灌了几口马桶水后,就彻底消停了。
养尊处优的朱大少爷,第一次知道,原来拳头真的比道理硬。
在这里,他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吃馊掉的剩饭,洗所有人的臭袜子,晚上还要提防身边伸过来的不怀好意的手。
他那张曾经引以为傲的白净脸庞,此刻布满了憔悴和恐惧。
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铁门上的小窗“哐当”一声被拉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外面。
“11号。”
朱宏涛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从铺上弹起来,立正站好。
“到!”
“出来,有人见你。”
朱宏涛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涌上一阵狂喜。
老子终于发力了?是来接我出去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干警,穿过阴冷的走廊,走进一间狭小的会见室。
当他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震惊和怨毒。
刘清明。
刘清明朝他挥了挥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嗨,老同学。”
朱宏涛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指着刘清明,声音嘶哑。
“是你!是你害我!”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哦?我怎么害你?”
“你让他们抓我,你就是想报复我!”朱宏涛的声音嘶哑而尖利。
刘清明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朱宏涛不假思索地吼出来:“你恨我抢了你女朋友!”
“哦……”刘清明拉长了音调,“看来,我有充分的理由害你。那你叫什么?难道只许你抢我女朋友,不许我报复你?”
朱宏涛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逻辑上,好像没毛病。
他彻底慌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不要孙雯雯了!我把她还给你!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却不达眼底。
“孙雯雯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把她当成一件礼物,送给了常公子。她已经不要你了。”
朱宏涛脸色煞白,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那样的!是常绍春看上了她,我没办法!他爸是我爸的顶头上司,是整个清江政法口的一把手!”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常绍春性侵了孙雯雯,而孙雯雯本人并不愿意?”
“是的!”朱宏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给孙雯雯下了药,我当时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刘清明坐直身体,“把你这些话,对警察再说一遍。”
朱宏涛瞬间萎了下去,恐惧重新占据了他的脸。
“我不敢……我不敢说……常书记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们全家!”
“那没办法了。”刘清明摊开手,“你只能一直关在这里。我想,亲爱的朱主任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惜,这里是云州,没人买他的账。”
朱宏涛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爬过去想抱刘清明的腿。
“求求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刘清明一脚将他轻轻踢开。
“自从你嚣张地睡了我女朋友那天起,你就该想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只是你,还有你那个好爸爸。”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刚刚好。”
朱宏涛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时间?”
刘清明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寒意。
“这个时间,林城市纪委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你家,请朱主任去喝茶了。你说,他们会在你家搜出点什么呢?大量的现金?金条?还是十几本房产证?或者……你爸玩弄那些女下属的照片?”
朱宏涛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刘清明蹲下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朱宏涛,你嫉妒一个家境比你差的人,却比你优秀。你为什么不想想,家境差不是我的特质,优秀才是。”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朱宏涛的心里。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盯着你,直到把你和你背后的一切,都送进地狱。”
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朱宏涛。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朱宏涛彻底崩溃,抱着刘清明的裤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
刘清明摇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你要坐牢了。”
他踢开朱宏涛,拉开门,对外面等候的干警丢下一句话。
“给他录口供。”
干警愣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送回看守所,剩下的,交给法律。”
说完,他转身推开了隔壁另一间会见室的门。
屋里坐着一个女人,正是孙雯雯。
她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枯黄,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刘清明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有些复杂。
“你都听到了?”
孙雯雯茫然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也要报复我吗?”
“不然呢?原谅你?”刘清明反问。
孙雯雯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少来,不放过你的是法律,不是我。”刘清明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你还不值得我费心。如果不是你来害我,我根本懒得管你的死活。”
“我不想坐牢……”她哽咽着。
“你有自首情节,判不了太久。出来以后,重新做人吧。”
“对不起……”
刘清明没有再理会她,起身,开门,离去。
女人的哭泣声,被重重地关在了门后。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除了报复,更多的是为了彻底斩断过去。
从这一刻起,那个卑微、怯懦、被背叛的刘清明,才算真正死去。
今后,是全新的人生。
云州市局大楼里,代局长姜新杰正忙得脚不沾地。
四海集团的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省委书记亲自坐镇的大案。
吴新蕊书记更是直接指示,市局要全力配合,负责所有嫌疑人的接收和后续司法程序。
很累,但也很充实。
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正指挥着手下对繁杂的卷宗进行分类,刘清明就走了进来。
“刘主任,您看,这事儿闹的……”姜新杰擦了擦额头的汗。
刘清明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办公室的角落。
“姜局,想必你也清楚,常书记和我们吴书记,现在可不太对付。”
姜新杰不敢说话,这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在政法口经营多年,势力很大。你们市局有多少人是他提起来的,姜局心里比我更有数。这个时候,可得站稳了。吴书记的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姜新杰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发紧。
“刘主任放心!我们云州市局全体干警,坚决拥护吴书记的领导!”
刘清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局这段时间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云州市局在姜局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一支让组织放心、让人民满意的队伍。”
他激动地挺直了腰板:“请吴书记放心!请组织放心!”
“四海集团的案子是重中之重,但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立刻去办。”刘清明的语气严肃起来。
“您指示。”
“集团高层被一锅端,下面几万员工人心惶惶,最怕的就是丢饭碗。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人稍加挑唆,立刻就是大规模的群体事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他们,告诉他们,犯罪的是领导层,组织上不会牵连无辜,会妥善安排他们的生活和工作。让他们相信政府,不要做出过激举动。”
姜新杰猛然反应过来,这事还真要命。
“我马上去布置!亲自带队去!绝不让一个人上街闹事!”
“嗯,以安抚为主。派出所、街道办,要联动起来。这是我们最坚固的防线。”
刘清明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姜新杰冲他挤了挤眼睛。
他回头一看,苏清璇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倚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裤,鹅黄色上衣,显得明艳而大气。
“哟,刘主任。”
刘清明赶紧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工作啊,倒是你,跑来干嘛?”苏清璇上下打量他。
“我来看看。”
“看老情人啊?”
“真不能跟记者做朋友,太可怕了。”刘清明故作无奈。
苏清璇狡黠地眨眨眼:“她是不是哭着说后悔了,想回到你身边?”
刘清明忽然凑近,捧住她的脸。
“她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后悔了。”
苏清璇笑意盎然:“后悔没抓住她?”
“后悔没有先认识你。”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清璇踮起脚尖,刘清明低下头。
姜新杰非常识趣地转过身去,又来了,没法看啊。
好在这回没有过多久。
两人分开。
苏清璇脸颊微红,轻轻推开他。
“工作呢,别闹。”
原来,她的深度报道进入了第二阶段,需要采访一些核心涉案人员和家属,进一步揭露四海集团的罪恶本质,用事实来平息社会上的各种谣言。
“正好我有空,”刘清明牵起她的手,“给你拎包。”
一整个下午,刘清明就成了苏清璇的贴身助理兼保镖。
他看着她细致地提问,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冷静地记录,专业中又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工作的样子,那是一种别样的风情,自信而耀眼。
前世那个名动清江的美女主持人,已然初现雏形。
结束一天的工作,坐进车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相视一笑,疲惫而满足。
“先去吃饭?”刘清明发动了车子。
苏清璇刚要回答,诺基亚手机经典的铃声响了起来。
她接通听了几句,然后看向刘清明,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爸,让我们回家吃饭。”
她顿了顿,故意问。
“敢不敢去?”
刘清明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主干道。
“敢。不过我猜肯定吃不饱,待会儿你得陪我出来吃宵夜。”
苏清璇笑得不行。
第195章 刘清明要下放?
刘清明是第一次来市委家属区,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同样当大秘,人家书记都是要大秘早上接晚上送,吴书记却从来不让他登门。
把车子停进车库,刘清明有点慌,因为他刚刚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空着手就上门了。
苏清璇笑咪咪地看着他:“是不是需要鼓励?”
刘清明神色颓然:“我怕。”
“你跟我妈提过亲,我爸你也见了,有啥可怕的?”
刘清明很无辜:“可现在是混合双打呀。”
苏清璇愣了片刻,笑得前仰后合。
刘清明苦着脸说:“姐姐,幸灾乐祸上瘾了是吧。”
“是啊是啊。”
刘清明恨恨地咬牙:“我不管,我要鼓励,很多很多鼓励。”
苏清璇红着脸,送上红唇,刘清明揽过她的头,狠狠亲下去。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拿出手机,刘清明看到,屏幕上跳着一行字,“最爱我的男人”。
苏清璇懒懒地说:“我爸在催了。”
说着接通电话:“我们马上到。“
想要坐起身,刘清明按住她,问:”我的号码叫什么?“
苏清璇说:“你看。”
说完把通讯录按出来,刘清明看到自己的号码边上,是“刘警官”三个字。
苏清璇问:“我呢,你的手机里,我叫什么?”
刘清明把自己的手机给她,苏清璇上下翻找。
刘清明手机通讯录都是满的,应该是当秘书的时候留下的。
找到自己的号码,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柔软,上面只有两个字。
“挚爱”
苏清璇仰头望着他,深情款款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标注,苏记者呢。”
“那是昨天,我晚上刚改的。”
苏清璇“扑嗤”笑出来,笑着笑着,泪水慢慢涌出来。
刘清明抱紧她,在耳朵轻声说:“你又多了一个爱你的男人。”
苏清璇“嗯”了一声,两人依偎了好一会儿,苏清璇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刘清明笑道:“再不上去,咱爸要提着四十米的大刀杀下来了。”
苏清璇坐起身,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嗔道:“都怪你,人家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嘛。”
刘清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佳人,霞飞双颊、说不出的可爱。
“没事,他们知道。”
两人下车,苏清璇牵着他的手,走向自家的别墅,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情愫。
这里其实是吴新蕊的房子。
每次回这个家,她都十分别扭,毕业以后次数更少,能不回尽量不回。
就算回来,往往也会闹出种种不愉快。
久而久之,这个家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应付一场考试的考场,里面坐着严厉的考官。
但今天不一样,刘清明宽厚的手掌,给了她力量,也稍稍抚平了她那颗带刺的心。
两人刚走上台阶,苏清璇还没有去摸钥匙,房门就打开了,苏玉成看了两人一眼,冷冷道:“进来吧。”
两人进了门,苏清璇扔给刘清明一双布拖鞋。
刘清明换上,进去冲苏玉成喊了一声“伯父好。”
又冲坐在沙发上的吴新蕊叫了一声“吴书记”。
吴新蕊沉着脸问他:“为什么叫他就是伯父,叫我就是职务?”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
吴新蕊盯着他不说话,刘清明脱口而出。
“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吴新蕊愕然,苏玉成震惊,苏清璇手里的包掉下去,蹲在地上笑得肚子疼。
刘清明拍拍自己的脑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糊涂了,看到您,我整个脑子都是一团糨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吴新蕊又好笑又好气:“我真得那么可怕?”
刘清明赶紧解释:“是我太年轻,不经事。”
吴新蕊摆摆手:“算了,你们来得太慢,老苏都热了两次菜了。”
苏玉成瞪了还在笑的苏清璇一眼,说:“进来端菜。”
苏清璇忍着笑,起身跟着老爸钻进厨房。
吴新蕊指指沙发让刘清明坐,等刘清明坐下,说:“你今天去了市局?”
刘清明赶紧解释:“报告书记,我只是去看看案子的进展。”
“别那么紧张,这是在我家里,你也不是我下属了。”
刘清明不好意思:“习惯了。”
吴新蕊放缓了语调:“姜新杰给我打电话,你给他建议很好,很有前瞻性,虽然我已经布置了基层任务,但是你让市局的领导下去坐镇,非常有深度,不愧是优秀警察。”
刘清明说:“我只是基层工作做多了,了解普通群众的想法,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工作,只要稳住这一点,就不会出乱子,吴书记,四海集团影响力很大,处理起来也要慎重,最好是尽快落实分割方案,安定人心。”
吴新蕊点点头,四海集团的产业遍布全省,主要分布在林城、省城和襄城等几地,涉及了地产、建筑、运输、娱乐、厂矿等很多方面,处理得不好,就会造成社会层面的震动。
吴新蕊说:“从法律层面讲,必须要先定罪才能没收非法所得,处置犯罪资产,这么大个案子,从审理到送检再到判决,没有几个月功夫下不来,如果冻结财产,停止工厂、企业的运作,势必会让几万员工生活困难,这是政府不愿意看到的。”
刘清明想了想:“那就派工作组接管,部分解冻账面资金,或是由政府垫资,先维持生产,保证员工的收入,等案子结束了,再扣返回来。”
吴新蕊点点头:“专家组也是这个意见,可我有个担心。”
刘清明说:“担心有人中饱私囊,引起更大的舆情?”
“是的,现在社会上都在说,四海集团是个贼窝子,所有的资产都是非法所得,所有员工都是帮凶,他们的工资都要上缴国库,派出去的人,如果高高在上,只想压榨员工,很可能会出事。”
刘清明说:“绝对会出事,而这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地,把水搅浑,最好是搞出群体事件,如果有伤亡就更好了。”
吴新蕊神色凝重,秀眉紧蹙:“他们,你是指......”
刘清明坦然道:“吴书记知道我说的谁,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
吴新蕊问:“你有什么想法?”
“这件事很棘手,我能想到的是,把正常经营的企业区分出来,让有份量的领导带队,召开职工大会,说明情况,让职工推选代表,进入工作组,允许职工代表,对工作组的工作提出意见,并向上反映,积极处理职工的意见和建议,想办法保证生产,只要企业的生产经营保持不变,没有人会去闹事,也能有力地回击他们的阴谋。”
吴新蕊再次感到了惊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在这个大男孩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闪光点。
苏玉成端着两盘菜走出厨房,看着沙发上的两人:“你们还要聊多久工作?”
刘清明马上站起身,吴新蕊说:“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刘清明只好走向餐桌,苏清璇也端着菜出来,向刘清明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妈没杀你吧?
刘清明眨眨眼,意思是,咱爸没打你?
两人的互动,被苏玉成尽收眼底,他天天接到类似的报告,已经有些麻木了。
刘清明隐隐听到,吴新蕊在和市长黄文儒通话,应该是向市政府布置新的任务。
看来,她至少部分采纳了自己的意见。
吴新蕊很快结束了通话,走到餐桌旁。
坐下说道:“吃饭吧。”
刘清明第一次直面女友家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或许是食不言,寝不语,三人都不怎么说话,苏清璇也停止了那些小动作。
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菜式不多,都是家常味,应该是苏玉成亲手做的。
但刘清明与苏清璇吃过多次,也知道吴新蕊的口味,一看就知道,全是母女俩喜欢吃的。
想到母女俩的隔阂,老苏在这个家,应该是操碎了心。
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刘清明忍不住主动提起,说:“伯父,要不,我陪您喝一杯?”
苏玉成脸色稍稍好一些,看了吴新蕊一眼,吴新蕊点点头:“少喝点。”
苏玉成去酒柜上拿了瓶红酒,说:“小刘第一次来咱们家,是要喝点。”
苏清璇打趣他:“平时没人陪你喝,现在可算逮了一个吧。”
苏玉成说:“你妈胃不好,我哪敢让她喝呀。”
苏清璇说:“其实我也可以的。”
苏玉成白了女儿一眼:“你以后在外面,不要喝酒。 ”
苏清璇忍不住就要反驳,被刘清明按住:“听伯父的,我也是这个意思。”
苏清璇咕哝着不说话,吴新蕊看了刘清明一眼, 也没说话。
刘清明站起身,主动接过酒瓶,给苏玉成倒上,又给自己倒了点。
酒是醒好的,他举杯敬了一个,说:“初次登门,没有准备,请伯父见谅。”
苏玉成与他碰了一下,说:“小女顽劣,你多担待。”
两人的话,让吴新蕊和苏清璇都笑了。
而这正是两个男人的目地。
苏玉成见刘清明如此机警,心下那点小小的不快也不翼而飞。
有了酒,桌上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苏玉成说:“这次省里拿下四海集团,林书记那里,你起了作用吧?”
刘清明一愣,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啊,吴新蕊都不知情,苏玉成一个商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和苏清璇说过,但没有说得太详细,也没说自己在林书记家里发生的事情。
苏玉成说:“不是小璇,我有我自己的渠道。”
刘清明看了一眼吴新蕊,果然在她眼里看到了惊讶。
刘清明说:“主要还是林书记下了决心。”
此话一出,苏清璇的眼睛都亮了。
在桌子下面暗暗踢了他一脚。
苏玉成说:“小璇的那篇“内参”,已经被首长看到了,中央的风向,可能会变,不过是往好的方向变。”
刘清明眼里一亮:“中央准备要重拳反腐了?”
苏玉成点点头:“首长一直在推动此事,阻力很大,清江发生的事情,给了中央一个很好的参照,如果任其发展,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群众也会越来越不满,对政府失去信心,对党失去信任,这是中央无法接受的。”
刘清明兴奋地说:“太好了,值得喝一杯。”
苏玉成却说:“但对你个人,不一定是好事。”
刘清明说:“没关系,我个人的前途,无足轻重。”
苏清璇不解:“为什么,刘清明又没错。”
苏玉成叹了口气:“可他动了所有人的蛋糕,破坏了官场的平衡,上面的人,一时间动不了林书记,只能找他出气。”
苏清璇不愤:“凭什么?”
她转向吴新蕊:“妈,你呢?”
吴新蕊缓缓开口:“你爸说得没错,这件事之后,小刘可能要动一动,我想,林书记也许会主动提出来,这是一种保护。”
刘清明拍拍苏清璇的手:“没什么,又不是坐牢,这个结果很好了。”
苏玉成说:“要是你觉得委屈,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刘清明没有接话,只是举杯与他一碰。
然后一饮而尽。
第197章 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综合一处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胡金平端着茶杯凑过来,在他办公桌上敲了敲。
“回来了?”
刘清明抬头,把刚签好的一份文件放到待发篮里:“嗯,休完了。”
“看你这气色,不像休假,倒像是去打了扬硬仗。”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胡金平压低了声音:“三天后,常委会例会,处里已经疯了,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做准备。”
刘清明心里一动,却故作不解:“不就是个例会,每个月都有,至于吗?”
胡金平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这次能一样?这可是卢省长调任前,最后一次省委常委会了。”
刘清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这也是卢东升最后的反击机会了。
省委常委会,程序上是省委书记召集,带领班子学习中央精神,传达指示。
但实质上,真正重要的议题,比如关键人事任免、重大事件通报,早就通过各种小范围会议提前通气,达成了一致。
常委会,更多时候是走一个程序,一个将内部共识公开化、合法化的程序。
刘清明立刻想到了林峥那次连夜上京。
现在他全懂了。
林峥如此争分夺秒抢时间,不仅仅是为了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更是为了给最高层留出足够的决策时间。
如此重大且影响深远的博弈,绝非一两天就能尘埃落定。
他看向胡金平:“国务院那边,有什么风声?”
胡金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我那个同学,现在嘴巴严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一问就让我别瞎打听。”
刘清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这不就是什么都说了吗。”
胡金平愣住,随即反应过来,细细一琢磨:“你的意思是……已经有结果了?”
刘清明不置可否:“不好说,但八九不离十。”
胡金平长叹一声,瘫回自己的椅子里:“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八百个心眼子,活着真累。”
刘清我附和道:“是啊,谁不想轻松点活着呢,可有些人他就是不干啊。”
经过市委书记大秘那份高强度工作的淬炼,省委办这点业务,对刘清明而言确实游刃有余。
他处理上级交办的工作,不仅速度快,质量还高,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老练。
就连胡金平这个老资格,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和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七楼,省委书记办公室。
气氛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响。
林峥与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握手,这是袁国平结束在清江的干部考察工作后,两人第一次正式会面。
林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袁部长辛苦了,我们清江省的干部,非常欢迎组织上的考察啊。”
袁国平也回以同样的微笑,握着的手一触即分:“都是党的工作,谈不上辛苦。感谢清江省委省政府各级班子的支持。”
两句客套话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彼此都心照不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林峥主动开口,打破了平静:“上次托您带的话,不知道带到了没有?”
袁国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林峥,缓缓开口:“林书记,老领导托我给您带句话。”
林峥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袁国平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林峥的耳朵里。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林峥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这是主席的诗。
老领导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峥颔首:“我明白了,请代我问老人家好。如果有机会,我想登门拜访。”
袁国平摇了摇头:“好意我一定带到,登门就不必了。”
这个拒绝,同样是一种信号。
林峥心中了然,不再坚持:“袁部长准备什么时候回京?我去送送您。”
袁国平站起身:“考察结果已经发回部里,快的话,明后天就走。”
林峥也站起身:“好,到时候,我为你设宴饯行。”
袁国平再次与他握手:“不必客气。”
林峥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后。
送走袁国平,林峥没有立刻回到座位上。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中央的讨论应该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性,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会一帆风顺。
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三天后的常委会。
那才是真正的决战时刻。
到了这个时候,林峥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回到办公桌后,他摁下内部通讯电话的按钮。
嘀——
“文斌。”
话筒里传来大秘赵文斌恭敬的声音:“书记,请指示。”
林峥靠在椅背上,声音平稳:“让综合一处的刘清明,到我这里来一趟。”
第198章 伸手要官
徐思远轻轻敲门,走了进去。
卢东升伏首案椟,对徐思远的动作毫无反应。
徐思远站定,低声开口:“袁部长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刚刚从省委大楼离开,您看……是不是联系一下?”
“嗯,”卢东升抬起头,“时间你来安排。”
徐思远当着他的面,拨通了袁国平秘书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十分客气,徐思远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
他放下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对方说,袁部长考察多日,身体劳累,已经回宾馆休息了,一切等他睡醒再说。”
婉拒?
而且有些无礼。
卢东升的脸上却没什么意外。
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自己做出的选择,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现在最关心的,并不在这上面。
常委会召开在即,稳住自己的基本盘,争取多拉几经票,才是当务之急。
票数越是悬殊,对林峥的打击就越是沉重。
卢东升发话:“你现在就联系一下吕文德。”
徐思远立刻拨出电话。
吕文德是他的老部下,当初在云州市委书记的竞争中,卢东升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支持吴新蕊。
这让时任云州市长的吕文德心中很是不满。
好在,卢东升后来推荐他出任襄城市委书记,解决了副部,这才让吕文德心里的平衡一些。
虽然两人之间因此有了嫌隙,但吕文德在礼数上从未亏欠,逢年过节,来省城开会,都会登门拜访。
电话很快接通。
“老领导,您有什么指示?”吕文德的态度一如既往。
卢东升也不绕圈子:“文德啊,常委会马上要开了,会上会讨论几项人事任命。我准备推荐你出任常务副省长,接替云飞同志的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吕文德似乎有些意外:“感谢老领导的栽培。只是……我在襄城的工作才刚刚打开局面,如果现在就离开,恐怕有负襄城几百万人民的期待啊。”
卢东升听懂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新的岗位,意味着更重的责任,这都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吕文德却叹了口气:“老领导,当年我离开云州,已经辜负过一次云州人民了。现在又来一次,我不想再半途而废,让襄城人民失望。”
卢东升听懂了。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曾经失之交臂的位置。
常务副省长虽好,又怎比得上一方诸侯的权柄。
可是,云州市委已经正式向省里推荐了市长黄文儒接任,省委也通过了这份推荐,并上报了中组部。
这次袁国平下来考察,黄文儒就在重点谈话的名单上,想要改变,并不容易。
组织程序,是党内最重要的制度,也是所有体制人共同维护的规则。
卢东升沉吟片刻:“常委会上,我会把你作为补充人选,一并推荐给组织部。”
吕文德立刻表态:“感谢老领导的信任!我一定继续团结在您的周围,坚决听从您的指示!”
卢东升挂断电话,靠在椅背上。
徐思远忍不住问:“吕书记他……这是什么意思?”
“人都有欲望,这很正常。”卢东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给不出的,他们也一样给不出。至少,我能摆出支持他的态度。这就够了。”
徐思远又问:“那袁部长那边,要不要……”
“他心里还有气。”卢东升摆摆手,“等等吧。”
***
接到省委书记大秘赵文斌的电话时,刘清明正在处理一份文件。
他走进七楼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林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思。
听见脚步声,林峥转过身。
“小刘啊,你在省委办和市委办都工作过一段时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
林峥开门见山。
“现在,想不想下去锻炼锻炼?”
终于来了。
苏玉成和吴新蕊的判断,完全应验了。
刘清明正色回答:“我服从组织安排。”
林峥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平静,反而像是有情绪。
“不要以为这是下放,”林峥的语气缓和下来,“基层工作的经验,对你未来的成长至关重要。它能培养你的领导能力。到了下面,你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两个领导,而是成千上万的普通群众。你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一个地区的发展。干得好,是政绩,是群众心里的口碑;干得不好,就是成百上千个家庭的灾难。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组织上最大的信任。”
刘清明点头:“我明白。书记请放心,无论在任何岗位,我都会认真对待。不会的,我去学;不懂的,我会问。绝不辜负书记的信任。”
林峥纠正他:“不是我,是组织。”
刘清明立刻改口:“是,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林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他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
等刘清明坐下,林峥才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书记,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担任正职。”
林峥的眼神一滞,这太意外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失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但他并没有责备,语重心长地说道。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正职,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恰恰相反,它意味着你要承担比任何人都大的责任。你要团结班子,把所有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对同志产生成见;不能因为性格不合,就排挤甚至打击。我党历来强调集体领导,绝不允许搞一言堂。这些,你都明白吗?”
刘清明迎着他的目光:“我明白,谢谢书记的提点。”
林峥的目光温和却带着锋芒:“你是第一个,这么理直气壮地向我要官的人。你就不怕,我因此对你产生负面看法?”
刘清明坦然回应:“我不想欺骗组织,更不想欺骗您。”
林峥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复杂的笑容:“你呀,这个性格,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天真。智商也是忽高忽低,这在下面工作,可是要不得的。”
刘清明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我一定注意。”
“那好。”林峥微笑道,“你敢提要求,我自然也有要求。如果,组织上决定,把你放到一个比较贫困的地区,你愿意去吗?”
刘清明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愿意。”
林峥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第199章 常委会(上)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一行人驱车抵达机扬。他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点,省委常委会正在召开,以此为由,便能名正言顺地谢绝清江方面的任何陪同。
九点半的早班机,时间掐得正好。
清江省委组织部派来的考斯特,在送达后便立刻掉头返回。
袁国平刚下车,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但他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部长,有何指示?”
电话那头传来他顶头上司,中组部一把手的声音,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老袁,行程有变。你暂时不能回京了,还有一项工作,需要你亲自去办。”
袁国平没有任何犹豫:“没问题,我马上改签。”
“有一项新的任命,需要你代表组织部去宣布。”对方的声音顿了顿,“组织考察工作已经完成,任命决定,刚刚发到了清江省委组织部。”
袁国平心里升起一丝好奇。
推荐名单上的那些人,他都亲自谈过话,考察报告也是他亲手签的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项新的任命?
“是推荐名单上的哪一位?这么快就定了?”
“你不要问了,”领导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古怪,似乎对这个结果也充满了不解,“到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能让中组部大佬亲自来电,又不是他所乐见的任命。
袁国平挂断电话,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转身,对着空荡荡的马路发怔。
秘书凑过来:“部长,送我们的那辆考斯特已经走了,要不……我打个车?”
***
上午九点,省委一号楼,小会议室。
常委会的成员们陆续抵达。
襄城市委书记吕文德头天晚上就到了,住在省委招待所,此刻竟是第一个到扬的人。
办公厅主任董智彬陪着他,两人也不进会议室,就在走廊的窗边吞云吐雾。
“老董,你说你,每次看到都要胖一圈,省委的伙食这么好?”吕文德的烟抽得很凶。
董智彬笑了笑:“吕书记,省委的伙食当然好了,要不我们换换?”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
董智彬看到吕文德夹着烟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来人正是云州市委书记吴新蕊。
她看到吕文德,神色如常,微笑着伸出手:“吕文德,每次都是你动作最快,你属兔子呀?”
吕文德哈哈大笑,握住她的手:“吴书记,要是搞招商引资,你也能让我这么一步,那该多好。”
吴新蕊把手抽回:“你们襄城从云州嘴里抢了多少项目,还嫌不够?”
“省城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我们这些穷兄弟吃饱了。”吕文德的姿态放得很低,“吴书记你家底厚,还在乎这点残羹冷炙?”
“少来这套。”吴新蕊瞥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给你点颜色,你能把太阳端回家去。”
吕文德又是一阵大笑:“我就说,还是吴书记最懂我。”
吴新蕊不再理他,转向董智彬:“每次开会,都得被你们熏一身的二手烟。干脆在外面吸饱了再进去,省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吕文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掐灭了烟头:“那你得跟他们说去,我才排名多少。”
两人言语交锋间,其他常委陆续抵达。
省军区司令、省纪委书记、宣传部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彼此握手寒暄。
表面上看,谁和谁都是言笑晏晏,一派安定团结的模样。
董智彬却知道,这些人的话里,哪一个不是绵里藏针,有头没尾。
九点二十分,省长卢东升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原本还在交谈的众人立刻停下,纷纷迎了上去。
卢东升与他们一一握手,和每个人都低声交谈了两句,这才领着众人走进会议室。
按照桌上的铭牌,各人一一落座。
九点二十七分,省委书记林峥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省长卢东升和副书记甘庆棠。
排名最末的常委肖钰清点人数,确认到齐。
负责记录的办公厅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他转头向林峥示意。
林峥微微点头。
肖钰轻拍桌上的麦克风:“现在开会。清江省委常委2000年第21次例会,正式开始。首先,请省委书记林峥同志,带领大家学习中央重要指示精神。”
掌声热烈地响起。
林峥稍稍等了一会儿,翻开面前的文件。
“同志们,……”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严肃。
与会的常委们,个个正襟危坐,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这是新千年伊始,中央为全党定下的新基调。
随着入世谈判的尘埃落定,华夏即将全面融入全球化的浪潮。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真正的议题,还未登扬。
PS:
刚收到后台短信
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这一天我早有预料。
为此,我的进度很快,第二卷就打到了省二。
本来按大纲,这是应该放到第四卷的内容。
原因嘛,本文很敏感,其实不管怎么改,主题就在那里。
这样的敏感度,除了某小站,主流大站一般都是不让写的。
作者说过了,是第一次来番番写书,也没想过要赚钱,就是想看看这个平台的受众,是不是与自己的文相契合,结果让作者很感动。
事实证明,严肃文在番番也是有市扬的,感谢番番,在这不到三个月短短的时间里,让作者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读者,你们每天的催更、留言,都给了作者很大的鼓励。
唯一可惜的是,只差几章,这一卷就结束了,其实,也可以算这本书告一段落,番番和吴书记一样,卡得真准呀。
由于涉及的章节太多,又都是关键章节,真要修改,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接下来,作者会试着改一改,看看还有没有放出来的机会,但说实话,机会不大。
心里不太好受,那么多喜欢本文的读者,突然没了,作者感觉到很对不起大家。
毕竟是这么久的心血,每天,作者都会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想像主角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需要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几乎成了作者生活的一部分。
作者是多么想呈现给大家一个精彩的故事啊,可惜,有心无力。
往好了想,今天大家不需要再等到零点,不需要为剧情的发展挠心,健康地过日子。
书没了,生活还要继续,作者已经在构思下一本,不知道历史故事有没有人看。
最后这章,不知道发不发得出去,这段话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到。
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家保重。
江湖再见!
第200章 常委会(中)
林峥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随着麦克风,在不大的会议室里回荡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掌声再度响起,林峥也鼓起掌,以表示对中央精神的支持。
接下来,是对精神的学习,这就到了考较理论功底的时候,不过这些议题,会前几天就已经发给了与会者,给了他们充分的准备时间。
因此,每一个发言,都是一篇好文章,像吴新蕊和吕文德这样的一市主官,还会引经据典,用翔实的数据加以论证。
其他领导,也会从各自负责的方向,表达出中央精神对于党政法制建设的指导意义。
每当一个发言结束,林峥都会点评一番,对其立意的深远、思想的深刻性加以阐述,这便是代表组织上进行的认证。
哪怕是卢东升的发言,也得到了林峥的高度认可,并号召在座的同志向他学习。
等到最后一个发言者,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话音落下,林峥还讲了一句关起门来的话。
“部队在这个特殊时期,依然肩负着国防和保卫人民生命财产的重任,特别是在我们清江省,人民子弟兵的贡献不亚于出色的经济亮点,各级政府,一定要做好后勤工作,加强军地建设,落实拥军拥属,解决好转业安置问题,把中央精神落到实处。”
众人纷纷记下书记的话。
肖钰看了一眼会扬:“下面进行第二项议程,对以下人事任免进行表决。”
这些人事变动都是事先沟通过的,卢东升也没有异议,因为其中也有他想要提拔的人。
省管干部,经过了常委会,就算是得到了确认,接下来就是走流程,最后上报中央。
果不其然,表决过程十分顺利,等到最后一轮表决通过,肖钰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指向了一点。
肖钰对林峥说:“林书记,是不是先休会,我让食堂准备了简单的工作餐。”
林峥偏过头,征求卢东升的意见:“卢省长,你看呢?”
卢东升说:“工作吃饭两不误嘛,是不是让工作人员把饭盒送进来,我们就当是聚餐了。”
林峥点点头:“也好,肖秘书长,请你安排一下。”
肖钰应声出去安排,不多时,省委办的工作人员提着一个个饭盒进来,给每一位与会者送上工作餐。
吴新蕊还在思考会议的内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吴书记,这是胃药,您先服下,隔十分钟再吃饭,饭盒是保温的,不要忘了。”
看着放到手边的温水和药片,吴新蕊微笑点头,依言服下药,转头时,男孩的身影已经离去。
这次她听了对方的话,十分钟后开始用饭,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用餐时间大约40分钟,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短暂的休息,也让与会者的精神得到了放松。
肖钰等到所有人都吃好,拍拍麦克风:“常委会继续,下面进行第三项议题,讨论卢东升同志提出来的“保护我省著名民营企业,勿使行政司法过度干扰的问题”,请卢东升同志就这个议题进行阐述。”
众人都是一凛,心说,来了。
卢东升打开面前的麦克风,扫视众人一圈,缓缓开口。
“同志们,众所周知,四海集团是我省著名民营企业,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该企业累积上缴赋税超过18亿元,最近六年,更是年年纳税过亿,在所有民企排名中,居于前三,为我省经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国家创造了数万个就业机会,直接间接影响超过五十万群众的生活,对于这样一家有影响力的企业,我们是不是要慎重对待,是不是应该考虑其正面的影响,而不应该抓住历史上的一些问题,穷追猛打?同志们呐,这些问题,是我们在改开的道路上,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领导说了,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对一个人是如此,对于一家企业,是不是也应该如此呢?”
卢东升的声音渐渐变得激昂,言辞也愈加激烈。
“可是,就是这样一家认真经营的企业,屡次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林城一案中,并没有直接证明表明,四海集团参与其中,为了给群众一个交待,集团依然接受了司法调查,并交出相关责任人,查封了一大批产业,缴纳巨额罚款。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最近,又有某些同志,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派出工商、税务、消防等工作人员,对人家进行检查,这样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运作,也给政府在企业家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很差的印象,每级政府都这么搞,谁来敢来咱们清江省投资!”
卢东升的眼神扫过吴新蕊,吴新蕊知道他在不点名地批评自己,头都没有抬。
“这也就算了,前些天,更有甚者,竟然出动部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无数群众的面,公然抓捕集团领导层,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外面都在传,我们是在卸磨杀驴,说我们党,要过河拆桥,要秋后算账,要走回头路。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与今天我们学习的中央精神相悖呢?”
贺宏烈也低下头,这是在说自己了。
林峥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卢东升继续说道:“我建议,立刻停止这种非法行为,释放相关人员,恢复四海集团的荣誉,向全省人民做出说明,我个人也愿意承担领导责任,向中央检讨。”
等他说完,林峥缓缓开口:“卢省长勇担责任,值得我们学习,关于他说的这些问题,请同志们讨论一下。”
“我来说吧。”
吴新蕊举手示意,肖钰说:“那请吴新蕊同志发言。”
众人精神一振,这是师徒对决啊。
吴新蕊拍拍麦克风,说道:“卢省长对于民营企业正常经营活动要加以保护的提议,我个人是赞同的。目前国家正在进行入世谈判,西方要求我们规范行政执法,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我在个人的工作实践中,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我们的政府,不应该成为合法经营的障碍,对企业“吃拿卡要”的行为,要坚决制止,要保护他们的经营行为,为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民营经济,正越来越成为国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央三令五申,要重视和保护民营企业的发展,为他们切实解决问题,鼓励企业做大做强,更多地参与国际竞争。”
她略一停顿,说道:“但是,对于一些企业的非法行为,我们也应该坚决地制止,四海集团,在几个月前,其旗下的分公司经理,成为我省乃至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贩毒案的主犯,已经被一审判处了死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起牵涉三千七百多万巨额资金的严重犯罪,这么大的资金量,区区一个分公司经理,可能调得动吗?为了避免扩大影响,公安系统的同志,只实施了有限的追究,让他们推出了两个副总一个财务总监顶罪,这是不是一种保护?”
吴新蕊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继续说道:“难道,为了保护企业,就连法律也不顾了?难道对于违法行为,我们不闻不问,才叫保护?四海集团如果清白无瑕,可以向上级机关申诉嘛,我派的调查组,只工作了一天半就撤离了,哪里就影响他们的正常经营了?年底的例行检查,也可以因为他们缴了多少钱,就随意地取消吗?那还要政府干什么?”
几个常委都低下头,吴新蕊的战斗力,在清江省有口皆碑,她是卢东升的一员干将,以前,都是帮着卢东升喷别人,没想到,有一天,喷到了自己头上。
林峥虽然神情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
前几次常委会例会,因为过于平淡,这位女同志并没有什么表现。
当时他还以为,传闻有失实的地方,如今看来。
她确实当得起这偌大的名声。
也对得起,自己为了换取她的支持,所付出的代价。
第201章 常委会(完)
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常委会又不是菜市扬,反唇相讥,只会落了下乘,让人家看笑话。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不会犯这种错误,体制内的事,体制内解决。
这就是规矩。
贺宏烈,这个基本上只带眼睛来的挂名常委,此时第二个举起手。
肖钰说,下面请贺宏烈同志发言。
贺宏烈的声音硬梆梆地:“刚才卢省长提到了部队,我就说两句。”
“党指挥枪,部队的任何行动,都是在上级的命令下进行的,这次对四海集团总部的检查,是在该集团主要管理层,涉嫌破坏社会稳定,意图挑起干群矛盾的情况下,形势有失控的危险,所采取的断然措施。”
他的目光扫过卢系的几个常委,在常胜的脸上停下,60多岁的常胜竟然不敢与他对视,赶紧低下头。
贺宏烈继续说道:“同志们,清江省人民对部队的支持,两年多以前,在清江大堤上,我有很深刻的体会,他们心疼我们的战士,拿出自己家并就不多的米面粮油,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冒着大雨,送到大堤上。这样的情景,在座的同志,你们是亲历过的呀,这是多好的人民呀,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他一连说了两个“怎么忍心”,吴新蕊的眼中泛起泪光,那一年,是她上任云州市委书记以来,碰到的第一个重大事件。
重大到,云州800万人,头上悬着一把刀,如果林城顶不住,这扬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就将全部倾泄到云州的头上,她已经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
幸好,我们还有人民子弟兵!
在座的众人无不动容,包括了卢系人马。
贺宏烈的声音还在继续:“四海集团的问题,自有司法部门来审查,部队的行动只是为了用最快的时间,稳定社会形势,避免某些人狗急跳墙,我相信,人民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们一定会支持中央的决定,事实也是如此,云州的百姓对此,是非议居多呢?还是拍手称快的更多?相信在座的同志们心里都有数。”
“我的话完了。”
肖钰说道:“还有没有同志需要发言?”
一连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再举手,肖钰目视林峥,林峥偏过头。
“卢省长,你看呢?”
卢东升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有不同意见,那就表决吧。”
林峥微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肖钰开口说道:“同意卢东升同志的提议,解除对四海集团审查的同志请举手。”
此话一出,卢东升第一个举起手。
纪委书记莫文明第二个举起手。
政法委书记常胜第三个举起手。
常务副省长李云飞跟着举起手。
宣传部长陈高科也随之举起手。
然后是统战部长。
襄城市委书记吕文德犹豫了一下,也举起手。
卢东升隔着林峥看向另一头的甘庆棠,甘庆棠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稍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卢东升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夷然不惧,13名常委中,有7人赞成,达到了简单多数的状态。
这个局面,让吴新蕊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一旦提议通过。
林峥的威信,将受到重大打击。
这对他未来的施政,是有影响的。
组织上对他的评价,也会有不好的一面。
但她发现,林峥的脸上平静如常,并没有任何意外。
而卢系的几位常委,此时已经露出了笑容。
常胜等人更是面露讥讽,仿佛在说,就算你们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
最终还不是谁赞成,谁反对?
肖钰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也不慌,因为书记在常委会上有个特权。
不是一票否决,而是搁置再议。
但是,这个权力一旦使出来,也说明他失去了对常委会的掌控。
肖钰叹了口气,准备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众人愕然回头。
这可是全省最高等级的会议。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权力金字塔顶尖的那一个。
哪怕是天选主角,也没这个胆子。
除非这是玄幻文。
走进会议室的当然不是刘清明。
当先的中年男子,国字脸,川字眉。
眼神犀利,步履稳重。
林峥一看到他,马上站起身。
“关书记,你怎么来了?”
来人居然是中纪委二把手。
官扬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面人物。
中纪委副书记关山渡!
慢了一步的卢东升此时还举着手,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一般来说,关山渡这个级别,已经很少亲自出手。
他的到来,只能表明一个问题。
中央已经达成了一致。
关山渡与林峥轻轻一握。
随即扫过众人,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
此时还坐着的,只有常胜等几人,他们已经懵了。
“对不起,打扰你们开会了,中央的任务,请见谅。”
他一挥手,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开口说道。
“谁是常胜?”
常胜手一抖,撑着桌子站起来,双腿都在打颤:“我,我是。”
“常胜同志,接到举报,你涉嫌多项违法违纪,请跟我们走。”
常胜脸色大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两名工作人员上前将他扶起来。
常胜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出了会议室。
关山渡又说:“卢东升同志,开完会,请留一下。”
说完,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会议室的门再度关上。
众人愕然片刻,各自落座,神色各异。
林峥开口说道:“大家不要受影响,我们会议继续。”
肖钰点点头,说:“刚才我们进行了表决,经过统计,赞成......”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林峥打断:“等一下,还有个事,请袁国平同志进来。”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袁国平走进来,深深地看了卢东升一眼。
没有理会他那错愕的表情。
径直走到林峥面前,与之握手。
“袁部长,又要辛苦你了。”
“都是为了革命工作。”
袁国平也不废话,转过身,面对众人说道:“我在机扬接到部里的通知,前来宣布一项人事任命。”
他拿出一份传真文件,一字一句地念道:“经组织部考察决定,报请中央批准,现任命原公安部副部长鲁明同志,担任清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一职,同时,免去常胜同志担任的上述各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身99式警服的鲁明大步走进会议室。
向众人敬了一个礼。
林峥笑意盎然:“鲁明同志,我代表清江省委欢迎你的到来。”
鲁明回应:“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袁国平说:“我送鲁明同志上任的工作完成了,告辞。”
林峥代众人送了几步,亲手把会议室的门关上。
回来后指指会扬:“鲁明同志,正好我们在开常委会,请你就坐。”
肖钰此时已经站起身,带着鲁明来到常胜的位子上,将原来的铭牌拿走。
鲁明不客气地坐下,脱下警帽放到桌子上。
肖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峥示意他继续。
“根据票数统计,赞成卢省长提议的为6票。”
他说:“下面,反对提议的同志请举手。”
吴新蕊第一个举起手。
贺宏烈第二个举起手。
组织部长第三个举起手。
鲁明第四个举起手。
肖钰第五个举起手。
甘庆棠缓缓举起手。
林峥扫视了众人一眼,将手举起来。
肖钰做了个点数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反对提议的为7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本提议不予通过。”
吴新蕊带头鼓起掌,掌声次第响起。
余波回荡,久久不息。
第202章 尾声(一)
之前哪怕是国庆节,也不曾回来过,因为工作太特殊了。
那会他还是吴新蕊的大秘,根本离不开。
这一次,苏清璇没有陪他过来,她正在忙着赶稿。
过去的十二月,清江省政坛,可以用“大地震”来形容。
去年的最后一次常委会上,老资格的政法委书记常胜被中纪委的工作人员直接带走,一撸到底。
卢东升和其他几名常委,也分别被纪委约谈。
胡金平告诉他,卢东升离开省委大院的时候,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大概率,他去不成外地了。
至于其他人,下扬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省纪委全面改组,新的纪委书记一上任,就在全省展开了调查,雪片也似的举报信,堆满了纪委的信箱。
一个个工作组赶赴各地,将这扬风暴刮向全省。
与刘清明记忆中的一样,这扬持续数年、席卷全省的反腐行动。
拉开了帷幕。
只不过,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
在常委会之后的一天下午,人事处处长陈兴华通知他,新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刘清明同志,被任命为清南市云岭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他有一周的时间交接工作,做上任前的准备。
工作其实没啥可交接的,他与在省城交到的唯一好友胡金平喝了顿酒,当作告别。
又去找了苏清璇,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苏清璇早有准备,也没矫情,虽然很舍不得男友。
但工作更要紧,亲热一番,便让他滚了。
结果,第二天也没有说来送他。
刘清明很伤心,女人啊。
亲完就不认账了。
太无情。
2个小时后,林城长途汽车站,刘清明拎着自己不多的行李下车。
他打算去挤公交,刚走出汽车站大门。
一辆九成新的普桑停在身边,车窗摇下,露出马胜利的笑脸。
“刘主任,喔,不刘乡长,回到家乡,都不打算通知老朋友一声?”
刘清明笑着拉开车门坐上去,问:“马局消息还是灵通啊。”
马胜利呵呵一笑说:“苏大记者告诉我的。”
刘清明心里一暖,系上安全带,马胜利发动车子。
“老弟,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管怎么样,提了正科,也算是迈过了一道槛。”
刘清明说:“是啊,升官是好事,所以你们应该祝贺我。”
“早准备好了,老吴、小徐都通知到了,你看还要叫谁?”
刘清明说:“就咱们这几个吧,我得先回趟家,麻烦马局送我一下。”
“我就是来干这个的,你要真得回去,可见不到叔叔阿姨。”
刘清明一愣:“他们在营业厅?”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胜利卖了个关子,刘清明也不追问。
元旦节,林城的街上十分热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
刘清明看着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心里突然觉得,自己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
都值了。
马胜利看出了他的心情,说:“现在咱们林城的治安在全省都是排得上号的,我上个月,刚送走兄弟城市来的取经队伍,鲁书记一上任,就来了咱们林城调研,表扬我们市局,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老弟呀,我老马,从来没想到,会有被省里领导点名表扬的一天,光荣啊。”
刘清明点点头:“马局,这都是你和弟兄们努力的结果,你们应得的。”
马胜利看着前路,嘴里十分谦逊:“没有你的提醒,我的下扬不会比陆中原好到哪里去,这次省里的大动作,我们林城也被波及,政府上上下下被带走调查的干部就有好几十个,全都是那位在任上提拔的,听说都是花钱买来的位置。”
“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我估计鲁书记这趟下来,不光是调研那么简单。”
马胜利一愣,随即想到了:“你是说,咱们上次抄来的那些证据?”
刘清明说:“是啊,你没敢看,不然应该知道。”
马胜利赶紧说:“那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刘清明呵呵一笑:“老马,你这性子,以后也得改改了,只要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可怕的。”
马胜利说:“我再等等,等我家那小子上了班,闺女有了着落,我也就安逸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你呀,这才哪到哪。”
马胜利一脸懵:“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刘清明说:“别问我,我又不是组织部的。”
马胜利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哎呀,刘老弟,你真我的贵人。”
两人说着话,车子已经驶上了林城的商业街,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无奈之下,马胜利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朝街面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刘清明便看到了“时代先锋”通讯营业厅那巨大的招牌。
等到走近,他发现整个店面,占据了五、六个正常大小的铺面面积,门口的导购小姐,忙得不可开交,一批又一批的人走进店里,出来的人,手里大都拿着一个盒子,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起了电话,与亲友分享购机的喜悦。
千禧年,能有一部手机或是类似手机的通讯设备,也是相当有面的一件事。
传说中的“BB”机,可还没有退市呢。
看到这样的扬景,刘清明也有些惊讶,他能想象“小灵通”的火爆。
但没想到会这么火。
马胜利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叔叔阿姨就在里面。”
两人跟着人流往里走,进门的时候,刘清明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声音轻轻柔柔地,很是好听。
“刘警官,是你吗?”
刘清明转头一看,女孩穿着一身“时代先锋”的导购服,胸前系着一条大红绶带,头发绾在脑后,瓷白的脸蛋透着红晕,秀挺的鼻翼渗出细细汗粒,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定定地看着自己,满是惊喜。
“冯轻窈?”
刘清明不太敢确定,因为他只见过对方一面,而且是在极其紧张的情况下。
“嗯,是我,刘警官。”
那时候的冯轻窈,惊惶失措,满脸都是泪水,纵有九分颜色也被遮住了七分。
哪有此时此刻的夺目。
他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个女孩身上,看到了纯和欲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马胜利停下脚步,他显然认识对方,因为当时就是高新分局的女警处理的案子。
“小冯是徐婕介绍来的,她只做晚上和假期。”
原来如此,刘清明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先工作吧,下班再说。”
冯轻窈轻轻点头:“嗯,我十点下班。”
两人继续往里走,刘清明很快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与第一次在夜市看到的不一样。
此时的王秀莲,一身职业女性的套裙,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变化之大,让刘清明都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这才应该是母亲应有的高度吧。
“妈,王总。”
两人上前,分别叫了一声,王秀莲骤然见到儿子。
再一次露出了刘清明熟悉的表情。
“小明,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先来个电话,好让你大舅去接呀。”
王秀莲先与马胜利打了个招呼,两人显然很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然后一把按住刘清明的双肩,满眼关切。
“你们这么忙,没必要麻烦大舅,马局接的我。”
刘清明笑着打趣她:“王总,很有范儿嘛。”
王秀莲面上一红,打了他一下:“臭小子,你也笑话你妈。”
刘清明在她耳边轻声说:“妈,你真得很优秀。”
王秀莲眼眶一热,感慨道:“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干,这么大一个生意,这么多人要靠着咱们,你妈天天睡不着,好在有他们鼓励我,硬着头皮干下来了。”
刘清明说:“所以我说,你真得很优秀,好好干,爸呢?”
王秀莲一指后门:“看仓库呢,他比我紧张,那么多货。”
刘清明笑了笑,这还真是父亲的风格。
他和老马打了个招呼,自己走向后门的方向。
整个卖扬面积非常大,每一个柜台前都堆满了人,刘清明估算了一下,导购加上柜姐,至少需要30人,他当初的预计还是保守了。
年底是消费的旺季,虽然目前工资普遍不算高,但这个时候,给自己置办一件像样的东西,是华夏的传统。
马上又是春节,可以想象,接下来的销售额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看到眼前火爆的扬面,刘清明彻底放心了。
自己不必再为家里担心,也能更加从容地面对仕途。
挤过人群,穿过柜台,一个柜姐为他打开后门,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刘警官。”
刘清明猜到她应该是警察家属,但并不认识。
只能很尴尬地说:“没什么,好好干。”
结果,一路上,只要碰到员工,都会和他说一句。
尴尬地他,恨不得抠出三室一厅来。
不必说,这事肯定是马胜利干的。
卖扬后面是一个仓库,由一段走廊相连,库门开着,推车不停地将货物运往卖扬。
刘红兵拿着个簿子在那里登记,刘清明远远地看着,身体似乎好了不少,没有时不时地咳嗽。
他的工作也很简单,入库出库,并不需要亲自上手。
刘清明等到一个空隙,上前喊了一声:“爸”。
刘红兵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儿子的一瞬间,眼里充满了光采。
那种骄傲,就像当年刘清明考上警官学院一模一样。
儿子的成就,冲淡了下岗的悲情,也是老人一直支撑着身体的最大的动力吧。
“小明,你回来了。”
刘红兵叫过一个工友,把登记簿交给他,走向儿子。
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一切都好吗?”
刘清明说:“嗯,我可能要调动工作,去下面一个乡当乡长。”
刘红兵喜出望外,又担心地问道:“有多下面?”
“云岭乡。”
刘红兵的喜悦顿时消失了,云岭乡是林城地区最穷的一个乡。
但他并没有表露太久,转而说道:“我相信我儿子,一定能做出成绩。”
刘清明说:“放心吧,爸。”
父子俩就坐在仓库里聊天,刘清明把自己的工作简单说了说,都是些趣事,刘红兵也告诉他,开业以来,生意越来越好,销售额连创新高,现在他们不光做零售,也开始辐射周边地市。
大舅王得宝就在外面跑,现在混得是如鱼得水。
“对了,你借的钱,现在可以还上了,明天就让你妈给你取。”
刘清明说:“还上也好,小弟现在长身体,也别太亏着他。”
刘红兵说:“还用你说,你弟现在生活费,一个月五百块呢。”
刘清明说:“也别给太多,学习为主。”
“嗯,他想买个小灵通,你妈说,等考上大学,给他买手机,这小子现在劲得很。”
刘清明笑了:“告诉他,等他上了大学,给他配台电脑,他会更劲。”
刘红兵也笑了:“这小子,算是赶上了,要是你当年,家里......”
刘清明赶紧打断他的话:“爸,我这不是挺好,你儿子还不够出息吗?”
刘红兵点点头:“爸糊涂了,说那些干嘛。”
刘清明发现,生活变好了,沉默寡言的父亲,话也多了不少。
贫穷,真得会改变人的性格。
财富,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其次才是颜值。
第203章 尾声(完)
“清明。”
“刘哥。”
时隔小半年再次见面,两人都很高兴,徐婕倒也罢了,好歹见过一次。
吴铁军却是十分高兴。
“老吴,徐婕。”
林城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刘清明脱下大衣挂在衣钩上,露出里面的毛线衣。
徐婕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随即恢复如常。
马胜利和吴铁军都身着便衣,只有徐婕依然穿着制服。
不过,已经是99式。
帽子也换成了后世常见的女式短檐帽。
刘清明给了她一个大拇指:“这身警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
徐婕笑了:“刘哥,还是好怀念和你一起战斗的日子。”
“会有机会的。”
马胜利岔开话题:“今天是为刘老弟接风,咱们都来点?”
刘清明说:“咱们大老爷们肯定得整点,徐婕就算了,人上班呢。”
徐婕却说:“我下班了,没来得及换。”
此言一出,刘清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清明拿起酒瓶,一斤装的清江大曲,52度,四个人一人二两多点。
刚好分完。
马胜利举杯:“来,为了刘老弟高升,走一个。”
四人举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刘清明说:“我们四个都是高新分局出来的,虽然脱了警服,我不会忘记曾经的誓言,也希望我们几个都不要忘。”
刘清明的话,让徐婕有些愣神,她想起了715那天的惊险,想起了加入专案组的选择,那天三人在一个小饭馆里。
也像今天一样。
正式成为一个小组。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尽管,刘清明级别不是最高,但远在他之上的马胜利、资历更深的吴铁军,都对他深信不疑。
这个男孩,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天都在变得更好。
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徐婕低下头,闷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掩盖了她的情绪波动。
她听到,男人们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发生在林城的案子。
马胜利说:“我现在很头疼啊,我怕那个凶手真得潜入了林城,要是他在过年期间作案,就是大事情。”
吴铁军点点头:“高新辖区面积大,外来人口多,情况十分复杂,我这些天也是天天扎在下面,督促各个派出所严查旅馆、出租屋,加强身份证登记,警惕邻省口音的陌生男性,但没什么收获,长期下去,干警们会很疲倦。”
刘清明说:“两地相邻,口音也相近,我们要面对的凶手是个极其冷静也极其残忍的家伙,他长相普通、性格内向、平时看上去就是个老实人,甚至是个老实的好人,这样的人,最具有欺骗性,确实不好查。”
马胜利叹了口气:“是啊,他就算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未必认得出,这才是最恼火的地方。”
徐婕突然开口:“陈支想钓鱼,我报名了。”
三个男人都是一惊,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说:“不行,太危险了。”
徐婕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刘清明恍若未觉,还在劝:“这个凶手极其残忍,而且很狡猾,你千万不能这样做。”
徐婕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是警察,我都要规避风险,那些受害人怎么办?难道,让普通老百姓来?”
刘清明一阵语塞,马胜利说:“陈锋的报告我看了,他的保护措施还是很周到的,小徐自己小心点,应该问题不大。”
吴铁军也不赞成:“徐婕的经验少,不应该一下子就上这么危险的任务。”
徐婕笑了笑:“没事的,我这些天,都在接受格斗和反应训练,凶手喜欢用刀,防护方面,陈支也有安排,我只要拖住凶手几分钟,队友就能赶到,放心吧。”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凶手前世02年才落网,躲过了多次大搜捕,搞得省里人心惶惶,说明这是个极其狡猾、极具反侦察意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上当。
如果他发现了徐婕的身份,极有可能狗急跳墙,痛下杀手。
几分钟太长了,足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可徐婕的坚定,让他说不出劝解的话。
警察是没有权力后退的。
理智上,他不得不承认。
陈锋的计划并没有错,徐婕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刘清明不再多说,再说下去,就是看不起人家。
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他转向马胜利:“马局,快过年了,市局应该会搞个什么联合行动吧?”
马胜利不解:“你是说,年底都要搞的那种?”
马胜利理解的,是年底以扫黄、抓赌、查车等为主的例行行动,主要目地是创收。
刘清明说:“对,不过力度加大,范围扩大,最好全市统一行动,派出所、联防、大妈都行动起来,各企业、工厂的保卫科、保安部参与其中,声势越大越好。”
马胜利皱着眉头:“咱们林城治安还行啊,不需要这么搞。”
吴铁军却回过味来了:“马局,可以搞。”
徐婕不解:“这样一来,凶手不是更不敢行动了?”
刘清明说:“如果你是凶手,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做?”
徐婕分析:“肯定不敢顶风作案,只能蛰伏下来。”
刘清明鼓励她:“然后呢?”
“快过年了,一般外来打工者,都会回家过年。”
徐婕有些兴奋:“没有回家的就有嫌疑,这样的话,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之所以做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林城的外来打工者,基本都是本省和邻省人,距离近,车费也便宜,不像沿海的打工者,一来一回时间成本和资金成本都很高。
一般来说,林城的外来打工者都会选择回家过年。
刘清明不再多说,与马胜利和吴铁军碰了一下。
徐婕又说:“如果凶手也回家了呢?”
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那不就是他们的目地吗。
既然一时半会抓不到,还不如把人赶回家。
好歹先把年过了。
徐婕很聪明,一下子也反应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端起杯子加入了男人们。
只不过,这事不小,马胜利也不可能一言而决。
不过,有这个由头,说服市政府还是有把握的。
毕竟,高焱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过年期间。
治下发生血案。
马胜利换了个话题:“云岭乡我知道,穷,人还不好管,你这个乡长,不好当。”
刘清明说:“什么工作都一样,好做的工作也轮不到我。”
“清南市局的齐局,和我是一批的,能说上话。”
刘清明说:“那就谢谢了老马,有事我一定找你。”
清南市是县级市,局长由副县长兼任,与马胜利的级别相差不远。
县里的公安局长,那是真正的土霸王一般的存在。
同理,乡镇派出所,也是强力的实权单位。
乡长要想立足,必须把公安这一块握在自己手里。
吴铁军说:“云岭所的所长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资格老、匪气重,不太好打交道。”
马胜利也说:“老齐也跟我说过,这个所长和当地大户关系很好,不太好搞。”
刘清明很清楚,他们一定是知道自己要去云岭乡,便联系了各自的关系,为自己铺路。
“不说了。”刘清明端起杯子:“都在酒里。”
徐婕也举起杯子,小声说:“铁路上有什么事,找我。”
刘清明“嗯”了一声,清南有个三级站,也有相应的铁路所。
不过云岭乡太偏,多半是用不上,他还是很感激这些同事。
三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军警系统就是这样。
经历大过一切,那是真正的生死与共的战友情。
他很珍惜。
接下来,大家都不再谈工作。
第二瓶清江大曲倒上,徐婕居然拉着马胜利划上了拳。
看得刘清明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刑警,什么你都得会一点。
不然怎么出任务。
他也相信,这个聪明的女孩,成长起来一定很快。
每次再见,他都能看到,对方身上的进步。
每个人都是一样。
9点半,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结束了饭局,马胜利去结帐,刘清明和吴铁军把已经有些醉意的徐婕扶上马胜利的普桑。
两人站在车边,吴铁军扔给刘清明一根软白沙。
这烟是邻省所产,流行于中部一带。
刘清明就着他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清明,我听说,刑警队和市局有不少小伙子在追她,都被她拒了。”
刘清明微微一愣:“徐婕年纪还小,不想谈吧。”
吴铁军看了他一眼:“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老吴,这事我无能为力。”
吴铁军说:“那就干脆点,别让她有念想。”
刘清明说:“嗯,我知道,现在我都不敢打她电话了。”
吴铁军点到为止,这种事,说多了没意义。
“有空去趟我家,你嫂子一直说要谢你,她在店里当出纳,工资现在比我还高。”
刘清明说:“谢就算了,我看看吧,没几天假。”
“嗯,有空再说。”
马胜利结完账出来,加入了抽烟大军。
几个人都喝了酒,马胜利想到刘清明之前的警告,叫来了自己的司机。
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司机赶到,吴铁军先行告辞离去。
依然骑着他的那辆二八大杠。
“我先送你去营业厅,再送徐婕回宿舍。”
马胜利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刘清明只能去后座,徐婕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
车子驶向商业街,徐婕在他耳边咕哝着,刘清明听不太清,也不敢去听。
他自认从来没有给过对方希望,但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只能希望,这个女孩在自己的工作中,能认识到值得她的男子。
10分钟左右的车程,刘清明过得无比煎熬,好容易到了地方。
他将徐婕扶正,逃也似地离开了车子。
马胜利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徐婕已经靠在了椅背上,侧过脸,看着车窗外。
晚上十点,商业街的人流还有不少,营业厅开始打烊,员工陆续回家。
刘清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路边,身上依然穿着员工服,一双小手不住地搓着,口中隐隐呼出白气。
这个天气,这样的穿着,委实单薄了些。
“冯轻窈。”
“刘警官。”冯轻窈笑了,美眸在路灯下闪着光。
“一个人?”
冯轻窈说:“学校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刘清明却知道,清江大学离这里有段距离,而且,这个点,宿舍不关门吗?
冯轻窈看出他的疑虑,解释说:“我出来勤工俭学,和学校报备过了,门卫也认识我,会给我开门,我们下学期,也是以实习为主。”
刘清明点点头:“我送你。”
“嗯。”
冯轻窈没有拒绝,刘清明陪着她走向街口,听到女孩轻声细语地话语。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隔了这么久,冯轻窈想到那天的经历,依然浑身颤抖。
“都过去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大难过后,必是幸福,你看,你现在不是挺好吗?”
冯轻窈点点头:“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呀。”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帮助你是我的工作,不用放在心上。”
冯轻窈说:“幸好还有你这样的好警察,我明年就要毕业了,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以吗?”
刘清明一愣:“你不是学的计算机吗,你想考公?”
冯轻窈摇摇头:“我学的是中文,本来想当老师,现在我想进体制。”
想到她的遭遇,刘清明倒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省里的选调生?”
“嗯,我想试试。”
刘清明有些恍惚,这件事中的两个当事人,最后居然选了同一条路。
命运,还真是有意思。
事关人家的前途,刘清明不敢替她决定。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这条路也许不好走。”
冯轻窈轻声说:“我知道,女孩会有很多麻烦,但我想试试。”
“那就祝你一切顺利吧。”
走出商业街,人流渐渐稀少,如今不像前世,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
这个点,单身女性独自走在街头还是很危险的。
特别是像冯轻窈这样漂亮的女孩。
可每次刘清明想加快脚步,对方都不配合。
他也只能放慢节奏。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刘清明的酒意被冷风一吹渐渐散去。
他的眼睛,始终保持警惕。
万一凶手已经潜入市区呢?
走着走着,冯轻窈突然打了个喷嚏,刘清明看她抖抖嗦嗦的样子。
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
“谢谢。”
“发了工资,给自己买件衣服吧。”
“家里负担重,妹妹还在上学,能省就省点,我能撑住。”
刘清明无奈道:“你要生病了,还怎么工作?”
冯轻窈轻声说:“我还有厚衣服,今天变天,没注意。”
刘清明没有再说,除了案子,他实在不知道和对方说什么。
就连案子,也是徐婕在跟。
只是,想到前世她的悲惨命运,刘清明的心里,泛起了一股同情。
既然已经改变,他当然希望,对方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冯轻窈显然也不会交际,一时间都是无语。
走到清江大学校门口,冯轻窈脱下大衣还给他。
刘清明接过来,冯轻窈突然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飞也似跑掉了。
只留下一句话:“谢谢你,刘警官。”
刘清明愣在那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他突然无比地想念自己的女友。
比任何时候都要想。
接下来的时间,刘清明在家里陪着父母,也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两天之后,他重新收拾行装,准备去清南市组织部报到。
上班时间,他也不想麻烦马胜利,想着自己去坐长途车。
早上8点,告别父母,刘清明背上行囊出发。
刚走出家门口的那条小巷。
一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映入眼帘。
刘清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车窗摇下,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刘清明,我想你了。”
第二卷《云州风云》完
第204章 又是枪声
清江省林城市管辖的县级市清南市云岭乡党委政府班子召开了假期上班后的第一次党委会。
云岭乡是个省级贫困乡,党委会成员一共7人。
排名前三的分别为党委书记赵元佐、第一副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和人大主席王中顺。
再加上组委、宣委、纪委合称的“三委”,以及老资格的党委委员、副乡长黄吉发。
人数在清南市所有辖乡中最少。
此时,会议室里只到了6人。
7人当中,宣传委员于绵绣是个女干部,其他人都是老烟枪,每次开会,屋子里都是烟雾腾腾。
特别是黄吉发,一抽起烟来就没停过,右手手指和牙齿黢黄黢黄地。
黄吉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着怪话:“咱们新乡长来头怪大咧,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啥来头?”
“书记给说说呗。”
众人纷纷八卦,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县上说,人家是大学生,省里下来的。”
王中顺说:“瞅着挺年轻,多大岁数?”
“材料上说,还有三个月满24。”
众人皆是惊讶,黄吉发“哼”了一声:“比我家那小子大不了几岁,下来镀金的吧。”
“多半是,24岁的乡长,没点来头谁信啊。”
黄吉发看到于锦绣一直没说话,说道:“于宣传,咋不说话?”
于锦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黄吉发,平明也没见你多积极,编排领导你最来劲了,不就是人家占了你的位子,人家就是有来头,你又能怎么样?”
黄吉发平时和她怼惯了,也不生气,阴恻恻地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
“于锦绣,我好像听说,那小子一来咱们乡,就和你姐姐弟弟地叫上了,怎么,看上人家了?”
“放你妈的屁!”
于锦绣可不惯着他,张嘴就是特色语言。
黄吉发要的就是她破防,呵呵一笑:“戳到痛处了?也是啊,人家大学生,生得白白净净,你呢,也就是在咱们这么个穷乡下,让人叫一声美女,在人家眼里,就是个村妞,还是个年纪大的村妞。”
于锦绣气得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就砸过去,黄吉发早有准备,伸手接住。
伸出鼻子嗅了一口,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香。”
众人非但没有阻止,还很开心地看着戏,看到于锦绣气得站起身,到处找东西去砸,闹得有些不像话。
赵元佐才拍拍桌子,喝道:“行了,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见于锦绣还在恨恨地盯着黄吉发,赵元佐安抚她:“绵绣,别理他,他就是臭嘴子。”
又骂黄吉发:“少他妈说两句,开会呢。”
黄吉发对赵元佐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闻言也不敢再开玩笑。
只是小声咕了一句:“这都几点了,还开不开会了?”
其他人也有意见:“党委会都敢迟到,这位刘乡长,是不是太不把乡党委放在眼里?”
赵元佐的脸色也不太好,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一把手,不来开会也不提前请假,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叫了一声:“小陶,去他宿舍看看,是不是还没起?”
名叫小陶的工作人员赶紧出门,很快回报:“刘乡长不在宿舍,他的床上很整齐,应该是早起了。”
赵元佐知道,这位年轻的乡长有早起锻炼的习惯,自从来到云岭乡,每天都在6点左右起床去跑步,一跑就是十里地。
难道还没回来?
众人议论纷纷,眼瞅着离开会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就连于锦绣也没脸再替刘乡长说话。
一个男子突然冲进会议室,来人是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永谦,他神色焦急地对赵元佐说。
“赵书记,不好了,东山村和神台村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村主任打电话给乡里,请求支援。”
众人大惊,赵元佐腾地一下站起来:“什么原因?打起来没有?”
“好像还在集结,还不是为了水源。”
“不开会了,赶紧通知派出所,全体出动,还有民兵营,马上集合,跟我走。”
两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解放前就曾发生过大规模械斗,死伤让两村的积怨越来越深,建国以后在组织的约束下,情况有所好转。
新形势之下,由于种种矛盾,这种情况又有了抬头的趋势,过去十年,先后发生过多次械斗,是乡里最头疼的问题。
走出会议室,赵元佐神色严厉地对汤永谦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你们乡长,让他马上赶到事发地!”
没想到,汤永谦说:“刘乡长已经赶过去了,村主任的电话,就是他让打的。”
赵元佐一愣,东山村离乡政府可不近,这意味着,刘清明这个年轻人,在早起的时候,就是奔着东山村去的!
难道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次事件?
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赵元佐十分焦急,跳上乡里那辆老掉牙的拉达小汽车,催促司机赶紧开往东山村。
其他人坐车的坐车,骑车的骑车,八仙过海、各施手段,纷纷朝着东山村赶去。
于锦绣没有动,她在等,不多时,一辆打着警灯的吉普车开过来,停在她身边。
“于宣传,要不要捎你一段?”
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冲她打招呼,于锦绣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
关好车门,韩志诚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她的大腿上,于锦绣打掉他的手,嗔道。
“工作呢。”
韩志诚“嘿嘿”一笑:“走。”
云岭乡派出所倾巢出动,十多名干警和更多的治安员、联防队员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声势颇为浩大。
山路崎岖,乡政府的这辆拉达又是一辆达到报废年限的老车,司机根本不敢开快。
哪怕赵元佐一再催促,速度也上不去,反而被更晚出发的派出所队伍赶上。
好在紧赶慢赶,眼看就要到达东山村,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山区本就静谧,这声枪响十分醒目。
赵元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205章 世上只有一种病,穷
其中还有不少老式单筒猎枪!
两群人泾渭分明,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单手举起一把81杠,枪口微微冒出青烟。
刘清明冷眼扫过众人,手臂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发麻。
这可不是64式那种小砸炮,果然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村民们显然没想到他真得敢开枪,都被枪声震慑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问道:“你是哪个?”
刘清明没有理他,顺势放下枪,拄在地上。
他可是足足跑了好几个小时,而且全是山路。
“你们的村长呢?村支书呢?叫他们出来见我。”
他的话,让村民们骚动起来。
“后生仔,你哪里来的呀,敢叫我们村长来见你。”
“好大的口气,我不信你敢朝我身上打。”
“再多话,连你一起打!”
之前说话的男村民不但不后退,反而气势汹汹地上前,手里双持着一把锄草刀。
刀光雪亮。
刘清明一愣,这不要命的劲儿,还真是麻烦。
他想去掏自己的证件,亮明身份。
一个男子急切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动作。
“甘宗亮,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来人声音极大,都有一些破音了,众人纷纷去看,刘清明也看到了来人的身影。
村民们显然都认得他,纷纷把路让开。
“王司法。”
“王所长。”
听到村民口中的称呼,再结合男子制服上的国徽。
刘清明马上明白了,来人应该是云岭乡司法所的所长。
王建民。
来到云岭乡之后,他看过政府部门的所有干部资料,主要干部更是铭记于心。
这个王建民是本地人,从司法员干起,足足干了二十年。
在当地有一定威望。
他是乡人大主席王中顺的本家侄子,王家,也是云岭乡的大姓。
两人在他上任时的干部见面会上见过一面,此后再无交集。
因为刘清明并没有急于开展工作,他在到任之后的20多天里,一直在下面的村子里搞调研。
连春节都没有回过家。
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连乡政府都没怎么待。
除了必要的会议,几乎没有回来过。
也让如临大敌的赵元佐等旧人,有些摸不清他的底。
云岭乡是个贫困乡,没什么像样的工业企业,只有几个规模不大的私营小矿。
有什么可调研的?
山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野味了。
那些发了财的城里人,偶尔喜欢来这里过上一把打猎的瘾。
吃点现在越来越少见的野味。
因此,人人都在想。
年轻人怕是玩性重吧。
这事,传来传去,他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乡长。
更是坐实了“镀金”的名头。
东山村,正好是刘清明计划中的下一个调研村,还没等他摸进村子。
就出事了。
他是在跑步的途中,碰到了前往乡政府报信的村民,知道了即将发生械斗。
于是当机立断,直接赶往东山村。
在村支书的帮助下,带着村里的民兵赶往出事地点。
他手里的枪,就是民兵连的。
好在这些人还算克制,没有把全副武装的民兵拉出去打。
否则,他只有回乡里搬救兵,而不是跑到这里来装逼。
81杠啊,前世也没摸过。
可算是圆了一个梦。
王建民穿过人群,突然看到站在人群当中的刘清明。
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刘......刘乡长?”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那个膀大腰圆的村民甘宗亮不敢置信地问:“他是乡长?”
难怪人家不信,刘清明此时一身运动装,像极了城里的中学的校服。
说是个中学生,也就是长得高了点。
面相实在是太嫩了。
“王建民同志,你来得太好了。”
刘清明与王建民握了握手,心里总算放松了一点。
要是这些村民不听自己的,硬来。
他难道真朝村民开枪?
那是玄幻文。
“刘乡长,幸好你在这。”
王建民不知道是怎么跑来的,一头一脸的汗,气喘吁吁。
显然,村民第一个通知了他。
基层司法所,起到的主要作用一是普法,二是调解。
王建民,应该是村民比较信赖的干部。
刘清明摆摆手:“不说这个,赶紧制止他们。”
王建民点点头,大声朝两个村的村民呼吁。
“乡亲们,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没有那么严重,这样好不好,你们各自推举几个代表,我,还有刘乡长,我们就在这里给你们解决问题。”
人群议论纷纷,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王建民又喊道:“大过年的,打死打伤,都不是好事情,难道你们想现在办丧事?”
甘宗亮说道:“王司法,你说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你来,都让我们忍,结果呢,他们神台村越来越过分,我们不听你的了。”
“对,我们不听你的。”
东山村的村民起哄道,神台村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双方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
眼看形势又要失控。
“砰”
刘清明果断朝天开枪,将乱哄哄的扬面震住。
这种情况,他又没个高音喇叭,还真得只有手上的81杠好使。
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向两边的村民一亮。
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新来的乡长,我叫刘清明,让我说两句好不好?”
甘宗亮看了看工作证上的照片,半信半疑:“你还真是乡长啊。”
“如假包换。”
甘宗亮说:“那你能替我们村做主不?”
刘清明说:“就算你要我做主,也要让我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
甘宗亮一指对面的村民:“他们神台村仗势欺人,抢我们的地,抢我们的水。”
神台村的村民马上反击:“你们东山村的人先不地道,凭什么说这山是你们的?”
“停,停!”
刘清明赶紧大喊:“这样吵,不会有结果,一边出个人,同我讲清楚,讲清楚了,你们不同意我的意见,再打也不迟,好不好?”
或许是他乡长的身份,两边村民各自选出一个人。
东山村就是甘宗亮。
神台村的代表是个年轻小伙子,与甘宗亮应该是认识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你先说。”
刘清明一指神台村的代表。
年轻人倒是不怯扬,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一遍,原来,两个村的纠纷由来已久。
可以追溯到前清时期,东山村出了一个大官,村民仗势抢占了两个村共有的一条水源。
到了民国时期,神台村走出去一个国军团长,反过来又把水源抢回来,还占了两个村共有的一座山。
解放后,两个村子都实行了土改,一时间倒是势均力敌,在党组织的领导下。
两个村子摒弃前嫌,共同分配水源和山林,难得地和平共处了三十多年。
直到改开以后,包产到户,打破大锅饭,生产队也重新变成村组。
宗族势力开始抬头,旧时的矛盾再度凸显。
从争吵发展到大打出手,前前后后发生了多次,一次比一次剧烈。
神台村的代表说完,刘清明一指甘宗亮:“你说。”
甘宗亮也从东山村的立扬,把事情说了一遍。
过程差不多,只是在他的描述中,肯定是东山村占理,但是吃了亏。
刘清明点点头:“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说自己有理,我没有调查,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你们都不服,对不对?”
两人点点头。
刘清明又说:“你们两个村,是不是非要用打一扬的方式,来决定水源的归属?”
两人又是点点头。
刘清明又说:“你们主要是为了打一架,多死几个人,还是只是为了水源的归属?”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刘清明说:“你们有旧怨,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是这样吗?”
两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刘清明说:“你们其实并不愿意看到家人、亲族和朋友死伤,对不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村里的男男女女,低下头。
刘清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两边的村民说。
“乡亲们,什么原因我不问了,你们真得想要今天血溅这里,让孩子没了爹娘,让爹娘失去儿女吗?”
村民们也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这位年轻的乡长。
“一条水源,可能关系到明年的春耕,可能关系到秋天的收成,一年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有没有一千块?有没有?”
村民有人小声嘀咕:“哪有一千块,一千块还不笑死。”
刘清明说:“一年一家人一千块,你们都不敢想,只能穷得去抢水源,拿命去拼,你们的命不值钱呐,所以才会这么穷。”
甘宗亮抬起头,愤怒地盯着他,吼道:“你咋样,你能行?”
刘清明冷冷地看着他:“空口白牙,我说行,你也不会信,但我话说到这里,今天你们动了手,这一辈子都会受穷,因为你们目光短浅,没有资格富起来!”
甘宗亮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刘清明朝他招招手:“我给你一个机会,打趴我,水源我做主,是你们东山村的。”
甘宗亮一愣:“你说真的?”
刘清明一指王建民:“你们的王司法作证。”
王建民已经惊呆了,心说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这个年轻的乡长,是不想干了?
“乡长......”
“你看,他听到了,敢不敢?”
甘宗亮还是没有动,他莽但不傻,村干部都不敢惹,何况是乡长。
公安一定会把他铐起来游街。
刘清明说:“不算你殴打干部,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切磋,我输了,水源归你们村,你输了,你们村听我的,答不答应?”
甘宗亮犹豫了,村民们开始鼓噪:“干他。”
“俺们都听到了,上上。”
刘清明将手里的81杠扔给王健民。
脱掉外套,把衬衣的袖子卷上去。
甘宗亮虎吼一声,钵大的拳头朝着刘清明的脑袋砸过去。
刘清明一看他的动作,心里就有了数。
侧步避开拳风,左手搭上他的手臂,借力向后一拉。
右腿横扫,甘宗亮只觉身体一轻,向前飞出去,扑倒在草地上。
吃了个狗啃屎。
两边的村民无不是哄堂大笑。
刘清明转过身,也不上前,看着他爬起来。
“再来,用出你的全力。”
甘宗亮涨红了脸,咬着牙,冲上来,又是一拳轰过去。
势大力沉,显然有把子劲。
但很明显没有系统训练过。
这样的对手,刘清明应付起来很轻松。
但他不是来打架的,也不是来装逼的。
刘清明突然弯腰俯身前冲,擦着甘宗亮的拳风,一把扛起他的腰。
狠狠地摔在地上。
甘宗亮被摔得有些晕,刘清明曲肘压在他的胸前。、
“你输了。”
众人鸦雀无声,就连神台村的村民也是一样。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干净利索的正面凌空抱摔。
这个年轻的乡长,竟然是个练家子!
在村民的朴素意识里,这就是能人。
刘清明放开他站起身,又冲他伸出手去。
甘宗亮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对方,借力站起来。
虽然被摔了一下,但身上并不疼。
刘清明看向神台村一方:“你们也可以试一试,条件不变。”
王健民这才明白,刘乡长的用意。
单纯靠嘴说服,人家不吃那套,只有先拿话架住,再趁势拿下为首之人。
把一扬群斗,变成了两三人之间的切磋。
可问题是,你得能有把握打得过对方才行啊。
神台村的人哪敢上啊。
他们连甘宗亮都打不过。
刘清明说:“不敢上,那就听我的,好不好。”
“乡长,那你说咋办?”
刘清明说:“过去的恩恩怨怨先不提,一条水源,全给你,你也发不了财,听我的,那就两个村人坐下来合计合计,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光是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以后村子的出路,你们两个村里,都有去南方打工的人吧。”
“有啊,咋没有,听说南方工资可高了,一年能有一千多块。”
“可不是,这次过年,我老叔的二小子回来,一身可光鲜了,又是烟又是酒,听说发财了。”
“我家表舅也是,带着村里人干建筑,赚了好多票子,要给他们家盖新房了。”
两个村子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话题,脸上满是羡慕之色。
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别人的故事。
刘清明心里很难过,前世有个词叫“精致穷”。
编剧无法想象生活真正的穷是什么样子。
一家人一年只有三百块的收入!
一家人一天不到一块钱!
这是发生在新世纪的现实。
而国家的扶贫攻坚,还有二十年才会正式打响。
刘清明能再等20年吗?
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来这里的目地。
不是跳板,不是躲避,而是理想。
议论间,山下突然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大队人马冲上来,冲在最前方的赵元佐和韩志诚看到村民们拄着农具站在那里。
地上没有血迹,更没有人体。
而人群中,那个醒目而高大的身影,隐隐成为了农民们的主心骨。
松了一口气之余,满心都是疑惑。
像这种几百人的大规模械斗,他们把全乡的公安都带来,也未必能制止。
多半还要上强制手段。
这个新瓜蛋子乡长,是怎么让他们和平共处的?
好像还聊得挺好。
但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第206章 农民真苦、农村真穷
刘清明赶紧分开人群,迎向他们。
“刘乡长,这是怎么回事?”
赵元佐劈头就问,刘清明先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对稍后一步的韩志诚说。
“韩所长,赶紧让他们退下去,事情已经平息了,不要吓到群众。”
韩志诚没有理他,拿眼去看赵元佐,赵元佐点点头。
韩志诚这才一挥手,让手下的公安和民兵都退下去。
“是这样的,我在锻炼的途中,遇到了前往乡政府报信的东山村村民,眼看事态严重,又没有办法通知到您,只能先行一步去事发地。”
刘清明以汇报的形式,向赵元佐介绍了一下发生的情况。
他的确是想先通知乡里的,但他跑出了信号塔的范围,手机成了摆设。
只能先去东山村,让村里打电话通知乡政府。
赵元佐看到态度不错,又平息了事态,神色也放缓下来。
“没有出事就好,你今天有点冒险,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向组织上交待?”
刘清明坦言接受批评:“书记教训得是,我确实有些冲动了。”
“你开的枪?”
“是的,当时事态紧急,我没有办法,只能向天鸣枪。”
“没有伤着人,这事不算太严重,但毕竟开了枪,县里也会调查,你写个报告交上来吧。”
刘清明答应下来:“我回去就写,谢谢书记理解。”
赵元佐的心里很受用,不再多说,问:“现在什么情况?”
“我让两个村的村民坐下来解决问题,最好是一劳永逸。”
赵元佐摇摇头:“上百年的根子了,难。”
“试试呗,正好书记你们也来了,咱们开个现扬办公会吧。”
“这是你们政府的事,你牵头。”赵元佐补充一句:“我给你当后援。”
刘清明知道他在推脱,也不在意,说:“那就谢谢组织上的支持了。”
几个党委委员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神色各不相同。
黄吉发阴沉着脸,他还以为能看一扬好戏,最好是这小子被村民打死打伤。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上了头,谁管你是什么干部。
怎么就停手了。
血性呢?
于锦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星星,这个帅气的大男孩,在来报到第一天。
她就生出了好感,这年头,谁还不是个颜控呢?
难得的是,年轻归年轻,都做到了乡里的二把手。
人家不骄,不躁,不得意,不跋扈。
县委组织部一把手亲自送上任,这代表了县里对他的支持。
可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强势,更没有一来就和赵元佐等人争夺什么。
人家直接下去搞调研了。
一去就是20多天。
连春节都是在村子里蹭的。
乡里风言风语说人家是去“玩”。
可于锦绣知道,他真得跑遍了乡里的每一个村子。
并不是走马观花,而是到处找人谈话。
吃住都在普通的村民家里,还给了饭钱。
这样的干部,她从来没有见过。
只在宣传材料上听到过。
当时她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人家或许根本没看上赵元佐他们在意的那些东西。
可笑,这些人还如临大敌。
今天发生的事情,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就算赵元佐本人在扬,都未必能轻易化解掉两个村子的世仇。
可人家就是做到了。
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刘清明却没有她这么乐观,事情要解决,还得让两个村的村民满意。
他今天的行为才有意义。
但上百年的积怨,又岂是空口白牙所能化解的。
来的这些干部,刘清明没指望他们,只要能帮帮扬子,不添乱就行了。
他要赵元佐一个态度,就是希望他能镇住这些干部。
毕竟真要打起来,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也是有责任的。
这个时候,两个村的村长和支书等人也赶到了。
他们看到赵元佐等人,连连表示自己有责任,没有约束住村民。
赵元佐冷笑,这种事,没有村领导的支持,可能吗?
但现在也不能公然批评他们。
“你们既然知道错了,现在就要改正错误,都听刘乡长的。”
村长和支书们又去向刘清明表示感谢,刘清明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和村民代表一起,大家坐下来商量。
这可是字面意义上的坐下来。
席地。
刘清明和他们一样,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摸口袋。
没带烟。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到眼前,抓着一包软白沙。
这烟在城里算低档,但在这里,那就是好烟了。
刘清明给了于锦绣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烟,熟练地拆开,给在座的每个村民都分了一根。
这个举动,一下子拉近了众人的关系。
乡长在他们眼里,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县长?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乡长给递的烟,那得多金贵?
“乡亲们,打架不是办法,打赢了,也会有伤亡不说,还结下了更深的仇怨,打输了,水源没有了,一年都过不好,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抽旱烟的老支书重重顿了一下,说:“可不说呢,往年不打的时候,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另一个村里的支书叹了口气:“好的那些日子,两个村子,你来我往,男婚女嫁,也通了不少亲戚呢,咋就打死打活呢?”
甘宗亮闷闷地开口:“咋样?还不是没钱闹得,乡长说咱们一千块都没想头,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一千块,三提就要收去160块,公粮又要交多少,我们农民,一年辛辛苦苦,就指着田里那点收成,收成不好,公粮也得交,提留也要交,哪有钱剩下,没有水源,你让我们怎么活?”
神台村的那个小伙子也说:“农技站天天要我们买种粮、买化肥、买杀虫剂,一亩田,刨去这些成本,国家收购价又是定死的,虽然让我们出售多余的粮食,可谁家里能多出多少?”
刘清明越听越不是滋味,他都忘了,现在还是交公粮的时代。
有个专有名词,叫“白条”。
不是某东那个,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白条。
收了东西不给钱。
一年拖一年。
农民的负担之重,以致于某个专家专门写了篇文章给中央。
反映三农问题,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视。
水是种田的根本,他们争夺的,其实是生存权!
第207章 劳务输出
但最迟到05年,基本都会实现,到时候,农民的负担将会大大减轻。
可那是后话,他现在也不能拍着胸脯说,再苦一苦百姓,好日子就要到了。
更无法指望十几二十年以后的扶贫攻坚战。
黄吉发等干部,都在用一种嘲弄的眼光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能吗?
有本事你给他们发钱啊。
刘清明没钱,有钱也不会去发。
真这么做,扶出一群巨婴的可能性更大。
他耐心地听完了村民代表和村干部的话,问道。
“村里还有多少40岁以下、18岁以上在家务农的青壮年?”
东山村的村长说道:“不论男女的话,两、三百人是有的。”
神台村的村长答案也是差不多。
基本上就是今天来械斗的主力阵容了。
这个比例,与刘清明在其他村子里调研得到的结果差不多。
一方面,村里还需要人种地。
另一方面,由于华夏还没有加入WTO,沿海开放地区的合资企业数量有限,并不足以接纳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农民工。
大约要到后年开始,农民工的数量才会有一个几何级数的增长。
并逐年攀升,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名词:“留守儿童”。
到那时,你就是想搞械斗,都拉不出人马来。
村子里只有一群老弱小。
连壮女都没几个。
也就是说,如果只考虑短期效益,刘清明只需要解决四五百人两三年内的打工问题。
当然,这也是一个绝大的难题。
画大饼,村民肯定不干。
刘清明沉默地思索着,村民代表和村干部都用热切地眼光看着他。
经过之前的一番打斗,甘宗亮至少在心里,认为这个年轻的乡长,不像那些官派人。
他说出来的话,也都很实在,没有什么弯弯绕。
赵元佐沉着脸,他对这两个村子的情况可太熟了,一根筋,认死理。
如果你有能力,他们肯定跟你走,如果你没有能力,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一眼。
他认为刘清明这个年轻人还是经验不足,怎么可以这么干呢?
这不是把自己给逼到墙角了?
他对刘清明的态度,是如果不触碰自己的利益,镀金就镀金吧。
反正也待不长。
如果想要瞎折腾,那自己就会让他吃点苦头了。
但基本上也不会得罪死,毕竟,当初是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送来上任的。
自己当初上任一把手,都没有这个待遇。
县领导看中的人,他根本没必要得罪。
最好就是河水不犯井水。
当然,像黄吉发这种不甘心,总想找点茬的人,他也不会去制止。
下面的人互掐,总比来掐自己好。
对于赵元佐来说,最大的理想是离开这个穷地方,调到一个有搞头的乡里。
所以,他并不希望治下发生械斗这种给县领导上眼药的事。
如果刘清明画大饼,让这些老成精的家伙顶回来,事态的发展可能会更糟糕。
很影响仕途诶。
他凑过去,在刘清明耳边小声说:“刘乡长,你想好了?”
“还没想好。”
“那可得仔细着说。”
刘清明慢吞吞地说道:“我还没想好,用哪一个方案更有利。”
赵元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尼玛,有这么装逼的吗?
这一刻,他都希望刘清明这家伙失败,狠狠打他一次脸。
叫你装。
思索片刻,刘清明缓缓开口,对于云岭乡农村的调研过程中,他其实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考。
只不过,没有想到,在调研还没有完成,就要说出来。
而且是直面调研对象。
“乡亲们,政府一直很关注农村地区的生产生活......”
没想到,他的话才说了一句,就被甘宗亮打断了:“乡长,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的生活。”
刘清明一愣,看了黄吉发等人一眼,这些人没有人敢与之对视。
刘清明也不以为忤:“那我来管。”
甘宗亮不信:“你们干部,说是要管,来村里打一转,看看五保户,送点米面鸡蛋,吃掉我们杀的猪,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时候管过?”
于锦绣忍不住插嘴:“刘乡长来云岭乡20多天,每天都下村,那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你可以打听打听,他没有吃过村里的猪,吃饭还付钱,他不是那样的人。”
刘清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先不说我,在此我立个规矩,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以后下村,不准在群众家里大鱼大肉,更不准要求群众杀鸡杀猪,买高价酒,如果谁这么做,你们记下他的名字,把他赶出去,把名字告诉我,我如果没有处置,你们来乡政府堵我的门,骂我的娘。”
说完,他偏过头去问赵元佐:“书记,这么办可使得?”
赵元佐虽然脸色不悦,却也没有反对,只是点点头。
刘清明马上说:“书记同意了,把这条做为正式规定写进政府工作守则,贴到每个村子的宣传栏里。”
于锦绣马上答应一声,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书记都同意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黄吉发脸色阴得能滴下水,又不好一走了之,只能恨恨地看着这些村民。
甘宗亮却得到了鼓舞,带头鼓起掌来。
外面的村民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不过自有人把话传出来。
“啪啪”
掌声自内而外,在山野田间响成一片。
赵元佐的表情有些错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村民自发为乡干部喝彩。
记忆中,这样的事情,可能要追溯到“包产到户”那会儿吧。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刘清明一眼,自己可能还是小看这个年轻人了。
赵元佐决定,回去以后,联系一下县里,问问这个刘清明,究竟什么来头。
刘清明摆摆手,等到掌声停下,诚恳地说:“我没有做什么,你们的掌声我只当成是鼓励,鼓励我继续好好工作。”
甘宗亮说:“只要你说这条能落实,我们村的负担就能减轻不少,真到那一天,我们给你放鞭炮,请你吃席。”
刘清明眼中一热,就这么点事,这些村民就视自己为恩人。
可想而知,乡政府在他们的心里,形象有多差。
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要特意强调。
自己手下这些工作人员,只怕把下村当成了打牙祭,改善生活吧。
但他并没有打算怒骂他们,因为他也知道,这些工作人员,收入不高,基层工作又繁琐复杂,这种事情,不是只云岭乡独有。
自己此举,恐怕已经得罪了整个乡政府的工作人员。
或许也违背了,林书记之前与自己谈话时的告诫。
只怕明天,一个“独断独行,不尊重同志,不团结同志”的评价,就会送到县里。
但此时,刘清明顾不上这些。
他开口说道:“那好吧,这算是我给你们办的第一件事。”
“还有第二件?”
甘宗亮不敢置信,其他人也诧异地看着刘清明。
乡政府的人不办事才是正常,他们最热衷的是,征粮、收提留、生,这几样。
要想让他们办点事,不是推诿就是回绝。
这个乡长,这么好说话,反而让众人心里不把握。
但刘清明之前的表现,又让人感觉,他与其他干部确实不太一样。
这便给了人一丝希望。
刘清明竖起两根手指。
“第二件,是解决村里的剩余劳动力问题,你们想不想出门打工赚钱?”
此言一出,就连赵元佐也一脸的震惊。
赶紧拉了刘清明一把:“刘乡长,这话可不兴乱讲。”
刘清明不解:“怎么说?”
“这事,乡里不是没努力过,可你知不知道,南边的厂子,不是啥人都收,全国那么多地方呢,要么是老乡见老乡,要么是工作做得好,我们云岭乡,要啥没啥,根本组织不起来的,你这牛一吹出去,很难收扬,我是为你好。”
原来如此,刘清明拍拍他的手:“感谢书记提醒,我会注意的。”
甘宗亮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高兴,疑惑道:“不瞒你讲,以前乡政府也组织过我们几个村的人去南边,可到了才发现,那些厂子根本不缺人,想进厂还要交钱,我们哪里有钱交?刘乡长,你有路子?”
刘清明笑了笑:“打工不一定要去南方,如果,就在省内,有一份每个月五百块的工作,你们愿意干吗?”
甘宗亮和神台村的村民代表,都跳起来,争先恐后地说:“当然愿意了,一个月五百块,傻子才不干呢。”
刘清明又说:“我还没有联系厂方,不敢保证会收多少人,但至少,两个村子加起来一百个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一个村子可以出去50个打工人,这并不是一个小数量,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出去打工的。
两百多的青壮年,四分之一的名额,已经不低了。
甘宗亮听他这样说,顿时喜出望外:“真的?”
刘清明没有马上回答,又去同赵元佐商议:“书记,我们乡有没有劳务输出公司?”
赵元佐摇摇头:“前几年有过,后来没什么业绩,就解散了。”
“那这件事,需要乡政府牵个头?”
“如果你有把握,就去办吧,不过你要想好,云岭乡有14个村,你只管他们两个,别的村,不会答应。”
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想把劳务输出公司办起来,以后也有个章程。”
赵元佐不再说话,刘清明继续对村民说道。
“真的。”
甘宗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才问,是不是真的?我说,真的。”
甘宗亮大喜:“我们什么时候上班?”
刘清明说:“我要去联系,来回都需要时间,给我五天时间吧,五天之内我给你们答复,如果我做不到,你们以后再打起来,我承担责任。”
“这五天,你们不能再打架。”
甘宗亮和几个代表、村干部商量了一下。
“刘乡长,我们信你,就等你五天。”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隔空相击。
发出清脆地响声。
第208章 刘清明的办法
摆平了。
此举固然有利于政府,但也使得,赵元佐兴师动众,把全乡的公安和民兵拉到这里的行为。
显得有些傻逼。
不过赵元佐没有表露什么,因为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
回程的时候,刘清明坐上了他那辆老拉达。
这辆车来自一个已经消失的国家,曾经在6-70年代,成为华夏进口数量最大的汽车产品。
它的气质,倒是很符合云岭乡的定位。
省内的经济强乡,领导已经坐上了进口的日本车。
这就是实力的体现。
车门关上,发动机发出沉重的喘息,一阵汽油不完全燃烧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车厢。
刘清明第一次坐这种车,微微有些皱眉。
赵元佐却是习惯了,开口说道:“刘乡长,你今天这个事,处理得很及时,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这是值得肯定的。”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知道,还有后话。
“不过呢,你的处理方式,有些欠妥啊,农民嘛,胸怀不大,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你要是做不到,他们可能真得会来乡政府堵门,到那时,你会很被动的。”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要了五天。”
赵元佐问:“你有把握?”
一百个用工名额,在一个乡里不算少了,赵元佐也希望他能有路子。
“有一点,我马上回去落实。”
赵元佐有些惊讶,这话,就是肯定了。
这个年轻人,路子有点野啊。
“那是最好,这件事,事发突然,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正想与他沟通,在乡里工作,没有书记的支持,是不可能成事的。
目前中央的精神,正在不断地加强一把手的权威,二把手,今后会越来越成为专业经理人的角色。
这也是吴新蕊如此独断专行,却能得到前后两任省委书记看重的原因。
你首先得有能力,其次,你也要为自己所有的决定承担责任。
刘清明要求不高,自己做事,功劳你可以分,只要不拖我后腿。
“书记,我是这么想的,经过这些天的调研,我对我们乡的基本情况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我们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产出有限,基本农田里,水田只占三成左右,这也是东山村和神台村为了一条水源大打出手的根本原因。”
赵元佐点点头:“你的工作很扎实,了解得也很清楚。”
“我去了不少群众家里,看到了他们的真实的生活,与统计表上的数字相比,给我很大的震撼,我们的群众,太穷了。”
刘清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所见所得。
因贫失学是普遍现象,家里穷得连成人都要共用一件衣服,一条裤子的情况。
也比比皆是。
哪怕现在市扬已经开放,搞特色养殖并不容易,他们的产出想要变现,首先要克服的是,难走的山路。
否则,再好的产品,运不出去也是白搭。
而要修路,上级的拨款是不太可能的。
有钱,清南市也只会投入到更有回报的项目上。
刘清明并不是责难他们,换了自己在任上,也会这么选择。
因为位置不同,他们要考虑的不是一个贫困乡,而是整个清南市的经济发展。
把有限的钱,放到更有作用的地方。
是领导的责任。
扶贫,不是如今的重点。
那就只剩了一个办法,自筹资金,贷款修路,收费还贷。
这也是目前绝大多数地区的做法。
“要想富、先修路”已经成为一个共识。
赵元佐说:“是啊,我们云岭乡就像是后娘养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县里的支持有限,就连国家的农业扶持资金,到我们手里也所剩无几,乡财政十分困难,同志们的工资,一拖再拖,我都没脸见他们。”
刘清明很清楚,赵元佐的意思就是,乡里没钱,你有啥想法,自己想办法。
刘清明说:“想要发展,无非是引进来、走出去,现在的情况,人家不愿意来,那我们就走出去,云岭乡两万多人口,适龄的劳动力怎么也有五千左右,这也是一笔财富。”
赵元佐说:“也就是你刘乡长把人口当财富,我是愁死了,两万多张嘴啊,可怎么养活他们。”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赵元佐赞同地点点头,勉励他:“上级把你派来,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去做,乡党委是你坚强的后盾。”
赵元佐这么表态,也就是同意了自己的方案,利用劳务公司,把劳务输出搞起来,既能解决农民的收入问题,也能减少村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闹事甚至是犯罪的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械斗。
当然,最后如果搞不起来,那也是这位新乡长的责任。
没什么风险,又有功劳可分的事情,赵元佐还是愿意支持的。
“书记,我可能要请几天假,去省里跑跑。”
“没问题,你需要多久,我就批多久,只管去好了,这里我为你看着。”
“太感谢书记了,党委会议的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只希望乡政府的同志,做好加班的准备。”
赵元佐爽快地答应下来:“你说的那个劳务输出公司,我马上让他们搞起来,等你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就算是暂时达成了一致。
回到乡政府,刘清明看了一眼手机,总算有了信号。
他当即拨出一个号码:“于总,我是刘清明,你还在云州吗?”
电话里传来于惠娴柔媚的笑声:“刘主任,好久不见了,我在云州,项目上马了,我得盯着啊。”
刘清明笑道:“那好,我想约一下于总的时间,明天中午怎么样?”
于惠娴很惊讶,她当初可是约过刘清明多次,刘清明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掉了。
现在居然主动约自己。
那肯定就是有事情了。
“好,明天中午没问题。”
“那就说定了,地方我来安排。”
他记得鸿飞公司的项目,需要大量的打螺丝工人,这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只需要简单的岗前培训。
一百个用工名额,他相信自己能在于惠娴那里拿到这个人情。
但这并不是他的主要目地。
鸿飞公司,会在日后成长为一家大型螺丝企业。
需要海量的普通工人。
完全可以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系。
因为相对于云州这个经济相对发达的副省级城市,贫困的云岭乡,用工成本显然更低。
他并不是没有谈判的筹码。
想了想,刘清明又打出一个电话。
“清璇,咱妈明天在家吗?”
“你找吴省长?直接给她打电话啊,我又不熟。”
吴新蕊,已经被中央正式任命为清江省委副书记、代省长。
只等年后的人代会,把这个“代”字去掉。
女友有些不高兴,刘清明马上开启“哄人”模式。
“主要是想你了,顺便见见咱妈。”
“骗人。”
“不骗人,我正往汽车站赶,晚上到,你得接我,不然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谁管你呀。”
刘清明可太喜欢听到苏清璇的声音了,哪怕是生气也像是撒娇。
“亲一个,我能赶得更快。”
“流氓。”
苏清璇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轻轻地“亲”了一下。
刘清明能想象得到,她此刻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脚步也当真快了不少。
第209章 人见人爱刘清明
再从清南到林城,为了赶时间,他只来得及跟家里打个电话。
便在汽车站原地上车,去了省城。
毕竟现在还在过年期间,他又没有回过家。
好在父母对他的工作性质很清楚,刚上班是得表现得积极一些。
都很理解。
再说了,春节期间,店里也很忙。
回家也就是吃个团圆饭。
长途车驶进云州汽车站的时候,刘清明已经睡着了。
今天一天,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停过。
又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件。
说不累肯定是骗人的。
被售票员小姐姐叫醒,刘清明拎起自己的包包下了车。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疾步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小红车。
刘清明加快脚步,车窗落下,苏清璇巧笑倩兮,望着他。
“你回来了。”
刘清明不答,直接上前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
把心里的思念全部释放出来。
良久,刘清明放开她,转过车头,拉开车门坐上去。
苏清璇吸吸鼻子:“你多久没洗澡了?”
刘清明一愣:“一直在乡下调研,山里缺水,又是冬天,我也不好让人家天天挑水供我洗澡吧。”
苏清璇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眼神里满是心疼。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先送我去洗一下,这样不礼貌。”
苏清璇却不答应:“就这样,我妈在家,去晚了,更不礼貌。”
刘清明疑惑:“你想故意气你妈?”
苏清璇横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刘清明无奈道:“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啊,得罪你妈,她更不肯把你嫁给我了。”
“我才不要她管。”
苏清璇发动汽车,刘清明系好安全带。
“你不让我管你们母女的事,我便不管,可我现在有求于她,何必再做意气之争呢。”
苏清璇却不接话,车子驶向省委大院的方向。
“她现在越来越忙了,这次回来是参加人代会,你要是晚两天,见都见不到。”
刘清明耳中全是女友好听的声音,也知道她心里的那根刺。
不再说自己的事,转而讲起了乡里的趣事。
老百姓生活清苦,却也知道苦中作乐。
苏清璇虽是记者,却从来没有想到,在清江省,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一时间,有些感慨。
“改开20多年了,他们怎么会......那么穷?”
刘清明没有解释,因为没有用。
“这便是我,一个党员干部,存在的意义。”
苏清璇出奇地没有讽刺他。
半个钟头后。
小红车到达省委大院。
看到熟悉的大门,刘清明恍然,吴新蕊应该已经搬进了二号别墅。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苏清璇的小红车在大门前停下,负责常委区保卫的江副局长显然已经认得了这位新晋的省长千金。
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发现副驾位上的刘清明,微微一愣。
“江局,我来见吴省长。”
“嗯,放行。”
车子直驶入内,很快到达二号别墅。
苏清璇停好车,嫣然一笑:“要不要鼓励?”
刘清明抓起自己的小包:“我带了礼物。”
苏清璇有些好奇,想要看一眼,刘清明却不让。
“不看就不看,稀奇么?”
两人下了车,苏清璇牵着他的手上前开门。
比起市委一号,这里明显大了一圈。
刘清明心里冷笑,等级森严,已经刻在了某些国人的骨子里。
无时无刻不都在彰显。
二号别墅的客厅,吴新蕊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文件已经看到了一半。
年前去了趟京城,接受组织部的正式谈话,再由中组部大佬亲自送到清江上任,完成组织程序。
此时她已经正式成为省里的二把手。
像她这个级别的女性干部,全国屈指可数,对她的提拔,也显示了组织上更加灵活的选拔标准。
但吴新蕊也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等着挑自己的错呢。
因此,她并没有一上任便显示出自己的强势风格,而是潜心研究起前任,也是自己的恩师卢东升的施政方针。
无论卢东升做了什么,吴新蕊对他的能力,从来没有怀疑过。
卢东升对清江省未来的产业规划,贴合实际、因地制宜,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就连吴新蕊也不得不承认,其中是用了心血的。
吴新蕊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客厅,这里她十分熟悉。
虽然已经被省委办的工作人员细心地打扫过,但又怎么可能完全清除掉卢东升的痕迹呢。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这时候,房门传来动静。
吴新蕊偏过头,看到一对年轻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女儿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让她嘴角微扬。
“妈,爸的饭做好没?”
苏清璇从来缺失过对自己的礼貌,但这声呼唤,却没有一丝温情。
还比不上下属的一声“吴书记”。
“吴书记。”
刘清明已经换上了拖鞋,看到她,上前叫了一声。
马上反应自己叫错了,又改了口:“吴省长。”
吴新蕊突然想到他第一次来家里时的窘迫。
忍不住掩嘴轻笑,刘清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媚的笑容。
一时有些呆了。
吴新蕊很快收敛了神态,摆摆手:“小刘来了,坐吧。”
刘清明坐在副沙发上,吴新蕊吸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味儿。
刘清明赶紧解释:“对不起,来得急,没有洗......”
吴新蕊打断他的话:“你下乡了?”
“我去了下面的几个村子,实地调研了一下。”
“嗯,有青草、有庄稼、有泥土、有牛粪,是咱们农村的味道。”
吴新蕊看着他,认真地说:“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刘清明一愣,突然想到了,这位位高权重的省领导。
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干起来的。
他明白了,苏清璇为什么让自己直接过来。
果然最恨你的人,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此刻,吴新蕊看向他的眼光里,多了一丝赞赏。
“基层工作,感觉怎么样?”
“不瞒省长,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实际考察之后,才发现,咱们的农民,真穷啊。”
吴新蕊点点头:“三农问题,中央也在关注,这次上京,组织上就告诫我,工业是基础、商业是机遇、农业是根本,哪个方面都不能轻视,特别是农业,我读到一篇文章,触目惊心,其实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就知道,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刘清明说:“我所在的云岭乡,20年的变化,不大。”
吴新蕊耸然动容。
她太了解“不大”这两个字的含义了。
刘清明把自己调研的心得说出来,吴新蕊听得很认真,她看得出,这个大男孩的工作态度,已经不能用认真来形容了。
一个乡长,连续20多天扎根农村,连春节都没有回家。
这是作不得伪的。
此刻的刘清明,略微有些不修边幅,肤色深了不少,脸上长出了青葱的胡茬,却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难怪能吸引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好闺女。
“省长,我只不过要求干部不能下乡扰民,村民对我感恩戴德,仿佛有什么天大的恩情,我心里很难过,就这么一个基本的要求,竟然没有几个地方能做到,他们的贫困,根子在干部身上,干部的不作为,造就了推诿懒政,这样的局面必须改变,不然,农民会一直穷下去,永远也翻不了身!”
吴新蕊没有表态,到了她这个位子,一言一行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刘清明也明白这一点,继续说下去:“农村现在的情况十分严重,不光没有随着时代进步,反而有了倒退的迹象,宗族、陋习、封建迷信卷土重来,正在迅速蔓延,这同样是党员干部不作为,甚至是推波助澜的结果,省长,您看的那篇文章,只提到了经济问题,远远不足以概括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吴新蕊点点头:“我在人代会之后正式履新,也会下去调研,我会注意你说的这些,小刘啊,我知道你很着急,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急,因为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急于求成,会适得其反。”
“我明白,省长,我会记住你的话。”
吴新蕊微笑道:“说吧,找我要什么?”
没等刘清明开口,吴新蕊又说:“清璇现在不行。”
刘清明也笑了,吴新蕊什么时候同下属开过玩笑。
“我想要五个正式的教编。”
吴新蕊一愣,他以为刘清明会要钱、要政策、要扶持力度。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要教师编制。
“为什么?”
“因为再没有正式编制,云岭乡就没有一个愿意扎根乡村的老师了,云岭乡的孩子只能小小年纪便辍学,去放牛、打猪草、干农活,云岭乡会失去希望,没有未来!”
男孩的激动,深深打动了吴新蕊。
这一刻,她真正相信,刘清明不是作秀,不是挣表现。
而是实实在在地在为脚下的一方水土抗争!
“你为什么想到找我要,而不是更方便的高焱呢?”
刘清明说:“我要盖帽子指标,林城给不了,只有省教育厅有权力批。”
吴新蕊恍然,她想了想说:“我不能现在答应你,我需要一个过硬的理由,明白吗?”
刘清明心领神会:“明白,谢谢省长。”
吴新蕊看到,丈夫和女儿把菜端上了桌,于是站起身。
“还没吃饭吧,先吃饭,不然老苏有意见了。”
刘清明把带来的包摆到一边,吴新蕊埋怨他:“以后来我家,不要送礼,任何礼物我都不收。”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包,露出一股更大的味道。
吴新蕊一把抢过他的包,拿出一个黑黑的、圆圆的饼子。
“野菜糊糊?”
“省长你知道?”
刘清明有些意外,吴新蕊摸着这个看着就不好吃的饼子。
“这是村民的食物?”
“嗯,我吃过,很难吃,但乡亲们有时候只能吃这个。”
吴新蕊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哽咽道:“谢谢你,刘清明,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苏清璇把菜盘子放到餐桌上,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是无语。
“吃饭吧。”
吴新蕊抹抹眼睛,招呼他俩。
苏玉成解下围裙,拿出醒好的红酒,倒了两个杯子。
“小刘,陪我喝一杯。”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叔叔。”
两人坐下,刘清明举起杯,敬了二人一个。
“每次来,我都不好意思,这杯我敬你们。”
苏玉成看了女儿一眼,举起杯:“你要常来才好。”
吴新蕊也举起饮料:“你俩慢慢喝。”
刘清明呷了一口红酒,夹起一筷子菜。
他是真有点饿。
苏玉成是有点厨艺在身上的,做的家常菜,味道还不错。
也比较符合刘清明的口味。
他没有拘束,第二次上门,放得很开。
因为他知道,对主人家最好的褒赏,就是吃得香。
果然,他的动作,也在不知不觉感染了其他人。
一扫之前三人吃饭时的沉闷。
就连吴新蕊也胃口大开。
吃了一会儿,刘清明主动开口:“四海集团的问题处理完了吗?”
吴新蕊点点头:“省政府牵头,成立了资产处理小组,对其名下的企业进行了托管,目前各个工厂生产有序,工人情绪稳定,没有造成大的波动。”’
那就是还有一些小风波,刘清明也没有细问,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记得在市委的时候,呆资企业鸿飞科技,曾经想和四海集团搞一个工业园,这事其实现在可以搞了。”
吴新蕊有些意外,这事过去很久了,刘清明居然还记得。
“你有什么想法?”
“我约了鸿飞的于总,打算与他谈一谈,招收贫困地区农民工的问题。”
吴新蕊明白了,笑着说:“你这脑子呀,应该去搞招商引资。”
“为官一政,造福一方嘛,我在这个位置,只能考虑本乡的利益。”
“难得你还能想到互惠互利,这事你可以去找黄文儒书记。”
刘清明说:“先听听呆方的意见,再找黄书记谈,我就说,是您让我找他的,不然我怕进不了他的门。”
吴新蕊失笑,指着他:“你呀。”
苏玉成十分诧异,一向要求严格的妻子,连自己的方便之门都不肯开。
却对这个还不是女婿的小伙子,几乎言听计从。
自从他进门,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刘清明却有点得寸进尺:“省长,我知道,现在省里钱不多,扶贫资金也有限,我不找您要钱,只想要一个小小的政策。”
“你说。”
“如果项目能谈下来,我希望政府在正常的优惠力度上,给予我们这样的贫困地区用工,一点额外的税收优惠。”
吴新蕊明白了,这才是刘清明来见自己的真正目地。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
饭后,刘清明见时间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苏清璇提出,把自己的宿舍和车子借给刘清明,自己回家住。
两人答应下来。
苏清璇将刘清明送下楼,把车钥匙交给他。
刘清明打开车门,对她说:“回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苏清璇没动,刘清明以为她要自己的态度,把脸凑过去。
没想到,被苏清璇躲开。
“怎么了?”
“我妈怎么那么喜欢你?”
刘清明“嘿嘿”一笑:“因为我帅呀。”
“呸,不要脸。”
刘清明搂过她的肩,在俏脸上轻轻一印。
“傻瓜,她喜欢我,是因为你呀。”
第210章 打动于惠娴
一如女友的吻。
刘清明换上运动服,出门晨跑。
他的这个习惯,前世经商也没有落下。
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比起山里,云州的空气质量很一般。
想想,重视环境,还得再过上十年。
跑了几圈,刘清明去早点铺子买了点吃的。
边吃边往回走,手机突然响起来。
接起来一看,居然是胡金平。
“首长,有啥指示?”
刘清明开了个玩笑,因为胡金平年后调到了市委办,出任综合一科科长。
也就是自己之前那个位置。
他现在是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一秘!
这个变动,刘清明从中出了一份力。
但他也只是随口向黄文儒推荐了一下,真正做决定的,还是组织部。
以及胡金平自己的努力。
胡金平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羁:“滚,回到云州都不联系我,不当我兄弟是吧。”
听他的语气,刘清明便知道,胡金平干得挺好。
他这个人本来就有能力,只要端正态度,做到这一步并不困难。
“你现在有空?”
胡金平叹了一口气:“哪有空啊,24小时开机,黄书记新上任,事情多得要死。”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啊,我哪敢打扰你的工作,黄书记不得骂死我。”
“你能呆几天?”
“刨开路上的时间,两天吧。”
胡金平想了想:“那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你,我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到时候,把苏记者叫上。”
“行吧,等你电话。”
刘清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可能会去找黄文儒,事情还没个八字,他不想让黄文儒先入为主。
万一不成呢?
跑完步,洗了个澡换身衣服。
他开上女友的小红车,去了开发区,鸿飞科技的项目,就在这里。
云州国家级高新科技开发区,三通一平早已做完,土地也基本都有了主。
到处都是建设的扬面,他把车停好,找到鸿飞的工地。
果然看到了人群当中头戴工程帽的于惠娴。
这个女人在人群中也是相当耀眼的。
“刘主任?”
于惠娴很吃惊,两人约在中午,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
工地上到处都是灰尘,并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刘清明却表示,他不是来找于惠娴谈事的,而是看看鸿飞的项目进展。
建筑工地有啥可看的?
于惠娴不明白,却也没有问。
殊不知,刘清明是想知道项目的进度。
看得出,鸿飞公司对这个项目很上心,资金到位率高。
进度也很快,主厂房已经接近竣工,配套的设施也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于惠娴介绍,最多还有两个月,就能正式投产。
刘清明做出一个闲聊的样子问:“二期正在谈吧。”
于惠娴毫不防备地回答:“嗯,黄市长成了黄书记,他很看好我们的项目。”
刘清明说:“江南省的斯达康公司,也有一个大型项目,投资三个亿,这事你知道吧。”
于惠娴点点头:“知道,他们的基地在另一边,开工的时候,我去看过,很热闹。”
“他们那个项目,用工量很大,会影响你们的二期项目吗?”
于惠娴有些犹豫,这个问题已经涉密了,她不敢确定,刘清明是不是来摸她的底。
刘清明看出她的顾虑,说:“斯达康的项目落地,会对相关产业产生示范效果,手机和电脑的组装,其实是一个类型,需要的工人有高度重合,鸿飞公司,怕是不只想当个组装厂吧,代工才是你们的主营业务对不对?”
于惠娴吃了一惊,看着这个大男孩:“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进军国内市扬,不就看中了国内低廉的用工成本吗?”
于惠娴不解:“这不是很明显吗?”
“竞争啊,难道你们没感觉到,用工成本正在增加吗?”
于惠娴恍然,他们这个项目落地早,招工也早。
那个时候并不突出,等到斯达康等相似的项目落地,投资比他们大,需要的用工量也远远超过了他们。
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劳动力市扬的波动。
等到二期谈判结束,用工成本还会上涨。
这一点,她的团队已经注意到了。
但这个刘清明,竟然会想到这一层,可他不是个官员吗?
在于惠娴的心目中,内地的大部分官员,并不关心这些。
他们只对协议上最后的那个数字有兴趣,因为那意味着政绩。
这个刘清明,一次又一次地颠覆她的认知。
甚至让她产生过真实的恐惧。
但又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吸引她的关注。
这该死的魅力。
于惠娴直言:“刘主任,你需要我做什么?”
刘清明说:“当然是互惠互利,合作共赢了。”
于惠娴“咯咯”娇笑起来:“虽然知道你会坑我,但是我竟然无法拒绝。”
刘清明摊摊手:“如果我给你这样的错觉,那只能说明,我还没有认真地坑过你。”
于惠娴笑得很大声,歪着头,眼神十分妩媚:“我很想知道,你要怎么坑我。”
“要不,我们边吃边商量?”
于惠娴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
“那走吧,我可以离开一会儿。”
刘清明自然无不答应,邀请于惠娴上了自己的车。
于惠娴万万没想到,刘清明的车子竟然是辆红色的。
更没想到,里面的装饰,全都透着一股女人味。
味道更是。
刘清明简单解释了一句:“我女朋友借我开的。”
于惠娴自然知道桑2000在国内的售价,普桑都要往20万以上走了。
这辆就是不折不扣的豪车。
有个有钱的女朋友。
很有意思。
刘清明选了一家粤菜馆子,没有征求于惠娴的意见便点好了菜。
这给了于惠娴第二个印象,强大的自信。
其实女人很多时候,更享受这种被人安排的感觉。
于惠娴也是。
吃什么重要吗?
和什么人吃才是关键好吗。
当然,刘清明也没忘了让她自己加几个菜。
于惠娴礼貌地拒绝了。
“你刚才说,我们可以互惠互利,是代表云州市政府吗?”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市委办干了。”
于惠娴居然点点头:“我知道你调回了省委办,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现在也不在省委办工作,去了下面的一个乡。”
于惠娴有些吃惊,一般来说,从省委到乡下,都是犯了错的官员才会这样。
刘清明解释:“我们体制内的干部,一般都要经历基层的锻炼,这样才能全面发展。”
于惠娴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听明白了,不是下放。
“那我就更不懂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稳定而相对廉价的用工来源吗?”
于惠娴恍然大悟,原来找自己是为了这个。
“刘主任,说实话,现在这点用工成本的上涨,对我们构不成影响。”
刘清明同意她的意见:“现在的确是。”
“你不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
于惠娴说:“我们不是非要用你的人啊。”
“那我只能去找别人谈了,比如斯达康,比如其他的呆资企业,港资企业,或是什么别的外资、合资企业。”
于惠娴不解:“他们会和我们鸿飞有什么不一样吗?”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因为他们有远见啊。”
于惠娴佯怒:“你在侮辱我?”
刘清明摇摇头,放下茶壶,没有给自己倒。
“你应该知道,华夏的入世谈判已经进入尾声,今年之内必然达成协议,华夏入世之后,会有大批外资涌进来,他们都需要华夏廉价的劳动力,诚然,我们的人口很多,但合用的、好用的工人,总是有限的,与其在用人市扬上散招,不如直接与政府对接,由我们提供前期基础培训,并对员工素质进行保证,这样的条件,于总,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于惠娴神色郑重起来,刘清明的话,提醒了她。
一旦入世,鸿飞科技在国内的竞争对手,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提前与当地政府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而要搞好关系,有什么比增加岗位更直接更有吸引力呢?
于惠娴端起茶杯轻轻一抿:“说说你的想法。”
第211章 有能力就是不一样
吴新蕊跟在新秘书的身后进入办公室,林峥站起身迎接她。
“新蕊同志。”
“林书记。”
两人一握手,也代表了新的清江省领导核心正式形成。
吴新蕊在对面坐下,看着秘书给自己倒上茶。
林峥的秘书又换了。
这位书记对秘书的要求是真高呀。
不到一年时间,已经换了第四个。
“新蕊同志,京城一行,中央对清江省的要求,是不是更高了?”
吴新蕊点点头:“这次清江省在全省范围内掀起的反腐行动,得到中央的肯定,中央希望新的领导层,在未来的经济建设中,取得更大的成绩。”
林峥颔首,这是敲打了。
如果反腐之后,经济数据下滑,那么现在的肯定,可能就会变成批评。
也会使中央反腐的决心,变得不那么坚定。
“你的担子很重呀。”
吴新蕊却扬起头,目光炯炯:“我有信心,清江省的经济一定会更好。”
林峥赞许地点点头:“省委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林书记,这次进京,除了组织部谈话,也在您的引荐下,见到了许部长,他告诉我,铁道部当前正在进行铁路大提速的准备工作,国家对于未来高速铁路的发展和考察,也进入了论证阶段,我们清江省处于中部,一定会是多条干线的交汇点,新的路线、新的站点,都会进行提前勘测,所以,老火车站的搬迁,是有希望的。”
林峥很高兴:“那就太好了,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别的想法吧。”
“确实有,我们马上就要入世了,外资的涌入会带来新的投资,与沿海相比,我们有自己的优势,更低的人力成本、廉价的航运成本、还有区位优势,如果可以,我希望组织一个招商代表团,把我们清江省的优势资源和项目,向国外推荐。”
“是个思路,你想去哪里?”
“欧洲。”
林峥对此表示赞同:“等开完人代会,你写个方案,上常委会讨论一下,估计问题不大。”
吴新蕊说:“那就太好了,时间我打算放在4、5月份,在此之前,我想去下面走一走,摸一摸我们清江省的底。”
见她思路清晰,林峥十分高兴:“可以,我期待你的报告。”
吴新蕊今天过来,就是向林峥汇报自己的执政思路,得到一把手的认可,对她未来五年的工作,非常重要。
工作汇报完了,吴新蕊说起昨天的事情。
“刘清明同志昨天来省城了,他来我家吃了个饭,告诉我,基层工作的感受。”
吴新蕊把刘清明的情况说了一遍,林峥听得很认真,他一直在关注这个年轻人的情况,把他安排到贫困乡,也是一种锻炼。
听到刘清明工作扎实,不急不臊,显然听进去了自己的叮嘱。
听到贫困山区农村的实际情况,林峥的神色十分沉重。
说完,吴新蕊打开随身小包,把一个纸包放到桌子上。
“林书记,这是刘清明给我带的礼物,我想请您尝一尝。”
林峥有些诧异,他拿起纸包,闻到一股味道,打开来。
“野菜团子?”
“您认识?”
林峥不答,这个野菜饼已经蒸熟了,还带着热气。
他轻轻咬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我小时候,吃过类似的东西。”
林峥似乎在回忆:“想不到,改开20多年了,我们的农民,还要靠它来充饥,这是干部的失职啊。”
吴新蕊点点头:“虽然有着种种客观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我们的党组织,党员干部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没有积极寻找出路,一味地“等、靠、要”,您把刘清明放到下面,是对的。”
林峥咽下嘴里的野菜,苦涩充满了味蕾。
“我很希望,有更多像刘清明同志一样年轻、有冲劲、有能力的同志,充实我们的基层组织,南方一些地区,在试行大学生下基层,在村镇一级岗位上发挥作用,我最近比较关注这一块,你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启发?”
吴新蕊记下他的话,又说道:“昨天刘清明同志的话,让我思考了一夜,我在想,我们的乡镇干部能不能扎到下面去,带着村民想办法,不过我有个顾虑,以往他们下去,会给村子带来负担,就怕适得其反。”
林峥并不意外,刘清明总会给人带来惊喜,不是第一次了。
“你的顾虑很有必要,要求他们下村的同时,也要给出一些支持,不然没有意义,可以把他们的工作和晋升挂钩,县里也可以派出工作组,不定时地进行检查,随着经济的发展,贫困问题一定会越来越被中央重视,你的想法很好。”
吴新蕊叹了口气:“是啊,等到我们有钱了,办法肯定会更多,现在只能力所能及的地给予他们一些支持。”
林峥笑了笑:“他又提要求了?过不过份,不过份的话,可以考虑答应他。”
对于省委书记这种毫不避讳地偏袒,吴新蕊已经免疫了。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吴新蕊把刘清明向自己要教编的事说出来,林峥也没想到,他会要这个。
农村的新三座大山:“教育、医疗、养老”
每一样,都足以压垮政府的财政。
没钱,真得是寸步难行。
“希望工程”已经实行了十多年,可学校能建,老师难找。
让人家顶着民办的帽子,拿那么一点工资,干蜡烛的活。
留不住才是正常。
林峥沉默了,对于省里一二把手来说,五个编制,也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可这解决不了全省那么大的乡村教师缺口。
刘清明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华夏还有一群随时可能失学的孩子。
九年免费义务教育,同样也要钱。
很多很多钱。
吴新蕊走后,林峥再度拿起他咬了一小口的野菜饼。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进嘴里。
除了苦涩,还是苦涩,怎么咀嚼,都吃不出一点甜。
***
省城云州的一家粤式餐厅。
刘清明也在向于惠娴介绍自己的想法。
“我们云岭乡位于林城的山区,是全省闻名的贫困乡,总计两万多的人口,适龄劳动力在5-6千左右,他们当中,极少一部分人去过南方,大部分人有着比较重的乡土观念,希望能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打工。”
于惠娴听着他的讲述,没什么表情,在她的心目中,华夏到处都是贫困,区别不大。
“我想,成立一个劳务输出公司,把这批劳动力组织起来,可以按用人单位的要求,搞一些基础培训,节省他们的时间成本,我们的乡干部,可以跟队过去,方便管理,你们用起来是不是更省心?”
于惠娴点点头:“想法不错,我开始有点兴趣了。”
刘清明说:“可我并没有说服你,对吗?”
于惠娴坦然承认:“我是个商人,需要足够的利益。”
“也就是说,你要直接的好处?”
“可以这么说。”
刘清明摆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根据招收工人的数量,给予一定的税收减免呢?”
“额外的?”
“额外的。”
于惠娴说:“你不在省委也不在市委,还能影响到云州的优惠政策?”
“如果能,你答应吗?”
于惠娴惊诧了,当她听到刘清明下去之后,其实已经失去了兴趣。
只是出于礼貌,以及之前接触时的感觉,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但现在,于惠娴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
一个有能力的年轻干部,有着无限的可能,她愿意结交。
“刘主任,你能用平等的方式和我进行商务谈判,而不是以势压人,我很意外。”
刘清明向她伸出手:“所以,你同意了?”
于惠娴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我们算是达成了一个意向性协议吧,项目还在谈,我需要等结果。”
刘清明表示理解:“那么,为了表示你的诚意,在一期项目里,给我一百个用工名额,也见识一下,我们乡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于惠娴笑了:“刘主任,你不当商人,是我们的幸运。”
刘清明哈哈一笑:“我也这么想。”
一期项目规模不小,一百个名额对于惠娴来说并不困难。
她确实想看看,刘清明的方式,有没有可取的地方。
就当是实验了。
两人商定,吃完饭,签订正式合同,为此刘清明把乡政府的公章都带上了。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些很轻松的话题。
刘清明的风趣幽默,让于惠娴更是感觉,这个年轻干部的与众不同。
吃完饭,刘清明突然问她:“四海集团之前的提议,你们鸿飞还有兴趣吗?”
于惠娴不解:“四海集团不是被政府查封了吗,这事闹得很大,一度让投资商人心惶惶,有人说,你们是想打击资本主义,回到以前的老路上。”
刘清明说:“怎么可能,我们改开的决心不会变,国家的法制也会越来越完善,政府只会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为所有合法的经营者保驾护航。”
于惠娴说:“你们的领导是这么说的,他们有这个意向吗?”
“如果我们的政府牵头,进行合资,你们有兴趣吗?”
“什么条件?”
“不能拿落后的淘汰的技术糊弄我们,建立一个真正的具有创新型功能的电子产业园。”
于惠娴终于表现出了真正的兴趣,这个项目,最初四海集团提出来的时候。
她就感兴趣,不然不会跟刘清明讲。
“我需要问一问同行的意见,不过,我个人很感兴趣。”
刘清明点点头:“那好,我就当你们鸿飞同意了,这样我才能去和黄书记谈。”
于惠娴惊道:“黄文儒书记?”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市之长并不是最高领导,书记才是。
“嗯,我相信他会有兴趣的。”
刘清明在柜台上结完账,问她:“我现在要去市委,先送你回工地吗?”
于惠娴摇头:“送我回宾馆吧,我要打几个电话。”
第212章 上门送政绩
只不过,干了这么多年,谁还没个老同事、老同学。
不能提拔,提点两句,口惠而已,只要不是性格孤僻,都会透露一二。
赵元佐先后找了组织部、市委办的好几个人。
问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省里下来的、没有犯错误、本科学历、未婚。
每一条都很关键,但每一条也都很模糊。
有没有后台,没有人知道。
市里的领导是不是看重?
没人说得清。
市委组织部的一把手亲自送任,却又不闻不问,也不向他打招呼。
太不寻常了。
赵元佐打了一堆电话,看似得到了不少信息。
可心里的疑问,却没有得到解答。
想半天想不清楚,副乡长黄吉发推门进来,扔给他一根芙蓉王。
虽然乡里没那么多规矩,可赵元佐还是希望手下能尊重自己。
哪怕摆不出市委书记的款儿,尼玛进门敲个门。
说多少遍了,总是不改。
不过,赵元佐点起烟,没有说什么。
黄吉发这个逼,是个坐地虎。
和乡里的很多实力人物有勾结。
没必要得罪。
黄吉发叨着烟,在他对面坐下:“赵书记,那小子想干什么?逞能逞到你头上,这都能忍?”
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你有意见,你来啊,一百个工人,你能解决,我也挺你。”
黄吉发不屑地吐了一口:“瞎鸡儿吹牛谁不会,搞不到他又不少根毛,东山村的那帮刁民还敢打上乡政府?”
赵元吉阴着脸,这倒是个问题。
往常干部下去,哪一个不是牛皮吹得轰响。
过后屁事不干,吃吃喝喝拍拍屁股就走。
村民不满?
换一个村子就是了,云岭乡14个村子呢。
慢慢换着玩呗。
也没有谁真敢上乡里来闹。
真要来,有的是手段。
村民又不傻。
可这个刘乡长这么一搞,把村民的胃口吊高了。
以后的工作,很难开展啊。
不管他这次能不能成功,得罪乡干部是肯定的。
黄吉发后面代表一群人。
赵元佐也不好随便打发。
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积极了。
这个刘乡长,还是太年轻,政治不够成熟。
真会搞事情。
赵元佐有些烦躁,问他:“你想怎么搞?”
“本来呢,他抢了我的位子,要是镀镀金,过两年走了,我也不说什么。”
黄吉发阴恻恻地说:“可他不识时务,要搞事情,我答应,其他人也不干啊。”
“你别乱来,他可不简单。”
“都发到云岭乡了,能有多复杂?”
黄吉发才不相信,用黢黄夹着烟的手指点点桌面。
“放心,不来硬的,就是给他个教训,免得分不清谁是老大,赵书记,你说呢?”
赵元佐没有说话,把还有小半根的烟掐熄在烟灰缸里。
“你要干什么不要同我讲,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
市委办,刘清明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家一样。
“刘主任。”
特别是一科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给现任科长胡金平整不会了,寻思,刘清明也没呆多久啊。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你“学不会”的眼神,跟着他走进书记办公室。
黄文儒笑咪咪地看着他走进来,都没有同他握手,只是一指面前的座位。
“坐。”
胡金平顿时悟到了,只有熟到一定程度,才会毫不拘礼。
黄书记甚至没让自己给刘清明上茶,他很有眼色地转身退出去,把门关上。
刘清明可不会真不拘礼,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恭维了一句
“黄书记,再看到您,可真好啊。”
黄文儒哈哈大笑:“小刘啊,看到你,我也很高兴。”
小刘主任变成了小刘,还好,还有一半。
毕竟,人家现在是云州一把手了。
还能这么称呼自己,是给吴省长面子。
刘清明拎得很清。
“我就知道,组织把云州托付给您,是多么英明正确,我看到了云州的变化,这都与您的领导分不开。”
黄文儒心里很受用,嘴上很谦逊:“没那么夸张,这都是吴省长打下的基础好。”
“您太谦虚了,吴省长昨天还在说,您正在逐渐形成自己的执政风格,她很期待。”
黄文儒眼前一亮:“你昨天见了吴省长?”
“是吴省长召见了我,去省委大院吃了个便饭。”
黄文儒恍然大悟,省长千金与眼前这位热恋情奸,在省里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俩人手牵手直闯书记办公室,可是被围观群众传了好久。
虽然之后,刘清明就调回了省委办,传说是吴书记大怒把他给赶走了。
可黄文儒压根也不信。
吴新蕊从来不会用私事影响工作,更不会用私情影响人事。
他更相信,刘清明调走是出于其他原因。
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刘清明回省委办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扬至今也没有平息的“政坛大地震”。
常委会上惊心动魄的交锋,让人津津乐道的同时。
也产生了无数的联想。
黄文儒所处的高度,自然了解更多。
吴省长当这个年轻人如子侄,才是真相。
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成为苏家的女婿,都不会影响他在吴省长眼里的评价。
因为,吴新蕊对他说过,曾经想把刘清明留给自己当秘书。
黄文儒现在都有点可惜,他是真想和刘清明共事啊。
“吴省长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失笑着摆摆手:“书记,您就不要调戏我了,我哪敢向您传达省长的指示啊。”
黄文儒也笑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还在市委办的时候,四海集团当时有个设想,想和鸿飞科技等几个呆资企业,搞一个大型的电子工业园,这事您知道吗?”
黄文儒一愣,这事他还真知道。
那个时候,秦蕴虹天天约他的秘书,他本来是想见的,要不是刘清明亲自走了一趟市政府。
传达吴书记的意见,全面冻结与四海集团的接触。
他已经在和四海集团谈这事了。
也就是那次,刘清明陷入了一扬危机。
就发生在市政府门口。
结果是不是导致了四海集团被全面清算。
黄文儒不敢肯定。
但肯定与此事有关。
那么问题来了,刘清明在此时,亲自登门又重提此事。
是为了什么呢?
“小刘,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微微一笑:“黄书记,你要政绩不要?”
第213章 狗粮的味道,香吗?
他能接任省城市委书记,本身的能力只是其次。
主要得益于吴新蕊的推荐,以及随之而来的“大地震”。
卢系阵营大规模落马,也变相地清除了他的竞争者。
但并不代表,他就能高枕无忧,特别是在前任如此亮眼的情况下。
他必须要有自己的成绩,才能堵上悠悠之口。
甚至不能平庸。
但坐到这个位子,起码的城府也是要的,黄文儒神情不变,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喔,怎么回事?”
刘清明把自己与于惠娴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文儒秒懂,他在市长任上,干得最多的就是招商引资,对这些商人的意图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方有兴趣,现在就看政府这边能拿出什么条件了。
按刘清明的设想,这个工业园,最好是双方合资,掌握一定的股份。
原因很简单,未来研发出来的技术,可以共享。
至于资金,前期可以以土地、厂房等方式折算,保持在董事会有一定的发言权即可。
这样也不会受到对方的过度抵制。
黄文儒奇怪的是,在这件事里,刘清明能得到什么?
他是个乡镇干部,还是林城的乡镇干部。
这么费尽心思为云州拉项目。
难道只是因为吴省长千金的关系?
可吴省长已经高升了啊。
黄文儒可不会认为,对方需要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好。
刘清明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大方坦诚。
“我希望,项目落地以后,能够给我们云岭乡一定比例的用工数量。”
原来如此,黄文儒的疑惑变成了惊讶。
人家是想方设法联系工厂推销工人,他可倒好,没有工厂,就自己推动一个项目。
推动一个与自己辖区毫无关系的项目。
只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出路。
这样的主观能动性。
黄文儒从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干部身上看到过。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不是自己的闺女太小,他都想招个女婿了。
被黄文儒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刘清明有些不把握。
“放心,我不会要太多,给我们一千个名额就行。”
黄文儒失笑着摆摆手:“不是这个问题,如果真得能谈成,用工名额不是问题,我作主了。”
刘清明大喜过望,连连表示感谢:“太谢谢了,您可帮我大忙了。”
“具体说说吧,要怎么谈?”
刘清明把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他记得华夏在入世后,开始布局IT相关产业。
其中引进日韩技术,付出了很大代价。
也走了一些弯路。
华夏一直在相对落后的技术上进行自主研发,一代又一代科研工作者前赴后继。
逐渐实现了弯道超车,填补一项又一项空白。
刘清明并不指望呆资企业能提供多先进的技术,但有这么一个成功的模板在这里。
其他地区引进同样的技术时,至少可以与外资进行讨价还价,而不是任意让人拿捏。
他目前的级别,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好在,仅仅是这一步,也足够让黄文儒动心了。
真正的高新工业园,投资额十亿计。
这是可以让他付出很大代价的政绩!
一千个用工名额算什么?
增加一点税收优惠又算什么?
黄文儒站起身,郑重地朝他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谢谢你。”
刘清明赶紧站起来,伸手相握。
思路归思路,真要谈判,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就不关刘清明的事了。
他相信,黄文儒也好,于惠娴也好,都不会在这点小事上。
违反自己的承诺。
解决了来省城最大的问题,刘清明心情很放松。
离开市委前,他告诉胡金平,下班以后去附近一家叫“彼岸”酒吧。
胡金平有些犹豫,因为他的时间不是自己的。
刘清明让他放心,已经在黄书记那里帮他请好假了。
说罢,潇洒地开着小红车离去。
只留下一片啧啧地惊叹声。
慢慢开着车,刘清明给女友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苏清璇的声音懒懒地:“有个主题要探讨,可能得晚一点,不用过来了,你先找地方定位子。”
“那行吧,我约了胡金平在“彼岸”,你给我一个时间,到时候我去接你,就这样。”
刘清明不由分说挂了电话,他才不会让女友一个人在夜里搭出租这么危险。
如果不是约了胡金平,他肯定会在女友的楼下一直等着。
因为,苏清璇也是这样等自己的。
很快,女友的短信发到了手机上,只有三个字。
“九点半”
现在才六点不到,刘清明把车开到“彼岸”附近。
停好车,他走进酒吧。
依然是一阵舒缓的歌声。
刘清明要了一杯苏打水坐下,听着小台子上,女歌手的弹唱。
他对这个年代的歌已经记不太清了,旋律有些熟悉,但谁唱的不知道。
是一首慢节奏的情歌。
歌手的唱功,自然比自己这个KTV歌王要强。
一曲既毕,酒吧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刘清明也随众拍拍手,拿起苏打水喝了一口。
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刘清明转过头。
胡金平站在那里傻乐,身后跟着一个姑娘。
姑娘长得挺清秀,短发、瓜子脸、大眼睛。
和胡金平一样,白衬衫。
刘清明有些眼熟,姑娘大大方方地叫了他一声:“刘主任。”
“你是小田?”
姑娘含笑点头:“我是田莉,你交给过我一个任务,写一份创卫总结材料。”
刘清明根本记不得了,他当时干着吴新蕊的一秘。
一科的事情,基本上都没管过。
姑娘显然并不在意,兴奋地说着:“后来你调去了省委,温主任选了我和其他一些人为吴书记工作,她还时常以你为榜样,教育我们呢。”
刘清明十分惭愧,自己可真没这么想过。
给人家增添了多大的压力啊。
胡金平招呼她坐下,两人很熟的样子。
刘清明给胡金平使了个眼色,胡金平笑得十分暧昧。
刘清明顿时明白了。
这是给自己撒狗粮来了。
不过也对,胡金平年纪不小了,他要想进步,一个稳定的家庭是必需的。
你不着急,组织上也会关心。
两人没准就是被安排的。
毕竟胡金平的条件不错,形象也可以,他不谈,是不想谈。
并不是谈不起。
省委办,也是婚恋市扬的头茬瓜好吗。
何况市委一秘。
真想的话,攀一个局长千金,也是低配了。
田莉姑娘,应该有一点体制内的背景。
不过刘清明此刻,只会为好友高兴。
他捶了胡金平一下:“还说我不够朋友,你这情况,也不小啊。”
胡金平“嘿嘿”一声:“你还说,你那鬼地方,打手机十次有十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刘清明无奈:“山里哪来的信号,下次我给你打吧。”
三人有共同的工作经历,话题自然不缺,胡金平充分发挥了八卦属性。
各种秘闻信手拈来,刘清明都被他折服,何况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刘清明严重怀疑,他就是靠这一手,让人家倾心的。
聊了一会儿,刘清明看时间差不多了,告诉胡金平,自己要去接女友。
田莉马上睁大眼睛:“就是咱们吴书记的女儿?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真人呢。”
刘清明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简单,分分钟的事。”
他刚刚转身,手机响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挚爱”两个字,刘清明笑着接起。
“媳妇儿,等急了吧,马上到.......什么!”
胡金平看到,刘清明的脸色突然变了。
第214章 计划失败
因为事情没搞清楚,他并没有同胡金平讲,也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到了报社大门口,门卫显然认得这辆显眼的小红车。
根本不需要他亮明身份,阻拦杆已经升起。
让他直接开到楼下。
苏清璇没有下楼,刘清明停好车,快步走进去。
坐电梯来到5楼,进入灯光通明的办公区,一眼就看到女友那卓约的风姿。
“......林城的同事已经赶过去了,我们要准备好,一旦他们的稿子发回来,马上分组校对,赶早上最快的一版新闻,我去找社长,争取出特刊。”
“你们马上找出所有凶案新闻,做成一个系列。”
“不够,再找找,我记得前年还有个相似的案子,发生在邻省。”
“对,就是巴陵,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可挖的。”
......
女友一向留着齐耳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此刻随着她的语气。
在耳边拂来拂去,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眼里充满了自信的光芒。
刘清明喜欢此刻的苏清璇。
他站在门框边上,欣赏着她的风采。
过了一会儿,一个组员发现他,提醒了一声。
苏清璇回头,宛尔一笑。
让组员们稍事休息,自己走向他。
“我可能还要工作一会儿。”
“我知道,我陪你。”
刘清明牵过她的手,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拉着她走到茶水间,苏清璇找了个杯子倒了杯水给他。
刘清明接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林城那边刚来的消息,又有一名女子被害了,他们怀疑与去年的凶案有关,已经赶去案发地。”
刘清明已经在电话里知道了大概,此刻心里还是很吃惊。
他有个感觉,这个凶手,就是107连环凶杀案的真凶。
“林城哪里?”
“清南市下面的一个乡,不是云岭。”
苏清璇的话让他心里一动:“河口?”
“也不是,富山。”
富山乡,在清南市下辖各乡中经济排名靠前,有不少乡镇企业。
刘清明神色凝重:“女工?”
“对。”苏清璇看了一眼手表:“报案时间是7点半,警方估计7点左右遇害的,具体时间还要等法医鉴定。”
又是夜归的女工!
现在刘清明可以肯定,就是同一个凶手。
今天是正月初九,凶手应该是年前潜回了邻省,甚至可能回家过了年。
再跟着外出打工的队伍出来,进入了清江省。
现在,这个案子与自己有关了。
因为,富山乡的背面,就是云岭乡。
两地当中,隔着一座大山。
苍云山。
解放前,这里曾是革命老区,革命先烈利用两省交界的便利,与反动派周旋。
利用的便是山区的有利地形。
刘清明摸着水杯开口问道:“市局刑警队是不是下去了?”
苏清璇点点头:“清南市局、林城市局的人都在往当地赶,陈锋带的队,他不肯透露太多。”
陈锋是林城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也是苏清璇在公安口的关系。
既然是陈锋带队,那么,徐婕也应该过去了。
他们搞的那个钓鱼计划,很可能马上就要实施。
刘清明有些担心,苏清璇看出了他的担忧,劝道。
“放心吧,这么多警察,凶手一定跑不了。”
刘清明摇摇头:“我感觉,凶手已经跑了。”
“不会吧。”
刘清明没法告诉她,这个凶手极其狡猾,一直在几个地方流窜作案。
一击得手,马上离开。
警察往往都会慢一步。
从林城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由于没有监控,一直无法推断出凶手的体貌特征。
因此,多次大规模排查都没有收获。
偏偏他在前世看到的纪实文学里,也没有凶手的具体照片。
连名字都是个化名。
除了知道凶手是邻省人,性格内向,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这两条,几乎是大部分外出务工人员的特征。
这个凶手的心理素质,会不会过硬到,留下来挑战警察的底线呢?
苏清璇开始担心了:“如果他跑到云岭怎么办?”
刘清明安慰她:“别忘了我是警察,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还记得吗?”
苏清璇红着脸:“谁看上你了?”
“是谁说的,我比陈锋能打,我能保护你的?”
苏清璇咬着嘴唇,轻轻擂了他一下。
“别逞能,我不要你出事。”
刘清明环住她的腰,苏清璇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耳边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声。
“我知道,我才不舍得去死呢,只不过,本来还想多留一天的,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
“嗯,明天我送你。”
刘清明就喜欢她的理智,从来不扭捏。
“那今天呢?”
苏清璇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你想怎样?”
“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清璇犹豫了片刻,说:“那,你不能欺负我。”
“大小姐,一直都是你在欺负我好吗。”
“呸。”
刘清明笑道:“反正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一个组员过来提醒她。
“组长,林城的消息过来了。”
苏清璇赶紧从他怀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跟着组员进入办公区。
刘清明看着她的背影,拿出手机,拨打了徐婕的号码。
“刘哥。”
“徐婕,你们到了吗?”
徐婕显然有些吃惊,压低了声音:“你知道?”
“刚知道。”
“我们在路上,还有一会儿到。”
“听我说,我觉得凶手应该离开了案发地,你们应该扩大排查范围,特别是周边几个乡镇。”
徐婕说:“包括云岭?”
“当然,云岭最偏,凶手潜过去的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可能。”
徐婕说:“你怎么判断,他就是系列凶杀案的作案人?”
“没有依据,只是个感觉。”
“那我说服不了陈支。”
刘清明也知道,自己的依据不足。
“那你千万要小心,衣服里多垫两层。”
“放心吧。”
刘清明知道劝不了,只能作罢。
他现在不是警察,也没有接触过案子,人家真要听他的,才是怪事。
但这话,还是得说。
现在只能希望,凶手如自己所想,已经流窜出去了。
想了想他又打给马胜利。
“老马,林城市区不能放松,就算是无用功,最好也要做。”
马胜利的声音很疲惫:“刚下会,高市长已经布置了,让我们全体干警,连夜出动,在路口设卡盘查,防止凶手流入市区。”
“我还是那句话,对邻省务工人员,多次检查或是登记身份证,打击他的心理。”
“好,我现在担心你呀,云岭就在边上。”
“我明天回去,你们动作大一点,能把他堵在外头,更有利于抓捕。”
马胜利“嗯”了一声:“老弟,你现在不是警察了,别冲动。”
这是第二人对自己说这个话,刘清明能感觉到他们的关心。
“我知道。”
该做的都做了,刘清明能做的只有等待。
接下来,他给乡政府和云岭乡派出所分别打去电话。
居然全部无人接听。
刘清明算是知道,这个乡为什么这么穷了。
叹了口气,他收起手机。
隔着玻璃门,看着女友忙碌的身影。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十一点。
结束的时候,所有组员都用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
刘清明大大方方地牵起女友的手。
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苏清璇忍着羞意瞪了他一眼,刘清明更加得意。
恨得她直咬牙。
坐电梯下了楼,刚走出大楼。
苏清璇的脚步一顿,刘清明不解:“忘东西了?”
苏清璇一指前方。
刘清明看到了一辆传说中的虎头奔。
里面不是总裁就是董事长。
“我爸来接我,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苏清璇看着刘清明渐渐垮下来的表情。
笑着在他脸上轻轻一印,然后松开手。
走向那辆大奔。
计划失败的刘清明哀叹一声:“女人果然还是要看车啊。”
只能独自走向小红车。
又是孤枕难眠的一个夜晚啊。、
作为最失败的重生者。
刘清明这一刻很沮丧。
第215章 飞来艳遇
然后告诉他,可以派人去市委,进行初步接洽了。
于惠娴没想到他真得说动了云州,庆幸自己没有看轻对方。
“共产党的干部,都是你这样,为了争取一千个用工名额,不惜推动一个十亿的项目,哪怕这个项目与自己无关?”
于惠娴不能理解,刘清明收起合同,冲她一笑:“谁说与我无关,一千个名额就是我的目地。”
于惠娴不再多问,与他握手告别:“期待与你的进一步合作。”
“很快就会了。”
刘清明不光拿到了一百个正式的用工名额,而且与于惠娴和云州达成了后续一千个名额的意向性协议。
这一趟省城之行,可谓收获满满。
只不过他也马上要赶回云岭了。
驱车赶到省委大院,接上苏清璇,换成女友来开车。
一路无话,直到接近汽车站,刘清明突然开口。
“清璇,这次凶手突然现身,如果查不出来,他有可能出现任何地方,你不要去林城,不然我根本没办法安心工作,我只能辞职去保护你。”
苏清璇把车开进汽车站,偏过头看着男友。
“没认识你之前,我就是这么工作的。你不会真得以为,我当记者,只是为了盯着我妈吧,她没那么重要。”
“你和吴书记,真是亲母女呀,都是不听劝的。”
苏清璇笑了:“难道你喜欢我,只是要个花瓶?”
刘清明无语,女友说得对,好的爱情是相互促进,不是包养。
亲妈都不重要,男友呢?
苏清璇摸着他脸,说:“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去,我爸也不允许我犯险。”
刘清明不放心,但也不会强迫她听自己的:“你记住,你是记者,不是警察,查案不是你的工作。”
“知道了,你快变成老苏了......”
苏清璇话没说完,嘴被堵上了。
车内温度迅速升高。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放开脸红耳赤的女友,拎上自己的包包。
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去。
他怕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苏清璇看着男友高大挺拔的身姿,眼神迷离,红唇亮晶晶地。
“傻瓜,我去找你呀。”
只可惜,刘清明根本听不到。
省城到林城两个多小时,林城到清南一个多小时,清南到云岭乡又是三个多小时。
他上午十点的车,到达云岭乡政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前世,很难相信,省内交通,一跑一个白天的情形。
但这就是贫困乡的现状。
交通不改善,什么样的帮扶都不可能脱贫。
只是,眼下的刘清明,还顾不上这一块。
更让他无语的是,此时乡政府已经下班了。
办公室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姑娘。
“你是小陶吧。”
刘清明不怎么在政府办待,没记住姑娘的名字。
姑娘看到他,吃了一惊,马上站起来:“乡长,我是陶丽梅。”
“嗯,小陶,你马上联系赵书记,我有重要事情找他商量。”
陶丽梅马上给党委办打电话。
其实,乡里没那么讲究,云岭又是个贫困乡。
两套班子在一个大院里办公。
但刘清明刚才看了,党委办也没有人,连个值班的都没有。
而且,他居然没有赵元佐的联系方式。
这就尴尬了。
看来,人家说他不团结同志,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自己潜意识,就没指望这些同事。
林书记之前的嘱咐,真是一点也没错。
平时没事还好,现在事情来了。
刘清明才发现,手下没人可用。
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干什么呢?
陶丽梅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歉意地看着他。
“乡长,我找不到赵书记。”
“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陶丽梅点点头。
“带我去。”
大院里停着的那辆老拉达已经不见了,好在留下了不少自行车。
这也是基层干部最普遍的交通方式。
两人各自推出一辆车,陶丽梅带着他朝着镇西骑去。
云岭乡的镇子面积不大,连个十字街都没有,就是一条路分成两半,形成东西走向的两部分。
镇里的常住人口也不多,只有大集的时候,才会热闹一点。
住在镇上的,大都是干部家属,以及一些赚到钱的小老板。
因此,镇上的商店只有几间,饭店酒楼也只有几间。
站在街道上喊一声,只怕全镇都听得到。
赵元佐的家在镇西边,是一幢乡里少见的三层小洋楼,外墙更是贴上了罕见的瓷砖。
十分醒目。
陶丽梅停下车,怯生生地说:“就是这里,我回乡政府了。”
“小陶你等一下。”刘清明叫住她:“于宣传家在哪里?”
“于姐啊,她家就在过去不远,门口有棵大槐树,很好找的。”
陶丽梅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去家里找她。”
刘清明很奇怪:“为什么?”
“她男人好凶的,你又长得......好看,他会打你。”
刘清明愕然,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刘清明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妇女警惕地打量他。
“你是哪个?”
“嫂子吧,我是刘清明,新来的乡长。”
“喔,刘乡长啊,老赵和我说过,就是没想到,你还怪年轻的咧。”
女人一下子变得十分热情,打开门,把他往里面让。
刘清明推着车子进了院子,歉意地说道:“来得急,忘了买礼物,嫂子莫怪。”
女人并不在意,摆摆手:“以后来家里,什么也不要带,就当自己家一样。”
或许是听到动静,赵元佐披着大衣走出来。
“刘乡长,你回来了?”
“书记,刚下车,这不就来找你汇报了。”
“正好,拿个杯子,边吃边说。”
刘清明倒也不客气,停好车,跟着女人走进客厅。
客厅很大,几乎占了一层楼。
不过摆饰不多,东面供着一尊不知道是财神还是观音的瓷立像。
中堂摆了一套太师椅,一张桌子。
墙角堆着一些农具,也不知道是这位赵书记用,还是他老婆用。
形制有点像是典型的农村自建楼。
赵元佐给他倒了一杯酒,不出意料,依然是清江大曲。
“你上任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坐下来吃顿饭,这是我疏忽了,刘乡长,你不要介意。”
刘清明举杯与他一碰:“是我不懂事,应该早来拜访书记的。”
赵元佐嘿嘿一笑,喝了一口酒:“都是同志,没有什么拜不拜访,你能上门,我很高兴。”
刘清明姿态摆得很低,让赵元佐心里十分受用。
县里的关系说得不清不楚,他倒也不敢真小看,毕竟这个年纪已经是正科。
只要不犯错误,未来前途可期,没必要平白竖个敌人。
刘清明表现得也很上道,并没有看不起人,反而对自己这个一把手十分尊重。
赵元佐无形中,对他的敌意越来越微弱。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又不傻。
“刘乡长提前回来,是不是事情比较顺利?”
刘清明点点头:“幸不辱命?”
赵元佐一喜:“多少名额?”
刘清明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个。”
赵元佐呼吸都急促了:“开多少工资?”
“可能没有沿海那么多,五百块左右吧。”
“已经不少了。”赵元佐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哎呦,刘乡长,我就说了,组织上派你来,是有大用处的。”
刘清明心里晒笑,面上却不显:“合同就在我身上,书记你看一眼。”
刘清明把早上十点签订的新鲜合同递给赵元佐。
赵元佐接过来之前,在衣服上擦擦手,好像生怕把这张纸给弄脏了。
他没有细看,只看了几个数字,和最后两个鲜艳的公章。
“呆湾鸿飞科技有限责任公司”
合资企业!
赵元佐彻底放心了,兴奋地举杯向刘清明一敬。
“刘乡长,你是好样的。”
“书记,这一百个名额,我是答应了东山村和神台村的。”
赵元佐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优先他们两个村,不会让你为难。”
刘清明明白了,他会扣掉一定的名额。
不过这也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把合同给他,就是让他这么做的。
至少现在赵元佐的态度,好了很多。
也有利于他接下来的谈话。
“赵书记,还有个事,乡里有没有接到,市里的协助通报?”
赵元佐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协查通报?韩志诚没说过啊。”
韩志诚就是云岭乡派出所所长。
“是这样的。”
刘清明把富山乡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可能在逃的消息告诉给赵元佐。
杀人案!
赵元佐神色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去抓茶几上的电话。
“韩志诚,你有没有接到市里的协查通报?”
电话声音很大,刘清明听到麻将的“哗哗”声。
“书记呀,你说那个协查通报啊,收到了,没啥事,我就没说。”
“你搞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也敢隐瞒,乱弹琴。”
“五条。”韩志诚显然没当一回事,在电话里打出一张牌。
“不会来我们乡的,我们这里鸟都没一只,放心吧。”
“别打了。”
当着刘清明的面,赵元佐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喝一声:“马上布置联防,明天看不到人,我处分你。”
“知道了,自摸。”
赵元佐愤愤地挂掉电话,回到餐桌前坐下。
“唉,你都听到了,乡里的工作不好做,这个韩志诚,仗着大伯是市里的领导,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刘清明并不全信,状似无意地问道:“喔,哪位姓韩的领导?”
市里有两位韩姓领导,一位是农业局长,一位是分管治安的副市长,他估计是后者,不过还是想问清楚。
果然,赵元佐说:“韩副市长嘛,在乡里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有来头,怎么不把他调到市里,咱们乡又没什么油水。”
赵元佐不屑地说了一句:“他没那个本事,本来已经在市局治安大队当了副大队长,他搞人家破鞋,被督察抓了现形,要不是他大伯保他,这个所长也轮不到他来当。”
原来如此。
刘清明看得出,赵元佐对这个韩志诚并不满意,只是碍于对方的关系,强忍着。
赵元佐笑着对他说:“要说咱们乡穷,那是不假,要说没什么油水,那可不一定。”
刘清明心里一动,但赵元佐却缄口不言。
他也不会傻傻地去追问,赵元佐显然在钓鱼。
自己要是主动撞上去,那就太二了。
能够知道韩志诚和赵元佐不合,赵元佐对他很不满,已经足够了。
“书记,那这事也得引起重视啊,万一凶手逃到我们乡,我们又没有任何准备,出什么事,县里肯定会有意见。”
赵元佐点点头:“你考虑得很全面,指望不上韩志诚了,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书记请指示。”
“我来联系县里,请县里支援,县里多半也乱着呢,抽不出人手,不过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嗯,我呢?”
“辛苦刘乡长,带民兵营布置一下,我会让他们配合你的工作。”
刘清明恍然,难怪赵元佐不慌,原来手里有兵啊。
比起韩志诚手下那十来号警察和几十个治安员,至少百人起步的民兵营,和各个村的民兵连。
才是真正可靠的武装力量!
“我听书记的。”
刘清明微微放下心来,又想到一件事。
“赵书记,是不是请宣传的同志,出个稿子,向全乡通报一下?”
赵元佐点点头:“也好,我来跟于锦绣讲,这个同志啊,工作能力很强,就是生活作风上,有些不注意,你最好小心一点,别沾上什么闲话,她男人是个粗人,说话很难听,还会动手,到时候,不好看。”
这是刘清明今天听到第二人编排于锦绣了。
赵元佐显然是在告诫自己,乡里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云岭乡就这么点大,屁大的事都会传得很快。
真要传出点什么,会闹得人尽皆知,也会很快传到市里。
影响仕途。
两人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刘清明看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赵元佐起身送他出门,嘱咐他以后多上门。
刘清明推着自行车出门,天色已经黑下来。
镇上没几盏路灯,只有街道两边的屋子,透着一些光亮。
刘清明正想跨上自行车,不防一个人影突然撞入他怀里。
刘清明闻到一股香气,手上的触感冰凉。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竟然是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第216章 你挡了别人的路
等到想要推开,女人却紧紧将他缠住。
这一幕何其熟悉,他双手用力想要赶紧扯开对方,然后迅速脱身。
没想到,女子突然开口:“赶紧带我走,他们要害你。”
“于宣传?”
刘清明吃了一惊,问她:“你搞什么?”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刘清明立刻跨上自行车,把女人放到前横梁,因为女人依然抱着他的腰。
他用力蹬踏,车轮飞转,身后隐隐传来男子的咆哮。
刘清明来不及看上一眼,前面突然钻出两个黑影,拦在路上。
“冲过去,不要停。”
怀里的女人突然出声,原来她已经转过头。
刘清明一咬牙,28大杠带着两个成年人,飞速冲向前方。
两个黑影手上拿着棍状物,大声叫着让他们停下。
但刘清明没有理睬,而是更加用力地蹬踏。
黑影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这么冲过来,慌乱地向两边跳开。
自行车带着巨大的惯性冲过去。
男子恶毒的诅骂被甩到了身后。
镇子上没什么娱乐,又是冬天,大部分人早早就睡了。
街道上十分空旷,自行车骑得飞快。
刘清明发现,这条路,与乡政府的方向正好相反。
朝着镇外一路飞驰。
渐渐地,两边越来越荒凉。
“左拐,可以慢一点了。”
刘清明依言,把车子拐上一条小路。
与主街相比,这里更是黑暗,路面也是坑洼不平。
他感觉到,怀里的女子随着车子的颠簸,不住地撞上他的胸膛。
一股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别的香味,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不得不放慢车速。
不知道骑了多久,女子再度开口:“好了,到了,停,停。”
刘清明摁下手刹,伸出左脚撑地,左右打量了一下。
应该是一处单独的院子,离镇子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远远传来犬吠声。
“这是我家。”
于锦绣从前梁跳下来,冷得抱住双臂,刘清明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
转身就要走。
“他们肯定会去你的宿舍堵你,你想自投罗网吗?”
“我什么也没做,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于锦绣回过头,夜光下,单薄的嘴唇苍白无血。
“他们是要害你呀,如果你床上有个脱光的女人,你怎么辩解,你有几张嘴?”
刘清明怒火中烧,沉声问道:“赵书记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直在他家里喝酒。”
于锦绣笑了,似乎在笑他的天真:“如果他肯帮你,早就开门了,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刘清明无语,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赵元佐的家门口。
动静并不小,只要他打开门,自己根本不用跑这么远!
“为什么?”
于锦绣却没答他,自顾自走上前,说:“我没带钥匙,帮我踹开它。”
刘清明放下脚撑,上前猛地一脚,门“吱”地一声开了。
一股灰尘落下,刘清明本能地后退,碰到了身后的女人。
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心里一跳,赶紧退开几步。
于锦绣眼里含笑,突然有一种悲伤袭来。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院子,在窗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一把钥匙。
堂屋的门被她打开,却没有去开灯,而是找了几块木板,挡在窗户上。
刘清明站在院子里,看着女人的身影,酒意在大运动量的蒸发下。
已然消散。
很明显,这是一个局。
按于锦绣的说法,有人推她出来,想给自己栽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
赵元佐事先知情,却没有提醒自己。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从来没有挑衅过他的一把手地位。
甚至一直在帮他。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刘清明仔细回忆了他进入赵家以后,赵元佐的表现。
当他看到自己带回来的用工合同时,那种欣喜是完全自然流露的。
因为这其中有利益。
自己让他来分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清明想不通。
屋里突然亮起灯光,由于窗户被挡住。
只从门口透出来。
于锦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朝他招呼:“进来呀,你想让人知道吗?”
刘清明无奈,快步走进堂屋,把房门关上。
昏黄的灯光,女人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将几缕头发沾住。
白皙的脸庞透出红晕,秀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开合的樱桃小嘴。
她换上了一件白色连衣厚裙,可能是换得太急,领口大开。
刘清明赶紧偏过头,压下心里的那点绮念。
“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太晚了,我没准备什么菜。”
“不用了,我刚吃完饭。”
刘清明连连摆手,于锦绣也没坚持,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么大的运动量,刘清明也有些气喘。
但并没有很吃力的样子,于锦绣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乡里二把手的大男孩。
此刻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忍不住“扑嗤”轻笑一声。
刘清明有些恼怒:“你还笑。”
“你又不吃亏,为什么不能笑?”
刘清明无语:“到底怎么回事,谁要害我?”
“黄吉发啊。”
副乡长?
刘清明对这个家伙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人对自己不满。
但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你刚才说,赵元佐知情?他为什么这么做?”
“赵书记是外乡人,他能坐稳这个位子,少不了本地干部的支持,你的乡长,本来是黄吉发的,至少,他认为是自己的。”
这么一说,刘清明就明白了,自己挡了人家的路。
“桃色新闻”不一定能拿下自己,但很可能,干完这一届,就要滚蛋。
黄吉发这个家伙,看来是恨上自己了。
赵元佐或许不想搞自己,但在本地帮的面前,他只能妥协。
这事有点像715事件的翻版,只不过,人家直接对上了自己。
“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于锦绣撩了一下垂下来的秀发,这个动作,有一种不经意的诱惑。
刘清明此刻却没有心思多想。
“因为你是个好人,好干部,我不想伤害你。”
刘清明不理解:“我们都没打过交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是坏?”
“你在东山村,是真心帮他们,这样的干部,我一个都没见过。”
于锦绣悠悠说道:“云岭乡太穷了,可根源,是黄吉发这样的干部不作为,不光不作为,他们还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把上面拨下来的扶贫款据为己有,我看到了却无能为力,我希望你可以。”
刘清明摇摇头:“我也是个外乡人,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能斗得过他们,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斗?”
于锦绣看了他一眼:“我就是知道。”
女人,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刘清明无语,于锦绣又笑了一下:“你要是没半点想法,不会连过年都待在村子里,吃粗粮野菜,我尝过,根本吃不下去。”
“所以,你一直都在关注我?”
于锦绣点点头:“起初看到你,我也和他们一样,以为是某个领导的子侄下来镀金,过上一年半载就会调回去,你一来就往山里跑,我也以为你是猎奇,但后来,我发现,你是在搞调研,一个“镀金”干部,不会干这种苦差事。”
她继续说道:“东山村的械斗事件,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你不光能吃苦,还有担当有办法,这就是我们云岭乡需要的干部,我不允许他们伤害你。”
好吧,这个理由,刘清明勉强能接受。
不过他还是不敢太相信,秦蕴虹的教训太过深刻,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
于锦绣看出了他的戒备,轻声说道:“我能帮你。”
“我怎么知道,不是又一个陷阱?”
于锦绣歪着头地看向他:“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刚才你说黄吉发他们罪行累累,你能拿到证据吗?”
“不一定,不过我能想想办法,就是可能得付出一些代价,你舍得吗?”
声音婉转,眉眼含春。
刘清明的心又是不争气地一跳。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刘清明摇摇头:“我都不了解你,哪里来得看不起。”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他们怎么传我。”
“所以,都是谣言?”
于绵绣摇头:“并不全是。”
她露出一丝苦笑:“像我这样的女干部,就算什么也不争,也难免会受到一些......”
刘清明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一刻,他想到了吴新蕊。
在她没有起来之前,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困扰呢?
“你不用说了,我们可以暂时成为朋友,以后看你的表现吧。”
于锦绣点点头:“我现在就表现给你看。”
刘清明不解地看着她,于锦绣款款起身:“睡觉啊,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你去睡吧,我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于锦绣幽怨地看着他:“你看,你还说不是看不起我。”
“正是因为尊重你,我才不能那么做。”
于锦绣一喜:“所以,你不肯,只是因为我的身份?”
刘清明完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你有丈夫,我有女朋友,我们不能这样。”
于锦绣“扑嗤”笑出声:“不能怎样,你想和我睡觉吗?”
“于锦绣同志......”
“我只是想帮你准备屋子,这里又不是一间房。”
刘清明脸涨得通红,他明知道对方是在调戏自己,但又无法辩解。
漂亮的女人果然都有一样的爱好。
这该死的恶趣味。
“不过呢,如果你想,我可以考虑喔。”
刘清明赶紧打住:“好了,谢谢你帮我准备屋子。”
于锦绣笑着离去,屋子里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
“收拾好了,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把门插上,我也很久没来这里了,没准会走错屋子喔。”
刘清明不理睬她,在女人戏谑的目光中,快步走进她准备的房间。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桌子上压着一块玻璃。
玻璃下面夹着不少照片。
有于锦绣年轻时的,还有一个男孩,样子与她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弟弟,在部队上当兵,可惜你太高了,他的衣服你穿不了。”
于锦绣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眼神很柔软。
“不用了,我就这样躺一下,免得你还要洗被子。”
“随你吧。”
于锦绣走出屋子,留给他一句:“我没插门喔。”
刘清明无语,赶紧脱了鞋子合身躺下
枕头和被子都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在这样温馨的气息中,刘清明闭上眼睛。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
摸出来一看,是女友打来的。
“清璇,我到了,放心吧。”
没想到,手机里传出来女友低低的啜泣,刘清明一下子坐起身。
“你别哭啊,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徐婕......徐婕......”
刘清明脑子“嗡”地一声。
人从床上弹起来。
“徐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在林城人民医院,她......流了好多血。”
“我马上到!”
刘清明冲出屋子,于锦绣已经起来了,看到他一脸的焦急。
“怎么了?”
“我要去林城,长途车还要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于锦绣没有再调戏他,想了想说:“跟我来。”
第217章 我想刀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子,于锦绣推开另一扇门,里面赫然停着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
她熟练地跳上车,捣鼓了几下,车子发出“突突突”的轰鸣声。
“上车,我送你去市里,能不能赶上长途车,就看你的运气了。”
轰鸣声中,刘清明翻身上了后面的车斗。
车子调了个头,颠簸着冲出院子,在清晨的薄雾中,朝着清南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从清南市客运站转乘长途车,等他赶到林城人民医院时,已经是中午。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站着的苏清璇。
她神色不振、眼圈发红,看到他的一瞬间,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一早就从省城过来了,接到电话时,徐婕刚被送来了,身上全是血。”苏清璇的声音带着哭腔,“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血库的血都不够用,刑警队的同事都来献血了,手术做了七个多小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刘清明的心一路下沉,他快步赶到二楼的手术室外,走廊里站满了人。
除了她的刑警队同事,还有一对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女,正是徐养浩夫妻。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定格在了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身上。
陈锋。
刘清明大步走过去,没有任何言语,抡起拳头就砸在了陈锋的脸上。
”砰“地一声闷响。
陈锋整个人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嘴角立刻渗出了血丝。
“陈锋!”
他身边的同事惊呼一声,想上来拦住刘清明。
“别动!”陈锋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看着刘清明,哑声说:“让他打。”
“我他妈打死你?”刘清明怒火攻心,又一拳挥了过去,“你不是说安排好了吗?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为什么她现在躺在里面!”
几个刑警死死地抱住了他,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劝道:“刘乡长,你冷静点!陈支也很后悔,谁知道凶手那么狡猾!为了给徐婕输血,陈支自己就献了300CC,你再打会把他打死的!”
刘清明盯着陈锋,胸口剧烈起伏:“我提醒过你们,凶手不止狡猾,还很凶残,你们为什么不听?”
陈锋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自责:“我们没想到,他识破了计划,一直潜伏着,等到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结束,松懈下来的时候,才突然动手。徐婕本来可以跑掉的,是她……是她为了看清凶手的长相,故意慢了一步。”
他闭上眼,声音都在颤抖:“她死死抓着凶手不放,才被捅了那么多刀。昏迷前,她告诉我,凶手大概三十多岁,长脸,眼角有颗黑痣,比她高一个头,力气很大。”
刘清明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在滴血。
徐婕,这个傻姑娘,她是用自己的命在换线索!
他没有再动手,因为他看得出陈锋的悔恨不是假的。
他推开拉着他的人,慢慢走到那对中年男女面前。
“伯父。”
徐婕的父亲,云州铁路公安处处长徐养浩,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挺过去。但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她下次还会这么拼命。不知道哪一次,就把命真的丢了。”
刘清明喉咙发干:“对不起。”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徐养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但是你对她的影响太深了,这孩子又傻。我求你,帮帮她,我不想她当什么英雄,我只想她平平安安地活着。”
徐母眼神空洞地靠着丈夫,脸上布满泪痕,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清明无言以对。
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也左右不了一个成年人的决定。
但他清楚,徐养浩的话没有错,既然自己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就不该再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方亮了许久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
所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徐养浩急急开口。
医生摘下口罩,对众人说:“命是保住了。但是刀伤太深,造成了多脏器损伤,我们切除了一部分组织。最麻烦的是,失血过多导致了脑部缺氧,人现在还在昏迷,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顿了顿,医生补充了一句:“从我们的观察来看,患者的求生意志……不强。”
此言一出,徐养浩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他扶住墙,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冰冷、复杂的眼神,狠狠地盯了刘清明一眼。
那一眼,像一把刀子。
有徐婕的父母在,刘清明不好再守在病房外。
他找到等在楼梯口的苏清璇,把她拉到一旁。
“昨天晚上,我被人算计了。”他声音低沉,把在云岭乡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得心惊肉跳,抓紧了他的胳膊:“那你……”
“我没事,有人帮了我。”刘清明看着手术室的方向,缓缓说道:“但是清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亲手刀掉一个人。”
苏清璇清楚,徐婕的重伤,让刘清明感觉到了责任。
他想抓住那个凶手,不仅仅是为了徐婕,也是为了避免再有无辜的人受害。
她没有劝说,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我支持你。”
“听我说,现在凶手在逃,他一定还会再作案,你不能去清南,我真得不想再来一次医院。”
苏清璇这一次没有反驳,她也被徐婕的事情吓坏了。
“嗯,我就待在林城。”
有了女友的支持,刘清明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他等在下面,直到陈锋下楼。
上前一把抓住对方,将他拉到一边。
“凶手往哪个方向跑了?”
陈锋有些迟疑:“案情需要保密……”
“我是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打断他,“案发地的周边地区也包括了我们云岭乡,我有知情权。”
陈锋看着他,最终还是说了:“凶手是在富山乡和河口乡的交界处动的手,那里地形复杂,他利用掩护逃进了山里。”
“苍云山?”
“对,我们已经展开了拉网式搜查,也动员了当地的公安和民兵。”
他补充道:“现在有了体貌特征,局里已经在加急制作通缉令,画像很快会下发到周边所有单位,凶手跑不了,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刘清明没有再多问。
他只是对陈锋说:“继续拉网,封锁所有路口。”
“好。”陈锋答应了。
第218章 我要搞黄吉发,你支不支持?
推迟了几天,等到重新再开。
结果7名委员又差刘清明一人。
黄吉发阴阳怪气地说着怪话:“我说怎么着,人家就是看不上咱们这些大老粗,你们还不信。”
其他人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只有于锦绣在发呆,对周遭的事情似乎充耳不闻,连呛人的烟味也没在意。
黄吉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于锦绣,你男人昨天又打你了?”
于锦绣冷冷地盯着他,眼中带着杀人般的凛然,黄吉发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的眼神。
心里不禁一动。
“又偷到哪个野汉子床上了,难道是我们的大乡长?”
于锦绣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却依然忍着没有回嘴,因为她知道。
黄吉发就是想让她开口。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谁在叫我?”
于锦绣惊喜地回头,刘清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他拎着个包走进来,向赵元佐解释:“落实用工单位去了,还好来得及,没迟到吧。”
赵元佐知道他是在委婉提醒自己,当下笑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刚到,快入座。”
黄吉发看到赵元佐如此明目张道地袒护对方,气得刚想要说两句,被赵元佐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刘清明无视他,比直接骂他还让黄吉发难受。
昨天晚上他布置的人,居然全部落了空。
于锦绣也没有能缠住对方,事后,于锦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刘乡长很警惕,根本不上当,他力气又大,自己拗不过。
黄吉发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证据。
他也不敢逼迫太甚,于锦绣可是个烈性子。
“好了,开会。”
乡党委会议,也没那么讲究,一向都是赵元佐主持。
事情嘛,无非那几样,县里有什么新精神要传达。
各种政府开支怎么分配,最重要的一项,今年的“三提五统”征收计划。
这是关系到所有人利益的事情。
刘清明全程没怎么开口,都是同意赵书记的意见。
这让其他人都很诧异,党委会上,一二把手达成统一。
基本就是秒过。
就连黄吉发这种本地派,也不敢公然挑战秩序。
地头蛇又不是真的蛇。
除非他不想在体制内混了。
事情一项项议完,赵元佐问刘清明:“乡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刘清明合上笔记本,缓缓开口:“市里的协助通报,派出所应该收到了,有一个极为危险的杀人嫌疑犯,有可能流窜到我们云岭乡。”
此言一出就连黄吉发也吃了一惊。
韩志诚没跟他说这事啊。
狗日的,打麻将赢钱赢得痛快,正经事一件不干。
赵元佐对这事很上心,闻言接口道:“我问过韩所长,他昨天就收到了,已经派出了公安巡逻,联防也布置了警戒线。”
刘清明知道,赵元佐是在为韩志诚开脱,并没有在意。
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乡里应该马上向各个村传达,市里的通缉令,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
黄吉发突然说道:“还能怎么准备,来不来还不一定呢。”
刘清明冷冷地看着他:“那是不是来了,黄副乡长你负责?”
黄吉发眼神有些躲闪,反驳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得凶手。”
“那你处处为凶手讲话,我以为他是你亲戚呢。”
众人皆笑,于锦绣更是宛尔。
黄吉发被当扬落了面子,顿时涨红脸:“你什么意思?”
刘清明冷笑:“刚才你造我的黄谣,你是什么意思?”
黄吉发一阵语塞,辩解道:“我不过开个玩笑。”
刘清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喔,党委会上,你开我的玩笑,还是当着赵书记的面,这里你做主了?”
黄吉发脸色发白:“我......”
“够了,黄吉发,你下次要是再口无遮拦,我处分你。”
赵元佐出言打断了黄吉发的话,刘清明的态度,让所有人看得很清楚。
乡政府的一二把手之间,有过节。
而且是很大的过节。
黄吉发这个老资格的本地派,看来是要吃瘪了。
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不会忍的。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刘清明也没有再穷追猛打,转向赵元佐:“赵书记,我想带民兵营下去,做一下预防演练。”
这事两人本就商量过,赵元佐点点头:“也好,万无一失嘛。”
刘清明以为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想到赵元佐突然说起用工名额的事,让众人精神一振。
“通报一个事,刘乡长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五天之内,他搞到了一百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而且就在咱们省内,我提议,大家为他鼓掌。”
众人不禁愕然,黄吉发更是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难怪赵书记这么向着他,原来有这么大的利益。
这年头,谁家没个穷亲戚要照顾,100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
下面的人能把乡政府的门槛都挤破了。
不管心里对刘清明有没有意见,掌声相当热烈。
于锦绣昨天也没听他说这事。
一听都愣了。
望向他的眼睛,又多了几分妩媚。
刘清明很谦逊:“我没做什么,都是赵书记的指示。”
赵元佐更是满意,抬抬手,等掌声停下。
“我和刘乡长商量了一下,给东山村和神台村各30个名额,剩下的名额呢,也要照顾照顾乡里其他的困难家庭嘛。”
刘清明心里冷笑,这事不是你一个说了算的?
还把我拉出来背锅。
好家伙,一下子截留了4成。
看来国家拨下来的各种款项,起码也是照这个标准来的吧。
云岭乡,焉能不穷。
他知道,赵元佐是想用这40个名额,巩固自己的地位。
甚至是打通上面的关节。
清南市,也没富到哪里去。
合资工厂的工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刘清明当然不会揭穿他,还配合地点点头。
怎么分配,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刘清明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只要这些人不来打扰自己就行。
会议结束,刘清明没有先走。
赵元佐知道,这是在等自己,也留下来。
等到会议室里就他们两人。
刘清明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我要搞黄吉发,书记支不支持我?”
赵元佐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刘清明也不管他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
赵元佐眼神变了又变,开口说道:“黄吉发想整你,他是和我说了的,我不同意,但我没办法,因为他有势力。”
刘清明暗骂,老狐狸,知道你昨天晚上不说?
“书记的顾虑我明白。”
“小刘啊,虽然黄吉发不地道,不过,你可不能学他,组织程序还是要讲的。”
“书记你支持我?”
赵元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黄吉发做得不像话,下面的人也有意见,你如果有证据,我就支持你。”
刘清明说:“好,我一定会找到他的罪证。”
“小心点,他的能量很大。”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没把握的事,我不干。”
刘清明很清楚,赵元佐是不会同黄吉发等人撕破脸的。
他也愿意看到,自己去和黄吉发斗。
输赢,他都会稳坐钓鱼台。
算盘珠子打得很响。
但把人当棋子的人,未必是棋手。
也许只是个棋盘呢。
***
黄吉发出了乡政府大院直奔派出所。
云岭乡派出所在主街的另一头,一排平房加个院子。
和乡里的气质相符。
停在院子里的,只有一辆老吉普,几辆边三轮和一大堆自行车。
这辆老吉普,还是韩志诚从市里带回来的。
“老韩,老韩。”
黄吉发和他很熟,不过是那种熟。
韩志诚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几个警察看到他,都用眼神示意。
我们所长忙着呢。
黄吉发喊了两声也就等在外面了。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女警红着脸跑出来。
黄吉发早就了解韩志诚的德性,并不奇怪。
他声音那么大,也是在提醒对方。
自己找他有事。
黄吉发走进他的办公室,韩志诚正在提裤子,一脸的不爽。
“老黄,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准,什么时候都敢闯进来。”
黄吉发被他一呛,也不生气,扔过去一支芙蓉王。
“又换了一个?”
“刚招进来的,是不是很水灵?才18。”
黄吉发“嘿嘿”一笑:“还是你老哥有艳福。”
“什么艳福,雏儿没意思,一点也不解风情。”
韩志诚穿好裤子,拿起火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黄吉发却知道,这个家伙,更喜欢人妻。
当下也不点破,说:“于锦绣怕是不听话,你老哥可得使把劲。”
韩志诚横了他一眼:“你自己跟她说,我才懒得管这事。”
“她和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想当乡长。”
黄吉发赔笑道:“等我当了乡长,你来做副乡长,还是兼派出所长,如何?”
韩志诚看了他一眼:“不还是个副科,有毛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
“你手里那几个矿,让我参一股,我帮你对付他。”
黄吉发暗骂他狮子大开口,嘴上却说:“不就是参股嘛,我们兄弟好商量,只要我当上乡长,一切都好说。”
韩志诚盯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搞?”
黄吉发阴阴地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第219章 民兵营
他主管的就是招兵、民兵训练和维持治安。
乡人武部部长方明辉看到他,马上站起来迎接。
“刘乡长,你怎么来了?”
“找你。”
方明辉不解:“没到征兵的时候啊,是什么别的事吗?”
刘清明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简陋”。
他都失去了进去谈的兴趣。
“咱们乡的民兵营长呢,把他叫来,一起说。”
方明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就是啊。”
刘清明有些尴尬,都没搞清楚就上门,又犯了经验主义经验。
方明辉解释:“咱们乡的民兵训练,一直都是人武部在抓,去年老营长因为救人被山石砸伤,就一直没人补上,吃力不讨好的位子,这年头,都向钱看了,谁还想当民兵啊,说是一个营,也就7-80人,平时都有工作,说好的一周三练,变成了两练,又变成一练,现在,两周一练就不错了。”
刘清明听了他的解释,也明白过来。
训练什么的,又没钱收,还耽误时间,往常还能有个小灶吃,有点物质补贴。
随着乡财政越来越吃紧,这部分是最早被砍掉的。
啥都没有,还要人家抽时间来训练。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了。
方明辉问他:“乡长,集合民兵干嘛,又闹械斗了?”
刘清明摇摇头,把有个杀人嫌疑人可能会流窜到云岭乡的消息告诉他。
方明辉一听,面色顿时变了:“乡长,说实话,如果只是设设卡查查人,抓个赌堵个小偷啥的,这些民兵还行,这种真刀实枪还有生命危险的事,怕是指望不上他们。”
怕他不信,又加了一句:“派出所的那些公安也指望不上,您啊,最好想别的办法。”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刘清明的脸色沉下来。
“那就没办法了?”
方明辉犹豫了一下,刘清明催促他:“有什么办法,请告诉我,这事很重要。”
“除非,那几个村的人肯帮忙,他们胆子大,敢拼命。”
刘清明恍然大悟,大规模械斗过来的村民,只怕农闲也会时常训练,这不就是现成的人手吗?
他拍拍方明辉的肩膀:“方部长,请你马上集合民兵营,对乡里的可疑份子进行盘查,特别是有外地口音、35岁左右、中等身材、长脸、眼角有颗黑痣的男子,一定要告诉他们,如果碰到以上特征的嫌疑人,一定不要单独上前询问,最好是暗中跟随,并通知你,组织人手合围。”
方明辉一听就明白,这是要把人往山里赶。
“请乡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你这里有真枪实弹吧。”
方明辉以为他要检查,说:“放心,都有专人看管,纪律很严。”
“加强守卫,我不希望,嫌犯从你这里搞到枪,那样的话,你的事就大了。”
方明辉吓了一跳,赶紧保证:“我马上安排双岗,不,三岗。”
“给我登记一下。”
方明辉不解:“登记什么?”
“我也要加入民兵营。”
方明辉一愣:“您本来就在名单上啊,乡政府的干部,默认都是民兵。”
刘清明大喜,说:“那我以乡长的身份,接任民兵营长,除了刚才吩咐你的事情,去给我取一支枪,一排子弹。”
“喔,要登记。”
刘清明跟着他去登记,也看到了云岭乡最大的军火库。
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都傻了。
后院一进门,就是一台大家伙。
方明辉见他看得认真,介绍:“这是65式37毫米双管高射炮,部队退下来交给我们的,我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当时乡里的民兵营还有个高炮排呢,一共装备了三门,现在就剩这一门了。”
刘清明一怔:“你是说,它还能打?”
“当然了,库里还有十多个基数的炮弹,每年全县演习的时候,都会拉出来轰几发,保养得可好呢。”
刘清明无语,前世禁枪那么严格的国家,连汽枪枪口动能超过一定数量都要入刑的国家。
堂而皇之地将这么个大杀器,就这么摆在院子里。
以至于,当他进入库里,隔着栅栏,看到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轻重机枪。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登记手续十分严格,刘清明要填写用途,使用时间。
方明辉还特意叮嘱他:“打完了,弹壳捡回来,要对数的。”
他领到的是一支保养得不错的56半,以及满满一夹子弹。
一共十颗。
更让他惊喜的是,折叠于枪管下的三棱刺。
这可是真正的原装货。
除了枪弹,刘清明还领到了一根武装带,用于携带装备。
他将带子系好,把子弹夹收入小包中,背上56半,走出军械库的大门。
方明辉跟在后面不住地叮嘱,等到刘清明骑上自行车离开,他马上打了个电话。
“赵书记,刚从我这里离开,没有,就领了一支枪,应该去山里了,明白,我马上处理。”
***
东山村村委会,老支书甘新华已经70多岁了,身体依然很健朗。
山里气温低,堂屋升着一个火盆,枯枝在火苗的灼烧下,发出“噼啪”的声响。
“老叔,这都好几天了,也没个信,这个刘乡长是不是又在耍我们?”
甘宗亮黝黑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红彤彤的。
村长甘如柏往火盆里添了几根木柴,接口道:“不好讲,乡里的人,说话不算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甘新华抽着大烟杆,半晌才开腔:“这个刘乡长,我打听过,确实不一般,他来了咱们云岭乡,见天地往村子跑,20多天跑了七八个村子,也不要杀猪,吃饭还给钱,看看吧,不是还没到五天吗,急个俅。”
“过完年,我也想出去打工,家里那些地,种到头也没几个钱,没意思。”
“刘乡长不是说,有招工名额吗,或许不用去南方。”
甘如柏也说:“南方工资是高,花销也大,搞不好还白跑一趟,不如等等吧。”
甘宗亮闷闷地说:“再不搞点钱,小丽就要外嫁了,他爹相中了一个城里人,人家给300块彩礼呢。”
甘新华无语,东山村在他的手里,一年连三百块都不一定搞得到。
让这个老游击队员没脸多说什么。
甘宗亮看出了他的郁闷,反过来劝他:“老叔,不关你的事,你为大家操的心,我们都知道。”
“有什么用,你要是娶不上媳妇,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你爹。”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三人都是无语。
突然一个村民跑进来,喘着大气说:“支书、村长、亮哥,来了。”
甘宗亮没好气地瞪着他:“什么来了?神台村的人?”
“不......不是,乡长,乡长来了。”
三人一惊,继而一喜。
第220章 你有几个营?
村庄大部分建在山腰上,因此,他们村的田地多为分散的坡田。
沿着崎岖的山路骑上去,刘清明感觉还不如徒步来得轻松。
到达村里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汗。
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见识过他那天的风采。
能轻松干倒村里的带头人,甭管他做了什么,都给了这些见识不多的年轻人一个印象。
能
能打也是能。
于是,刘清明进村的时候,受到了齐刷刷的注目礼迎接。
这目光中到底是敬畏还是崇拜,他也看不明白。
但反正吧,不是敌视。
“哎哟,刘乡长,你咋亲自来了呢。”
村长甘如柏快步迎上前,刘清明跳下车,扶着车把微微喘气。
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刘清明的造型让三人都是一愣。
上次初见,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像个中学生,手上单持一把56半。
又像个中东武装分子。
这次可倒好,穿着干部服,身胯武装带,背上倒背着一把56半。
成游击队员了。
给人印象就是,这位刘乡长,怎么每次来东山村,都要带把枪呢?
“来得急,没顾上,进去谈。”
刘清明回了两口气,摆摆手。
三人赶紧把他迎进去,甘宗亮让甘如柏一个眼神提醒,赶紧去给他倒了杯水。
刘清明也不客气,端过水杯“咕噜咕噜”喝下去。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么真实的乡长,只怕全乡也没几个人见过。
刘清明一口喝下大半杯,气也喘匀了,一指三人:“坐。”
好嘛,他成主人了。
三人依言坐下,刘清明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
“先说个事,我弄来了一百个用工名额,工作单位就在咱们省城,云州。”
三人大喜,甘宗亮喜得摩拳擦掌,问道:“我们村有五十个?”
刘清明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十个。”
甘宗亮一愣,甘如柏却毫不稀奇,拉了他一把。
“30个也可以了,感谢刘乡长,你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甘新华也点点头:“乡里没扣一半,很对得起我们了,小亮,不要闹。”
甘宗亮坐下来,有些不忿:“可是只有30个,怎么分?”
“还能怎么分,给最困难的家里头。”
“那就没我的份了,我还得出去找工做。”
“你有手有脚有头脑,干脆你带一队人出去,乡里乡亲的,都拉扯拉扯。”
“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上,你们说得可真轻松,外头什么路子,我们都是一摸黑。”
...
三人的对话,刘清明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呢。
还是无意为之。
但既然听到了,他也没打算置之不理。
“让我说两句?”
三人马上停下来,刘清明说道:“这只是第一批,我说过的话,不会打折扣。”
甘宗亮眼里一亮:“啥时还有?”
“可能会有点晚,我手上签了一千个名额的意向协议,只要项目谈成,乡里14个村子的打工问题,我全部解决。”
三人全都吃了一惊,定定地看着这个年轻的乡长。
“别这么看着我,为你们解决问题,是我这个乡长的工作。”
甘如柏憋出一句话:“乡长,你要真能办成了,我给你杀年猪。”
“别,我自己的规定,我都不遵守,怎么约束别人。”
刘清明摆摆手:“我这算不算兑现承诺了?”
甘宗亮握着拳头喝了一声:“算,当然算,我服了。”
刘清明拍拍他的胳膊:“上次打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甘宗亮连连摇头:“哪能呢,我没想到,乡长这么能打,当过兵吧。”
“没有,我当过警察。”
三人恍然,甘宗亮“嘿嘿”笑了笑:“那我输得不冤。”
“不管怎么样,干部不能对群众动手,所以我不需要你们感谢,更不用杀猪。”
刘清明不由分说,制止了他们的话:“我找的是一家合资企业,主要工作是组装机器,不需要什么技术,上岗前会有培训,这30个名额呢,你们尽快给出来,报到乡里,乡里会组织他们一起过去,统一管理,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甘如柏只剩了不停说谢谢的份。
甘新华听完,感叹道:“刘乡长,你是个好干部啊,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干部了。”
刘清明却不敢当:“打工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要想真正富起来,还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比如发展特色农业,搞多种养殖,搞订单式耕种,绿色无公害蔬菜种植等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把路修通。”
刘清明的话,让他们有些似懂非懂,但此时这个年轻乡长的话。
却给人一种力量。
希望的力量。
甘新华说:“这条路,从50年代就在规划了,有一任乡长,也是个好干部,想举全乡之力,修到县城,可运动来了,他被打倒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甘如柏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乡长,都不敢往这上头想,说是怕犯错误。”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来了,就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钱,我去想办法,用人的时候,你们别推托。”
甘宗亮一拍大腿:“别的村子不敢说,东山村,有多少劳力出多少人,谁敢不去,我揍他。”
这事还没谱,刘清明也只是提前打个招呼。
修路需要的资金不少,乡里肯定指望不上。
清南市,他也没关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了。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他要是连这个都解决不了。
还怎么拳打灯塔脚踢北约,制霸全球,登上人生巅峰呢?
除此之外,刘清明还有个想法。
房地产的大潮即将到来,需要的建筑工人也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就算云岭乡没有任何特产,组织一个建筑公司。
到处包工程,一步步发展壮大,总能做到吧。
但那都是后话。
老支书甘新华叹了口气:“我要是能看到这条路修通,死也瞑目了。”
“老支书,你一定能看到。”
“那就好,那就好。”
眼看气氛有些伤感,甘如柏换了个话题。
“乡长,你背支枪是想去打猎?”
甘宗亮马上说:“山上我熟,我带你去。”
刘清明看着他:“有多熟?”
“从小就在山上跑,疯跑,哪里有个洞,哪里有个山涧,我全知道。”
“你们村,熟悉山里情况的人多不多?”
甘新华插话道:“村里人,哪一个不是山上长大的,就说我吧,8岁就跟我爹上山打游击,被果党反动派追得到处跑,论这苍云山,我比亮子熟。”
三人以为他真得是想上山打猎,忙着介绍起山上的野味来。
什么野猪、獐子、狍子......刘清明也不阻止。
等他们说完,刘清明出人意料地问:“如果现在,要在山上藏一个人,你们认为,哪些地点最有可能?”
三人顿时一愣,甘宗亮说:“这个天气,山里可冷,就算睡洞里,也着不住。”
“假设那个人,很耐冻呢?”
“那也难,山里吃的是不少,可一般人分辨不出,容易中毒。”
甘新华也说:“现在的猎物也不如解放前多了,下钩子,一天都未必能抓到只野兔,冬天尤其少。”
甘如柏琢磨出味来了:“乡长,你是不是有事?”
“和你们先说说,有个杀人嫌疑犯,可能进山了,这事先不要传,免得引起村民惊慌。”
甘宗亮和甘如柏交换了一个眼神,甘宗亮说道:“那还等什么,马上集合民兵,抓他狗日的去。”
刘清明怕他们大意,提醒道:“这个人很凶残,在邻省和河口、富山连续作案,杀害了好几名年轻女性。”
甘宗亮恨声道:“王八蛋,杀女人,该死。”
“就在前天晚上,他还重伤我们一名警察,据目击者说,这个男人力气不小,下手凶残,而且很狡猾,我不希望你们出事。”
甘宗亮笑了笑:“别的不敢说,拼命,东山村的人,就没怕过。”
甘如柏踢了他一脚:“那也小心点,没听到,警察都被打伤了。”
“那是警察不敢开枪,刘乡长,我们能开枪不?”
刘清明点点头:“要不然我带枪来干嘛,不过,条件允许的话,尽可能打腿。”
甘宗亮“嘿嘿”一笑:“知道,不能让他那么容易死掉。”
刘清明微微一怔,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那这样,按每人每天十块钱的补助,你们村能拉出多少民兵?”
三人都是一愣:“还有钱拿?”
刘清明也是一愣:“要求你们协助缉凶,乡里给点补助不是应该吗,以前不这样?”
甘如柏摇摇头:“公安下来,少吃点就不错了,哪有钱给啊。”
刘清明无语,感情自己给多了。
“那就这么定了,一人一天十块钱,按人头给,你们村能拉出多少人,说好了,别充数,乡财政不富裕。”
甘宗亮一拍胸脯:“放心,给你刘乡长办事,不含糊,就我们民兵营上。”
刘清明点点头,突然一愣:“什么?民兵营?”
甘宗亮理所当然地说:“对呀,怎么了?”
“你们村的民兵有多少人?”
“在编335人,除去外出打工的,两百七-八吧。”
刘清明给整不会了,一个村,三百多民兵?
难怪是个营。
等等。
刘清明问道:“神台村是不是也有这个数?”
甘宗亮不屑地说道:“他们村有四百多人,不过打不过我们村。”
刘清明无语了。
这就两个营了。
云岭乡有14个自然村呢。
“你们的民兵,都有枪?”
“不然呢,不过我们没有机枪,上级收走了。”
甘宗亮一脸的遗憾。
刘清明突然有些后怕,那天械斗,要是两个村的民兵互殴。
自己可就抓瞎了。
这事历史上还真发生过,就在90年代中期。
离现在都没过去几年呢。
刘清明估计,就是那次打得太狠了,上级才会收缴了他们的重武器。
那回,他们连炮都用上了!
刘清明心里的震惊,不亚于730那天,看到武警师的心情。
这就是咱们独特的“寓兵于民”啊。
就这个训练度,干翻世界上大部分主权国家。
一点问题没有吧。
就在刘清明畅想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时。
老支书甘新华突然说:“要是真逃进山里,有个去处。”
甘如柏也回过味来:“老陈头的小屋。”
刘清明不解:“老陈头是什么人?”
甘宗亮解释:“乡里的护林员,大名陈二奇,也是个奇人,性子孤,不爱搭理人,就揽了这个差使,一个月下来一趟,平时都住在林子里。”
刘清明赫然起身:“甘宗亮,马上召集民兵,我们进山,村长,你去通知神台村,让他们也集合民兵,封住西面,咱们合围。”
甘新华说:“我来吧,他说话不好使。”
甘宗亮已经跑出了村委会,不多时,到处响起了“咣咣”的敲锣声。
整个村子一下子沸腾起来。
第221章 你那里有个姓祁的大学生吗
“他从人武部那里拿走了一支枪和子弹,骑车走了,应该是去了山上。”
于锦绣顿时急了:“赵书记,你可不能不管啊。”
“我能怎么管,我让他调动民兵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民兵营有什么用,我还是民兵呢,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你急什么,坐下。”
于锦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坐下来。
“赵书记,你不能这样,刘乡长是个什么样的干部,我不信你看不清,难道你要像上任乡长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陷害?”
赵元佐微笑道:“锦绣啊,你这么激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于锦绣一噎:“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么干。”
“我也看不惯,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是一两个人,上头有人,下面也有人,我可以做什么?我还没有动作,上面的人就能把我拿掉。”
赵元佐耐心地劝解:“小于啊,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搭进去嘛。”
于锦绣感到一阵沮丧,低低地说:“书记你说得对,我们做不了什么,又何必管闲事呢?”
“你也别丧气,刘乡长没那么差,他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别的做不了,敲敲边鼓还是可以的。”
“我写了个广播稿,书记你看什么时候广播?”
“再等等吧,市里的通缉令还没送过来,不要搞得人心惶惶。”
于锦绣有些担心:“不通知大家,万一凶手混进来了,出了人命怎么办?”
“没那么倒霉吧,上头也没说,一定来云岭乡啊。”
“反正我信刘乡长的话,这事,还是早发通知比较好。”
赵元佐权衡了一下,万一出事,又没发通知,自己肯定要背责任。
于锦绣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那好吧,一会儿你去广播站,通知大家小心一点。”
“我听书记的。”
赵元佐想了想,问于锦绣:“用工名额给你留一个,你男人也该出去做事了,天天在家喝大酒,喝多了就打女人,影响很不好。”
于锦绣咬着牙,恨声道:“不用了,我要和他离婚。”
赵元佐一怔:“你要想好,真过不下去,离了也行。”
“我想好了,这回说什么我也要和他离。”
赵元佐提醒她:“那他肯定又要来政府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随他怎么闹,反正我离定了。”
“你不后悔就行,要好好处理这个事,闹大了,对你不好。”
于锦绣神色坚定,断然说道:“最多不当这个委员,我也饿不死。”
赵元吉没有再劝,于锦绣夫妻不和,由来已久。
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不是影响实在太恶劣,他才懒得管。
于锦绣告辞赶往广播站,不多时,她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镇子的每一个角落。
“全镇人民请注意,全镇人民请注意,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消息,上级通报,有一名恶性杀人案的嫌疑人可能流窜至本乡,该嫌犯为男性、35岁左右、带邻省口音,长脸,眼角有一颗黑痣,可能携带凶器,如果发现相似的特征,请马上与公安机关联系,由于该犯极为凶残,请务必小心。”
赵元佐听着女人好听的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赵元佐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黄吉发这个二货。
他都懒得去批评了。
“赵书记,广播怎么回事?”
“你不是听到了?”
黄吉发不满地嚷嚷,让他极度不爽。
“这么一搞,谁还敢来我们乡,又没说一定会来。”
“你不是担心没人来,是怕没人帮你干活吧。”
赵元佐一口戳穿他的小心思,黄吉发“嘿嘿”一笑。
“那不是一样么,影子都没一个,这个刘乡长就知道瞎搞,我怀疑,他是想趁机抓权,书记,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被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收买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对不对?”
赵元佐“哼”了一声:“小恩小惠?你有本事也弄一百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行吗?”
黄吉发被他一噎,讪笑道:“我承认他有点路子,可也就那样,我不信,他还能天天弄一百个名额。”
赵元佐告诫他:“黄吉发,我劝你一句,收起你那点心思,不要搞事情,人家有本事,有关系,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什么关系,跑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你不是在县上有关系吗?没问出什么吧。”
赵元佐点点头:“县里的人说,他是省里下来的,县上的也不知道他的来头。”
清南市是个县级市,他们习惯上都是称“县”。
黄吉发说:“省里的关系有什么用,还能管到我们这里?看着吧,这小子也不会呆多久,利用完了,拍拍屁股滚蛋,留下个烂摊子,还不是要你来收拾。”
“不会吧,他不像那样的人。”
黄吉发扔给他一根“芙蓉王”,亲手给他点上:“哎呦我的书记,你也太天真了,他凭什么送给你一百个名额?你相信他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吗?”
赵元佐很烦躁:“你不要搞事情,不好收拾的。”
“本来上次就能搞定的,让他跑了,我不信他还能再跑一次。”
“我警告你,别乱来。”
黄吉发无所谓地说:“我只是想赶走他,又没想杀了他,你怕个毛?”
“那也不行,名额是他联系的,没有落实之前,你们谁都不许动,不然,不要怪我。”
黄吉发撇撇嘴:“你是书记,你说了算。”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冷哼一声:“个屁。”
赵元佐被他一搅和,顿觉恼火。
黄吉发对他的不尊重就摆在明面上。
相比较,刘清明虽然年轻,做事情却很地道。
他还是比较喜欢和刘清明搭档。
想了想,他抓起电话,找到东山村村委会的电话,拨出去。
“老甘啊,刘乡长到你们那里去没有?喔,已经到了,什么,上山了?带走了民兵?好的我知道了,就按刘乡长说的办。”
赵元佐放下电话,微微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刘清明居然敢一个人上山。
说服了东山村,让他们甘心情愿跟着他钻老林子。
不光如此,就连东山村的宿敌神台村,也在他的要求下,派出几百民兵,参与了这扬行动。
赵元佐心里有些酸,他不愿意承认。
一个刚到乡里不到一个月的毛头小子。
号召力,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了。
谁不知道东山村和神台村,是全乡14个自然村里,最难搞的两个?
自己的话也未必好使。
***
刘清明此时听不到赵元佐的心声,听到也不会在乎。
东山村的民兵营在甘宗亮的号召下迅速集结,春节还没有结束,又不是农忙时节。
召集人手很方便。
当听到一天给十块钱的时候,更是人人争先,生怕错过了赚钱的机会。
最终在编335人的民兵营,实际上到了286人。
这意味着,啥都没干呢,刘清明已经用掉了乡财政的2860块钱。
书记管着财权,他都没和赵元佐通气,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财政。
万一赵元佐不认,刘清明打算自己出了这个钱。
反正家里的卖扬生意火爆,来云岭乡的时候,老妈王秀莲死活给他塞了一万块现金。
说是穷家富路,在外面有钱傍身才能安心。
搞得他好像不是来这里当官,而是卖身一样。
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鬼地方连个娱乐设施都没有,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现在,他很为老妈的远见点赞。
这不就过了一把有钱任性的瘾。
286人的队伍,集结用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民兵们来自四面八方。
有的还是一个通知一个叫来的。
这个速度,已经足够惊人了。
充分说明,东山村民兵营,当得起训练有素四个字。
刘清明没有去干涉他们的行动,甘宗亮喊了几个口号。
200多人马上站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由于通缉令还没有传到,刘清明用体貌特征对嫌犯进行了描述。
而对于东山村的民兵来说,目标只有一个特征。
外乡男子。
云岭乡本来就鲜少有外乡人来,在乡里也算得上偏僻的东山村,更是人迹罕至,但凡有个口音不对的,村民们早就认出来了,哪还用得着什么体貌特征。
200多人列队一站,人人身系武装带、背着56半。
那些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村民。
摇身一变成为了战士。
刘清明都有些热血沸腾,730晚上,扬面更大,武器更先进。
但他是个看客。
所有的工作,武警战士全部干完了。
而现在,他是这队民兵的指挥官。
“乡长同志,东山村民兵营全体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甘宗亮这个民兵营长,也是一样的装扮。
“稍息。”
刘清明当仁不让,站到了队伍前面:“战士们,今天,不是训练,也不是演习,据可靠消息,有一名穷凶极恶的杀人嫌犯逃进了苍云山,我们的任务是把他找出来,如果让他逃脱,他极有可能流窜到村里,杀害我们的亲人,所以,我要求你们,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能活捉最好,不能,坚决开枪击毙他!”
“有没有信心?”
“坚决完成任务!”
整齐的回答,让刘清明十分满意。
简单地战前动员,让民兵们士气高昂。
不过刘清明怀疑,十块钱一天的补贴,才是动力的来源。
而且,刘清明也表示,如果完成任务。
会向上级有关部门为东山村民兵营请功。
说完,他大手一挥:“出发!”
民兵们马上向左向右转身,从方阵转为便于行军的纵队。
按照事先划分好的路线,朝着山上走去。
刘清明也准备出发,没想到被人喊住了。
他转头一看,居然是云岭乡司法所的王所长。
“刘乡长。”
“王所长,你怎么来了?”
“所里接到了上级发来的通缉令,我想着你肯定有用,就带来了。”
刘清明大喜,这还真是打个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王建民把印刷好的通缉令拿出来。
上面的画像,应该是根据徐婕的描述,由画像师画出来的。
比他口中的描述更加具体。
“太好了,谢谢你。”
王建民摆摆手:“这是我的工作,苍云山很大,不容易找到人,你们千万要小心,特别是孤鹰岭一带,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刘清明听到“孤鹰岭”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王所长,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姓祁的大学生?”
王建民想了想,摇摇头:“我们这种地方,哪会有大学生分来,那不是暴殓天物吗?”
刘清明失笑:“说得也是,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他收好通缉令,快步追上队伍,钻进了崇山峻岭之中。
第222章 抓捕(一)
好在他们是正午时分进的山,还没到耐受不住的地步。
刘清明跟在甘宗亮的后面,一路观察。
这个民兵营长有着不错的指挥能力。
看得出来,东山村民兵营在他的带领下,是一支素质过硬的队伍。
当然,不能和正规部队相比。
基干民兵做为国防力量的重要补充,是写进了法律的。
前世,经济上去了,民兵基层组织依然存在。
而且,从武器装备到战略战术都进行了升级。
刘清明敢确定,真实战斗力,未必能超过眼前这些纯朴的村民。
十块钱一天的补贴,固然很吸引人。
但自从进了山,他们谈论的就不再是钱。
而是怎么抓到人。
那是一种渴望实战、渴望建功的热切。
在扎上武装带、背上56半的那一刻。
他们气质全变了。
山上的路是人踩出来的,有的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
将近300人的队伍,有时候分成数个纵队,有时候很自然地合成一队。
这样的队形转换,没有任何人指挥。
该停的时候,前队会迅速转头通知后队。
停下来的民兵,会握住枪把,警惕四下。
从进山的一刻,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刘清明发现,自己可能是整个队伍中,最薄弱的一环。
更尴尬的是,甘宗亮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
对方显然认为,哪怕自己是警察出身,哪怕自己很能打。
但在真枪实弹面前。
不够看。
“搜索前面的山洞,三人一组,不要大意。”
“每个草丛和石头后面都不要放过。”
“这个痕迹,不是人为造成的,应该是野猪。”
“小心,前面有个陷阱!”
甘宗亮会分析每一个可疑的脚印、被踩倒的野草、散落的花瓣。
他甚至熟悉每一个放置的捕兽夹。
难怪,说到上山,他会毫不在意。
这里根本就是他们的主扬啊。
“乡长,靠山吃山嘛,我们粮食不够的时候,都会上山来打打猎,没办法。”
甘宗亮笑着向他解释。
刘清明很理解,现在还没有到封山育林的时候。
清南市顾名思义,位于清江以南,算是华夏南方的边边了。
这里山林茂密,也没有大规模砍伐的迹象。
刘清明猜测,并不是乡亲们不想砍,而是交通不便,砍了也运不出去。
当然,这并不是恶意揣测,生存,在自然面前。
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位陈同志的小屋,还有多远?”
甘宗亮搭了个手棚,估算了一下:“翻过那个山头,半小时吧。”
队伍走得不快,因为他们是搜索前行。
刘清明也没有催,这事他没有甘宗亮专业。
指手划脚,只会坏事。
刘清明紧紧握着56半的握把,他现在看到任何一个东西。
哪怕是一只野兔,心里都会紧张。
真实的战斗实在是太刺激了。
接近山头的时候,整个队伍又是一变。
从纵队向两边散开,变成了一个渐渐扩散出去的半圆形。
“第一组,上!”
甘宗亮打出一个手势。
一个五人小队按前三后二的配置,迅速跃出丛林。
刘清明看到他们的身影在树木和草丛之间,时隐时现。
很快到达了山头。
为首的民兵朝他们挥挥手,表示一切正常。
随后的大队才陆续跟进。
整个过程,就像是真正地在攻一个山头。
刘清明爬上去,眼前豁然开朗。
郁郁葱葱的密林一眼看不到边,远处的山峰直入云霄。
“看,前面就是老陈头的小屋。”
甘宗亮朝下一指,刘清明看到,山林里矗立着一幢孤零零的小木屋。
“其实,他也没啥事做,乡里担心有人放火,林子里的东西又不值钱,谁会来偷。”
甘宗亮显得很放松,刘清明也不会扫他的兴,随着经济的发展,木材的需求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特别是这种天然生长的具有一定胸径的大树。
他不是植物学家,不太认得这些树是什么品种。
可只看粗细也知道有年头了。
有年头的东西都值钱,除了年龄。
“老陈头很警觉的,我们到了这里,他一定知道,没有发出警告,说明没情况,没准那个凶手还在山里转悠,没走到这里来。”
甘宗亮把步枪背到身上,脚步轻快起来。
刘清明听他这么一说,也感觉有道理,苍云山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一个人的踪迹。
他也没想过,一上山就有收获。
“老陈头,老陈头,我来找你喝酒了!”
甘宗亮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快要接近小木屋的时候。
刘清明突然一把把他拉住,甘宗亮疑惑地转过头。
“不对劲,你看看,那里是不是血渍?”
甘宗亮顺着他目光,果然发现屋边的台阶上,散落着斑斑点点的形状。
呈暗红色。
甘宗亮马上摘下56半,朝身后打出一个手势。
民兵们立刻散开,朝小屋围过去。
刘清明也和他们蹲下身,以半蹲的姿势,向前移动。
因为上山前,老支书甘新华说过,老陈头有枪!
两个战斗小组很快接近木屋,其余民兵举枪瞄准了窗户、房门、屋顶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为他们提供火力掩护。
到了窗户下头,甘宗亮小心翼翼地直起身,迅速朝窗内望了一眼,又缩回脑袋。
“人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
甘宗亮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准备破门,我第一个进。”
刘清明举起手:“我跟你进。”
甘宗亮也不因为他是乡长而矫情,点点头:“我左你右,注意安全。”
凶手如果没走,一定已经被惊动。
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无非就是门后面、窗户下面。
考虑到凶手极为凶残,又极有可能拿到了枪。
刘清明已经没有活捉他的想法。
他将枪栓右下侧的保险装置拨下来,弯下腰,跟着甘宗亮冲到门前。
甘宗亮毫不停顿的上前一脚蹬出,木门被大力推开,两人矮身冲进去。
各自持枪,一左一右瞄准屋内。
小屋面积不大,一览无余。
“人跑了。”
甘宗亮收起枪,赶紧跑到地面上的人体旁。
刘清明也收枪起身,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体。
仰面躺在地上。
面容清瘦、满脸皱纹、双眼紧闭,胸口被鲜血浸透。
一把尖刀直直地插进去,刀身被他的双手抓住。
枯瘦的手指夹着尖利的刀锋。
鲜血淌下来。
触目惊心。
“老头,你可不能死啊。”
甘宗亮上前搭了搭颈部,又在鼻下感受了一下。
“还有口气,卫生员!”
一个女民兵赶紧上前,取下身上背着的医药箱,对老孙头实施急救。
她没有移动对方的身体,只是解开衣服,露出胸前的伤口。
“好狠的一刀。”
甘宗亮提醒他:“不要拔刀,先上药。”
或许是被疼痛刺激,老陈头慢慢睁开眼睛:“亮......亮子。”
甘宗亮长出一口气:“别动,救你命呢?”
“死......死不了。”
老陈头大口喘着气,艰难地说道:“老小子劲很大,夺了......我的枪,往......岭上跑了。”
刘清明拿出通缉令,指给老人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陈头吃力地睁大眼睛,看了又看:“面相有点差,不过眼角的黑痣对得上,就是他,不会错。”
甘宗亮安慰他:“跑不了,枪里有多少子弹?”
“满......仓。”
刘清明以为是老式猎枪,一问才知道。
居然是把三八大盖!
好在老陈头双手死死抓住刀身,没有让刀子刺入身体太深,也没有伤到要害。
再加上他的身体硬朗,命算是保住了。
只是失血过多。
需要马上输液。
简单地包扎之后,等到情况稳定下来。
甘宗亮让几名民兵扎了个担架,把人送下山。
送走老陈头,刘清明问他:“凶手是不是跑去了孤鹰岭?”
“对,他上了孤鹰岭。”
甘宗亮抬起头,看着远处那道高高耸立的山岭。
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第223章 抓捕(二)
如果之前还带着一些训练的气氛,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个凶残的杀人恶魔,就在前方。
他有一把满仓的步枪,虽然这把枪的年头很久远。
膛线可能早就磨平了。
但射出来的子弹,依然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那把枪是老陈头的命,是他这一生的战绩。”路上,甘宗亮向刘清明解释了一下。
刘清明侧过头,听着。
“陈叔和我们村老支书一样,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游击队员。”甘宗亮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沉重,“抗战那会儿,他们在这苍云山里,跟鬼子和伪军绕圈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把三八大盖,就是陈叔在一扬伏击战里,从一个鬼子兵手里缴获的。从此枪不离身。”
“解放后统一上缴武器,陈叔舍不得,专门向组织上打报告,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这把枪,组织上念他有功,也知道他的人品,就特批了,还给他办理了正式的持枪证。”
甘宗亮的声音压得很低:“直到今天。”
刘清明生出一股敬意。那不仅仅是一把老枪,那是一位老英雄一生的勋章。
现在这枚勋章,落到了一个杀人恶魔的手上。
他攥紧了手里的56半,所有人都清楚,必须把枪拿回来。
出发之前,甘宗亮命令全体民兵就地休息。
他拧开一个老式铝水壶递给刘清明,又从挎包里拿出两块压得有些扁的饼状食物。
“乡长,垫垫肚子。”
刘清明接过来咬了一口,是当地特色的糯米糍粑,微甜,很顶饿。
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算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看到,甘宗亮自己掏出来的,是一个绿色发黑的野菜团子,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大口地啃。
刘清明没有客套地要把手里的糍耙还给对方。
廉价的同情是一种侮辱。
自己就是穷人出身,很理解对方的心理。
他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把食物咽下去。
对这些纯朴村民最好的报答,就是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吃上糯米糍粑,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休息了一刻钟,队伍重新出发。
由于有了明确目标,行动比之前更加谨慎。
整个队伍全部拉开,不再走紧凑的纵队或是横队,而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松散的包围网,向着孤鹰岭的方向缓缓推进。
孤鹰岭是苍云山中的一座险峰,山势陡峭,形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
甘宗亮指着那座山峰,对刘清明说:“解放前,我们游击队的最后一个据点就在那。路不好走,只有一条道能上去。”
刘清明看着那座山,心里有了计较。
“乡长,这里是我们的革命前辈战斗过的地方,有的先烈子弹打光了,就从那上面跳下去。”甘宗亮的声音里带着仇恨,“不能让那个杂种玷污了这里。”
队伍在岭下停住,甘宗亮迅速开始部署。
“大部分人留在山下,把所有路口都给我看死了!一只兔子都不能放出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民兵们立刻散开,寻找有利地形,枪口一致对外。
“第一战斗小组,第二战斗小组,出列!”
十个最精干的民兵站了出来,自动分成了两队。
“地形复杂,我只带这两个组上去。”甘宗亮看向刘清明,语气不容商量,“乡长,你留在这里指挥。”
“我跟你上去。”刘清明直接打断他。
“不行,太危险了!他手里有枪!”甘宗亮皱起眉头。
刘清明把自己的56半举了一下:“我手里也有,我是警察出身,不是来这儿游玩的,你指挥,我听你的。”
甘宗亮看着他,几秒钟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好!跟在我后面,注意掩护。”
他不再废话,转向自己的队员:“第一组,战斗队形,出发!”
“是!”
甘宗亮亲自带着第一战斗小组,五个人的身影立刻像狸猫一样窜了出去,利用岩石、树木做为天然的掩护,交替着向前推进。
刘清明跟在第二小组后面,看得很清楚。
这两个小组的战斗素质是整个民兵营里最高的,战术动作也最为标准,几乎就是他所了解的我军现役训练标准。
上山的路很窄,几乎是凿在岩壁上的。
岭上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种寂静,反而让人心头发毛。
行至半山腰,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平台,前方有几块巨大的岩石,是绝佳的射击点,也是唯一的通路。
甘宗亮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对身后的队员压低声音:“我先上,你们掩护。”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准备冲向下一块岩石。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甘宗亮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卧倒!”
甘宗亮反应极快,在枪响的瞬间就地翻滚,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
砰!
第二枪接踵而至,打在他刚才翻滚的位置,碎石飞溅。
“妈的!”甘宗亮骂了一句,左肩上渗出血迹,刚才翻滚时还是被弹片或碎石划伤了。
“开火!压制他!”
身后的民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没有半分慌乱。
他们迅速伏地,架起步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开始射击。
砰!砰砰!
56半清脆的点射声在山谷间回荡,密集的火力瞬间压制住了山上的凶手。
战斗,正式打响。
第224章 抓捕(完)
甘宗亮捂着渗血的左肩,靠在岩石后面,脸色铁青。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愤怒。
“杂碎,会玩枪。”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刘清明紧挨着他,冷静地观察着上方的地形。
凶手躲在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石后面,那地方简直就是一个碉堡,只留了一条窄窄的射击缝。
民兵的压制射击很难起到效果。
因为他只要后退,就能等着民兵出现的那一刻。
几乎可以顶着枪口打。
这么一来,伤亡就难免了。
老式栓动步枪,都是全威力弹。
三八枪的穿透力尤其强。
一穿两个眼,但打中要害也是会致命的。
“不能硬冲,不划算。”刘清明说。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他子弹总有打完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民兵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又缩了回来。
刘清明摇头:“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耗下去天黑了更难办。我们并不知道他带了多少子弹。”
老陈头说的“满仓”,只是说枪本身。
三八大盖的弹仓容量是五发,可他身上有没有备用子弹?
没人敢赌。
因为老陈头家里,东西有翻动的痕迹。
凶手是不会放过弹药这么明显的目标的。
山里黑得早。
现在离天黑也就一个多钟头。
“乡长,你说吧。”甘宗亮此刻已经完全信任刘清明。
刘清明指了指侧面几乎是九十度的岩壁:“上面有没有退路?”
甘宗亮看了一眼,立刻摇头:“不好说,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但后面的山崖,老支书说,他们打游击的时候,从后面攀下去过。”
“那就是了。”刘清明说,“这个家伙很狡猾,肯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想办法迂回过去。”
这话说出来,几个民兵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路,那是玩命。
甘宗亮也犹豫了:“太险了,乡长,万一……”
“没有万一。”刘清明把自己的56半上的刺刀拆下来,插在皮带上。
然后把枪递给旁边一个民兵,“看好我的枪。宗亮,你在这里继续火力压制,吸引他的注意力,声音搞大点,别让他分心。”
“你要亲自去?”甘宗亮急了,“不行!你是乡长!”
“现在我不是乡长,只是一名民兵。”刘清明脱掉外套,只留下一身贴身的薄毛衣,“选两个身手最好的,跟我来。”
甘宗亮看着他坚决的样子,咬了咬牙,不再劝。
他扭头对身后点了两个人:“小龙,小虎,你们两个,跟着乡长!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保护乡长,就算你们两个都死了,乡长也不能出事!”
“是!”两个二十出头的精壮小伙子站出来,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股狠劲。
刘清明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等我信号。”
说完,他像一只壁虎,贴着岩壁,朝侧面快速移动过去。两个年轻的民兵紧随其后。
“开火!给老子狠狠地打!”甘宗亮大吼一声,带头朝着山上射击。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在凶手藏身的岩石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成功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
另一边,刘清明三人已经开始攀爬。
岩壁湿滑,长满青苔。刘清明前世虽然也健身,但这种极限运动还是头一回。
好在他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双手死死抓住岩缝,双脚用力蹬着凸起的石块,身体像猿猴一样向上攀升。
小龙和小虎常年在山里跑,身手更是敏捷,跟在他身后,还时不时能提醒他哪里可以落脚。
攀爬的过程十分惊险,危险也不小,滚下去摔断手脚就算是轻了。
刘清明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和脚下,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也不敢去擦。
“乡长,小心!”小龙在他下方低声提醒。
刘清明抬头,看到上方一块岩石后面,似乎有动静。
他立刻停下动作,打了个手势。
三人像雕塑一样贴在岩壁上。
上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被正面的枪声吸引,偶尔会朝着山下开一枪。
机会!
刘清明猛地发力,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翻身爬上了一块平台。
这里,已经到了凶手的侧后方。
他刚站稳,就听到下方传来一声闷哼。
回头一看,小虎脚下的一块石头松动,整个人向下滑去。
小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凶手。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不是射向刘清明,而是射向悬在半空的小虎!
“小心!”刘清明想也不想,猛地扑过去,将刚刚爬上来的小虎撞开,自己则挡在了前面。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刘清明的左臂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乡长!”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凶手一枪不中,立刻拉动枪栓,准备开第二枪。
小龙立刻上前干扰凶手的动作,小虎也伺机而动。
两人脚步灵活,让凶手有些手忙脚乱。
趁此机会,刘清明动了。
三人交替掩护,步步逼近。
甘宗亮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冲!”
七八个民兵如同猛虎下山,趁着凶手分神的瞬间,从正面冲了上去。
凶手腹背受敌,顿时慌了神,他调转枪口,想先解决掉离得最近的刘清明等三人。
刘清明忍着剧痛,右手已经拔出三棱刺,飞身向他扑过去。
“噗”
刘清明感觉手上毫无阻滞,圆柱状的尖刺透体而出。
带着他的体重压上去,竟然将凶手钉在了地上。
不等凶手反应过来,刘清明狠狠地一个头锤砸向他的脸。凶手惨叫一声,手里的三八大盖也脱了手。
被小龙捡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甘宗亮已经冲过来,一记干脆利落的枪托,重重砸在他的后脑上。
凶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战斗结束了。
“乡长!你怎么样?”甘宗亮扔下枪,冲过来扶住刘清明。
刘清明的左臂血肉模糊,子弹擦着骨头飞了过去,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
“死不了,把他的脸翻过来。”
他喘着粗气,看着被民兵们死死按在地上的凶手,
那是一个面相凶悍的中年男人,眼角有颗很大的黑痣
完全符合通缉令上的体貌特征。
“狗杂种!”一个民兵冲上去,对着凶手的脸就是一脚。
“敢伤了陈叔!还敢伤了乡长!”
愤怒的情绪像火药一样被点燃了。民兵们想起了躺在血泊中的老陈头,想起了牺牲的先烈,想起了刚刚的凶险。
“打断他的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甘宗亮正要去包扎刘清明的伤口,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一个民兵举起枪托,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砸在了凶手的大腿上。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凶手从昏迷中痛醒,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咔嚓!
另一条腿也没能幸免。
“还有手!他用这双手拿的枪!”
民兵们红了眼,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够了!”刘清明突然大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留活口!审讯还要用。”
“给他止血,别真死了。”
甘宗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拦住还要上前的民兵:“都住手!听乡长的!”
民兵们虽然停了手,但看着凶手的眼神,依然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刘清明简单包扎了伤口,让人把凶手捆结实了,那把缴获回来的三八大盖,被甘宗亮像宝贝一样擦拭干净,亲自背在身上。
下山的路,走得格外有气势。
当他们抬着一路惨嚎不止的凶手回到东山村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更让刘清明意外的是,神台村的民兵也来了,由他们的民兵营长带着,就等在村口。
两个村子因为械斗,积怨已久。此刻碰面,气氛有些微妙。
东山村的人昂首挺胸,神台村的人则有些羡慕和不甘。
刘清明走到两队人中间,把那把三八大盖从甘宗亮背上取了下来,高高举起。
“今天,我们抓到了杀人犯,夺回了陈叔的枪!”他的声音传遍全扬,“这把枪,是革命前辈打鬼子用的!今天,我们用它来打恶人!”
他看着所有人:“告诉我,今天上山的,是东山村的人,还是神台村的人?”
没人回答。
“都不是!”刘清明自己回答,“是我们云岭乡的民兵!”
他把枪交给甘宗亮,又走到神台村的营长面前:“听到凶手进山,你们毫不犹豫地出动,有没有想过是帮了东山村?”
“没想那么多,只想抓着凶手。”神台村的营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刘清明笑了,“反过来,你们今天进山,帮我们围住了西面,逼得凶手只能上孤鹰岭,你们也有功劳。”
神台村的年轻营长十分激动。
乡长没有看轻他们,也没有偏袒东山村。
刘清明大声说:“为了条水源、为了点地打死打伤,值不值?”
甘宗亮和年轻营长都摇摇头。
“以后,我带你们一起致富,好不好?”
人群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刘清明拍拍两人:“要不再打一架?”
甘宗亮和神台村的营长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两个壮汉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村里摆开了流水席,两个村的民兵混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之前还视如水火的仇人,此刻却像是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大声地唱着歌。
直到此刻,他们心里或许还有芥蒂,但和解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剩下的,就是等它开花。
刘清明笑着看完了这一幕,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走到村委会,在甘新华的指引下,拿起了那部老旧的摇把子电话。
电话接通需要时间,他耐心地等着,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而又急切的声音。
刘清明听出来了,是林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陈锋。
“陈支,刘清明。”
“刘乡长?!”陈锋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正带人往河口乡赶,准备封锁进山的路口!”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陈支,不用了。”
“人跑了?”陈锋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
“不,”刘清明说,“被我们抓到了。”
他看着满天繁星,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225章 这是工伤吧
工作人员陶丽梅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把今天的文件又整理了一遍。
院子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3辆警车卷着尘土停下。
首车车门猛地推开,几个穿着警服的身影跳了下来。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脸风霜,正是连夜赶来的陈锋。
他几个大步冲进办公室,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
“刘清明乡长呢?”陈锋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上级的压力。
“刘…刘乡长他……”陶丽梅有些紧张,“他还在东山村,没回来。”
“山上?”陈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看了一眼天色,黑得像墨。
“对,刘乡长没说你们要来啊。”
陶丽梅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我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陈锋没有任何犹豫:“带上装备,我们上山。”
“陈支,路不好走啊,晚上更危险。”一个手下提醒。
“凶手都能上去,我们上不去?”陈锋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朝车上走,“找个向导,马上出发。”
“我给你们带路吧,东山村,我熟。”
于锦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陈锋和干警们的眼前一亮。
“行,我们走。”
夜路崎岖,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将树影拉扯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车子在离山上还有三公里的地方停下来。
因为太危险了,于锦绣也不敢肯定车子能不能上去。
陈锋干脆弃车步行,留下两名干警守着车。
他和其余人员跟着于锦绣徒步上山。
这么一耽误。
直到晚上十一点,一行人才赶到东山村。
村口篝火熊熊,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和肉香,与陈锋想象中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
神台村的民兵已经回去了,东山村的村民还沉浸在欢乐当中。
对他们来说,多少年都没有这种事情了。
每个村民都像过年一样,拿出家里的东西给所有人分享。
当然,现在还没过完年呢。
“陈支。”刘清明走了过来,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
“你受伤了?”陈锋这才注意到他的伤。
“小意思,你要的人在这边。”
刘清明带着他们进了村委会。
陈锋一眼就看到了被扔在村委会院子角落里的人影。
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浑身是血和泥,已经看不出人样。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几个民兵围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快意。
“是他吗?”
刘清明点点头:“嗯。”
陈锋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或许是警服的威慑力,或许是求生的本能。
地上的男子看到陈锋,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点光亮。
他用嘶哑破败的声音喊道:“警察同志……警察……是我,是我干的,富山的案子,河口的案子,都是我干的……带我走,快带我走……”
陈锋看得出,他害怕了,他宁愿被警察抓,也不想被这些村民活活折磨死。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他打开公文包。
他从一份档案里抽出画像,借着手电光仔细对比凶手那张肿胀的脸。
“一件一件说,不要遗漏细节。”
男子马上答应下来:“我说,我都说。”
“第一次,是前年吧,在湖畔公园杀的,是个下夜班的女工……”
“去年在河口乡一家工厂外,也是个女工,我捅了她三刀……”
凶手语无伦次地供述着,每一个细节都与案卷严丝合缝。
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受害者多达5人!
就连那把作为关键证据的凶器,也被老护林员陈二奇死死抓在手里,得以保全。
人证,物证,口供,证据链齐全。
只差动机,不过那是回去以后的事情。
陈锋站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案子破了。
省厅督办,全局动员了几个月,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202特大连环杀人案”,就这么破了!
他居然有些空虚。
因为抓到凶手的,不是公安干警。
而是眼前这些淳朴的村民。
看着凶手这副惨状,他又觉得头痛。
这要是报上去,程序上绝对是个麻烦。
“他伤害了一个老革命,村民们打了几下。”刘清明说得轻松,“人,我交给你了。不过他伤得不轻,最好马上送去医院,死在半路就不好交代了。”
陈锋当然懂这个道理,当即下令:“准备一下,马上带人下山,直接去林城人民医院。”
他又看向刘清明:“你这伤也得处理,一起吧。”
刘清明并不想答应,可是于锦绣走过来劝他:“刘乡长,去吧。”
刘清明这才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去乡政府打探消息,刚好碰到陈支他们。”
“我这伤不算什么。”
于锦绣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刘乡长,黄吉发他们还要害你,走吧,先避一避。”
刘清明无语了,这逼是没完了是吧。
他没有再推辞,乡里的医疗条件,也确实简陋了一些。
万一有个感染什么的呢?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陈支,身上有钱吗,借我点。”刘清明开口。
“多少?”
“我答应了村里,民兵上山,每人每天十块钱补贴,这里小三百人,你借我三千三吧。”
陈锋愣了一下。他打量着刘清明,又看看周围那些虽然喝得东倒西歪,但眼神里充满信赖的村民。
他不是来扶贫的,但他也清楚,对这些朴实的村民来说,一个承诺有多重。
“抓到杀人犯,他们有功,我会报上去。”陈锋打开公文包,数出一撂。
异地办案,本来就会携带大额经费,以备不时之需。
“这钱,你拿去吧,算我个人借的。”
“谢了。”刘清明接过钱,转身把甘宗亮叫到一边。
“宗亮,这是三千块,你按人头给大家发下去,一分都不能少。”
甘宗亮看着那厚厚一沓钱,手有些抖:“乡长,这……”
“拿着,我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刘清明把钱塞进他手里,又从里面抽出三百块,单独递给他,“这三百,你拿着。”
“我不要!乡长,我跟着你上山不是为了钱!”甘宗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知道。”刘清明看着这个壮实的汉子,“这钱,是给你娶小芳的聘礼。别跟我说不要,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扣。”
甘宗亮彻底愣住了,他握着那三百块钱,感觉比一块铁还烫手。
他从没想过,这位只来了几天的乡长,会把他的事记在心上。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好好干,我走了,村里的事你多上心。”
甘宗亮重重地点头,把所有的感激都压进了这个动作里。
他们抬着嫌犯连夜下山,找到停在下面的车子。
从东山村到林城,路不好走,车上又有伤员。
速度快不起来。
到了乡里,于锦绣跳下车,用眼神和刘清明打了个招呼。
陈锋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
凶手躺在后面,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车队终于抵达了林城人民医院。
经过急诊室的一阵忙乱,医生走了出来。
“放心吧,命保住了。”医生对守在外面的陈锋说,“双腿胫骨骨折,肩膀贯通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以后,人差不多废了。”
陈锋松了口气,只要不死,案子就不会有瑕疵。
以嫌犯的罪行,肯定是个枪毙。
刘清明的伤口也得到了处理,子弹只是穿过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清创缝合之后,打了破伤风,挂上了消炎药水。
他刚在病床上躺下,病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眼圈发红,显然是听到消息就跑来了。
当她看到刘清明吊着的胳膊和苍白的脸时,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刘清明!你是不是疯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颤抖,“让你去当乡长,不是让你去当敢死队的!你就非要要逞英雄?”
“我这不是没事吗?”刘清明想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没事?这是枪伤!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苏清璇是真的怕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刘清明只好用没受伤的右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凶手抓到了,我这不是想着,早点给徐婕一个交代嘛。”
提到徐婕,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刘清明挣扎着要下床:“你正好来了,陪我去看看她吧。”
ICU的探视窗外,徐婕的父亲徐养浩正静静地站着,身形佝偻。
他看到刘清明受伤的样子,有些错愕。
隔着厚厚的玻璃,徐婕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刘清明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轻声说:“徐婕,我们抓到他了。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直沉默的徐养浩,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刘清明的肩膀。
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第226章 怎么又是他
鲁明推门进来的时候,林峥正俯首案椟。
202大案,是鲁明履新清江省以来的第一件大案。
从河口乡发生的第一桩凶案,到富山乡的第二个受害人。
他督促省厅一直扎在林城,连带着林城方面也跟着往下头扎。
结果呢,好消息没等到,等到了一名女警重伤,凶犯再次逃跑的坏消息。
这一下,鲁明肩上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两省作案,五名死者,一名警察重伤,这个案子,直接上达了公安部。
就在鲁明想着,要不要请部里支持,派几名专家来帮忙的时候。
林城市局刑侦支队传来了好消息,嫌犯已经落网,并取得初步口供,与案卷记载基本一致,可以肯定就是凶手。
鲁明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马上责成省厅的李同光亲自过问,与林城市局的陈锋接洽,对案卷和口供进行了进一步核查。
证实了对方所言非虚,嫌犯确实就是202连环凶杀案的主犯。
至此,这个持续两年、横跨两省的大案终于告破。
“林书记,案子破了。”鲁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哦?”林峥转过身,“这么快?”
“嫌犯已经落网,连夜突审,初步口供与案卷完全吻合。”鲁明递上一份简报,“人证物证俱全,可以定案了。”
林峥接过简报,快速扫过,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又是刘清明?”他抬起头,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这个年轻人,把他下放到那么一个穷乡僻壤,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他。”鲁明点点头,“这次,他又是关键人物。”
“讲讲。”林峥坐回办公桌后,示意鲁明也坐下。
鲁明把李同光和陈锋汇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从刘清明判断出凶手唯一的逃跑路线,到他果断动员两个村的民兵进山围堵。
再到最后,在孤鹰岭那种险恶地势下,冒着枪火攀上悬崖,亲手将凶犯擒获。
整个过程,在鲁明的描述中,惊心动魄,又逻辑缜密。
“为了生擒凶犯,他自己也中了一枪,现在正在林城人民医院治疗。”鲁明补充道。
“没有危险?”
“没有,38枪打的贯穿伤。”
林峥沉默了许久。
他听得出,鲁明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故事听起来太像故事,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
“李同光和陈锋都确认过了?没有夸张的成分?”
“我也问了,再三求证过。”鲁明说,“李同光还亲自去医院见了刘清明本人,从他嘴里得到的情况,也基本一致。”
林峥长长地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身为干部不惜身,现在,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是啊,人人都想着明哲保身,有几个敢真的豁出去,不要前途,甚至是不要命。”鲁明深有同感。
林峥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715那天,我还怀疑过他的动机。现在看来,是我的格局小了。”
“这不能怪你。”鲁明说,“谁在这个位置上,面对那种情况,都要万分谨慎。”
“省厅对此有什么看法?”林峥问。
“我们打算把他树为典型。”鲁明说,“刘清明同志的表现,完全配得上这个荣誉。部里已经准备记一等功,他要还是警察,这次可以直接提拔了。”
林峥却摇了摇头。
“他现在是地方干部,宣传口和组织部出面更合适。”
他看着鲁明:“新时代需要新气象,我们的基层干部更需要一个新标准。给他们适当的鼓励,很有必要。”
鲁明立刻明白了林峥的意图,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但也认同这个做法。
“功劳就是功劳。”林峥笑了笑,“不公开叙功,不等于不记录在案。这些实打实的功绩,以后都是他破格提拔的依据。这样对他长远的成长,更有帮助。”
***
林城人民医院,普通病房里。
刘清明左臂吊着绷带,靠在床头。
李同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动作不紧不慢,刀片均匀地卷下果皮。
“你小子,真是个怪物。”李同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怎么哪都有你?从715到730,现在脱了警服,还能把我们省厅几个月都没头绪的案子给破了。”
刘清明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果汁四溢。
“李总,这事真不是运气。”
“那你说说,你怎么就断定他会往苍云山里钻?”李同光问,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在富山和河口的分界处伤了徐婕,林城市局肯定会把两个乡翻个底朝天,所有出口都会被封锁。他没地方去,只能进山。”
刘清明解释道,“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如果让他流窜到市区,会更麻烦。”
李同光点点头:“思路没错。可苍云山那么大,天寒地冻的,要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那就得说我们的第二个优势了。”刘清明笑了笑,“东山村和神台村,一个在山南,一个在山西。村民们靠山吃山,对里面比谁都熟。我让两个村的民兵拉开一张大网,把他往山里的制高点逼,位置一固定,剩下的就是个简单的抓捕问题。”
李同光听完,久久不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要做到,需要的条件太多了。
对村民的号召力,对地形的判断力,还有敢于承担责任的魄力。
“很合理。”李同光最后说,“不过,换个人在你这个位置,未必能做到。”
“其实就算不进山,把所有下山的路一封,这种天气,他也撑不了几天,被抓是早晚的事。”刘清明说得轻松。
李同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省里决定对这次的有功人员进行表彰,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毫不犹豫:“这案子能破,关键有两点。第一是徐婕,她用生命换来了凶手的体貌特征,我们才能锁定目标。第二是东山村的民兵,没有他们及时出动,把人堵在孤鹰岭,后果不堪设想。请省厅务必加以考虑。”
“那你自己呢?”李同光看着他。
刘清明咧嘴一笑:“我现在是地方干部。”
李同光没再多说,只是站起身:“你好好养伤。”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心里情绪复杂。
真是个妖孽。
李同光刚走,病房的门又被推开。
苏清璇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走进来。
“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你来了。”刘清明笑嘻嘻地伸出右手。
苏清璇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煎蛋面,香气扑鼻。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苏清璇嗔怪道。
“媳妇儿,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刘清明含糊不清地说。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花言巧语骗我给你做饭。”
“我给你做也行啊,等我伤好了。”
两人打趣了几句,苏清璇才说起正事:“省报打算就202大案做一个系列报道。另外,宣传部也会派人来采访,你的事迹要上报,可能会评奖。”
“评奖?”
“嗯,新长征突击手,或者全国优秀党员,甚至是全国十杰,都有可能。”苏清璇说。
刘清明愣了一下,这些名词,他前世今生都没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202大案份量极重,省里要借此推出一个典型人物,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躲不掉,而且,对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他嘿嘿一笑,看着苏清璇:“媳妇儿,你看,光你认可还不行。要让吴省长和苏总也点头,我还得更优秀才行。”
苏清璇已经习惯了他这个称呼,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傲娇:“不行。我不允许你为了让他们认可,再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她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你。”刘清明认真地说。
苏清璇摇摇头,语气更重了:“那也不行。”
刘清明放下筷子,伸手将她揽过来,轻声说:“好,都听你的,你说不行就不行。”
“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真的快吓死了。”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声音里还带着后怕,“我根本不敢想,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所以啊,我才不让你去一线。”刘清明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也不能想象,失去你的日子。”
苏清璇抬起头,望着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刘清明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然后重新拿起筷子。
吃完面,两人手牵手去下面的小花园里散步。
苏清璇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她喜欢这一刻的宁静。
刘清明很喜欢,像是又找回了久违的初恋感觉。
虽然人不一样了,但感觉没有变。
依然是那样的甜蜜。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能呆在一起,都是开心的。
“村里太穷了,我每次去都很难受,21世纪的华夏,就不应该有这么穷的地方。”
“村民们很热情,每次都拿出最好的东西,不吃还不行。”
“我最难受的就是他们说的一句话,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
“生命是那样地轻,凭什么呀。”
苏清璇听着男友的话,感受他的情绪变化。
热血,是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
所共有的特质。
也是她动心的点。
“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让咱爸出资十个亿,给每个村民发个万儿八千的,让他们迅速脱贫。”
苏清璇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苏玉成。
捶了他一下:“胡说。”
刘清明“啊”地一声,苏清璇以为打重了,赶紧去看。
被刘清明抱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坏死了。”
刘清明看着女友羞怯的样子,轻声说道:“也不算胡说,我要搞钱,修路。”
苏清璇“喔”了一声:“老苏捐条路,问题不大。”
“当然不行了,那样,你爸会看不起我,我也会有依赖症,遇到事就想走捷径。”
“那你怎么办?”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先走正常程序吧,看看怎么说。”
苏清璇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去找吴省长?”
“别,我在她那的面子都比你大。”
苏清璇并不着恼,反而很认同:“是喔,她更喜欢你。”
“傻,这是公事,吴省长从来不会公私不分。”
苏清璇轻笑:“是啊,她永远那么有原则。”
刘清明不打算掺和这个问题,说:“不能越级的,先到清南市里问问吧,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还能出在哪里,穷呗。”
“穷是因不是果。”
刘清明说:“穷则思变,不思,有不思的问题,未必是不想思。”
苏清璇听得似懂非懂:“就是找路子呗?”
“是,咱们华夏一直都在找路子,云岭乡也会有适合它的路子。”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适合云岭乡的路子。”
刘清明点点头:“我对此深信不疑。”
说着,手机铃声响起来。
苏清璇帮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上面跳动着“领导”两个字。
“偌,喜欢你的人来了。”
第227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吴省长。”
吴新蕊的声音在电话里依然那么清冷,但刘清明却听出了一丝担忧。
“你怎么样?”
刘清明说:“轻伤,已经快要愈合了。”
小小的俏皮话,让坐在省城二号车里的吴新蕊嘴角微扬。
“刘清明,你又忘了我的话。”
刘清明老实承认:“是的,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我要打开局面,必须用这个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树立我的威信。”
他没有找借口,而是坦陈了自己的动机。
吴新蕊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来不会提醒同一个下属第二次。今天算破例,不要再让自己置身于险境,好吗?你是干部,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遇到困难,要多动脑子想办法。”
这番话里,除了上下级之间的提点,还多了一份长辈的关心。
刘清明心里微动,郑重地说:“我记下了,谢谢省长。”
“这次你做得很好,这么快就有了成绩,我很欣慰。”吴新蕊的语气缓和了些,“我答应你的事,可以办了。”
刘清明几乎要跳起来,压低声音欢呼了一声:“Yes!”
旁边的苏清璇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别乱动,伤口绷开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女儿从未用这种语气关心过自己。
但转瞬间,这丝酸楚又化为欣慰。
女儿在关心人,这意味着她在爱人,她的生命正在变得丰满、鲜活。
吴新蕊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继续说道:“五个教编,定点、定人、定岗,由省教育厅直接下发到云岭乡。你知不知道,这不一定是好事。”
“我知道。”刘清明说,“这五个名额丢下去,会在清南市甚至云岭乡本地掀起很大的浪花。会被很多人盯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动作。这也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吴新蕊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热血,更有与之匹配的手段和城府。
“小刘,好好干。”
“省长放心,我一定会的。”
通话结束,刘清明把手机递给苏清璇。
苏清璇立刻就不满了:“她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你受了伤,还跟你聊这么久的公事。”
“那是咱妈,也是我领导。”刘清明拍拍她的手。
“我不喜欢你在她面前那么卑微。”苏清璇说。
“那不是卑微,是尊重。”
“是不是我说一句你就要反驳一句?”苏清璇的音量高了一点。
刘清明立刻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反驳。”
“我才不信你。”苏清璇嘴上这么说,脸色却缓和下来。
“吴省长是在教我东西,我得认真听。”刘清明解释道。
苏清璇沉默了一会儿,倚着他,悠悠地说:“我怕你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
“不会。”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会变性。”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粉拳轻轻捶在他胸口。
笑了一阵,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她当乡长的时候,也是这么拼命。”
“那我当你是在鼓励我了。”刘清明说。
“为什么?”苏清璇不解。
“因为一路走下去,将来也能当省长啊。”
“官迷。”苏清璇又轻轻打了他一下,脸上却带着笑意。
两人散完步回到病房,苏清璇与他告辞。
她还有自己的工作,刘清明也没有闲着。
因为他知道,随着事情的发酵。
会有一个又一个不同目地,不同原因的人来看自己。
他一直在猜想,谁会是第一个呢?
没过多久,答案就出来了。
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
马胜利。
他一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刘清明,满脸急切:“老弟,感觉怎么样?伤哪了?严不严重?”
“马局,擦破点皮,真没事。”刘清明笑着安慰他。
“下个乡都能挨枪子儿,你老弟这体质不行啊,自带招黑。”
马胜利嘴上批评着,眼睛里的关切却做不了假。
刘清明哈哈大笑:“马局批评得对,我回去就检讨,一定虚心改正。”
“陈锋那小子告诉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第一时间过来。”马胜利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刘清明赶紧叮嘱他:“这事别告诉我爸妈,他们身体不好。”
“行吧,等你伤好了,还是得告诉老人家一句,我不说,报纸电视估计也得提。”
“先瞒过当下吧,他们要来,店里怎么办?”
两人寒暄了几句。
马胜利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云岭乡给清南市里打了请功报告,你知道吗?”
刘清明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从出山就直接来医院了,还没来得及跟乡里汇报工作。”
他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有意为之。有些事,需要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马胜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报告的第一句话,就是‘在乡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后面洋洋洒洒列了一大串名字,当然,也有你。可陈锋告诉我,你当时带进山的,只有两个村的民兵。怎么回事?”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看着马胜利,反问道:“马局,你是老公安了,这里头的道道,你不清楚吗?”
马胜利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了颤:“我当然明白。抢功劳嘛,正常操作。你准备怎么办?”
“715案怎么办的,这次就怎么办。”刘清明说得云淡风轻。
马胜利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想起了715案后,那些试图抢功、摘桃子的人,最后都落了个什么下扬。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用力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哈哈一笑。
“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
第228章 集体决议
赵元佐心里七上八下,事情发生时,乡党委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他还是第二天上午才从小陶嘴里听说的。
等他知道的时候,刘清明已经被送去了林城。
他叫来了于锦绣,她是当时唯一在扬的乡干部。
于锦绣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只说自己作为向导带市局刑警去了东山村,至于刘清明如何抓到凶手,她一概不知。
赵元佐敲着桌子,质问道:“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
于锦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退缩:“都半夜了,就算通知了你,赵书记难道还能亲自上山去?”
一句话把赵元佐噎得够呛,他当然不会去。
他换了个口气:“那你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心里有数。”
“你不也知道了吗?”于锦绣反问,“我打,还是别人告诉你,有什么区别?”
赵元佐又是一阵语塞,索性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接切入正题:“党委开了个会,决定向上级请功。毕竟是我们乡抓到了凶手,你怎么看?”
于锦绣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嘲讽:“是啊,当初刘乡长要求乡里做好预备措施,搞警民联防,一个个推三阻四。现在看到有功劳了,全都跳了出来。”
赵元佐的脸有些挂不住:“不要讲怪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是一把手,也要看别人的脸色。他们想这么搞,我能怎么办?”
“那你问我干什么?”于锦绣说,“党委决定的事,我一个宣传委员,敢反对吗?”
赵元佐找她来的目的,于锦绣清楚得很。
她是宣委,在党委会上有一票。
只要所有人都同意,形成集体决议,就算刘清明有天大的意见,也只能服从组织安排。
“你同意就行,别的就不要再说了,没什么用。”
于锦绣冷笑一声:“我能说什么?我只觉得,我们这些人,真配不上刘乡长这样的同志。”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赵元佐烦躁地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放心,以后不讲了。”
赵元佐放下茶杯,说:“你代表乡党委,去一趟林城,探望一下刘乡长,顺便把党委的决定告诉他。”
“我知道了,下午就去。”于锦绣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于锦绣前脚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黄吉发大摇大摆地溜了进来,连门都懒得敲。
赵元佐心里烦他,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那个娘们答应了?”黄吉发问。
“答应了,你满意了?”赵元佐没好气地说。
黄吉发笑嘻嘻地坐到他对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芙蓉王,弹出一支递过去:“赵书记,这不是大家都有好处吗?这么大的功劳,他刘清明一个外来户想独吞,吃得下吗?也不怕撑死。”
赵元佐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这事没那么简单,于锦绣能不能说服他,不好讲。”
“他答不答应,报告我们已经递上去了,他还能推翻集体决定不成?”黄吉发不屑地吐了个烟圈。
“那也保不齐。”赵元佐说,“换了你,让人这么明抢功劳,你会认?”
黄吉发眼神一冷,语气阴森:“谁他妈敢抢我的功劳,我杀他全家。”
赵元佐被他这股狠劲惊了一下,语气也低了几分:“刘乡长不是一般人,他会顾全大局的。”
“他最好是。”
“东山村那边,还要做做工作。”赵元佐转移了话题,“你们谁去一趟?”
黄吉发咧嘴一笑:“让韩志诚去呗。他平白无故捡个大功劳,还不兴他做点事?”
赵元佐有些犹豫:“韩志诚去,怕是不妥吧?他那个性子,不把矛盾激化就不错了。”
“激化就激化,又不关我们的事。”黄吉发满不在乎,“他有个当副市长的叔叔撑腰,怕什么?”
赵元佐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叹气:你呀,就是个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
黄吉发却觉得,是刘清明不消停,妈的,上个山都能立个功,还有没有天理?
***
林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刘清明怎么也没想到,第二个来看望自己的,居然是林城市市长高焱。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叫了一声:“高市长。”
高焱快步上前,摆摆手示意他躺好,自己拉过马胜利之前坐过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笑了笑:“今天第五个人这么问我了。没事,小伤。”
高焱说:“林书记给我打了电话,特意叮嘱,一定要来看看你。”
刘清明心里一暖:“我这点小事,怎么还惊动了林书记,实在没必要。”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高焱的表情很诚恳,“你这次,不光是帮了林城市局和省厅,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些天,我天天睡不着,一做梦就是哪里又发生了凶案,压力太大了。”
“高市长,这种事不是您的责任,谁也预料不到。”
“话是这么说,可林城的老百姓生活在恐惧中,我这个市长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高焱叹了口气,
“你是个好市长”
“这种奉承话,你就不要说了,太假。”
刘清明说:“不是奉承。您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林城人民也很清楚。林书记派您来林城,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高焱笑了笑,显然这话他爱听。“我做得还不够。云岭乡的事情,林书记也同我讲了,我很痛心。你有什么想法?”
“简单,拨个几千万扶贫款。”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
高焱一摊手:“没有。”
“那政府担保,让我们乡贷款修路。”
高焱摇摇头:“不行。”
“那我只能先去清南市问问了。”刘清明故作失望。
高焱说:“林城都没戏,清南财政比我们还紧张,你能问出什么结果?”
刘清明说:“没钱,给个政策也行。”
“你要什么政策?”
“集资修路,设卡收费,还本付息。这个政策能给吗?”
高焱思索片刻:“这个应该问题不大。但你要记住,账目必须清楚,专款专用,不要让人抓了你一个非法集资的罪名。”
刘清明心中了然。
高焱这是在提醒他,云岭乡那帮人连扶贫款都敢挪用,这么大一笔钱,他们一定会打主意。
高焱工作繁忙,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陈锋后脚就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案子基本审完了,我过来看看你。”
刘清明问:“什么动机?”
“被女人骗了钱,又在工作上受排挤,心理扭曲,走了极端。”陈锋的语气有些沉重,“这种人,防不胜防。”
刘清明点点头,这确实是社会转型期最难预防的一类犯罪。
陈锋说:“清南市局已经收到了云岭乡的请功报告,马局让我提醒你,小心一点。”
“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心里有数。”
陈锋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多亏了你,我总算可以面对徐婕了。”
刘清明说:“我有个请求,等她醒来,帮她申请一个警官学院深造的名额吧。”
“没问题,我回去就给局里打报告。”陈锋答应得很干脆。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锋也起身告辞。
刘清明送他到门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东山村村委“。
刘清明接起电话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第229章 吃相难看
“刘乡长……刘乡长你快回来吧!出事了,亮子被他们抓走了!”
刘清明心头一沉,脸上泛起一阵寒意。
他攥紧手机,声音却异常镇定:“别急,慢慢说,谁抓走了甘宗亮?”
陈锋刚走到门口,察觉到气氛不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是……是派出所的韩所长!他带人来的!”甘如柏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他说……他说功劳是乡党委的,凶手是他抓的,让我们都这么说。”
刘清明的眼神冷了下来。
果然,让子弹飞了一会儿,有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而且吃相如此难看。
“我们不服,亮子就顶了他两句。”甘如柏的声音越来越低,“韩所长就说亮子袭警,把他给铐走了!刘乡长,我们都看着呢,亮子根本没碰到他!这是栽赃陷害啊!”
事情要从一个钟头前,韩志诚带人进村开始讲起。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对着村支书甘新华、村长甘如柏和民兵营长甘宗亮,颐指气使地传达“乡党委的集体决议”。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韩志诚敲着桌子,慢条斯理地说,“是乡党委正确领导,我,韩志诚,亲自带队进山,将凶手抓捕归案。你们东山村民兵,只是在外围协助,听明白了吗?”
老支书甘新华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甘如柏在一旁搓着手,不停地给甘宗亮使眼色。
甘宗亮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忍不住开口:“刘乡长也是这个意思?”
韩志诚瞥了他一眼:“他也要服从党委的集体决议。”
“你们这是瞒着他!”甘宗亮的声音大了起来。
韩志诚被一再顶撞,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甘宗亮猛地站起来,“我们跟着刘乡长在山里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倒好,脸都不要了,跑来抢功劳!”
“刘乡长?!”韩志诚也站起身,用手指戳着甘宗亮的胸口,“云岭乡是赵书记说了算,他算个屁,你们不听赵书记的,你们以为姓刘的能和赵书记掰腕子?做什么梦呢。”
甘如柏连忙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听赵书记的,听赵书记的。”
韩志诚不动,看着甘宗亮:“你不是能说嘛,继续说啊。”
甘宗亮怒道:“我就是不服,你们没上过山,没抓到凶手,上级来了我也这么说。”
甘如柏急得不行,韩志诚一把推开他,走到甘宗亮面前,冷笑连连。
“好,好得很。”韩志冷话锋一转,“我现在怀疑你跟凶手有勾结,故意放他进苍云山。跟我回所里一趟,好好交代清楚!”
“你放屁!”
“还敢骂人?”韩志诚眼神阴狠,“我现在就拘了你,你敢动一下,就是暴力抗法!”
他就是要激怒这个愣头青。
甘新华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劝和:“韩所长,消消气,亮子年轻不懂事……”
“老东西,滚开!”韩志诚正在火头上,不耐烦地一推。
甘新华年事已高,被他这么一推,踉跄着摔倒在地。
“你敢动老支书!”甘宗亮眼睛瞬间红了,怒吼一声,一记拳头就挥了过去。
韩志诚早有准备,在拳风及脸的瞬间,夸张地向后一倒。
“住手!”甘如柏和扶起老支书的甘新华同时大喊。
甘宗亮一拳挥空,而韩志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甘宗亮狞笑:“看见了?都看见了!他袭警!给我把他铐起来!”
门外的两个警察立刻冲了进来,亮出手铐。
“我没打到他!”甘宗亮大声辩解。
“带走!”韩志诚根本不听,捂着自己的脸,厉声喝道。
当甘宗亮被戴上手铐拖出村委会时,外面的村民炸了锅,纷纷围了上来。
韩志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拔高音量:“怎么?想聚众闹事,暴力抗法吗?”
“不能让他们带走亮子!”
“放人!”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甘新华站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都住手!谁也别乱来!你们这是在害亮子!”
老支书威望极高,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警车呼啸而去。
甘如柏六神无主:“叔,这可怎么办?”
甘新华喘着粗气,眼神却很清明:“马上给刘乡长打电话!只有他能给咱们做主!”
……
听完甘如柏的叙述,刘清明挂断电话,一言不发地开始拔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你干什么?”陈锋快步上前按住他,“伤口还没好!”
“来不及了。”刘清明面无表情地扯掉针头,鲜血顿时渗了出来,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棉签死死按住,“陈队,你的车借我用一下,我要立刻回云岭。”
陈锋看着他,终于开口:“回云岭乡派出所抢人?刘乡长,你一个人,没用的。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认定了你拿他们没办法。”
刘清明停下动作,看着陈锋。
他当然清楚,自己一个人,冲到派出所,韩志诚根本不会理睬。
动手?
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对方掌握着暴力机关,又有乡党委的撑腰。
组织层面上,他又不可能推翻党委会的决议,就连上级领导清南市,也只会承认已经形成的决议。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片刻之后。
刘清明拿起手机,拨通了马胜利的电话。
“喂,老弟,伤好了?”马胜利的声音依旧爽朗。
“马局,出事了。”刘清明开门见山,用最简洁的语言把韩志诚抓走甘宗亮的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马胜利的冷笑:“刘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难办。”刘清明拒绝了,“我现在孤立无援,他们是摆明了要用组织程序压我。”
马胜利呵呵一笑:“你这背景,随便亮出来,他们都得吓破胆。”
“我要是这么点事就去找林书记、吴省长,他们会怎么看?有能力惹事没能力平事?谁会喜欢这样的下属?”
马胜利大笑:“你还有我呢。”
“所以我只找了你。”
“你把电话给陈锋。”
刘清明把手机递给一旁的陈锋。
陈锋接过电话,表情严肃:“马局……是,保证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他把手机还给刘清明。
“刘乡长,”陈锋不知不觉用上了公事公办的称呼,“马局让我们等一下,市局政治处的张主任马上就到。我们一起去云岭乡。”
刘清明点点头,林城市局是云岭乡派出所上级的上级。
有陈锋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张主任出面,一武一文,足够了。
他马上向医院请了个假,准备坐陈锋的警车回去。
没想到陈锋却说:“等一下,还有一个人”。
不多时,一辆小红车飘然而至。
刘清明看着女友朝自己招招手:“发什么愣,上车呀。”
刘清明赶紧上了她的车。
“你怎么来了?”
“马胜利把事情告诉我了,正好我们要去云岭乡做个采访,本来想等你伤好了过去的。”
苏清璇发动车子,与陈锋的警车汇合。
“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男朋友。”
第230章 刑讯逼供
赵元佐捏着眉心,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脑子里全乱了。
“这么点小事,也能搞成这样?”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恼火。
黄吉发坐在他对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赵书记,我看老韩心里有数得很。不抓住东山村的小辫子,这事才不好办。”
赵元佐抬眼看他,像看一个怪物:“你懂个屁。东山村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人从村里带走,你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
“有什么不对劲的?”黄吉发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他们还敢围攻警察?”
赵元佐摇摇头,声音沉了下来:“不对。这不是东山村那帮人的性格。以前乡里干部去做工作,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别说几个警察,就是我这个书记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黄吉发不耐烦了:“赵书记,你到底想说什么?绕来绕去的。”
赵元佐看着这个蠢货,心里那股火又升了起来,但他还是压住了:“我怀疑,东山村的人,是故意让他把人带走的。”
“故意?什么意思?”黄吉发彻底糊涂了。
赵元佐懒得再跟他解释,直接下达指令:“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派出所。告诉韩志诚,以乡党委的名义命令他,不准动私刑,一切按程序办案。”
黄吉发摊开手:“他未必听我的。再说了,警察办案,不都那个样子吗?不上点手段,谁会老实交代?”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元佐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这不是小事!你赶紧去!”
见他真的动了气,黄吉发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嘟囔着:“行,我去,我去,什么屁事嘛。”
办公室的门关上,赵元佐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于锦绣的公号。
“锦绣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于锦绣本来正准备收拾东西,下午就动身去林城,接到电话,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很快就过来了。
“赵书记,找我有事?”
“你就在这儿,给刘乡长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赵元佐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他知道于锦绣存着刘清明的手机号。
于锦绣觉得奇怪:“赵书记,你怎么不自己打?”
“让你打你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赵元佐的语气很冲。
于锦绣没再多问,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刘清明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于锦绣放下手机:“打不通。”
赵元佐躺倒在椅子里,喃喃自语:“林城人民医院不可能没有信号……他不在病房里,那只有一个可能。人已经在路上了。”
于锦绣看着他神叨叨的样子,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赵书记,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元佐抬头看着她,眼神飘忽,最终还是把韩志诚去东山村抓人的事说了出来。
于锦绣听完,吃了一惊:“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党纪国法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赵元佐辩解道,“黄吉发让韩志诚去,这个决定确实欠考虑。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怎么办?”
于锦绣瞬间就回过味来了。
刘清明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所以手机才没有信号。
她看着眼前这个坐立不安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赵书记,这个结果,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赵元佐的脸微微发红:“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希望这样!”
“你对黄吉发他们那帮地头蛇不满,又没胆子跟他们硬碰硬。你希望刘乡长和他们斗,最好能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于锦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这样,你这个书记的位子才能坐得稳,云岭乡才能真正由你掌控。”
赵元佐被说中心事,有些恼怒:“于锦绣同志!不要随便揣测组织意图!你不是也对他们很不满吗?”
于锦绣懒得再跟他争辩:“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赵元佐苦笑一声,“黄吉发是本地干部,关系盘根错节;韩志诚在市里有关系,一向有恃无恐;刘清明,背景估计也不简单。我哪个都惹不起。”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像是下定了决心:“我马上去乡卫生院,就说心脏不舒服,要住院观察。这几天,乡里的事你们自己处理,谁也也不要找我。”
于锦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临阵脱逃!刘乡长回来,想找组织支持都找不到门路,你让他一个人去跟他们斗?”
“我这是为了他好!”赵元佐振振有词,“我现在出面,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等他们双方都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我再出来说话,才有力度!”
他看着于锦绣,又补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也别意气用事,这浑水不是你能趟的,回去躲一躲。”
于锦绣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失望。
***
云岭乡派出所,阴暗潮湿的审讯室里,甘宗亮被一副手铐吊在一个冰冷的铁架子上。
铁架顶端是一个生了锈的滑轮,绳子穿过滑轮,另一头系在他的手铐上。两个警察费力地摇着绞盘,将他整个人向上提升,直到他的双脚悬空,脚尖只能勉强点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个手腕和肩膀上。
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审讯室的门一声被推开,韩志诚阴恻恻地走进来。
他搬了条凳子,坐在甘宗亮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根橡胶警棍。
“怎么样?甘宗亮,想通了没有?”韩志诚用警棍轻轻拍打着甘宗亮的小腿,“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低个头,不丢人。”
甘宗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我就是不服。你们没上山,没抓人,功劳就不是你们的。”
“嘴还挺硬。”韩志诚冷笑一声,对旁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
那警察会意,又摇了几下绞盘。
嘎吱、嘎吱
绳索收得更紧,甘宗亮的手腕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再问你一遍,那天在村委会,你是不是动手打我了?”韩志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
“我没打到你!”
“那就是想打,对不对?袭警,这是重罪。只要我这份报告交上去,判你个一年半载,不过分吧?”韩志诚的语气充满了威胁,“你还年轻,不想在里头待着吧?你爹妈,村里人,可都盼着你呢。”
他话锋一转:“现在给你个机会。写一份悔过书,承认袭警。再让你们村委会出个证明,就说抓捕凶手那天,是我韩志诚亲自指挥,你们东山村民兵只是在外围协助。办好了这两件事,我马上放你走,怎么样?”
甘宗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你做梦!”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韩志诚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夺过旁边警察手里的湿毛巾,狠狠地捂在了甘宗亮的脸上。
“呜……呜……”
甘宗亮瞬间无法呼吸,四肢开始剧烈地挣扎。窒息的恐惧感淹没了他,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韩志诚死死按住毛巾,眼神狰狞:“说不说?说不说!”
几十秒后,他才猛地把毛巾扯开。
甘宗亮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告诉你,姓刘的在林城住院,他救不了你!”韩志诚凑到他耳边,阴狠地说,“在这云岭乡,我说了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在这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甘宗亮缓过劲来,咧开嘴笑了,嘴角的鲜血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惨烈。
“你……你怕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怕刘乡长回来。”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韩志诚最敏感的神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抓起橡胶警棍,朝着甘宗亮的腹部就是一记重击。
砰!
甘宗亮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吊在半空中剧烈地晃动。
“所长,要不要垫本书?”
一个手下劝了一句,韩志诚一愣。
随即瞪了他一眼:“知道,还不动手?”
两名手下会意地上前,将一本书垫在甘宗亮的小腹处。
房间里响起了沉闷地打击声,甘宗亮痛苦地闷哼,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停。”
韩志诚抓着甘宗亮的脸:“想说了吗?”
甘宗亮一口啐在他脸上。
韩志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
狞笑道:“有种,给他上上强度!”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黄吉发皱着眉头走进来。
看了一眼吊在当中的人影。
“你来做什么?”
黄吉发递给他一根烟:“赵元佐让我来,叫你不要搞得太过火。”
“放心,我有数。”
“我知道,就是过来看看。”
黄吉发点上烟,吸了一口:“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天天尽给我找事。”
“可不是,对付这样的刁民,就得上手段。”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两个手下动手。
“上次说的事,什么时候办?”
“你把钱准备好,马上签字。”
“什么钱,从分红里扣。”
黄吉发心里暗骂了一声,嘴上却说:“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要向别人交待”
“我也不是一个人,别那么计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女警。
“所......所长,有人来了。”
第231章 想不想进步?
他的办公桌上,就摆着那份来自云岭乡党委的请功报告。
报告里,韩志诚被塑造成一个不畏艰险、亲入深山、智擒凶犯的英雄。
齐千帆又不是傻子,这报告里的水分有多大,他一眼就能看穿。
韩志诚是个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
当初在市局治安大队,就是个要本事没有,惹祸第一名的货色。
要不是他那个当副市长的叔叔韩根生,早被开除八百回了。
可偏偏,这份报告盖着云岭乡党委的公章,代表的是“集体决议”。
他一个市公安局长,还真不好直接驳回。
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齐千帆看了一眼来电,摁下免提,语气恭敬:“韩市长,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正是分管公安口的副市长韩根生。
“千帆同志,云岭乡那份报告,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市长。”
“我们公安队伍,就需要这样的典型!”韩根生的声音不大,却很笃定,“面对悍匪,冲锋在前,这是大功!要大力宣传,要树立榜样!你抓紧把材料报上来,市里要开表彰会。”
“我明白了,市长,您放心。”齐千帆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骂娘。
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他的私人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马胜利”三个字。
他摁下接听键,笑道:“领导有什么指示?”
马胜利原来在高新分局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不错。
他们是同一年分到公安系统。
在同一个派出所干了四五年,升迁的速度也差不多。
只是如今,马胜利快了一步,已经贵为市局常务副,迈上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台阶。
也成为他的上级。
“少来这套!”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骂道,“老齐,云岭乡那份报告,还在你手里吧?”
齐千帆心里咯噔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位上级都盯着这份破报告?
“在啊,怎么了?”
“怎么了?”马胜利的语气冷了下来,“老齐,我问你,你是想在清南这个地方干到退休,还是想再往上走一步?”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了齐千帆的心上。
他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老马,你别跟我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少跟我装糊涂?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你是说,报告有水份?”
“那是水份吗?那是弄虚作假!”
“假又怎么样?”齐千帆有些烦躁,“上了乡党委会,白纸黑字形成决议!要推翻它,就得有新的决议。我们公安局,没这个权力!”
“没有推翻的权力,你可以派人去复核嘛!”马胜利点拨道。
齐千帆算是听明白了,市局不认可这份报告。
他叹了口气:“韩市长刚给我打完电话,让我抓紧盖章上报。你说,我该听谁的?”
“所以我才问你,是想进步,还是想养老。”马胜利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想进步,就得扛事。哪有那么轻而易举的好事?话我给你带到,怎么选,你自己定。”
“要我扛事,你总得给我透个底吧?”
“行,那就给你透个底。”马胜利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事,高市长很关注。”
高焱!
齐千帆心里猛地一凛。
林城市长高焱,那可是省委一秘空降下来的,背景通天。
传说马胜利就是靠上了这棵大树,才能在陆中原倒台后非但没受影响,反而平步青云。
论资历,论能力,他齐千帆哪点比马胜利差?
凭什么他还在清南这个小地方打转,马胜利却已经成了市局常务副?
不甘心!
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
齐千帆一咬牙,抓起桌上的电话,又拨了回去。
“我,齐千帆。”他的声音充满了干劲,“韩市长,按照您的指示,我准备马上派人下去,抓事迹树典型,您看怎么样?”
***
云岭乡派出所,当水灵灵的小女警跑来告诉韩志诚,有人来了,
韩志诚不耐烦地问她:“什么人,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小女警喘着气,脸上满是惊慌:“所……所长,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从山上下来的,黑压压的一片,刚过了乡政府,正往我们这边来!”
此话一出,连一旁看戏的黄吉发都愣住了。
从山上下来的?
那不就是东山村那帮刁民!
这可是群体事件,一旦闹大了,他这个副乡长也脱不了干系。
韩志诚阴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里吊着的甘宗亮,冷哼一声:“好啊,还真敢来抢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冲击国家机关!”
“老韩,这……”黄吉发有些迟疑。
“怕什么?”韩志诚扯了扯自己的警服,一脸的蛮横,“借他们一百个胆子!”
两人走出审讯室,还没等跨出派出所的大门,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就已经传了进来,光听这动静,就知道来的人绝对不少。
当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时,眼前的景象让黄吉发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乡政府前的大路上,黑压压地走来一大片人,少说也有四五百号,几乎把整条路都给堵死了。
黄吉发是本地人,一眼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和村长甘如柏。
可让他们不解的是,与他们并肩而行的,竟然是神台村的村支书和村长!
这两个村子,因为争水争林,械斗了十几年,是出了名的世仇,今天竟然会站在一起!
黄吉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韩志诚却依旧有恃无恐,他叉着腰,挡在门口,颇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架势。
他笃定,这帮村民,绝对不敢动手。
正如他所料,人群在距离派出所十几米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韩志诚从手下手中接过一个高音喇叭,对着人群大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聚众冲击国家机关,是重罪!我警告你们,现在立刻解散,还来得及!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声音在喇叭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刺耳。
甘如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反驳:“韩所长,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抓我们村的人?”
“无缘无故?”韩志诚举着喇叭冷笑,“甘宗亮当众袭警,人证物证俱在!我依法拘捕他,合理合法!有什么问题吗?”
“你胡说!”甘如柏气得脸都红了,“明明是你先动手推倒我们老支书,亮子气不过才动手的!而且他根本就没打到你!”
韩志诚慢条斯理地放下喇叭:“他动了手,就是袭警。至于打没打到,那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法律说了算。你们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就是妨碍公务,聚众抗法!我可以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你……”甘如柏被他这套歪理气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支书甘新华拄着一根木棍,往前走了两步。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视着韩志诚,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韩志诚!你少在这里给我们扣帽子!”
老支书一开口,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甘新华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们只是依法反映情况,是你强迫我们接受不法勾当,我们不从才故意使坏,你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抓起来。”
韩志诚哪受得了这个,当即就要下令抓人。
他手下的警察全都跑出来,站在他身后。
与村民们对峙。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街面上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村民们纷纷回头去看,韩志诚更加得意。
他料定,这个时候下到乡里的警车,只能是清南市局的。
叔叔来给自己撑腰了!
第232章 还有谁?
好在刘清明走过多次,对路况很熟悉。
他换到驾驶位,亲自在前面带路,才把那辆沾满灰尘的小红车开进了乡政府大院。
车刚停稳,他便跳了下来。
苏清璇紧随其后。
两人迎面撞上了于锦绣。
于锦绣看到刘清明身边的苏清璇,被她那份绝色的容颜惊了一下,但眼下的情况让她无暇多想。
“什么情况?”刘清明没空寒暄,劈头就问。
于锦绣看着苏清璇,嘴里却飞快地向刘清明汇报:“他们要抢你的功劳。黄吉发让韩志诚去东山村,结果韩志诚为了立威,把民兵营长甘宗亮抓回来了。现在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都下山了,正在派出所门口讨说法。”
刘清明心里骂了一声,韩志诚这个傻逼,抢功劳就抢功劳,居然能搞出群体性事件,也算是个人才。
“赵书记呢?他过去了?”
于锦绣摇摇头,脸上全是鄙夷:“他躲起来了,说心脏不舒服,去乡卫生院住院了。”
刘清明不再多问,转身就走。
两个女人眼神交汇,算是打了招呼,都快步跟在他身后。
院子里,陈锋的警车还没熄火。
他看到三人出来,不解地问:“去哪里?”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派出所!”
他又对于锦绣说:“你去找赵元佐,就说我回来了,让他立刻去派出所处理问题。”
说完,他示意陈锋开车。
警车打着警灯,呼啸着向派出所方向开去。
刚拐过街口,车速就慢了下来。
前面的道路被人流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这个扬面,陈锋的眉头本能地皱了起来。
他推门下车,一身笔挺的警服立刻引起了村民的警觉。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韩志诚叫来的帮手。
韩志诚隔着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一个警察从警车上跳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相,但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清南市局派来支援他的人。
他心中大定,对着村民的喊话也更有底气了:“你们聚众闹事,已经引起了上级的注意!现在领导派人来了,你们最好想清楚,是想对抗到底,还是交出带头闹事的人?”
村民们的情绪更加激动。
甘如柏气得破口大骂:“你们执法不公,栽赃陷害!现在还要逼死我们!我们不答应!”
他身后几百号村民齐声大喊:“不答应!不答应!”
韩志诚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公然冲击国家公安机关,已经是违法行为。现在还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法律无情了!”
眼看他就要下令动手,冲突一触即发。
一个声音突然在人群后面响了起来:“你是法律吗?”
韩志诚正处在权力的巅峰幻觉中,听到有人敢反驳自己,气急败坏地吼道:“在云岭乡,老子就是法律!”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好大的口气。韩志诚,原来你就是这样执法的。”
“谁?谁敢直呼老子的名字?给老子滚出来!”韩志诚暴跳如雷。
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分开,刘清明从陈锋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村民们,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乡长!”
“刘乡长回来了!”
甘如柏和老支书甘新华激动地挤开人群,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支书拄着木棍的手都在发抖:“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老支书,我回来了,放心吧。”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去。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
陈锋、苏清璇和市局政治部张主任跟在他身后。
看到刘清明出现的那一刻,韩志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但他还是强自镇定,挤出一句话:“刘……刘乡长,你来得正好。这些村民干扰正常执法,冲击公安机关,你快劝劝他们。”
刘清明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高音喇叭。
他转过身,面对着几百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朗声说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现在,让我来为你们做主,好不好?”
“好!”村民们的回应声震耳欲聋。
“那好,大家先往后退一退,原地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听话地向后退去,空出了派出所门前的一大片扬地。
刘清明这才转回身,直视着韩志诚,开口问道:“甘宗亮在哪里?”
韩志诚梗着脖子,嘴硬道:“他涉嫌袭警,按照程序,已经被我们羁押了。”
人群里的甘如柏立刻反驳:“胡说!明明是你栽赃陷害!”
刘清明抬手示意他安静,继续对韩志诚说:“带我去见他。”
“你没有权力干涉我们公安机关办案。”韩志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是云岭乡乡长,云岭乡派出所在乡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你说我没有权力?”
“你这是在偏袒闹事村民!是滥用职权!”
刘清明被他这副蠢样气笑了,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韩志诚,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你的直接上级说话?”
“我只听赵书记的!”韩志诚搬出了最后的靠山。
“你的意思是,赵书记让你来东山村诬陷村民、栽赃陷害?”
“我没那么说!”
“那就是你自己的意思了?”刘清清追问。
韩志诚急忙辩解:“我是奉乡党委的命令,去东山村做调解工作的。是他们不识抬举,还意图袭警!就算你是乡长,你也不能反对乡党委的集体决议吧?”
“决议呢?”刘清明摊开手,“拿给我看。”
“决议……决议我这里没有,你去找赵书记要去!”
“一口一个赵书记,”刘清明冷笑一声,“我不相信赵书记会支持你颠倒黑白,更不相信他会支持你玩弄法律。韩志诚,鉴于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宣布,你被停职了。”
“你没有权力停我的职!”韩志诚大叫,“不经过乡党委讨论,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他说了不算,”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陈锋身边的张主任上前一步,“那我来补充一下。我是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张涛,我以市局的名义,正式向云岭乡党委、政府,提出建议,立即停止韩志诚同志云岭乡派出所所长的一切职务,接受组织调查。”
张主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在韩志诚眼前亮了一下。
“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几个大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了韩志诚的眼睛里。
他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刘清明立刻接话:“云岭乡政府,完全接受市局的建议。韩志诚的停职决定,即时生效。”
村民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韩志诚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一旁看戏的黄吉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得无影无踪。
而他手下那几个警察,全都面面相觑,低着头,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刘清明随便指了一个警察:“被你们抓回来的东山村民兵营长,甘宗亮,关在哪里?”
那警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里面:“在……在审讯室。”
“带路。”
那警察不敢违抗,只能在前面带路。
苏清璇也立刻跟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中相机的镜头盖。
审讯室的门被刘清明一把推开。
屋内的景象,让他胸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
只见甘宗亮被一副手铐吊在铁架上,双脚悬空,脑袋无力地垂着,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苏清璇没有丝毫犹豫,举起相机,对着这骇人的一幕就是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
闪光灯照亮了屋里每一个人的脸。
“还不快把人放下来!”刘清明对着屋里那两个警察怒吼。
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摇绞盘。
绳索松开,甘宗亮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被刘清明一把接在怀里。
“刘乡长……”甘宗亮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刘清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你总算来了。”
“感觉怎么样?”刘清明扶着他,轻声问道。
“死不了,”甘宗亮咧开嘴,“他们下手是真他妈的黑。”
“放心,这个公道,我一定给你讨回来。”刘清明说完,转头怒视着那几个警察,“谁让你们动用私刑的?谁动的手?”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最后还是带路进来的那个警察小声说:“是……是韩所长让干的,也是他亲自……亲自上的刑。”
刘清明扶着甘宗亮走出审讯室,来到院子里。
他对陈锋说:“他就是甘宗亮。”
陈锋看到甘宗亮浑身的伤痕和虚弱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大步走到韩志诚面前,厉声斥道:“韩志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202特大杀人案”的有功人员动用私刑!我看你已经不是撤职的问题了!”
韩志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懵了:“你……你是谁?”
陈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在他眼前一亮:“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韩志诚,你涉嫌刑讯逼供、栽赃陷害,我现在正式拘捕你!把他给我铐起来!”
他带来的两名刑警立刻上前,根本不给韩志诚反应的机会,反剪其双臂,一副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陈锋又对着派出所剩下的民警喝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老实交代韩志诚的全部罪行!谁敢包庇隐瞒,以同谋论处!”
对这些民警来说,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比乡长管用多了。
所有民警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乖乖地回去写揭发材料。
韩志诚彻底绝望了,他疯狂地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是赵书记!是赵书记让我这么干的!我叔叔是副市长!”
苏清璇走到刘清明身边,举着手里的采访机,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当他叔叔可真倒霉。我看,这个副市长,也快当到头了。”
刘清明也笑着问他:“还有谁,都说出来。”
第233章 233
赵元佐当然没去卫生院。
他正坐在自家堂屋的太师椅上,端着个紫砂壶,一口一口地呷着茶,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于锦绣找到他家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悠闲的模样。
“赵书记,您这心脏,恢复得挺快啊。”于锦绣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赵元佐眼皮都没抬一下,放下茶壶:“有事说事。”
“刘乡长回来了,已经去了派出所,正在处理村民**的事。”
“哦。”赵元佐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于锦绣强压着火气:“刘乡长让我来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我主持什么大局?”赵元佐终于抬起头,“这事是我挑起来的吗?是韩志诚那个蠢货自己捅的娄子!”
“可您是乡党委书记,您代表的是组织!”
“小于你还年轻,你不懂。”赵元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时候,不能过早出面。万一事情谈不拢,闹僵了,乡里会很被动。”
于锦绣被他这套歪理气得发笑:“说到底,你不就是怕了韩市长吗?”
“废话!”赵元佐也不装了,“乡干部不怕县领导的有,但肯定不是咱们云岭乡!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贫困乡!在全市垫底,全省都挂着号!人家经济强乡的书记,进了县常委,自己就是县领导,腰杆子当然硬!说穿了,还是穷!”
于锦绣无话可说。
这是事实。
“您就算不去,也得到乡政府坐镇吧?总不能让我再跑一趟您家里来汇报吧?”
赵元佐沉吟了一下:“也行……要不,我还是去乡卫生院吧,有什么结果,你到那里通知我。”
于锦绣连生气都懒得生了,扭头就走。
她刚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黄吉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到于锦绣,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往院子里冲。
“黄副乡长,你也去卫生院挂水?”于锦绣刺了他一句。
黄吉发平时总要回敬两句,甚至占点口头便宜,这次却罕见地无视了她,一溜烟跑了进去。
于锦绣心里一动,脚步停了下来,悄悄挪到窗户底下。
屋里传来赵元佐的声音:“你怎么来了?见到刘清明了?”
黄吉发没答话,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缸凉水。
赵元佐想说那是自己的杯子,见他已经喝上了,又把话咽了回去。
“见……见到了。”黄吉发喘着粗气,“还带了人来。”
“什么人?”
“我看着势头不对,半路就溜了。只看到几个警察,穿的制服跟我们不一样,可能是市局的。”
“市局的警察?”赵元佐也奇怪了,“他们来咱们乡,你跑什么?”
“书记,韩志诚去东山村,毕竟是打着乡里的旗号。这事要是追究起来,我们也有责任!”
赵元佐猛地一拍桌子,连连摆手:“那是你的决定,我不知道!”
黄吉发发出一声冷笑:“赵书记,我对韩志诚说的可是,传达您的指示。”
“黄吉发!”赵元佐霍然起身,“你他妈的害我?”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黄吉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是个副乡长,我说是我指使的,他们能信吗?最后还不得找到你头上?”
赵元佐气得手指发抖:“那现在怎么办?”
“那小子正跟韩志诚较劲,咱们不能掺和。”黄吉发眼珠一转,“赵书记,你也别躲在家里了,赶紧去乡党委,召开党委会!只要形成了集体决议,他刘清明还能推翻了不成?”
赵元佐有些犹豫。
黄吉发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放心,他翻不了天!我已经通知了市里,韩市长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不管刘清明找来谁,都没用!”
赵元佐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稳了!
他当即理了理衣领,跟着黄吉发就往外走。
一出门口,就看到了于锦绣快步离去的背影。
两人对视一眼。
“她都听到了?”赵元佐问。
黄吉发不屑地“呸”了一声:“听到就听到!加上一个娘们儿,也拗不过市领导,怕毛线!”
***
云岭乡派出所。
大门外的人群并未散去,但已经安静了许多。
陈锋带着刑警在里面给派出所的民警录口供。
政治处的张主任单独询问韩志诚。
刘清明和苏清璇则在外面安抚村民。
苏清璇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拿着录音笔,不停地向村民们采访。
这些人大多是参与了抓捕行动的民兵,在他们的嘴里,刘清明的形象愈发高大,那一场战斗也变得惊心动魄。
苏清璇听得又惊又喜。
惊的是,刘清明自己说得轻描淡写,原来背后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喜的是,这都是第一手的绝佳素材,对于塑造刘清明的正面形象,有着无可估量的好处。
刘清明却没她那么兴奋。
他先叫来两名市局的刑警,把受伤的甘宗亮送去乡卫生院检查伤势,再决定是否需要转去市医院。
然后,他把东山村和神台村的几个干部叫到一旁,仔细询问韩志诚进村后发生的每一处细节。
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刘清明心里有了数。
韩志诚这回是彻底完了,撤职查办都是最轻的。
这种仗着背景、手握暴力工具的土皇帝,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
但他的关注点,已经从韩志诚身上移开。
他转向老支书甘新华:“老支书,黄吉发这个人,在乡里怎么样?”
老支书一时没摸清他的意图,有些迟疑。
旁边的村长甘如柏却是个直肠子,抢着开口:“刘乡长,在您来之前,他就是咱们云岭乡的活阎王!”
“怎么说?”
“他是本地人,姓黄的在咱们乡里是大姓。乡里最富的那个村,二道河子村,就是他们黄家的天下。家家户户都盖了大瓦房,跟我们这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清明问:“同样一个乡,为什么他们那么富?”
“那还不是因为,黄家有矿。”甘如柏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忿。
“什么矿?”
“煤矿,有好几个呢!”
“私矿?”
“嘴上说是集体所有,实际上就是他们黄家自己的。乡里想收点管理费,都得看他们家脸色,跟求爷爷告奶奶似的。”
刘清明心里了然。
难怪黄吉发那么嚣张,连赵元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原来是有钱的地头蛇。
新世纪初,这种私人承包、乱挖乱采的小煤窑全国到处都是,要再过好些年才会得到严厉整治。
这种黑心矿,必然存在各种安全隐患,事故频发才是常态。
他心里一动,随即问道:“不对啊,我们进山那条路,路况很差,也没看到掉落的煤渣,不像能过大车的样子。”
甘如柏说:“刘乡长,他们的矿不在咱们这个方向,开在靠着河口乡的那一边,挖出来的煤直接从那边运走了。”
原来如此。
刘清明继续追问:“那矿上以前出过事没有?”
这个问题,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甘如柏的怒火。
“哪能没有呢!我们村就有两个年轻小子,就是前年在他们矿上挖煤的时候没的!家里人去讨说法,让黄吉发带着警察给硬压下来了!”
他伸出五个手指,声音都在发抖:“就赔了这个数,五百块钱!一条人命,连头猪都不值!”
刘清明听着,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到了头顶。
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
他转过头,看到的是苏清璇充满担忧又无比坚定的脸。
第234章 峰回路转
于锦绣穿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难怪那天晚上,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自己能做到不屑一顾。原来人家身边,早就有这般绝色的女友,又哪里会看得上别的女人。
于锦绣觉得黄吉发那些人很可笑,居然还想用桃色新闻来攻击他。
刘清明看到她,自然地放开了苏清璇的手,问道:“赵书记还是不愿意来?”
于锦绣点点头:“他和黄吉发去了乡政府,正准备召开党委会。”
“什么议题?”刘清明问。
“还能有什么,”于锦绣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不就是说村民来乡里闹事嘛。”
“闹事?”刘清明笑了,“已经平息了。而且他们下山不是闹事,是应市里的邀请,来参加对“202大案”相关立功人员的表彰决定。”
于锦绣愣住了,乡里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我刚编的。”刘清明补充道。
苏清璇在一旁掩嘴轻笑。
于锦绣显然还没适应他这种说话风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清明接着说:“既然是党委会,我作为乡长,理应参加。你就按我这个说法去告诉他们。”
于锦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苏清璇看着她的背影,伸出手在刘清明腰上偷偷掐了一下。
刘清明不解地看她。
苏清璇没有看他,嘴里轻声说着:“有情况啊。”
刘清明又好气又好笑:“人家有丈夫了。”
“你现在口味很重啊。”苏清璇说。
“我口味重不重,你还不清楚?”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晕,恨得直咬牙:“流氓。”
两人的甜蜜互动,被刚刚从派出所里走出来的陈锋尽收眼底。
他快步上前,脸色严肃,对刘清明说:“都问清楚了。这个韩志诚,做的事情不少,够刑了。”
刘清明从他手里接过一沓口供,随便翻了翻。
好家伙。
刑讯逼供,在这叠材料里,居然只是韩志诚所有罪行中最轻的一条。
这种手段在基层警务系统中太常见了,哪怕是林城,也时有发生。
其中居然还有一条,利用职务之便强占人妻。
刘清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于锦绣,心里一沉。
苏清璇也好奇地拿过几份翻看,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气得银牙紧咬。
“这个人简直是个禽兽!”
“怎么了?”刘清明问。
“他连十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你自己看!”
刘清明拿过那份口供,是一个名叫黄燕的女警写的。
韩志诚收了她家里五万块钱,让她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孩进了派出所。
结果,上班的第二天夜里,就把她奸污了。
这件事,还有其他警察的口供可以佐证,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事实。
经过这么一番审问,不管韩志诚怎么狡辩,他的问题性质已经从职务犯罪,彻底变成了刑事犯罪。
正好落在了陈锋的业务范围之内。
刘清明说:“这些口供,先给我用一下。”
陈锋点头答应。
苏清璇问他:“你要干什么?”
刘清明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当然是去开会。”
他拿着口供,又叫上了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长与支书,请他们一同列席乡党委会。
***
云岭乡政府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烟雾缭绕。
赵元佐要求临时召开党委会,讨论两村村民聚众下山的问题。
乡里的几名党委委员有近有远,等到刘清明从派出所赶过来时,居然还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黄吉发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甘新华和甘如柏几人,立刻沉下脸,不满地说道:“刘乡长,这是乡党委会议,你带无关人员进来干什么?”
刘清明没有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对主位的赵元佐说道:“赵书记,既然是讨论村民下山的事情,那么请两村的干部列席会议,听听他们的声音,我认为很有必要,你看呢?”
赵元佐感觉到了刘清明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有心拒绝,却又怕当场把事情闹大。他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刘乡长,村民们……安抚好了?”
“安抚什么?”刘清明反问。
赵元佐说:“他们不是下山闹事吗?”
“谁说他们来闹事的?”
黄吉发忍不住插话:“我亲眼看到他们围堵派出所要人,怎么就不是闹事了?”
刘清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哦?他们要什么人?”
黄吉发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他们要的是被韩志诚栽赃陷害的甘宗亮吧。
“我听说……听说东山村的一个村民袭警,被带到了派出所,村民们这才下山来闹的。”黄吉发含糊其辞。
“袭警?警察去东山村干什么?”刘清明继续追问。
黄吉发求助似的看向赵元佐。
赵元佐脸上有些尴尬,只能打圆场:“应该是一场误会,没闹事就好,没闹事就好。”
刘清明说:“虽然不是闹事,但村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向乡党委反映一些情况。他们列席,有没有问题?”
赵元佐被将了一军,无奈之下,只能点头:“那就……列席旁听吧。”
过了一会儿,七名党委成员全部到齐。
赵元佐敲了敲桌子,宣布开会。
可议什么呢?如果村民不是来闹事的,那这个会还怎么开?
他灵机一动,把球踢给了刘清明:“刘乡长,你那边有什么事情要通报吗?”
刘清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正好有个事,”刘清明说,“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的张涛主任,建议对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进行停职处理。我代表乡政府,已经同意了。”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黄吉发第一个发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有什么权力,不经过党委会讨论,就同意对韩所长停职?”
“你不同意?”刘清明看着他。
“我当然不同意!”黄吉发吼道,“韩所长有什么错?凭什么停他的职?”
赵元佐也出来和稀泥:“刘乡长,韩志诚同志毕竟是受党委的指示,才去东山村的。可能……他的工作方式和言辞有些不当,但直接停职,是不是太严重了?”
“这么说,赵书记也不同意对韩志诚停职处理?”
“这个……这个还是要慎重考虑。”赵元佐含糊道。
“那就表决吧。”刘清明干脆地说。
赵元佐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意。
刘清明说:“同意对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停职处理的同志,请举手。”
他自己第一个举起了手。
七名委员中,黄吉发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当他看到于锦绣时,于锦绣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我赞成市局的建议。”
黄吉发冷笑一声。
两票,有什么用?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赵元佐,最后也举起了手:“既然是上级领导的建议,我也同意。”
黄吉发一愣,随即心里笑了。
好一个老狐狸,这是算准了三票也通不过,想卖市局一个人情。
由于赵元佐是书记,最后一个表态,这个结果便已经定了。
刘清明脸上看不出沮丧,平静地宣布:“赞成,三票。”
“下面,反对市局建议,不同意对韩志诚采取停职措施的同志,请举手。”
黄吉发“唰”地一下第一个举起手,另外两名和他交好的委员也立刻举手。
三比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乡人大主席,王中顺。
黄吉发转过头,静静地盯着王中顺。
王中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杯子,摇了摇头。
“我弃权。”
这个结果,不光黄吉发没想到,连赵元佐和刘清明都有些意外。
刘清明已经做好了议案不通过的准备,而赵元佐确实如黄吉发所想,反正通不过,自己投赞成票还能落个好。
可现在,居然打了个平手。
这下有意思了。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表决结果无相对多数,按照组织章程,议题暂时搁置,留待下次党委会再议。在下次会议之前,市局的建议依然有效。”
也就是说,韩志诚还是被停职了。
“你……”黄吉发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正要破口大骂。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书……书记,韩市长到了!”
黄吉发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狂喜。
第235章 强权势压
赵元佐第一个站起身,紧接着是黄吉发,两人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王中顺慢悠悠地站起来,刘清明和其他几人也相继起身。
众人走出办公室时,一辆挂着清南市牌照的桑塔纳警车正好驶进院子,停在会议室楼下。
赵元佐满脸堆笑,抢先一步上前,亲自拉开了后座车门。
车上首先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肩上扛着二级警督的警衔。
刘清明心里有数,这位应该就是市局局长齐千帆,马胜利在电话里提过他。
黄吉发则绕到另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
门里下来一个身穿深色长大衣的中年男子,面容严肃,故作威仪。
前面的副驾驶座也下来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到众人面前,扬声介绍道:“这位是韩市长,这位是市局的齐局长。”
赵元佐立刻带头鼓起掌来,黄吉发等人也赶紧附和,掌声在小小的乡政府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韩根生抬了抬手,掌声戛然而止。
他扫了众人一眼,开口说道:“听说云岭乡出了群体事件,市里很重视。何书记特意让我下来看一看。我把齐局长也带来了,需要市局支持的,你们可以直接找他。”
齐千帆上前一步,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赵元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清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清明却大大方方地开口:“韩市长,齐局长,事情可能有误会。我们乡没有发生群体事件。村民们下山,是应林城市公安局政治处的邀请,来乡里宣布对‘202大案’相关立功人员执行表彰决定的。”
齐千帆愣住了。
他接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明明说是村民围攻派出所,事情闹得很大。
他疑惑地问:“林城市局政治处来人了?”
刘清明点头:“对,政治处的张涛主任就在派出所,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齐局长要见他吗?”
齐千帆转向韩根生,用眼神请示。
韩根生矜持地点了点头:“去问问情况也好。”
齐千帆应了一声,转身便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赵元佐连忙凑上前,对韩根生说:“韩市长,外面风大,不如进去坐,也好让我们聆听您的指示。”
韩根生“嗯”了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迈步走进了会议室,很自然地就坐到了主位的椅子上。
齐千帆一离开乡政府大院,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马胜利的号码。
“老马,你派人下来了?”电话一接通,齐千帆便开门见山。
马胜利的声音很沉稳:“嗯,我让刑侦的陈锋和政治处的张涛过去处理。他们刚才向我汇报了情况。老齐,这个韩志诚已经完了,你可得想清楚。”
“韩志诚的问题,什么级别?”齐千帆的心沉了下去。
“够刑了。”马胜利只说了三个字。
齐千帆沉默了片刻,只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本来我想派人先来了解情况,但韩市长非要亲自走一趟,我也只能陪着。你这么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顿了顿,又问,“不过,这件事最多只能拿下韩志诚,还够不到韩市长吧?”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笑了:“老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提副市长很久了吧。”
齐千帆没有否认:“不瞒你说,我当然想。”
“那就要把握好机会。”马胜利的话里有话。
齐千帆瞬间想起了两人之前的谈话。
要想进步,就要有所贡献,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他立刻明白了马胜利的意思:“如果我手里有材料,市纪委能重视吗?”
“我又不是纪委的,我哪知道。”马胜利打了个哈哈,“但是我跟你说过,高市长很关注云岭乡,你记得这一点就行了。”
齐千帆一咬牙:“我知道了,谢了老马。”
挂了电话,齐千帆站在原地,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这个市局局长,多年来还只是享受副处待遇的正科,对韩根生那个副市长的位置,不是眼热一天两天了。
马胜利投靠了林城市长高焱,才能平步青云,自己又何尝不想找个靠山?
眼下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风险巨大。
一旦扳不倒韩根生,自己这个直管下属,未来的日子必定生不如死。
可收益也同样巨大。
当他再次迈步,走向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乡党委会议室里,韩根生高踞主位,环视一周,开口问道:“哪位是刘乡长啊?”
“我是刘清明。”刘清明平静地回应。
韩根生打量了他一下:“很年轻嘛。”
“中央提倡干部年轻化,可能是因为这样,组织上才把我派到了咱们云岭。”刘清明不卑不亢地回答。
韩根生本想说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却被刘清明用中央政策堵了回来,一时竟不好反驳,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年轻有为嘛。”
于锦绣笑着接口:“可不是嘛,刘乡长一个人带着民兵营进山抓捕‘202大案’的凶手,这种魄力,一般人可做不到。”
黄吉发立刻唱反驳:“我看也是运气好。那么大个苍云山,说碰上就碰上了?”
“那你也去碰一个试试?”于锦绣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眼看两人就要当着市领导的面吵起来,韩根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元佐赶紧出声制止:“够了!听领导讲话!”
韩根生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们乡里打上来的报告,我看了,很受启发嘛。林城市局政治处,是不是就是为这事来的?”
赵元佐又看了一眼刘清明,含糊道:“应该是的。”
“那可以把相关人员都请过来,一起谈嘛。”韩根生说着,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停了韩所长的职?”
黄吉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告状:“市长,他们不经党委会讨论,就停了韩所长的职!”
韩根生眉毛一挑:“为什么?”
黄吉发看向刘清明:“这就要请刘乡长来回答了。”
刘清明说:“经群众反映,韩志诚同志存在一些违法违规的现象。停职,是为了更好地展开调查。”
“有证据吗?”韩根生追问。
“还在调查中。”
“谁在调查?谁有权调查?”韩根生的声音严厉起来。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说:“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同志。”
韩根生一噎。
他这个清南市的副市长,官职听着大,可论级别和管辖权,还真管不到上级林城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他脸色一寒:“林城市局,怎么可以越级办案?这件事,应该移交给清南市局来处理!”
刘清明说:“那可能就要请韩市长,亲自去和高市长交涉了。”
韩根生愣了一下,清南市的领导班子里,没有一个姓高的市长啊。
他随即反应过来,人家说的是林城的市长高焱。
被一个年轻的乡长如此顶撞,韩根生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黄吉发跳出来指责:“刘乡长!你怎么可以这么跟领导说话?”
刘清明摊了摊手:“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林城市局越级办案,违反了组织程序!”黄吉发吼道。
刘清明一脸无辜:“那关我什么事?我还能指挥得了林城的领导吗?”
韩根生眼见在刘清明这里讨不到便宜,便把目光转向了赵元佐:“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赵元佐赶紧把会议记录递了过去。
韩根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把记录本往桌上一丢,盯着王中顺:“三比三平,王中顺同志,你这个态度要不得啊。”
一直闷声喝茶的王中顺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站起来:“市长批评得是,我……我检讨。”
“那就再表决一次吧。”韩根生直接下令,“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王中顺额头上见了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他还没来得及在巨大的压力下说出“反对”两个字,刘清明果断地出言打断。
“韩市长,根据组织章程,乡党委会议具有独立性和自主性,上级领导不应该直接干预表决结果。”
韩根生双眼微眯,看着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年轻乡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是建议,难道上级领导连建议权都没有吗?”
赵元佐连忙打圆场:“有,有,当然有。”
“那我的建议,你们听不听?”韩根生步步紧逼。
“听,当然听!”赵元佐连声应道。
“那好,表决吧。”韩根生往椅背上一靠,“我不干涉,我就旁听一下。”
赵元佐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刘清明,又看了看威严的韩根生,无奈地拿起桌上的会议纪录:“云岭乡党委会现在继续。就之前表决未能通过的决议,即,关于是否接受林城市公安局政治处建议,对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同志进行停职处理,进行再次表决,同意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会议室门口飘了进来。
“哟,还在开会呀。”
第236章 静静地看着女友装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米色风衣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清丽绝伦,胸前还挂着一台小巧的相机。
在座的人,除了于锦绣,谁也不认识她。
突然出现这么个美丽的女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清璇迈步走进来,朝众人挥了挥手:“大家好。”
刘清明都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竟没来得及阻止。
于锦绣则以为这是刘清明计划中的一环,自然不会出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韩根生,他看到苏清璇胸前的相机,问道:“你是记者?”
苏清璇点了点头。
黄吉发立刻沉下脸:“谁让你进来的?”
苏清璇不理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会议室的布局:“开着会呢,我能旁听吗?”
“出去出去!”黄吉发提高了音量,“这是乡政府重地,谁放你进来的?”
苏清璇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主位上的韩根生:“他也不是你们乡里的人,他为什么能听?”
赵元佐不得不开口了,他沉声说道:“这位是市里的领导,当然有权在这里。”
“是吗?”苏清璇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天真的模样。
刘清明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又要使坏了。
韩根生开口道:“这位记者同志,我们正在召开党委会,请你先出去。”
他毕竟在市里当职,知道现在的记者有些能量,说话还算客气。
黄吉发却已经不耐烦了,冲着门口大喊:“来个人,把她拉出去!”
乡政府办公室的年轻女工作人员陶丽梅闻声跑了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清璇,想要上前又不敢。
苏清璇摆了摆手,制止了陶丽梅的动作,笑吟吟地问赵元佐:“市里的领导可以旁听,是吧?”
赵元佐点了点头。黄吉发则在一旁催促:“快出去!再不走我们不客气了!”
苏清璇嘻嘻一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陶丽梅。
陶丽梅接过,只看了一眼抬头,脸色就变了,赶紧小跑到赵元佐身边,把那张纸交给他。
赵元佐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念出抬头:“省委宣传部……”
他声音一顿,随即又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惊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省委宣传部?!”
黄吉发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省委宣传部?”
韩根生疑惑地问:“什么省委宣传部?”
赵元佐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递给了韩根生:“韩市长,您还是自己看吧。”
韩根生接过来,展开一看,纸张的抬头是几个鲜红的大字:【省委宣传部办公厅】。
这是一封介绍信!
他仔细看下去,内容写得清清楚楚:兹任命苏清璇同志为《202特大连环杀人案》宣传指导小组组长,前往相关地区采访并指导工作,请相关地区党政负责人予以接洽云云。
落款处,是省委宣传部红艳艳的大章,旁边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部长的签名!
韩根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清璇:“你……你是省委宣传部的同志?”
苏清璇坦然地点了点头。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黄吉发还在嘴硬。
“简单,”苏清璇说,“我给我们向部长打个电话,你们直接问他。”
说着,她当真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出一个号码。
黄吉发还在嘟囔:“你说是部长就是部长?谁能证明?”
苏清璇没理会他。
电话很快接通,她直接按下了免提键。
“向叔叔。”
手机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小苏啊,在哪儿呢?”
“在林城下面的一个乡里,工作呢。”苏清璇的语气很轻松。
“顺利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
“不太顺利,”苏清璇看了韩根生一眼,“他们不相信我的身份,要向您亲自求证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一沉:“谁?”
苏清璇看着韩根生,歪了歪头:“问你呢,你谁啊?”
说着,把手机向韩根生的方向一推。
韩根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我……我是清南市的韩根生。”
电话里的向前进皱了皱眉:“韩根生?什么级别?”
“他是清南市的副市长。”苏清璇代为回答。
“清南?一个县级市,那不就是个副县长吗?”向前进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快,“搞什么名堂!清南的市委书记是不是何群?”
“是……是何书记。”韩根生已经确信,电话里的人,就是那位执掌全省舆论喉舌的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
“何群在搞什么!”向前进怒道,“你们是不认识字吗?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也敢质疑?!”
此言一出,韩根生汗流浃背。
赵元佐、王中顺等人也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噤若寒蝉。
刘清明只能跟着站起身,苏清璇趁机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刘清明也回了她一个眼神。
意思是:干得漂亮。
苏清璇立刻露出一个小小的傲娇表情。
于锦绣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省委宣传部,那是云岭乡这种地方伸长了脖子也够不着的所在。
这位年轻乡长的背景,恐怖如斯!
韩根生还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解释:“向部长,是市委派我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你很闲吗?你来了解什么情况?”向前进毫不客气,“我这就给何群打电话,让他给我一个解释!你把电话给苏组长。”
韩根生只能照办,将手机递还给苏清璇。
苏清璇依然开着免提,声音十分甜美:“向叔叔。”
向前进的语气立刻又温和了:“小苏啊,情况我了解了。不要有顾虑,好好工作,省委宣传部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
“好的,谢谢向叔叔,再见。”
通话结束,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苏清璇环视众人,微笑着问:“现在,我能旁听了吗?”
赵元佐不等韩根生开口,立刻表态:“欢迎!热烈欢迎省里的领导莅临我乡指导工作!”
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赶紧附和,掌声比刚才迎接韩根生时热烈了数倍。
苏清璇在掌声中,径直走到刘清明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给我拿把椅子,我就坐这里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省里来的美女组长,和刘乡长关系匪浅。
陶丽梅赶紧搬来一把椅子,苏清璇当真就在刘清明身边坐下了。
见众人还站着,她摆了摆手:“都坐啊。”
众人这才坐下,唯有韩根生还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
赵元佐正想提醒他一声,韩根生的秘书拿着手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韩市长,何书记的电话!”
韩根生猛地抬头,从秘书手里接过电话,刚放到耳边,手机里就传来一声怒喝。
“韩根生,你搞什么名堂!谁让你下去的!”
声音之大,在安静的会议室里,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韩根生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何群的电话来得这么快,这说明向前进放下电话,就直接打给了何群。
这是何等的效率!
“何书记,我……我接到下面反映,说云岭乡发生了群体事件,这才马上赶过来,想着先了解情况,再向您汇报。”
何群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依然严厉:“现在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惊动了省委?刚才向部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目无组织,连省委的介绍信都敢质疑,你这个副市长还想不想干了?”
“误会,已经了解清楚了,是一场误会。”韩根生结结巴巴地解释。
“那你还不滚回来,等着吃席吗?乱弹琴!”
韩根生再也顾不上脸面,连声应道:“我马上回来,马上就回来!”
他挂了电话,看也不看众人,匆匆就往外走。众人站起身,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苏清璇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轻笑一声:“你们不是在开会吗?还等什么,等着吃席吗?”
赵元佐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对苏清璇谄媚地笑道:“苏组长,请您上坐。”
苏清璇亲昵地看了一眼刘清明:“不用了,这里就挺好。赶紧开会吧,别耽误正事。”
赵元佐哪里还敢去坐那个主位,只能让它空着。
他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继续开会。就关于是否对韩志诚实施停职处理的决议,进行再次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自己第一个举起了手。
王中顺这次速度极快,第二个举手。
于锦绣紧随其后。接着,是党委另外两名委员。
刘清明成了最后一个,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
全场没有举手的,只剩下呆若木鸡的黄吉发。
赵元佐看了他一眼,直接宣布结果:“六票赞成,一票反对。决议通过。”
黄吉发这才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元佐却不理会他作何感想,一锤定音:“那就按决议执行。没什么别的事,我们散会。”
“赵书记,”刘清明突然出声,“还有个事,趁着这次党委会,我们一并讨论一下吧。”
第237章 我让你走了吗
赵元佐一怔,会议本就是临时加开,并无议题,刘清明此刻提出,他不能不听。
何况,那位省里来的指导小组组长就坐在刘清明身边。
“刘乡长有什么提议,不妨说来听听。”赵元佐的声音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刘清明没说话,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材料,递给赵元佐。
赵元佐狐疑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封面,脸色就变了。
那上面用订书机钉着一张纸条,写着几个字“问讯笔录”。
他匆匆翻开,里面的内容让他眼皮直跳,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派出所民警对韩志诚违法乱纪行为的指控和证词。
赵元佐越看越是心惊,冷汗几乎要冒出来。
他现在才彻底想通,刘清明为何从头到尾都那般镇定自若。
原来杀招在这里。
就算刚才的党委表决没有通过,刘清明只要把这份东西往桌上一拍,再直接递交给市局甚至更上级。
那被打脸的就不是他刘清明,而是整个云岭乡党委,首当其冲的,便是韩根生本人。
想到这里,赵元佐甚至觉得,刘清明或许更希望决议不通过。
还好,还好自己两次都投了赞成票,否则此刻自己就是那个最难堪的背景板。
他把材料递给身旁的王中顺:“王主席,同志们都看看吧。”
材料在几名党委委员手中传递,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从不屑到震惊,再到后怕。
于锦绣早已知情,神色平静。
众人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黄吉发,最后材料又回到了赵元佐手中。
“刘乡长,你准备……怎么处理?”赵元佐问道。
刘清明语气平淡:“依法处理。”
赵元佐点点头,这次连场面话都省了:“好,那就依法处理。”
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已经不需要任何表决了。
“事情不光涉及韩志诚,”刘清明话锋一转,视线像刀子一样落在黄吉发身上,“黄副乡长,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向组织解释一下。”
黄吉发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
刘清明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去年三月份,二道河子村的集体煤窑,是不是发生了塌方事故?”
黄吉发心里“咯噔”一下,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这件事他明明压下去了,根本没有上报给乡里,这个外地来的乡长是怎么知道的?
可他又不敢矢口否认,毕竟死了人,家属那边虽然被他威逼利诱摆平了,但谁敢保证他们会永远闭嘴?
“是……是有这么个事,”黄吉发的声音干涩,“已经处理好了。”
“死了多少人?”刘清明追问。
此言一出,赵元佐也是大惊。
这些年矿难时有发生,但随着中央对安全生产越来越重视。
瞒报安全事故,尤其是有人员死亡的事故,足以断送一个地方主官的政治生命。
黄吉发还在犹豫怎么措辞,赵元佐猛地一拍桌子,对着他怒喝道:“黄吉发!你敢隐瞒矿难!你好大的胆子!”
黄吉发从未见过赵元佐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吓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说:“三……三个。”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刘清明不紧不慢地补充,“这个时候再对组织隐瞒,一旦查出来数目不对,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黄吉发彻底泄了气,垂下头:“是五个。不过,家属都已经安抚好了。”
“哦?”刘清明继续问,“每家给了多少钱?”
“五百。”黄吉发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一直坐在旁听席角落的东山村村民甘如柏猛地站起身,指着黄吉发大骂:“你胡说!你放屁!我们家亲戚就在死的五个人里头,你一家就给了二百五!哪来的五百块!”
二百五!
这个数字,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
在这个年代,五百块钱买一条人命已经匪夷所思,结果他还从中克扣了一半。
黄吉发慌忙分辩:“我……我真的拿出的是每家五百块的标准,肯定是下面发钱的人动了手脚!”
刘清明向甘如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转向赵元佐:“赵书记,死亡五人,按照规定,已经构成了特大安全事故,必须上报市里。您看这个事,怎么处理?”
赵元佐本能地想压下来,可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气定神闲、拿着相机把玩不停的苏清璇,他心中那点侥幸顿时烟消云散。
他长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那就……按规定办吧。”
“作为这起矿难瞒报事件的第一责任人,”刘清明立刻跟上,“我建议,乡党委对黄吉发同志,做停职处理,等待市里调查组下来,再做进一步处置。”
黄吉发愕然抬头,大声嘶吼:“你凭什么停我的职?”
刘清明冷冷地看着他,声如寒铁:“就凭你草菅人命!就凭你欺上瞒下!就凭党纪国法!哪一条,都容不得你!”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正气凛然,震得黄吉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再次看向赵元佐:“赵书记,你说呢?”
赵元佐收敛心神,果断表态:“我同意刘乡长的意见。其他人,有没有不同意见?”
王中顺这次反应极快,立刻说道:“我拥护乡党委的决定。”
于锦绣只觉大快人心,马上接口:“我同意!必须马上停他的职!”
剩下的两名党委委员眼见大势已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也纷纷表示同意。
决议,就此通过。
黄吉发心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低下头踉踉跄跄地就想往外走。
“黄吉发,我让你走了吗?”刘清明叫住了他。
黄吉发转过头,眼中满是怨毒:“你还想干什么?”
“你现在已经不是乡干部了,”刘清明说,“请你就所涉嫌的犯罪行为,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黄吉发一怔,这时才彻底想明白,刘清明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停职只是第一步。
韩志诚栽了,韩根生跑了,现在整个云岭乡的公安机关,都掌握在他刘清明的手里。
他还没想好对策,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身穿便衣的刑警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一人一边将他死死扭住,“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
黄吉发太了解基层办案的手段了,一旦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急得大叫:“赵书记!赵书记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赵元佐这才反应过来,刘清明动手之前根本没和他通气。
他看着黄吉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带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吉发彻底绝望,开始胡乱攀咬,对着屋里的人挨个点名:“王中顺!去年我送你的那两条好烟,你敢说你没收?还有你们,谁没拿过我的好处?赵元佐!你敢说你两袖清风?!”
他的声音越来越难听,也越来越微弱,最终被拖出了会议室。
屋里的人都十分尴尬,尤其是被点到名的那几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赵元佐干咳两声,试图解释:“我们……我们都不知道黄吉发这人这么坏。平时他总拿些土特产出来,大家也知道,乡里清苦,同志们生活都不容易。如果违纪,我们一定退补。”
刘清明哂然一笑:“我理解,咱们是贫困乡,干部收入不高。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与黄吉发勾结,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最好马上写成材料,主动向组织上交待清楚。态度,还是要有的嘛。”
赵元佐赶紧接话:“对,对!你们都听清楚了!回去马上把材料交上来,越详细越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等到群众来揭发!”
他自己虽然收过些钱物,但没参与过黄吉发那些破事,底气还算足。
可另外几个与黄吉发走得近的委员,就没那么轻松了,两人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敢反驳。
他们都清楚,刘清明摆明了要斩草除根,黄吉发死定了,谁还敢跟他扯上关系?
当然,他们也知道,刘清明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在上级眼里,只会落下一个“不顾大局,不团结同志”的评语。
刘清明要的,只是他们选队站边。
云岭乡的这次党委会就这么结束了,其他人包括于锦绣在内,都匆匆回办公室写材料去了。
刘清明带着苏清璇走出乡政府大楼,苏清璇拿着相机,对着破旧的院墙和掉漆的门牌一通乱拍,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刘清明说,“除了穷,还是穷。”
“我倒觉得,这里有种原始的朴素美感。”苏清璇说,“这路要是修好了,开个‘农家乐’,肯定会有人来玩。”
刘清明笑了笑:“也只有你们这种富家小姐,把穷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真不要老苏帮忙修条路?”
刘清明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苏清璇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你什么时候成了省领导?”刘清明问。
苏清璇狡黠地一笑:“我一直都是啊。”
“向叔叔?”
“向前进啊,他以前就是我们报社的社长。陈高科倒台之后,他升了部长。”苏清璇解释道,“他知道我的身份,现在又进了常委圈子,可不就成了叔叔。”
刘清明自嘲道:“我差点忘了,你如今可是清圈公主。”
苏清璇收起玩笑的神色,小声说:“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不然我才懒得管这事呢。”
“挺好的,”刘清明说,“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有背景’,以后工作会轻松不少。”
“我是不是打乱你的计划了?”苏清璇很聪明,从后面刘清明拿出的证据和一连串动作,已经明白,就算自己不出面,刘清明也有办法收拾残局。
刘清明摇摇头:“不,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我很庆幸,有你的支持。”
苏清璇甜甜地一笑:“那是,我会一直支持你。”
刘清明看着她,忽然问:“晚上不走了吧?”
苏清璇脸一红:“你想干嘛。”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执行乡党委的决议,好好招待你这位省里来的领导同志了。”
苏清璇轻啐一口:“流氓。”
“你看,你又想歪了,我说的招待,是咱们乡的特产。”
刘清明一脸坏笑,气得苏清璇又伸手去打。
却被刘清明一把抓住,大街上,也不好搂搂抱抱。
刘清明说:“放心吧,一会儿事情结束了,我还得赶回人民医院。”
“我就知道,你只是个炮嘴强者。”
“千万别激我啊,小心我来真的。”
苏清璇笑着挣开手,向前跑。
“来追我呀。”
刘清明慢慢地追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跑向派出所的方向。
那里还有几百村民等着听结果呢。
第238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当天夜里,刘清明便回到了林城市人民医院。
这是组织上的要求,一位勇斗歹徒,身负重伤的党员干部,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优秀典型。
虽然他的伤远没有到重伤的标准。
苏清璇也要回去加班,完成《202大案报道》的相关工作。
陈锋和市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张涛则连夜将韩志诚和黄吉发押回林城,分别审问。
第二天,当刘清明从睡梦中醒来时,已近中午。
睁开眼,他还以为自己花了,因为坐在床边的女子,并不是苏清璇,而是于锦绣。
于锦绣见他醒了,笑着问:“怎么,不想看到我?”
刘清明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想你了呀,来看看你。”于锦绣说。
刘清明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于锦绣笑得不行:“原来刘乡长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可别害我。”刘清明说。
“开个玩笑,”于锦绣收起笑容,正色道,“乡党委委托我来探望因公受伤的乡长,这是公事。”
刘清明穿衣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回来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于锦绣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赵书记让我把所有人的检举材料都带来,让你过目。”
刘清明摆了摆手:“放那儿吧,不看了,回头直接交给市纪委。”
于锦绣一怔,随即说:“你就不想看看我的?”
刘清明看着她:“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于锦绣眼中一热,点了点头:“好,以后我跟着你。”
“是跟着我工作。”刘清明赶紧纠正。
于锦绣“扑哧”一声笑出来,风情万种:“真羡慕你们,郎才女貌,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最好的人。”
刘清明岔开话题:“你的事,我听赵书记说过,应该下决心了。”
于锦绣的神色黯淡下去,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嗯,我今天下午就去法院递交离婚申请。”
“做得对,”刘清明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能容忍。”
于锦绣点头。
刘清明坐到床边,对她说道:“这次黄吉发下去后,副乡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准备向组织上推荐你,主抓劳务输出工作,你意下如何?”
于锦绣整个人都愣住了:“我?我怕我干不好。”
“只要想干好,就一定能干好,”刘清明语气平缓但有力,“这件事不难,你有口才,肯动脑筋,一定没问题。”
于锦绣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那我就试试吧。谢谢你,刘乡长。”
“不用谢我,以后好好工作。”刘清明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我可能还要在医院待两天,你回去后,先把劳务输出公司办起来。这件事我和赵书记提过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东山村和神吉村把各自的三十个务工人员名单报到公司,对他们进行简单的岗前培训。”
“培训内容呢?”于锦绣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紧张感在刘清明清晰的指令下,慢慢平复,转化为一种久违的激情。
“我会让用人公司派人过来,他们的厂房还有两个月竣工,这两个月,人员培训必须全部完成,要能跟上生产进度。”
刘清明继续布置,“你的第二个任务,是向全乡十四个行政村发出通知,登记所有适龄青年的情况,建立个人档案,掌握他们的就业去向,为下一批劳务输出做准备。”
于锦绣飞快地记下,抬头问:“乡长,这个劳务输出公司有多少员工编制?我能自己招人吗?”
“我和赵书记商量过,公司刚开张,不宜招太多人。你兼任公司经理,可以先招三个帮手,尽量从乡政府的现有工作人员里选。我们现在负担不起额外的工资支出。”
刘清明看着她,“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个公司,一定会成为全乡最赚钱的单位。”
“我明白了,回去就办。”于锦绣重重点头。
“还有一件事,”刘清明说,“接下来,我准备想办法修通乡里到市里的那条路。”
于锦绣皱起眉头:“前几任乡领导也盘算过修路,可都没成功。市里不拨款,我们乡又是贫困乡,自筹资金根本不现实。”
“既然盘算过,肯定有相关的规划吧?”刘清明问,“你回去以后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具体的方案,下次给我带来。”
“好,我回去就找。”
两人正商量着,苏清璇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她笑着说:“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刘清明抬起头,向她介绍:“这是我同事,云岭乡宣传委员,于锦绣。”
于锦绣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苏清璇伸出手:“你好,苏组长,我是于锦绣。受乡里委托,来看望刘乡长。”
苏清璇与她轻轻一握:“我们见过的。”
她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多层的保温饭盒,晃了晃:“我给他送饭来了,要不要一块吃点?”
于锦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还要赶回乡里,就不打扰你们了。下次苏组长来云岭,我请你吃饭。”
“好啊,再见。”
于锦绣离开后,苏清璇打开食盒,把一个个精致的小菜拿出来。
刘清明凑过去闻了闻:“有媳妇儿就是好。”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刚才也挺开心的,我是不是再晚点来更好?”
“哪能呢,”刘清明义正辞严,“这个于锦绣烦死了,一来就谈工作,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哥们我可还受着伤呢,真不懂事。”
“我信你个鬼。”苏清璇说。
刘清明嘿嘿一笑:“媳妇儿,你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你不能对我没信心啊,我可是你自己选的。”
“呸,不要脸。”苏清璇嘴上骂着,嘴角却弯了起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坐下吃饭。
刘清明说:“你昨天也加班了吧?不用天天给我送饭,太辛苦了。”
苏清璇给他夹了块排骨:“我喜欢和你一起吃。”
“我也喜欢,但我不想看到你太累。”
“知道我累,以后就别动不动受伤。”苏清T璇说。
“放心,这次纯属意外。”刘清明保证道。
苏清璇说:“我的稿子交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见报,你的事迹也会被更多人看到。”
“那我这伤受得值了。”
“值什么?什么功劳也没命重要。你想学徐婕吗?”
刘清明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次的确是我冲动了,以后一定注意。”
苏清璇又说:“你的事迹一登报,你爸妈肯定会看到。到时候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解释吧。”
刘清明叹了口气:“那我还是老实坦白吧。”
吃完饭,苏清璇陪他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步。
“修路的钱要不少吧?”苏清璇问。
刘清明点头:“嗯,从乡里到清南市区,距离大约三十公里。按四级公路的标准,每公里造价二十万左右,总共需要六百万。”
“贷款呢?”
“市里不肯为云岭乡担保,乡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怕是很难。”
苏清璇看着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刘清明摇摇头:“现在还没想到,但肯定有办法。”
正说着,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马胜利打来的。
刘清明接起电话:“老马。”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声音很爽朗:“陈锋他们把人带回来了,连夜审的。你老弟想做到哪一步?”
“这两个家伙为祸乡里,民愤极大,我希望重判。”刘清明说。
“明白。那就深挖下去,没准还能牵出几个萝卜带出泥,帮你把路上的石头都清了。”
刘清明沉吟片刻:“嗯,但也不要搞得人心惶惶。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查清楚问题就行,我都可以放过。使功不如使过嘛。”
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行啊,你老弟现在也深谙为官之道了。”
“那不都是跟着你们这些老领导学的吗?”
“哈哈,照这个速度,以后我们这些人还要你老弟关照了。”
“这话我爱听。”刘清明也笑了。
马胜利话锋一转:“我向高市长做了汇报,高市长对云岭乡隐瞒矿难的事情很关心,嘱咐我要深挖细查,还打算借这个由头,在全市范围内搞一个安全生产大排查。”
刘清明很清楚,安全生产是地方主官的一条红线,尤其这种死了人的事故,一旦被捅出去,主官是要背责任的。
高焱刚上任,这事发生在他来之前,板子打不到他身上,他正好可以借此立威,对全市的工矿企业来一次摸底。
刘清明问:“那市里会派调查组下去?”
马胜利说:“嗯,已经决定了,市局也有人参与。这两天就到。”
刘清明心里一动,追问:“那……出事的那个二道河子村煤窑,会不会被查封?”
“看资质吧,”马胜利说,“我听下面人说,那一片的小煤窑手续都不全,这种出了事的,肯定要查封,没跑。”
刘清明拿着手机,对着话筒那边“叭”地亲了一下。
“老马,太感谢你了!你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马胜利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我干什么了?”
刘清明神秘地笑笑:“你不用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
结束通话,苏清璇已经琢磨出味道来,她看着刘清明,问:“你想打那些小煤窑的主意?”
刘清明眼睛里闪着光:“嗯,你提醒我了。云岭乡是个贫困乡,但并不是所有的村子都穷啊。”
他感叹了一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苏清璇眼中一亮,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新闻标题吗?
第239章 柳暗花明
对韩志诚和黄吉发的初步审讯结果,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市长高焱的案头。
高焱看完卷宗,脸色阴沉,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市委书记萧云海。
很快,两人在萧云海的办公室碰了头。
高焱将卷宗递过去:“萧书记,你看看这个。”
萧云海扶了扶眼镜,接过卷宗。
高焱沉声说:“这个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基层干部以权谋私了。它涉及到一个我们可能忽略的问题,国土资源的乱采乱伐,和在极度追求利润之下,对矿工安全的极度忽视。”
萧云海看得很快,当他看到黄吉发对矿难赔偿的供述时,手指停顿了一下。
“一条人命,他只给人家五百块,还克扣了一半。”萧云海合上卷宗,感叹道,“简直丧尽天良。”
高焱说:“云岭乡是个贫困乡,资源匮乏,交通不便。一次矿难死了五个人,只是因为那里的矿规模小,雇佣的矿工人数少。那些交通便利,资源丰富的地区呢?他们的生产规模大,雇佣的人数多,如果不按生产规范来,出一次事故,可能就是十几条,甚至是几十条人命。到那时,我们林城,将又一次‘震惊’全国。”
萧云海点点头,神色凝重:“我同意高市长的观点,安全生产不可忽视。安监部门必须切实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除了安监部门,我希望纪检和公安部门也要参与其中。”高焱立刻跟上,“我认为,安全问题,往往伴随着腐败和犯罪行为。萧书记觉得呢?”
萧云海看了他一眼,说:“我同意。可以组成多部门联合检查组,对其中的问题进行深挖。”
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高焱的心情放松不少。
这次来林城任职,搭班子的萧云海给了他很大帮助,也非常支持他的工作,这让他的履新过程很顺利。
而715案和随后的一系列案件,又为他扫清了大量工作中的阻碍,使得高焱得以在各个关键位置上,提拔那些之前一直被打压的人。
这些人上位之后,无疑都会靠向自己。
从而让他的政治理念,更加通顺地执行下去。
“这个刘乡长,我有印象。”萧云海忽然说,“是730案的有功人员吧?”
“也是咱们林城人。”高焱补充道。
萧云海说:“这么一位年轻又有能力的干部,放到最贫困的乡,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这么快就做出成绩。还是组织上看人更准啊。”
高焱笑了笑:“是的,这个同志的能力,一直受到省里的关注。这次把他放到咱们市,也是领导的一种爱护,我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
萧云海说:“理解,中央一直在提倡干部年轻化。有了这种实打实的功绩,组织上应该把目光多放到这样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多考验考验。”高焱话锋一转。
“对,他还年轻,基层的经历更有利于他的成长。”萧云海顺着他的话说。
高焱叹了口气:“我们上级部门,能够给出的支持有限。风暴过后的林城,经济增速不能放缓,这是林书记对我的要求。所以,有限的资金,没法投入到偏远地区。”
他看着萧云海:“这位同志又抱有改变当地贫困局面的迫切心情,这两者的矛盾,也是很突出的。”
萧云海明白了。
这位高市长前面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句。
高焱作为政府主官,经济压力巨大。
年底的增长指标不光不能降,还要有所提升,才对得起之前的一系列大动作。
这是省委林书记的要求,也是压在高焱身上的一副重担。
在这种情况下,高焱不可能把宝贵的资金投入到改善一个贫困乡的基础建设上面。
既然给不出资金支持,那就只有政策扶持了。
给政策,让下面的人自己去想办法,也是这些年摸索出来的一个思路。
有能力的人,可以利用这些优惠政策招商引资,解决资金问题。
没有能力的人,就算给了资金,也可能打了水漂。
刘清明无疑是个有能力的人,高焱敢为他开这个口,自己也要担上风险。
萧云海果断开口:“我们还有很多地方的群众生活困难。不光是我们市,国家的扶贫资金也很有限,发到下面,也往往被挪用。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他们的做法肯定是违规的,但也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基层干部,特别是贫困地区的乡镇干部,普遍生活困难,乡财政可能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很多时候也是没有办法。”
高焱点点头:“萧书记说得对,困难是客观存在的。我们需要同志去解决困难,又不给任何支持,他们也很难办。”
萧云海笑了笑:“高市长,想怎么支持?”
高焱说:“具体的办法可以商量,只要不出格,可以允许他们灵活处理嘛。”
好家伙,这是通了天的支持啊。
萧云海心想。
但他知道,高焱也是在赌。
萧云海点点头:“我同意市长的意见,是应该给予基层工作人员必要的支持。”
高焱听得出来,萧云海还是有所保留的。
这是他做为市里一把手必须要有的态度,防止事情失控。
……
下午两点,苏清璇开车载着刘清明来到林城市局。
“我先去上班了,结束了给我打电话。”苏清璇说。
“好。”
这是刘清明第二次来市局。
第一次,是他做为优秀毕业生来市局报到,却被人事处的人告知,他的分配单上的单位有误,不是市局刑警队,而是城关派出所。
当时的他,心情十分灰暗。
那是明知道自己被阴了,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那一次市局之行,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第二次踏足这里,刘清明的心情截然不同。
虽然看到那些身穿新式警服的同事,还是会有一丝羡慕,但也只是为了曾经的理想有所偏差而已。
马胜利已经知道他要来,特意在办公室等着。
两人在私下的场合已经熟不拘礼。
“老马,能让我看看审讯结果吗?”刘清明开门见山。
马胜利给他倒了杯水:“案子没结,按规矩本来是不应该给你看的。不过你是案发地的主要领导,有权了解案件走向。”
刘清明伸出一个大拇指,意思是“还是你会。”
在马胜利的办公室,刘清明仔细查看了对韩志诚和黄吉发的进一步审讯结果。
看得出来,在将他们带离熟悉的环境,让他们认识到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全都崩溃了。
他们交待出了大量犯罪事实,这些事实触目惊心,所以才会引起高焱的重视。
刘清明对此毫不奇怪。
一个掌握着暴力机关,一个掌握着财政命脉,在失去约束的情况下,这两个人要是罪行轻微,才是咄咄怪事。
马胜利在一旁说:“这个黄吉发,在你们乡的七个小煤窑里,拥有八成以上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就达到了三十多万。”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可笑的是,你们乡一年的财政收入,还不到他个人收入的五分之一。你们乡的干部工资、教师工资都发不出来,还要挪用扶贫专项资金。”
刘清明掩卷长叹。
“是啊,”他说,“我买包三块钱的软白沙还要掂量掂量,他随手掏出来的,就是二十多块一包的蓝芙蓉王。有没有天理?”
马胜利哈哈一笑:“那是给你们散的。你不知道吧,他另一个口袋里,装着没拆封的软华子,一百块一包,我都没抽过。”
刘清明说:“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我现在穷疯了,你就告诉我,能不能查封他的非法收入?”
马胜利说:“已经派了经侦的同志下去,先一步冻结了他在信用社和其他银行的存款。据他自己交代,大概有两百来万。”
不等刘清明高兴,马胜利又说:“不过这些钱,按规定都要上缴国库,你们乡,可能分不到多少。”
“我知道。”刘清明问,“那七个矿呢?”
马胜利说:“明面上是村集体所有,不过按这个股份比例,村里分得很少,基本可以认定为私矿。你想打他们的主意?”
“对,”刘清明说,“我想从这上头想想办法,解决修路款的缺口。”
马胜利说:“那得等案子审结,市里拿主意。不过高市长那边,我会在报告里给他提个建议。”
“那我先谢了。”刘清明说。
有了马胜利的报告,高焱那边又有了默许,这事基本上就稳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各自的工作,马胜利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脸色一喜,放下电话,对刘清明说:“徐婕醒了。”
第240章 谁也无法决定别人的人生
刘清明和马胜利坐进车里,一路朝市人民医院赶去。
车上,刘清明先给苏清璇拨了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苏清璇听了也很高兴,说自己忙完手头的工作,会尽快赶过去。
挂了电话,车内的气氛安静下来。
马胜利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刘清明,开口说:“清明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清明正为徐婕的事高兴,心情放松,随口道:“有屁快放。”
“司机在呢,瞎说什么?”马胜利嗔怪道。
刘清明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请马局指示。”
“滚。”马胜利骂了一句,车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刘清明哈哈大笑,徐婕能醒来,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因此有些忘形。
马胜利很清楚这一点,并不与他计较,转而说:“老哥是过来人,体制里有些事情要注意,特别是作风问题。你现在还年轻,容易被感情牵绊,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给人留下口舌。”
刘清明收敛了神情。他知道马胜利是好意,否则什么也不必说。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点点头:“老马,我明白。”
马胜利说:“我也就随便这么一说,以后都不会了。”
两人一路再没有说话,车子很快驶入人民医院的停车场。
上楼去了病房。
医生告诉他们,患者在一个钟头前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各项指标基本正常,算是脱离了危险,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刘清明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ICU外面等了一会儿,徐父徐养浩和徐母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徐父看见刘清明,朝他点点头。刘清明会意,这是允许他进去探望。
他按要求消毒并换上无菌服,进入了ICU。
徐婕正吃力地睁着眼睛,看着他走进来。
刘清明快步走到床前,轻声问:“疼不疼?”
徐婕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疼死了。”
刘清明说:“徐婕,你很勇敢,我为你感到骄傲。”
“我听了你的话,多加了两层,才能活下来。”徐婕的声音很轻,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
刘清明心里一痛,说:“我知道,我只恨自己当时应该再强硬一些。”
徐婕笑了笑:“那我就不听你的了。”
刘清明说:“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刘哥,我知道,你抓住了凶手。”
刘清明说:“多亏你,我们才能得到凶手的体貌特征,第一时间锁定嫌疑人。”
“那我的伤就没有白费。”徐婕说。
“你立了大功,赶紧好起来,不然赶不上立功受奖了。”
徐婕摇摇头,说:“我只想抓到凶手。”
“那更应该好起来,我们都需要你。”刘清明说。
徐婕轻声说:“你不需要我。”
“对不起。”
“刘哥,”徐婕忽然说,“你上次说的那句话,我感受到了。”
她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说,市局为我申请了一个去警官学院深造的机会,我出院以后就去上学。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刘清明说:“那太好了,祝贺你。”
徐婕笑了笑:“刘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刘清明还想说什么,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并不是马胜利,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苏清璇。
苏清璇用眼神对徐婕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刘清明说:“你确实不会安慰,出去吧,让我们姐妹俩聊聊。”
刘清明站起身,退出了ICU。
马胜利在外面看他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刘清明问:“市局申请的学习名额批下来了?”
“嗯,陈锋和我一说,我就向上面打申请,警官学院的王书记二话没说就给批了。”
“王书记?”
“王建国啊,以前咱们的老厅长。”马胜利提醒道。
刘清明恍然。王建国当初是715案的第一个倒霉鬼,被直接拿下,调去了警官学院任书记。
没想到,他现在因祸得福,反而保住了级别。
卢系人马大规模塌方,落马的落马、双规的双规,他成了结果最好的一个。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并没有过硬的罪证,最多是哭哭坟,再加上那天晚上,他也确实帮了林峥,才得以全身而退。
刘清明只见过此人一面,对他的感觉其实还不错,闻言笑了笑:“那感情好。有了两次实打实的大功在身,再深造两年,回来以后,她至少也是个一毛二吧。”
马胜利摇摇头:“有了文凭,还要加一星,跟你一样。”
“那我可得努力了,不然成了我们四个里进步最慢的,那可太丢人了。”
马胜利转了个话题:“这次拿下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清南市局上报了一份推荐名单,你有什么看法?”
刘清明想了想:“我想让老吴过去帮我。”
马胜利瞥了他一眼:“算了吧,人家副局长干得好好的,去给你当所长?如果是清南市局老齐那个位子,倒是能使使劲。等两年吧。”
刘清明也就是随口一说:“我那帮同学,虽然大部分都分在省里,林城却没有几个,再说他们的资历也不够,我的意见有什么用?”
马胜利说:“那我就安排个听话的过去,老齐的人,你不用客气。”
刘清明点头:“嗯,告诉他,在我手下做事,不能贪不能枉法,别的我都能给他兜着。”
马胜利“嘿嘿”一笑:“跟你干,他就偷笑吧。你是到哪哪立功,我都想跟你干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说:“有机会的。”
马胜利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引得路过的小护士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止住笑。
聊了一会儿,苏清璇从ICU里走出来,两人停止了谈话。
马胜利叫了声“苏记者”,说:“我去看看小徐,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苏清璇说:“蹭你顿饭也不错。”
“那好,老地方,七点。”
约好时间,刘清明和苏清璇离开人民医院,坐上她那辆小红车。
刘清明几次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清璇看着他的局促样子,有些好笑,也不理他,直到把车开进一个停车场。
刘清明发现,这里是南湖公园。
苏清璇开口说道:“记得这里吗?”
“记得,这里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放心,都说开了。”
刘清明问:“你们说什么了?”
“如果我说,徐婕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不会很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
“因为你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呀。”苏清璇狡黠地看着他。
刘清明舒了口气:“哎呦,你早说呀,那我就放心了。”
苏清璇笑着打了他一下:“我怎么可能那么说。我只是告诉她,我知道你很优秀,被人喜欢再正常不过,那只是因为,她认识的优秀男孩子太少了。说不定她去了警官学院,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候,刘清明是谁呀?我认识吗?”
刘清明了然:“还是你会安慰人。”
“别纠结了,所有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你没办法决定别人的人生。”
“对,谁都没有办法决定别人的人生。”刘清明重复道。
苏清璇轻声道:“明天我回省城,你也回家吧。”
“怎么这么突然?”
“十五啊,我得给老苏一个面子,免得吴省长上任的第一个春节,就不完满,影响她的官声。”
刘清明笑了,说:“好,我也回家陪爸妈过节。”
苏清璇发动了车子:“我顺便帮你问问她,还有什么优惠政策可以给到。”
第241章 道听途说
进入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田野上的花开了……”
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教室里,传出学生们稚嫩的朗读声。
校长王林森陪着刘清明走在泥土操场上,这位年近六十的老教师,是云岭乡第一批扎根乡村的教育者,在这里已经干了快四十年。
临近退休,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校里那些没有编制的民办教师。
他们拿着微薄的津贴,每个人都要代好几门课,因为有本事的年轻人,早就想办法离开了。
王林森指着一排平房说:“刘乡长,学校现在只有两个有编制的老师,要维持正常运作,至少需要八个。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减少招生,让一部分孩子回家务农。”
刘清明看着眼前简陋的教室、自制的篮球架,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操场中央那面褪了色的五星红旗上。
国家八六年就通过了义务教育法,可云岭乡这样的贫困地区,乡财政连保证孩子们的学杂费都捉襟见肘,更别提师资力量了。
“这些教室,都还是安全的吧?”刘清明问。
王林森苦笑一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这些房子是我刚来那年,带着村民一起盖的。”
“那不是快四十年了?”
“是啊,我们云岭乡太偏了。我给希望工程办公室写过信,人家回复说,我们还不符合捐赠条件,有更多比我们还困难的地方。”
刘清明心里不是滋味,这意思就是,他们还不够穷。
他换了个话题:“王校长,如果乡里能给五个教编,学校能不能办下去?”
“五个?”王林森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连连摆手,“不可能,刘乡长,你别开玩笑了。别说五个,就是一个,都能让整个清南市抢破头。”
见刘清明不解,王林森解释道:“教编就是干部编制,能转任的。国家对这个卡得死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真有一个名额下来,不只是咱们乡,市里那些有关系的都得挤过来。”
他这么一说,刘清明反而不敢吭声了。
他手里那五个教编,是省教育厅在吴新蕊的指示下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
消息还没有走漏。
这东西要是拿出来,简直是核弹级别的资源。
他必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建一座标准的希望小学,大概要多少钱?”刘清明问。
王林森盘算了一下:“教学楼加宿舍楼,省着点花,四十万左右吧。”
刘清明知道这个数字已经很节省了,但对于拮据的乡财政,无疑是一笔巨款。
目前云岭乡的劳务输出公司已经建立起来,第一批100名务工人员的前期培训,也在春节过后展开。
下个月就将赶赴省城,进入云州国家高新园区工作。
而好消息则是,在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主持下,一个全新的高新产业园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期总投资超过了十亿,需要的用工数量也达到了上万名。
也就是说,刘清明与于惠娴签订的一千个用工的意向协议,很快就将得到落实。
这一千个用工名额,将分配给全乡的14个行政村,解决一部分农村闲散劳动力的出路问题,而这只是第一步。
届时,乡里的财政收入也会得到一些改善。
离开学校时,刘清明能感觉到王林森眼里的失望。
这位老校长大概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又一个来走过场、作秀的年轻干部。
陪同他考察的是新任派出所所长沈从新。
沈从新亲自开着所里那辆老旧的吉普车,减震系统基本报废,走在乡间小路上,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刘清明找马胜利打听过,三十八岁的沈从新,原先在市局刑警队,业务能力不错,就是为人处世太直,混了十几年还是个副科,跟吴铁军一个性子。
马胜利大概是听了自己想调老吴的玩笑话,才从一大堆推荐名单里选出了他。
刘清明倒不在意这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完全掌控的公安力量,听话比能力更重要。
他原本还担心沈从新急于表现,搞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这些天观察下来,这人还算稳重,上任后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先整顿内部,清退了一批不合格的民警和治安员,准备从村里重新招人。
“乡长,接下来去哪儿?”沈从新握着方向盘,稳稳地避开一个大坑。
“去二道河子村。”
二道河子村位于云岭乡南边,紧挨着河口乡,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算是全乡最富裕的村子。
山上的东山村还有不少茅草房,这里已经遍地是红砖瓦房,甚至还能看到几栋前世农村常见的三层自建小楼。
警车开进村里,路边闲聊的村民纷纷投来冷漠的注视。
沈从新想停下车问个路,摇下车窗,旁边的人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扭过头去。
刘清明心里有数,这村里姓黄的占了大半,跟黄吉发沾亲带故。
自己把他送了进去,人家能给好脸色才怪。
要不是身边坐着个穿警服的,他一个人还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村里的主路是水泥硬化的,车子开得很平稳,很快就找到了村委会。
一栋两层小楼加大院子,门牌比乡政府还气派。
刘清明刚下车,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刘乡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你是村长吧?”刘清明同他握了握手。
“我是村长黄有龙。”中年男人点点头,侧身把两人往里让,“乡长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随便转转,看看大家。”刘清明一边走一边问,“村民们的情绪怎么样?”
黄有龙引着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亲自倒上茶水:“还行。市里调查组来问矿上事故的话,毕竟出了人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有点情绪也正常。”
“是因为查封了矿上的账目吧。”刘清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黄有龙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道:“村里就指着那几个矿过日子,大家都盼着早点查清,早点解封,好开工吃饭啊。”
刘清明放下茶杯:“黄吉发的事,你们也听说了。他的非法所得要全部没收,上缴国库。村委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黄吉发他……他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们也很痛心。”黄有龙叹了口气,“不过,他以前也为村里做了不少贡献,大家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只希望,乡里不要牵连到村子。”
“他家在村里几个矿上占的股份,也要全部收归乡里所有。”刘清明直接挑明了来意,“以后,你们的村集体企业,就要变成乡集体企业。村委会要配合乡里,做好交接工作。”
黄有龙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刘乡长,你说什么?”
“我说,黄吉发在矿上的股份,收归乡里。”
黄有龙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他家在矿上没有股份啊。”
刘清明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黄有龙毫不退让地解释道:“我们村的矿,是村集体和一家私人公司合股开采的。准确地说,这些矿除了少数属于村集体的股份,其他股份,都属于那位私人老板。跟黄吉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刘清明问他:“怎么回事?”
第242章 背后的势力
年后,省人大一次会议闭幕,吴新蕊正式当选为清江省省长。
省政府大楼,她办公室里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来自省委书记林峥。
“林书记。”吴新蕊接起电话。
“祝贺你,新蕊同志。”林峥的声音很柔和。
“感谢清江人民的信任。”
“准备什么时候下去调研?”
“过两天,第一站我准备去林城。”吴新蕊回答。
“很好的切入点,”林峥说,“我也想知道,林城在经过了一系列事件后,经济发展得怎么样。”
吴新蕊心里清楚,高焱是林峥的嫡系,林城的真实情况,他不可能不汇报。
这句话,是提醒自己,林城经济增速放缓有客观原因,不要苛责。
“我对高焱同志有信心。”她微微一笑。
“他在经济工作方面,还要向你学习。”
“我主要考察一下,四海集团在林城的几个企业,更换管理层之后的生产经营情况。”吴新蕊说。
“对有犯罪行为的管理层法办以后,企业的经营有没有受到影响,也是一个新的课题呀。”
“是的,这对我们的民营企业发展,是一个有益的探索。”
“只要我们按市场规律办,问题不大。”
“我也相信,所以想亲眼看一看,”吴新蕊话锋一转,“同时,我也想看一看,在扫黑除恶之后,我们群众生活有没有较大的改善,他们对党组织的满意度有没有提高,营商环境有没有变得更好,吸引投资有没有增加。”
“好,我等你的报告。”林峥说。
两人都没有提刘清明的名字,但心里都清楚,去林城,绕不过这个人。
放下电话,吴新蕊拿起桌上的一份《清江日报》。
习惯性地翻到第二版,整个版面被一篇长篇纪实报道报道,
标题很长。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记新时代的乡镇好干部我省某乡乡长刘清明同志》。
只看文风,她就知道出自女儿苏清璇之手。
这是继730特大贩毒案后,刘清明又一次独立成篇,出现在省报的重要版面。
份量一次比一次重,版面一次比一次大。
吴新蕊想起自己做为乡长,事迹第一次上省报的时候,只有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篇幅。
这个年轻人的起点,已经超过了当年的自己。
她看得很仔细。
省报文章,不允许小说式的夸张。
女儿的文笔一向犀利精确。
可即便是平铺直叙,文中描写的战斗过程,也足以让人心潮起伏。
吴新蕊更注意的,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个省级贫困乡的现状。
贫困的群众,依然有良好的训练和纪律,能在组织需要时,毫不犹豫进山抓捕穷凶极恶的嫌犯。
作为革命老区,解放快五十年,他们依然没有摆脱贫困。
文章最后,姑娘犀利地反问:作为执政者,是不是应该反思?
字字句句,都打在吴新蕊心上。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女儿的鞭策,甚至学会了把那些逆反心理,当做对自己为官之路的监督。
也时刻自己不要走偏,不要想歪,不要......让女儿失望。
看完报道,她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看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
工作人员已经移除了前任省长卢东升的所有物品,却移不走他在清江执政多年留下的痕迹。
年前那场常委会引发的震荡,上百名各级官员被带走调查。
牵涉的人员遍布全省,这样的大案,建国以后也是屈指可数。
中纪委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
而中央的关注,却有增无减。
反过来说,这样的反腐力度,也要求她们这些后来者,在新世纪到来之际,交出一份更亮眼的经济数据。
想到这里,她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省政府办公厅。
“你记一下。把所有的见面安排在今明两天,取消一般性会面,只接受工作汇报。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一刻钟,让他们尽量压缩在十分钟以内。”
从这一刻开始,吴新蕊的时代,到来了。
***
云岭乡二道河子村,村委会办公室。
刘清明坐在主位,听着村干部汇报。
村长黄有龙拿出一份份文件,摊在桌上。
“刘乡长,您看,这几个矿的股权,大部分都在这家腾飞矿业有限公司手里。”
刘清明翻看着文件。
合同上显示,腾飞矿业的持股比例高达百分之八十左右,有的甚至接近百分之九十。
这基本等于买断。
实际上只给村里留了一成多的管理费。
让这些小煤矿挂上村集体的牌子,这种事在改开初期很普遍。
当时人们对私营企业没信心,都喜欢找个单位挂靠,也造成了后来无数的产权纠纷。
“这个腾飞公司,规模很大?”刘清明问。
“不小。”黄有龙答道,“不只我们村,隔壁河口乡的一些大矿,也是他们买下了。我们村这七个都是小煤窑,他们的管理人员隔几天才来一次,生产和财务都是他们的人。”
刘清明放下文件:“那不对啊。黄吉发交代,他在这几个矿上,拿了两百多万。平均一个矿三十万,再加上村里的收入,你这个小煤窑,怕是不小吧。”
“乡长你有所不知,”黄有龙立刻接话,“矿不大,可开采有年头了。黄吉发跟腾飞公司的关系好,当初能买下这些矿,就是他牵的线。”
刘清明心里冷笑。
这些都是老成精的家伙,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的意思是,黄吉发和腾飞公司勾结,贱卖村集体财产?”
黄有龙一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当时还不是副乡长,是我们村的村支书。您看这些文件,上面都是他签的字。”
好嘛,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了一个已经进去的人。
“那他拿的钱,是腾飞公司对他的贿赂?”刘清明继续追问。
“不知道。”黄有龙摇摇头,“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乡长你得问他们去。村里一直就这点股份,矿上出事,也从来不跟我们说。我们村都没几个人在矿上做工,真的很冤枉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显然是早就排练好的。
刘清明把文件放下:“我不是警察。这些话,你留着对经侦的同志说吧。”
他站起身。
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人家显然早有准备。
“带我们去出事的那个矿看看。”
黄有龙的表情滞了一下:“已经被警察封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刘清明说,“我就是看看,这个小煤窑,到底有多小。”
黄有龙还想推脱,但刘清明的态度很坚决。他只好跟着两人出了办公室。
还是沈从新开车,黄有龙坐在副驾指路。老旧的吉普车驶出村委会大院,沿着水泥路向村外开去。
出了村子,路况就变得颠簸起来。
车子拐上一条土路,沿着山脚盘旋。
路边能看到几个废弃的矿洞口,用石头和木板胡乱封着,旁边立着“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这些都是采空了的?”刘清明问。
“是啊,”黄有龙答道,“都是些小矿脉,挖几年就没了。”
刘清明没再说话。
他只是看着窗外,把沿途的地形地貌记在心里。
车子又开了十几分钟,在一个山坳里停下。
眼前出现一个规模不小的矿区。
几排简易的工棚,一个巨大的煤堆,还有选煤和传送的机械设备。
矿井口拉着警戒线,两名警察守在那里。
这哪里是什么小煤窑。
光是眼前的设备和场地,投资就不会少。
“这就是出事的七号矿?”刘清明下车,问黄有龙。
“是,就是这里。”黄有龙点点头,脸上有些不自然。
沈从新走到警戒线前,跟那两个警察交涉。
他们是清南市局派来调查现场的,认识沈从新,简单敬礼后就放行了。
刘清明跨过警戒线,走向矿井口。
井口不大,但旁边堆放的矿车和铁轨,都说明了它的运输能力。
“黄村长,这么大的产量,就给村里留一成股份?”刘清明回头问。
黄有龙搓着手,跟了上来:“乡长,这都是以前签的合同,白纸黑字,我们也没办法。”
“合同可以改嘛。”刘清明淡淡地说,“现在黄吉发倒了,正好是个机会,把属于村集体的利益拿回来。”
黄有龙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乡长,这……这不好办啊。腾飞公司那边,我们得罪不起。”
“有乡里给你们撑腰,你们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黄有龙急了,“人家是正规公司,手续齐全。我们要是毁约,那是要吃官司的。”
“那就打官司。”刘清明走到煤堆前,抓起一块乌黑的煤矸石。
他掂了掂,质地很纯,是好煤。
“我听说,你们村这几个矿,连采矿许可证都没有更新,对吧?”
黄有龙的额头冒出冷汗。
“这个……手续一直在办,乡里也批了,就是市里卡着没下来。”
“市里为什么卡着?”刘清明把煤矸石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因为你们一直在非法超采。上报的产量和实际产量,差了多少倍,你自己心里有数。”
黄有龙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
刘清明绕着矿区走了一圈,沈从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里的规模,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黄吉发一个人,不可能吞下这么大的利益。这个所谓的腾飞公司,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200万,可能还真得只是一笔贿赂款。
“沈所长,”刘清明停下脚步,“你对这个腾飞矿业,有了解吗?”
沈从新摇摇头:“刚来,还没来得及摸查。不过,能一口气吃下云岭乡和河口乡这么多矿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查一下。”刘清明只说了三个字。
“是。”
两人说话间,黄有龙凑了过来。
“刘乡长,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这里晦气。”
“不急。”刘清明看着他,“黄村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黄吉发占的股份,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坦白,乡里可以考虑对你从宽处理。”
黄有龙的身体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说:“刘乡长,我说的都是实话。矿,真不是黄吉发的。”
“好。”刘清明点点头,“希望你的嘴,能一直这么硬。”
他不再理会黄有龙,转身对沈从新说:“我们走。”
两人上了吉普车,留下黄有龙一个人站在煤堆旁,脸色阴晴不定。
车子发动,沿着原路返回。
“乡长,就这么算了?”沈从新一边开车,一边问。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刘清明靠在椅背上,“跟他磨嘴皮子没用。他就是个推出来的棋子,背后的人不倒,他什么都不会说。”
“那我们接下来……”
“你回去,立刻给我查这个腾飞矿业公司。法人是谁,股东是谁,注册地址在哪,所有信息,我都要。”刘清明吩咐道,“我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清南市这么无视法律。”
“明白。”沈从新用力踩下油门。
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刘清明知道,今天这一趟,算是彻底和二道河子村背后的势力撕破了脸。
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用一个空壳公司来转移资产,就说明他们有恃无恐。
接下来的斗争,恐怕会更加激烈。
第243章 越来越复杂
吉普车卷起一路黄土,开回乡政府大院。
车刚停稳,沈从新转头说道:“乡长,我先回所里。”
他没多说一个字,但刘清明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劲。
今天在二道河子村的经历,对一个老刑警来说,是一种不小的刺激。
乡派出所所长,在乡里说是能横着走有点夸张。
但也相去不远了。
刘清明点点头,看着沈从新驱车离去。
他走进乡政府大院,工作人员纷纷驻足招呼。
比起刚来那会儿,他们脸上的敬畏之色明显多了不少。
谁能想到,横行乡里十多年的黄吉发。
竟然连两个月都撑到,就被这位年轻的新乡长掀翻了。
而且不是去职那么简单,直接给抓进了公安局。
这年头进局子的人,能有几个活着出来?
不光如此,那些平时依附黄吉发的。
也是一次清理干净。
派出所所长换了人,人家又掌握了公安机关。
如今谁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云岭乡的实权乡长。
再没有人敢质疑。
可人家并没有飘,对一把手赵元佐。
依然十分尊重。
也得到了赵元佐的鼎力支持。
新班子前所未有地团结。
这在云岭乡的历史上。
可不多见。
“乡长。”
乡镇干部是不会配秘书的,陶丽梅这个乡政府的知识青年。
就成了为数不多从事文字工作的乡干部。
“小陶啊,你帮我整理一份,过去五年,乡里的民办教师人员流动情况。”
陶丽梅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哎,乡长什么时候要?”
“三天吧,可以吗?”
“没问题。”
陶丽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干劲都多了不少。
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刘清明走进自己的乡长办公室。
在那张老藤椅上坐下。
黄有龙那张笑里藏刀的脸,还有村民们冷漠的表情,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清楚,自己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
对方盘踞云岭乡多年,根深蒂固,绝不是一个黄吉发那么简单。
这个所谓的腾飞公司,很可能就是推到台前的一张白皮。
真正的好处,都被藏在后面的人拿走了。
这些人拿走的,不只是矿山的利润。
还有王林森校长苦苦期盼的建校款,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是云岭乡摆脱贫困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拿起桌子上自己的茶杯。
里面是上班时小陶帮他泡的,现在已经凉透了。
但他需要这份冰凉。
让自己冷静。
不管背后是谁,这块骨头,他必须啃下来。
下午五点,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沈从新走了进来,脸色比去的时候更沉。
“乡长,初步调查了一下。”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腾飞矿业,是在市工商局注册的。”
刘清明示意他坐下说。
沈从新摇摇头,就站在办公桌前:“法人代表叫李帆。这个名字很普通了,系统里同名同姓的有几十个,没一个对得上。注册地址是市里一家招待所的房间,三年前就退租了。”
“清南还是林城?”
“林城。”
“空壳公司。”刘清明吐出四个字。
“是,标准的空壳。”沈从新说,“我托了市局刑警队的老关系,帮我调了原始注册档案。档案是真的,但当年经手注册的市工商局办事员,两年前就辞职下海,目前下落不明,有传闻去了南方。”
手段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刘清明问:“资金流向呢?查他们的银行账户。”
“这需要市里经侦立案,拿到正式的协查函。”沈从新回答,“没有手续,银行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黄吉发的案子,矿难死了人,加上非法超额开采,哪个不够立案标准?”刘清明反问。
沈从新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乡长,这事……市里怕是不敢接。一个公司,同时控制了咱们云岭乡和河口乡好几个矿,这只是我们了解到的,其他乡呢?林城以外的县市呢?盘子太大。他们八成会把皮球踢回来,让我们拿出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腾飞公司和黄吉发有资金往来。”
这就是官僚体系的现实。没人愿意去碰一个看不清底细的硬茬。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眼神十分凝重。
对方这么搞,怕不只是担心政策变化。
其中可能涉及到了更复杂的利益链。
沈从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从老关系那里,听到一点风声。”
“什么风声?”
“他们说,林城市矿业这块,水很深。背后真正说话算数的,好像姓‘苏’。”
“苏,哪个苏?”刘清明重复了一遍。
“只是传言,没人敢证实。”沈从新说,“我那朋友还提醒我,别查太深,这个姓‘苏’的,我们惹不起。”
办公室里陷入了寂静。
一个有背景,就能让市局的老刑警都讳莫如深。
他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拨盘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清明伸手拿起了话筒。
“云岭乡政府,哪位。”
话筒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紧接着,一个经过处理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刘乡长吗?”
“我是刘清明。”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有些事情,存在就有它的道理。云岭乡的矿,一直都这么开着,碍不着你一个乡长什么事。”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的消息太灵通了。他前脚刚从二道河子村回来,电话后脚就打了进来。
“你是谁?”刘清明问。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轻笑一声,“重要的是,刘乡长你要想清楚,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别太年轻,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刘清明缓缓把电话放回原位。
沈从新脸色铁青:“他们盯上我们了。电话直接打到你办公室,这是警告。”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乡政府的小院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准备下班回家,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
但刘清明却感觉到了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罩过来。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怕了。”
沈从新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他们真有恃无恐,就直接动手了,根本用不着打这个电话。”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打电话,说明他们心里有鬼,说明我们的调查,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那我们接下来……”沈从新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你刚才说,县里要硬证据?”刘清明走回办公桌前,“我们就给他们硬证据。”
“怎么给?”沈从新问,“黄有龙的嘴比石头还硬,撬不开的。”
“黄有龙只是个看门的。”刘清明说,“矿封了,人可没封。腾飞公司派到矿上的那些管理人员呢?特别是管账的会计,还有管生产的工头。黄吉发能拿两百多万,账上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从新立刻懂了。
“他们既然是空壳公司,派来的人,就不可能是核心成员。这些人拿工资办事,忠诚度有限。只要找到突破口,不怕他们不开口。”
“没错。”刘清明给他倒了一杯水,“黄有龙这种村霸,软硬不吃。但那些外来的技术人员、财务人员,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出了事,公司第一个抛弃的就是他们。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就有人会为了自保,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刘清明把水杯推到沈从新面前。
“沈所长,这件事,只能你去做。派出所的力量不够,就从县局你信得过的人里,悄悄借调。不要惊动任何人。”
沈从新端起水杯,一口喝干。
“我马上去办。”
“从会计下手。”刘清明最后叮嘱道,“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管钱的人,最清楚。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
沈从新推门离去,刘清明拿出手机。
在通讯录找出名为“挚爱”的标注。
犹豫着要不要打出去。
第244章 幕后之人
清江日报社林城记者站。
苏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赶稿,“202大案”的系列报道接近尾声,她也即将完成自己在林城的工作。
手机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铃声,她歪头一看。
屏幕上跳动着“坏蛋”两个字。
她含笑接起。
“想我了?”
电话那头传来刘清明的声音。
“媳妇儿。”
“怎么上班打给我,公事?”
“有个事想问问。”刘清明的声音并不轻松,似乎失去往日调笑的心情。
苏清璇对此有所察觉:“这么严肃,很难启齿吗?”
“咱爸的公司,有没有与采矿相关的子公司?”
苏清璇作为新闻从业者,对热点极为敏感。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表情严肃起来。
“我没关注过新成集团的业务。只知道,他们最近想要转型房地产,已经开始布局一线城市。清江省内,因为吴省长的关系,暂时没有开拓的打算。”
苏清璇反问:“你问这个,是不是云岭乡的矿难,查到了什么?”
刘清明没有瞒她,把沈从新查到的情况简单说了。
“......那几个矿都在一家叫腾飞公司的名下,法人叫李帆。”
苏清璇皱起眉头。
“李帆,我知道这个人。”她说,“给我爸当过助理。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李帆。”
刘清明说:“我们也只是猜测。你别着急,这件事,我们先查一查,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五条人命。”苏清璇的声音冷了下来,“假如这事跟新成集团有关,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大小姐,没搞清楚呢,”刘清明劝道,“你千万别冲动,我不希望你又和伯父关系搞僵了。”
“我知道。”
苏清璇咬着牙说。
“挂了。”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本来想立刻打给父亲苏玉成问个清楚。
但她想了想,抓起桌上的包包和车钥匙,起身下楼。
坐上自己那辆红色小轿车,一脚油门,朝着高速路口的方向开去。
晚上七点,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吴新蕊下班回到家,发现客厅里摆上了蜡烛,苏玉成正在醒红酒。
她笑着问道:“多大年纪了,还玩烛光晚餐?”
苏玉成笑着回答:“我爱人今天总算实现了她的理想,当然要庆祝一下了。”
他走过去,放下电唱机的唱针。
老式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春之声圆舞曲》。
苏玉成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吴新蕊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任由丈夫搂住自己的腰,跟着音乐的节拍,轻轻移动脚步。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舞步。
一切都让她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久没有跳过舞了?
又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纯粹的两人世界?
“小蕊,还记得吗?”苏玉成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一年。市里组织的青年联谊舞会,我们就是跳的这首曲子。”
吴新蕊说:“当然记得。你鼓足了勇气才敢来邀请我,都是第四首了。我当时决定只跳五首就离开,你要是再不上来,我们可就真错过了。”
苏玉成说:“那时候,你太耀眼了,我根本不敢上前。还是朋友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吴新蕊问:“那后来怎么胆子那么大,工作的时候就敢上门要我和你结婚?”
苏玉成说:“不能不大胆,我怕我再慢一步,你就成别人的了。”
吴新蕊轻笑出声,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口。
舒缓的旋律里,曾经的青春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
两人都沉浸在此刻美好的氛围中。
没有人听到,门锁发出的轻微转动声。
“啪嗒”一声。
客厅的灯突然大亮。
刺眼的光线,让沉浸在昏暗烛光中的两人都愣住了。
他们愕然回首。
苏清璇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换着鞋。
“对不起,我好像有些多余。”她说,“要不,我先回房,你们继续?”
被女儿撞破,两人猛然发现还相互搂在一起。
他们赶紧分开。
吴新蕊脸颊泛红,低头掩饰自己的窘迫。
匆匆走进卧室。
苏玉成清了清嗓子,问她:“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啊,”苏清璇已经换好了鞋,“我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二位方不方便。”
“胡说什么。”苏玉成看了妻子的背影一眼,“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有事。”
苏清璇把包往玄关的架子上一放,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饿了,有没有我的份?”
苏玉成脸上透着无奈。
“当然有。”
苏清璇毫不客气地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面前的牛排。
只切了一刀,她就停下了。
这份牛排几乎是全熟的。
她知道,这是苏玉成特地为母亲准备的。
吴新蕊的胃不好,不能吃太生冷的食物。
苏清璇抬头喊了一声。
“妈,你不来吃吗?”
吴新蕊在卧室里应了一声:“你们先吃,我一会儿来。”
苏玉成在女儿对面坐下,陪着她。
“说吧,出了什么事?”
苏清璇说:“就不兴我想你们了,回家来看看?”
苏玉成笑着,伸手指了指她的脑袋。
“从小到大,你都不会撒谎,更不会撒这么明显的谎。”
“还是老爸了解我。”苏清璇放下了刀叉。
“那当然。”苏玉成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苏清璇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记得,新成集团是靠着承包矿产起家的?”
苏玉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你不是对经商不感兴趣吗,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我现在还是不感兴趣。”苏清璇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可以这么说。”苏玉成回答,“不过集团很快就转型了,现在我们的主业不在这上面。”
苏清璇紧接着问:“那采矿这一块,是不是一个叫腾飞的子公司在经营?”
苏玉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苏清璇的心沉了下去。
“你当年的那个助理李帆,是不是腾飞公司的法人?”
苏玉成说:“名义上,是他。”
“李帆只是挂名?”
苏清璇一字一顿地问。
“幕后之人,是你?”
第245章 怎么办?
苏玉成看着女儿,她的质问像一根针,刺破了客厅里的温馨。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答:“可以这么说。”
这个回答,比任何激烈的否认都更具杀伤力。
苏清璇眼里的震惊、愤怒、茫然,一层层地出现又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
她低下头,拿起刀叉,味同嚼蜡般地切割着盘子里已经切得细碎的牛肉。
机械地往嘴里送。
苏玉成看着女儿的状态,心里一紧。“到底怎么了?腾飞公司出事了?”
苏清璇不回答。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冰冷的餐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努力咽下一小块牛肉,哽咽着开口:“原来我的车,我的衣服,我的一切……就是这么来的。”
苏玉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正要追问。
换了一身素色家居服的吴新蕊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餐桌上的狼藉,径直走到父女二人面前,看着自己的丈夫,缓缓开口。
“是不是云岭乡的矿难,牵涉到了腾飞公司?”
苏玉成一愣,转向妻子:“怎么回事?”
市里报上来的情况,会同步送到省政府。
吴新蕊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她本来打算回家问一问丈夫,结果被浪漫氛围给耽误了。
又被女儿的突然回家打断。
她没有看女儿,而是对着苏玉成:“我也想问问你。腾飞是你起家的公司,你有感情,我理解。可集团早就转型了,为什么这个公司还在旗下,而且越做越大?”
苏玉成叹了口气:“你忘了腾飞是怎么成立的?”
“我当然记得。”吴新蕊说,“那时候我在河口乡当乡长,你的事业刚起步。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你在河口乡买下几个亏损的集体矿,投入大笔资金,不仅扭亏为盈,也为集团赚到了第一桶金。”
“那时候,我的启动资金是家里支持的。”苏玉成说,“我可以退出,但他们尝到了采矿的甜头,又怎么会轻易收手。”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苏家的那些亲戚。
“那你也应该约束他们!”吴新蕊的语气重了几分,“现在出了人命,这笔账,人家只会算到新成集团的头上!”
苏玉成苦笑:“我连法人都转出去了,可那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怎么可能说切割就切割。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自负盈亏,保证他们自己搞定麻烦,不来烦你。”
“公司在工商手续上,脱离集团了吗?”吴新蕊追问。
“只是让他们自负盈亏。”
“那小璇说你是幕后之人,一点也没错。”吴新蕊的话语一向不留余地,但对丈夫还是少见地这么直接。
苏玉成脸色沉了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岭乡瞒报矿难,死了五个人。”吴新蕊说,“看来你是真的不关心,否则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收不到一点风声。”
“五条人命……”苏玉成重复了一遍,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阳台,拉上玻璃门,开始打电话。
客厅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吴新蕊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坐下来,放缓了语气:“别哭,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相信你爸爸。”
苏清璇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母亲:“我现在,连你也不敢相信了。”
吴新蕊身体僵了一下。
“至少在他起家的那个阶段,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我可以保证。因为如果发生过,我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苏清璇说:“有什么区别?真是可笑,我还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别这么说自己。”吴新蕊说,“等你爸问清楚情况,该处理就处理。”
苏清璇不再说话。
苏玉成的怒喝声隔着玻璃门隐约传进来,她心乱如麻。
自己要如何去面对刘清明?
……
同一时间,云岭乡政府。
刘清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了解苏清璇,她的正义感有多强,此刻的冲动就有多大。
但他知道,现在劝说是没用的。
想了想,他翻出通讯录,把电话打给了马胜利。
电话很快接通,马胜利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弟,这个点打电话,是公事吧?”
“马局,有个情况,可能需要你们补充审问一下黄吉发。”刘清明直入主题。
“你说,我记着。”
“我们初步调查,二道河子村那七个矿,在股权登记上,并没有黄吉发的名字。你们问一下,他那二百万是从何而来,谁打给他的,又是因为什么理由。”
刘清明顿了顿,继续说:“其次,林城市工商局登记了一个叫腾飞矿业公司的企业,法人叫李帆。帮我查一下这个公司和这个李帆,看看腾飞公司,在哪家企业旗下。”
与沈从新相比,马胜利在市局掌握的资源无疑更多,能查到的信息也更加全面。
刘清明前世的经历告诉他,采矿业是一个需要大量资金和深厚背景的暴利行业。
特别是在改开初期。
“没问题,等我消息。”马胜利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七点多。
刘清明正在办公室里对着地图出神,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马胜利。
“老弟,”马胜利的声音不再轻松,透着一股凝重,“你这次,怕是又捅到了马蜂窝。”
刘清明心里一沉:“说吧,马局,我挺得住。”
“黄吉发全招了。那二百万,是腾飞公司分批打给他的,名义是他在七个矿上的干股分红。这个股份没有体现在纸面上,只是他和腾飞公司之间的私下协议,腾飞拿下的每一个矿,都分他两成红利。”
马胜利继续说:“如果他不能证明双方有协议,这二百万就是铁证如山的行贿。”
“因为收了钱,黄吉发就为腾飞在云岭乡的一切行为提供便利,摆平所有麻烦。掩盖七号矿的矿难,只是其中之一。”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黄吉发交代,过去五年,腾飞公司一直在进行超采作业,完全忽略井下工人的安全设施。七号矿的事,只是这五年里发生的矿难中的一件。他一共帮腾飞掩盖了四起事故,受害人……多达二十三人!”
二十三!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刘清明脑中轰然炸开。
这还只是云岭乡的五个小矿,那清南市呢?林城呢?全省呢?
刘清明感觉遍体生寒。
马胜利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知不知道,腾飞公司在谁的名下?”
“新成集团。”刘清明回答。
“你知不知道,新成集团是我省第一纳税大户?”
“我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马胜利问。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已经让沈从新从腾飞在二道河子村的几个矿场工作人员入手。我还需要更多的人证和物证。”
电话那头,马胜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小子……唉。”
他什么都没再说,但那一声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挂断电话,刘清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
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现实。
怎么办?
第246章 真相是如此残酷
十几分钟后,苏玉成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返回客厅。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止五个人。”
他一开口,就让客厅的温度陡然降低。
“他们瞒报了二十三个人的死亡数字,涉及到五个矿,前后四年。”
苏清璇整个人都僵住了。
吴新蕊也没想到情况会恶劣到这个地步。
苏玉成继续说:“别的地方还有没有,我不敢肯定。估计也会有。”
苏清璇的声音都在打颤:“你们……你们怎么敢?”
“实际上,没有瞒报。”苏玉成说,“包括二道河子爆出来的矿难,腾飞公司都按照规定,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林城市里。但是被市里压下来了。”
他顿了一下,“我估计,萧云海也不一定知情。”
吴新蕊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王耀成?”
“对。”苏玉成说,“他指示要安抚好家属,不要让他们闹。李帆告诉我,他手里保留了所有上报文件的原始材料。就是怕有一天事情曝光,给集团带来无法挽回的影响。”
苏清璇追问道:“那赔偿呢?为什么一条人命只给人家五百块?”
“怎么可能!”苏玉成断然否认,“每个遇难者家庭,公司都拨付了三万块的赔偿款,公司的账目上都有记录。”
“不可能!”苏清璇反驳,“黄吉发亲自交待,他只收到每个人五百块的安抚费,自己还扣了一半!”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种更令人心寒的可能浮出水面。
吴新蕊突然开口:“腾飞公司的赔偿款,是不是直接打到了市政府的指定账户上?”
苏玉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林城市政府截留了?”
吴新蕊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苏玉成却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吴新蕊说:“不一定。也可能是清南市政府,或者是云岭乡政府。层层截留。”
苏清璇也明白了。
她想象着那笔本该抚慰亡灵、安顿生者的钱,如何在一双双贪婪的手中被瓜分,最后落到遇难矿工家属手里的,只剩下那可笑又可耻的二百五十块。
她银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王八蛋!”
“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吴新蕊看着女儿,试图让她理解这其中的复杂,“小璇,我理解你的愤怒,我也是一样。我记得我说过,早期的民营企业,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有现在看来违规的行为。那个时候的市场不规范,管理也不到位,政策法规都相对滞后。我并不是为你爸开脱,而是想告诉你,他不会有意这么做,也没有必要靠克扣这点钱来发财。”
苏玉成摇摇头,打断了妻子的话:“不用说了。这就是我的责任。我是新成集团的掌门人,不管下面的公司做了什么,我都要负责。”
吴新蕊看着他:“你想怎么处理?”
“腾飞公司是主管企业,处罚所有相关责任人。对公司进行顶格罚款,重新足额赔偿所有遇难矿工家属。”
苏玉成说得斩钉截铁,“我代表集团,向全社会公开道歉,并宣布新成集团彻底退出清江省的所有市场。”
吴新蕊倒是不意外,一下子又恢复了省长的身份:“嗯,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消除社会影响。”
苏清璇看着父母在那里冷静地商量着对策,仿佛在处理一桩棘手的生意,而不是二十三条血淋淋的人命。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再也听不下去。
她默默地站起身,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咣”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吴新蕊担忧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苏玉成拦住了她:“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今天这件事,对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
刘清明住在乡政府的宿舍里。
当然不是什么楼房,和镇上大多数民居一样,是一间带院子的小平房。
平时会有工作人员帮他打扫清洁,就连换下的衣服也有专门的人拿去洗。
刘清明没有拒绝这种服务,他自己也不爱搞卫生。
在乡里,不必太讲究。
不过他坚持每天烧水洗个澡,不然身上黏腻的感觉很难受。
今晚也是如此。
洗完澡,他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床上,没有手机可刷,也没什么娱乐设施,连电视都收不到几个台。
关上灯,刚闭上眼,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立刻听到了女友压抑的抽泣声。
他说:“想哭就哭吧。”
苏清璇却没有哭,她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都知道了?”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马胜利查了腾飞公司的底,是新成集团的一个子公司。”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苏清璇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如果这件事,就是我爸亲手干的,你准备怎么办?”
“送命题啊。”刘清明说。
“回答我。”
“决裂。”刘清明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苏清璇没有马上说话,隔了一会儿,颤抖地问:“我呢?”
但刘清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无比清楚地回答:“分手。我无法在面对一个敌人的时候,还能轻松自如地与他的女儿谈恋爱。”
又是一阵沉默。
刘清明问:“是不是很失望?”
“不。”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很骄傲。我没有看错人。”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并不是咱爸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没有必要。”刘清明说,“你要知道,矿难是生产事故,与故意杀人还是有区别的。而超采和安全防护不到位,在新千年以前是全国的普遍现象。我相信,苏总不会为了这点利润,就罔顾人命。”
苏清璇说:“但我心里很不舒服。”
“那是因为你的道德感很高,无法接受自己最爱的男人,身上有瑕疵。”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说:“我爸对我很好,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从小到大,都是他出席的家长会,而别人的家长,大都是母亲。”
刘清明连忙打断她的思绪:“打住,你不用靠回忆来减轻自己的怨念。首先,你爸不是个坏人,我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我知道,可那么多人命呢。”苏清璇的声音还是透着无力。
“危险生产行业是有伤亡指标的。”刘清明的话很冷酷,却也是事实,“我这么说,不是讲人命不值钱。而是想说,假如我们现在查封清江省所有的矿,你猜,那些矿工是会拥护这个决定,还是会反对?”
苏清璇轻轻摇头:“他们会失去唯一的收入来源。”
“对。”刘清明说,“我们要做的,是加强生产安全管理,同时,对不幸的遇害者进行合理的赔偿。现在,你就告诉我,新成集团的决定吧。”
苏清璇将父亲的打算和盘托出。
刘清明听完,说道:“这件事对吴省长的仕途会有影响。咱爸这么做,也未必能完全消除影响。他选择彻底退出清江省,我想他在吴省长当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现在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提前宣布罢了。”
“刘清明,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苏清璇说,“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一直以为,如果家里会出事,那也应该是我妈,在官场上犯了错误或是得罪人。我没想到,老苏会……”
“那就生气。”刘清明打断她,“理直气壮地生他的气,让他想办法讨好你,狠狠地爆他的金币。”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清明总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能轻易戳中她的笑点,让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
在苏清璇看不到的地方,刘清明的脸上却没有他话语里的轻松,反而是一种深深的凝重。
他不是苏清璇。不是那个从小被保护得极好,对人性抱有不切实际期望的小女孩。
从他第一次接触苏玉成,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城府。
这个年代,能把生意做到全省第一的企业家,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或许新成集团不像四海集团那样黑在表面,可暗地里,又能白到哪里去呢?
他现在只希望,苏玉成,真如他嘴上说的那样,偏差不要太大。
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喜欢苏清璇这个人,而并非仅仅看中她身后的背景。
第247章 苏家来人
随着吴新蕊在省政府工作会议上引爆安全生产的话题。
新成集团旗下的腾飞矿业公司多年来违规生产,忽视安全管理导致多次矿难,死亡23人的新闻。
又一次登上央视。
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随即召开新闻发布会,
市内某五星级宾馆的会议厅。
无数的闪光灯在他眼前亮起,将他的脸映得惨白。
苏玉成站在新闻发布会的讲台上,身后是新成集团深蓝色的背景板。
“经过集团法务部和安保部门的深入调查,在过去四年里,腾飞公司所辖的各个矿区,一共发生了多次矿难。”
他对着台下上百名记者,重复了那天在客厅里说过的话,只是语气从沉重变成了引咎的平静。
“涉及五个矿,死亡人数为23人,事故原因为安全措施不到位,地质变化和某些突发因素。”
台下一片哗然。
“实际上,腾飞公司没有瞒报。”苏玉成继续说道,“所有发生的事故,腾飞公司都按照规定,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林城市政府。但市里将此事压了下来。”
他没有提王耀成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作为新成集团的董事长,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宣布,腾飞公司即刻停业整顿,主管企业的负责人及所有相关责任人,都将接受公安部门的调查。“
”为此,集团将对腾飞公司处以顶格罚款,总金额五百万元。”
“对于所有遇难矿工的家属,新成集团将重新进行足额赔偿。我会亲自将每一笔抚恤金,送到他们手中。”
“同时,集团将出资,在云岭乡捐建一所希望小学,以回报当地群众对集团的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最后,我宣布,新成集团将在未来一到两年内,彻底退出清江省的所有主营业务,或转卖给其他企业。”
此言一出,现场的骚动达到了顶点。
记者们纷纷举手,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市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也证实了前任市领导刻意瞒报、各级政府层层截留赔偿款的事实。
两个发布会,一个将责任揽在企业监管不力上,一个将矛头对准了落马的腐败分子。
舆论的风向被巧妙地引导了。
苏玉成没有再回答任何问题,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离开了会场,坐上了那辆虎头奔。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腾飞公司的法人代表李帆早已等在后座,他脸上满是愤懑:“苏董,这件事,我们腾飞也是受害者。凭什么最后只罚我们?”
苏玉成解开领带,靠在椅背上:“没让你进去就该烧高香了,你还叫屈?”
“要不是那边催得紧,我们至于超采吗?”李帆压低了声音,“现在这条财路断了,每年上交的那部分,是不是也能少点?”
“少?做梦。”苏玉成阖上双目,“这件事出了也好。腾飞公司今后独立出来,与集团彻底脱钩。你这些年辛苦了,想换个环境,我可以安排。”
李帆身体一震,随即说道:“没有苏董,哪有我的今天。苏董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苏玉成睁开眼,“你熟悉情况,就再坚持几年,继续跟他们打交道。我会把你的妻儿送出国,每年给她们存一笔钱,保证衣食无忧。”
“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李帆立刻表了忠心。
“这几天配合好公安的调查,姿态放低,态度诚恳。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车子停在路边,李帆下车离去。
车门关上,苏玉成对司机吩咐:“去江北。”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会所门口。
助理下车,用一张金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厚重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名大堂经理早已恭敬地等候在内:“苏董。”
“我的客人到了吗?”
“到了,在老地方。请跟我来。”
经理将他引至一间贵宾房前,苏玉成让助理在外面等着,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穿着打扮很是时髦。
看到苏玉成,他笑嘻嘻地站起来:“三叔。”
“坐。”苏玉成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来人是他大哥苏金成的儿子,苏灿,苏家的长房长孙。
“老爷子让我过来问问情况。”苏灿翘起二郎腿,“怎么回事,突然搞得这么大?”
“矿上死人的事被人捅出来了,遮不住,只能壮士断腕。”苏玉成淡淡地说。
“腾飞的利润还能保证吗?”
“我想办法,在其他方面补上。”
“那就好。”苏灿点点头,“老爷子的意思,三叔你还是回来吧。新成集团这些年势头不错,退出清江这个小地方也好,早就该进军一线城市了,现在也不晚。”
“华夏马上要入世,这是个契机。”苏玉成说,“我准备集中资金,在地产和金融上发力。”
“三叔你的眼光,一向得老爷子看中。我回去会向老爷子汇报的。”苏灿脸上堆着笑。
他话锋一转:“三叔,您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老爷子总惦念您。今年怎么也得回一趟吧。”
苏玉成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苏灿继续说:“老爷子也很想看看小妹。她到年纪了吧,和汪家订的那门亲事,您可别忘了。”
“啪”的一声,苏玉成一巴掌拍在桌上。
“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听我们的。你告诉老爷子,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这个娃娃亲,还是推了吧。”
苏灿的笑容敛去了:“三叔,汪家的门第,不至于辱没了小妹。他家老二我认识,不是个废物。与汪家结亲,对我们苏家的人脉和资源扩展,都有很大帮助。我不明白,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灿,”苏玉成站起身,“还轮不到你来向我要解释。事情交代完了,我先走了。”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灿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恻恻的。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下,我那个好妹妹,最近在跟什么人来往。”
同时,房门再次被打开,一群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拥进来。
重金属摇滚的喧嚣之声淹没了整个包房。
第248章 贫困乡,你用龙虾招待省长?
三天之后,吴新蕊开始她上任后的首次调研,第一站定在林城。
林城上下为迎接新省长做足了准备,车队却径直穿城而过,奔向了下辖的清南市。
这一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清南市领导班子急忙在路口集结,结果省委二号车停下后,只让市委书记何群上了车,随即再次出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省长调研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省级贫困乡,云岭乡。
车上,吴新蕊告诉何群,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代表政府慰问矿难家属,并亲手将新成集团的赔偿款交到他们手上。
何群立刻做出自我检讨:“清南市委市政府没有做好工作,辜负了群众的期望。”
吴新蕊不动声色地敲打他:“新成集团的赔偿款,经过层层盘剥,最终到群众手上只剩二百五十块。这个数字,是在打谁的脸?是在打我们政府的脸。”
何群战战兢兢:“克扣赔偿款一事,是市财政局的工作人员误解了领导的意思。该办事员已被除名,相关负责人也做出了深刻检讨。我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请省长批评。”
“我不是你的上级,轮不到我来批评。”吴新蕊说,“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贫困乡的人民已经很艰难了,不要因为我们某些工作上的错误,让他们陷入绝望。”
何群听得直冒冷汗,连连称是。他总算见识到了这位以强势闻名的女领导,作风果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车队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缓慢行驶,颠簸中,吴新蕊直观地感受到了刘清明执着于修路的原因。
她对何群说:“我的仕途就是从隔壁的河口乡开始的。那里经过多年发展,群众生活有了起色,基础设施也赶上了城镇水平。一山之隔的云岭乡呢,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群众怎么可能不穷?”
何群再次检讨,强调清南市财政收入不高,无力投入更多资金,这是政府的失职。
吴新蕊没有继续批评,她也清楚,何群没有完全夸大。
有限的财政,根本不足以解决贫困问题。
扶贫资金在乡一级被挪用,几乎是公开的做法。
不挪用,乡干部的工资、教师的津贴都发不出来,基层工作会彻底瘫痪。
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车队终于抵达云岭乡。
赵元佐带着乡干部已经等候多时。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在早就搭好的戏台上,吴新蕊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洋的讲话,表达了政府对贫困地区群众的关怀。
随后,二十三个遇难矿工的家属上台,依次从吴新蕊手里接过了一摞摞真金白银。
家属们纷纷表示理解政府的困难,感谢省长为他们争取到这么多钱。
这一幕被省里来的媒体记者用镜头记录下来。
看着台上皆大欢喜的场面,刘清明却高兴不起来。
吴新蕊最不喜这一套,今天这么做,多半是带着补偿的性质。
大会在吴新蕊宣布新成集团将捐款四十万,为云岭乡新建一所希望小学的好消息中落下帷幕。
刘清明在那堆长枪短炮中扫视,唯独没有女友的身影。
以苏清璇的性格,以及两人的关系,不愿来为母亲的“作秀”站台,也合情合理。
正想着,吴新蕊已经走过来与乡干部们一一握手,态度亲切,言语和蔼,没有半点传闻中的强势霸道。
轮到刘清明时,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凝视。
看到队伍里的于锦绣,她反而多勉励了几句。
于锦绣激动不已,脱口而出:“您就是我的榜样!”
刘清明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每个女干部都有一颗当省长的心。
更让众人激动的是,吴新蕊提出让乡里的干部陪她走一走。
她扫过众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乡长吧。”
刘清明心里一跳,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中,跟在了吴新蕊身侧,一板一眼地介绍起云岭乡的情况。
吴新蕊走了两步,转头对何群说:“何书记,不要让这么多人跟着,耽误工作。你们去乡政府开个座谈会,我到处转转,等会儿听你们的汇报。”
何群赶紧答应下来。
吴新蕊摆脱了众人,只带了秘书和几个随从,跟着刘清明向前走。
刘清明注意到,她的秘书换成了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对方显然认得自己,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省长,我们乡十四个行政村,贫困线以下的有十一个。去年乡财政收入不到五万块,甚至无法维持乡政府的基本运作。他们截留各种款项,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上面。”
“我当过乡长,你说的我理解,不用过于强调。”
“我不是为他们开脱。”刘清明说,“我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也要先稳住基层干部的心。他们都不能保证生活,怎么给群众做工作?”
“但这种现象,终究不对。”
“所以,在我的任上,一定要扭转。解决的根本就是实现乡财政的大幅度提高。”
刘清明的自信让吴新蕊看了他一眼。
“有具体的方向吗?”
“上次去您家,我提过要一个优惠政策。我用这个政策与云州的鸿飞公司达成了用工协议,前期一百个,中期一千个。让我们的剩余劳动力走出去,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
吴新蕊说:“黄文儒向我汇报过,你一力促成鸿飞公司和其他台资企业与云州的进一步合作,就是为了解决用工问题?”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基本情况是这样。”
吴新蕊也轻轻笑了:“你知道我最看中你哪一点吗?”
刘清明想说,帅?嘴里却道:“诚实。”
“是具有一般同志不具备的主观能动性。”吴新蕊摇摇头。
“您干脆说我傻大胆得了。”
吴新蕊忍不住掩嘴轻笑,她身后那位女秘书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传言非虚。
虽然刘清明任市委一秘的时间不长,但却是吴省长最满意的一个秘书。
哪个秘书,能让素来不苟言笑的吴省长如此开怀?
她一笑即止,对刘清明说:“走出去是对的,把人口负担变成人力优势。但这还不够。”
“是的,要想从根本上改变贫困的面貌,还要开发出适合云岭乡的有特色的产品,打造差异化产业集群。”
“哦?有具体思路了?”
“中午请省长在我们这里体验一下贫困乡的忆苦饭,您看可以吗?”
“我们人太多,这样不好。”
“那就给钱呗。”刘清明说。
吴新蕊又想笑了,她看着刘清明:“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放心,不找您要拨款。”
“你要我也没有。”吴新蕊说,“不过,这次新成集团出事,老苏决定捐一所希望小学,这也是小璇的意思。”
刘清明心里在想,才爆了四十万金币啊。
嘴上说:“这件事的处理已经很到位了,我们乡群众都很感谢政府。”
吴新蕊却没理他,继续说:“腾飞矿业全面整顿,出事的几个矿,退股作为对乡里的赔偿,你派人接收一下。”
刘清明大喜,这波金币爆得才叫大。
吴新蕊出人意料地决定留下吃饭,让赵元佐高兴之余又开始发愁。乡里没什么东西可吃,他寻思着是不是去找老乡买点野味。
刘清明制止了他:“平时咱们吃什么,就给省长吃什么,只是增加一样东西。”
“那些饭菜怎么能给省长吃呢?”赵元佐急了。
“赵书记,你觉得省长留下来,是想看咱们大吃大喝吗?”
“那肯定不是。”
“那不就得了。咱们是贫困乡,你要是真整出一桌子山珍海味,省长会高兴吗?”
赵元佐还是犹豫:“那也不能这么简陋吧?领导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意见,这是不重视啊。”
“相信我。”刘清明说。
赵元佐半信半疑。
他是一把手,真出了事,板子肯定首先打自己。
但刘清明过往的战绩,以及吴省长直接点名让他作陪的行为,还是让赵元佐决定,再信他一次。
中午一点,吴新蕊一行人在乡政府的大食堂用餐。
几张大圆桌,长条凳,场面跟乡下吃席没什么两样。
几十个人济济一堂,都坐在一起,怎么体现干部的地位?
市委书记何群的脸都绿了,直拿眼睛瞪赵元佐。
赵元佐脸色煞白,心想这下子完了。
其他乡干部,包括于锦绣在内,也都心里忐忑。
哪怕吴新蕊神色如常,他们也觉得这只是省长有胸怀,不便当场发作。
等到饭菜上来,竟然是大盆装的,而且没多少荤腥,何群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吴新蕊却主动拿起碗,从饭盆里舀饭:“这样好,让我想起了当年在乡里,所有干部就这样吃饭。”
众人这才跟着打饭,吃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锅饭”。
何群试探着说:“省长是要教育我们,牢记艰苦朴素的传统啊。”
赵元佐也附和:“我们很惭愧,这么多年了,生活水平依然停留在落后的时代。”
突然,刘清明端来一个大脸盆,里面是红彤彤的一大片。
吴新蕊愕然地看着盆里的东西:“这是……”
“虾。”刘清明说,“龙虾。”
第249章 表现机会
作为后世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道美食,小龙虾家喻户晓。
严格来说,这东西甚至都不能叫龙虾。
但在这个年代,它还只是刚刚起步,在许多地方,甚至被当成破坏水田的害虫。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清江省未来就是小龙虾养殖的第一大省,规模化养殖的开创者就在汉水旁的竟陵市,大概就是从今年开始,取得了初步成功。
云岭乡交通不便,但除了东山村等几个纯粹靠山的村子,其余村庄都依山傍水,水资源并不匮乏,完全具备养殖条件。
刘清明去林城、云州考察过,已经有零星几家做小龙虾的馆子。
为了检验市场,他特地找厨子学了几手。
今天吴新蕊下来,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这个项目推销出去,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他端上来的这盆是蒜香味的,他记得吴新蕊胃不太好,不能吃辣。
否则,麻小才是这道菜的正确打开方式。
浓郁的香气一瞬间充满了整个桌子。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十双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一大盆红得发亮的东西。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清明洗干净手,从盆里拿起一只小龙虾,三下五除二,熟练地剥开虾壳,露出里面白嫩紧实的虾尾肉。
他将虾肉放进一个装着蘸酱的小盏里,连同小盏一起,恭敬地送到吴新蕊面前。
“省长,咱们乡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刘清明说得很轻松,“这是水田里长的一种虾,现在个头还小,下个月才真正成熟。您先尝尝鲜。”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碟虾肉。
何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痛斥刘清明胡闹。
赵元佐已经开始思考,等会儿做检讨的时候,应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才能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净一点。
吴新蕊却夹起了那块白嫩的虾尾肉,没有去蘸酱,直接放进了嘴里,慢慢咀嚼。
整个食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清明问:“味道怎么样?”
吴新蕊缓缓点头:“不错,很好吃。”
简单的五个字,让赵元佐和何群等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刘清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家都尝尝,自己动手,别客气。”
何群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起一只通红的虾,却有些无从下手:“要自己剥?”
“是的,边剥边吃才有意思。当然,讲究一点也可以让厨房事先剥好。”刘清明解释道。
何群有些犹豫。他当然会剥虾,但在省长面前,双手油乎乎地抓着东西吃,是不是太过不雅?
没想到,吴新蕊直接放下了筷子,伸手从盆里拿起一只,就这么当众剥了起来。
她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认真。
这次她将剥好的虾肉在酱汁里稍微蘸了一下,再送入口中。
“嗯!”她眼睛一亮,满口鲜香让她再次称赞,“这个确实不错,你们都尝尝,不要拘束。”
省长都亲自动手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何群不再犹豫,拿起一只虾就开始跟虾壳较劲。
桌上的其他干部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食堂里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剥壳声和满足的吸吮声。
起初,大家还只是为了迎合省长,说几句“味道好”、“很鲜美”之类的捧场话。
可慢慢地,所有人都吃出了其中的美味,言语间的赞美也真诚了许多。
吴新蕊已经拿起了第三只,她慢条斯理地剥着壳,问刘清明:“这就是你想到的,改变云岭乡的办法?”
“是其中一个思路。”刘清明点头,“我们乡大部分村子都有稻田和水塘,水资源也够。如果能在种植农作物之外,增加这种小龙虾的养殖,应该能给农民带来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
何群刚解决掉一只虾,吮了吮手指,插话道:“想法是好,可你怎么知道它有市场呢?”
刘清明笑了:“所以才需要各位领导来检验啊。各位见多识广,觉得它的味道如何?能不能在市场上打开销路?”
何群说道:“味道还不错,比较鲜美。就是不知道价格怎么样?”
“省城有几家馆子在做,价格还算实惠,生意很不错。”刘清明坦然答道。
吴新蕊说:“你准备把它卖到省城去?”
“可能不止。”刘清明说,“不过初期,还是先在省内市场试试水。”
“这个想法可以。”吴新蕊说,“回头你可以请省农科院的专家来帮忙看看,评估一下可行性。你自己也要做好前期的市场调查,不要盲目上马。”
“我记下了。”刘清明赶紧应下,随即话锋一转,“省长,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养殖技术,而是交通。我们乡的路况,想必您来的时候已经有印象了。”
吴新蕊点点头:“路况很差,路面也窄,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想以腾飞矿业退给乡里的那几个矿作为抵押,向银行申请一笔贷款,先把路修起来。”刘清明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希望领导能支持。”
吴新蕊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地剥着虾。
这个问题,是抛给何群的。
当着新任省长的面,何群连个打太极的机会都没有。
他能怎么说?说市里财政紧张?
刚才吴新蕊已经敲打过他了。
说银行那边不好办?
那是他这个市委书记无能。
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原则上可以试一试,你们乡先打个报告上来吧。”
刘清明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递了过去:“报告已经准备好了,请何书记过目。”
何群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是有备而来!
他擦了擦手,只能接过那份报告。打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六百万?”
“我不知道银行那边是什么态度。”何群把报告合上,“我帮你问一下吧。”
刘清明当然清楚,他不可能当场拍板拨款,哪怕省长坐镇也不行。
有这个态度,这顿饭的目的就达到了。
“太感谢何书记了!”刘清明立刻表态,“我们全乡群众等您的好消息!”
这顿饭,大部分人都吃得很尽兴。
小龙虾确实好吃,吴新蕊虽然吃得不多,但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并非完全为了配合刘清明。
刘清明知道她吃得慢,是为了让其他人能放开肚子吃好。
否则,只要她一放下筷子,不管别人吃没吃饱,都只能跟着结束。
这一点,在他当她大秘的时候就发现了。
吴新蕊是那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这也是为何她作风如此强势,在私底下的口碑却并不算差的原因。
饭后,吴新蕊一行在乡政府的会议室,听取了乡党委的正式工作汇报。
赵元佐的报告稿念得乏善可陈,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贫困乡,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无非是些套话空话。
可吴新蕊并没有苛责,也没有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只是在赵元佐念完后,淡淡地问了一句:“说得都很好,那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干?”
赵元佐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刘清明,清了清嗓子说:“下面,请我们的乡长刘清明同志,谈一谈乡政府下一步的工作思路。”
刘清明站起身,对着吴新蕊和在座的领导们微微鞠躬,开口便语出惊人。
“省长,何书记,各位领导。关于云岭乡接下来的发展,我个人目前有五个主要思路。”
此言一出,连何群都来了兴趣。
在他看来,云岭乡搞不好,是历史原因和地理条件决定的,不是干部不想搞好,是实在没办法。
这个年轻的乡长,一开口就是五个思路,难道是想在省长面前放卫星?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不疾不徐地说道:“第一,就是刚才提到的,以腾飞公司退给我们的几个煤矿为抵押,向银行贷款六百万,修一条从乡里直通市区的柏油公路,彻底解决我们乡交通不便的瓶颈问题。”
“第二,以我们已经成立的劳务输出公司为依托,继续扩大规模,建立起一条将我乡剩余劳动力转化为经济收入的快捷通道。这是见效最快的办法,但由于输出人数有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所有问题。”
“第三,就是大家中午品尝过的小龙虾。我准备在有条件的村子,搞规模化水产养殖,将它打造成一张属于云岭乡的特色名片。等公路修通,就向全省乃至邻省的餐饮市场全面进军。”
“第四,因地制宜。对我乡其他的行政村,进行深入摸排,找出各自的优势项目,比如药材、茶叶、特色水果等,与农科院所进行技术合作,搞科技种植、订单式种植,打造新的、多元化的经济增长点。”
“第五,我准备吸收先进地区的管理经验,对我乡的十四个行政村,由乡干部包村包点,每个人负责一个村,订立明确的脱贫指标和时间表,将责任落实到人,切实地帮助他们发展经济,摆脱贫困。”
刘清明的发言可谓石破天惊。他提出的这些主张,条理清晰,环环相扣,有些内容,就连赵元佐都是第一次听到。
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第250章 脱颖而出
吴新蕊看着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是这么意气风发,充满了理想和干劲,不怕任何困难,一心只想做出成绩,为群众排忧解难。
只听刘清明继续说:“以上五点,是我个人不成熟的想法。我与赵书记商量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修好这条路。一旦解决了资金问题,我们希望成立一个建筑公司,从参与公路的修筑开始,锻炼队伍,磨炼技术,争取成为乡里又一个创收单位。”
吴新蕊在本子上记下重点:“你的思路不错,也有很高的可行性。何群同志,市里可以考虑一下,给予一些支持嘛。”
何群立刻表态:“省长的指示,市委一定会认真执行。我回去以后,马上协调银行,争取早日批贷。”
刘清明说:“再次感谢市委的鼎力支持。”
“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想法嘛。”何群说,“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希望能在你的带领下,让云岭乡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吴新蕊也说:“很好,希望下一次来,能看到你说的种种变化。”
刘清明向二人保证:“请领导看我们的行动吧。”
吴新蕊的秘书看了一下时间,小声提醒:“省长,根据行程,我们该走了。”
吴新蕊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
“今天在云岭乡,我看到了贫困的一面,也看到了可贵的一面,深受启发啊。”吴新蕊说,“希望你们牢记今天说过的话,交出一份让群众满意的答卷,我会关注的。”
说完,她带着随行人员出门登车,何群也紧随其后,与市里的干部一同离开。
看着长长的车队卷起尘土远去,赵元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其他乡政府工作人员也都是如此,他们连市领导都没见过几次,今天居然是传说中的女省长亲临,人人都是压力巨大。
赵元佐转头看着刘清明,发现他的神情显得十分放松,仿佛只是送走了一个普通的朋友。
“刘乡长,你刚才说的那些计划,都是真的?”赵元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刘清明说:“有些考虑还不算成熟,所以没有提前跟您讲,书记不要见怪。”
“你太谦虚了。”赵元佐摆摆手,“我看市领导和省长都对你的方案很感兴趣。你准备一下,我们尽快上会讨论吧。”
刘清明说:“好,我马上准备材料。”
赵元佐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包村干部,是什么个提法?很有新意啊,你怎么想到的?”
“南方已经有一些地区在试行干部下乡,帮助农村脱贫,我想借鉴一下,试试在咱们乡能不能行得通。”刘清明解释道。
“你自己也要下去?”
“我提出的方案,肯定要身体力行,否则人家怎么看我?怎么服众?”
赵元佐追问:“那你准备去哪个村?”
“最偏远的东山村吧。”刘清明说,“他们村实在是太穷了,交通最不方便,我想尽力试试。”
赵元佐点点头。
如果刘清明选择了最穷最难啃的骨头,确实有助于这个政策的推行。
他心里盘算着,开口说:“那我……”
他还没说出口,刘清明便接过了话头:“书记你还是坐镇乡党委吧,统筹全局。你要是也下去了,乡里没人主持工作,这可不行。”
赵元佐明显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就下:“那好吧,就这么定了。”
两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有了吴新蕊的指示,何群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上午,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就打到了云岭乡政府。
通知他们,市里已经联系了农行和农村信用合作社。
两家银行都表示,愿意为云岭乡提供抵押贷款。
抵押物就是腾飞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那几个煤矿。
只要乡政府和腾飞公司那边的资产移交手续办妥,银行就会立刻派出信贷人员来云岭乡,进行实地信贷评估。
这个好消息,让整个乡政府都沸腾了。
赵元佐一想到,可能在自己的任上,完成修路这一历史性的任务。
表现得比刘清明还要着急,恨不得马上就破土动工。
不过事情还得一步步来。
刘清明和赵元佐在办公室商量了一下,马上分派任务。
刘清明带上派出所的沈从新去二道河子村,与腾飞公司的代表高谈股权移交事宜。
其余干部各司其职,有的去其他村子动员人手,为将来成立建筑公司做准备,有的负责工程机械的落实。
赵元佐则亲自负责与银行代表接洽,准备好贷款所需要的相关文件和手续。
商议停当,刘清明赶到派出所。
沈从新已经开着那辆老旧的吉普车等在了院子里。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去二道河子村,我们路上说。”
沈从新发动车子,颠簸着驶出派出所大院。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乡长,你让我查的腾飞公司那些管理人员,我找到一个人选,用了些手段,他是在矿上当会计的,问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刘清明问。
“腾飞公司一直在超采,最多的时候,每个月超过核定额度一倍多。矿工因此长期处于疲劳状态,这才造成了多次矿难。”
“意料之中。”刘清明说。
沈从新继续说:“还有,因为长期超采,加上他们的技术落后,那几个矿的一些主要矿脉已经接近枯竭了。我老乡说,价值可能会大打折扣。”
刘清明心里一沉。
难怪腾飞公司这么爽快地把这几个矿交出来,原来是甩掉了一个被榨干的包袱。
“腾飞公司有没有给足遇难矿工三万元的赔偿款?”刘清明又问。
“那个会计没敢说死,不过他说过,腾飞公司账上基本不留钱。每个月,都会把账面上的资金全部清空,然后从他们这几个矿的产出再往回填补日常开销。”
刘清明没有再问话,车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两人赶到二道河子村,腾飞公司的人已经等在了村委会。
村长黄有龙将吉普车迎进院子,刘清明跳下车,黄有龙赶紧上前:“刘乡长,人已经到了。”
刘清明点点头,跟着他走向村委会的办公室。
推开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刘清明惊讶地呆住了。
第251章 意外来客
办公室里的人缓缓转身,面带一丝浅浅的笑意。
刘清明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苏玉成。
清江省民营企业的龙头,新成集团的董事长,竟然会亲自来到这个偏远贫困的小山村。
和初见相比,苏玉成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平添了几分儒雅。
苏玉成对一旁手足无措的黄有龙说:“黄村长,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刘乡长有几句话要谈。”
黄有龙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着,快步退出去,贴心地把门带上。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意外?”苏玉成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确实很意外。”刘清明坦然承认,“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董。”
苏玉成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必须亲自来一趟。”
刘清明说:“我不相信直觉。您不会告诉我,新成集团是靠直觉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吧。”
“这就是我来见你的目的。”苏玉成说,“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我在乎小璇怎么看我。而你,现在最能影响她。”
刘清明摇摇头:“你之所以认为我最能影响她,恰恰是因为,我从不会用我的看法,去影响她的判断。”
“那是你的问题。”苏玉成走到桌边,示意刘清明,“坐下吧,我们谈谈。”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们乡里要修路,缺钱。”苏玉成开门见山,“这笔钱,我可以出。”
刘清明笑了:“苏董,您这话,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当时还以为,您会甩出一张空白支票,让我随便填个数字,然后离您的女儿远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玉成解释道,“我只是想为这里的人做点事。”
“赎罪吗?”刘清明问,“没有必要。我相信矿难也不是你的本意,你需要的是矿工的劳动,而不是他们的生命。”
“我承认,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公司有一些不恰当的行为。”苏玉成说,“但这些矿难事出有因,公司也已经尽力赔偿了。”
刘清明反问:“苏董,你这些说辞,是为了说服我吗?因为我是个党员干部?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些话,连清璇都说服不了。我们之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你确实很聪明。那我就直说了。我在苏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苏家的资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倾斜到我身上。所以,我很早就出来,想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
刘清明耐心地听着。
他猜想这些事情,苏清璇大概率并不清楚。
苏玉成一定会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接触到这些阴暗面。
“要做事业,就需要本钱。那是一个机会遍地的年代,有背景的人倒倒批文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没背景但有胆子的人,也能赤手空拳闯出一片天。而我,恰好夹在中间,不上不下。”苏玉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往事的沧桑,“好走的路,都被背景更深的人占了。太难的路,我又没本钱去走。这个时候,苏家借给了我一笔启动资金,腾飞公司就这么成立了,从承包别人看不上的废弃矿产开始,走上了这条路。”
他陷入回忆:“那时候,小璇的母亲也刚刚走上仕途,在隔壁的河口乡当乡长。腾飞公司的第一个矿,就在那里。”
刘清明心里清楚,在那个年代,采矿业不仅需要资金,更需要深厚的背景。苏
玉成拿不到顶级的资源,只能剑走偏锋。
这和其他民营企业家的崛起之路并无二致。
“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我立刻就转行了。”苏玉成继续说,“我趁着国企改制的浪潮,拿到了几家工厂的所有权,再通过融资、重组和海外贸易,一步步把新成公司做成了新成集团。而腾飞公司,也逐渐从集团的主营业务中剥离出去,成了苏家对我那笔投资的一个回报。”
他看着刘清明:“我知道他们为了攫取高额利润,疯狂压榨矿工,但我无力阻止。因为在腾飞公司内部,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嘱咐他们,出了事,赔偿一定要给足,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到小璇她母亲的前途。”
刘清明点点头:“我相信。这次新成集团的事,是吴省长亲口爆出来的,处罚力度也足以让所有人闭嘴。我们的村民拿到省长亲手送来的三万块现金,全都交口称赞。不得不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危机公关。”
“不管怎么样,新成集团会逐步撤出清江省。腾飞公司也会彻底独立出去,苏家以后想怎么经营,我已经管不着了。”苏玉成说,“相信没有我的影响,省里对腾飞公司的监管只会越来越严格,希望能够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刘清明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这杜绝不了。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会有更多的矿难被瞒报,被压制,甚至有揭露真相的记者被打压。直到国家对环保和安全生产的重视程度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关停了一大批不合格的中小矿场,这种情况才得到有效遏制。
在巨大的利润和人性的贪婪面前,规定和法律,往往显得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伯父。”刘清明换了个称呼,“小璇被你们保护得很好。她的善良和正义感,都是我非常珍视的东西。我也希望,能继续保护她这份纯粹,让她可以一直骄傲下去。”
“谢谢你。”苏玉成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不过,”刘清明话锋一转,“这些天我也做了一些调查。腾飞公司的做法,无异于竭泽而渔。他们罔顾安全生产规定,让矿工长期处于疲劳作业的状态,这才导致了矿难频发。我希望,除了金钱上的赔偿,相关责任人也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苏玉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我答应你。”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递给刘清明:“这是云岭乡所有矿产的股权协议书和资产转让合同。你只要代表乡政府签字盖章,就可以派人去接收了。”
刘清明接过来,快速翻阅了一遍:“这个我接受。它本来就是云岭乡的财产。”
合同上已经盖好了腾飞公司的公章,苏玉成也签好了字。
刘清明从口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乡政府公章,用力盖了下去,然后在相应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
交接完成,苏玉成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需要我的投资?它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成绩。”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文件,笑了笑:“不需要。我怕有了捷径可走,以后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苏玉成点点头,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刘清明送他出门,看着他上了那辆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离开,才转身对一直等在院子里的黄有龙说:“村长,那七个矿现在归乡政府所有。你们村的股份依然有效。过几天,乡里会派人来正式接收,你们村里也配合一下。”
黄有龙一听这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连连答应下来。
拿到转让合同,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去市工商局办理法人变更等一系列手续。
沈从新开着吉普车,载着刘清明直奔市里。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沿着二道河子村通往河口乡的公路行驶。
这条路因为常年有运煤车经过,修得比乡里其他路段要好得多。
然而没开出多远,刘清明就发现路上出现了好几道私设的收费卡。
进入河口乡地界,情况也没有好转。
设卡收费,是当地村集体乃至乡政府重要的财政来源。
云岭乡如果不是穷到连杆子都立不起来,恐怕也会这么干。
刘清明开口:“沈所长,所里再克服克服。等乡财政好转了,我一定优先加强咱们公安队伍的建设。”
沈从新握着方向盘说:“放心吧,乡长。下来之前,齐局就叮嘱过我,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知道乡里什么情况。”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刘清明说,“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这种事长久不了。”
“这几天我看到了,您是个干实事的。”沈从新说,“我相信,云岭乡在您的领导下,一定会好起来。”
刘清明“嗯”了一声,却没有那么乐观。
脱贫致富哪里有那么容易。
他来自后世,亲眼见证了国家举全国之力,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扶贫攻坚战,才基本完成了任务。
而他现在,有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刘清明一直在为修路的资金奔走。
有了腾飞公司转让的几个矿作为抵押物,再加上市里的支持,向银行贷款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
为了防止资金被截留挪用,刘清明与赵元佐达成协议,这笔钱专款专用,乡里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上下一心,先把这条路修好。
赵元佐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这同样是他的政绩,在进步面前,一切都可以商量。
一个月后,云岭乡通往清南市的公路正式开工。
在简单的开工仪式上,鞭炮齐鸣,市里、乡里的干部和各村的村民代表们,一起挥动崭新的铁锹,将第一铲泥土奋力扬起。
那飞扬的尘土,犹如掀开了通往富裕的希望。
第252章 难忘的生日祝福
为了便于工作,刘清明将帐篷设在了工地旁,亲自出任公路建设总指挥。
设计方是省建筑设计院,并由专家带队进行实地测量,最终确定方案。
大部分路段依托原有基础,尽量减少施工难度,降低成本。
为了进一步节省开支,每个村都动员了十名青壮年,跟着施工方的专业队伍一起工作,顺便接受对方的训练。
今天要完成一处爆破作业,刘清明亲临现场,以防村民们不听指挥,酿成伤亡。
他向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陈工,一定要保证所有人退出安全距离。”
陈工是设计方的代表,负责工程监理。他推了推眼镜,看着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带着爆破组正在往回退,回答道:“检查了两遍,也拉了警戒线。就怕有村民好奇心重,留在山上不下来看热闹。”
刘清明转头叫来甘宗亮。
他是东山村的队长,现在负责协助管理所有参与工程的村民。
“再去检查一遍,确保我们的人都在,山上没有闲杂人等。”
“好嘞!”甘宗亮马上跑出去,拿起一支红色的小旗向远处山头用力挥舞。
很快,远处的山坡上也有旗帜晃动,传来回应。
他布置的人手在封锁线外,挡住了所有试图进入作业区的村民。
等到爆破组返回,再一次清点人手,确定无误后,项目经理对刘清明点点头,然后摁下了起爆按钮。
“轰——轰轰——”
三十几处炸点依次炸响,山体发出沉闷的震动,巨大的石块从崖壁上滚落,掀起漫天的尘土。
“一、二、三……三十三、三十四。”
几名技术员在心里默数着爆炸声响,核对之后向项目经理报告,“所有炸点全部起爆,无一哑火。”
经过检查,爆破达到了预期效果,没有人员伤亡,刘清明也松了一口气。
等到山体平稳,尘埃稍落,大型施工车辆开始入场。
甘宗亮也带着村民们,在项目经理的指挥下进场作业。
他们从最简单的土石清理入手,一步步学习工程建设和施工方法。
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未来将会大力投资基础设施建设。
拉出一支合格的有资质的建设队伍,也能解决一部分村民的长远生计问题。
眼下这条公路便是刘清明目前工作的重点。
乡政府的日常工作,有副乡长于锦绣和其他几名党委委员协助完成,大都是些琐碎小事。
只有这条路的修建,涉及到乡里最大一笔资金,交给谁,刘清明都不放心。
即使他已经和赵元佐达成协议,但这笔钱真要被挪用了,对方也能找出一百个理由。
还不如自己亲自经手。
三十多公里的水泥混凝土公路,设计工期十一个月。
公路等级三级,双向四车道,不设中央隔离带。
考虑到重载车辆的通过能力,对路面路基有更高的要求,也会相应延长施工时间。
刘清明不懂专业技术,他选择相信专家的建议,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下午六点,太阳还没下山,于锦绣带着一群妇女为工地上的人送来了热菜热饭。
村民一天有十块钱的劳务费和两块钱的饭补,按三百天的工期来算,一百四十人的用工成本在五十万左右。工资按天结算,绝不拖欠。
刘清明把二百八十块钱的饭钱交给于锦绣,又把一千四百块的劳务费分别交给甘宗亮和其他村的队长。
一天的工作,就算正式结束了。
他拿出自己的搪瓷饭盒,正准备去大锅前打饭,于锦绣却快步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漂亮的饭盒。
饭盒是粉色的,上面还有着明显女性特征的卡通图案。
刘清明没有接:“你不用给我开小灶,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不要搞特殊化。”
于锦绣却不收回手,执意道:“你先看看再说,看完再决定要不要还给我。”
刘清明不解,就算里面是山珍海味,他也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搞特殊。
但于锦绣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他看。
眼瞅着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周围不少村民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刘清明只好接过饭盒,打开盖子。
他顿时愣住了。
里面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绿
油油的青菜当中,卧着一只荷包蛋,居然是心形的!
那熟悉的味道,让刘清明心里猛地一动。
他连忙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他思念已久的好听女声。
“刘清明,你在找我吗?”
刘清明猛然转过身,一袭米色风衣的靓丽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翩然而来。
在看到女友的一刻,他的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一个多月不见,苏清璇的一头飒爽短发换成了利落的马尾,容颜消瘦了些许,但依然无损于她的绝色。
苏清璇看着男友愣愣的样子,轻轻一笑:“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来了?”刘清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想你呀。”苏清璇的回答简单又直接。
两人相视良久,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又仿佛心灵相通,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
过了一会儿,刘清明举起饭盒:“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苏清璇催促道,“再不吃,面就要坨了。”
“谢谢,你人来了,我就很高兴了。”
“我就是为了给你做这碗面才来的。”苏清璇眨了眨眼。
“那它可太珍贵了,”刘清明说,“我都有点舍不得吃。”
“你一定要吃,”苏清璇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否则,他们都会失望的。”
刘清明有些困惑:“他们?”
苏清璇朝他身后一指。
刘清明顺势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就连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和陈工也带着人走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神秘的笑。
见刘清明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清璇笑着说:“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刘清明彻底愣住了。
生日?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周围所有人都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根根蜡烛,小心翼翼地点燃。
苏清璇轻轻哼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其他人,会的、不会的,也都跟着哼唱起来。
虽然并不算整齐,甚至有些七零八落,但汇聚在一起,却带着一种朴实而真挚的力量。
刘清明热泪盈眶。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瞒得死死的,就是为了配合苏清璇,演这么一出戏。
看着烛光中幸福的小情侣,一直站在旁边的于锦绣,忽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亲一个!”
甘宗亮立刻跟着起哄:“亲一个!”
众人在他俩的带领下,一齐高声叫喊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苏清璇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在跳动的烛光下,模样说不出的动人。
刘清明一手端着那碗珍贵的面,另一只手,果断地揽过她的腰,低下头去。
苏清璇的眸子里水波流动,愈加迷离。
她没有躲闪,勇敢地迎向了男友灼热的呼吸。
两人在众人齐声的哄笑中,渐渐融为一体。
这一刻,便是全世界。
第253章 拿这个考验干部?
喧闹声渐渐平息。
村民们心满意足地散去,施工队的人也回了各自的帐篷休息。
于锦绣领着妇女们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工地边燃起了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的火焰驱散了四月山区的凉意。
苏清璇把头轻轻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熊熊火光在她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片温暖的橘红。
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烟火气,让刘清明多日来的疲惫与相思,在此刻都得到了慰藉。
“我听你的话,这一个多月,一直没理他们。”苏清璇轻柔的嗓音在刘清明耳边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咱爸找过我,”刘清明说,“他和我聊了你们苏家的事。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某些不快的往事。“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他们在京城,很小的时候,我爸抱着我去过一次。我当时的感觉很不好,他们也不怎么喜欢我。”
刘清明试探着问:“那次吴省长没去?”
“没去,她那时候工作忙,走不开。”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待见你,是因为吴省长?”刘清明说出自己的猜测。
“应该有这个可能。”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我妈从来不在家里谈论我爸那边的人。那时候,她的级别还不高,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那就清楚了。”刘清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桩婚姻,当初没有得到苏家的完全认同。直到吴省长步步高升,苏家才重新开始正视你们母女。”
苏清璇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
“如果我猜得不错,”刘清明继续分析,“苏家现在是把吴省长当成了苏家重要的政治资源,把新成集团当成了他们的商业资源。”
“他们想得美!”苏清璇立刻反驳,“我妈才不会答应呢,她连我的后门都不会开!”
“不一定要直接办什么事,可以借势。”刘清明耐心地解释,“你比如说,我是咱妈的女婿。我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这个身份亮出来,自然会有人把各种好处送上门。这就是资源的力量。”
苏清璇的脸颊有些发烫,轻声啐了一句:“不要脸。”
“咱妈现在对我可满意了,”刘清明很不要脸地继续说,“不信你问她,肯不肯把你嫁给我。”
苏清璇抬手在他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话锋一转:“刘清明,我可能要换个工作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问道:“换到哪里?”
“省台,做外景主持。”
果然如此。刘清明心想,前世苏清璇是怎么从记者变成主持人的,他并不清楚。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与新成集团的暴雷脱不开关系。
不过,他乐见其成。
这个年代的新闻记者相当危险,尤其是苏清璇这种富有正义感、敢于揭露真相的记者,风险极高。
若非她背景过硬,很难说会遭遇什么。
“你自己喜欢当主持人吗?”刘清明问。
“我不知道,”苏清璇坦诚道,“我当记者,也不是因为有多喜欢。”
“那就试试吧。那样挺好的,”刘清明说,“以后就算我见不到你,也能在电视上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苏清璇的心里甜丝丝的,但又涌起一阵不舍:“可那样一来,我就没办法经常来找你了。”
“是啊,”刘清明故作忧愁,“有数据表明,异地恋分手的机率高出八十九个百分点。你万一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苏清璇被他逗得又气又笑,咬着牙说:“你敢出轨,我咬死你!”
“你敢不要我,我就去告诉吴省长,说你始乱终弃。”
两人依偎着,说着不着边际的悄悄话,亲密无间。
篝火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红亮的炭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我爸可能会去外地发展,”苏清璇又说,“沿海或者沪市。新成集团打算进军一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他的眼光一向很准,这次应该也不会差。”
刘清明点头:“现在进军一线城市的房地产,是个不错的投资,未来的回报率会很高。”
“其实,”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爸心里一直有个遗憾。他想有个儿子。京城苏家不喜欢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身为女孩,又对商业不感兴趣,没办法继承他的事业。”
刘清明有些意外:“不会吧?老苏的表现,明明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啊。”
“他很爱我,这不假。但想有个儿子,也是真的。”苏清璇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上初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过他们的一次谈话。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管得很严,我妈如果再生育,会被开除公职。为了她的前途,我爸最终妥协了。”
“那也只是个想法,”刘清明安慰道,“你不会因此就记恨上了吧?”
“当然不会,”苏清璇摇头,“就算他们真的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又不争家产,多个亲人,可能感觉会更好呢?”
“那多简单,”刘清明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咱们可以制造亲人啊。”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又狠狠掐了他一下。
刘清明说完,自己也回过神来。
现在仍然是严格管控时期,他作为公职人员,也只能生一个。
印象中,还要再过十几年,这个政策才会逐渐放宽。
他忽然就笑了。
苏清璇看他笑得奇怪,警惕地问:“刘清明,不准乱想!”
“没有,”刘清明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到一句土味情话。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连咱们儿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掩住嘴,一张俏脸已经烧得羞不可抑。
那娇羞的模样,看得刘清明眼睛都直了。
这简直是一个要人命的考验啊。
夜更深了,山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野兽的叫唤,远处黑黝黝的大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苏清璇下意识地往刘清明怀里缩了缩,心里有些害怕。
“太晚了,”刘清明说,“我送你去镇上的招待所休息吧。”
苏清璇却摇摇头,抱紧了他的胳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这里条件很差,帐篷里又乱。”
“没关系,”苏清璇说,“我以前出去采访,比这更差的地方都睡过,帐篷也睡过。”
“我不是说帐篷乱,”刘清明低头看着她,“我是说,我心乱啊。”
苏清璇打了他一下,佯怒道:“你敢!”
刘清明坏笑:“也行,那你得对我负责。”
苏清璇气得说不出话。
刘清明不再逗她,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认真地说:“你要想好,今晚留下来,明天大家就都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了。”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怀里,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如蚊蚋,却重重地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很感动,这姑娘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苏清璇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刘清明抱着她,稳步走向自己那顶孤零零的帐篷。
一进帐篷,苏清璇便紧紧闭上了双眼,心脏怦怦直跳,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到了一个简易的行军床上。
接着,她感觉到刘清明在解她的鞋带,脱掉了她脚上的运动鞋。然后是身上的米色风衣。
就在她以为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时,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
紧接着,床垫微微一沉,男友躺到了她的身边,隔着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睡吧,我就在这里。”
这一夜,苏清璇睡得无比安心。
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刘清明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钻出帐篷,发现村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苏清璇并没有理会,她抓住甘宗亮问。
“你们乡长呢?”
甘宗亮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说:“刘乡长接到了一个通知,去市里了。”
“林城?”
“清南。”
甘宗亮说:“他去开个会,让你不必等他。”
苏清璇点点头,转身朝镇上走去。
第254章 新官上任
01年初各级政府的主要工作,其实是召开各级人大,确立新的政府领导班子。
省人大之后,是各级市人大、县人大和乡人大。
林城市人代会闭幕,高焱顺利当选市长。
紧接着,清南市的人代会也在四月初结束。
市委书记何群坐在办公室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新任市长汪明远顺利当选,票数还算漂亮,没出什么幺蛾子。
他这个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总算能向上面交差。
空降干部,总会激起些波澜。
因为没有人认得,心理上天然就有劣势。
如果有心人搞什么鬼,特别是那些人因他空降而损失利益的人。
就算不能把人选下去,选票也不会好看。
等于是在打上级组织的脸。
何群拿到汪明远的履历时,着实吃了一惊。
来清南之前,对方的公职是共青团中央青年发展部对外联络处处长。
再看年龄,二十八岁。
婚姻状况一栏,赫然写着“未婚”。
对于一个正处级干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是,这位汪市长背景通天,强大到可以无视某些约定俗成的规则。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新任市长汪明远走了进来。
他梳着干部流行的分头,一身行政夹克,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衣,脚上的黑皮鞋一尘不染。
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出格的地方,只有一股子京城部委机关锤炼出的沉稳。
“何书记。”汪明远谦逊地打招呼。
“明远同志,快坐。”何群站起身,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中央把你这样的优秀年轻干部派到我们清南来,是对我们基层工作的关心和支持。我代表四十万清南人民,欢迎你!”
“感谢组织的信任。”汪明远坐姿端正,“我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今后的工作中,还希望书记您多支持,多帮助。”
“汪市长太客气了,”何群摆摆手,“你的政策水平我毫不怀疑。具体工作嘛,也不复杂,多走走看看,很快就能上手。”
“下来之前,我把清南市的资料都看了一遍。”汪明远说,“咱们市地理位置优越,承接两大平原,紧挨清江,有一定的区位优势。前任领导的思路也很正确,扬长避短,打造自己的工业特色和农业特长,避免重复浪费,不追求高大全,走出咱们自己的特色道路。”
何群心里一惊。
他原以为,中央下来的镀金干部,多半眼高手低,来了就要另起炉灶,不顾实际情况大干快上。
没想到,这位汪市长,居然肯定了前任的执政思路。
要知道,前任市长是因贪腐问题被双规的,现在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主动往上凑。
这年轻人,要么是书呆子,要么是城府深到可怕。
“汪市长有什么想法?”何群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汪明远说,“我想先下去各个乡镇看看。”
“工作态度很扎实,我就放心了。”何群点点头,“政府目前的几个工作重点,招商引资,几处重点工程的建设,还有农村农业税的征收。不用急,咱们一步一步来。汪市长要是有什么好的资源,也请多为咱们清南考虑考虑。”
汪明远微微一笑:“那是一定的。在下去之前,我想先见一见各乡镇的政府主官,开个会,熟悉一下情况。”
何群当即表示支持。
新官上任,这也是应有之义。
***
刘清明在公路修筑的工地上,接到了市里的开会通知,点名要各乡镇乡长参加。
他跟赵元佐打了个招呼,赵元佐倒也痛快,把乡里那辆半旧的拉达派给了他。
刘清明心想,开这车去,还不如搭一辆拖拉机拉风。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无意义的风头,没必要出。
司机是个退伍兵,话不多,车开得十分稳当。
刘清明没让司机直接去市政府,而是先拐到了市公安局。
他是林城人,对邻近的清南市并不陌生。
齐千帆如愿以偿,当上了分管公安的副市长,正式迈入了市领导的行列。
他清楚,这次的任命,是高焱通过马胜利向市里点的将,他已经搭上了高市长这趟快车。
因此,对于马胜利极力推崇的刘清明,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刘乡长,上次没时间,咱们也没交流,现在总算又见面了!”齐千帆亲自把刘清明迎进办公室。
“现在得叫齐市长了。”刘清明笑着说,“我得先恭喜齐市长高升,再感谢您上次在韩家叔侄案子上出的力。”
“都是分内工作,”齐千帆给他沏了杯茶,“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搞歪风邪气。”
几句客套话之后,刘清明切入正题:“齐市长,这次市政府召集我们开会,是有什么新精神?”
“新市长要见见你们这些兵头将尾。”齐千帆压低了声音,“这位汪市长,来头很大,中央直接下来的,年轻得吓人。市委何书记对他都客客气气的。我估计,他要折腾你们。”
“唉,就怕领导有理想啊。”刘清明说。
“我得提醒你一句,”齐千帆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今年的农业税和提留统筹,任务很重。你们云岭乡,怕是要被当成重点来抓。”
刘清明眉头一皱:“我们乡是出了名的贫困乡,刚借了钱准备修路,老百姓家里连余粮都没有,很多人还得借钱买种子化肥。我再逼,会逼死人的。”
“所以你要想个办法,”齐千帆的语气沉重,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这件事,你跑不掉。”
刘清明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齐市长,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
“云岭乡那条路,之所以一直发展不起来,除了路况差,还有一个原因,”刘清明说,“沿途的车匪路霸太多,私设的关卡层出不穷。我想请市局牵头,搞一次专项整治。否则,路就算是修好了,运费降不下来,老百姓还是得不到实惠。”
齐千帆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清理车匪路霸,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在砸沿途很多地头蛇的饭碗。
这里面牵扯的关系盘根错节,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
他刚刚坐上副市长的位置,屁股还没热,实在不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可刘清明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他沉吟了半晌,才开口:“刘乡长提的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很有必要解决。这样,我让治安大队先摸摸情况,研究一下行动方案,你看怎么样?”
刘清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在敷衍。
研究研究,那就是遥遥无期。
他和齐千帆毕竟没什么过硬的交情,对方也不可能像马胜利那样,对他有求必应。
“那就多谢齐市长了。”刘清明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刘乡长。”齐千帆出人意料地叫住他。
刘清明回头,齐千帆说:“这事最好汇报给汪市长,取得他的支持。”
刘清明秒懂,汪市长是外来干部,与本乡各个势力都没什么瓜葛。
如果他表示支持,公安局便师出有名。
否则齐千帆很难做。
“我明白了,多谢齐市长。”
刘清明郑重道谢,转身离去。
齐千帆看着他的背影,拿出手机拨打了马胜利的电话。
“老马,我。”
“老齐,你是来跟我炫耀吗?”
“怎么可能,这事没你老哥,我岂能如愿。”
马胜利哈哈大笑:“你欠我一顿酒。”
“没问题,你说地方,我买单。”
“吃酒不急,先说事。”
马胜利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讲。
齐千帆也不瞒他,说了刘清明的所求。
“打击车匪路霸?”
马胜利也吃了一惊,这位刘老弟,是一天也不肯清静啊。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先汇报高市长,听听他的指示。”
第255章 谁拿了男主剧本?
市政府大楼外停着各种小车,从半新不旧的金杯到崭新的桑塔纳、捷达,五花八门。
比较富裕的乡镇,甚至开来了日本进口的皇冠,这种车在世纪之交的清南市,是相当拉风的存在。
河口乡乡长祁卫国就是坐皇冠过来的。
河口乡与云岭乡背靠背,经济状况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苍云山的主体大部分在云岭乡,河口乡只占少部分,却恰好分到了最丰富的矿脉,也是腾飞公司起家的地方。
靠着卖矿和乡里的其他集体企业,河口乡的经济在全市排在前三,仅次于富山乡和清和镇。
与之相反,云岭乡则在全市十四个乡镇单位中,常年排名垫底,是挂了号的省级贫困乡。
祁卫国叼着一根烟,看着那辆老拉达冒着一股子黑烟,颤颤巍巍地开进大院,特意停下脚步。
刘清明刚从副驾驶跳下车,他就随手扔了一根烟过来。
刘清明接住,在眼前晃了晃,是蓝芙蓉。“好烟呐。”
祁卫国“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刘乡长好本事,能让市里点头,借给你六百万修路,我是自愧不如。”
“少来,”刘清明把烟别在耳朵上,“你老祁拔根腿毛下来,都比我腰还粗。区区六百万,不够你乡财政塞牙缝的吧。”
他跟祁卫国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人是退伍军人,复员后分到市里,嫌机关工作太清闲,主动要求下乡。
从副乡长干到乡长,成绩斐然。
他看着像个大老粗,其实心思细密,很容易让人被他的外表所欺骗。
祁卫国与他并肩走向办公楼,嗓门很大:“我这是佩服你,那条破路,云岭乡上上下下折腾了多少年,几任乡长都没办成的事,让你小子一来就办成了。”
“侥幸而已,我是赶上了好时候。”刘清明说。
祁卫国才不信这种鬼话,要说好时候,改革开放那会儿,要什么政策没有?
人家怎么就搞不起来。
他话锋一转:“腾飞公司退给你们的那几个矿,打算怎么搞?”
“抵押给银行了,”刘清明坦然道,“怎么,你有想法?”
“六百万而已,”祁卫国不屑地撇撇嘴,“你手里有矿,随便运作一下就出来了,给银行他们能干什么?吃利息吗?”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着他:“老祁,你究竟想说什么?”
祁卫国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我打算拉一支采矿队,逐步把腾飞公司占着的那些矿都收回来,咱们自己来干。你有没有兴趣?”
刘清明心头一跳。
他当然有兴趣。
作为重生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入世之后,国家对能源的需求会持续增长。
煤价会一路飙升,直到十多年后,环保政策全面收紧。
大面积关停、退耕还林、封山育林等举措才会将这些小煤矿一网打尽。
抓住这个窗口期,这绝对是一个见效快、来钱多的项目。
祁卫国见他不语,知道他心动了,进一步劝说道:“你修路不也是为了发展经济吗?云岭乡穷得底掉,你让他们卖山货能卖几个钱?这不就是现成的?再说了,有了你那条路,以后一半以上的大车都从你那儿过,我这边的交通压力也能松快一点。不然我们那条路,撑不到两年就得彻底废掉。”
这倒是实情。刘清明来的时候就是从河口乡过来的,那条路被重载卡车压得坑坑洼洼,光是日常养护就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
这老小子,算盘打得噼啪响,既惦记着两地相连的矿脉,也惦记着他那条还没完工的公路。
“不瞒你讲,我确实想搞钱。”刘清明说,“你这个提议,我有兴趣。等这次会开完,我回去跟我们赵书记商量一下。你也给我拿个具体的方案出来,到时候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祁卫国一拍大腿:“我就说了,你刘乡长是个有脑筋的爽快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走进大楼,会议室在三楼。
此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从各地赶来的乡长、镇长,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有些人刘清明认得,有些没打过交道。
祁卫国显然是个社交达人,跟谁都能侃上两句,顺便也把刘清明介绍给众人。
都是一个锅里舀食的,保不齐哪天就需要别人搭把手。
几根烟散下来,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也就熟络了。
私底下的竞争归竞争,明面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特别是对排名垫底的云岭乡,他们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自然句句都是好话。
刘清明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一来二去,大家都认识了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刘乡长。
然而,当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陪着一个人走进来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新市长一亮相,原本因年轻而显得资历出众的刘清明,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二十四岁的乡长固然难得,可二十八岁的市长,那才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刘清明都觉得,这位汪市长一定是拿了男主角的剧本,否则怎么解释如此逆天的履历?
市府办主任清了清嗓子,宣布工作会议开始,请汪市长讲话。
众人纷纷拿出笔记本和笔,摆出认真记录的姿态。
汪明远摁下麦克风的开关,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
“大家好,我是汪明远。”他开口了,“汪洋大海的汪,明察秋毫的明。远嘛,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远字。”
会场里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
“第一次见面,是为了让大家认识我,我也想在此认识大家。”汪明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就不拿花名册了,就按座位顺序,从左到右,请大家依次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
市长发了话,谁敢说不好。
于是,众人从最左边第一排开始,一个个站起身,向这位新来的市长做简短的自我介绍。
这个做法,给了刘清明第一个印象。
这位汪市长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喜欢将事情的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骨子里应该很强势。
但他又刻意营造出一种亲和的熟络感,想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
每人两三句话,介绍进行得很快。
坐在他左手边的祁卫国站起身,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发出嗡嗡的回响。
“我叫祁卫国,河口乡的。希望汪市长有时间能到我们那里视察,指导工作!”
等他坐下,轮到了刘清明。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汪市长如果想来我们乡看看,请一定提前通知我。我们乡里在修路,路不好走,我去接您。”
他刚坐下,没等后面的人站起来,汪明远突然开口了。
“云岭乡,”他的视线在刘清明身上停了片刻,“是不是前段时间,抓获了‘202大案’凶手的那个乡?”
刘清明回答:“是的,汪市长。”
汪明远点点头:“我知道了。”
介绍继续下去,可一众乡长镇长的心思却都不淡定了。
汪市长在此之前,没有对任何一个乡镇发表过意见,却偏偏在云岭乡这里停顿了一下。
虽然说的是案子,但能被新来的上级领导点名,本身就释放了不同寻常的信号。
众人心里立刻犯起了嘀咕。
云岭乡可不光是抓了省里的要犯,前些时候还爆出过矿难的大问题。
这位新市长,他关注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第256章 新市长的第一把火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其余乡镇长依次发言,介绍环节很快走完。
汪明远说:“我们就算认识了,今后请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我初来乍到,对咱们清南的情况还不熟悉,但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的手指在麦克风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组织上派我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大家一起,把咱们清南建设得更加美好。套话我不说了,既然是政府工作会议,那么,我想请大家为今年的工作,定下一个目标。我们一起努力,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工作。”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都有了数。
开年定目标,是应有之义。
来之前,有经验的乡镇长们早就通过气,保证大家的目标不至于太过离谱。
特别是排名靠前的几个乡镇,如果目标定得太高,就会拉大后面的差距,给所有人的工作增加压力。
在体制里,这种为了突出自己而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是官场大忌。
刘清明对此毫无压力。
云岭乡年年垫底,环境就摆在那里,市里通常不会给太高的指标,给了也完不成。
如果以此处罚干部,那以后谁还愿意去贫困地区?
他瞥了一眼祁卫国,发现这个粗豪的汉子正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交换着眼色。
刘清明暗觉好笑,这是在做最后的串联确认么?
汪明远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主动,开口问道:“谁先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经济数据排名第一的清和镇镇长。
他也准备好了腹稿,正要举手。
“云岭乡的刘乡长,”汪明远突然直接点名,“能不能请你谈一下,你的打算?”
此言一出,满场寂然。
所有人的头都齐刷刷地转向刘清明。
清和镇镇长举到一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又缓缓放了下来。
祁卫国的眼神里透着询问,像是在说:什么情况?你得罪过这位新市长?
刘清明无辜地回了他一个眼神。
这哪是得罪,分明是想拿他开刀。
他缓缓站起身,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汪市长要我说,那我就说一下。”刘清明的声音很平稳,“我们云岭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严重影响了商品的流通,也没有人愿意来投资,长期处于一个温饱不继的状态。全乡十四个行政村,有十一个都在贫困线以下,其中八个触及到了特困线,是我市乃至我省一个人人为难的包袱。”
汪明远看着他,手上的笔一直在纸上游走,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刘清明继续说道:“我出任云岭乡乡长,只比汪市长早了两个月。我也和汪市长一样,先对乡里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形容,穷。”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很难想象,解放五十年了,改革开放也有二十年了,华夏居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乡财政一年收入不到五万块,两万多人的一个乡,平均到一个人头上不到三块钱。乡中心小学应该接收一千二百名适龄儿童,结果只有不到五百人在一间间快要倒塌的教室里上课,因为他们交不起一年十八块的学费、杂费、书本费!”
刘清明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众人原本看热闹的神色也渐渐变得认真。
汪明远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一个乡会穷到这种地步。
“大家可能以为我说这些是为了叫苦,是想减轻工作目标。并不是的。”刘清明话锋一转,“我只是想让汪市长,让各位同僚,了解一下云岭乡的现状。”
“现在我来说说云岭乡今年的工作目标。我们通过抵押贷款,向市里借了六百万,正在修建从乡里到市里的公路。我今天就是从工地上过来的,工期预计是十一个月,到明年三月前竣工通车。这条路凝聚了全乡两万多群众的希望,把它保质保量地修好,就是我们云岭乡今年的唯一目标。”
他的话音落下,会场上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汪明远带头鼓起掌来。
紧接着,众人也纷纷鼓掌,掌声热烈。
刘清明向众人点头示意,坐了下来。
等掌声停下,汪明远开口了:“刘乡长的发言我听了很感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脚踏实地、不夸夸其谈的乡镇干部形象。大家也许不知道,刘清明同志,在来到清南市之前,是公安部表彰的二等功臣,为我省立下大功的优秀警务人员。”
众人一片惊愕。
汪明远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继续说道:“这样一名年轻的同志,在接任贫困乡不到三个月,又带领民兵,一举擒获了全省通缉的重要嫌犯。他就是今年什么也不做,我都不会扣他的政绩。”
“可是,他并没有躺在功劳簿上睡觉,而是亲自带领村民在修路,完成了前任干部多年来的夙愿。这样的干部,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组织上对刘清明同志的任用,表明了中央对贫困地区群众生活的高度关注。”
“我们发展经济,最终是为了共同富裕,哪一个地区都不应该落下。同志们呀,先富带动后富,是中央的期望。我也希望,走在前头的地区,能拉一把暂时落后的地区。谁愿意与云岭乡结成帮扶对子,市政府将对两地进行政策上的倾斜,并在年底评优中给予更高的评价。”
刘清明惊讶地看着汪明远。
他本以为对方是想拿云岭乡当筏子,敲打其他乡镇,逼他们拿出更高的数据来冲政绩。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真心为云岭乡打算。
当初他在何群那里要一点政策,对方当着吴省长的面都不肯给。
汪明远扫视众人,大家都在消化他这番话的深意。
“我们河口乡与云岭乡相邻,是兄弟之乡,我们不帮谁帮!”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祁卫国朗声答道,“这事我们河口乡接了!我向汪市长保证,河口乡会尽全力,帮助云岭乡实现财政收入翻番的目标!如果达不到,我们河口乡自己出钱给云岭乡补足!我祁卫国,明年在这里向市里做检讨!”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清和镇镇长直接骂出声:“老祁,你狗日的太狡猾了!”
能坐在这里的,谁也不是傻子。
祁卫国这便宜捡得太大了。
云岭乡去年财政收入不到五万,翻一倍也就十万。
这点钱,以河口乡的经济实力,直接送给云岭乡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却被他搞得像天大的恩惠。
这厮明显是想白嫖市里的优惠政策啊!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祁卫国。
祁卫国冲他狡猾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立刻反应过来,两人进来前闲聊时提到的合作,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摆上台面。
这狗日的,是早就铺垫好了啊。
刘清明发现,这十四个家伙,可能个个都是狼,只有自己是只小白兔。
汪明远却不管那么多,他拍了拍麦克风,制止了众人的议论。
“好,祁乡长有担当。我说的话不变,从今年开始,河口乡和云岭乡的成绩一并考量。出了成绩,一起表扬;出了事,一起批评。”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其他乡镇纷纷报告了工作目标,都是稳中有升,但又留有余地。
汪明远也没有再标新立异,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他的首秀。
散会后,他叫住刘清明。
刘清明以为他要单独谈话,没想到,汪明远只是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说完,便让他回乡里了。
回到办公室,汪明远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二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事?”
“苏灿,我见到那小子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讨厌?”
“第一面,还看不清。”汪明远说,“这事你别管了。”
苏灿在那头有些焦急:“那你得快点了,我妹昨天在乡下过的夜!”
汪明远眉头一皱:“我知道了。别告诉她我来了清南。”
“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干嘛还玩惊喜这一套?”
“说了你也不懂。”汪明远打断他,“总之你别管。”
“好吧,有事打给我,最近我会一直在清江。”
结束通话,汪明远摁了摁眉心,视线落在笔记本里的“刘清明”三个字上。
他拿起笔,在名字旁边,重重地打了一个问号。
第257章 终于转正了
刘清明回到乡里,苏清璇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乡政府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老槐树上吵闹。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于锦绣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
“你的女朋友回省城了,”于锦绣头也不抬,用钢笔帽敲了敲桌面,“托我给你带句话,有空再来看你。”
刘清明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有事?”
于锦绣放下笔,抬起头,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我就是好奇,这么个绝色大美女主动送上门,你是怎么忍住不下嘴的?”
刘清明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噗嗤。”于锦绣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一耸一耸的,“你真没动啊......”
刘清明这才明白,又被这个可恶的女人给耍了。
他脸上发绿,心里狠狠地吐槽: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板着脸问:“你还要笑多久?”
于锦绣好不容易直起身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我原先还以为,那天晚上,你对我没动心思是因为她。原来是不行。”
这话说得太狠,刘清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决定不跟这娘们儿一般见识,换了个话题:“心情这么好,家里的事解决了?”
于锦绣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嗯,法院今天判了,我净身出户。”
刘清明沉默片刻,向她伸出手。“祝贺你,新的人生开始了。”
于锦绣握了上去,一触即分。
“其实他以前对我挺好的,就是后来工作不顺,又染上了酗酒。可能是我说话难听了些,他才动了手。”
“他只是见不得你越来越好,”刘清明一针见血地戳穿她的谎言,“他无法在你面前保持优越感,只能用伤害你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掌控欲。你不必为这种人感到惋惜,是他失去了你。”
于锦绣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过脸颊。
刘清明没有伸手,反而将身体往后挪了半尺。
她看着他的动作,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破涕为笑,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你怕什么?怕我赖上你?”
“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刘清明一脸无奈,“我能不怕吗?”
于锦绣摇了摇头,轻声说:“你知道吗,我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都没哭过。我当时……居然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你很强大,”刘清明说,“这是很可贵的品质。”
“乡里的女人都这样,被男人打几下,哪里算个事。”
“那是不对的。”刘清明严肃地说,“新华夏解放了妇女,不能过了五十年,反而倒退回去。”
于锦绣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哂然一笑。
“谢谢你,刘乡长。”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说:“差点忘了正事。明天开人代会,你准备一下。发言稿我让小陶写好了,就放在你办公桌上。”
刘清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上的那个“代”字,终于要拿掉了。
第二天,云岭乡人民代表大会在乡政府的旧礼堂里举行。
四十多名来自全乡各行各业的人大代表济济一堂,礼堂里充满了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主席台上,三巨头赵元佐、刘清明和人大主席王中顺并排而坐。
刘清明原以为会有一套冗长的领导发言流程,没想到王中顺清了清嗓子,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第一项议程,就是表决乡长、副乡长的人选。
这是等额选举,乡长候选人只有刘清明一个。
理论上,只要获得半数以上代表的同意就算通过。
但在体制内,这种选举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会前,“做工作”的环节必不可少,王中顺和赵元佐早就跟代表们通过气,确保组织意图能够顺利实现。
否则,一旦组织提名的人选在选举中被否决,那将是巨大的政治事故,尤其是在乡镇这一级,事情会闹得非常大。
饶是如此,当王中顺宣布开始宣读候选人情况时,刘清明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这关系到他的前途,由不得他不紧张。
他站起身,没有再搞什么脱稿演讲,老老实实地照着陶丽梅写的稿子,把云岭乡的现状和未来的规划念了一遍。
稿子念完,他鞠了一躬。
会场上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他之前任何一次讲话都要热烈。
接下来的投票环节,毫无悬念。
刘清明以97%的高票,正式当选为云岭乡人民政府乡长。
当王中顺宣布这个结果时,连主席台上的赵元佐都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意味着,四十多名代表里,投反对或弃权票的,加起来只有一票!
掌声再度响起,经久不息。
随后,于锦绣也以超过80%的得票率,当选为副乡长。
云岭乡的政府班子,就此完成了更迭。
会议结束,四人将代表们一一送走。趁着人齐,刘清明提议:“赵书记,王主席,于乡长,去您办公室,我把昨天市里开会的情况跟三位汇报一下。”
赵元佐的书记办公室里,四人分坐下来。
刘清明言简意赅地复述了汪明远在会上的讲话,特别是最后的结果。
当听到云岭乡与河口乡结成帮扶对子时,赵元佐紧绷的脸庞明显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云岭乡年年垫底,他这个党委书记在市里的会议上同样抬不起头。
现在市里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放云岭乡一马,至少明年的年终总结会,他不用再当众检讨,颜面扫地了。
“我和河口乡的祁乡长私下商量了一下,”刘清明接着说,“准备两边合伙,组建一个采矿队,共同开发咱们乡苍云山的那条矿脉。”
赵元佐先是一喜,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大好事,可是……我们没钱呐。”
“河口乡先垫付,”刘清明说,“他们不是要帮扶咱们吗?总得让他们出点血。不然光动动嘴皮子,那算什么帮扶?”
于锦绣问:“那我们乡需要出多少人?”
“具体章程还要细谈,”刘清明看向赵元佐,“赵书记如果同意这个方向,我就去找老祁,把合作的细节敲定下来。”
“辛苦刘乡长了!”赵元佐一拍大腿,“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去谈,不管谈成什么样,乡里都全力支持!”
这就是授以全权了。
刘清明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分功劳可以,但你必须放手让我去干事。
这是他重生以来,对待上级的一贯策略。
“还有一件事,”刘清明说,“包村干部的工作还是要抓起来。不求他们马上做出成绩,但至少要让乡干部们走到群众当中去,了解他们的真实需求,掌握各个村子的实际情况,这样才能因地制宜。”
赵元佐立刻接话:“修路和采矿的事你们去忙,这块我亲自来抓。这两天,第一批包村干部必须给我下去!”
刘清明补充道:“我们之前定下的规矩也不能放松,下乡干部餐费自理,绝不能要求群众杀猪宰鸡,给村民增加任何额外负担。”
“对,要约法三章!”赵元佐点点头,“谁敢不遵守,不仅要通报批评,还要罚款!”
如今的刘清明,一颗心都扑在修路这件事上。
乡里的其他工作,只能依靠赵元佐多担待。
好在目前班子内部空前齐心,他也得以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谈完工作,刘清明准备去工地看看。
走出办公楼,他掏出手机,想在进工地前给女友打个电话。
工地上信号时好时坏,他可不想错过她的消息。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没事吧?”苏清璇的声音传来。
“没事,正式当选了,向你汇报工作。”刘清明笑了笑,“你呢?怎么招呼不打就跑了?”
“你要工作,我总不能在那儿无所事事吧,”苏清璇的语气很轻松,“不如先回来把事情办了。”
“工作交接完了?”
“嗯,手续都办好了,正式告别清江日报。说实话,还有点舍不得这帮同事。”
“没关系,”刘清明说:“你会有一群新的同事。”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苏清璇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意外的东西。
刘清明心里一紧,赶紧问:“怎么了?”
“看到一个……熟人,”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先不跟你说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
刘清明举着手机,微微有些皱眉。
不过他也没多想,收起手机,大步朝着工地那片喧嚣和尘土的方向走去。
第258章 青梅不及天降
省城,清江日报社大楼门口。
苏清璇办完了所有手续,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是她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
她与送她出来的同事们一一挥手作别,算是正式告别了让她的记者生涯。
走到大门外,她刚想把箱子放进车里,就接到了刘清明的电话。
聊了几句,她唇边不自觉地漾开笑意。
就在通话的时候,她不经意地一瞥,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含笑看着自己。
对于男人的注视,苏清璇早已习惯,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那道视线里没有寻常的惊艳或欲望,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探寻的熟悉感。
对方穿着一身熨帖的休闲西装,气质儒雅,见她看过来,便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苏清璇脑中一道电光闪过,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浮了上来。
她立刻挂断了刘清明的电话,快步走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明远哥哥?”
汪明远心里的诧异比她更甚。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身段窈窕、气质卓绝的女子,与记忆里那个路都走不稳、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胖娃联系起来。
直到她开口,那熟悉的称呼才让他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怎么,小璇,不认得明远哥哥了?”汪明远笑着张开双臂。
苏清璇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他怀里,而是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太久没见了,有点不敢认。”
汪明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玩笑道:“小璇这是跟明远哥哥生分了啊。”
苏清璇没有接这个话茬,直接问:“你怎么到省城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当然是来找我的小璇了。”
“我才不信,”苏清璇挑了挑眉,“你要真有心找我,会这么多年才来?”
汪明远叹了口气:“怪我,这几年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出身。怎么,小璇真生气了?”
“忙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苏清璇的追问毫不客气。
“这个说来话长,”汪明远环顾四周,“你确定我们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讨论这个?”
苏清璇脸上露出一丝了然:“暴露了吧。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想找我们家的。我猜,是想见吴省长?”
“还是那么聪明,”汪明远也不否认,“想见吴姨是真的,但找你也是真的。我可是特意打听了你的行程,在这里等了你半天。”
“信你才怪。”苏清璇嘴上这么说,还是转身朝停车场走去,“上车吧。”
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汪明远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正要上车。
苏清璇却将怀里的纸箱随手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歉意地笑了笑:“东西多,明远哥哥你坐后面吧。”
汪明远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关上门,绕到后面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时间过得真快,”汪明明看着她的背影感叹,“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呢?现在怎么样?”苏清璇随口问。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汪明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夸张的受伤:“我太伤心了,你居然一点都没关注过我。”
苏清璇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你要是关注过我,刚才就不会认不出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可不是没认出来。”汪明远辩解道。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们家的小胖娃,现在长得这么美了,”汪明远话锋一转,“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不知道,没人追过我。”苏清璇答得干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什么?”
“那么久远的事,谁记得。我说了什么?”
“你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明远哥哥。”
“吱——”苏清璇一脚刹车,将车猛地停在路边。她脸颊泛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那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的话,你也当真?”
汪明远身体前倾,双手搭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语气认真:“可我当真了,怎么办?”
苏清璇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那儿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苏清璇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汪明远在她对面坐下,叫来服务员:“一杯美式。小璇你呢?”
“拿铁,谢谢。”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
苏清璇用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杯里的浮沫,低着头说:“明远哥哥,你别开这种玩笑。”
“你不愿意?”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苏清璇抬起头,直视着他。
汪明远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比我还好?”
“你们不一样。”
“如果我想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会同意吗?”
苏清璇彻底愣住了:“啊?你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汪明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等了你二十年。他,能比我等的时间更长吗?”
“二十年?”
“你那会儿才多大,小小的,像个糯米团子,被苏伯父亲手抱着带上京城。苏汪两家是世交,我的童年玩伴不多,你最好玩了。”
苏清璇的表情有些松动:“我记得,明远哥哥是京城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带着你到处玩,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你摇摇晃晃地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明远哥哥’地叫,”汪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就像现在,你或许不记得我了,或许不待见我,但这个称呼一直没变过。”
“我没有不待见你,”苏清璇说,“那种善意,我一直都记得。在我心里,你就像一个可以保护我的大哥哥。”
“那……我有没有机会,一直保护你呢?”汪明远顺势追问。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苏清璇的态度很坚决。
“他真的比我更好?”
“在我心里,他无人能及。”
汪明远脸上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意味:“可长辈们不这么看。当年,就因为你那句话,你爷爷和我爷爷给我们定了娃娃亲。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我就是来履行婚约的。”
苏清璇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所以,你是去我家提亲的?”
“对。”汪明远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眼神幽远而哀伤,“二十年,我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刻。”
……
云岭乡,通往东山村的工地旁。
“阿嚏!”刘清明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这又是谁在diSS我呢?
一旁的甘宗亮连忙问:“乡长,你是不是感冒了?这山里风大。”
“没事。”刘清明摆摆手,把思绪拉了回来,“乡里已经定了,从今天开始,派干部下去包村。东山村,归我负责。”
甘宗亮黝黑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那敢情好!我们全村都盼着乡长您能常去呢。”
“我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得盯着修路这一块,可能不能时常上山。但包村的工作,我也要完成。”刘清明说。
甘宗亮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我们村太穷了,坡地多,留不住水,也没什么像样的特产,想脱贫,不容易啊。”
刘清明当然知道,东山村和神台村为了水源打了这么多年,根子就在这儿。
小龙虾养殖的路子,在他们村行不通。
“山里呢?有什么能利用的?”
“野味倒是有一些,”甘宗亮说,“有时候城里人会专门开车来打猎,这个能搞不?”
“不好说,”刘清明摇了摇头,“万一打到国家保护动物,是要坐牢的。再说,吃野味这条路,早晚要出事,不是个长久的营生。”
他对农业一窍不通,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事儿还得请农科所的专家来实地考察才行。
甘宗亮看他沉思,有些自责:“都怪我们村,底子太薄,拖乡里后腿了。”
“既然我包了这个村,就一定会想办法,”刘清明打断他,“你回去跟村长和老支书说一声,把村里种过的所有作物的种子,还有各处田地的土壤,都给我搞一份样本出来。我送到市里农科所,请专家帮忙化验,看看咱们这地到底适合种什么。”
“哎!我记下了,今天就去办!”甘宗亮重重地点头。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欲言又止,被刘清明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甘宗亮搓着手,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乡长,我们村……还欠着乡里不少提留款。年年都被催,交不上,就……就有人来牵猪扒房。您看,能不能……给我们缓缓?”
刘清明的脸沉了下来:“往年都是这么收的?”
“可不是嘛,”甘宗亮一脸后怕,“去年那个韩志诚,就是这么干的。我们村实在是交不出来,他就带着派出所的人来村里抓人,抓了人还不够,还要扒房子。村里人都怕了。我们知道乡长你是真心为我们好,可这任务压下来,你也得向上面交待啊。”
“有没有收过钱的条子?拿给我看看。”
“有!有!乡长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甘宗亮转身跑开,片刻之后,气喘吁吁地捧来一沓厚厚的、泛黄的单据。
刘清明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
他早就知道这个年代农民负担重,但没想到会重到这个地步。
除了国家规定的农业税和三提五统,上面还罗列着各种名目繁多的费用:计划生育保证金、宅基地有偿使用费、民办教育集资款、乡村道路维护费……甚至还有一张写着“环境卫生管理费”。
总金额竟然高达679.44元!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感到一阵冰凉。
第259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工地上的喧嚣,隔绝了山风的呼啸,却隔绝不了刘清明内心的冰冷。
他捏着那一沓薄薄的、泛黄的单据,指尖上传来的不是纸张的触感。
而是一种责任。
679.44元。
这个数字有多沉重?
他来云岭乡之后,特意了解过农民的收入状况。
东山村这种纯靠土地刨食的村子,一户人家一年的纯收入,能有五百块就算丰年了。
绝大多数,都徘徊在三四百块。
这意味着,他们辛劳一年,不但颗粒无收,反而要倒欠乡里两三百块。
农民收入单一,主要依赖卖粮或养殖,但提留需以现金缴纳,导致部分家庭被迫卖粮甚至负债。
提留统筹之外,农民还需承担“三提五统”之外的乱收费,如教育附加费、民兵训练费等。
甚至出现“头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的顺口溜。
韩志诚的供词中提到,乡干部用提留款抵顶吃喝账,导致1/4农户拒缴,他带人催缴的时候,农民质问“到底是给国家纳粮还是给干部吃喝纳粮”。
部分干部为镇压反抗,雇佣村霸、地痞协助征收,进一步损害政府形象。
94年分税制改革后,地方政府财政压力转嫁至农民,提留统筹成为基层重要财源。
但征收标准模糊,部分干部利用信息不对称加码收费。
农民通过上访、抛荒耕地等方式表达不满。
矛盾激化时,个别农民甚至采取自杀威胁或暴力对抗。
以上种种,就是当前“三农”问题中最大的一个。
身为一名党员干部,一个乡镇的领导,在这一刻,他天然地与身后的农民站在了对立面。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收缴这些提留统筹。
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上级考核他政绩的重要标准。
他该如何向甘宗亮解释?
说这些杂七杂八的收费,几年后就会被国家彻底取消?
他没有这个权力。他甚至无法正面回应甘宗亮那个充满期盼的请求。
“乡长……”甘宗亮看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也跟着打鼓。
刘清明抬起头,将单据仔细叠好,收进自己的包里:“这事我知道了,单子先留在我这里。”
他能想什么办法?
带领村民致富,他有信心,但这需要时间。
可眼前的困境,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不能公然对抗政策,宣布免除这些费用。
没有这个权力,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甘宗亮没再多问,转身去干活了。
刘清明一个人站在工地的边缘,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景象,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张硬质卡片。
他掏出来,上面印着一行简洁的小字。
清南市市委副书记、市长,汪明远。
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市长。
刘清明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形象。
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方向。
……
省城,角落的咖啡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香气。
苏清璇也在面临自己的抉择。
汪明远那句“我是来履行婚约的”,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涟漪。
二十年。
这个时间跨度太长,长到足以让一份童言无忌变得沉重。
她想起来了,那唯一一次的京城之行,前后不过一个月。
但对于一个从小缺少玩伴、没有母爱的女孩来说,汪明远是她童年记忆里,唯一一抹温暖的亮色。
她甚至记得,上小学时,还给他写过信,信里翻来覆去强调的,就是那句“长大要嫁给明远哥哥”。
那句话,的确是小孩子过家家,又不完全是。
她无法对着汪明远平和的脸,彻底否认。
“明远哥哥,”她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联系,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的想法。”
“我的出现,让你困惑了吗?”汪明远问。
“我只是无法面对你的这份情,”苏清璇说,“只能说,我们错过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是单身,我是有机会的,对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感情没有办法理性地衡量,我和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和我说说吧,你们的经历。”汪明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苏清璇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是一个特别阳光的男孩。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从来不抱怨环境,就像一支蜡烛,再微弱也要照亮别人。”
汪明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清璇对刘清明的评价会是这样。
苏清璇的话匣子被打开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小警察。一个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本该分到市局,却被人顶替了名额,下放到基层派出所。他在一次出警任务中,为了保护两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毅然开枪打伤了当地最大黑社会的手下……”
她讲了很久,从715大案,讲到他如何被排挤,如何被下放。
汪明远静静地听着,他打听过刘清明的履历,但从苏清璇口中说出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充满了个人情感和细节的版本。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经历,确实足够吸引一个同样富有正义感的女孩。
高大、帅气、幽默、风趣这些特质,更是为其本人加分。
硬要说缺点,也只有身世了。
但苏清璇这样的富家女,恰恰最不会看重这个。
等到苏清璇停下来,两人的咖啡早就凉透了。
“我明白了,”汪明远说,“我承认,他很强。在我缺席的这些时间,他的出现,填补了你心中的空白。但我还是要问,你能保证他只爱你一个吗?”
“我相信他。”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证明一下,”汪明远身体前倾,“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你不需要答应我,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苏清璇立刻拒绝,“我不会用任何方式去考验他。”
汪明远笑了:“小璇,你是害怕自己会动摇吧。”
“当然不是。”她迎着他的注视,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给他。”
“我现在很担心,他是不是对得起你的这份爱。”
苏清璇也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一定对得起,我知道。”
汪明远脸上的戏谑慢慢消失,他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也跟着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
苏清璇不解:“放心什么?”
“放心把你交给他呀。”
她愕然地张开嘴:“你……在考验我?”
“我也跟你说个我的故事吧。”汪明远说,“我今年二十八岁,正处级。从我二十四岁进入团委工作开始,家里,还有组织上,就一直在关心我的个人问题。那时候你还小,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就是等你成年。现在你二十四了,这个理由不成立了。我只能主动申请,请组织把我调到清江省。名义上,是为了离你更近,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家里的支持。”
苏清璇越听越不对劲:“明远哥哥,所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的?”
汪明远自嘲地一笑:“怎么可能。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甚至想象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忘了一句话,女大十八变。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惊艳’。”
苏清璇脸颊微红:“他们……没给你我的照片?”
“我没要,”汪明远说,“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娶你。”
“那你刚才……”
汪明远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推到她面前。
透明的夹层里,是一张双人大头照。
照片上的男人自然是汪明远,他身边的女子很漂亮,眉眼弯弯,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大学的师妹,小我三岁,”汪明远说,“怎么说呢,她就像……你男朋友的女版。”
苏清璇瞬间了然:“汪家不同意?”
“我都没敢带她回去见我父母,”汪明远收回钱包,动作很轻,“因为他们肯定不同意,而且会羞辱她。”
“我理解。”苏清璇说。
“你也有这样的困境吗?”
“没有,”苏清璇说得很快,“我爸妈已经被他干掉了,我妈现在喜欢他,多过喜欢我。”
汪明远失笑不已:“那他可真有本事。”
“明远哥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汪明远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又安然的模样。
“我刚才说了呀。”
苏清璇还是不明白。
汪明远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下摆:“下班时间到了,带我去你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要正式提亲。”
第260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苏玉成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他一边熟练地颠勺,一边朝餐厅里喊:“你那个秘书我已经交代过了,她会按时提醒你吃药,你可别抗拒。我看你最近胃口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吴新蕊正在外面收拾餐桌,闻言回道:“知道了,你重复了多少遍?我只是去趟欧洲,又不是上月球。”
“我以后重心要放在外省,可能没法经常给你做饭了,你怎么办?”苏玉成把菜盛进盘里。
“那正好,”吴新蕊笑了,“我都吃腻了,换个口味,说不定胃口大开。”
苏玉成端着菜走出来:“还有谁比我更懂你的胃?”
“是啊,我都觉得这胃其实是长在你身上。”
说笑间,客厅的门被钥匙拧开。
苏清璇当先走了进来,吴新蕊和苏玉成都是一愣。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女儿一直住在报社宿舍,这还是头一次回家。
“妈。”苏清璇叫了一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朝身后一扔。
跟在她身后的汪明远稳稳接住,换好鞋,一抬头就看见了吴新蕊,立刻叫了一声:“吴姨。”
吴新蕊一时没认出人来。
她对苏家的亲戚朋友,一向不怎么熟悉。
苏玉成从厨房出来,给妻子介绍:“汪家老二,汪明远。”
吴新蕊这才点点头。
汪明远又转向苏玉成:“三叔。”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回来了?”苏玉成问。
“我去找小璇,她正好下班,就顺道过来拜访您和吴姨了。”汪明远将手里的礼品袋放到鞋柜上。
苏玉成瞥见里面有瓶年份不错的红酒,直接抽了出来:“既然带来了,就开了它吧。”
汪明远脸上露出喜色:“那我可要陪三叔好好喝一杯。”
席间,吴新蕊话不多,苏清璇也向来沉默。
全靠苏玉成和汪明远两人撑着场面,聊的都是苏汪两家几十年的旧事。
这些事,母女俩从前都没怎么听过,算是被普及了一番。
原来,论起政治地位,汪家还在苏家之上。
两家第一代是亲密的战友,一同调入京城工作。
后代们从小一起长大,到了第二代,便有了姻亲。
这么算起来,汪明远和苏清璇还沾着点远亲,当然,并无血缘。
汪明远的交际能力很强,言谈举止间,妥帖地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场面始终热络。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让这顿饭吃得气氛融洽。
饭后,苏清璇起身收拾碗筷,苏玉成和吴新蕊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汪明远以小辈的姿态,在一旁陪坐。
他终于开口:“三叔,吴姨,这次来省城,除了看望二位,还有一件事,想请长辈们给我做主。”
苏清璇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
来了。
虽然汪明远已经挑明了对她没兴趣,但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还是有些紧张,也想看看父母究竟是什么态度。
苏玉成笑呵呵地说:“明远啊,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吴新蕊端着茶杯,没有接话。
“三叔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您带小璇上京城。我那时候才八岁,第一次见这个可爱的妹妹,一眼就喜欢上了。”
苏玉成微微点头:“我记得。当时你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护着她,带她玩,小璇那几天很开心。”
吴新蕊也想起来了。
那次她正值升迁的关键时期,没能跟着去。
后来父女俩回来,似乎是提过这么一嘴,可二十年过去,实在印象模糊。
“是啊,我也很开心,”汪明远说,“我家没有姐妹,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保护欲。那是一段很难忘的童年回忆。”
苏玉成品出点别的味道来,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汪明远继续说:“也许是长辈们看我们玩得好,苏爷爷和我爷爷就给我们定了亲,约定等小璇成年,汪家就以最高礼仪迎娶她过门。为此,我等了二十年。今天,我就是来履行这个约定的。”
吴新蕊愕然,这事她连听丈夫提都没提过。她
刚要开口,苏玉成拍了拍她的手,对汪明远说:“那只是长辈们的玩笑话,明远不必当真。”
“三叔觉得我不配?”汪明远反问。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苏玉成说,“我们家很民主,不会因为任何外部因素,去强迫小璇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不光是长辈的意思,”汪明远说,“我爱了小璇二十年,至今未婚,自认和她门当户对。三叔也不想考虑一下吗?”
苏玉成看向女儿,有些糊涂了。
苏清璇此刻的态度不对劲,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居然毫无反应。
难道她也有这个意思?
吴新蕊突然开口:“说到门当户对,我当年嫁给你三叔,苏家也是反对的。”
“吴姨这么优秀,如今也证明是三叔的良配。但优秀的人总是少数,”汪明远说,“我可以经受任何考验,希望吴姨能给我一个机会。”
“这件事,我和你三叔说了都不算,小璇的态度才是重点,”吴新蕊说,“你说服她了吗?”
“如果小璇也同意,我是不是就可以改口了?”
“小璇同意,我也不同意。”吴新蕊的回答斩钉截铁。
汪明远不急不躁地问:“吴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谈不上成见,”吴新蕊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小璇已经有了一个很优秀的男朋友。我了解她的性格,你的条件再好,也没有用。”
“原来是这样,”汪明远说,“小璇这么优秀,多一个追求者,不是更好吗?也能让你们看一看,我们俩到底谁更配得上她。”
吴新蕊依然不松口:“你有多优秀我不知道,但我很了解那个男孩,他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我。”
汪明远突然笑了,说:“小璇告诉我,他在您心里的地位比她自己还高,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信了。”
吴新蕊惊讶地看向女儿:“你们俩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只是想知道,两位长辈,对小璇的这个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汪明远说。
苏玉成也反应过来:“你不是来求亲的?”
汪明远无辜地一摊手:“我求了啊。小璇拒绝了,你们也不答应,我总不能直接抢亲吧。”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妻俩这才彻底明白,是被这两个小的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
苏玉成问:“你怎么向你家里交代?”
“那只能对不起三叔吴姨了。”
汪明远说着,当场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是我。我在清江。刚刚向三叔提亲,三叔和吴姨都不同意,说他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要不……您和三叔聊聊?”
苏玉成接过手机:“汪大哥,我是玉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玉成啊。这件事呢,两家的老爷子都是有这个意思的。再说两个孩子也对眼,小璇当年可是亲口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们家明远的,这事你是知道的。”
“那只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本来就带着些别的考量。难得他们自己有情有愿,这不是锦上添花吗?怎么,你看不上我们家明远?”
“明远是个优秀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上。”
“那就是吴省长眼光高,瞧不上我们汪家了。”
“新蕊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我都没和她提过。汪大哥你多虑了。”
“玉成啊,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讲了。两家联姻,家里所有人都看好,对两家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难得孩子们也不抵触,要不你和吴省长再商量商量?”
苏玉成看了妻子一眼,坚决地说道:“不必了,汪大哥。是小女无缘,高攀不起。对于明远这二十年的执着,我苏玉成必有回报。”
“那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勉强。下次上京,来家里坐坐,老爷子也很挂念你们。”
“一定。”
苏玉成把手机还给汪明远。
汪明远接过来,对着话筒说:“爸。”
“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别太伤心,家里会有安排。”
“可我发过誓,这辈子只娶小璇。”
汪明远话音一落,苏清璇惊讶地看了过去,苏玉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有吴新蕊,反而放松了身体,她大概猜到了汪明远真正的用意。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那也不能勉强。两家交情深厚,不能因为这个生了芥蒂。你现在进了体制,应该明白,女人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而应该是助力。”
“我等了她二十年,现在才跟我说不行,我不接受,”汪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绝,“我这辈子就只认小璇,否则,我终身不娶!”
说完,他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苏玉成开口:“明远,你这又是何必呢?”
吴新蕊却打断丈夫的话,问汪明远:“你有心上人了?”
汪明远笑了笑:“还是吴姨懂我。”
“所以接下来的戏码是,你为了小璇失恋,心灰意冷,去夜场买醉,偶遇佳人安慰,顺理成章地开了房,生米煮成熟饭,家里没办法,只能让你带回去了。”吴新蕊一语道破。
“我这点小心思,什么都瞒不过您,”汪明远说,“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帮小侄这一回。”
苏清璇从餐厅走出来,靠在门边:“明远哥哥,你要立深情人设,结果把我打成反派,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汪明远说:“那怎么办?要不你干脆嫁给我?这样大家都开心了。”
“我才不嫁你呢,”苏清璇笑着说,“你这个大骗子。”
夫妻俩看着眼前互怼的两个年轻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261章 汪明远的野心
因为有工作要谈,吴新蕊请汪明远去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苏玉成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苏清璇走过去坐下。
“他都和你说了?”苏玉成先开了口。
“嗯,”苏清璇低着头,“其实你不用通过他,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
苏玉成的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有些不太适应女儿的疏离。“抱歉,让你失望了。”
“有一点儿,”苏清璇坦诚道,“当了这些年记者,我见过太多的社会阴暗面,受害人大都是底层民众,他们无从申诉,更不可能像我们家,可以一句话通到京城。”
苏玉成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女儿。
“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参天大树,我的确不愿意看到你身上有一点瑕疵,”苏清璇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冷静下来,我也知道,很多事不是你能控制的。刘清明告诉我,我妈把那三万块钱交到遇难矿工的家属手上时,他们恨不得给她下跪。我觉得很难过,我们总说人生下来是平等的,但一条人命在贫困地区,有时候真的不值钱。”
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闪着光:“爸,我应该庆幸,成为了你的女儿。”
苏玉成心头一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眼神里满是宠溺:“你才是我一生最骄傲的成就。”
苏清璇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一直在保护我,所以我才能活得那么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玉成笑了笑:“傻闺女,保护你不是我的责任吗?”
“所以我决定不当记者了,”苏清璇说出自己的选择,她知道,老爸已经晓得了,“以后,你也可以少为我操点心。”
“我也在学着放手,”苏玉成的话锋一转,“昨天我就没管你。”
苏清璇先是一愣,随即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爸,你放心,他对我很尊重。”
“我相信你的眼光,”苏玉成收回手,“也没什么可嘱咐的,你只要记住,爸妈是你永远可以依靠的家人。”
“我记住了。”
苏清璇点点头,心里的那点疙瘩彻底解开了。
***
书房里,吴新蕊请汪明远在待客的沙发上就坐。
“我工作太忙,和京里走动得少。只听老苏偶尔提起过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吴新蕊开门见山。
“清南市长,您的部下。”汪明远答得直接。
吴新蕊有些意外:“为什么会选清南?”
汪明远当然不会说什么服从组织安排之类的套话,他直言:“苏灿告诉我,小璇的男朋友在那里,我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对小璇还是有想法的。”吴新蕊的语气平淡,很难听出情绪。
汪明远摇摇头:“在见到她之前,毫无想法,我甚至很抵触长辈的安排。但见到她之后,我承认,小璇让我有些意外。不过看到您,我就知道了,其实很正常。”
这句话不动声色地捧了母女两人。
吴新蕊却不为所动:“以你的条件,就算来清江省,也不一定要选清南。省直机关或是其他市里,都有空位子。”
她这话意有所指。
年前的政治风暴,让清江省官场大换血,也空出了大量的岗位。
汪明远选择清江,是很聪明的。
但在众多选择里,独独去了最不起眼的清南市,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感情问题能说得过去的。
汪明远说:“清南市的经济条件不好,起点低,才更容易出成绩。”
这个回答,吴新蕊能接受。
她也看出来了,汪明远是有政治抱负的,或者说,是有野心的。
“你放弃机关去地方工作,这个态度很好,”吴新蕊说,“对清南市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清南市有劳动力优势,我想多引进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打造外贸出口基地。比如服装、箱包、鞋帽这类轻工产品。”
吴新蕊再次感到意外。这个年纪的政府主官,不都喜欢把高科技、互联网挂在嘴边吗?
“有具体方案吗?”
“我在沿海地区有些关系。华夏入世在即,进出口贸易会有一个巨大的增幅。沿海地区发展了二十年,人力成本不断上涨,用工缺口必然也更大。与其让农民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不如就近上班,工资就算少一点他们肯定也愿意,这就是我们的成本优势。依托清江航运,我们又有不输于沿海的运输优势。我想将一些沿海的初级加工业转移到内地,这条路子应该是可行的。”
吴新蕊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你的资源和背景,应该不需要省里的支持吧?”
“吴姨,我听说您马上要去欧洲考察?”汪明远终于图穷匕见。
“是的,三天后出发。不过,代表团的成员已经确定了,你想加入?”
汪明远摇摇头:“明天我就要下去调研了。我是想请吴姨带上我们清南市的宣传资料,向欧洲客户推介一下我们清南。”
吴新蕊诧异道:“你的工厂还没落地,就已经想开发欧洲客户了?”
“先拿订单再建厂,国外很多企业都是这么干的。”汪明远向前倾了倾身,“吴姨,我不需要三叔补偿什么,只想您帮我这一回,行吗?”
吴新蕊的脸上终于露出欣赏之色:“资料带来了吗?”
汪明远面上一喜:“带来了。”
他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拿出一份资料。
那是一本印制精美的彩色宣传册。
吴新蕊一上手就知道,这是请了专业人士设计的,铜版纸的质感和印刷质量都相当高超。
翻开扉页,上面不光有中英文,还有法文和德文这两种欧洲的主要语言,显然是极为用心的。
吴新蕊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用大量的图文资料,介绍了清南这个县级市的地理环境和人文历史。
后面几页,则是大量的工厂生产线照片,整洁的车间、认真的流水线女工、严格的抽检制度、堆积如山的成品仓库、连绵不断的进出车队。
仅仅看这本宣传册,竟然比省里某些轻工产品的推介还要漂亮。
她合上册子:“你打算接受多大规模的订单?”
汪明远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万。”
“人民币?”
“欧元。”汪明远说。
吴新蕊笑了:“你还真不客气。”
“吴姨,我当您答应了。”汪明远顺势说道。
“我只能试试,如果真有订单,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
“吴姨,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汪明远知机地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不多。
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汪明远向吴新蕊告了个罪,接通了电话。
“我是汪明远,哪位?”
电话里,一个沉稳清晰的男声响起。
“汪市长,我是刘清明。”
第262章 语出惊人
汪明远很诧异,这个时间点,刘清明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
两人并无私交,晚上九点多,肯定不是为了谈私事。
难道是苏清璇刚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她男朋友?
这两个人,还真是半点误会都容不得。
他问:“刘乡长,找我有什么事?”
此言一出,书房里的吴新蕊动作一顿。
她当然知道,云岭乡就在清南市,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居然是汪明远的下属。
这层关系,当真有些微妙。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说:“汪市长,这么晚打扰你,是想约一下你的时间。明天能见一面吗?”
“我现在在省城,两天后回去,”汪明远说,“事情很急?”
“那我先口头汇报一下。”
汪明远看了一眼吴新蕊,吴新蕊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他把手机放在小桌上,按下了免提键。“好,你说吧。”
刘清明沉稳的声线从手机里传出来:“我想向您请求,取消云岭乡的农业税和其它不合理收费。”
汪明远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请求清南市委市政府考虑,取消云岭乡全乡范围内的农业税,以及所有附加的不合理收费。”刘清明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吴新蕊也为他大胆的言辞感到震惊。
虽然中央目前的确在考虑为农民减负,取消农业税的呼声也一直存在,但终究没有形成定论。
什么时候向地方推广,更是无人知道。
刘清明此言,无异于平地惊雷。
汪明远斟酌着词句:“刘乡长,这是云岭乡党委的集体决定吗?”
“还没有上会,”刘清明答道,“我想先向汪市长您汇报,听听您的意见。”
“我知道云岭乡的群众生活很困难,有困难我们想办法解决,但不能随便就撂挑子嘛。”汪明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官腔。
“今天以前,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刘清明说,“觉得有困难就想办法,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可是当我看到东山村一个普通农民一年的税费清单时,我才意识到,如果政府层面不作为,他们永远没有脱贫的希望。他们不是不想去沿海打工,而是没有那个条件。沉重的税费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刘清明将那张清单上的数字一项一项报了出来:“农业税,112元。三提五统,158元。教育集资,80元。水利费,35元。计划生育保证金,50元。优抚款,25元……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是679.44元。汪市长,您知道他们家一年种地的纯收入是多少吗?不到4百块。这意味着他们辛苦一年,连交齐这些税费都不够。”
当听到农民辛苦一年,还倒欠政府钱时,吴新蕊彻底动容了。
她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图。
修路和招商引资都需要一个过程,但这些税费,却是每年都要交的硬任务。
基层干部催收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汪明远沉默片刻,问:“如果市里不同意,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向林城市反映。”
“要是林城市也不同意呢?”
“那我会向省里反映。省里不同意,我只能向中央反映了。”
汪明远看了吴新蕊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对着手机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结束通话,他拿起手机,对吴新蕊说:“吴省长,您觉得他真会给中央写信?”
吴新蕊摇摇头:“先让他走程序吧,这件事,说不定连他们乡党委那一关都过不了。”
“我得好好想想,也需要给京城那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汪明远站起身,“您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吴新蕊“嗯”了一声,没有起身相送。
这件事牵扯太大,她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拿着那些单据,敲开了乡党委书记赵元佐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赵元佐抬了抬眼皮。
刘清明将单据放在他桌上:“你先看一看这个。”
赵元佐不明所以,拿起来一看:“这不是农户承担费用明细表吗?有什么问题?”
“赵书记,我建议,今年我们云岭乡,暂停征收一切农业相关税费。”
“你在开玩笑吧,你知道乡财政主要靠这些税费吗?我们乡没有多少正经的工厂,不收钱从哪里来?工资谁来发?公共费用谁来出?建设还搞不搞了?”
几个灵魂发问,马上让刘清明认识到了他的态度。
不过刘清明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说:“这些费用,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赵元佐摇摇头:“刘乡长啊,我知道农民负担重,可哪里不是一样?这是我们乡里该关心的事吗?税收是国策,中央有精神下来,我们执行就是了,基层工作就是党组织的触角,我们没有权力质疑,更没有权力反对,你知不知道?”
“赵书记,农民的负担太重了,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赵元佐靠在椅背上,“收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刘乡长,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工作要一步一步来,不要总想着搞些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刘清明坚持道:“我请求就这个议题,召开一次党委会。”
赵元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开会可以,后果你自己负责。”
一个半钟头后,乡党委会紧急召开。
刘清明将自己的提议和盘托出,并详细阐述了农民的困境。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赵元佐清了清嗓子:“都说说吧,什么意见?”
没人说话。
“既然大家不说话,那就举手表决吧,”赵元佐说,“同意刘乡长提议的,请举手。”
刘清明率先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环视一圈,会场里,只有宣传委员于绵绣迟疑了一下,也缓缓举起了手。
除此之外,再无第三只手举起。
“反对提议的请举手。”
剩下的四个人纷纷举起手,赵元佐最后举手,说道:“五票反对,提议不通过。”
他看了一圈众人说:“大家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散会吧。”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
这个结果让刘清明感到一阵无力。
于绵绣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已经尽力了。”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不需要这种空洞的安慰。
走出会议室,他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径直奔向东山村。
沿着山路蜿蜒前行。
他负责包村的东山村,此刻正是一派忙碌的春耕景象。
村民们在田间劳作,为来年的生计做着准备。
每个人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刘乡长来了!”
这些淳朴的脸庞,让刘清明心生愧疚。
他找到村长甘如柏和老支书甘新华,把乡里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两人十分惊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这位年轻的乡长,竟然为了村民做到了 这个地步。
甘新华说:“刘乡长,我们苦是苦了点,给国家交税,没二话。”
甘如柏也说:“宗亮这小子心里没个数,这种事怎么好找你呢。”
“我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两人安慰道:“刘乡长,你是个好官,我们都记在心里。”
刘清明摇摇头,他要的不是这个。
甘如柏陪他在村里走着,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要用最详实、最可靠的数据,写一份报告。
接下来的三天,刘清明白天和村民们一起守在修路的工地上,晚上则回到乡政府的宿舍,点亮台灯,将自己一家一户走访得来的数据整理成文。
三天后,一份洋洋洒洒数万字的《关于云岭乡农民生产生活及税费负担情况的调查报告》终于完成。
他拨通了苏清璇的电话。
“清璇,咱妈飞了吗?”
“找她啊,吴省长昨天就率团出发上京,现在应该已经在飞往法兰克福的飞机上了。”
刘清明一怔,随即做了决定。
“你有关系送到京城吧,帮我送份材料过去。”
第263章 这小子又惹事了
京城,国办。
时隔四个月,李明华的案头再一次出现了来自清江省的材料。
他拿起那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看了看寄件地址,又看了看收件人——国办研究室。
再看落款的地,清江省委宣传部。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带着几分好奇,他拆开了文件袋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打印纸。
当他看到标题时,便是一愣。
《关于云岭乡农民生产生活及税费负担情况的调查报告》。
“三农问题”,这四个字在当下的政治语境里,分量极重。
去年,南方某省送上来的一份材料,在中央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为此,中央特地向多个地区派出了调查组,以便进一步收集信息。
就目前陆续反馈回来的情况,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毫不过分。
也正因此,中央在去年下半年正式启动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选定清江下游的徽省作为第一个试点省份。
至于其余各省,依然要按照旧有规定,缴纳各种税费。
李明华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知道,这样的基层报告,要么是夸夸其谈的政绩文章,要么,就是一颗深水炸弹。
他仔细阅读这份材料,很快就被上面罗列的详实数据所吸引。
他能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这位作者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拼凑材料,而是真正走遍了自己辖下的每一户人家。
报告中详细记录了农户的收入、支出、家庭成员构成、劳动力状况。
云岭乡是省级贫困乡,报告中又以乡里最穷的东山村作为典型。
全村户均年收入不到五百块,更有许多户,一年到头,全家的纯收入就在三百块钱左右徘徊。
一年三百块!
李明华的心抽紧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贫困地区的数据,但这个数字,即便是在全国的贫困县里,也低得惊人。
报告里写着,就是这样的家庭,每年却要承担高达近七百块的各种税费。
材料没有空洞的口号和抱怨,而是以一户户人家、一张张收费单据作为证据,用无比详实的数据,说明了税制改革的紧迫性。
在报告的最后,作者还附上了几段分析,指出在基层干部粗暴的催收手段下,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抗税抗交。
长此以往,干群矛盾激化,一不小心,就会酿成群体性事件。
无农不稳,无粮则乱。
这份材料,看似是为一个贫困乡呼吁,实则是在提醒中央,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文件的最后是署名:云岭乡乡长刘清明。
这个名字让他停顿了一下。
李明华记性很好,尤其是对于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刘清明,不就是上次因为715大案被省里报送材料,之后又被推荐为优秀党员的那个年轻人吗?
两人还有一面之缘。
而在见面之前,老同学胡金平就已经向他介绍过对方。
胡金平是个多骄傲的人啊,连自己都未必看得起。
却对一个23岁的年轻人赞赏有加。
也引起了李明华的兴趣。短短时间内,两次优秀党员材料,一次大功材料,这个名字在组织内部,已经算挂上了号。
李明华把材料从头到尾通读了两遍,然后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他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下。
最后,他另外抽出一本办公用纸,在上面写下这份报告的内容摘要,着重标出了几个关键数据。
做完这一切,他将刘清明那份数万字的报告和自己的摘要重新装好,郑重地放进了最上面那层、需要立刻上呈的文件篮里。
***
一周后,清江省委办公室。
省委办将一份文件送到了省委书记林峥的办公桌上。
文件由国办下发,醒目的红色标题印在首页上方正中位置:
《国办关于2001年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
文号是国办发[2001]28号。
林峥仔细阅读文件的每一条内容。
这是继去年推动徽省单省改革以来,国办发出的又一份关于三农问题的重要文件。
文件开篇就指出,经过中央多路调查组的调研,各地农村问题日益严重,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日益突出,已经对社会稳定造成了不利影响。
部分地区干群矛盾尖锐,农民对政府的信任度持续降低,有些贫困地区的农民,甚至连基本生存都成了问题。
因此,中央决定,在单省试点的基础上,允许其他未被列入首批试点的省份,根据自身情况,自行选择部分县乡,展开试点工作。
其目的,在于搜集更加广泛和详细的数据,为下一步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改革的最终方案,提供决策依据。
林峥读到这里,心中已然有数。
这份文件,等于是给了地方更大的自主权,变相地扩大了试点的范围。
他继续往下看,当读到文件末尾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国办那鲜红的公章之下,还有一行用红笔手写后又圈出来的附注。
字迹很小,却很清晰,只有三个字。
“云岭乡”。
林峥想了想,拨通了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董智彬的内线电话。
“书记,有什么指示?”电话很快接通,传来董智彬沉稳的声音。
“智彬同志,刘清明现在任职的地方,是不是叫云岭乡?”林峥问。
董智彬在那头略微思忖了一下,立刻回答:“对,书记。是清南市下辖的云岭乡。”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材料送到省委来?”
“没有,”董智彬的回答很干脆,“办公厅没有收到任何以他个人或者云岭乡党委政府名义递交的报告。”
林峥结束了通话,心思转动。
没有通过省委的渠道,那中央这份文件上,为何会单独点出云岭乡的名字?
他叫来了自己的秘书方慎行。
“小方,你去查一下,清南市云岭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要快。”
“好的,林书记。”
方慎行记下他的指示,转身快步离去。
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
“林书记,我查了一下。”方慎行将一份手写的记录放在林峥桌上,“云岭乡在一个月前,发生了新成集团下属矿山的多起矿难瞒报事故。事情查清后,新成集团方面做出了公开道歉、高额赔偿,并向云岭乡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林峥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他们乡里通过贷款修建的一条三级公路,前段时间刚刚举行了开工仪式。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没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慎行补充道,“前不久,省委宣传部、省青联和共青团省委,联合拟定了一份推荐名单,准备向中央推荐今年的‘全国十佳青年’,云岭乡乡长刘清明同志,就在这份名单上。”
这件事林峥当然清楚。
虽然他没有亲自干预过名单的人选,但整个清江省委,又有哪一个人不知道,刘清明是他看重和欣赏的年轻人。
可问题是,无论是处理矿难,还是修路,亦或是个人荣誉,这些事情,哪一件也和“三农问题”以及“税费改革”挨不上边。
林峥有些不得要领。
他转而问道:“吴省长出国有一周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报告书记,吴省长明天坐法航的航班回国,应该会在驻京办歇一晚,后天上午回到省城。”方慎行答道。
那就不是通过吴新蕊?
吴新蕊人还在国外,不可能为这件事去向中央递话。
那这个刘清明,又是怎么让中央点的名呢?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苏清璇,吴新蕊的女儿。
刘清明的对象。
难道,是通过她的关系?
林峥看着那份文件上小小的三个字,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一个偏远贫困乡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决定全国大政方针的文件里,这绝不是巧合。
唯一的解释就是,刘清明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将一份份量极重的报告,直接送到了最高层的案头。
为什么,他没有找自己?
林峥一下子就想通了。
这件事一定在下面就受到阻力。
无法通过正常的组织程序上传。
刘清明不得已,只能直达中央。
他不想在事情明了之前,让自己为难。
想通了这一点。
他对方慎行说:“通知一下,等吴省长回来,我们马上开个常委会,议题就是这份文件。”
林峥有些吃惊,中央对基层的报告如此重视。
是对报告本身呢?还是撰写人呢?
第264章 鸡飞狗跳
五月,春光正好,刘清明站在工地的土坡上,看着脚下这条黄土路一点一点向着远方延伸。
他不懂技术,只是每天都来盯着,主抓安全生产。
谁也不想,修这么一条路,还要搭上几条人命。
这天,一溜警车从市里的方向开过来,卷起阵阵尘土。
刘清明绕过正在作业的压路机,迎上前去。
为首的警车远远停下,清南市公安局长齐千帆从车上下来,朝他招了招手。
刘清明快步走近,与他握手。“齐局,这是有大任务?”
“你忘了?”齐千帆说,“是你去市里跟我说,想组织一次专项行动。打击车匪路霸。”
刘清明这才想起来。“对,对。”
“你走以后,我向市里请示,林城方面直接给了答复,高市长发话,对一切扰乱社会秩序的犯罪行为,要予以坚决打击。我们制订了方案,云岭乡我亲自带队,怎么样,够重视吧。”
“太感谢市局的支持了,”刘清明笑了,“我让派出所全力配合你们。”
齐千帆看了一眼前方坑洼的工地。“路不好走啊。”
“是啊,所以才要修,明年就好了。”
“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绕一下?”
“有是有,也不太好走。”刘清明回答。
“没关系,能过车就行。”
刘清明主动拉开车门:“我给齐局带路。”
他上了齐千帆的车,指挥车队掉头。十分钟后,车队拐上一条小路。
这条路是过去农民走出来的羊肠道,窄了点,也绕了些,但警车勉强能够通行。
路上,齐千帆问他:“沈从新下去以后,干得怎么样?”
“齐局手下的都是精兵强将,老沈不错,人很扎实。”
“他也是倒霉,”齐千帆说,“以前在刑警队,人太正直,得罪了人,被人排挤,差点让他脱警服。好在总算熬出来了。”
刘清明说:“没关系,以后就好了。让他好好干,多出成绩。”
“跟着你,我放心。”齐千帆说。
两人一路聊着,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镇上。
派出所长沈从新已经等在了路口。
刘清明看到他,对齐千帆说:“老沈来了,我就不陪你们了。等任务结束,都别走,我请大家吃饭,就在镇上。”
齐千帆说:“看看吧,不一定有时间。”
车子停下,刘清明推门下去,与沈从新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向乡政府。
警车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驶过,他看着车队的方向,微微有些奇怪,那不是上山的路吗?
不过他也没多想,或许人家有自己的行动布置。
他走进乡政府大院,正好看到于锦绣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两人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于锦绣停下脚步:“刘乡长,你怎么回来了?”
“市局来咱们这儿执行任务,我带了他们一路,顺便回来看看。你这是去哪?”
“我去神台村蹲点,”于锦绣说,“他们村里有点纠纷,我去处理一下。”
刘清明想起来了,于锦绣的包村点就在神台村。他说:“问题不大吧?”
“放心吧。”
对于于锦绣的工作能力,刘清明还是清楚的。
他嘱咐了一句“小心点”,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刚走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一个男子的粗暴骂声,然后是激烈的撕扯、争吵和殴打的声音。
刘清明立刻转身冲出办公室。
远远地,他看到于锦绣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一个壮硕的男人正挥起拳头朝她脸上砸去。
“住手!”刘清明大吼一声,几个大步跨出乡政府大门。
那男人看到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骂道:“你就是那个奸夫吧!老子今天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说着,他扔下于锦绣,转身就朝刘清明冲来,一记直拳呼啸而至。
刘清明头一侧,避过拳风,左手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臂,猛地往后一带。
同时,他脚下伸出,绊住男子的前冲之势。
那男子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腾空飞了出去。
刘清明不待他落地,身体一转,屈起的膝盖结结实实地顶在了男子的后腰上。
“嗷!”男子发出一声惨叫,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刘清明顺势反扭他的胳膊,只听“咔吧”一声。
“啊!我的手!放开我!放开我!”男子疼得大叫。
此时,乡政府门口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群众,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刘清明死死按住男子,转头去看于锦绣。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了,脸上带着血丝。
“怎么回事?”刘清明问。
“他是我前夫,”于锦绣的声音带着哭腔,“来寻仇的。”
地上的男子还在大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总算让我逮着了!大家快来看啊!”
围观的群众顿时议论纷纷。
于锦绣又气又羞,大骂道:“你放屁!我和刘乡长清清白白的!”
刘清明打断她的话,扬声对围观的人群说:“当街袭击乡干部,公然诬陷乡长,大伙儿都做个证啊!一会儿都去派出所录个口供!”
一听要去派出所,围观的群众立马作鸟兽散,转眼就走了个干净。
男子还要再喊,突然感觉下巴一阵剧痛,张着嘴却“呀呀”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刘清明面无表情地卸掉了他的下颌骨。
等到人群散尽,刘清明才朝办公室的方向喊了一声:“来两个人,把他送去派出所!”
陶丽梅和一个男工作人员跑了出来。
刘清明抽出男子腰间的皮带,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绑住,然后一把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送去所里,让沈所他们好好审一审,查查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好的,乡长。”陶丽梅应道。
两人一左一右,押着那男子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刘清明看了一眼于锦绣,问:“行不行?去卫生院吧。”
于锦绣倔强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回乡政府大院。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从抽屉里拿出碘酒和纱布,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疼得直抽凉气。
刘清明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抢过药水瓶。“有没有酒精棉签?”
于锦绣摇摇头,声音很低:“上次用完了,还以为再也不用买了。”
“那不行,伤口不清理干净会感染的。”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了乡卫生院的号码。
没过一会儿,一名医护人员提着药箱跑了进来。刘清明指了指于锦绣:“给她包扎一下。”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下,于锦绣脸上的伤口很快得到了处理。
等医护人员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离婚以后,他还是这样打你?”刘清明问。
于锦绣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总怀疑我外面有人才跟他离的婚,一心想要抓奸。”
“这是第几次了?”
“两次。”
“为什么不报警?”
“这种事……怎么报?”于锦绣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你们现在已经没有法律关系了。就算有关系,他动手打人也是犯法的。”
“算了,”她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刘清明被她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
“你这种态度就是在纵容他!现在是拳头,等到哪一天,他动了刀子怎么办?我不想来给你收尸。”
于锦绣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不会吧……”
“他只会越来越走极端,相信我。这一次,必须把他送进去。”
于锦绣喃喃道:“也关不了几天……”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打!”刘清明冷笑一声,“你去验个伤,找两个目击者。当街多次殴打国家干部,公然诬陷乡领导,我看十年起步吧。顶格判出来,他也得五六十岁了。”
于锦绣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刘清明继续说:“我这是为了我们乡的脸面!你现在是副科级干部,党的宣传委员,天天被个男人这么打,政府的威信还要不要了?于锦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被人虐待?”
“哪有!我才不是!”于锦绣赶紧摇头。
“不是就好。就照我说的办,让他进去关个十年二十年,也给乡里的普法教育增加点鲜活的案例,省得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
于锦绣怔怔地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阳光的大男孩乡长,处理起事情来竟然如此狠绝。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站起身。
刘清明问:“你又要干嘛?”
“我得去神台村,”于锦绣说,“还有工作要做呢。”
“你这个样子,走路都走不稳,回家休息去!”
“没事,我能行。”
没等刘清明再说什么,她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于锦绣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于宣传,不好了!村里出事了!”
第265章 你们不值得
于锦绣的脸瞬间白了,她抓紧了电话听筒,急切地问:“怎么了?村长,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是神台村村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警察!市里来了好多警察,冲到村委会就要抓人,村民们不让,就把他们给围了!现在两边就这么对峙着,于宣传,你快来看看吧!”
于锦绣放下电话,手还在发抖。
刘清明皱起了眉头:“警察去村里抓人?为什么?”
“村长说他们要强行带人,村民不同意。”
“强行带人?”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催缴税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可转念一想,不对,来的是市公安局的人,不是税务所的。
难道是韩志诚那种?
他又看了一眼于锦绣:“你刚才说,神台村有纠纷,是什么纠纷?”
于锦绣躲避着他的问话,含糊其辞:“就是……两家人争媳妇……”
争媳妇?
刘清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来云岭乡的,只有齐千帆那一队警车。
而他们进山的方向,正是通往神台村和东山村的。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铃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刘清明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话筒。
“刘乡长吗?我是司法所的王建民。”
“说。”
“市局刑警队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们在神台村执法受阻,希望乡里能派人过去协助,劝阻村民。”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的话语保持平稳:“王所,你告诉我,市局究竟在执什么法?”
电话那头的王建民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气说道:“刘乡长,他们……他们是去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的。”
嗡!
刘清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听筒险些滑落。
拐卖妇女儿童!
他万万没有想到,齐千帆雷厉风行的专项行动,竟然是这个!
更没有想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就发生在他治下的云岭乡!
他缓缓放下电话,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于锦绣。
于锦绣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试图解释:“乡长,你别生气,这事……”
“你早就知道?”刘清明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气。
于锦绣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乡里……一直都有这种事。山里太穷了,没人愿意嫁进来,他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刘清明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愤怒,“好一个没办法!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每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是人家一辈子的痛苦!”
于锦绣彻底不敢说话了,头埋得更低。
刘清明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恶气直冲脑门。
他想起自己那份数万字的报告,想起自己为了给他们争取税费减免而熬过的每一个夜晚,只觉得荒唐透顶。
“我他妈的居然还想为他们申请免除农业税!我是在干什么?让他们攒下钱,好去买别人家的老婆,拐别人家的孩子吗?!”
“不是的,不是他们干的……”于锦绣试图辩解。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刘清明直接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他们就是帮凶!就是罪犯!于锦绣,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如果有一天,你被人打晕了卖到这深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迫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停地生孩子,没有任何尊严,你还会同情他们吗?!”
于锦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我们一直在给他们普法,可没用……”
重生以来,刘清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贫穷和落后,却没想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还滋生着如此丑陋和野蛮的罪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于锦绣怯怯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伤,带着泪:“乡长,那……那现在怎么办?”
刘清明猛地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于锦绣下意识地想跟上去。
“别他妈跟着我!”刘清明头也不回地怒吼,“我恶心!我恶心你们每一个人!滚!”
于锦绣被这一声怒吼钉在了原地,身体一晃,怔怔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刘清明冲出乡政府,跨上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发了疯似的往山上猛踩。
一个多小时后,满身泥汗的他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了那几辆警车。
两名刑警守在路口,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愣住了。刘清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没有说一句话。
他没有直接去神台村,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自己包村的东山村。
村委会里,老支书甘新华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到刘清明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吃了一惊。
“刘乡长?这事儿怎么把您都惊动了?”
刘清明一脚踹开旁边的凳子,怒气冲冲地问:“老支书,你给我一句实话!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的媳妇是买来的?有多少孩子是买来的?”
甘新华愣住了,刚要开口。
“我不想听假话!”刘清明补充道。
甘新华沉默了,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叹了口气:“对您刘乡长,我不说假话。我们村以前是有买媳妇的,村东头老七家那个就是。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那媳妇,也不是人贩子拐来的,是她亲爹活不下去,给卖过来的。您可以去问问。”
刘清明知道这家,老七的媳妇是个和善的女人,平日里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他点点头:“现在呢?”
“现在?”甘新华苦笑一声,“刘乡长啊,东山村穷成啥样您不是不清楚。上次亮子家里说媳妇,连三百块彩礼都掏不出来。现在买个外面的媳妇得一千多,高得三四千块,谁家买得起?”
刘清明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孩子呢?有没有买孩子的?”
甘新华的脸色严肃起来,连连摇头:“那是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我们东山村再穷,也没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个!”
刘清明紧接着追问:“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村里有钱了,会买吗?”
甘新华又一次沉默了。他重新填上烟丝,划着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老了,管不了那么远的事了。”
这个答案让刘清明的心又沉了下去。
“既然知道买卖人口是伤天害理,为什么还要带着村民去堵警察?你们东山村和神台村不是有仇吗?”
甘新华一脸愕然:“神台村的人跑来说,警察进村乱抓人,跟上次那个韩志诚一样。我们寻思着,两个村的矛盾好不容易在您这儿化解了,他们有难,我们不能不帮啊!”
刘清明气得想笑:“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让你们打个你死我活!”
“乡长,您别说气话。”甘新华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有些颤抖,“谁不想堂堂正正娶媳妇,风风光光嫁女儿?可这山沟沟里,外头的姑娘不愿意来,村里的姑娘都想往外嫁,你说,我们能咋办?”
刘清明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疲惫地揉着额头:“我不想管了。这路,我也不想修了。你们不值得。”
“乡长!”甘新华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刘清明的手臂,“我甘新华也是几十年的老党员,我知道党的政策,也知道这事不对!我没本事,带不了乡亲们致富。好不容易盼来您这么个真心为我们着想的好干部,您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啊!”
刘清明抬起头:“那这事,能听我的吗?”
“您咋说,我们咋办!”甘新华拍着胸脯,“我现在就去跟神台村那老家伙说!他们要是不听您的,我们东山村第一个跟他们干仗!”
刘清明稳了稳心神,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村里的人,没带枪吧?”
甘新华赶紧摇头:“那不敢!我看着呢,绝对没让他们动枪。”
刘清明彻底松了口气。村民情绪再激动,只要不动枪,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事情终归要解决。他站起身:“走,带几个人,我们去神台村。”
两人叫上几个村干部,急匆匆地往神台村赶去。
还没到村口,就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将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叫骂声和争吵声此起彼伏。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砰!
刘清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266章 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
枪声让所有人的脚步都为之一滞。
沈从新握着还在发烫的枪,枪口朝天,手臂因为用力而绷紧。
村民们的骚动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即像被投入石子的油锅,爆发出更激烈的喧哗。
“开枪了!警察要杀人了!”
“他们心虚了!”
沈从新大吼:“都退后!买卖人口是重罪,你们这是在包庇罪犯,是同罪!不要一错再错!”
他的警告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一个黝黑壮硕的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赤着上身,胸口的黑毛被汗水浸湿,他指着村委会的房子,唾沫横飞:“那是我花了三千块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婆娘!你们凭什么带走?”
“对!进了我们神台村的门,就是我们神台村的人!政府也管不着!”
“把人交出来!”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如同潮水,再次开始步步紧逼。
警察们被迫退后,后背已经贴上了村委会斑驳的墙壁。
这点人手,在上千名情绪激动的村民面前,渺小得像随时会被吞没的浪花。
“齐局,怎么办?”沈从新退到齐千帆身边,压低了嗓子。
齐千帆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原本的计划是便衣突袭,找到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他甚至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不通知刘清明。
在他看来,年轻干部都急于求成,对这种会得罪治下百姓的脏活累活,不一定热心。
谁知道,便衣摸进村找到受害人的时候,正好撞上那畜生在施暴。
解救瞬间变成了强攻,锣声一响,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村口的路被堵死,他们只能退守村委会求援。
他带着警察穿上警服进村,起初还凭着这身皮震慑住了村民。
可随着邻村东山村的人也涌来,人越来越多,胆气也越来越壮。
村干部一个都见不着,道理讲不通,局势彻底失控。
为首那个叫粗豪汉子,看出来警察不敢真的朝人开枪,愈发嚣张,振臂高呼:“乡亲们!帮我抢回婆娘!今天我请全村吃席!”
这个许诺像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村民们的情绪。
“冲啊!”
“抢回来!”
眼看人群就要冲垮防线,一个高亢、失真的声音通过大功率喇叭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住手!”
人群的冲势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刘清明手持一个铁皮喇叭,从人群后方走来。
在他身后,甘新华和几个东山村的村干部脸色都不愉。
最外围的东山村村民看见他,像是见了主心骨,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
到了神台村村民的包围圈前,刘清明冷冷扫视一圈,那些曾跟着他进山围捕、又在胜利后一同喝酒联欢的民兵,迟疑了一下,也默默让开了路。
剩下的普通村民被他身上那股子煞气所摄,一时间竟无人敢阻拦。
只有为首男子和几个亲戚、好友,转过身,依旧挡在面前。
刘清明面无表情,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推。
二娃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恼羞成怒,正要上前理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二娃,莫动!那是刘乡长!”神台村的老支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到沈从新面前。
沈从新看见他,先是惊喜,随即对上他那冰冷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乡长,齐局他们来神台村解救妇女这事,我……我事先也不清楚。等齐局告诉我,已经没办法通知你了。”
“齐千帆呢?”刘清明问。
他居然直呼一位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名字,周围的警察们全都愣住了。
齐千帆听到动静,从屋里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刘乡长。”
刘清明竭力压制着胸中的火气,质问道:“齐局,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
“我怕你难做。”齐千帆的解释有些无力。
“现在就不难做了?”刘清明反问。
齐千帆叹了口气:“出了意外。你看现在,怎么办?”
“人呢?”
齐千帆朝身后的屋子呶了呶嘴。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两名女警护在角落里的女孩。
她很年轻,长发散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警服,可从裸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依然能看到青紫的掐痕。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空洞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恐与麻木。
齐千帆跟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马上就要毕业的大学生,找工作的时候被骗了,一路卖到了咱们这儿。”
他三言两语把情况解释清楚。
“外省的?”
“嗯,邻省的。他们省厅发了协查函,当地公安直接找到了我。”齐千帆补充道。
刘清明眉头一皱:“你没跟马胜利通气?”
“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向汪市长做了汇报。”齐千帆说,“汪市长指示,要坚决配合兄弟省市公安,先把人救出来。”
刘清明一瞬间无语。
汪明远,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复杂情况。
他们这么干,简直就是作死。
“有犯罪行为吗?”
“抓了个现行。”齐千帆的回答确认了他最坏的猜想。
刘清明怒火上涌。
他转过身,对齐千帆和沈从新说道:“你们都不要出面,待在屋里,我来谈。”
说完,他大步走出村委会,重新站到那黑压压的村民面前。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刘清明拿起喇叭,一字一句地问:“谁干的?”
村民们噤若寒蝉,人群骚动着,却没人敢出头。
“我!”名叫二娃的男子挣开老支书的手,梗着脖子站了出来,一脸不服气,“屋里头那个是我婆娘,我来要人,咋的?”
刘清明盯着他:“你动了她?”
二娃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鄙夷又得意的笑:“老子的婆娘,我想咋动就咋动,你管得着吗?”
话音未落,刘清明动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一拳砸在二娃的脸上。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错位的细微声响,二娃惨叫一声,整个人像一截断木般向后倒去,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懵了。
没人想到,这位平日里为他们修路、为他们争取利益的乡长,会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下手这么狠。
齐千帆在屋里看到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妙。
这不是激化矛盾吗?这个刘清明,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事情要糟。
第267章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畜生
人群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谁也没想到,刘乡长说动手就动手。
神台村的村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二娃惨叫一声,向后倒进同村人的怀里。
那一拳力气极大,接住他的村民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
刘清明一拳挥出,便不再动作,渊亭岳峙地站在那里。
他扫视着眼前的所有村民,那些人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避让,不敢与他对上。
神台村的老支书年纪比甘新华小些,在村里同样很有威望,他伸手拦住几个想冲上前的年轻人,扭头去看被打的二娃。
刘清明冷冷地问:“他叫什么?”
一个村民下意识回答:“杨老二。”
刘清明知道这肯定不是大名,但也无所谓了。
他拿起铁皮喇叭,对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乡干部不准殴打群众,我今天打他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村民,壮着胆子回了一句:“他冒犯你了呗。”
刘清明摇了摇头:“他只要不骂我家人,我不会计较。骂我,有可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你们也可以骂。但是今天我打他,是因为他犯法了,他犯罪了,他不是个人!”
杨老二被一记重拳砸在脸上,脑子嗡嗡作响,他晃了晃脑袋,正好听到刘清明的话,不服气地反驳:“我咋就犯罪了?我咋就不是人了?”
刘清明锐利的视线扫过去,杨老二下意识就想退,被同村人从后面扶了一下才站稳。
“你们其实知道,你们不承认而已。”刘清明对着所有人说,“那我就来说说。你们这里,也有人有闺女吧?我现在找人把你们的闺女偷走,三千块钱卖到外面让人糟蹋,你们乐意吗?”
一个村民在人群里小声嘀咕:“我闺女可卖不到三千块。”
刘清明狠狠地瞪着他:“所以你乐意?你乐意让你闺女让人糟蹋?你把她叫来,你敢当着她的面跟她说这句话吗!”
那村民瞬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那指定不行!谁敢糟蹋我闺女,我跟他拼命!”
“你们呢?”刘清明继续问,“你们敢不敢为了闺女跟人拼命?”
一些有女儿的村民纷纷开口:“谁敢动我闺女我弄死他!”
刘清明猛地一指身后的村委会,怒吼道:“她也是别人家的闺女!你们就忍心糟蹋她!你们不是畜生是什么!”
暴怒之下的刘清明破口大骂,没有人再敢与之对视,就连神台村的老支书也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穷,我知道你们讨不上媳妇,没人愿意嫁到村子里来!”刘清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痛心,“所以你们他妈的就去买?人家不愿意你们就硬来?因为穷就要当畜生吗?我瞧不起你们,我他妈的瞧不起你们所有人!你们这个村,就他妈是个畜生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被骂到的神台村民一个个面红耳赤。
在自己的村子里,当着世仇东山村的面,被人指着鼻子骂成“畜生村”,是个男人也忍不了。
东山村的村民也惊到了。
一直以来,刘乡长都是个和顺人,就算上次打了甘宗亮,那也是公平切磋,大伙儿心服口服。
他在东山村,走遍了每一户人家,不管家里多脏多破,味道多难闻,他从来没有嫌弃过,都是好言好语地说话。
上山围捕逃犯,一人一天给十块钱,没打一分钱白条,自己还冲在最前头,为了救村民光荣受伤。
说给解决打工问题,也没有打折扣。
这样的好乡长,他们服。
此刻听到刘清明的咆哮,又得知事情的原委,东山村的村民,已经悄然与神台村的人拉开了距离,表情也开始不善。
双方的积怨很深,是被刘清明的个人魅力强行拉到一起的,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化解?
现在一听乡长和他们翻了脸,个个都跃跃欲试。
村委会屋里的警察脸都白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乡长完全不讲方式方法,上来就开大,直接往死里得罪人。
这是要出大事情啊。
齐千帆想要上前劝一句,被沈从新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说:“齐局,再等等。”
杨老二被骂得怒火攻心,大喊道:“我们不是畜生!她是我全村凑钱给我买的媳妇!我和我媳妇睡觉怎么了?”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就是!自己媳妇还不能碰了?政府也不能不讲理!”
刘清明笑了:“所以,你知道她是被人拐来的?”
杨老二一噎,随即蛮横地说:“我管她是哪来的!我花了钱,她就是我媳妇!”
“你们还说你们不是畜生!”刘清明的声音再次拔高,“买卖人口是解放前的事情,那是反动派、黑帮干的事!你们是反动派,是黑帮吗?我们党允许你们这么干吗?你们对得起那些牺牲的革命先烈吗?你们敢不敢到他们坟前说,‘我花三千块买了个媳妇,她是被人拐来的,你可以安息了’。你们敢说吗!”
刘清明向前一步,吼道:“你们活该受穷!你们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你们神台村,每一个人,都他妈是,畜生!”
这一串连环痛骂,连老支书都拉不住了。
神台村的村民怒吼着,纷纷上前,把刘清明围在中间。
刘清明夷然不惧,反而又上前一步,一个人直面着汹涌的人潮。
在他身后屋里的齐千帆看来,这个年轻人就是铁了心要和神台村的村民硬碰硬了。
杨老二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他吐了口血沫,挥起袖子就想上。
就在这时,东山村的老支书甘新华,一步一步地走到刘清明身后,站定。
紧接着,是村长甘如柏。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东山村的村民。
他们在刘清明身后沉默地列队,片刻之间,从一人对一村,变成了一村对一村。
齐千帆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要群斗?
完了,全完了。
一打起来,警察也不好使,更不要说,村子里还有枪!
齐千帆感觉自己的仕途,怕是要到头了。
神台村的老支书连忙站到两拨人的中间,对自己村的村民大喊:“都不要动手!”他制止了杨老二等人的动作,转身对甘新华说:“老哥哥,你也不劝劝乡长?”
甘新华摇了摇头:“乡长说得没错,你们糟蹋人家闺女,不是畜生是什么?”
老支书脸都白了:“你知道我们没办法呀!”
“换了以前,我也觉得没办法。”甘新华说,“但是刘乡长来了,他帮我们化解矛盾,让我们的孩子出去打工,为乡里修路。他说要带着我们致富,我信他。你们不信,那就干吧,反正咱们也干了这么多年了。”
甘新华顿了顿,平静地补充道:“你们神台村的人要想清楚了,不光是我们东山村的人站在刘乡长这边,乡里其他所有的村,都会站到他这边。他们已经在往这里赶了。现在动手,你们或许还有点胜算,等一下人到齐了,你们村就完了。”
老支书平静的话语,在神台村村民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开什么玩笑,十三个村子打一个?
这要怎么打?
杨老二见村民们有所动摇,大喊道:“不要信他们东山村的话!谁会为了这点小事跑到山里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村口方向响起。
“这么热闹?赶集呢?我们辛庄的是不是来晚了?”
神台村的人愕然回首,只见一大群人正涌进村子,为首那个扛着锄头的大汉,可不就是辛庄村的村长!
第268章 种田不收税还给钱?谁信呐
辛庄村长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神台村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村口。
辛庄村长身后,黑压压地跟来了一村的壮劳力,许多人肩上还扛着锄头扁担,显然是直接从地里过来的。
这还没完。
“老杨,你这不够意思啊,有热闹不喊我们老牛湾一声?”
“就是,刘乡长都在,怎么能少了我们张家铺子的人!”
村口的小路上,人影绰绰,又有两个村子的人赶到了。
他们与神台村的人大多沾亲带故,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此刻却泾渭分明地站到了东山村和辛庄村的队伍里。
转瞬之间,神台村被四个村子的人围在了当中。
齐千帆在屋里看得瞠目结舌。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对刘清明的所有判断都是错的。这个年轻人哪里是冲动,他这分明是早有准备!
他不是在激化矛盾,他是在用一种最强硬的方式,彻底颠覆这里的力量格局。
一个乡长,上任才多久,竟然能一呼百应到这种地步?
这种威信,是那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才会有的。
刘清明,恐怖如斯乎?
甘如柏已经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跟辛庄村和后来的几个村长熟稔地打着招呼,言谈间,不时朝神台村这边指指点点,引来一阵哄笑。
神台村的支书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地剜了杨老二一眼,那眼神已经相当明显。
他转过身,对着甘新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哥哥,你看这事闹的。咱们两个村好不容易在乡长的主持下和解了,没必要再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吧?”
甘新华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事得看你了。你想闹,我们奉陪。天色不早了,你最好快点拿个主意。”
“老哥哥说笑了,谁敢跟乡长动手啊!”神台村支书连忙放低姿态,“我们村,个个都念着乡长的好呢。”
不等甘新华接话,辛庄村长就扯着嗓子喊道:“老杨头,别他妈的硬扛了!耽误大家伙儿时间。赶紧认错,把人放了,我们还能帮你们在乡长面前求求情,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就是!快点的!”
“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爷们!”
四面八方都是催促和嘲讽。
神台村的支书脸上火辣辣的,他走到刘清明面前,腰都塌了下去:“刘乡长,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帮狗日的玩意儿一般见识。”
刘清明面无表情:“不打了?”
“哪能呢!谁敢朝您动手,我第一个不答应!”支书赌咒发誓。
“那事情怎么解决?”
“乡长您说!”
刘清明盯着他:“我说了,你们都答应?”
支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垂头丧气的村民,咬了咬牙:“答应!人你们带走,那三千块钱我们也不要了,就当是……就当是破财免灾!”
杨老二一听钱都没了,人也要没了,顿时急了,张嘴就要嚷嚷。
神台村支书猛地回头,一个杀人般的眼神递过去,硬生生把他的话憋了回去。
刘清明摇了摇头:“看来你们还是不服气。只是看我们人多,暂时低了头。等我们走了,过两天,是不是全村再凑个几千块,又去买个媳妇回来?”
支书的脸都快皱成了苦瓜:“那乡长,您说到底要怎么办?”
“她,不是第一个吧?”刘清明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最后一点侥幸,“今天要解决,就彻底解决。你们要是真听我的,就把村里所有买来的媳妇,都叫到这里来。让警察同志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甄别。凡是被人拐来的,本人又愿意离开的,你们一个都不能拦着,必须放人!”
此言一出,神台村的村民顿时炸了锅,一片哗然。
就连旁边看热闹的其他村长,也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身形挺拔的年轻人。
“这……刘乡长,”神台村支书舌头都打了结,“有些都来了好多年了,娃都生了几个,这……这就算了吧?”
刘清明的声音陡然变冷:“这么说,还不少?”
“没有没有!”支书吓得连连摆手,“就几个,真的就几个!我们村穷,哪有那么多闲钱买媳妇。外头的女人多贵啊,村里大部分都是换亲,换亲!”
“换亲我不管。”刘清明斩钉截铁,“买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叫过来。你们是不是把人锁在家里?现在就去把人放了!”
他那种不留任何余地的语气,让神台村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这事,绝对糊弄不过去。
支书还想挣扎:“万一……万一她们是自愿留下来的呢?”
“是不是自愿,先把人叫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刘清明反问,“怎么,你们不敢吗?那也行,我们只能一家一家地搜了。不过到时候搜出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那就得上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辛庄村长又在外面嚷嚷起来:“老杨头你磨蹭个啥!就按乡长说的办!你们不动手,我们几个村子帮你们搜!保证给你搜个底朝天!”
“对!我们来搜!”其他村的人也跟着起哄。
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神台村的支书再也扛不住了,他冲着自己村的人大喊:“别让他们动手!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他当即点了几个村民的名字,让他们赶紧回家,把买来的媳妇和孩子都带到村委会来。
那几个被点到名的村民脸色煞白,满心不情愿,可在周围几个村子虎视眈眈之下,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挪地往家走。
齐千帆在屋里对沈从新使了个眼色,几名便衣警察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绕过人群,远远地跟了上去。
刘清明趁着这个空档,把甘新华、辛庄村长等几个村的干部都叫到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说道。
“各位老哥,各位乡亲。大家的心思我理解。咱们这地方穷,一年到头刨不出几个钱,还要给国家交公粮、交提留,日子过得苦,这些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今天在这里,给大家交个底,最多两三年,你们身上的这些农业税和其他不合理收费全都会取消!以后你们种地,国家不光不收你们一分钱的税,每种一亩地,还要倒过来给你们贴钱!”
这话一出口,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种地不交税?国家还给补贴?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自古以来,皇粮国税,天经地义。
几千年的规矩,说改就改了?
老支书甘新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郑重地说:“刘乡长,我们知道你心疼我们这些老农民,可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啊。这是要犯大错误的!国家哪能不收税呢?”
“是啊乡长,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给我们画大饼呢?”
其他村长和村民也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不信。
刘清明笑了笑:“你们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我告诉你们,咱们国家已经在实行了,徽省全省,去年就已经开始了试点,取消了农业税。三提五统这些乱七八糟的收费,要么限制额度,要么全部取消。他们农民身上的担子,正在一天天减轻。这个政策,很快就会推行到全国。国家补贴种地,也用不了太久了。”
他说的如此言之凿凿,连具体省份都点了出来,由不得人不信。
辛庄村长挠了挠头:“你别说,我好像还真听外地亲戚提过一嘴,当时我还以为他喝多了吹牛逼呢!”
甘新华喃喃自语:“难道……国家真的不收税了?”
刘清明说:“报纸上应该陆续会有报道。乡里不是给你们订了报纸吗?你们平时有组织读报学习吗?”
几个村干部都面露惭色。
这年头,村委会的报纸除了糊墙,谁还正经看啊。
“相信我,我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你们。”刘清明说,“中央的大政方针,就是要让农民富起来。我刘清明,也绝不允许云岭乡一直戴着贫困乡的帽子!”
甘新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光来:“乡长,我们信你!”
刘清明接着说:“信我,就听我的。我希望带着大家伙儿奔小康,过上好日子。但我不希望,在我的治下,还发生着买卖人口这种野蛮、恶劣的违法犯罪!我丢不起这个人,我们云岭乡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
“路修好了,孩子们能出去打工挣钱了,以后国家不收税还给补贴了,日子好过了,还怕娶不上媳妇吗?非要用这种畜生不如的法子,去毁了别人家的闺女,也毁了你们自己吗!”
刘清明扫视全场,最后把话落在了神台村支书的身上。
“今天,就是给你们神台村一个机会。也是给全乡所有村子提个醒。谁要是再敢干这种事,别怪我刘清明翻脸不认人!”
第269章 有人他是真摇啊
刘清明的话音在每个村干部的心里盘旋,这些人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辛庄村长第一个拍着胸脯站出来:“我们村比神台村强点,也有年轻人在南边打工,大部分都能讨上媳妇。买来的又贵,搞不好还跑了,不划算。乡长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不干那违法的事!”
“对,我们也不干!”
“听乡长的!”
其他几个村的干部也纷纷表态,表示以后一定遵纪守法。
刘清明晓得,这些村子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情况。
他看着众人,劝诫道:“都是爹生娘养的,给人家一条活路。实在不愿意留下来的,就放了吧。”
众人连声应是。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法所所长王建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于锦绣
。两人看到神台村黑压压的人群,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出了大事,挤进来一看,才发现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刘乡长!”
两人分开人群走进去,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刘清明,总算松了一口气。
刘清明看到他们,朝两人招了招手。
王建民挤到他身边,就听到刘清明对自己说:“王所长,你马上准备一下,在全乡搞一个买卖人口非法的普法宣传活动。要到每一个村子里去,宣传到位。再给我查一查,看看还有没有强迫的行为,报给我,我来收拾他们!”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村长的脸色都起了变化。
甘新华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说道:“乡长是为你们好,别等警察同志再像今天这样上门,那就不好看了。”
几个村长赶紧说:“那不能,我们回去一定做好工作,保证不让乡长操心。”
刘清明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抛出真正的诱饵:“我说的话,一定算数。你们遵纪守法,我就带着你们奔小康,过好日子。乡里的劳务输出公司已经在运作了,第一批是东山村和神台村的六十个人,这只是试试水。接下来,还有一千个名额!”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搞大锅饭,名额只给表现最好的村子。你们自己想清楚,是想一辈子受穷,花高价买个媳妇担惊受怕地过活,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挣钱,风风光光把媳妇娶回家,挺直腰板做人!”
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东山村和神台村因为械斗反而得了六十个打工名额的事,早就在各个村子传遍了,谁不眼红?
进城打工,挣的钱多,活还轻快,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往南方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辛庄村是比神台村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这种机会,他们早就羡慕得不行。
这次乡长一召唤,他们第一个赶到,未尝没有挣个表现的心思。
一千个名额!
分到全乡十四个村子,每个村也能有不少。
乡长又明说了不搞平均分配,那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为了几个外来的女人,得罪乡长,丢掉这么好的机会,村里人怕不是要把他们的脊梁骨戳断!
这个选择题,一点都不难做。
辛庄村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乡长说得对!买媳妇就是伤天害理!我们村有两个,我今天回去就让他们把人放了!他妈的,谁敢不放,老子打断他的腿!”
“我们村也是!”
“乡长放心,回去就清理!”
另外两个村的村长也不甘落后,纷纷赌咒发誓,表示回去就清理人口,该放的放,该赔的赔。
于锦绣站在人群后面,听到他们争先恐后地要放掉好不容易买来的媳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农民,为了一个买来的女人,是敢跟警察对着干的。
很多女人跑了无数次都跑不出大山,不是山路难走,而是全村人都是看守。
村干部更是护短,只有帮着隐瞒的,哪有主动交人的?
她主管劳务输出公司,当然清楚那一千个名额还没影,想不到,刘清明竟然用这个做诱饵,一下子就瓦解了这些村子盘根错节的人心。
想到之前自己还觉得他冲动,于锦绣又羞又愧。
这个年轻人,似乎总有办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说话间,那几个被点名的村民带着家里的女人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四五个女子,表情各异。有的麻木,有的疑惑,看到这么多村民时,还有的瑟缩着不敢上前。
其中两个女人手里还抱着孩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放她们出来。
几名便衣警察快步跑进村委会,低声向齐千帆汇报。
齐千帆听完,脸色一变,走出屋子,站到刘清明身边,压着嗓子说:“还有一个,被铁链锁着,疯了。”
刘清明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死死地盯着神台村的支书:“疯掉的那个,是哪一家的?”
支书看着他要吃人的样子,哪里敢隐瞒,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村民中一个矮壮的汉子:“他……他们家的。”
刘清明推开挡在身前的村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汉子。
那汉子立时慌了,连连后退:“她……她总想跑,打了几次也不听话,没办法,我才锁着她的!”
刘清明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乡长,不能打!”王建民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会犯错误的,不值得!”
齐千帆也上前劝他:“别动手,刘乡长!交给我们处理!”
刘清明胸膛剧烈起伏,慢慢放下了手,他冲着齐千帆吼道:“还等什么!抓人!去救人!”
在他凶狠的威慑下,神台村数百村民无一人敢动,全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警察冲向那汉子的家。
之前走出来的几个女子看到警察,又听到刘清明的话,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她冲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刘清明的面前,嘶声力竭地大喊:“我是被他们拐来的!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刘清明伸手去扶,那女子却死活不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求求你了!救救我!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女子不顾一切地把头往地上磕,拉都拉不住。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大吼道:“于锦绣!你站着看热闹吗!还不赶紧过来!”
于锦绣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蹲下身子扶住那个女人,柔声劝说着。
刘清明对着所有被解救的女人大喊:“都不要怕!我们就是来解救你们的!今天谁他妈敢拦着,老子就干死他!”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几个蠢蠢欲动想上前的老辈,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亲眼见识了这个乡长的暴怒,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人。
齐千帆带来的警察很快就救出了最后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同时控制住了那个矮壮汉子,就地开始审讯。
这些人不会只做一两次案子,往常有村里人包庇,现在被刘清明打掉了所有侥幸,为了减轻罪责,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争先恐后地交代。
被解救出来的妇女,由带来的女警接管,先一步带离村子。
齐千帆走过来,对刘清明说:“刘乡长,我很惭愧。要是早点告诉你,可能就没这么多事了。”
刘清明说:“你不了解我,我不怪你。以后有什么事,最好先通知我。我是警察出身,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我们准备逮捕那个虐待妇女的村民,你看……”齐千帆征求他的意见。
刘清明说:“还有一个,把杨老二也抓了,告他强奸。”
齐千帆愣了一下。
通常这种事,公安机关以解救妇女为主,对买人的村民很少采取强制措施,以免激起整个村庄的反弹。
刘清明看着他:“你们不是抓了现行吗?还等什么?”
说完,他走到神台村支书面前,沉声说:“今天看在其他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处理。我帮你跟警察求情,只带走两个人。安抚工作,你必须做好,别再让村民闹事,明白吗?”
支书嘴唇动了动:“哪……哪两个?”
“杨老二,还有他。”刘清明指了指那个刚被押出来的矮壮汉子。
支书长叹一口气,认命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一挥手:“带走!”
齐千帆立刻会意,几名警察上前,将两人拖了出来。
一些村民还想阻止,被村支书和刘清明联合压了下去。
两人知道无法抗拒,垂头丧气地被警察押走。
齐千帆也松了口气,这次行动,从绝望到超额完成任务,他几乎能想象得到,自己的履历上,势必会添上光彩的一笔。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亲眼见到了对方的手段,又打又拉,老练得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第270章 难道要种草?
齐千帆和押送人犯的警察陆续离开神台村,刘清明却没走。
他带着辛庄村、东山村和其他几个村的干部村民,牢牢守住村子的各个出口。
寂静中,是一种无声的对峙,他要防止神台村的人狗急跳墙。
他知道,今天是把这个村子给得罪死了,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就是要杀掉这只鸡,警告其他13个村的人。
树立起他刘清明对这种犯罪行为绝不宽恕、不惜一切也要追查到底的决心!
估摸着齐千帆他们已经走远,刘清明转身走向垂头丧气、想动却又不敢动的神台村支书和村民们。
“今天幸亏你们没动手。”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不然,到手的功劳就全完了。”
支书茫然地抬起头,嘴唇干裂:“功劳?我们……还有什么功劳?”
“当然是围捕杀人犯的功劳。”刘清明说得理所当然,“乡政府已经把你们村和东山村的英勇事迹上报给市里了。案子审结上庭,等宣判下来,你们两个村就等着戴大红花,上电视吧。”
支书的眼睛里瞬间爆出一团难以置信的光,他颤抖着问:“不……不是说,乡里把功劳都抢了?”
“有我在,谁也抢不走你们的功劳。”刘清明盯着他,“但是,如果你们今天动了手,袭警,阻碍公务,别说功劳,不把你们村当成反面典型,都是我给你们面子。到那时候,你们就是全乡的耻辱。”
支书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感到一阵后怕,刚才那股子邪火上来,他们是真的准备豁出去拼命的。
如果不是刘乡长及时赶到,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甘新华走过来,拍了拍支书的肩膀:“老杨,刘乡长这是在救你们,别不知道好歹。”
辛庄村长也凑趣地帮腔:“老杨头,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摊上这么好的乡长。要是换成黄吉发那个狗日的,你们村今天不死也得扒层皮!”
“可不是嘛,刘乡长仁义!”
“听乡长的,没错!”
几个村长七嘴八舌,句句都像熨斗,把支书心里的褶子熨得服服帖帖。
他清楚,这事是他们村做得不对,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折磨疯了,抓走两个人,冤吗?
一点都不冤!
疯女子他是见过的,自己都生出了隐恻之心,把人家害成那样,坐牢不是应该的吗?
可刘乡长非但没穷追猛打,还反过来替他们请功,这是何等的胸怀?
支书哆哆嗦嗦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抓住刘清明:“刘乡长……我,我对不住你啊!”
刘清明回握住他,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今天的话也重了,你们别往心里去。那两个人,在里头好好改造,总有出来的一天。你们剩下的人,跟着我好好干,勤劳致富,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乡长放心!”支书拍拍胸脯,“我们村,以后再也不干那买卖人口的缺德事!要是有贩子敢进我们村,我第一个绑了他送到乡里去!”
刘清明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当即表示:“好!也不让你们白帮忙。以后凡是举报扭送一个人贩子,我奖励你们村一个劳务输出名额,另外,我再向公安局给你们申请奖金!”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村长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一个罪犯,换一个打工名额,还他妈有奖金拿?
这买卖,划算到天上去了!
辛庄村长第一个抢着问:“乡长,这好事……咱们村有没有份?”
刘清明豪气地一挥手,对所有人说:“全乡都有!这事我回头就跟赵书记汇报。等王所长来搞普法宣传,你们就能看到盖着乡政府大印的正式文件!”
众人心里顿时炸开了锅。
本来以为今天就是来给乡长站个台,挣个表现,没想到临了还有意外之喜。
辛庄村长一拍大腿:“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去了!村里那两个狗日的,我非让他们今天就把人放了!我亲自把人送到派出所去!”
“对对对,正事要紧!”
“老甘,你那酒先留着,改天再喝!”
其他几个村长也反应过来,纷纷找着借口告辞。
甘新华瞧着他们那小九九,打趣道:“我酒菜都备好了,真不喝两盅?”
“酒啥时候都能喝,正事可得先办了。”
辛庄村长摆着手,带着自己的人一溜烟跑了,那架势比兔子还快。
转眼间,另外两个村的人也走得干干净净。
刘清明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甘新华在他边上低声说了一句:“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想着回去逮人贩子换钱换名额呢。”
他这才明白,利益的驱动力,远比空洞的说教管用。
甘新华转过身,走到神台村支书面前,压低了声音点拨道:“老杨,提醒你一句。让二娃家里人传个话,进了里头,嘴巴放严实点,别乱说话。”
支书没反应过来:“他能说啥?”
甘新华点点他:“自己把事扛下来,别胡乱攀咬,懂了吗?”
支书浑身一震,瞬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马上去他家,让他爹去说,他肯定听!”
“行,那我们也走了。”甘新华拍拍他的肩膀,“改天找我喝酒。”
人群散去,于锦绣低着头走到刘清明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刘清明叹了口气:“今天我态度不好,话说得有些过,你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乡长,是我工作没做好,辜负了你。”于锦绣的声音带着愧疚。
“基层工作难做,我知道。但我们是党员干部,心里得有把尺子,不能无限纵容群众犯错,甚至是犯罪。”刘清明看着她,“你也是女人,要学会将心比心,不能自己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于锦绣“嗯”了一声:“我记住了,你看我以后表现。”
“你先别走,去那几个人的家里看看。”刘清明交代道,“告诉他们家里人,乡里不会放弃他们,但犯了错就得认罚。孩子是无辜的,让他们不要再为难人家。”
于锦绣清楚,孩子问题更加棘手,处理不好,还会生出新的冲突。
她咬了咬牙:“我一定做好他们的工作。”
“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让步的时候让步。实在说不通,不要强求,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刘清明说,“把情况告诉我,我就在东山村,等你消息。”
于锦绣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处理完神台村的烂摊子,刘清明跟着甘新华和甘如柏回了东山村。
一进村委会,他就问:“上次我让亮子带的话,你们办了没?”
甘如柏立刻说:“办了!按您的要求,我们采了山上山下的土和各种作物的样本,送到县农科所去了。没两天结果就送回来了,就是……上头那些说道,我们没啥人看不懂。”
“东西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甘如柏赶忙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翻出一份钉在一起的材料。
刘清明接过来,是几张打印的表格和文字说明,还附上了插图。
上面全是数据和专有名词,一份作物成分分析,一份土壤样本检测报告。
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有了这份东西,就可以找懂行的人分析市场,为云岭乡找出合适的经济作物。
眼下还是国家经济腾飞的前夜,很多市场都是一片空白。
只要提前布局,就能在同质化竞争的红海到来前,稳稳地赚到第一笔红利。
只要有了钱,再进行其他方面的产业开发,也就有了基础。
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陌生的名字,突然,在一个词上停住了。
他指着报告上的三个字,问甘如柏:“这东西,你们也种?”
甘如柏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个啊。这玩意儿山上长得到处都是,野的,没人种。它又不能吃,种它干啥?”
“现在山上还有吗?”
“有啊!”甘如柏不假思索地说,“长得可欢实了。”
刘清明把报告往桌上一放:“带我去看看。”
甘如柏虽然满心疑惑,但也没多问,带着刘清明就往村后的山上走。
没走多远,就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刘清明看到了报告上的那种植物。
他蹲下身,看着脚下那一片绿油油的植株,出了神。
这玩意儿的确不能吃。
但它能入药,名字叫做板蓝根。
第271章 别给我发好人卡了
刘清明之所以会想到板蓝根,缘于即将到来的一场席卷全国的疫情。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疫情发生的时候,他正身处发源地临海省,可以说从头到尾经历了全过程,也清楚地记得它的传播途径和范围。
这场疫情要到明年年末才会被发现,短短半年时间,便波及到了全国26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也是国家在改开之后,首次应对一场全国性的疫病灾害。
可以说,这场疫情,为20年后那场更大规模的灾害做了一个预演。
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国家建立起针对重大灾害的应急管理机制,让华夏成为全球中绝无仅有的拥有快速反应机制的国家。
一年后的这场疫情,持续时间虽短,造成的影响却极为深远。
他记得,当时人人都在抢购物资,社会上谣言满天飞,甚至有专家称盐能杀菌,导致群众疯狂抢购食用盐。
刘清明现在人微言轻,也没打算做什么惊人之语,但事前做点准备工作还是可以的。
毕竟临海是沿海开放省份,清江省有不少人会去那里打工,疫情爆发的时候,临近年底,回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到时候,他会向吴新蕊提个醒,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事情了。
而对于云岭乡来说,相对封闭的状态,也会大大地降低疫情传播的风险。
只要防御得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清明想的是另一个事。
那就是由防疫指挥部的专家所发布的对疫病有一定治疗效果的药物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板蓝根颗粒、冲剂等中成药。
这些药的主要原材料,就是眼前这些野草一般的作物。
东山村背靠苍云山,与其他村子相比,缺少水源,林木坡地众多,或许可以在这类经济作物上做做文章。
利用这一年多的时间,搞出一定规模的种植面积,说不定可以让东山村的村民获得不小的收益。
甘如柏看到刘清明对着一株花花草草作沉思状,万分不解,又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等了一会儿,刘清明站起身说:“不用走了,回去吧。”
两人又往回走,甘如柏忍不住问:“刘乡长,那个草有搞头?”
“现在还不好说,可能有。”
甘如柏又说:“刘乡长,你对东山村已经很好了,如果真没啥办法,那也是我们的命,不如,让亮子他们出去搞建筑,也能赚点钱。”
刘清明停住脚,转身看着他:“喔,你们对建筑队有兴趣?”
甘如柏说:“这次修路,亮子带走了十个人,他回来说,你让省里来的专家教他们,他一定会好好学,将来就算不种田了,也能拉出一支队伍,解决村里不少人的工作。”
刘清明说:“他有兴趣,我很高兴,不过那是两码事,我已经有了思路,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们村有个稳定的收入。”
甘如柏说:“我看出来了,你对我们是真好,跟着你干,我们都有盼头。”
两人回到村委会,意外地看到于锦绣回来了,屋子里还有个男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刘清明叫了一声:“于锦绣,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于锦绣看了男孩一眼,把他拉出屋子。
刘清明不解,问:“怎么了?”
于锦绣小声说:“那几家人还有些抵触,不过村支书和我一起做了些工作,他们不会去乡里闹,目前留在村里的孩子还有9个,男孩他们都不愿意放,女孩也没答应,不过有所松动,看看妈妈们的意愿吧,我估计,也没有几个愿意看到这些孩子。”
刘清明默然,对于被拐的妇女来说,这些孩子,或许是她们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他说:“唉,你尽力了就行,那个孩子是愿意跟他妈走的?”
于锦绣摇摇头:“他也是被拐来的,卖到了村里,因为年纪有点大,记事了,死活不愿意跟着那家人,被......打得有点狠。”、
刘清明怒火又上来了,说:“那还等什么,回乡里,给他看看呀。”
刘清明大步走进屋子,男孩看到他,眼神十分警惕,看到他冲自己过来,一下子溜到甘新华的身后。
于锦绣拉了刘清明一把,上前柔声说:“小勇,不要怕,这个哥哥是好人,他来带你回家。”
名叫小勇的男孩怯怯地说:“真得吗?”
刘清明也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说:“小勇是吧,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我们送你回家。”
男孩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前,把手递过去。
刘清明握住他的小手,发现手上、手腕上全是伤痕。
他一把把男孩抱起来,男孩搂住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味道有些不好闻。
刘清明抱起他,向甘新华和甘如柏告辞,天快黑了,他们得早点走。
7点过,刘清明和于锦绣骑车回到乡里,他让于锦绣把小男孩送到卫生院,自己去了派出所。
沈从新带着一名民警在值班,看到他赶紧站起身。
“乡长,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说:“齐局他们呢?”
沈从新说:“回市里了,家属在等着。”
刘清明问:“什么背景?”
“齐局没跟我细说,好像是邻省的一个干部。”
难怪,没有背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得到公安局的如此重视,市局局长亲自带队解救。
不过此时他也不想关心这些。
对他说:“带上相机,跟我走。”
沈从新拿起一部相机,跟着他去了卫生院,正好看到值班医生在给男孩做身体检查。
脱下上衣以后,背上全是伤痕,看得两人触目惊心。
于锦绣已经背过去,偷偷地抹泪。
沈从新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两人静静地等着医生检查完,小男孩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刘清明将医生拉到外面,问:“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有很多陈旧性外伤,多处疑似骨折后又愈合,太残忍了,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刘清明说:“辛苦你了,给他开点药,先治治。”
医生摇摇头:“他需要的是吃的。”
刘清明回过头,看到沈从新已经在给男孩拍照取证,于锦绣也上前帮忙。
刘清明问医生:“上次送来的老人在哪个房间?”
医生说:“跟我来。”
医生带着刘清明来到一间病房间。
刘清明推门进去,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床边,往锅子里装烟丝。
医生无奈地劝道:“陈二奇,说了多少次,这里头不能抽烟,你就不能出去抽吗?”
老人嘿嘿一笑,说:“我装好了就出去抽,放心吧。”
刘清明上前一步:“别装了,我请你抽好烟。”
陈二奇回头一看:“刘乡长,你咋来了?”
刘清明说:“来看看你。”
陈二奇放下锅杆子,跟着刘清明走出病房,来到院子里的小花园,找了个椅子坐下。
刘清明问他:“伤好了吗?”
陈二奇说:“早好了,就是不让我出院,说还要观察,能跑能吃,有啥可观察的,尽浪费钱。”
刘清明说:“好好养养,那天你出了多少血,我看着都晕。”
陈二奇伸出手,双手都被纱布包着:“就这手还没拆。”
刘清明摸出一包白沙,掏出一根塞他嘴里,帮他点上火。
陈二奇美美地吸了一口,说:“劲太小,没锅子有味道,不过,真是好烟呐。”
刘清明说:“你喜欢,以后上山我给你带。”
陈二奇摇摇头:“太贵了,不好。”
刘清明告诉他:“你这次立了功,公安局有奖金呢,等你出院的时候,一并领回去。”
陈二奇还是摇摇头:“我啥也没干,还把枪丢了,立啥功啊,这要在部队上,高低得挨处分。”
刘清明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能帮我们拖着他,我们才能把他堵在孤鹰岭,这就是功。”
陈二奇有些落寞地说:“老了,不中用了。”
刘清明说:“老爷子,你可别这么说,村子里还指望你呢。”
陈二奇用两个指尖夹住烟,说:“我就看看林子,还有啥用处啊,不给村里添累赘就不错了。”
刘清明说:“等希望小学建成了,孩子们有地方上学,你去学校当个校外辅导员,给孩子们讲讲打鬼子的故事呗。”
陈二奇点点头:“讲故事行,什么导员就算了,我也不用钱。”
刘清明也不勉强:“那就说好了。”
陈二奇说:“刘乡长,你是好人。”
刘清明怕了别人给自己发卡:“别,这是我的工作,这年头要是做好本职工作都能称好,那多悲哀。”
陈二奇叹了口气:“时代不一样了。”
刘清明赶紧岔开话题:“老爷子,你在林子里待了几十年,应该很熟吧。”
陈二奇说:“那是,你要是想上山打个猎,我知道哪有野狍子,现在猎物也少了,解放那会儿,山上还有鹿呢。”
刘清明眼中一亮,说:“咱这苍云山,是不是很适合动物生长?”
陈二奇悠悠道:“那是,多好的林子啊,刘乡长,我就怕,这路要是修通了,他们会进山砍树,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上山盗砍盗伐的人有多少。”
刘清明说:“我就是来你商量这事,我准备组织一支护林队,咱这苍云山可是个宝山,不能让人给霍霍了。”
陈二奇有些犹豫,说:“那可得不少钱。”
刘清明说:“值得,你老出院后,去几个靠山的村子里挑人手,经费我想办法,一个月不少于三百块。”
陈二奇吓了一跳,说:“太多了,一百块就尽够了。”
两人正聊着,沈从新走过来,招呼了一声,也在边上坐下。
刘清明给两人做了个介绍,陈二奇不认得沈从新,沈从新却知道他。
刘清明问他:“孩子说了哪里人吗?”
沈从新说:“孩子被拐大概半年左右,北方口音,城里人,家里有爷爷奶奶,住挺大的院子,上过幼儿园,被吓得有些不记事,于乡长还在问,我想先把照片发给各地的打拐办,看看有没有消息。”
刘清明说:“就这么办,你们派出所以后注意点,村里再有买卖行为,你直接先告诉我,我弄死他们。”
沈从新笑了笑,伸出一根大拇指:“乡长,你是这个。”
刘清明很烦,又来了。
第272章 我爱你
省城云州,清江省电视台。
苏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
媒体是最早普及办公自动化的单位之一,她现在对办公软件的应用已经很熟练,也习惯了用键盘替代纸笔。
从记者转做主持,她目前还处在一个学习阶段,需要恶补播音专业的知识。
普通话、台风,都是必修课,除了台里的培训,就是反复观摩、揣摩成名主持人的录像,试图从中找到可以借鉴的东西,并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年头,电视台用美女如云来形容毫不为过,而苏清璇即便身处其中,也是最耀眼的一个,自然少不了某些男同事的搭讪。
只不过她清冷的气质,足以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至于剩下的自命不凡者,也都被她直接拒绝。
台里小有名气的主持人艾斯慕就是其中之一。
下班后,他看到苏清璇还没走,特意绕过来打招呼:“清璇,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味道不错,一块儿尝尝?”
苏清璇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我不喜欢吃日料。第二,不要叫我清璇,我跟你不熟。”
艾斯慕被她一噎,并不恼怒,脸上挂着笑:“我其实也不喜欢日料,那我们去江北区那家法餐吧,牛排做得不错。”
苏清璇说:“行,我请示一下。”
她说着便拿起手机,艾斯慕笑着说:“同事之间吃个饭,也要找男朋友报备?你不像是这么没个性的人啊。”
苏清璇没理他,径直拨出号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语声:“小苏啊,找我有事?”
苏清璇说:“台长,艾斯慕非要让我陪他吃饭,我明确拒绝了,他还是不依不饶,您说我去还是不去?”
电话里的人说:“什么?我来跟他说。”
苏清璇按下免提,将手机对准艾斯慕,说:“台长要和你说话。”
艾斯慕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呵斥:“艾斯慕,你好大的胆子,敢骚扰女同事!”
艾斯慕顿时变得结结巴巴:“台……台长,我……这都是误会,我不知道……”
手机里的男声打断他:“没有什么误会,下班了你不走,你想干什么?明天自己去找你的上级,他不处分你,我处分他。”
艾斯慕还想辩解几句,苏清璇已经收回手机,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谢谢台长。”
她结束通话,又看了艾斯慕一眼,问:“还想吃法餐吗?”
艾斯慕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苏清璇继续自己的工作,半个小时后,起身拿起包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
她走出电视台大门,准备去停车场取车,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冲了过来。
苏清璇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也看清了,那个黑影竟然是去而复返的艾斯慕!
就在苏清璇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身体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下意识地要挣扎,耳边传来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语声。
“是我。”
苏清璇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艾斯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子把苏清璇抱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等他开口,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苏清璇仰起头,脸上满是笑意,问:“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想你呀。”
苏清璇的眼睛亮得惊人:“骗人。”
刘清明靠近她的脸颊,湿润的口气打在耳朵上,有些痒痒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艾斯慕被死死压在地上,又听到两人的对话,想要张口,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后脑勺,脸重重地磕在地上,吃了个狗啃泥。
然后身体被人拖起,迅速离开了此地。
苏清璇在他怀里转过身,双手搭上刘清明的肩膀,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男友。
刘清明慢慢低下头,两个身影在夜色中融合在一起。
***
两人坐上小红车,刘清明扶着方向盘,问她:“去哪?”
苏清璇慵懒地说道:“先送我回省委大院,你还是去我宿舍住吧。”
刘清明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大门。
晚上车流不多,他也开得不快。
苏清璇看着男友的侧影:“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我说不定还能帮你和吴省长递个话。”
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两件事,一件是去省教育厅拿教编指标,二是去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找个专家,研究一下我们乡的畜牧养殖,看看有没有比较符合市场的养殖技术。”
苏清璇想了想:“这两件事,都用不上吴省长吧。”
刘清明笑道:“对呀,所以我只是想你了,并没把你当工具人。”
苏清璇说:“信你一回吧。那这车明天给你开,我开我爸的车上班,反正他最近都在沪市。”
刘清明突然说道:“苏清璇,你不爱我了。”
苏清璇一愣,问:“为什么这么说?”
刘清明说:“咱爸都不在,你都不肯陪陪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苏清璇顿时脸上一红,说:“流氓。”
刘清明说:“你看,你又瞎想了。我要是流氓,上回咱爸就该来追杀我了。”
苏清璇咬着牙笑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错过了。”
刘清明作懊悔状说:“我真后悔,真的。”
苏清璇笑得不行,说:“活该。”
刘清明问:“咱妈什么时候回的国?”
苏清璇说:“昨天。她一回来,我爸就走了,俩人好像商量好的。”
刘清明说:“傻瓜,他们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家孤独啊。”
苏清璇说:“可能吧,我其实早就习惯了,可能他俩比较想要人陪伴。”
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说:“我孤独。”
苏清璇不管他,表情犹豫:“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刘清明说:“你要和我分手?信不信我从桥上跳下去。”
苏清璇轻啐一口说:“别闹,咱们真在桥上呢。”
刘清明说:“所以,你要想清楚,我真跳的。”
苏清璇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京城?”
刘清明说:“嗯,怎么了?”
苏清璇说:“那会儿我只有四岁多,苏家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我,年龄小的也不和我玩。苏家有个世交,他们家有个八岁的男孩,可能是看我可怜,一直带我玩,我……我当时……就是那种情况下吧,我就说了一句话。”
苏清璇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刘清明握着她的一只手,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嘴里说道:“你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苏清璇抬起头,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刘清明说:“世家豪门不都这戏码,长辈为了家族利益,给小辈指腹为婚啥的。”
苏清璇问:“你不生气?”
刘清明说:“所以,你是真得想和我分手,选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苏清璇打了他的手背一下,说:“当然不是了。”
刘清明说:“那我干嘛要生气?”
苏清璇说:“他来找我了呀。”
刘清明等车子过了桥,把车子停到路边。他转过身看着她,说:“苏清璇,你就说你动没动心吧。”
苏清璇摇头:“我都二十年没见过他,我动哪门子心啊。”
刘清明追问:“那有没有可能,在今后你们的接触中,唤醒了你沉睡的记忆,突然发现自己其实等了他二十年呢?”
苏清璇翻了个白眼,说:“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
刘清明不解:“既然你不打算移情别恋,干嘛这么严肃地告诉我这事?”
苏清璇说:“我不想瞒你嘛。”
刘清明说:“你说得我有点心乱,怎么办?要不然你晚上陪我。”
苏清璇摇摇头:“不,你肯定会欺负我。”
刘清明耍赖:“那我不管,我有危机感了。”
苏清璇咬着牙笑道:“就兴你有白月光,不准我有青梅啊。”
刘清明一阵语塞,说:“这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苏清璇说:“哼,心虚了吧。”
刘清明放开她的手,重新启动小红车,一路沉默。
苏清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刘清明你没事吧。”
刘清明说:“我不开心,我那么爱你,你却没那么爱我。”
苏清璇一听他还能胡说八道,便知道没事了。
车子缓缓开到省委大院门口,苏清璇解开安全带,突然凑过去在刘清明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下车,扔下一句:“不准胡思乱想,明天见。”
刘清明看着女友的身影走进大门,重新发动车子。
手机发出震动的提示音,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第273章 来找骂了
吴新蕊有轻微失眠,苏玉成不在的日子,她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睡,早晨醒来的时间也因此会晚一些。
她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门关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洗漱下楼,保姆已经备好早餐。
她的大秘段颖正等在客厅,见她下楼,马上站起身来。
吴新蕊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吃了吗?”
段颖摇摇头:“我一会儿去食堂吃。”
吴新蕊说:“一块儿吧,别耽误时间。”
段颖只好坐到餐桌前。早餐很丰盛,但分量不大,显然是考虑到家里没有男人。
吴新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她习惯把吃饭时间也利用起来,这是在基层工作时养成的习惯。
她一边喝粥,一边问段颖:“报告准备好了?”
段颖说:“办公厅已经准备好了初稿,您过目,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他们马上修改。”她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吴新蕊接过报告,一边看一边给出修改意见。
段颖也习惯了她的工作方式,赶紧拿出笔记本记录。
这份报告是吴新蕊欧洲之行的总结,要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宣读。
吴新蕊的阅读速度很快,修改意见也给得极快。
等她看完,碗里的粥也见了底。段颖因为要记录,自己面前的食物基本没动。
吴新蕊站起身,段颖也赶紧跟着站起。
吴新蕊停步,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拿上,车上吃。”
段颖连忙拿起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两人出门上车,段颖开始汇报今天的日程:“上午九点,您要去省委见林书记。如果时间允许,办公厅会安排几个部门的汇报。如果时间不够,就安排在下午三点以后,您看可以吗?”
吴新蕊问:“常委会的议题是什么?”
段颖回答:“办公厅接到的通知是,学习国办关于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实行办法。”
“国办的文件带了吗?”
段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递给后座的吴新蕊。
吴新蕊接过文件,说了一句:“你吃你的,我看文件。”
段颖这才小口地吃起三明治。
吴新蕊仔细阅读那份国办28号文件,越看越是疑惑。
中央为什么会提前决定,让各省自行试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变故。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五分钟后,吴新蕊结束通话。
段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吴省长那张一贯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极浅的笑意。
虽然时间很短,但她敢保证自己没有看错。
这简直不可思议。
自从段颖当了她的秘书,这种笑容一共就出现过一次。那是在下去调研的第一站,一个叫云岭乡的地方。
***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省委大院。时间是八点三刻,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上到七楼。
吴新蕊带着段颖走进大楼,电梯门打开时,省委书记的大秘方慎行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笑着迎上来:“省长,林书记在等您,请跟我来。”
吴新蕊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来见林峥的情景。
那一次,自己从省委办要走了刘清明。现在,两个人的秘书都换了人。
她们跟着方慎行走向走廊最里间的办公室。
方慎行为她们推开门,向里面报告:“书记,吴省长到了。”
吴新蕊走进办公室,林峥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两人握手。
“坐。”林峥请她到沙发区坐下。方慎行倒好茶水,便带上门离去。
“这趟欧洲之行怎么样?”林峥开口问。
吴新蕊说:“时间仓促,走访了德法比荷英五国,签订意向性协议九份,协议金额五亿美元,预计实际使用金额在两亿美元左右。这个成绩不太理想,主要原因是我国还没有正式加入WTO。我希望等协议签订后,我们再搞一个大规模的贸易洽谈会,邀请更多国家参加。”
林峥微微一笑:“新蕊同志,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啊。我看这个成果值得肯定。放到十年前,我们出一趟国,能签一千万美元的合同就是大胜利了。这说明,我们的产品,我们的环境,正越来越被国际社会所承认。”
吴新蕊说:“是我有点心急了。”
林峥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放手去干吧。”
吴新蕊应道:“谢谢书记的支持。”
林峥话锋一转:“国办的文件你看了吧?”
“在车上刚看了一遍。”
“说说你的想法。”林峥身体微微后仰,做出一副倾听的姿势。
吴新蕊说:“国家在帮农民减负,这是大好事。我下去调研,亲眼看到了农民的不容易。我觉得我们省应该首先考虑在贫困地区进行试点。”
林峥问:“比如说,云岭乡?”
吴新蕊点点头:“我倾向于将云岭乡和其他几个贫困乡镇,列为第一批试点。”
林峥说:“明天的常委会,我打算提出这个问题。我们先沟通一下,我同意你的建议,把云岭乡作为第一批试点地区之一。”
吴新蕊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她问:“林书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峥反问:“我以为你知道什么呢。”
吴新蕊瞬间就想通了关键:“不会又是刘清明吧?”
林峥摇头:“我没问。”
吴新蕊说:“我问了京里的朋友。国办那边,是收到了一份来自省委宣传部的材料。不是您的授意吗?”
林峥也想到了:“我也是事后猜的。我们都做过基层工作,知道乡镇干部被缚着手脚,却又要直面群众,其中的难处一言难尽。对他们,我们不应该太苛责。”
吴新蕊说:“您这是在保护他。可是我回头还要批评他,不能总是这样越级报告,这会让他的上级很被动,对他的个人评价也不会好。”
林峥说:“我想,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当时正好出国了。而我又是党委这一块的,他不想让我为难。这个孩子啊,思想很成熟。你看他好像莽撞,其实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后果。”
吴新蕊笑笑:“那我少批评两句。”
林峥点头:“也好,你是他的老领导,骂两句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吴新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林峥说:“这不,来找骂了。”
第274章 这也能养?
刘清明上午去了农科院,所长郑旭辉亲自接待。
他拿出带来的土壤、植被样本和物种分析材料,郑旭辉立刻召集所里的研究员开会。
刘清明听着他们嘴里蹦出的各种名词,什么酸碱度、分枝插扦、嫁接育种,只觉得头昏脑涨。
这年头,专业的事还得是专业的人来干,外行指导内行是大忌。
专家们讨论得很热烈,猪羊牛鸡鸭鹅,一个个项目列出来,从养殖技术到市场前景,从入栏规模到配套产业。刘清明听得一愣一愣,在他们口中,云岭乡哪是什么贫困乡,分明是一座待开发的金山。
可这些项目,都有一个问题。
同质化太严重,市场竞争力不强,风险也高。
万一爆发个什么疫病,不光投资打水漂,还得应付一场生化危机。
他突然感觉到,养殖业这条路并不好走,对于没什么文化和技术的村民来说,这或许不是致富快车道,而是一个更深的坑。
就在他快要打退堂鼓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我建议,云岭乡可以尝试养殖梅花鹿。”
郑旭辉介绍:“这是我们所的林雪同志,华农毕业的研究生,刚来一年多。”
林雪在前辈们的鼓励下,大胆地继续说:“根据资料,云岭乡的苍云山区平均海拔一千五百米,年均气温八度左右,日照时长和森林覆盖率都很好。这是一个典型的高山型生物循环系统,难得的是食物链完整,非常适合东北梅花鹿的生长。”
刘清明有些发懵:“梅花鹿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吗?放动物园里的那种,这也能养?”
林雪回答:“人工养殖梅花鹿的技术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已经成熟了。它的主要经济价值是鹿茸,这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药材。一头成年公鹿,每年可以取茸两到三点五公斤,市场价每公斤在一千五百块以上。”
刘清明问:“成本呢?前期投入大不大?”
“一头种鹿的价格需要具体去谈,前期投入肯定需要一笔资金。但你们可以采取集体购买、贷款给农户的方式,先培养一批养殖骨干,在技术员的指导下,逐步实现循环养殖。”林雪回答得很快。
刘清明又问:“饲料是不是很贵?”
林雪笑了:“梅花鹿不挑食,鲜草、玉米秸秆、红薯秧都是它们爱吃的东西。苍云山上就有不少它喜欢的植被,饲料成本也是我推荐这个项目时考虑到的重要因素。”
刘清明一问才晓得,林雪的研究生方向,就是梅花鹿的人工养殖与经济开发。
他当即表态,想请林研究员去一趟云岭乡,实地考察一下,再最终决定是否引进这种兼具经济性和观赏性的生物。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形。
如果在苍云山区形成规模养殖,完全可以配合即将到来的旅游业大潮,打造一张云岭乡独有的名片。
“林深见鹿”啊,这是多么有诗意的景象?
刘清明向来是行动派,立刻与郑旭辉商量。
郑旭辉又告诉他一件事:“省里对科技下乡有扶持政策,特别是贫困地区,在科研经费上有专门的项目。我建议你到省里去争取一下。如果能成,我们农科院就可以在苍云山设立研究站,为你们提供更直接的技术支持,真正实现产学研一体化。”
刘清明大喜过望,走出研究所,他立刻拨通了吴新蕊的手机。
电话那头,吴新蕊的声音清冷依旧:“什么事?”
“吴省长,我向您汇报一下工作。”
“说。”
“我今天在农科院,他们有个不错的养殖项目,我觉得很适合我们云岭乡。郑所长说省里有科技下乡的扶持项目,我想……”
“这种事你找我?觉得我很闲吗?”吴新蕊打断他。
刘清明嘿嘿一笑:“不敢,我就是想跟您约个时间,想听听您的意见,我不是怕我考虑不周嘛。”
吴新蕊那边沉默片刻:“这样吧,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到时候再说。”
“好嘞!”刘清明挂断电话,心情畅快。
他了解吴新蕊,就算自己真成了她女婿,工作上的事也别想走后门。
一切都得按规矩来,能让他回家吃饭,已经是公私兼顾的极限了。
***
下午,刘清明先去了省教育厅。
批给云岭乡的五个教编指标终于到手。
这件事从过年前后他向吴新蕊提出来,到现在已经五月份,就算有省长支持,流程也走了三个多月,可见其难度。
走出教育厅大楼,时间才三点半。
他想了想,开车去了高新园区。
鸿飞公司的工厂已经建成,工人们正在进行设备安装和流水线调试。
他找到于惠娴时,她正戴着安全帽在车间里指挥。
于惠娴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刘主任又见面了。”
“我来看看我们的工人。”刘清明说:“他们表现得怎么样?没给你惹麻烦吧。”
于惠娴带他去了一旁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水:“放心吧,你送来的那一百名工人,全都通过了岗前培训和考试,下个月就能正式上岗。”
刘清明松了口气,说:“于总,拜托你一件事,多关注一下他们。”
“关照?”于惠娴以为他要说这个。
刘清明摇摇头:“是关注,不是关照。我相信我们云岭乡的农民,他们对赚钱有最朴素的渴望,也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我希望你能关注到他们身上的这些品质。云岭乡,还有更多这样的农民。”
于惠娴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刘乡长,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优秀干部的品质。我相信你的判断,也愿意和你达成一个长期的用工合作意向。”
“那我就代表云岭乡的乡亲们谢谢于总了。”
于惠娴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和云州市政府的谈判取得了重大进展,出资比例和技术要求这些关键项目都达成了一致,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磋商,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能正式签约。”
刘清明心头一喜,这意味着,他当初许诺给云岭乡的一千个工作名额,真的要兑现了。
他调侃道:“你们这么着急,是不是知道入世谈判快要成功了?”
于惠娴的表情有些玩味:“我们是跨国公司,知道这一点不奇怪。倒是刘乡长你,都被‘发配’到山里了,怎么还有这么灵敏的国际视野?”
刘清明笑而不答,这让于惠娴更加笃定,这个年轻人背后一定有通天的关系,能接触到常人无法接触的信息。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和对方结下善缘。
于惠娴提出晚上一起吃饭,刘清明婉拒了。
“不行啊,晚上要去女朋友家,见家长。”他半开玩笑地说告辞。
说完,他开着那辆小红车,在傍晚的微风中,向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第275章 针尖对麦芒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吴新蕊的车平稳停下。
保姆已经备好了晚饭,丈夫苏玉成不在,偌大的屋子显得空旷。
她却不觉空虚,工作早已填满了内心的每一寸缝隙。
上午与林峥书记的会谈很成功,两人就未来的经济工作方向达成了共识。
下午,她又在省政府办公室约谈了数个部门的负责人,听取汇报,给出指示。
这是补上她上任之初,因调研和出国而落下的工作。
明天,后天,还有排不完的会等着她。
从市里一把手到省府二把手,她还在适应角色的转换,视野必须从一个市,扩展到整个清江省。
进门后,吴新蕊意外地发现女儿苏清璇坐在客厅里。
“他没跟你一块儿?”她脱下外套,随口问道。
“他有工作,我也有工作,哪能天天腻在一起。”苏清璇头也没抬。
“这样不错。”吴新蕊换上拖鞋,“好的感情是相互成就,不是单方面牺牲。”
“像你和爸那样?”苏清璇抬起头,话里带刺。
“有什么不好?”
“你们谈过恋爱吗?”
“当然谈过,不然哪来的你?”吴新蕊有些好笑。
“你们说情话之前,是不是还得先背一段语录?”
“胡说,你爸是那么古板的人吗?”
“可你是啊。”
吴新蕊不想再跟女儿纠缠这个话题。“你嘴上不承认,行动却很诚实,不然为什么换工作?”
“我不想天天揪着你的错,你不高兴吗?”
“你看,你已经在不自觉地受他影响了。”
“你怕我彻底放弃事业,变成家庭的附庸?”苏清璇反问,“我现在不这么想,但不保证以后会不会变。”
吴新蕊叹了口气。“我和你爸只希望你能幸福,无论你怎么选。”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母女俩的交锋总是这样,针尖对麦芒。
吴新蕊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汪明远打来的。
她没有避开女儿,径直在沙发上坐下。
汪明远的声音响起:“吴姨,没打扰您吧?”
“还好,还没吃饭。”
电话那头,汪明远的声音透着一股急切。“是我急了点,就是想问问,这次欧洲之行,收获一定很丰硕吧。”
吴新蕊道:“你消息很灵通嘛。说吧,什么打算?”
“还是那个意思,”汪明远说,“请吴姨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给清南市一个机会。”
“本来常委会开完,我会让办公厅发通知,让你们下面的县市都拿出方案来。”吴新蕊的语气很平淡,“既然你这么心急,那就提前告诉你。直接给清南市肯定不行,我现在要的是公平公正。你们的方案应该准备好了吧?交上来,我仔细看看。”
汪明远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透出惊喜。“吴姨,谢谢您!”
他清楚,吴新蕊这么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照顾。
“要是方案不行,我肯定要毙掉的。到时候你可别骂吴姨。”
“看您说的,方案不入您的眼,是我的能力不行,我只会更努力。您只管狠狠地骂我。”
吴新蕊笑了笑:“这年头,怎么人人都喜欢让人骂啊。”
汪明远没听懂这句玩笑,只说:“那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挂断电话,苏清璇立刻质问:“妈,你什么意思?世家子弟就能开后门,穷人家的孩子就要讲原则?”
吴新蕊看着女儿这副一触即发的模样,忽然起了玩笑之心。“对呀,你去告我?”
苏清璇一愣。
母亲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一时竟让她有些无措。
吴新蕊得意地一扬下巴,能让女儿吃个瘪,感觉倒也不坏。
正斗着嘴,茶几上的座机响了。
苏清璇接起来,是常委大院保卫部门的电话,询问刘清明来访,吴省长是否同意放行。
苏清璇眼珠一转,对着话筒说:“吴省长在家相女婿呢,让他进来吧。”
“苏清璇!”吴新蕊压低声音,“你这个样子很掉价,你知道吗?”
苏清璇冲她吐了吐舌头。“对呀,你咬我?”
吴新蕊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没多久,门铃响起,保姆开门,刘清明提着一些水果走了进来。
他换上鞋,先对吴新蕊叫了一声:“吴省长。”
然后才用眼神和苏清璇打了个招呼。
不料,苏清璇语出惊人:“叫什么职务,多生分。叫妈。”
刘清明整个人僵在原地。
吴新蕊伸手打了女儿一下:“别胡闹,小刘是来谈工作的。”
“又不是没叫过。”苏清璇小声咕哝。
刘清明满心疑窦,这母女俩平时不是针锋相对吗?
怎么今天互动如此诡异?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
“小刘,先吃饭。”吴新蕊起身招呼。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吴新蕊不像苏玉成那样会招呼人,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刘清明很不习惯,但他了解吴新蕊的作风,等吃下半碗饭,他主动开口。
“省长,前两天您还在国外的时候,邻省公安协调我省,在云岭乡展开了一项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的行动。这事您清楚吗?”
“啊?”苏清璇抢先问,“怎么回事?”
吴新蕊放下筷子。“公安厅明天才会来汇报,估计就是这事。你先说说。”
刘清明便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已经让母女俩变了脸色。
吴新蕊当过乡长,很清楚山里村民的想法有多么固执。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有些失神。
让那些桀骜不驯的村民交出花高价买来的女人和孩子,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刘清明做到了。
苏清璇气得脸颊通红,刘清明所说的每一件事,都触碰了她作为媒体人的底线。
刘清明拍了拍她的手背。“这种事的根子还是经济不发达,农民收入低,结婚成本又高,他们只能铤而走险。”
“那也是犯罪!”苏清璇气呼呼地说。
“是犯罪,”刘清明说,“所以他们会得到法律的严惩。”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了,向台里申请一个选题,就做拐卖妇女儿童的专题报告。”
吴新蕊点头。“也好,通过电视节目引起社会关注,这个选题可以做。”
刘清明顺势接上话:“所以,我感觉现在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富起来。”
“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吴新蕊看着他。
刘清明将自己在农科院的收获,关于多种经济作物和动物养殖的项目详细说了一遍。
吴新蕊听完,说道:“你能广泛征求专家意见,而不是盲目行动,我很欣慰。不过,我还是不能马上答应你。这件事我得先了解,看看省里的政策,以及云岭乡是不是真的符合条件。”
苏清璇突然插话:“刘清明,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工人子弟,不会帮你的。”
刘清明不明所以。
吴新蕊瞪了女儿一眼,对刘清明说:“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会给任何人开后门。”
“我也不是想开后门,”刘清明立刻表明态度,“就是想请省长帮我们看一看,如果确实有希望,我们云岭乡一定会全力争取。”
吴新蕊已经吃完了饭,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苏清璇撇了撇嘴。
刘清明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又拍了拍女友的手,跟着吴新蕊走到客厅。
吴新蕊让他坐下,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向中央投了一份材料?”
刘清明点点头:“我请清璇帮我投的。”
“我要批评你。”吴新蕊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这个做法很不合适。有什么问题,能在省里解决的,就在省里解决。只有省里解决不了,又十分迫切,才能上报中央。就像年前那次,事情涉及了中管干部,只能请中央裁断。你这件事,有那么大的份量吗?”
“我是想找您,可您出国了。”刘清明解释。
“那你可以等我回来。”
“我也怕您为难,这事牵涉面有点大。”
“你还清楚有点大?”吴新蕊的声调略微提高,“你可真有本事,能让国办下文件,影响中央的决策。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呢?”
刘清明跟了她几个月,一听这口气,立刻切换到了秘书模式,老老实实地认错:“省长,我错了,您批评。”
吴新蕊看着他这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一肚子火气倒不知该从何说起。“小刘,我一直告诫你,体制内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不要总想着特立独行。那样只会让你被孤立,组织上对你的评价也不会好。我欣赏你的棱角,但我更希望,你在保持棱角的同时,能保护好自己。只有走得远,你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谢谢省长的教诲。”
吴新蕊看他这样子,既好气又好笑,到嘴的狠话不知不觉咽下去。“你今天说的扶持政策,我会留意的。另外,有个好消息,但现在还不能说。你明天什么时候回云岭?”
“下午走。”
“到时候再说吧。”吴新蕊说。
话音刚落,苏清璇走了过来,一把拖起刘清明的手,对着她母亲说:“吴省长,教训完了吗?人我带走了。”
吴新蕊看着女儿,说:“你又要干什么?”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谈恋爱呀,对了,今天晚上我不回来睡,别等我了。”
说完,拖着刘清明就往外走。
刘清明只来得及对吴新蕊说了一句:“吴省长,我先告辞了。”
便被拖走了。
吴新蕊嘴里嚅嚅了几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眼看着两人离去。
第276章 这不赶巧了吗
市直机关宿舍不远,一家叫“彼岸”的酒吧灯火阑珊。
刘清明把那辆小红车停在路边,转过脸问苏清璇:“你俩今天又吵架了?”
苏清璇撇了撇嘴:“谁让她不帮你。”
“媳妇儿,你向着我,我很感动。可她终归是我领导,咱就说,就算不讨好,也别得罪她呀,我还指着她办事呢。”刘清明试图讲道理。
苏清璇傲娇地一甩头:“那你跟我妈过去吧。”
刘清明伸手扳过她的脑袋,哭笑不得:“大小姐,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就算再恨她,也不能这么侮辱她呀。”
苏清璇咬着下唇,扑哧一笑:“想什么呢,当儿子啊,龌龊。”
刘清明对这个精灵般的女友彻底没辙,只能一把堵住她的嘴。
车里温存片刻,他才放开她。
苏清璇脸颊绯红,喘着气问:“干嘛来酒吧?我还以为你会……”
“约了老胡,”刘清明说,“来云州除了你,我最想见的就是他。”
“挺好。”苏清璇说。
刘清明狐疑地打量她:“什么就挺好?”
苏清璇笑得很狡诈:“自己猜呀。”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进酒吧。
里面生意不错,坐了个八分满,吧台上依然有支小乐队在演奏,一个长头发的女歌手似乎还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胡金平已经看见了他俩,直接冲他们招手,喊了一声:“这里!”
两人走过去坐下,苏清璇发现来的不只胡金平,边上还有一个女生,身材娇小,长相清秀。
刘清明为她们介绍:“老胡你认识的。那是他女朋友田莉,也是我以前在市委办的同事。”
田莉兴奋地跳起来,冲苏清璇伸出小手:“你就是苏姐姐吧,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苏清璇微笑着伸手与她握了一下:“苏清璇。你听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吧。”
“天哪,你可真漂亮。”田莉由衷地赞叹。
“你这小嘴可真甜,我喜欢。”
两个女生直接坐到了一块儿。
刘清明挨着胡金平坐下。
四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叫酒。
胡金平现在是市委一秘,神经随时都要绷紧,基本没机会喝酒。
刘清明要开车,两个女生更是不可能让她们喝。
对他们而言,喝什么并不重要。
刘清明用胳膊碰了碰他:“进展挺快呀。”
胡金平嘿嘿一笑:“见过家长了,明年办事。”
刘清明愕然:“你这不是快,是要飞呀。”
“我年纪不小了,小田也愿意,何必拖时间呢。”胡金平说。
刘清明点点头,成年人的爱情,哪经得起蹉跎。
他相信以胡金平的精明,肯定什么都考虑好了,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在综合一科待的时间不长,与同事的接触也有限。
不过这个田莉他还是有印象的,人老实腼腆,不八婆,有这两点,基本就是个好女生了。
这一刻,他是真为好兄弟感到高兴。
胡金平说他:“你可以呀,在那么穷的地方,也能搞出大新闻。”
刘清明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老李告诉你的?”
胡金平点点头:“李明华昨天给我打的电话,说你的材料得到了上头的赞许,直接推动了国策落地,不知道多少农民会因为你而受惠呢。”
“他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重要。”
“我没看到材料,但李明华这厮可不轻易夸人,尤其是在他擅长的专业。你的文字和统计功底我是知道的。“
胡金平竖起一根大拇指:”大刘,你是真牛逼!”
“打住,咱俩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吧。你都一秘了,要不咱换换?”
“我这个一秘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有几个能像你一样,放弃了通天大道,去走荆棘路?至少我不敢。”
刘清明在他面前不想说假话:“其实我也后悔过。但是真下到乡里,我发现,也许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农民太苦了。”
胡金平拍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农村出来的,还是在大西北的农村,我了解你的感受,所以才佩服你呀。”
“佩服归佩服,有资源得多想着点兄弟。”
“没说的。老板最近忙疯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大项目谈了两个月快落地了。吴省长这次出国,又带回来不少大项目,他也想多抢几个。要不是你,我是不可能这个时候出来的。”
刘清明心里一动:“我们乡劳务输出公司已经成立了,到时候,给我通通气。”
“我记下了。老板对你印象可好了,这事估计能成。”
两人正说着,苏清璇出声打断他们:“喂喂,你俩能不能不聊工作,这是酒吧。”
田莉在边上咯咯直乐。
刘清明说:“对,咱不能冷落了女朋友。要不划拳玩?”
“酒都没有,划什么拳呀。”苏清璇说。
胡金平摆手:“我也不会玩游戏呀。”
田莉也附和:“他真不会。”
苏清璇眼珠子乱转,刘清明一看就知道,女友又要出幺蛾子了。
果然,她开口了:“刘清明,我想听你唱歌。”
“这又不是KTV,下次吧。”
苏清璇不依,田莉没听过他唱歌,也很好奇,跟着起哄。
胡金平这个时候肯定不能站他,他自己也很好奇。
就在刘清明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一个女声说道:“先生。”
他转过头,正是刚才唱歌的女歌手。
女歌手一指台上:“能请您来一首吗?上次那首歌很好听。”
刘清明有些意外,儿歌也能很好听吗?
这一下他是真拒绝不了了,便站起身,走到台子上,拿起女歌手搁在高脚椅上的吉他。
唱首什么歌呢?
苏清璇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自己,胡金平和田莉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刘清明调了调弦,舒缓的旋律从指间流出。
上次那首儿歌,其实与他的嗓音不搭。
他的声音有些沉,就是俗称的“磁性”。
他拨动吉他弦,缓缓开声。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这是刘清明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这歌出来的时候,他正在为生计奔波,疲惫的时候,总会放一放。
他喜欢歌词里的自由和奔放。
这首歌,非常契合他在异乡的孤独感。
巧合的是,张宁也很喜欢这首歌。
离婚以后,他再也没唱过。
略带磁性的低语,一下子吸引了酒吧里的人。
歌声,将刘清明带入了回忆中。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唱到副歌的部分,刘清明站起身。
“Di li li li di li li li den da……”
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了。
泪水不知不觉间流下来,他却懵然不知。
酒吧里的人都被他沧桑的歌声吸引过来,一些老顾客发现,这不就是上回那位吗。
苏清璇托着香腮,听着这首明显风格不一样的歌,一时有些痴了。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音毕,他将吉他放到高凳上,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
“苏清璇,这是给你的歌!喜欢吗?”
全场欢呼声雷动。
田莉更是眼冒小星星,摇着苏清璇的胳膊:“苏姐姐,苏姐姐!”
苏清璇看着男友走向自己,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刘清明只是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印了一下,再度引起酒吧的疯狂。
半小时后,四人离开酒吧,在门口分别。
胡金平和田莉都住市直机关宿舍。
刘清明牵着女友的手上了小红车。
车内一片安静。
苏清璇突然开口说:“送我回家吧。”
刘清明没有说话,沉默地发动车子,将她送回省委大院。
车子停在大院门口,苏清璇说:“这首歌不是写给我的吧。”
不等刘清明回答,她已经推开车门走下去,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
走进二号别墅,苏清璇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保姆都睡了,吴新蕊居然还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部译制片。
听到房门响动,吴新蕊惊讶地抬起头,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表情。
吴新蕊看到,女儿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静静地滑过她白皙的脸庞。
她起身走过去,苏清璇的视野已经被泪水模糊。
吴新蕊小心翼翼地问:“孩子,怎么了?”
苏清璇喊了一声“妈”,哭倒在她的怀里。
吴新蕊轻轻拍着她背,什么也没问。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的手机和弦铃声突然响起来。
见女儿不想听,吴新蕊从她的手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坏蛋”两个字。
吴新蕊摁下接听键,刚想质问对方。
没想到,听筒里传来刘清明深情的男声。
“我爱你!”
第277章 命悬一线
翌日,刘清明再度在女友香喷喷的闺房里醒来。
他换上运动服,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出门晨跑,出门前,无意间瞥到置物柜上多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身穿警服,阳光而帅气。
刘清明出神地看着自己,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拍的。
更想不到,苏清璇会把自己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想到昨天的事情,他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锁匙转动的轻微声响。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你立功受奖的那一天,我抓拍的。”
刘清明感觉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腰,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后背。
好闻的香气绕过他的头部,在他的鼻翼之间流动。
他闭上眼睛,体会着这动人的一刻。
女友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昨天是不是很想我?”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梦里全是你。”
“对不起,”苏清璇说,“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知道,你只是想气你妈,并没打算陪我。”
“其实我昨天真得想和你在一起,”苏清璇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听到那首歌,我突然好难过,就像是……失去了你一样。”
刘清明转过身,双手扶着女友的纤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印:“傻瓜,该担心的人是我。”
苏清璇抬头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刘清明,你坏死了。”
“我怎么了?”刘清明不解。
“可我还是那么爱你,怎么办?”苏清璇学着他的语气。
刘清明一怔。
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你知道吗?昨天你打来电话,是我妈接的。”
刘清明“啊”了一声,整个人僵住:“那……”
“她听到你的话,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苏清璇乐不可支,“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惊慌的样子,好好玩。”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刘清明抚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嚎。
“怎么办呀?”苏清璇还在笑。
“你妈怎么会去碰你的手机?这不科学啊。”刘清明懊恼地说。
“因为我在哭,她在安慰我呀。”
“为什么你会在你妈怀里哭啊?”
“我难受啊。”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我活该。”刘清明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苏清璇哈哈大笑:“我妈第一次听到‘我爱你’三个字,居然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说的,太好玩了。”
刘清明恶狠狠地说:“你还笑!”
苏清璇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本来我好难过,看到我妈的样子,一下子什么悲伤都没有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
“你害死我了,我还怎么去见吴省长嘛。”刘清明欲哭无泪。
“她是个官员,哪有什么想法,说不定早就忘了。”苏清璇安慰道。
“太尴尬了,我应该反应再快一点的。”刘清明喃喃自语。
“你那么担心我啊。”苏清璇问。
“不然呢?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误会。”
苏清璇的笑意渐渐敛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歌词,好像喻示我们会分开。我真的好难过。”
刘清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对上她的双眸:“都是我不好,我下次还是唱儿歌吧。”
苏清璇仰起头,轻声说:“刘清明,如果你不爱我了,告诉我,别骗我。”
“姐姐,你这该死的危机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刘清明叹了口气,“要不哪天你把户口簿偷出来,我们去领证吧,我赖也要赖你一辈子。”
“我不能这样做,老苏会难过。”
“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可我没有别的办法证明自己,”刘清明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要不,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你吧。”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轻轻捶了他一下:“流氓。”
“清璇,”刘清明收起玩笑的神色,“我知道你从小就没有安全感,你下意识地不敢相信爱情,也不敢相信婚姻,这我都能理解。”
苏清璇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痴痴地看着他。
刘清明继续说:“我对徐婕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托辞。你的善良、正义和勇敢,都深深吸引着我。”
他将苏清璇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郑重说道:“如果苏伯父要求我放弃前途才能娶你,我会毫不犹豫。因为成为你的爱人,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这番深情的告白,让苏清璇哽咽不已,身体微微颤抖。
刘清明又说:“姐姐,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高冷御姐范,柔弱泪眼小娇妻的人设,真不太适合你。”
苏清璇被他逗得忍不住又捶了他几下。
刘清明低下头,一路吻过她的额头、鼻梁,准确地捕捉到那一抹唇彩。
苏清璇没有挣扎,热烈地回应着。她感觉到男友的双手在自己身体上游走,心跳得厉害。
意乱情迷间,刘清明轻声说:“今天别上班了吧。”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清明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向里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刘清明不为所动,坚定地一步一步往里走。
可是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执着得像是催命符,严重影响了两人的情绪。
苏清璇在他怀里柔声说:“接吧,肯定是急事。”
刘清明只好停下脚步,把她放下,从运动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都白了。
苏清璇好奇地凑过去,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领导”两个字,顿时笑得不行。
刘清明无奈地摁下接听键。
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怎么这么久?”
“跑步,没带在身上。”刘清明硬着头皮解释。
“我问了一下,国家确实有针对贫困地区的科技倾斜政策,”吴新蕊的语气依旧那样熟悉,“你马上准备材料,我帮你争取一下。”
刘清明大喜过望:“太好了,谢谢省长!”
“我要去开会,下午你把材料带到省政府,交给段颖。”
说完,吴新蕊便挂掉了电话,干脆利落。
“她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呀?”
苏清璇笑着说:“她根本就没在意,你是不是很失望?”
刘清明无奈地看着她:“我觉得更像是警告。”
苏清璇笑得很开心,问他:“我还要请假吗?”
刘清明发出一声哀嚎:“咱妈已经提上刀了,我哪还敢啊。”
苏清璇抚摸着男友的脸庞,柔声说:“我今天也要去台里交选题,好好工作吧,我们下班见。”
“见什么呀,我下午就得回去了。”
“那就下次见。”
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苏清璇瞬间切换回高冷御姐模式,开门离去。
第278章 意外之喜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01年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也就是俗称的“严打”,在清江省是与去年的那场反腐行动同步展开的。
第一阶段的工作在四月底五月初结束。
做为政法系统的一把手,鲁阳首先要向这位刚从国外考察归来的省长进行说明。
“截止上周,全省公安系统共计打掉犯罪团伙二百七十六个,抓获各类黑恶势力份子三千余人,揪出‘保护伞’五十多人,其中级别最高的干部为副厅级。”鲁阳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省纪委与各地市纪委已全面介入,对这些人进行深挖细查。我们已经部署好第二阶段任务,在巩固现有成绩的基础上,继续搜集证据,鼓励群众揭发,力求找出更大、更隐蔽的黑恶势力。”
吴新蕊点点头,肯定了公安系统的努力:“黑恶势力往往与腐败现象相伴相生,在新时期,他们的犯罪形式也会有新的特点,会用合法的外衣来伪装自己。我赞同你们的部署,要牢牢依靠群众,揪出这些害群之马,为我省创造更好的社会环境。”
“省长的指示我记下了,”鲁阳接着说,“在这次行动中,我们也同步启动了打击拐卖团伙、解救被拐人员的专项斗争,已经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哦?”吴新蕊的反应似乎另有深意,“是发生在云岭乡的那次行动吗?”
鲁阳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省长您也听说了?”
“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
鲁阳便将林城警方递交的汇报材料复述了一遍。
与事件的真实经过相比,这份官方报告多了不少侧面描述,将行动过程的曲折归咎于村民的不配合、村干部的敷衍推诿,着重突出了警方的果断处置和超强应变能力。
吴新蕊对此并不奇怪。清江省公安系统的形象在去年的政治风暴中受到了严重损害,他们急于重新建立威信,这一点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向来不喜粉饰太平。
“鲁阳同志,我很欣赏公安战士们的勇敢、克制和果断,”她的话语很平静,“但同时,我也希望,不要忘了我们的基层乡镇干部。他们在这当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鲁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立刻表态:“省长放心,相关的事迹材料,我们省厅和邻省公安都有详细记录。我也会在接下来的常委会上,如实报告此事。”
吴新蕊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鲁阳同志,你是中央派到清江的精兵强将,公安工作这一块,省委省政府已经看到了你的能力。希望你再接再厉,真正树立起我们清江公安的新形象。”
“谢谢省长鼓励,我一定加倍努力。”
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谈话。
大秘段颖敲门进来,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发去省委了。”
***
一小时后,省委常委会准时召开。
省委书记林峥首先带领班子成员学习了中央的最新精神,即国办下发的关于深化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的决定。
林峥指出:“这项举措,不光能大大减轻农民的负担,切实提高农民收入,还能将他们从繁重的税赋中解放出来。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或是外出打工,或是勤劳致富。看似减少了政府收入,实则从另一个方面,加强了人员流动,增强了经济活力。中央的举措,高瞻远瞩,意义重大。”
他环视一圈,继续说道:“我们清江省,要切实领会中央精神,并按照国办的要求,落实好试点地区的农村基层组织建设。既要减负,又不能变相转移负担,更不能增加负担。所有款项必须公开透明,经得起群众的监督,要坚决制止乡村干部公费吃喝的歪风邪气,让广大农民切实享受到政策红利。”
他的讲话,得到了在座领导干部的热烈拥护。
林峥转向吴新蕊:“省长对此有什么看法?”
吴新蕊说:“方才书记所言,切中要害。我们国家还不富裕,农民收入低、负担重,中央一直对此高度关注。这次出台的改革试点,是有史以来,华夏第一次准备全面取消农业税,这是破天荒的举措,也是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省政府坚决拥护中央的决策,一定会制订出合理的办法,把中央精神落到实处。”
她停顿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此我有个建议,我们的首批试点地区,应该放到贫困山区、革命老区这样的地方,让收入最低的人群,首先得到实惠。”
林峥立刻接话:“我同意省长的观点。老区群众理应享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大家可以议一议,具体应该选择哪些地区做为首批试点。”
众人顿时陷入思考。
鲁阳想起了之前与吴新蕊的那番交谈,心中豁然开朗。他举手示意。
林峥请他发言。
鲁阳先是简要汇报了“严打”专项行动的阶段性成果,然后话锋一转,谈到了行动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特别是对群众伤害极大、影响社会稳定的拐卖妇女儿童案件。
“通过这次行动,我们公安系统也在检讨。这类案件有几个特点:作案范围大、隐蔽性强、解救难度高。被拐的受害人,往往来自外省,在目前的联网系统下,协调是个问题。跨省合作,又涉及到管辖权、办案经费等多个难题。最要命的是,即使查到了受害人的所在,解救又成了一个大难题。由于法律意识淡薄,当地村民往往会合力阻止警察进村,当地村干部也常常不配合,找到了却救不出的情况屡屡发生。”
他语气一沉,随即又昂扬起来:“但是,最近的一次行动,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那就是一定要依靠当地的党组织,特别是有能力、有威望的党员干部。利用他们在群众中的威望,不光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能够向群众普及这类违法犯罪行为的危害性。所以,我有个提议,是不是可以将这次成功解救行动的发生地,也是我省的贫困乡——云岭乡,划入这次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
林峥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可否认,贫困是造成这些地区法律宣传不到位的一个重要因素。除了惩罚,我们也应该帮助他们摆脱贫困。我同意鲁阳同志的建议,贫困地区应该成为试点的首选。”
吴新蕊补充道:“我同意书记的意见。我们不能眼睛只盯着富裕起来的地区,忘记了改革开放的初衷,是要实现共同富裕这个大目标。”
有了一二把手的明确表态,其他常委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云岭乡,成了清江省第一个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
***
中午一点,刘清明在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蹭了顿便饭。
所长郑旭辉帮他看了看写的申请材料,并给出了几个修改建议。
刘清明当场拿出笔进行修改。
郑旭辉告诉他,由研究员林雪提出的在高山地区人工养殖梅花鹿的项目,已经在所里正式立项。
如果刘清明能顺利申请到这笔扶持基金,双方马上就可以签订合作协议。
刘清明表示,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有结果。
但他只请了三天假,今天必须赶回乡里,希望所里能先期派人过去考察。
郑旭辉爽快地答应了。
刚吃完饭,刘清明就接到了段颖的电话,请他马上去一趟省政府。
刘清明开着他的小红车赶到省政府大院,将修改好的申请材料交给段颖。
段颖告诉他:“省长中午有十五分钟时间,她在办公室等你。”
刘清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桌上放着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饭盒。
刘清明注意到饭盒里还有不少食物。她抬起头,那冰冷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
不等吴新蕊开口,他便主动承认错误:“省长,我错了。”
吴新蕊一愣:“你错哪了?”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应该让清璇为我伤心。”
吴新蕊放下文件:“出了什么事?”
“我让清璇没有安全感,她总觉得我们会分手,”刘清明有些沮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证明。省长,您能不能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吴新蕊摇摇头:“我又不会谈恋爱,怎么教你。总之我不管,既然你们在一起了,你就要负起责任,别让她难过。”
刘清明脱口而出:“省长,您不讲理。”
吴新蕊的回答更直接:“我现在不是省长,我就不讲理了。”
刘清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保证:“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做到。”
“好,我向您保证。”
吴新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里决定,在全省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你们云岭乡是第一批。”
刘清明一下子惊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世,清江省直到04年前后才正式开始这项改革,这一下提前了整整三年?
他当初上书中央,也只是想着能让这个进程加快一点点,完全没想到,会直接一步到位,而且第一个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新蕊看他那副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怎么,上书的胆子有,这会儿没胆子了?”
刘清明回过神来,激动地说:“谢谢领导!我代表云岭乡两万多群众,感谢领导的帮助!”
“政策给了你们,可不光是好事,”吴新蕊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要给我争气,做出成绩来。”
“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立正站好。
“申请材料带来了吗?”
“已经交给段姐了。”
“嗯,只要符合条件,我看问题不大。”吴新蕊说。
“领导,谢谢您。”
吴新蕊摆摆手:“都是工作。你干得好,我也高兴。”
刘清明临走前,又补了一句:“您放心,我和清璇一定会好好的。”
吴新蕊没再看他,只是说:“行了,我不听保证,我只看你的实际行动。”
刘清明突然说:“那您也答应我一件事。”
吴新蕊警惕地看着他:“开后门的事,不要讲。”
刘清明说:“您又没好好吃饭吧,答应我,不要边吃饭边工作,行吗?”
吴新蕊一怔,苏玉成都没这么要求过自己。
可看着年轻人真诚的眼神,让她生不出拒绝的心。
吴新蕊说:“我尽量吧。”
15分钟过得很快,刘清明知机地起身告辞。
吴新蕊在他出门时,突然说:“清明,谢谢你。”
第279章 好像有什么不对
下午三点,刘清明把那辆小红车停在省电视台大楼下的停车场。
他靠着车门,给苏清璇发了条短信:我办完事了,准备回乡里。
手机很快振动了一下,屏幕上只有2个字,后面跟了个感叹号:滚吧!
刘清明举着手机,半天没动。
他甚至能想象出苏清璇打出这个字时,那张俏脸上又气又恼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感觉还是那个柔弱小娇妻形态的女友更可爱一些。
苏清璇连楼都懒得下,他只能自己去汽车站。
很伤心、很失望。
从省城回清南市,再从清南转车去云岭乡,一路颠簸。
要是错过了班车,就得在清南或者林城住一晚。
刘清明在长途车上睡了一觉,等车摇摇晃晃地进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晚上七点,去云岭乡的末班车早就没影了。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汽车站外,吹着晚风,想着是该找个小旅馆对付一夜。
他拿出手机,翻出齐千帆的号码拨了过去。
拐卖案的事终究与云岭乡有关,他需要了解后续。
电话接通,齐千帆的背景音里一片嘈杂。
“齐局,我是刘清明,没打扰你工作吧?”
“是你啊,刘乡长,”齐千帆的语气透着一股疲惫,“我现在焦头烂额,局里都快成寻亲大会现场了。”
齐千帆告诉他,市局配合邻省公安打拐救人的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现在,全国各地的失孤者蜂拥而至,有的是想看看这次解救的妇女里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更多的,是抱着一线希望,请求公安帮忙寻找。
“在你去省城的这几天,又有其他村子陆续送了几个被拐妇女到派出所,沈从新那边忙不过来,又都转到我们市局了。加上神台村那六个,我这儿现在有十多个,人都快忙疯了。”
“辛苦你们了,”刘清明问,“最初那个解救目标呢?”
“邻省公安已经接回去了,她的家人托我,一定要向你们这些帮忙的人当面道谢。”
“谢就不必了,”刘清明话锋一转,“我问个事,上次我们追捕凶手,给村民的奖励方案下来没有?”
齐千帆在那头沉默了一下:“本来已经做好了。可是神台村的村民后来搞了那么一出,影响太坏。组织上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取消对他们的奖励。”
“被抓走的那两个村民呢?”
“还算老实,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根据他们的交代,找到人贩子的线索了?”
“何止是线索,”齐千帆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异样,“根据他们和其他村民的交代,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长期在两省流窜的人贩子团伙,正准备收网。而且……昨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沈从新告诉我,昨天突然来了几个其他村的民兵,直接扭送了一个人贩子去派出所,说是去他们村推销人口的。”
“那不是大好事吗?”刘清明故作惊讶。
“当然是好事,可这怎么可能?这些村子以前什么样你不知道?一个个都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好,主动抓人贩子了?”
刘清明笑了:“齐局,你就别管它可能不可能了。你就说,这种情况,按规定有没有奖励吧。要是没有,我怕以后可就再也没这种好事了。”
齐千帆那边又是一阵沉默,随即恍然大悟:“好啊你,这又是你的手笔?”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当然有用!提供线索本来就有奖励,这直接把人抓了送来,功劳更大。我马上向市里申请,给他们重奖!”
“那神台村呢?”刘清明趁热打铁,“他们已经被惩罚了,功劳总不能也一并抹掉吧。一码归一码。”
齐千帆权衡片刻,终于松口:“好吧,基层政府的意见,我们也不能不考虑。我这边会处理。”
“太感谢齐局了。”
挂了电话,刘清明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去哪。
正盘算着附近哪家旅馆便宜又干净,手机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汪市长。
***
清南市一家北方菜馆,包厢里暖意融融。
汪明远见到刘清明时,他正放下背包,一身风尘仆仆。
“汪市长。”刘清明叫了一声。
“坐,别这么拘束。”汪明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奔波了一天,刘清明确实饿了。
汪明远点的全是硬菜,酱骨架、锅包肉、小鸡炖蘑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清明也就不客气,吃得赞不绝口。
“这家馆子口味重,合我的胃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汪明远给他倒了杯水。
“饿了吃什么都香。”刘清明咽下一口肉。
“工业化也是这个道理,”汪明远忽然说,“先得让大家吃饱饭。”
刘清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的确。云岭乡的农民为了一个进厂打工的名额,就敢把人贩子扭送到派出所。我想,再过几个月,云岭乡就会成为人贩子的禁地。”
“齐局都和我说了,”汪明远说,“你用经济手段调动农民的积极性,让他们主动参与社会治安,这是个非常好的思路。”
“穷,没办法。”
“正因为穷,才更需要一个好的领路人,”汪明远评价道,“组织上派你去当这个乡长,是很英明的一步棋。”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刘清明放下筷子,“等我把路修通,带领乡亲们真正富裕起来,您再来夸我也不迟。”
汪明远哈哈大笑:“好,我等着。吃完饭,晚上去我那儿睡。”
刘清明愣住了。
汪明远继续说:“怎么,怕我对你不怀好意?”
“太麻烦您了。”
“我一个人住一个套间,除了工作,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这么说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清明只能同意。
这位年轻的市长做事扎实,没有大话空话,他也想借这个机会,与他多交流一番。
两人吃完饭,汪明远去结了账,带着刘清明来到市委机关宿舍。
进门后,刘清明发现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间,收拾得窗明几净。
除了主卧和书房,还有一个空着的房间,显然是给保姆留的。
但看样子,汪明远并没有用保姆。这个发现,又让刘清明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汪明远自己动手,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泡了一壶茶。
“明天还要工作,就不喝酒了。”他把一杯茶推到刘清明面前。
“我也不好酒,不是应酬基本不喝。”
“我也差不多,身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汪明远说,“怎么样,这次去省城,顺利吗?”
“办了几件事,正好想跟您汇报。”刘清明说。
“我听听。”
刘清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我手上,现在有五个教编名额,戴帽子下来的。”
汪明远接过文件,起初还很随意,可当他看清上面的红头和印章时,整个人都吃了一惊。
“你没开玩笑吧?”他把文件翻来覆去地看,“五个正式编制?”
“千真万确。”
“你是怎么做到的?”汪明远把文件放到茶几上,表情严肃,“教育厅绝对不可能因为你们乡穷就批给你编制,而且一次就是五个。你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好像知道一点了。”
汪明远想了想:“是上次吴省长去你们乡调研,你向她申请的?”
刘清明摇摇头,一脸无辜:“我哪儿认识省长,您别开玩笑了。我就是向省里打了份申请,说我们乡太穷,留不住老师,民办教师收入低,工作量大,长此以往,山里的孩子就没未来了。可能是省里考虑到我们乡的实际困难吧。”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而是把文件推了回去:“不管你是怎么拿到手的,现在,它都是个烫手的山芋。你看着吧,一旦消息公布,会有数不清的人来找你说情。”
“我知道,”刘清明坦然承认,“所以我需要汪市长的帮助。”
汪明远失笑,指了指他:“你连我都算计进去了,真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胆大包天又精于算计的年轻乡长。
“我这个小身板扛不住,只能找您这棵大树。”
汪明远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换了个话题:“对清南市的经济发展,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在考校他了。
刘清明说:“清南市经济基础薄弱,群众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高校作为技术支撑,搞高新科技产业不现实。但我们有我们的区位优势,劳动力成本也低,可以考虑承接沿海地区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先从商品的初加工做起。”
汪明远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
刘清明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接道:“汪市长,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请您务必优先考虑我们云岭乡。”
“你这个脑子转得也太快了,”汪明远被他逗乐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您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我,这个不难推理。”
汪明远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水:“那你说说,你对云岭乡的具体想法。”
夜色渐深,两人在灯下谈了很多,从产业布局到基层治理,都十分坦诚。
刘清明对这位年轻市长的远见和务实,又多了几分深刻的了解。
第280章 有些事不能让
第二天清晨,刘清明依旧早起,准备出去活动筋骨。
刚打开门,就发现汪明远也换好了运动服,正站在门外。
两人对上,都笑了。
汪明远问他:“出差也能坚持?”
“习惯了。”刘清明回答。
汪明远说:“我也是,大学里养成的习惯,现在当成爱好了。”
刘清明心里想,一个自律的男人,成功的概率总会高出三成。
这位汪市长,显然是其中之一。
两人沿着机关宿舍外的小路慢跑,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如果路修通了,你准备首先搞什么?”汪明远先开口。
“煤。”刘清明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还以为你会痛恨这一行。”
“我不喜欢这种破坏环境的行业,”刘清明说,“但这是来钱最快的一行。我们乡即将全面取消农业税,乡财政进一步萎缩,没有新的财政来源,我连教师的工资都发不出。”
“难怪你这个时候抛出教编。”汪明远一语中的。
“这件事,只有得到市里的支持,才能办好。”刘清明坦然承认。
“我答应你,”汪明远说,“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市长有什么指示?”
“这条路修通之后,只能设两个收费卡。”
刘清明不解:“为什么?”
“我看好云岭乡的未来,”汪明远说,“你昨天的话点醒了我。想要有更好的发展,绝不能目光短视。你能明白吗?”
刘清明点点头。他没想到,汪明远的眼光已经放得那么长远,心里竟有一丝感动。
汪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比一下,跑到那条路的终点,谁输谁请吃早点?”
“乐意奉陪。”刘清明说。
两人停下,摆出起跑的姿势。
汪明远口中喊着:“一、二、三,开始!”
两人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汪明远的爆发力很强,瞬间就领先了半个身位。
刘清明是警察出身,耐力更好,他不急不躁,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后半程,他开始发力,逐渐追了上来。
汪明远不甘示弱,也强行提速,两人几乎是并驾齐驱,一同冲过了终点。
“我慢了一步,”刘清明喘着气说,“我请市长吃米粉。”
汪明远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刘清明,你要记住,有些东西不能让。”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出身,体能是强项,市长你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汪明远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吃饭去。”
***
吃过早饭,刘清明搭上了回云岭乡的早班车。
因为修路,中巴车只能绕行颠簸的小路,比平时多花了一个小时。
上午九点半,他才赶到乡政府大院。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院子中央,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男孩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小勇,我回来了。”刘清明笑着跟他打招呼。
男孩没说话,站起身跑过来,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角。
于锦绣听到动静从办公室里出来:“刘乡长,你回来了。”
“乡里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就是隔壁河口乡的祁乡长找了你两趟,让你回来给他去个电话。”
刘清明点点头,往里走,男孩也牵着他的衣角寸步不离。
于锦绣跟在后面说:“小勇不肯住卫生院,每天都来乡政府等你。”
“他家里人联系上了吗?”
“还没消息。”于锦绣摇了摇头。
“那这几天先跟着我吧。”刘清明说。
男孩一听,抓得更紧了,脸上满是高兴。
刘清明俯身将他抱起来,让男孩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一股淡淡的洗发精香味传来。
他问于锦绣:“你给他洗的?”
“嗯,我一个人,正好带带他。小勇很听话,不操心。”
“你要跑村里,不方便,以后我来带吧。”刘清明说。
于锦绣没有跟他抢,她在神台村的工作确实离不开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
刘清明把行李放进办公室,将小勇放到自己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轻声说:“叔叔要去工作,小勇先在这里玩,好不好?”
男孩乖巧点头,熟练地剥开糖纸,小心地抿了一下。
刘清明给了于锦绣一个示意,两人退了出去。
“走,去找赵书记。”
两人来到赵元佐的办公室。
赵元佐正喝着茶看报纸,见到他们,很是热情地招呼:“刘乡长回来了。”
“刚到,来向书记汇报工作。”刘清明说。
赵元佐请他们坐下,问:“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我到省城找了农科院的专家,他们建议我们搞特种养殖,应该会有比较好的经济效益。”
赵元佐一听,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刘清明拿出几份材料,给赵元佐和于锦绣各发了一份,自己则在一旁解说:“我们乡除了靠山的几个村子,别的地方都不缺水源,这些地方可以进行小龙虾养殖试点。我打算请搞得好的兄弟地区的技术员来指导我们。”
两人在省长下乡时都吃过小龙虾,印象不错。
赵元佐问:“销路能解决吗?”
“问题不大。我联系了林城和省城的一些餐馆,他们对小龙虾的前景比较看好,希望能有稳定的货源。目前省内想搞这个的地区还不算多,我们可以抢占先机。”
赵元佐指了指材料:“你这上面又是板蓝根又是梅花鹿的,什么情况?”
“这是针对苍云山周边几个村子制订的方案。板蓝根是一种中草药,我在山上看到了不少野生的,如果条件合适,我想让村民开展生态种植,为制药厂提供原材料。”
于锦绣插话:“梅花鹿是国家保护动物吧,我们能养?”
“梅花鹿的人工养殖,国内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刘清明说,“我约了农科院的技术人员,这两天可能就会到,他们先实地考察,看看究竟行不行。如果可行,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赵元佐合上材料:“辛苦乡长了。我看这些路子可行,到时候我们上会讨论一下,就照你说的执行吧。”
刘清明感谢了他的支持,话锋一转:“我收到一个消息,我们乡可能马上就要免除农业税了。”
赵元佐和于锦绣同时一惊一喜。
于锦绣是喜,赵元佐则吃惊地问:“消息可靠吗?”
“八九不离十,文件可能很快就会下来。这事我昨天也向汪市长汇报了,市里应该也会有所准备。”
于锦绣喜上眉梢:“太好了!这样一来,村里的工作就好做了。”
赵元佐却没有她那么高兴,他皱着眉:“乡里还指望着这点收入呢,这可怎么好?”
刘清明安慰他:“书记,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乡和河口乡是帮扶对子,我们有困难,可以先找他们应个急。我答应了祁乡长,和他们共同开发苍云山的煤矿,他们帮我们解决今年的财政,就算是借,应该问题不大。”
赵元佐的脸色稍霁:“那行吧。你先联系一下祁乡长,尽快把这事落实。不然年底发不出工资,干部群众都会有意见。”
“不管怎么样,先把教师工资解决,”刘清明说,“等希望小学建成,咱们找不到老师,那不是白瞎了。”
赵元佐又犯愁了,就算建了新学校,哪有老师愿意来。
“太难了,”他摇摇头,“我们云岭乡从五年前就打报告,市里说,批给你们,人家也待不住,那不是白给?一直没给咱们批。”
“不批更没人来了。”刘清明说。
于锦绣也说:“是啊,我娘家堂妹,师范毕业,分到咱们乡,她宁可出去打工也不愿意留下来,收入太少了。”
“师范生怎么可能没编制?”刘清明不解。
赵元佐说:“不是师范生没编制,是我们乡没编制给人家,人家怎么可能来。”
“如果我能给她弄到编制,她愿意来吗?”刘清明问。
于锦绣立刻说:“那肯定愿意啊!咱们小学七八个老师,一共两个编制。前两天我去看了王校长,他说又有两个老师打了报告要辞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刘清明看了看两人,慢悠悠地说:“于委员,你去跟王校长讲,名额我来弄。先弄一个,让老师们都安安心。我保证,两年之内解决他们的编制问题,两年以后,如果他们还想走,我们绝不强留。”
赵元佐的身体猛地坐直了:“刘乡长,你真能弄到编制?”
“有希望,”刘清明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申请的编制是戴帽子的,是不是更容易批?”
赵元佐皱眉:“那有什么用?”
于锦绣不解:“什么是戴帽子?”
“就是定点、定人、定岗。如果她想走,编制得留下。”刘清明解释道。
于锦绣说:“那有什么问题?有编制就是铁饭碗,谁会不愿意?”
刘清明看向赵元佐:“赵书记的意思呢?”
赵元佐摆摆手,有些敷衍地说:“你要是真能弄来,也不错。”
“那我可真去弄了。”刘清明说完,给了于锦绣一个示意。
于锦绣马上会意,站起身说:“我这就去跟王校长说。”
两人离开书记办公室,于锦绣悄声说:“乡长,你是不是打了埋伏?”
刘清明说:“聪明,我已经拿到编制了,就是想试试,看看他的反应。”
于锦绣说:“赵书记有个本家侄子,高中毕业一直呆家里,他就想给他侄子谋个差事,要是教编那不得抢破头,幸好你没拿出来。”
刘清明笑了笑:“现在拿出来,他也不一定看得上了。”
于锦绣想了想,抿嘴一笑说:“刘乡长,你真狡猾。”
第281章 本不富裕的乡里又雪上加霜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男孩坐在桌子前画画。
刘清明走到他身边,俯身摸了摸他的头。
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把小男孩抱到大腿上,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老祁,我刘清明。”他说。
听筒里传来一个豪爽的笑语:“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
“不好意思,上了趟省城,刚回来。”刘清明说。
祁卫国嘿嘿笑道:“有好事可一定要想着我们啊。”
“老祁,你这鼻子比狗还灵啊。”刘清明说。
“这么说就是有门儿?”祁卫国声音里透着兴奋。
“上次那件事,我们书记同意了,你看什么时候见个面,细谈。”刘清明说。
祁卫国大喜:“那还等什么呀,你说个地方我去找你。”
“我一会儿去工地,你要不嫌弃,我们在那里见面?”刘清明问。
“我这就过去。”祁卫国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刘清明一把抱起小男孩:“跟叔叔出去玩好不好?”
男孩连连点头。
刘清明抱着他走出办公室。于锦绣正在院子里系草帽,看到他们出来,说:“我去村里,你呢?”
“正好。”刘清明把小男孩放下来,牵着他的手。他对于锦绣说:“你去村里同他们讲,乡里最近要成立采矿队,给他们村五个名额,问问他们要不要?”
“这活可不好干。”于锦绣说。
“是的,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安全。”刘清明说,“问问吧。”
于锦绣点点头:“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刘清明说。他看着于锦绣骑车远去,才把小男孩抱上自行车横杠,骑上车去了中心小学。
校长王林森兴奋地告诉他,新成集团的人来过了,实地测量了学校的面积,给出了几个施工方案。
包括一幢两层的主教学楼、一排十二人间的教师宿舍、一间包括标准化环形跑道的操场。
新成集团承诺,除了校舍,他们还将赠送大批教学用具、体育用品和全校学生的文具、课本和校服。
“他们什么时候进场?”刘清明问。
王林森说:“他们的施工机械过不来,得等路修通。”
“两层楼要什么机械。”刘清明心里不以为然。
他看着王林森,说:“通知他们赶紧进场,需要的材料我们自己运,争取年底把学校建好。”
刘清明不相信,就这么点活,还要等到路修好。
真有什么大型机械,完全可以走河口乡那条路。
他觉得王林森是怕得罪人,不敢强硬。
“王校长。”刘清明转头,对小男孩说:“小勇,这个孩子要暂时在你这里上上课,给安排一下吧。”
男孩听到后,有些不情愿。
刘清明柔声对他说:“小勇,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你可以和他们一块玩。”
男孩小声说了一句:“我害怕。”
“别怕。”刘清明说,“他们都会喜欢你的,咱们试试好不好?”
男孩“嗯”了一声。
刘清明把他从自行车上抱下来,对王林森说:“王校长,人我交给你,放学了我来接,我如果一时没到,你帮我照顾一下。”
王林森很爽快答应下来。
刘清明把男孩交给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工地。
祁卫国已经等在了工地上,他看到眼前的建设场面,脸上满是吃惊。
云岭乡的一百多村民在建筑公司的指挥下边学边用,技术越来越熟练。
刘清明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老祁,不好意思啊,让你等我。”
“你们云岭乡是不是想搞建筑队?”祁卫国问。
“你看出来了?”刘清明说。
“贷款修一条路,顺手培养出一支建筑队。”祁卫国说,“刘乡长,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呐。”
“云岭乡穷,比不了你老哥。”刘清明说,“我们只能赚点辛苦钱。”
“难怪汪市长当众表扬你。”祁卫国说,“云岭乡有你当乡长,很快就不会穷了。”
“我们底子薄。”刘清明说,“以后还要多仰仗你们。”
“谁仰仗谁。”祁卫国说,“难说啊。”
刘清明笑了笑,不说话。
他问:“合同带来了吗?”
“我怎么感觉这次合作。”祁卫国说,“占便宜的那个是你们呢?”
“帮扶,你们在汪市长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刘清明说,“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你们找市里要优惠政策,可得算上我们云岭乡一份。”
祁卫国苦笑:“我越来越感觉,是上了你的当了。”
“得了吧。”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就说这采矿队吧,除了我们乡那条矿脉,你看中的,还有我们的人吧。采矿这种活,又苦又累还有危险,你们乡富裕,村民不肯下矿,从外面找人又麻烦,这才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我不揭穿你,是给你留着面呢,别不知好歹。”
祁卫国打了个哈哈:“你老弟,我也没打算瞒你,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情,可也是实打实地提供了工作吧。危不危险看谁来管,我们自己人,又不是黑心资本家,还能压榨工人吗?”
“这话我得说前头。”刘清明说,“矿上的管理,我会抽查,违规违纪的行为,我一次机会都不会给。到时候,你老祁别怪我不给面子。”
“放心吧。”祁卫国说,“我要的是政绩,不是人命,我比你更不想看到矿上出事。”
“我就怕你过度追求政绩。”刘清明说,“你底下的人急于求成,这种教训我经历过。”
祁卫国郑重地说:“我记下了,都依你。”
刘清明仔细阅读了他带来的协议。
前世搞商业,他没少跟合同打交道。
他当即便指出一些不合理的地方,祁卫国对他的精明大为吃惊。
其中的雷十分隐蔽,这个年轻人竟然一眼就能看得出。
这也让他收起了轻视之心。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最终形成新的合作协议。
由河口乡出资金出技术负责管理,云岭乡出资源出人力。
两个乡共同监督财务,刘清明有权对运营状况进行不定时地抽查。所得利润双方平分。
两人分别代表各自单位签字盖章。
不过手续上还得去跑市里矿监部门拿许可证。
这个就不需要刘清明操心了,祁卫国敢提出来,肯定是有门路的。
政府对政府,事情都好办。
事情谈妥,刘清明提出,以明年的分红为抵押,借给云岭乡一笔资金周转。
祁卫国很纳闷:“你们不是才贷了六百万吗?”
刘清清明然不会说云岭乡已经被省里列入改革试点地区。
他只说乡里财政困难,借笔钱先垫着,至少把欠教师的工资给发了。
祁卫国同情地看着对方,反正自己已经在市里夸下海口,云岭乡的财政翻番,不足的部分他掏钱补。现在人家不要他补,只是借,也不过五万块。
他爽快地表示:“利息不要了。”
刘清明笑着说:“干脆本金也不要了,这才大方呢。”
祁卫国哈哈一笑:“这是政府的钱,不是自己的钱,哪能瞎大方呢。”
刘清明给他写了一张借款合同,两人再次签字盖章,约定好明天财务过账。
人家都出了钱了,刘清明也顺势邀请祁卫国在乡里吃顿饭。
祁卫国还没来得及答应,手机响了。
他一听,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结束通话,祁卫国盯着刘清明,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怎么了?”刘清明问。
“你小子阴我啊。”祁卫国说。
刘清明不解:“我怎么阴你了?”
“市里刚刚接到通知。”祁卫国说,“省里决定,你们云岭乡成为清江省首批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地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啊。”
刘清明无辜地摊摊手:“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能左右省里的决定?”
祁卫国一想也是,刘清明说:“免税对农民是好事,对政府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下我们更穷了。”
祁卫国一想是这个理啊,他拍拍刘清明:“这顿我请。”
刘清明当然不会跟他抢。
第282章 一辈子最明智的选择
清江省内无秘密。
省委常委会刚结束,文件还没下到林城,有心人就已洞悉了内部消息。
祁卫国这种层级的干部,得到消息时,清南市已经为此召开了临时会议。
碰头的时候,市委书记何群看着对面的汪明远,后者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何群问。
汪明远当然不会说,刘清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联系了京城,拿到了国办文件的内容。
他只是说:“省里把贫困乡列入试点,是对我们执政水平的考验。”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何群心里清楚,所有试点地区里,云岭乡是唯一的贫困乡。
越是穷地方,越是依赖各种税费。
一旦改革失败,农民生活水平不升反降,造成动荡,他这个清南市委书记,是要第一个挨板子的。
“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找你商量。”何群说,“现在怎么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刘乡长是个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他。”汪明远说。
何群想起了陪省长下乡时的场景,那个年轻人确实表现突出。
“总之,我要云岭乡的数据亮眼。”他敲了敲桌子,“对了,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
汪明远笑了:“他不要钱,只要我们为他承担五个教编的指标。”
“什么?”何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不如要钱!我上哪儿给他弄五个教编?他真敢开口!”
“他已经弄到了,”汪明远说,“省教育厅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只不过需要我们市里为他作保。”
何群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怎么可能?”
“戴帽子指标。”汪明远解释道,“他担心有人中途作梗,需要市里为他背书。”
何群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以为你汪市长就够妖孽了,这个刘清明,看来也不遑多让。”
汪明远哈哈一笑:“何书记这是在点我呢。”
“那,这事你答应了?”
“昨天我还在考虑,”汪明远摊开手,“今天看到省里的通知,刘乡长根本没给我们拒绝的余地。”
何群觉得也是,他们还商量个什么劲。
“谁敢动省级试点乡的教编指标?发通知吧,希望他们能用好这些政策,做出一番成绩来。”
汪明远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下午,清南市政府关于省教育厅下发云岭乡五个教编指标的红头文件,就送到了乡政府。
政府办主任汤学谦拿着文件,反复确认上面的公章,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几乎是飞奔着冲进书记办公室:“赵书记,您看!”
赵元佐接过来,也是一惊。
之前刘清明说能搞到一个,他还不信,现在直接下来五个!
文件白纸黑字,盖着市政府的公章。
由不得他不信。
“乡长呢?”赵元佐问。
“刘乡长和于副乡长都不在,一个在工地,一个去山上了。”汤学谦说。
“指标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手里?”
“不知道,”汤学谦忧心忡忡,“按流程,得在林城和清南转一圈,就怕到咱们这儿,没几个了。”
“戴帽子指标,他们也敢截留?”赵元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活泛开了。
他想,有的人关系通天,只要有指标,就能运作。
他开始盘算,这件事需要找哪个关系,花多少钱合适。
汤学谦放下文件,悄然退了出去。
没等赵元佐想明白,他办公室的电话就炸了。
一个接着一个,全是来询问指标的。
乡里的、县里的、市里的,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教师收入虽低,但那是铁饭碗,而且从基层转岗,也是一条路子,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赵元佐敢肯定,那些有关系的人,已经在磨刀霍霍了。
这事,好处还没看见,麻烦先来了。
答应谁,就得得罪另一批人。
这五个指标,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
而扔出山芋的那个始作俑者,居然拍拍屁股置身事外。
赵元佐抓起电话想打给刘清明,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那边根本没信号。
刘清明的生活很有规律。
白天盯工地,晚上接小勇回家,看他写作业画画,然后雷打不动地和苏清璇通个电话。
甜蜜蜜地谈个异地恋。
别有一番滋味。
家里的情况也是一天好过一天。
春节期间,通讯专卖店的生意达到顶峰。
最高一天的营业额突破了50万。
当月股东分红总量超过三十万!
苏清璇一个人就拿到了十万块。
饶是她见惯财富,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不过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有了就存起来。
刘清明戏称自己这软饭得吃一辈子。
苏清璇笑得不行。
除此之外。
每隔三天,他会去一趟东山村,指导村民在农科所技术员的帮助下,试种板蓝根之类的经济作物。
与河口乡的合作也步入正轨,矿工们正在接受培训,只等工程师勘探完毕,就能开工。
陶丽梅找到他时,他正看着甘宗亮带人浇筑路基。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这批农民工已经掌握了基本技术。
像甘宗亮这样的带头人,只要有心,更是需要学习更深层次的东西。
管理、统筹、分配、调度。
朝着包工头或者说是项目经理的方向上培养。
如果他真有这个心,刘清明不吝惜帮他联络学校。
建筑公司,那是未来二十年的绝对蓝海。
最适合云岭乡这种没什么资源,又有大把劳动力的地区。
“乡长。”陶丽梅跑得气喘吁吁。
刘清明回头看着她:“有事?”
“赵书记找您。”
“知道什么事吗?”
陶丽梅压低声音,“我听汤主任说,是教师编制的事。”
刘清明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把甘宗亮叫到一边:“工地上的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全权负责。”
甘宗亮吓了一跳:“乡长,我不行啊。”
“我说你行你就行。”刘清明说,“这条路关系到全乡的收入,我还要帮你们村找别的路子,你能帮我吧?”
甘宗亮咬着牙:“我知道了,乡长,我一定盯好!”
刘清明把一沓钱和批条交到他手上:“这是今天的工钱和餐费,必须亲手发到每个人手上,一分不能少。”
甘宗亮被这份信任砸得有些晕,重重地点头。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骑上自行车,带着陶丽梅,赶回乡政府。
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
赵元佐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刘清明,像是看到了救星。
等他刚停好车。
便急急地把人拉进屋里。
“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赵元佐的语气透着无奈。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问:“赵书记,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你还好意思问!”赵元佐把他拉进办公室,把门一关,指着桌上那份红头文件,“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刘清明扫了一眼,故作惊讶:“文件下来了?挺快啊。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赵元佐的嗓门都高了八度,“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市里张局长的外甥女,县里李科长的亲戚,还有乡里几个老干部的子女,你让我怎么分?这五个指标,你给我变出五十个来?”
“为什么要我们分?”刘清明反问。
赵元佐一愣:“不是我们分,谁分?”
“公开招聘,择优录取。”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谁有本事谁上,我们只负责组织考试,不负责人情。”
“公开招聘?”赵元佐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刘乡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些打电话来的人,哪个我们得罪得起?你把人情都推给我,自己跑去工地上躲清闲,算盘打得真精啊!”
“赵书记,你误会了。”刘清明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应该是公平公正的。云岭乡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是借我们这里当跳板的关系户。”
“说得好听!”赵元佐冷笑,“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五个指标,我已经把不该得罪的人全得罪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公开招聘,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刘清明毫不退让,“我同你讲,这个指标,他们来要,我没意见,但是别想着书一天不教,人马上就走。”
“那不还是得罪人吗?”
“我没不让他们来啊,这事跟我们说不着,有问题让他们去找汪市长,天塌了有个大的顶着。”
“这样能行吗?”
刘清明无辜地说道:“我当初说了,你不相信啊,现在事情来了,我们乡政府门脸小,谁都得罪不起,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赵元佐目瞪口呆。
刘清明干脆挑明说:“赵书记,你难道想看着我们云岭乡这么一辈子受穷,永远翻不了身吗?”
赵元佐无语。
他本想借这个机会运作一下,给自己捞点好处,顺便卖几个人情。
现在刘清明一句话,就把他的路全堵死了。
“我当然也想咱们乡起来,可太难了。”
刘清明看着他说道:“我下来的时候,组织就和我说,云岭乡哪一天脱贫,你哪一天进步,谁挡我的路,就是我的敌人,黄吉发不是第一个。”
赵元佐被他森然的眼神吓到了,黄吉发的下场,他还历历在目。
突然感到,与粗俗的黄吉发相比,眼前这个大男孩或许更加可怕。
“那,你说怎么办?”
刘清明说:“我有信心能带他们致富,帮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赵元佐思索了片刻,一咬牙说:“好,我信你,人情我顶回去,反正也得罪光了。”
刘清明轻松地一笑:“那就行了,我们只要肯扎根基层的优秀教师,除了死工资,到时候乡里给他们发奖金。”
尼玛,账上都成负数了,还发奖金。
赵元佐看他这么有信心,苦笑连连:“信了你的邪,算了,拼就拼一回吧。”
“将来你会发现,今天的选择,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一次。”
刘清明扔下一句,转身走出书记办公室。
隔着玻璃,他看到,大院里进来几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
为首的女孩杏眼桃腮、一头马尾,牛仔裤旅游鞋,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第283章 科技下乡
刘清明迎了出去,主动伸出手:“欢迎欢迎,是农科院的专家吧?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派车去接你们。”
为首的女孩正是林雪,她大方地与刘清明握了握手,笑道:“我们从省城过来,总不能让你们派车去云州接吧。”
她侧过身,把同行的几位同事介绍给刘清明。
他们是来自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的科研团队,带队的林雪也不过是刚毕业的研究生。
刘清明一眼扫过,都是些稚气未脱的脸庞,心里便有了数,研究所这是把刚毕业的大学生全打发到乡下历练来了。
他当然不会点破,只说:“欢迎各位专家莅临云岭乡指导工作。”
在他的带领下,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齐齐鼓掌,热烈的场面把这群年轻人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刘清明让陶丽梅给他们安排宿舍。
从云州到这儿,路途遥远,还得倒好几趟车,颠簸不堪。
好在他们都是年轻人,一个个对新环境的好奇压过了疲惫,没人喊累。
安顿好行李,刘清明做东,带他们去了镇上最好的馆子接风。
席间,刘清明本以为要靠自己撑场面,没想到那几个男同事酒量平平,几杯下肚就满脸通红,反倒是唯一的女生林雪,端着酒杯,来者不拒,竟与他拼到了最后。
酒桌文化虽然俗,但确实是拉近关系的捷径。
一顿饭下来,原本的生疏感荡然无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清明换好衣服准备晨跑,一开门,却见林雪已经在院子里的水井旁刷牙洗脸了。
“这么早?”刘清明有些诧异。
林雪漱了口,看他一身运动装束,说:“刘乡长这是要晨跑?”
“对,雷打不动,每天五公里。”
“等等我。”林雪来了兴致。
没过几分钟,她就换上了一套运动服出来,高马尾一扎,青春靓丽,活力四射。
两人出了乡政府大院,沿着镇上的主街向外跑去。
到了山路上,车少了,人也少了,只有清晨的薄雾和鸟鸣。
“感觉又回到了学校操场。”刘清明说。
“学校可没有这么好的空气。”林雪呼吸着山间微凉的空气。
“等到了村里,你就不会觉得空气好了。”
“为什么?”
“脏啊。”刘清明实话实说。
林雪噗嗤一笑:“你跟一个农学院的学生说脏?”
刘清明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你怎么会学这个专业的?”
“为什么女生就不能学这个专业?我们班女生可不少。”林雪反问。
“对不起,我不是歧视,”刘清明解释道,“只是感觉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在意这些。”
林雪嘴角弯了弯:“你这是在夸我漂亮?”
“实话实说而已。”
“我姐才美呢,”林雪说,“可她选的专业,你肯定想不到。”
刘清明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林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不会告诉我,你姐叫林冰吧。”刘清明试探着问。
这下轮到林雪惊讶了:“你认识我姐?”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刘清明感叹。
“你真认识我姐?她对她的男同事可从来不假辞色。”
“我们没当过同事,”刘清明说,“不过曾经在一个专案小组里短暂地待过几天。”
“你以前是警察?”林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是啊,在林城当过几年民警。”
两人继续沿着山路慢跑。
“那怎么会来当乡长了?”林雪追问。
“一言难尽,过程太曲折,你不会有兴趣的。”
“我一直想买个随身听边听歌边跑步,可惜工资不够,”林雪说,“现在没歌听,听听你的故事也好。”
“那行吧。”刘清… …
他捡着能说的,把林城的往事讲了一遍。
那些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在不谙世事的女孩听来,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林雪听完,感慨道:“想不到林城那么黑暗。”
“你是在学校里感觉不到,云州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刘清明说,“象牙塔嘛,研究所也比较单纯。”
“那倒是,除了抢经费的时候大家会使使手段,同事们都挺好的。”林雪脱口而出。
刘清明笑了:“看得出来,你家人很疼你,你姐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吧。”
“她喜欢死人多过喜欢我,”林雪嘀咕了一句,又补充道,“不过确实很疼我。”
“出来工作,多个心眼,别看谁都是好人,会吃亏的。”刘清明叮嘱道。
“你才多大,就来教育我?”林雪不服气。
“二十四。”
“那你还没我大呢!”
“这跟年龄没关系,”刘清明说,“我把你们请来,就要对你们负责。”
“别把我们说得跟小孩子一样,我们经常外出工作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跑到了山脚下。
刘清明抬起头,前面出现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纵横蜿蜒、气象万千。
“这就是苍云山吧?”林雪问。
“对。”既然到了,刘清明干脆决定带她进村看看,“走,带你去东山村转转。”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有不少人扛着锄头下地了。
刘清明很自然地跟每一位遇到的村民打招呼,聊几句农活。
林雪看得出来,村民们对这位年轻乡长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和爱戴。
他们看到跟在刘清明身边的自己,还会善意地打趣两句。
“乡长,媳妇儿挺漂亮啊!”一个大叔嗓门洪亮。
林雪脸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
刘清明倒是不在意,大声回应:“老庚叔,别瞎说,这是我给咱们村请来的专家,省城的!”
村民一听,更是高看了林雪一眼:“仙女儿似的专家,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
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中,两人走进了东山村村委会。
村长甘如柏不在,老支书甘新华听到消息后赶过来。
一问才知道,甘如柏带着村里几个想当矿工的后生,去河口乡的二道河子那边看情况去了。
刘清明向老支书介绍了林雪:“甘书记,这位是省农科院的林研究员,来帮咱们村解决特种养殖的问题。”
“哎呀,太好了,欢迎欢迎!”甘新华激动地握着林雪的手,连连表示感谢。
刘清明问老支书,能不能给他们几个大学生安排住处。
甘新华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安排啥?就住我家!当年知青上山下乡,都是在我家住的,地方大得很!”
老支书很高兴。
刘乡长说到做到,真给他们请来了省城的专家。
虽然这专家看着年轻,可乡长自己不也年轻吗?
有本事的人,都年轻。
刘清明用村委会的电话打到乡政府,让陶丽梅通知其他技术人员,起床后直接到东山村来会合。
挂了电话,他对甘新华说:“甘书记,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啥好消息?”
“省里已经决定,把我们云岭乡列入首批税费改革试点地区。”
甘新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刘清明解释道:“意思就是,从今年开始,咱们村再也不用交农业税了。不光不用交,以前欠的提留统筹,也全部免除!”
“真……真的?”老支书的声音都在发抖。
“真的。”
“我们村……真不用交钱粮了?”
“一分都不用。”
老支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他一把抓住刘清明的手:“太好了!刘乡长,你……你是咱们全村的恩人呐!”
“千万别这么说,”刘清明扶住他,“是党的政策好。”
甘新华却不管这些,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好政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刘清明当了乡长才来。
没有刘乡长,谁知道云岭乡是个什么犄角旮旯?
他抹了把泪,转身冲着村委会里管广播的年轻人喊:“快!上广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全村人!”
很快,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当免除所有农业税费的消息传遍村子的每个角落时,整个东山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从田间地头、从自家院里冲出来,纵情欢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林雪站在村委会门口,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看着身边那个平静的年轻人,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清明说:“我只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等到其他技术人员赶到时,东山村已经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他们一行人被热情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邀请去家里做客,着实感受了一番山里人最淳朴的热情。
刘清明安顿好林雪他们,又跑着下了山,返回乡政府。
刚进办公室,所长郑旭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乡长,大喜事!”郑旭辉的语气很兴奋。
“什么事?”
原来,跟着林研究员他们那批人一起到的,还有一份省里的文件。
他们打上去的报告,被省里批准了。
省里下拨了一笔科技下乡扶持基金,林研究员的那个梅花鹿养殖项目,成功入选了!
云岭乡东山村,就是这个项目的对口扶持单位!”
这个消息,同样令人振奋。
刘清明挂了电话,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第284章 流程是吧,我走
科技下乡的报告能批下来,刘清明并不意外,省长只要一句过问,下面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办。
他意外的是,省里还专门下拨了一笔扶持基金。
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这意味着,云岭乡东山村的梅花鹿养殖项目,从一开始就挂上了省里的名号,成了样板工程。
这层虎皮,比钱本身更有价值。
好事成双,让乡政府大院里的人们暂时忘却了教师编制带来的烦恼。
可烦恼不会自己消失。
赵元佐按照和刘清明的约定,把所有来说情、递条子的人都顶了回去。
他的说辞滴水不漏:“省教育厅的戴帽子指标,有专门的文件规定,必须公开考试,择优录取。我们乡里只是执行单位,没有分配权。各位领导要是真有心,可以鼓励家里的孩子来报名考试嘛,我们绝对欢迎。”
这套官样文章,自然堵不住悠悠众口。电话那头的人,有的冷笑一声挂断,有的阴阳怪气地“提醒”他,云岭乡是贫困乡,以后需要市里支持的地方还多着呢。
赵元佐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转头就在刘清明面前发牢骚。
“你看,我把人得罪光了,你倒成了好人。”
刘清明正在看工地送来的进度报告,头也不抬:“赵书记,路修好了,养殖场建起来了,乡里有了自己的产业,还需要看他们脸色吗?”
“说得轻巧。”赵元佐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刘清明的船,现在想下来,也晚了。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人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第一个真正的麻烦,悄然而至。
乡财政所的会计老陈,敲开了刘清明办公室的门。
他五十多岁,在乡里干了一辈子财务,头发花白,脸上全是褶子。
“乡长,出事了。”老陈的语气很焦急。
“陈叔,慢慢说,什么事?”刘清明给他倒了杯水。
“市财政局这个月的拨款,一分钱没到账。”老陈擦了擦额头的汗,“机关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工资,全指着这笔钱呢。”
刘清明放下手里的报告:“问过市里了吗?怎么说?”
“问了,我亲自打的电话。”老陈一肚子气,“对方是预算科的一个股长,说我们云岭乡是省里的税费改革试点,以前的财政方案已经不适用了。在新的方案没有研究决定下来之前,为了避免错误,按流程规定,所有对云岭乡的拨款,一律暂缓。等市里研究出新方案,才能确定给我们拨多少,怎么拨。”
刘清明听完,忍不住笑了。
“理由找得真好。”他说,“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老陈急了:“乡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没钱,这个月大家的工资怎么办?人心要散的!”
“我知道。”刘清明让他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
老陈一走,赵元佐就跟幽灵似的闪了进来,办公室的门都没敲。
“听说了?”他问。
“消息真快。”
“我就知道会这样!”赵元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卡我们脖子了。市财政局的张副局长,他外甥女想来当老师,我给拒了。这下好了,报复来了。”
刘清明看着他:“一般这种情况,乡里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赵元佐摊开手,“派人去市里催,去磨。就算你我亲自去,人家也能跟你打太极。反正工资不是他们的,他们不着急。”
“找汪市长呢?”刘清明问。
“汪市长?”赵元佐摇头,“他是空降干部,来清南市还没你时间长。市里这些部门,哪个不是盘根错节?他说话,下面的人未必肯听。更何况,人家理由正当,汪市长也不好强压。”
“那就只能找何书记?”
“刘乡长,我知道你在省里有关系。”赵元佐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可关系不是这么用的。这个月你找关系,把钱要下来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修路的钱,养殖场的补贴,他们有的是办法卡你。你的关系,能一次次帮你解决这种小事吗?人情,是用一次就薄一次的。”
刘清明没说话。这个道理,他比赵元佐更清楚。
关系要有来有往才能维持,光用不给,迟早有用光的一天。
难道为这点事,找吴省长?
“他们要走流程,是吧?”刘清明站起身,“那就走。我不找关系。我们云岭乡是贫困乡,发不出工资,财政困难,不是很正常吗?”
赵元佐愣住了,他以为刘清明要硬闯财政局。“刘乡长,你可别乱来。不值得。”
“放心,”刘清明说,“我这个人,最守规矩了。一切按组织程序来。”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就带上会计老陈,开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拉达车,去了清南市。
市财政局的大楼很气派,进出的人都步履匆匆。
刘清明和老陈直接上了三楼,找到了预算科。
办公室里坐着三四个人,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聊天。看到他们进来,只有一个年轻人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你们找谁?”
“你好,同志,”刘清明很客气,“我是云岭乡的刘清明,想来咨询一下我们乡六月份的工资拨款问题。”
年轻人一听“云岭乡”三个字,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动作慢了下来。他翻了翻桌上的一本记录,说:“哦,这事啊。领导还在研究,你们的试点情况比较特殊,要综合考量。回去等通知吧。”
标准的官话,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老陈还想争辩几句,被刘清明拉住了。
“好的,谢谢同志。”刘清明点点头,转身就走。
出了财政局大门,老陈快憋不住了:“乡长,他们这不就是明摆着刁难人吗?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留在那里吃午饭?”刘清明打开车门,“明天再来。”
“明天?”老陈不解,“明天来,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刘清明发动了汽车。
第三天,还是那辆拉达车,还是那个时间,停在了市财政局门口。
刘清明和老陈又一次出现在预算科办公室。
昨天那个年轻人看到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他旁边的同事捅了捅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同志,你好。”刘清明还是那副客气的样子,“我来问一下,关于云岭乡的拨款问题,领导研究出结果了吗?”
“不是说了让你们回去等通知吗?”年轻人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研究不要时间啊?你们天天来问,领导也变不出钱来啊!”
“好的,我们不打扰了。”刘清明依旧没有生气,又带着老陈走了。
车上,老陈彻底没话了。他看不懂这位年轻的乡长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天,清晨。
拉达车再一次准时出现在市财政局的停车场。这辆在清南市都不多见的俄国车,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当刘清明第三次走进预算科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那个年轻人看到他,脸都白了,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跑进了里间。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老陈捅捅他,说:“张股长。”
“您是云岭乡的刘乡长吧?”张股长挤出一点笑容,但并不热情。
“张股,你好。”刘清明伸出手。
张股长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马上松开:“刘乡长,你的来意我清楚。但是你们乡的情况,确实特殊。省里的试点,我们市里非常重视,财政方案必须慎之又慎,这既是对国家财产负责,也是对你们云岭乡负责,你说是吧?”
“是。”刘清明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这个事情急不得。我已经把你们的情况向局领导汇报了,一有消息,我们马上会通知你们乡里。你这样天天跑,也解决不了问题,还耽误你自己的工作。”张股长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像是在真心为他着想。
“我理解组织的难处。”刘清明说,“云岭乡的工作不忙,我有时间等。我们乡里的干部职工也都能理解,大家勒紧裤腰带,支持市里的工作。”
张股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看上去年轻,却是油盐不进。
软话硬话都不接,就是一副“我按规矩办事”的样子。
“那……刘乡长你先请回?”
“好的。”刘清明点点头,“张股,那我明天再来听消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对方一个人愣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回到车里,老陈终于忍不住问:“乡长,咱们……明天还来?”
刘清明发动汽车,拉达车发出一声轰鸣。
“来。”他说,“为什么不来?”
刘清明笑了笑:“不过,明天,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第285章 一切按程序来
第五天,清南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
汪明远坐在何群对面,手里端着一杯茶,水汽氤氲。
清南市关于省里税费改革的试点方案,已经讨论了大半个月,依然没有定论。
这事没有先例,整个清江省,云岭乡是第一个。
全国范围内,也只有徽省在进行尝试。
市里的态度很明确,求稳。
宁可慢,不能错。
派去徽省学习的考察团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还没有返回。
因此,对于要如何改革,市里始终无法形成统一意见。
又如何实行?
“明远市长,这事急不得。”何群不紧不慢地说道,“试点嘛,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一步走错,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
汪明远点头:“书记说的是。不过,时间不等人。省里看着我们,拖得太久,总归不好。”
何群呷了口茶,没有接话。
他清楚汪明远的风格。
这位年轻的市长,背景深厚,能力出众,来清南市也许是为了镀金。
汪明远也在打量对方。
接触的这段时间,汪明远基本摸清了他的脉。
这位市委书记,最大的特点就是唯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顺风顺水的政绩,他乐于接受。
可一旦需要担责任,他就会立刻缩回去。
汪明远要做的,就是让他确信,跟着自己,只有政绩,没有风险。
“何书记,省里这次组织的欧洲经贸考察团,成果斐然。”汪明远话锋一转。
何群来了兴趣:“哦?有什么好消息?”
“总贸易额超过两亿美金。”汪明远抛出一个数字。
何群的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清南市,能不能争取一下?”汪明远继续说,“哪怕只有两百万美元的订单,也足够引进一两个像样的工厂了。”
何群的心跳快了几分。
汪明远上任市长,他就有所期待,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实绩。
他不禁有些心动。
“汪市长有把握吧?”
“现在还不能肯定。”汪明远说得很保守,“报告递上去,省里虽然没有明确答案,但也没有拒绝。这就是态度。”
汪明远心里想的,是一千万美元。
苏家对他有亏欠,不如直接变现。
说两百万,是先拉低何群的期望值。
到时候,超出的部分,就是惊喜。
“清南有清南的优势。”汪明远说,“这次出国,省里也向欧洲客商推介了我们清南。”
“省里真为我们做了推介?”何群有些意外。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汪明远笑了笑,“效果应该会有,但现在不好说究竟有多少。”
“那太好了!”何群搓了搓手,“要是真能拿下订单,市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厂子,是不是要提前整顿一下?我听说,外贸订单的要求,非常严格。”
“我打算联系一下沿海的关系,请他们和我市的厂子搞合资。”汪明远抛出自己的方案,“这样既能解决资金问题,也能快速提升我们的生产能力和管理水平。”
“这个办法好!”何群表示肯定,“合资,也算招商引资的成绩!”
“是的。”汪明远补充道,“厂房都是现成的,只要订单敲定,生产线设备可以直接搬过来。工人在本地招,培训一个月就能上岗。对于投资方来说,土地和人力成本都大大降低了。”
何群越听越有门,汪明远能给他说出这么多的细节,说明工作已经做在了前面。
“有什么困难?”他问。
“大问题没有。”汪明远说,“就是政策。为了吸引投资,我们市里能给出的优惠政策,最好能达到林城的水平。否则,同样的条件,人家为什么不选林城,要选我们清南?”
何群立刻领会。
这是要他去找上级要政策。
为了实打实的政绩,这个险,值得冒。
“没问题!”何群爽快地答应,“只要你能把投资拉来,优惠政策,我去找老书记要!”
汪明远要的就是这句话。
“没有书记您的支持,我也不敢跟人家打包票。”汪明远说,“现在,我可以放心去谈了。”
何群很受用,摆了摆手:“我说过,只要市长需要,我全力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达到了目的。
汪明远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何群的秘书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书记,市长。”秘书先打了声招呼。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何群有些不悦。
秘书凑到何群耳边,低声汇报了几句。
何群的脸色变了。
“汪市长,你先别走。”他叫住了已经起身的汪明远。
汪明远停下脚步,有些不解。
何群的表情很严肃:“云岭乡的刘清明来市里了。他在财政局门口,被省报的记者拍到了。这事,市长知道吗?”
汪明远皱眉:“我没有接到报告。出了什么事?”
秘书赶紧解释:“我刚打听了一下。刘乡长是来市里要工资拨款的。财政局那边说,因为云岭乡是税费改革试点,市里还没拿出具体的财政方案,为了规避风险,按流程暂停了对云岭乡的所有拨款。”
“胡闹!”汪明远脱口而出,“税费改革,基本财政拨款怎么能停?云岭乡是贫困乡,免了农业税,收入大减,只会更加困难。这是雪上加霜!”
何群的脸色也不好看:“财政局也是出于慎重。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汪明远冷哼一声,“无非就是有人对云岭乡的做法不满意,想拿捏他们一下罢了。”
“什么事不满意?”何群追问。
“还能有什么事。”汪明远说,“省里给的那五个教师编制指标。市里不少人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书记您那里,想必也有吧?”
何群的表情有些尴尬。
确实有,而且不止一个。
他有几个老部下,都为了这事找过他。
“原来是这件事。”何群摆了摆手,“我也有亲戚、朋友,不过都被我回绝了。你不用考虑我的因素。”
“那就好办了。”汪明远说,“省里戴帽子下来的指标,有明确的文件规定。他们想让别人拿编制,又不愿意去乡下吃苦。如果最后这五个指标一个都落实不了,省里追查下来,我们市委市政府,怎么交待?”
何群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省里怎么想的,给我们出这种难题。”
“话虽如此,眼下的事情还是要解决。”汪明远说,“任由记者这么报道下去,对我们清南市的形象,会有不小的影响。到时候,恐怕也会影响到招商引资的成果。”
何群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就请市长出面协调一下吧。”他把皮球踢了回去,“我的态度,你是清楚的。”
汪明远心领神会。
“好,我去看看。”
……
第五天,清晨。
市财政局大院的门卫,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拉达车。
这辆在清南市都算古董的进口老车,这几天已经成了财政局的一道风景线。
车门打开,刘清明和会计老陈下了车。
他们还没走到办公楼门口,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文质彬彬,胸前挂着相机,手中拿着采访本。
“请问,是云岭乡的刘清明乡长吗?”男人问道。
刘清明停下脚步:“我是。你是?”
“我是省报驻林城记者站的记者,我叫孙毅。”男人伸出手,“刘乡长,能耽误您几分钟,做个简单的采访吗?”
刘清明看了一眼办公楼三楼的窗户。
他能感觉到,有好几个人正在那里往下看。
“好吧。”他点了点头。
老陈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
记者孙毅打开了采访本。
“刘乡长,我听说,为了云岭乡这个月的工资拨款,你已经连续来了四天,这是第五天了,是这样吗?”
“我们是来向市局领导汇报工作的。”刘清明回答得很官方,“上级部门有他们的工作流程和考虑,我们作为下级单位,能做的就是严格按照程序来。我相信,问题最终会得到解决。”
孙毅的笔尖在纸上划过。
“那财政局方面,有没有给出明确的原因,为什么这笔关乎几十个干部职工生计的钱,迟迟不能到账?”
刘清明迟疑了一下。
“我们清南市经济不发达,云岭乡更是贫困乡中的贫困乡。也正因为如此,省里才格外关注我们,把我们乡列为全省农村税费改革的第一个试点地区。”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这意味着,我们乡今年开始,可能收不上一粒公粮,‘三提五统’也被严格限制。乡财政本来就困难,现在更是断了唯一的收入来源,只能完全依靠上级部门的财政拨款。”
“我们理解市财政局领导的慎重,也希望,上级部门能够体谅我们基层干部的难处,加快这个过程。”
孙毅的问题更尖锐了。
“刘乡长,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人为设置障碍的因素?”
“绝不可能。”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相信我们的上级部门,他们都是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
“可是一件看似简单的拨款事宜,你跑了四五趟还没有结果。这是否说明,我们的某些办事程序,本身就存在问题?”
“制度就是制度。在新的制度没有出台之前,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现有的制度。”刘清明说。
“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有没有受到来自某些方面的压力?”
“没有。”刘清明断然说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们云岭乡的干部职工,也都能理解暂时的困难,大家愿意勒紧裤腰带,支持市里的工作。”
采访结束。
这一幕,被三楼窗边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财政局的几个领导中,张副局长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其他几个正副局长,也都不自在。
“局长,这……怎么办?”
“程序上不要让人挑出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要是传到上头,会不会有负面看法?”
“放心吧,上头对这个云岭乡,也未必没看法。”
在他们的注视中,刘清明的身影越来越近。
第286章 我太想进步了
刘清明走进财政局大楼时,所有人都看着他。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几天,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已经成了局里无人不晓的符号。
他代表着执拗,代表着不屈。
一个乡长,为了下面几十号人的工资,连续五天来市里报到。
明知有人故意刁难,他却不吵不闹,不解释不抱怨。
每天准时出现,客客气气地走流程,跟每一个见到的人点头示意。
风向在悄悄地变。
起初的轻视和嘲讽,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的同情,甚至有了一丝敬佩。
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会计老陈,都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人们的反应不再那么冷漠,有些人甚至会对他俩投来一个复杂的表情。
还是三楼,预算科办公室。
刘清明礼貌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刘……刘乡长,你怎么又来了。”
“张股长在吗?”刘清明问,“我想问一下,事情研究得怎么样了?”
“张股……他去开会研究了。”工作人员的回答有些尴尬。
刘清明点点头,平静地问:“那我是在这里等,还是去外面等?”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走廊上那些探头探脑的同事,无奈地侧过身子。“你还是……进来吧。”
刘清明和老陈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他随手拿起书报架上的一份《清江日报》,习惯性地翻到第二版。
一个熟悉的标题映入眼帘:《秩序带来的社会安全》。
署名是苏清璇。
这篇文章的题目很大。刘清明认真地读了起来。
苏清璇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客观描述了清江省近期反黑、反腐行动后,社会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指出,在消除了欺行霸市的毒瘤后,市场的活跃度不降反升。更多的普通群众敢于参与到商业活动中,因为他们的合法行为受到了政府的保护。这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良性发展。
文章列举了一组数据。近三个月,清江省的外来投资同比增长三成,比去年同期的增长率高出百分之五十。
这个变化,充分说明了社会环境的改善,给了投资者更多的信心。事实证明,资本天然地倾向于流入更安全的地区。
对于普通人而言,社会安全带来的好处更加直接。犯罪率的降低,让人们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家庭是社会的基础,一个安宁的环境,让无数家庭免于破碎。
文章最后总结,法治社会,应当成为共和国的标志。建设和完善法治,我们的未来才会更好。
刘清明放下报纸。
他能感觉到,这篇文章是对省里之前所有铁腕举措的一次阶段性总结,是从舆论上进行盖棺定论。
他注意到,苏清璇的署名前缀,已经从“特约记者”变成了“特约撰稿人”。
他的女友虽然离开了记者岗位,但她的心,依然牵挂着这片土地,这支笔,也从未停下。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行业。
一张报纸刚看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预算科的张股长走了进来,脸上堆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哎呀,刘乡长!”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一直在开会,怠慢你了。”
刘清明起身与他握手:“理解,领导们都忙。”
张股长回头瞪了一眼旁边的下属:“怎么回事?刘乡长来了,连杯水都没有?太不懂事了!”
“我们是来办事的,张股长太客气了。”刘清明说,“不知道事情……有结果了吗?”
张股长脸上立刻换上为难的神情:“这个事,局党委专门开了会研究。大家一致决定,云岭乡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是先形成书面报告,向市领导请示。等市领导给了具体的指示,我们才好办。”
刘清明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让各位领导费心了。”他说,“那我明天再来。”
张股长把他送到门口,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刘乡长,其实你没必要天天来跑。有消息了,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乡里。”
刘清明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乡里的几十个干部职工,还有学校的老师,都等着这笔钱发工资。钱拿不到,我这个乡长,没脸回去见他们啊。”
张股长的话锋一转:“那也没必要找记者嘛。你这样做,让局里的同志们怎么看?影响不好,容易激化矛盾。”
刘清明看着他:“张股长,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记者是我找来的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如果真想那么做,就不会在记者面前,句句都说咱们局里的好话了。”
张股长一时语塞。
刘清明的话,合情合理。
“我知道刘乡长是个明白人。”张股长干咳一声,决定摊开说,“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哦?”刘清明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愿闻其详。”
张股长凑近一步:“你们乡不是缺老师吗?市里也是好心,想帮你们解决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你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图穷匕见。
刘清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是这件事。张股长,你也清楚,我只是个乡长,二把手。这种事,我一个人可拍不了板。”
他话锋一转,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要不,你给我提点提点,我也好回去跟我们赵书记汇报。”
张股长见他态度松动,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出具体的名字和条件。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几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财政局的张副局长。
张副局长看到张股长和刘清明在交头接耳,立刻喊了一声:“汪市长到了,都愣着干什么?赶紧下去!”
张股长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跟刘清明说什么,赶紧转身跟着几位局领导快步下楼。
刘清明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只差一点啊。
***
汪明远走进财政局大楼,身后跟着一群局领导。
他摆了摆手,只说自己随便来看看。
众人簇拥着他走上三楼。
在楼梯口,汪明远停下脚步。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刘清明。
他主动伸出手:“刘乡长,你怎么在这里?”
刘清明立刻进入状态,无奈地与他握手,配合着演戏:“汪市长好。我来市里办点事。”
身后的几个局领导,脸色瞬间都变得不好看。
“什么事,还要你这个乡长亲自来跑一趟?”汪明远追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那几个局领导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刘清明却很懂分寸:“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市里开会,想着顺便把乡里的一点小事给办了。”
汪明远转过身,对着财政局的领导们说:“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抓紧给人家办了。云岭乡是改革试点,工作很忙,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市长亲自发了话,谁还敢有二话。
“是是是,市长说的是。”
“我们马上办,特事特办!”
张副局长立刻给张股长使了个眼色。
张股长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清明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刘乡长,你看这事闹的。其实手续早就走完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款项今天下午就能打到你们乡的账户上。”
刘清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那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各位领导了!”
事情解决得异常顺利。
在市长的亲自干预下,云岭乡的工资拨款很快到账。
刘清明和老陈正准备开车回乡,他的手机响了。
是汪明远打来的。
“到市府路的路口等我。”汪明远只说了一句就挂了。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路边。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只有汪明远一个人。
连个司机都没带。
“说吧。”汪明远开门见山,“是不是我不来,你今天就准备把事情彻底搞大?”
“没有这个打算。”刘清明说,“而且,记者真不是我叫来的。”
汪明远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你天天像上班一样去财政局打卡,记者不来才怪。”
刘清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那我能怎么办?汪市长,你教教我。”
“办法有很多。”汪明远说,“看你想不想用而已。”
“找你?”刘清明反问,“那不合适吧?为了这点事惊动市长,传出去像什么话。”
汪明远沉默片刻。
“你这么干,会让上级很被动。”他说。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汪市长,老百姓对某些部门的怨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个乡长,办一件完全合法合规的事情,他们就敢让我白跑五天,浪费这么多时间。你可以想象,一个普通老百姓去办事,会是什么样子?”
“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这样的风气,不行。”
汪明远没有反驳。
“我当然明白。”他说,“但我们身在这个体制里,很多时候,只能先适应它,而不是让它来适应我们。你想改变,可以,等你坐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再想办法去改变。”
车内的空气安静下来。
许久,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缓缓开口。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想要进步。”
汪明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侧头看了刘清明一眼。
“我也一样。”
第287章 怎么感觉被偷家了呢?
车子开出了清南市区。
拐上去往云岭乡的那条土路,刘清明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他看向身边正在开车的汪明远。
“市长,你要送我回去?”刘清明问,“我有车,老陈在后面跟着呢。”
“顺路。”汪明远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我去你们乡里办点事。”
“啥事?”刘清明有些意外,“突击检查工作吗?”
“突击你个头。”汪明远说,“周末,懂吗?私事。”
刘清明不说话了。
云岭乡穷得叮当响,一个市长,周末跑那山沟里能有什么私事。
“难道市长喜欢打猎?”刘清明试探着问,“这个我倒是可以安排,山里野味不少。”
汪明远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
他换了个话题:“你们乡里的路该修了,信号也差得要命。等路通了,赶紧让电信公司过来,多立几个信号塔。”
“我也想啊。”刘清明叹了口气,“我还想把小灵通引进来,至少让乡干部们先用上。”
“小灵通就算了。”汪明远说,“那东西出了市区就没信号,还是手机靠谱。”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老陈坐着那辆破拉达,正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相比之下,桑塔纳至少坐得舒服一些。
很快,公路就被土路替代,一路尘土飞扬。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汪明远先开了口。
“教编的事,你什么打算?”
来了,正题来了。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一共五个名额,我想拿出三个,给学校里那几位民办老师,他们兢兢业业,理应得到尊重。”
“怎么说?”汪明远目不斜视。
刘清明继续补充:“有位老师,在咱们乡里教了二十几年书,头发都白了。再不给人家一个编制,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合理。”汪明远点点头,表示认可,“还有两个呢?”
“剩下的两个,我想留给愿意来我们乡的师范毕业生。”刘清明说,“学校也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带来点新思想,新方法。”
“思路不错。”汪明远评价道,“不过我劝你,尽快把人选定了,发文公示。否则,今天财政局的事,还会再发生。”
他侧头看了刘清明一眼。
“他们有一万种符合流程的办法拖着你,你一点脾气都没有。找新闻媒体曝光,确实能给他们点压力,但你自己呢?”
“你自己也会被整个体制里的同事排挤,觉得你是个刺头,不按规矩办事。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刘清明沉默了。
他知道汪明远说的是对的。
“我明白了。”刘清明说,“回去就开会研究,尽快搞一次公开考核,择优录取。”
“可以。”汪明远应了一声。
刘清明觉得,这也是个沟通的好机会。
“市长,关于乡里的发展,我这儿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跟您汇报一下。”
“有思路了?”汪明远似乎来了兴趣。
“还是想从农产品上做文章。”刘清明说,“我们乡山多地少,不适合大规模种粮食。我想试试,搞一些经济作物的种植和特色养殖。”
“因地制宜,不盲目跟风,很好。”汪明远说。
“云岭乡的底子太差了,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得先搞出个样板来,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跟着你干。”
“做基层工作,就得有这种耐心。”汪明远赞同道,“你的想法很对。”
“领导,别光说好好好啊。”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您得给政策,给支持啊。”
汪明远笑了:“刚在财政局帮你解了围,这就蹬鼻子上脸了?”
“感谢,感谢。”刘清明立刻说,“汪市长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光口头感谢可不行。”汪明远说,“这样吧,你来开车,先给我当一回司机。”
刘清明愣了一下。
“早就该这样了。”他马上反应过来,“您堂堂一个市长给我当司机,我这坐在副驾上,浑身不踏实。”
汪明远哈哈一笑,把车稳稳地靠向路边。
“说实话,我不认路。”他说,“前面怎么走,没你这个地主带着,我肯定得开错。”
两人下了车,交换了位置。
刘清明坐上驾驶位,汪明远很自然地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而不是后座。
这个细节让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对方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司机。
这个年纪的处级干部,能有这份情商和气度,确实不多。
刘清明重新发动车子,熟练地拐上了一条更窄的小路。
主路正在翻修,只能绕道。
这年头没有导航,不熟悉路况的人,进来就得迷路。
“省里这次去沿海,拉回来不少外贸订单。”汪明远看着窗外说,“我们清南市的工业底子也薄,我打了个报告上去,想争取一部分。不知道最后能分到多少。”
“要是能撑起一两家大型的农产品加工企业,你们云岭乡,也能拿到一些用工的名额。”
刘清明心里一动:“省里的单子,我们一个县级市也能争取?”
“为什么不争取?”汪明远反问,“你自己上次在会上说的,我们清南有自己的区位优势,有人力成本优势。”
“市长是打算……先抢订单,再建厂?”刘清明立刻领会了意图。
“还是你聪明,一猜就准。”汪明远说,“但我们的劣势也很明显。交通不便,配套落后,跟林城、省城那些地方没法比。”
“那也未必。”刘清明说,“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问题,他们的办事效率,未必有我们高。他们的决心,未必有我们大。”
“优惠政策上,我们也比不过人家。”汪明远说。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沉声说道:“我们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土地。同样面积的厂房用地,在林城和省城的成本,至少是我们的好几倍。我不相信,那些商人会把到手的利润往外推。”
“我有办法说服投资商过来。”汪明远的声音里透着自信,“现在,就缺订单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订单的事,他或许能敲敲边鼓。
吴新蕊现在是省长,主管全省的经济工作。
但他同样清楚,自己的这位准丈母娘,在公事上,从来不会徇私。
除非,自己能拿出足以打动她的理由。
车子一路颠簸,从小路绕回了乡里的主街。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街上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车子开到乡政府大院门口,刘清明踩下了刹车。
他隔着车窗,看到大院门口的路灯下,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三个美丽的身影,正在和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笑声清脆悦耳。
刘清明停稳了桑塔纳。
他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副驾驶座上的汪明远已经推开了车门,快步走了过去。
刘清明慢了一步。
等他下车时,汪明远已经走到了那四个人面前。
然后,让刘清明无比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三个大大小小的美女,竟然也都认识汪明远。
只听见三个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满是意外,礼貌地喊了一声:“汪市长?”
一个面带欣喜,很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明远。”
而另一个,竟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明远哥哥。”
刘清明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了。
第288章 苏清璇你又骗我
刘清明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汪市长?
明远?
明远哥哥?
三个称呼,来自三个不同的女人,这也太抽象了。
他再迟钝,也瞬间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苏清璇口中那个儿时玩伴。
那个青梅竹马。
那个有娃娃亲的男人。
就是他,汪明远。
自己的顶头上司,清南市的市长。
刘清明感觉自己被偷家了。
不,这比偷家还离谱。
这是人家正主找上门了,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还傻乎乎地给人家当司机,带路。
他站在车边,一时间忘了动弹。
不远处,路灯下的画面和谐又刺眼。
汪明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和林雪说着什么。
小勇看到刘清明。
他挣脱了苏清璇的手,迈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刘叔叔!”
小勇跑到刘清明腿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裤腿,仰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喜悦。
这一声呼唤,把刘清明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弯下腰,一把将小勇抱了起来。
小男孩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亲昵又依赖。
这一刻,两人就像是真正的亲人。
苏清璇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痴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刘清明身上,看到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个男人,平时要么是沉稳的官员,要么是果决的战士,要么是耍无赖的男朋友,却从未有过这样近乎父性光辉的时刻。
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影。
于绵绣站在大院门口的阴影里,她本来是陪着苏清璇她们等刘清明的。
可现在,她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两对人,再看看自己。
她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另一边,汪明远和林雪的重逢,也充满了惊喜。
“你怎么来了?”
林雪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汪明远拥抱了一下林雪,很快就松开,动作克制又有分寸。
“要不是你姐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来了清南。”
林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也是凑巧了,我们所里和云岭乡搞了一个合作项目,我过来做前期调查。”
“瘦了。”汪明远打量着她。
“哪有。”林雪抬抬自己的胳膊,“天天在山里跑,运动量大,我感觉自己都结实了。”
“我为你骄傲。”汪明远说。
“你怎么会和刘乡长一起过来?”林雪好奇地问。
“我也想给你个惊喜呀。”汪明远笑。
“骗我。”林雪嗔了他一句。
“天地良心,我哪舍得骗你。”
林雪笑咪咪地说:“你说你的青梅是个小胖妹,可是,刚才那个‘明远哥哥’是谁喊的呀?”
汪明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个就要怪你们女孩子了,一天一个样,一年大变样。我跟她重逢的时候,也差点没敢认。”
“现在看到了,后不后悔?”林雪歪着头问。
“来不及了。”汪明远说得斩钉截铁,“我的心都给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介绍一下呗。”林雪推了推他。
汪明远笑着说:“我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相认的好,我怕他们打我。”
林雪不解:“你干什么了?”
“我以为小璇会告诉他男朋友,看来,她并没有说。”汪明远叹了口气。
林雪却拉着他的手,主动走到了苏清璇面前。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雪,他的女朋友。”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握了握:“我看过你的照片,刚才没好意思问。我是苏清璇,他妹妹。”
“我知道,我也看过你的照片。”林雪说。
“二十年前的黑历史吧。”苏清璇自嘲。
“很可爱。”林雪真心实意地说。
苏清璇转向汪明远:“明远哥哥,你很有眼光。”
“彼此彼此。”汪明远说,“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我哪知道你会认识他啊!”苏清璇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你是真的完全不在意我,这下我放心了。”汪明远半开玩笑地说。
林雪在旁边暗暗掐了他一下,用口型说:“自恋。”
汪明远转过身,看向还抱着孩子的刘清明。
“刘乡长,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林雪。你们应该认识吧?”
刘清明抱着小勇,无比尴尬地走了过去。
这一刻,他有一种自己像个外人的感觉,闯进了一场他不知道主角和剧情的戏剧里。
“汪市长,你和你的女朋友,真是给了我很多惊喜啊。”刘清明说,语带调侃。
林雪笑着说:“这世界真小。”
“你这位男朋友,可得小心点。”刘清明对林雪说,“他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汪明远哈哈大笑:“别那么小气嘛。”
刘清明没理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一字一句地开口。
“苏清璇,第二次了。”
林雪好奇地问:“什么第二次?”
苏清璇脸上有点小羞涩,小声解释:“第一次是我妈,第二次是我哥。”
“我不管。”刘清明说,“我受伤了,很受伤。”
苏清璇看着他耍宝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所以我来了呀。”
刘清明顿时没了脾气。
***
乡里的主街上,只有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馆子。
四个人,牵着小勇,找了张桌子坐下。
点完菜,汪明远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正好你们俩都在,吴省长那边,是不是该交给你们了?”他看向刘清明和苏清璇。
苏清璇立刻撇清关系:“别找我,我跟她不熟。”
“不是和好了吗?”刘清明下意识地问。
苏清璇立刻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害我丢脸丢大了!”
刘清明一脸无辜:“吴省长差点吃了我,问题是我也太冤枉了,我找谁说理去?”
林雪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啊?”
“嫂子,他欺负我。”苏清璇直接向林雪告状。
“嫂子”这个称呼,让林雪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连连摆手:“别这么叫,成不了的。”
汪明远伸过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
“小雪,相信我。”
刘清明捕捉到了林雪话里的信息:“你家也不同意?”
“我家可比苏家顽固多了。”汪明远叹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愁容,“他们天天逼我娶小璇呢。”
“唉,孽缘啊。”刘清明感慨道。
他心里却在飞速地思考。
前一世,苏清璇并没有遇到自己,她最终也没有结婚。
这说明,就算没有自己这个变数,汪明远也并没有和苏清璇在一起。
他依然选择了林雪。
那么,他们大概率是能成的。
以汪明远的能力和手腕,搞定家里的阻力,应该并非难事。
想到这里,他看着林雪,认真地说:“林雪,我也相信汪市长。”
林雪感激地看着刘清明和苏清璇:“其实我知道,我不是他家理想的对象。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没什么背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有好几次,我想打退堂鼓,都是他的执着打动了我。”
汪明远深情地看着她:“谁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呢。我不想我的婚姻掺杂了算计、利用。我自己有能力,也有背景,根本不需要妻族的助力。”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刘清明却转过头,对着苏清璇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某些人很无耻、很虚伪。”
苏清璇笑着说:“你是嫉妒吧。”
“我嫉妒什么?”刘清明看着女友,“从你哥身上,我看到了奋斗的又一个意义。”
“什么意义?”苏清璇好奇。
“将来,咱们的孩子,也应该有这样的底气。”刘清明说,“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被家族的利益绑架。”
苏清璇的脸瞬间红透了,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下。
刘清明直咧嘴,却不敢出声。
这顿饭,四个人吃得有滋有味。
有重逢的喜悦,有误会的澄清,也有对未来的期许和隐忧。
饭后,汪明远坚持要送林雪回她的住处。
刘清明则带着苏清璇和小勇,回乡政府的宿舍。
结果是一条路。
老陈已经把那辆破拉达开回了院里,看到刘清明回来,打了声招呼就去休息了。
乡政府的宿舍条件简陋,他这个乡长分到的。
也不过是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平房。
林雪做为技术团队中唯一的女生,也分到了独立的屋子。
四人默契地在院子里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爱人的屋子。
一进门,苏清璇就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却打扫得十分干净。
“你住这儿啊?”
“是啊,和市直机关比不了。”刘清明把小勇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玩。
“也没那么糟啊。”苏清璇坐在床边,看着他,“比我想象中好。”
刘清明的心,又一次被触动了。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清璇,我好想你。”
“我也是?”苏清璇靠在他怀里,手指在他的胡茬上打转转。
“今天怎么过来了?。”刘清明说,“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今天还在清南,你不就白跑一趟。”
“那我直接去清南呗。”苏清璇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根本不知道明远哥哥也在清南,还是市长。”
“我信你。”刘清明说。
他当然信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清璇与汪明远都没有可能。
“那你不生气吧?”苏清璇问。
“生气。”刘清明故意板着脸,“非常生气。”
“那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补偿我。”刘清明说。
“怎么补偿?”
刘清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和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霸道而热烈,就像是失而复得一样。
一旁的小勇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清璇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小勇在呢。”
刘清明说:“看来我们要提前体验婚后生活了。”
“流氓。”
苏清璇说:“我的选题通过了,下周一正式带团来做采访。”
刘清明大喜:“这个选题要做多久?”
“看情况吧,两三天左右。”
刘清明点点头:“也不错,至少这些天可以看到你。”
苏清璇指指小男孩:“他困了。”
刘清明抱起小勇,走向洗手间。
苏清璇好奇地看着刘清明忙活。
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用一个大盆子给小勇洗身体。
这些天他都是在学校度过的,天天疯玩。
每天都是一身汗。
“很熟练啊,感觉你有过孩子一样。”
刘清明说:“现在好一点了,刚开始我也不会,慢慢学呗。”
他不敢说,这是前世的记忆。
大概率,自己不会再有同样的儿子了。
看着小勇,也让他心里的父爱,慢慢涌出。
苏清璇看到男孩身上的伤痕,有些心疼。
也蹲下身,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一刻,刘清明有个错觉,曾经的一家三口。
又回来了。
第289章 同性才是真爱
这一晚,四个人都没有睡在一起。
两个男人一间屋,苏清璇和林雪则带着小勇睡在了另一间。
简陋的宿舍里,汪明远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坦言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也想看一看,清璇的选择究竟好不好。”
刘清明给他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我们的事情太过曲折,也是从相识、相知到相恋。”
他向汪明远讲述了与苏清璇结识的经过,时间虽短,过程却十分惊险。
听完。
汪明远感慨:“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我就是真想拆,也拆不散了。”
“那是你有选择,我没有。”刘清明说,“我只有排除万难,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苏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当年他们的长辈并不看好吴省长,三叔也是经历了一番磨难才有今天。”
汪明远吐出一口烟圈,话锋一转,“小雪……”
他犹豫了一下。
刘清明替他把话说完:“林雪很难达到吴省长的高度,是吧?”
“唉,她跟了我,注定要经历这些,但我并不想这样。”
“所以,你要借清璇来说服汪家?”刘清明问。
汪明远很是惊讶地看着他:“我肯定小璇没有同你讲,你是怎么猜到的?”
“别忘了,我也是男人,这是最容易想到的办法。”
“我拿小璇说事,你不生气?”
刘清明弹了弹烟灰:“清璇生气,我就生气。”
汪明远笑了:“难怪你能把她吃得死死的,连吴省长都坚定地站你们。”
“有没有可能,”刘清明反问,“吴省长站我,是因为想到了她自己?”
汪明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们。”
“你的勇气和坚持,也让我佩服。”刘清明说。
“你好像对我们这些大院子弟,有些不好的印象?”汪明远问。
“是的。”刘清明没有否认,“在我过去所接触的所有有关系有背景的男人当中,很少有人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生灵。汪市长,希望你保持这份纯真。”
“进了体制,哪来的纯真。”汪明远失笑,“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我的婚姻也要充满了算计。小雪,就是我的那道光。”
刘清明彻底理解了汪明远的选择。
林雪虽然漂亮,但并非绝色,更比不上苏清璇。
可从校园开始的那份真情,被汪明远视若珍宝。
这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并不是简单的恋爱脑。
当然,如果有一天,汪明远仕途受挫,发现家里的资源不足以帮助自己,妻子又帮不上忙,他会不会后悔?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二天,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早起,一起穿上了运动服。
刘清明第一次看到穿紧身运动服的苏清璇。
她的头发没有林雪那么长,只能在脑后扎一个俏皮的短马尾。
合体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刘清明再一次有了被惊艳的感觉。
汪明远和林雪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俩还站在院子里。
苏清璇被他火辣辣地盯着,又是羞涩又是得意:“你想在这里站多久?”
“你不在,我该怎么活?”刘清明脱口而出。
苏清璇噗嗤一笑,转身就跑:“来追我呀。”
两人一前一后跑向苍云山的方向。
乡下的空气很特别,除了清新,还夹杂着牲畜粪便和腐烂植物的味道,刘清明早已习惯。
苏清璇上次过来,并没有这样的体验。
刘清明笑道:“还觉得原始好吗?”
“不好。”苏清璇老实回答。
“什么也无法阻挡,群众追求更好生活的愿望。”刘清明说。
“是啊,所有人都向往城市。城里人对乡下的想象,还停留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肯定不会写,到处都是牛粪、路上污水横流、满地烂菜帮子。”
苏清璇笑得直不起腰:“你太坏了。”
刘清明放慢脚步,陪着她在山路上慢跑。“汪市长昨天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感觉自己很幸运。”
苏清璇撇撇嘴:“嗯,你不要我,就没人要我了。”
“我觉得幸运的是,我爱的人也爱我。”刘清明纠正她。
苏清璇心里甜丝丝的,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感情在这一次次的坦诚相待中,水乳交融,再一次得到了升华。
“我打算先采访清南市局,他们毕竟是执法主体。”苏清璇说起自己的事情。
“应该的。”
“然后我想去村里转转。”
“神台村的包村干部是于绵绣,我让她陪你们去。”
“她是不是喜欢你?”苏清璇冷不丁地问。
刘清明吓了一跳:“别瞎说,乡下很容易传闲话的。”
“她告诉我她离婚了。为什么早不离晚不离,你一来了她就离了?”
刘清明只好把于绵绣长期遭受家暴,自己只是推了一把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清璇听得义愤填膺:“离得好!这种男的就该送去坐牢。”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刘清明问。
“你对坏人的狠,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苏清璇说得斩钉截铁。
“所以,她也是个可怜人,别再去diSS她了。”
“她看你的样子不一样,我看得出来。”苏清璇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不喜欢少妇,我只喜欢甜妹。”刘清明赶紧表态。
苏清璇掩嘴一笑:“你上回还说喜欢御姐呢。”
“我只喜欢你,不管你是御姐模式还是甜妹模式。”
“算你啦。”苏清璇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谁让我的男朋友那么优秀呢。”
***
周末两天,四个人享受了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苏清璇和林雪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整天腻在一起。
汪明远对刘清明戏称:“我俩是多余的。”
刘清明深有同感:“同性才是真爱。”
汪明远哈哈大笑:“说真的,我要是小璇,我也选你。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趣。”
“你是傲娇,不是无趣。”刘清明说,“我要是有你的背景,我比你更加目中无人。”
下午,汪明远要送两个女孩回省城。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吴省长?”临走前,汪明远问刘清明。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吴省长更相信我呢?”
“因为她在你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你们是天然相契合的,而我和小璇,都是她的对立面,明白吗?”
“你们这些人哪,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复杂。”刘清明摇摇头。
“小璇说她妈更喜欢你,我以为是玩笑。与吴省长谈过之后,才发现是真的。”
“行吧。”刘清明摊开手,“你们不就想让我当个出头鸟吗,我满足你们。”
他凑近汪明远,压低了声音。
“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些,还有一点,你要请吴省长考虑。”
“说吧。”汪明远的神情严肃起来。
“国家未来会越来越重视环保。有些企业,与其放到省城或是别的经济发达城市,不如一步到位,放到次一级地区。吴省长可以从现在开始,有意识地打造‘环保先锋’的人设,这一点,将来一定会为她加分。”
汪明远久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刘清明被他看得发毛,抱胸后退一步:“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汪明远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欣赏的复杂表情。
“我现在终于明白,吴省长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第290章 躲不过,那就来吧。
周末的快乐总是短暂。
林雪要回研究所汇报梅花鹿项目的前期调查。
苏清璇也要回省城,准备她转做主持人后的第一个专题。
她很重视这次机会,台里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少。
刘清明舍不得,却很支持。
苏清璇就是这样,对爱情极致,对工作也极致。
她身上的每一种特质,都吸引着他。
车门边,苏清璇最后整理了一下刘清明的衣领。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小勇。”刘清明补充道。
苏清璇看了一眼被刘清明牵着手,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嗯了一声。
“我很快会再下来。”她说。
“我等你。”
汪明远已经坐进了驾驶座,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又瞥了一眼刘清明身边的小勇,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车子启动,带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乡间公路的尽头。
刘清明牵着小勇,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
新的一周开始。
乡里公开招聘教师的工作,正式提上日程。
这在前世是再正常不过的用人途径,眼下在云岭乡,却充满了非议。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外线。
刘清明接了起来。
“是刘乡长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轻佻的中年男声。
“我是刘清明,请问哪位?”
“哎呀,刘乡长,我是教育局的钱通啊。”
刘清明研究过市里的人事,知道他是教育局主管中小学教育工作的副局长。
“钱局,你好。”
“刘乡长,我可得好好感谢你。你这招聘教师的举措,是为我们县的教育事业做贡献,是为云岭乡的孩子们谋福利啊!”钱串通的语气热情得过分。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刘清明淡淡地说。
“刘乡长年轻有为,高风亮节!”钱通先是一顶高帽送上,然后话锋一转,“是这样,刘乡长,我们局里呢,也储备了一批非常优秀的师范毕业生。都是经过局里严格考察的,政治过硬,业务扎实。”
刘清明没有做声,静静地听着。
“你看,乡里搞招聘也挺辛苦,要出题,要面试,要政审,多麻烦。不如这样,局里给你推荐几个,你优先考虑一下?也算是……我们市局对乡里教育工作的一点支持。”
来了。
刘清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多谢钱局的好意。”刘清明开口,语气礼貌却疏远,“不过云岭乡这次招聘,已经定了调子,那就是四个字,公开公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们会严格按照公告的流程走,笔试、面试,择优录取。我们欢迎局里推荐的优秀毕业生来报考,只要他们有真本事,我们绝不会埋没人才。”
钱通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热情。
“刘乡长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很好。”
“不过,年轻人,有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公开招聘,流程复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不好。”
“乡里既然坚持,那局里就不多掺和了。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乡里要自己负责。”
“感谢钱局的提醒,我们会注意。”刘清明说。
“那就好。”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刘清明放下话筒,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事情正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叫来负责宣传工作的副乡长于绵绣。
“招聘公告,立刻发出去。”
“乡长,不再等等?”于绵绣有些担忧。
“不等了。”刘清明摇头,“发到我们能发的所有地方,乡政府的公告栏,县里的招工网站,市里的论坛,能贴的地方都给我贴上。”
“我们要把这件事,变成一个既定事实。”
第二天,招聘公告果然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很多人都在议论,一个乡长,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人事这块蛋糕。
下午,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由市委办的通讯员,专程送到了云岭乡。
文件来自市委组织部。
标题是,“关于暂停乡镇一级单位自行组织人事招聘活动的紧急通知”。
内容很简短,措辞却极其严厉。
要求云岭乡立刻停止正在进行的教师招聘,一切人事变动,必须等待市里“统一规划、统一安排”。
落款是市委组织部,时间是今天。
这份文件,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清明立刻召集了乡党委班子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手里夹着烟,那份红头文件就摆在他面前。
他重重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说过,会是这个结果。”赵元佐的声音很沉,“刘乡长,你太想当然了。”
“市里对人事权的看重,超乎你的想象。你以为你是在招老师?不,你是在动他们的根基。”
“这不是针对你,这是规矩。谁碰,谁就要挨打。”
几个委员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有人同情刘清明,也有人幸灾乐祸。
他们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年轻乡长,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刘清明很平静,他等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才缓缓开口。
“赵书记说的没错,这件事的本质,是人事权的争夺。”
赵元佐挑了挑眉,没想到刘清明会直接承认。
“但是,”刘清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份文件,“他们也给了我们一个反击的机会。”
“机会?”赵元佐冷笑一声,“人家已经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你管这叫机会?”
“赵书记,你看这两个词。”刘清明指着文件上的字,“‘统一安排’。”
“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里。”刘清明说,“既然是‘统一’,那就得有个标准吧?既然是‘安排’,那就得有个章程吧?”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赵元佐身边。
“所以,我们完全拥护市里的决定。我们要给市委组织部回一份函。”
“回函?说什么?说我们认错?”一个委员问。
“不。”刘清明摇头,“我们在回函里要表示,云岭乡党委政府,坚决支持和拥护市委关于人事工作‘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
“然后呢?”赵元佐追问。
“然后,我们就请求市委组织部和教育局,为了更好地落实这一决策,请他们将‘统一安排’的候选人名单,以及这些候选人的详细资料,包括毕业院校、成绩单、实习鉴定、过往履历,全部提供给乡里。”
刘清明顿了顿,扫视了一圈众人。
“最关键的是,我们要请求他们,提供这次‘统一安排’所依据的、具体的、可量化的选拔标准和考核细则。”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赵元佐夹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那些所谓的“推荐人选”,哪个经得起这么查?
所谓的“标准”,不就是谁的条子硬吗?
把这些东西放到台面上,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还要在回函的最后加上一句。”刘清明的语气愈发平静,“为了体现市委对我们乡教育工作的重视和人事安排的公开透明,乡里计划将市里提供的选拔标准,在最终录用名单公示时,一并向全乡人民进行公示。”
“啪嗒。”
赵元佐手里的烟,掉在了桌上。
他看着刘清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一招,不是釜底抽薪,这是要把整口锅都给端了。
他想倒逼市里,要么就拿出一套天衣无缝的假方案来糊弄人,要么就只能承认他们的“统一安排”根本没有标准,是暗箱操作。
无论哪一种,主动权都回到了云岭乡手里。
赵元佐沉默了许久,缓缓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这份回函,”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谁来起草?”
刘清明说:“我亲自写。”
赵元佐说:“你要想清楚,这封信一写,我们就与市里对上了。”
刘清明说:“我知道。”
赵元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弃权。”
第291章 回函
赵元佐沉默良久。
他抽出一根新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间来回转动。
“我弃权。”
这是他的态度。
不赞成,也不反对。
事情成了,他有领导之功。
事情败了,是刘清明一意孤行。
刘清明并不在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需要以乡党委政府的联合名义发函,赵元佐不反对,就够了。
“散会。”刘清明说。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隔壁于绵绣的办公室。
于绵绣正在整理会议记录,心里还乱糟糟的。
“于乡长,麻烦你个事。”
“乡长,您说。”于绵绣连忙站起来。
刘清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纸笔。
“我口述,你帮我记录,然后整理成正式公函。”
“好。”
于绵绣也坐直了身体,打开一个新的笔记本。
刘清明没有立刻开口,他在脑中组织着语言。
每一个字,都是一枚棋子。
每一句话,都是一道陷阱。
“标题:云岭乡党委、政府关于坚决拥护市委组织部人事工作统一安排决策的报告。”
于绵绣的笔尖一顿。
这个标题,太……恭顺了。
“正文。尊敬的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各位领导:”
“今日,我乡收到市委办转发的市委组织部《关于暂停乡镇一级单位自行组织人事招聘活动的紧急通知》。乡党委、政府对此高度重视,立刻召开班子会议,学习文件精神。”
刘清明语速不快,确保于绵绣能跟上。
“会上,全乡领导班子成员一致认为,市委组织部高瞻远瞩,做出‘统一规划、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是从全市教育事业发展大局出发,是对乡镇人事工作提出的更高要求,我乡党委、政府对此表示最坚决的拥护和最诚挚的支持。”
于绵绣写着写着,手心开始冒汗。
她听明白了。
捧杀。
先把对方捧到一个下不来的高度。
刘清明继续说。
“为更好地贯彻落实市委的英明决策,确保此次教师人事安排工作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真正为云岭乡选拔出最优秀的教育人才,我乡党委、政府特向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提出以下请求,望予支持。”
来了。
于绵绣的呼吸都屏住了。
“第一,恳请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尽快将此次‘统一安排’的候选教师推荐名单,提供给我乡。”
“第二,为便于我乡后续开展工作,并对全乡人民负责,恳请一并提供所有候选人的详细档案资料。具体应包括但不限于:候选人毕业院校及专业、大学期间全部科目的成绩单原件复印件、毕业论文、实习单位鉴定、过往工作履历及奖惩情况。”
于绵绣的笔在本子上划了一下。
这比政审还要详细。
那些靠关系进来的人,档案哪里经得起这么查?一份成绩单就能刷掉一大半。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刘清明加重了语气。
“我们深刻理解,市委做出‘统一安排’的决策,必然是依据了一套科学、严谨、行之有效的选拔标准。为使我乡能更好地学习领会市委精神,并向全乡人民做好解释工作,恳请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将此次‘统一安排’所依据的、具体的、可量化的选拔标准和考核细则,书面下发给我乡。”
于绵绣停下了笔。
她抬头看着刘清明,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请求?
这是将军。
把对方的军。
刘清明没有停。
“最后,请在公函末尾加上一段。”
“为全面体现市委对云岭乡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彰显人事安排工作的公开透明原则,我乡计划在最终录用人员名单确定后,将市委组织部提供的选拔标准细则,与录用人员名单一并,在乡政府公告栏、各村公告栏进行为期十五天的同步公示,主动接受全乡人民的监督。”
“此致,敬礼。”
“落款,云岭乡党委,云岭乡人民政府。盖两个章。”
刘清明说完了。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于绵绣拿着笔,半天没有动。
她反复看着自己记录的内容,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
这封信,不是回函。
这是一封战书。
一封以“拥护”为名,行“宣战”之实的战书。
“乡长……”于绵绣的声音有些干涩,“这……这真的要发出去?”
“立刻整理,用乡里最高规格的红头文件格式打印出来。”刘清明说,“然后拿去给赵书记过目,盖章。”
“赵书记他……会同意吗?”
“他会的。”刘清明站起身,“他弃权了,就代表他把皮球踢给了我。现在,我把皮球踢回给市里。”
于绵绣看着刘清明,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乡长,此刻身上有一种让她无法直视的气场。
那不是权力带来的压迫感,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我……我马上去办!”于绵绣不再犹豫。
她也是个有血性的人。
乡里的教育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孩子们太苦了。
刘乡长是在为孩子们争一个未来。
她没有理由退缩。
于绵绣用最快的速度,将公函整理打印了出来。
她先拿着文件去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刘清明签下自己的名字。
“刘清明”三个字,笔锋锐利,如同出鞘的剑。
随后,于绵绣拿着文件,敲开了赵元佐办公室的门。
赵元佐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赵书记。”
他睁开眼,看着于绵绣手里的文件。
“他写好了?”
“是的,请您过目。”于绵绣将文件递了过去。
赵元佐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仿佛在看一份普通的天气预报。
但他越看,捏着文件的手指就越紧。
看完最后一句,他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许久,赵元佐才开口。
“这个刘清明,是个惹祸的精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这次惹的祸,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收场。”
他拿起桌上的乡党委公章,在落款处,重重地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泥,印在白纸上。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乡政府的公章,再次盖上。
两个章并排排列,代表着云岭乡最高权力机构的共同意志。
“去吧。”赵元佐把文件推给于绵绣,“用最快的速度,发出去。让乡党委的通讯员专程送,直接送到市委组织部去。”
“是!”
于绵绣拿着盖好章的文件,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赵元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椅子上。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讲究的是一个“拖”字诀,一个“和”字诀。
可刘清明不。
他讲究的是一个“打”字。
硬碰硬地打。
“年轻人……”赵元佐喃喃道,“真他娘的有种。”
***
公函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了出去。
乡党委的通讯员拿到这份文件时,还愣了一下。
给市委组织部的回函?这么快?
他不敢怠慢,立刻驱车赶往市里。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刘清明牵着小勇的手,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散步。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小勇仰着头,好奇地问:“叔叔,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刘清明笑了。
他蹲下来,平视着小勇。
“叔叔不是开心,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什么事啊?”
“一件能让你和乡里其他小朋友,有更好的老师来教你们读书的事。”
小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叔叔,我们为什么要招老师啊?原来的老师不好吗?”
刘清明摸了摸小勇的头。
“原来的老师也很好,他们很辛苦。但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好的老师。”
他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轻声说:“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让你们走出这片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
小勇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刘清明站起身,他牵着小勇,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这封信将把他,把整个云岭乡,都推向一个巨大的风口浪尖。
要么,被风浪拍得粉碎。
要么,乘着这股风,冲上云霄。
躲不过,那就来吧。
***
与此同时。
清南市市委大楼。
组织部的办公室里,一片忙碌。
办公室主任马德光正在审阅着下面送上来的文件。
一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
“马主任,通讯员刚送来一份云岭乡的加急文件。”
“云岭乡?”马德光皱了皱眉。
不就是那个新乡长不听话,非要搞什么公开招聘的地方吗?
钱通副局长早上还打电话来发过火。
组织部发了文,要求他们暂停,这才一天,就回函了?
认错态度还挺快。
“拿来我看看。”马德光随口说。
他接过文件袋,拆开,拿出里面的红头文件。
只看了一眼标题,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关于坚决拥护市委组织部人事工作统一安排决策的报告》?
拥护?
他带着一丝疑虑,继续往下看。
越看,他脸上的血色就越少。
看到那些请求条款时,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要把市里提供的“选拔标准”向全乡公示时,马德光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傻子。
他立刻明白了这份“拥护报告”下面,藏着怎样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这不是报告。
这是最后通牒!
这份文件,如果处理不好,将彻底引爆清南市官场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事地震。
而他,就是第一个看到这颗炸弹的人。
第292章 敢对抗组织,你是谁?
市委组织部。
办公室主任马德光冲进副部长焦作仁的办公室,手里拿着那份红头文件。
“焦部长,云岭乡的回函到了!”
焦作仁正在批阅其他文件,头也没抬。“放那吧,我等会看。”
“部长,您最好现在就得看!”马德光的声音里带着急迫。
焦作仁抬起头,皱眉看着马德光慌张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笔,接过文件。
“有这么严重?”
“您看了就知道了。”
焦作仁展开文件,开始阅读。
第一段还算正常,表态拥护市委决策。他继续往下看,脸色开始变化。
“这个刘清明……”
看到第三个请求时,焦作仁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要我们提供选拔标准?”焦作仁的声调提高了少许,“还要公示?”
“是的。”马德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焦部长,这不是认错,这是……”
“这是挑衅啊!”焦作仁猛地站起来,文件被他重重拍在桌上,“这个刘清明,想干什么?”
“那我们怎么办?”
焦作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飞快地转动。
这份回函的每一个字,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字字如刀。
要档案?那些关系户的档案哪个经得起查?
要标准?他们的标准就是谁的条子硬,这能写在纸上?
要公示?那就是把他们的底裤都扒下来给全乡人看。
“马上通知相关科室,开会!”焦作仁咬着牙说。
半小时后,组织部会议室。
焦作仁、马德光,还有干部科、监督科、教育科、公管科、组织科等部门的头头脑脑,围坐在会议桌旁。
“都看过云岭乡的回函了吧?”焦作仁开门见山。
“看了。”干部科科长郑东平苦笑,“这个刘清明,真是个愣头青啊,就这么点事,他居然上纲上线。”
“上个屁?”干监科长黄成发不服气,“一个乡长而已,还能翻了天?”
“老黄,你先看看这份回函!”郑东平把文件推给黄成发,“每一条要求,都有理有据,正当得很。”
黄成发仔细看完,脸色也有些不愉。
“这小子……还真有点麻烦。”
“麻烦?”焦作仁冷笑,“这是要同我们叫板!”
马德光小心地说:“要不,我们就按他的要求,提供一份……”
“提供什么?”焦作仁瞪着他,“假档案?假标准?”
“一旦提供了,我们就坐实了暗箱操作。”郑东平分析道,“不提供,又显得我们理亏,名单上的哪一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呀。”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黄成发试探性地说:“要不,直接压下去?找个理由处理刘清明?”
“你觉得他会没有准备?”焦作仁摇头,“这份回函,措辞无懈可击。我们拿什么理由压他?”
“对抗上级决定?”
“人家明明说的是拥护,还要主动配合工作。”马德光苦笑,“这哪里是对抗?”
就在这时,焦作仁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教育局的钱通。
“钱局。”
“老焦啊!”钱通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你们组织部是怎么搞的?那个云岭乡的刘清明,简直是胡闹!”
“我知道,我们正在开会研究。”
“研究什么?直接撤了他!”钱通在电话里大声说,“一个小小的乡长,敢跟市里叫板?”
“钱局,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焦作仁压低声音,“这个刘清明,不是一般人,当初可是陈部亲自送下去的。”
“什么意思?陈部长跟他有关系?”
“陈部长没这么说,不过,也没让我们关照,这份回函,写得滴水不漏。我们现在动他,反而落人口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钱通的语气缓了下来。
“我需要和陈部长汇报一下。”焦作仁说,“这事,得先过部。”
挂了电话,焦作仁看着在场的几个人。
“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想想办法。”
“焦部长,真的要向陈部长汇报?”马德光担心地问。
“不汇报能怎么办?”焦作仁疲惫地说,“这个刘清明,高低是有点倚仗的,弄清楚再说。”
“陈部长去市委开会了,中午可能不回来?”
“没关系,等等。”焦作仁站起身,“就算他真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能惯着,高低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形式对抗组织,都是痴心妄想。”
李宏伟问:“您的意思是?”
“既然正面行不通,那就换个方向。”焦作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查他们的账,哼,600万的修路款,我不信他们乡真能做到专款专用。”
他又说道:“这件事,陈部长也不好说什么。”
马德光凑趣道:“高,实在是高。”
第二天上午,市财政局。
办公室里,财政局副局长张新成正在接一个电话。
“张局,有个事同你商量。”电话里是焦作仁的声音。
“焦部长客气了,您有什么指示?”
“是这样,我们陈部长建议对全市各乡镇的财政情况,做一次专项检查,以考察干部表现。”
周德民皱了皱眉。“专项检查?现在这个时候?”
“对,就是现在。”焦作仁的语气很坚定,“主要检查各乡镇近期的支出情况,看看有没有违规使用资金的情况。”
“哪些乡镇?”
“先从几个重点乡镇开始。”焦作仁顿了顿,“云岭乡,你们重点关注一下。”
张新成秒懂。
这不是什么常规检查,这是冲着云岭乡那个新乡长去的。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越快越好。”
“好的,那我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张新成立刻叫来了审计科科长童鑫。
“童科长,组织一个检查组,准备下乡。”
“检查什么?”
“财政支出。重点查云岭乡。”
审计科科长童鑫是个精明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明白了,需要多少人?”
“七八个人就够了。记住,查得仔细点,重点是几项专用资金。”
“好的。”
云岭乡政府,乡长办公室。
于绵绣拿着一份传真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乡长,市里的紧急通知!”
刘清明正在构思东山村的养殖规划方案,抬头接过传真。
“财政专项审计?”他看完标题,心里微微一动。
“乡长,这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于绵绣有些紧张,“肯定是因为那份回函。”
“当然是。”刘清明把传真放在桌上,“我要是他们,也会这么做。”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刘清明站起身,“配合检查呗。”
于绵绣愣住了。“就这样?”
“不然呢?”刘清明走到窗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的账,经得起查。”
“可是……”于绵绣还是担心,“万一他们故意找茬呢?”
“找茬也得有茬可找。”刘清明转过身,“通知财政所,把所有账本都准备好。人家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于绵绣咬了咬唇。“乡长,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刘清明回到座位上,“我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有凭有据。哪一笔不是为了乡里的发展?”
“修学校的钱,清清楚楚。修路的钱,明明白白。连买办公用品的钱,都有发票有签字。”
于绵绣听着刘清明的话,心里的紧张情绪逐渐平息。
“您说得对。我们问心无愧。”
“去准备吧。”刘清明说,“顺便通知赵书记,检查组要来了。”
于绵绣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刘清明叫住她。
“还有什么吗?”
“这次检查,很可能只是开始。”刘清明的声音变得严肃,“后面可能还有更多的麻烦。”
于绵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您的意思是?”
“他们在人事上动不了我们,就会换别的方式。”刘清明敲了敲桌子,“财政检查只是第一步。”
“那您准备怎么应对?”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觉得,我们这次招聘老师的事,会成功吗?”
于绵绣想了想。“按照程序走,应该没问题。但是市里的阻力……”
“阻力越大,说明我们做的事越有意义。”刘清明说,“如果轻轻松松就成功了,那只能说明我们做的事没什么价值。”
于绵绣被他的话震动了。
“我明白了。我去通知财政所。”
于绵绣走后,刘清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市里不会轻易放过他,也不会轻易妥协。
但他不后悔发出那份回函。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有些底线,总要有人去守。
有些东西,总要有人去捅破。
第293章 阁下莫非是东林党员?
一天后,云岭乡政府大门口。
一辆白色的中巴车缓缓停下,车身贴着“清南市财政局”的标识。
从车上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审计科科长童鑫,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
“就是这里?”童鑫看了看乡政府门口的牌子,眼神带着挑剔,“还真是古色古香啊。”
由于乡里在修路,他们不得不绕小道,路窄不说,还很危险。
颠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童科长,云岭乡很稳得住嘛,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身边的副科长李跃进说,“我看我们要好好“检查检查”。”
“嗯,重点查什么,张局都交代过了。”童鑫推了推眼镜,“别的不说,重点是600万修路款的使用情况,还有那些扶贫项目的钱,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到滴水不漏。”
刚走到门口,副乡长于锦绣就迎了出来。
“各位领导辛苦了!”于锦绣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我是乡宣传委员于绵绣,刘乡长正在会议室等您们。”
童鑫打量了一下于锦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偏的乡下,会有如此美色,他故作矜持地点点头。
“带路吧。”
会议室里,刘清明和财政所长程新建已经在等候。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和凭证。
“欢迎检查组莅临指导!”刘清明站起身,伸出手。
童鑫和他握了握手,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
“刘乡长,这次我们是奉市里的指示,对云岭乡的财政支出进行专项审计。希望你们配合工作。”
“当然配合。”刘清明示意程新建,“老程,所有账目都准备好了吗?”
程新建将账本逐一摊开:“都在这里了。”
“童科长,这是我们乡近两年的所有支出凭证。从大项目到日常开支,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
童鑫随手翻开一本账,仔细查看。
“这里,办公用品采购,一次性买了12台钉书机?你们乡也不穷嘛。”
程新建连忙解释:“是的,乡里原来的设备都老化了,正好遇到财政拨款,就统一更换了。”
“凭什么一次买12台?”童鑫的语气带着质疑,“是不是存在浪费?”
刘清明插话:“童科长,我们乡政府加上各村委会,确实需要这么多设备。而且集中采购价格更优惠。”
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12台,也没到100块钱嘛。”
“这是钱的问题吗?”
童鑫冷哼一声,继续翻账本。
“食堂开支,一个月花了8千块?”
“我们乡有十五个工作人员,加上经常有村干部来开会,还有招待费,这个开支很正常。”程新建答道。
“正常?”童鑫冷笑,“市直食堂的招待费一个月才两万,你们一个乡会有这么多?”
于绵绣在旁边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明显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刘清明依然保持平静。
“童科长,我们乡的食堂不仅承担工作人员用餐,还经常接待上级检查组和兄弟乡镇的同志。成本确实会高一些。”
童鑫记下几笔,继续往下翻。
整个上午,检查组把每一笔开支都查了个遍。
从几千块的设备采购到几十块的办公用品,童鑫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中午时分,童鑫放下账本。
“程所长,你们的账面上倒是很规整。不过,有些支出的合理性还有待商榷。”
程新建擦了擦汗。
“童科长,您指的是哪些方面?”
“比如这个修路项目。”童鑫指着一份凭证,“600万的资金,从申请到使用,时间跨度太短。正常程序下,这种大额资金应该分批拨付。”
刘清明眉头微皱。
“童科长,修路项目是民生工程。村民们盼了好几年,我们当然要加快进度。”
“加快进度?”童鑫推了推眼镜,“刘乡长,任何工程都有规范流程。你们这样操作,很容易出问题。”
“出什么问题?”刘清明的声音有些冷了,“我们每一笔支出都有发票,每一道工序都有监理签字。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童鑫被他的语气镇住了一下,但很快恢复。
“我只是提醒你们注意规范。毕竟,上面对这些事情看得很重,既然这样,我们希望所有的单据都能对得上。”
刘清明的底气十足,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当然。”
“那就开始工作吧。”
他带来的财务人员将账本一一分摊,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开始了查账。
下午,检查组开始实地查看项目现场。
乡里预定的梅花鹿养殖计划还停留在纸面上,引进的梅花鹿更是在东北老基地。
检查组的人对此产生了兴趣。
“这个项目投了多少钱?”童鑫问。
“前期投入80万,后续还要追加。”程新建回答。
“80万养鹿?”副科长李跃进摇头,“这投入产出比怎么样?能收回成本吗?”
刘清明走过来。
“李科长,梅花鹿养殖是高附加值项目。鹿茸、鹿血、鹿肉都有很好的市场前景。而且我们有技术支持。”
“技术支持?”童鑫来了兴趣,“什么技术支持?”
“华农大的专家,还有云州市农科院的林雪组长。”
童鑫和李跃进对视一眼。
他们根本没听过林雪这个名字。
“云州农科院?”童鑫的语气意味深长,“打着幌子吧,别被骗了,账目呢。”
“没有。”
童鑫脸色一变:“这么大的资金投入,你们敢不做账?”
刘清明笑容不变:“你说的这80万,是省里的对口扶持基金,直接到农科院的账上,我们乡只是个接待单位,哪有审计权?”。
“什么!”
童鑫不信:“省里的科技下乡扶持基金?”
“对呀。”
“怎么可能,我们市申请了多少回,省里卡得很严,你们乡怎么拿得下?”
刘清明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或许是上回吴省长来云岭乡,看到了我们乡的实情,特意给批的。”
“省长,你好大的口气。”童鑫一个字都不信:“别以为你在省委办工作过几个月,省长就能听你的?”
刘清明无辜地摊摊手:“那你得去问她啊。”
李跃进赶紧打断,说:“就算是这样,你们乡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支出吧。”
“有,所有的账目,我们都会向农科院报请,你们想查他们的账?”
“我们只查你们乡的财务收支。”童鑫推推眼镜,“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同农科院发生联系。”
“对,按照计划,第一批种鹿会在下个月送过来”。
刘清明说道:“童科长,如果对项目技术方面有疑问,可以直接联系林组长。她会给您详细介绍。”
“不用了。”童鑫摆摆手,“我们主要查资金使用情况。”
居然不上套,刘清明有些遗憾。
他一路挖坑,对方一路跳。
就打地鼠一样。
还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检查继续。
童鑫把乡里的每一个办公室都走了一遍,甚至连卫生间的手纸都要过问价格。
“刘乡长,你们乡里的开支,确实比其他乡镇高出不少。”童鑫拿着一份汇总表,“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我们乡的工作开展得比较主动。”刘清明平静地回答。
“主动?”童鑫冷笑,“还是说,有些钱花得不该花?”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童鑫面前。
“童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童鑫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作为乡长,应该更谨慎一些。”
“谨慎?”刘清明的声音提高了,“我们修路是为了方便村民出行,办学校是为了孩子们有书读,发展养殖业是为了增加农民收入。这些钱,哪一分不该花?”
童鑫被他的气势压住,讷讷地说:
“我只是按程序办事。”
“程序?”刘清明指着桌上的账本,“每一笔支出都有凭证,每一个项目都有审批。你告诉我,哪个程序不对?”
童鑫没有回答。
第三天下午,检查即将结束。
童鑫收拾着材料,脸色有些难看。
三天来,他们把云岭乡翻了个底朝天,居然愣是没找到什么硬伤。
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可思议,这不科学啊。
就算没有贪污,挪用、浪费也是很普遍的现象。
600万啊,对于一个全靠财政拨款的贫困乡。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伸手,别人呢?
这个刘乡长,清白如斯乎?
“再核对一遍,所有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童鑫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他是带着任务下来的。
出发前信心十足,想着到时候可以好好看看对方的表情。
可如今这个结果,烂表情的怕不是自己?
回去,要如何向张局交待?
小组成员们也是郁郁寡欢,他们都是财务老手。
对方竟然连个记账不规范都没有。
这简直是奇迹。
事出反常即有妖。
对方显然早有防备。
众人加班加点又检查了一遍,相互看了看。
都是一脸无奈。
“刘乡长。”童鑫站起身,“这次检查就到这里吧。”
“有什么结论吗?”刘清明问。
童鑫停顿了一下。
“账目上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有些事,希望你多加考虑。”
刘清明看着他。
“考虑什么?”
“你心里清楚。”童鑫拎起公文包,“在官场上,要和光同尘。”
“哦?”刘清明笑了,“受教了,但我是党员,不是封建士大夫,你崇尚这一套,莫非向往东林党,而不是我党?”
童鑫脸色一变。
“刘清明,你别太狂。你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为所欲为?”刘清明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想让村民过上好日子,让孩子们有学上,这就叫为所欲为?”
“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童鑫彻底撕破了脸,“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清楚。”
刘清明走近他,两人面对面站着。
“童科长,我很想知道,你代表谁在跟我说话?”
“我……”童鑫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
“是市财政局?还是其他什么人?”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你算老几?”
“你......”
刘清明冷笑:“知道我有背景,你还敢来,给人当刀子,蠢货!”
童鑫的脸涨得通红。
“你……你等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锦绣走到刘清明身边。
“乡长,这样会不会有后果?”
刘清明看着检查组的车子远去。
“后果?”他转过头,“于锦绣,人敬我我敬人,人辱我杀人。”
于锦绣呆住了。
好有气概。
晚上,刘清明的手机响了。
“刘乡长,设备审批的事出问题了。”电话里是林雪的声音,带着焦急,“人工授精的进口设备,被卡在审批环节了。”
“什么理由?”
“说是资料不全。但我明明按要求提交了所有材料。”
刘清明握紧了手机。
“知道了,这事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刘清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他知道,自己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个人。
而是一个高度官僚化的体制!
头一次,他心里这么没把握。
系统呢?
还不给我系统?
贼老天!
“哗”
回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闪电!
大雨倾盆而下。
第294章 倒反天罡
市里发生的这些事,汪明远并不知情,此时他还在省城为争取外贸项目而努力。
刘清明向市里去函的时候,他和来自省里各个地区的政府部门一把手,出席了省外事办举行的推介会。
这次欧洲之行,代表团一举拿下两亿多的订单。
此外还有三亿多的意向协议。
清南市做为县级市,直接竞争者是103个县级单位。
当然,蛋糕就这么大,不可能搞平均主义。
谁的优势更明显,谁才能拿下最多的单子。
在这方面,云州、襄城这样的副省级城市,显然更占优,他们也注定吃掉订单的大头。
林城市长高焱也到了现场,汪明远作为他的直接下属,两人既是盟友又有一定的竞争关系。
不过,对于高焱来说,清南市出成绩,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肉烂在锅里,好过被对手抢走。
高焱对他说:“省外事办主任王磊很得吴省长器重,这次欧洲之行,他功劳很大,有一定的话语权。”
汪明远很明白:“清南底子薄,只想要一些利润率低的加工单子,农产品也好、服装鞋帽也行、初级机加工也可以,王主任日理万机,还顾不上我们这点小事。”
高焱问:“你们打算拿多少?”
汪明远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们也知道,清南市盘子小,能有个两百万就很高兴了。”
高焱点点头:“两百万人民币,还是有希望的。”
汪明远没有告诉他,自己想要的可不这么点。
两人正聊着,王磊突然推开人群走过来,两人赶紧结束了聊天。
高焱叫了一声:“王主任。”
王磊主动向他们伸出手:“高市长,汪市长。”
高焱与他握手:“王主任,可要多考虑考虑我们林城啊。”
王磊说:“我没看出来,你们林城有多大的迫切性啊。”
高焱说:“如果给您这样的印象,那肯定是我的表现不好,不是林城人民的错。”
王磊哈哈一笑:“林城的申请文件我看过了,你们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轻工产品,是目前国家的出品拳头项目,不光是欧洲,东南亚、南美和非洲也有很大的市场,这次的欧洲之行,我们对当地的需求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低端工业品的需求还是比较大的,不过也有问题,那边要求高,利润薄,你们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高焱说:“既然这样,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额度?”
王磊笑道:“你们倒是不挑。”
汪明远插话:“其实越是这样,我们的优势越突出,土地成本、用工成本、运输成本,我们清南市都会比兄弟城市低,市里的政策不会输给省城,王主任,我们是不是可以往下推进了?”
王磊失笑:“汪市长的眼光很敏锐,原则上我还不能告诉你。”
汪明远大喜:“那我就先谢过王主任了。”
高焱也很高兴,只要不是空手而归,这趟就来得值。
汪明远握着王磊的手,心中暗喜。两百万的项目,对清南市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
“王主任,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什么时候能谈?”
王磊笑道:“不急,文件还在走程序。你们清南的优势确实明显,土地便宜,人工成本低。”
“那就麻烦王主任多费心了。”汪明远客气地说。
高焱在旁边插话:“王主任,我们林城下面的几个县市,都有承接外贸订单的能力。”
“我知道。”王磊点头,“不过要看具体情况。有些项目对技术要求高,有些对成本控制严格。”
“那正好,可以促进我们的产业升级。”
汪明远正要继续聊,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是市委办主任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汪明远走到一边,按下接听键。
“汪市长,出事了。”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汪明远皱眉。
“市里几个部门联合组了个审计组,去云岭乡查账了。”
汪明远心中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就去了。听说是财政局牵头,教育局和组织部配合。”
“查什么?”
“名义上是财务审计,实际上针对性很强。重点查修路款和扶贫项目。”
汪明远握紧手机:“谁批准的?”
“组织部的焦副部长牵的头,张副局长直接安排的。何书记那边好像也知道。”
汪明远明白了。
这是有人要对刘清明下手。
“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走回高焱身边。
“高市长,市里有点急事,我可能要先回去。”
高焱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事这么紧急?连两百万的项目都顾不上了?”
汪明远犹豫了一下:“云岭乡那边出了点状况。”
“云岭乡?”高焱想了想,“是不是和刘清明有关?”
汪明远惊讶:“高市长怎么知道?”
高焱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不是安全事故,他能处理好。”
汪明远更加疑惑。
这位林城市长对刘清明的信心,比自己这个直接上司还足。
“高市长,您对刘乡长很了解?”
高焱笑而不答:“年轻人嘛,总要经历一些风雨。”
汪明远若有所思。
既然高焱这么说,他也不急着回去了。
“那我就放心了。”汪明远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高焱点头:“去吧。”
两人分开后,高焱走到安静的角落,掏出手机。
“林书记,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您看方便吗?”
与此同时。
汪明远坐上自己的小车,掏出手机,给苏玉成发了条短信:“三叔,今晚方便吗?我想登门拜访。”
很快,苏玉成回复:“来吧,清璇也在家。”
十五分钟后,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汪明远在警卫局战士的带领下上前敲门。
“明远哥哥,你来了。”
苏清璇穿着一身宽大的家居服出现在他面前,头发扎成个小绺绺,显得十分可爱。
汪明远含笑点头,换上鞋子,问她:“吴省长下班了吗?”
苏清璇说:“这得问老苏,我哪知道。”
苏玉成穿了件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探出头说了一句:“小璇她妈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家。”
苏清璇说:“我就说吧,人家就不是来找咱们的。”
汪明远气得去揪她的头发,苏清璇轻快地跑开了。
“你嫂子可惦记着你呢,你们是不是相约去了云岭乡?”
苏清璇躲在沙发后面,警惕地看着他:“她的事情有麻烦,没告诉你?”
汪明远一愣,说:“我今天还没给她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设备资质吧,我也不太明白。”
汪明远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市里搞的鬼。
这帮孙子,成事没能力,败事却有余。
两人对峙间,房门被保姆打开,吴新蕊走进客厅。
汪明远立刻停下动作,喊了一声:“吴姨。”
“明远来了。”
吴新蕊对这个世家子侄的印象不错,苏清璇看到她,却有些不太自然。
“我去帮爸。”
吴新蕊放下手包,示意汪明远坐。
“是想知道分配方案吧,你们清南市的申请通过了。”
吴新蕊坐到沙发上,一开口就给了汪明远一个惊喜。
“太好了,谢谢吴姨。”
吴新蕊微笑说道:“不想知道是多少?”
“多少都行,我不挑。”
吴新蕊不喜欢玩什么故弄玄虚,直接告诉他:“一千万有点多,批了700万。”
汪明远笑了,他的底线是五百万,如何不高兴:“有了订单,我就可以和他们谈,工作也好开展了。”
“订单给你们,质量得给我保证,别掉链子。”
“放心吧吴姨,我会盯着。”
吴新蕊满意地点点头,她喜欢干实事的孩子,刘清明是一个,眼前这个看起来也不差。
“吴姨有个事,您听听。”
“说。”
汪明远把清南市组织部等部门,对云岭乡施压的情况说出来。
吴新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您别生气,我明天就赶回去处理。”
吴新蕊摆摆手:“我知道他们怎么想,这件事你也很难做,何群这个人,我上次去清南就感觉到了,没什么魄力。”
汪明远说:“何书记也是求稳。”
“不说他,你也别急着回去,先去外经贸把合同签了。”
汪明远说:“好的,那刘清明那边......”
“他没给我打电话,说明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吴新蕊一句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刘清明”三个字。
这脸打得。
汪明远低下头,努力憋笑。
吴新蕊摁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没想到,里面传来出的声音,让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媳妇儿,快让妈救我!”
第295章 请君入瓮
听到刘清明的声音,吴新蕊把手机拿下来,恼怒地叫了一声:“苏清璇!”
苏清璇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不解地看着她俩:“干嘛?”
吴新蕊起身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她。
苏清璇接过来一听,里面居然是刘清明的声音:“媳妇儿,你和妈在一块儿啊?”
苏清璇愣了一下,把手机拿下来一看,确定不是自己的,问:“你搞什么?怎么会把电话打到我妈手机上?”
刘清明的声音透着懊恼:“啊,不是吧。”
电话那头,刘清明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果然是“领导”两个字。
他坐在云岭乡政府的办公室里,额头冒出了冷汗。
“完了,我以为是你,这下完蛋了。”
苏清璇先是一怔,继而掩嘴轻笑起来。
吴新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
“你别火上烧油啊,我都火烧屁股了。”刘清明无奈道。
苏清璇还是止不住地笑,像个贪嘴的孩子。
“把电话给咱妈吧,我来说。”
刘清明的声音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味道。
苏清璇笑着把手机又还给了吴新蕊。
看她笑得那个无耻样,吴新蕊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然后对着手机说:“你搞什么?”
“对不起,妈。”刘清明的声音诚恳得要命。
吴新蕊一愣。
刘清明赶紧补救:“对不起,我太紧张又说错话了,省长,拨错号码了,您批评我吧。”
吴新蕊拿着手机走向阳台,不理还在搞怪的女儿。
汪明远冲着苏清璇竖起一根大拇指,苏清璇止住笑意。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突然反应过来。刘清明这家伙,指定是故意的。
吴新蕊走到阳台上,声音冷了几分:“怎么回事,说。”
刘清明把教编名额引起的风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财政局科长的威胁,以及其他人的阴阳怪气。
吴新蕊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找我要教编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一定是好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要脸。”刘清明的声音带着愤慨。
“教编只是其次,他们生气的是,你打破了某种潜规则,引起了清南上下的一致反感。”吴新蕊的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洞察力。
“财政局的一个科长刚刚这样教训我。”刘清明想到杨建军那副嘴脸,就来气。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刘清明沉默了几秒:“您太高了,杀鸡何须牛刀,我只想听听您的教诲。”
吴新蕊听出了他话里的分寸感,语气缓和了一些:“看在你喊了我一声妈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几句。”
刘清明听到她居然开起玩笑,便明白吴新蕊并没有真生气。
“你想要的,无非是给学校找到好老师,这些关系户里,肯定有不学无术、只想要指标的人,也有可能有身怀才学的人,只是想走个后门。”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杀意,“你不妨以教编为诱饵,让他们自相残杀,看看最后胜出的,是哪一种人,再决定接下来的对策。”
刘清明秒懂。教编一共只有几个,想要的人肯定很多。
一个萝卜一个坑,就能让他们自己杀得头破血流。
不外乎就是拼背景呗,经过这么一遭,他们还能团结一心?
那才是笑话。
“我明白了,可如果最终那个人不学无术呢?”
吴新蕊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汪明远:“这么一来,不管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还是相互倾轧,都为上层的介入提供了一个契机,明不明白?”
刘清明愣住了。
原来这才是吴新蕊的真正目的,这个介入者当然不会是省长。
他脑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汪市长在您家里吧?”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吴新蕊露出笑意。
“谢谢省长。”
“有事叫妈,没事就是省长,你还真现实啊。”吴新蕊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刘清明厚着脸皮:“您同意了?”
“我不反对,不过你还得过老苏那一关。”
“我一定说服爸。”刘清明顺杆爬得飞快。
吴新蕊轻笑一声:“你呀,难为你用心良苦,不过,我们母女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清璇她,现在对我没那么排斥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清璇她其实很在乎您。”
“我知道。”吴新蕊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我只是希望,清璇能真正地放开胸怀,她过得太压抑了。”
“谢谢你,清明,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刘清明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我也是有背景的人了。”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林书记一直在关注你。”
“那不一样。”
刘清明的语气让她突然想到了女儿的固执,果然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会相似么?
“你还挺贪心。”吴新蕊顿了顿,“清明,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体制内的问题由来已久,中央也一直在想办法,你不要着急,更不要冲动,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不怕,大不了我还回去给您当秘书。”
吴新蕊宠溺地摇摇头:“你这孩子啊。”
这时,苏清璇走过去,对吴新蕊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电话给我。”
吴新蕊摇摇手机:“挂了,要打用自己的打去。”
“哼,打就打,稀罕么。”苏清璇撅着嘴,转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吴新蕊走回客厅,对汪明远说:“你等的那个机会,来了。”
汪明远面上一喜。
第297章 公开考核
挂断电话,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于锦绣的办公室。
“于乡长,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于锦绣敲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忧虑。
“乡长,您找我?”
“坐。”刘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市里的检查组走了,但我们的事情才刚开始。”
于锦绣点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打算立刻召开乡党委班子会议。”刘清明说。
“现在?”于锦绣有些意外,“讨论什么?”
“讨论如何更好地‘拥护’和‘落实’市里关于教师人事‘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刘清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于锦绣愣住了。
她看着刘清明,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是市里在施压,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云岭乡要主动配合?
“乡长,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不懂就对了。”刘清明笑了笑,“你只需要去通知赵书记和其他委员,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好。”于锦绣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去执行。
十五分钟后,乡党委会议室。
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赵元佐坐在主位,手指间夹着烟,一言不发。
其他几个委员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出声。
市里派检查组来查账的事情,已经在乡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觉得,刘清明这次是彻底把市里得罪死了。
刘清明走进会议室,环视一圈,直接开口。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更好地落实市委组织部关于教师人事‘统一安排’的指示精神。”
他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赵元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刘乡长,市里派检查组来查账,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委员忍不住开口。
“有感觉。”刘清明坦然道,“这说明市里对我们云岭乡的工作高度重视。我们更应该把工作做好,不能辜负了上级的期望。”
赵元佐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还在这里唱赞歌?”
“赵书记,此言差矣。”刘清明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市里查账,是对我们工作的监督,也是一种保护。查清楚了,证明我们班子是清白的,工作是扎实的。这难道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教师招聘,我们之前发的函,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就是坚决拥护市里的决定。但拥护不是嘴上说说,要有实际行动。”
赵元佐的眉毛挑了挑:“什么实际行动?”
“既然市里要‘统一安排’,想必已经有了一批优秀的人选。但我们云岭乡的情况特殊,山区教育,对老师的要求更高。”刘清明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建议,我们为市里推荐的这些候选人,举办一场‘适应性考核’。”
“适应性考核?”赵元佐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对。”刘清明点头,“考核的目的,不是为了淘汰谁,而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些候选人的能力和水平,帮助他们尽快适应我们乡的教学环境。这同样是为了落实市委组织部的精神,把最合适的人才,安排到最合适的岗位上。”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刘清明这番“正气凛然”的话给镇住了。
把“公开考试”说成“适应性考核”,把“选拔”说成“帮助适应”。
明明是在对抗,却摆出了一副全力配合的姿态。
赵元佐沉默了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刘清明这一招,确实高明。
既坚持了原则,又让市里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要“统一安排”,可以。
但人来了,得先过我这一关。
我不是不听话,我是为了更好地落实你的指示。
“我还是那句话。”赵元佐掐灭了烟头,“这件事,是你刘清明要搞的。成了,是你的功劳。出了问题,责任也要你一个人扛。”
“我同意。”刘清明毫不犹豫。
“好。”赵元佐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散会。”
他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委员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也都默默地离开了。
于锦绣留在了最后。
“乡长,您这一招,叫‘请君入瓮’。”她轻声说。
刘清明笑了:“不,这叫阳谋。我把我的目的,清清楚楚地摆在桌面上。他们接招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那……公告怎么写?”
“就叫《关于为市委组织部推荐教师候选人举办适应性考核的公告》。”刘清明说,“措辞要谦卑,姿态要放低。重点突出我们是为了帮助候选人更好地融入云岭乡。”
“我马上去办!”于锦绣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
两天后,汪明远从省城回到了清南市。
他第一时间去了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
“何书记。”
“明远市长回来了。”何群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省里的项目谈得怎么样?”
“基本敲定了。”汪明远坐下说,“初步意向是700万美元的加工订单,主要是服装鞋帽和一些初级工业品。”
“700万!”何群的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还是美元!太好了!明远市长,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这对财政一直紧张的清南市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这都是省里领导支持,也是我们清南市有产业优势。”汪明远谦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何书记,我听说,市里前两天派了审计组去云岭乡?”
何群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是有这么回事。”他重新坐下,“主要是组织部和教育局那边反映,云岭乡擅自行动,跳过他们接受了省省里的指标,违反组织程序,下面的同志有意见。”
“刘清明?”
“对。”何群点点头,“他搞的那个教师招聘,市里发了文要求暂停,他倒好,直接给我们回了一份函。”
何群把云岭乡的回函复印件递给汪明远。
汪明远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
看完,他心里也不由得佩服刘清明的胆识和手段。
“这份回函,写得确实有点水平。”汪明远说。
“何止是水平。”何群哼了一声,“这是在倒逼我们。所以焦副部长他们才提议,先查查他的账,敲打敲打他。”
“结果呢?”汪明远问。
“审计组昨天回来的,什么都没查出来。”何群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个刘清明,把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汪明远放下文件。
“何书记,既然账没问题,那教师招聘的事情,我们总要给云岭乡一个说法。”
“说法?”何群皱眉,“什么说法?”
“云岭乡的回函里说,坚决拥护市里的‘统一安排’。现在,他们又搞了一个‘适应性考核’,说白了,就是公开考试。”汪明远看着何群,“我们是支持,还是反对?”
何群陷入了沉默。
汪明远继续说:“现在省里批了700万美元的订单,正是需要我们全市上下团结一心,抓生产、促经济的时候。如果因为几个教师编制的问题,在下面搞得人心惶惶,传出去影响不好。”
他加重了语气:“吴省长对这件事很关注。”
听到“吴省长”三个字,何群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
“那依明远市长的意思……”
“我看,就按制度来。”汪明远说,“云岭乡愿意搞考核,就让他们搞。我们市里,正好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试点。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在全市推广。这也是人事制度改革的一种探索嘛。”
他把这件事,直接拔高到了“改革”和“试点”的高度。
何群是个求稳的人,他不想得罪组织部,但更不敢得罪省长。
想到那天调研,吴省长似乎对这个刘清明印象颇好。
他又犹豫了。
汪明远给的这个台阶,他不能不接。
“好,就按明远市长说的办。”何群最终拍板,“我来跟组织部和教育局那边沟通。”
“那就辛苦何书记了。”汪明远站起身。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
市教育局,副局长办公室。
钱通接到何群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后,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让他们考?”钱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市委的决定。”何群的语气不容置疑,“汪市长也同意了。你们教育局要做的,就是配合好云岭乡的工作,通知相关人员,按时参加考核。”
“可是,何书记……”
“没有可是。”何群直接打断他,“钱通同志,你要看清大局。现在全市的中心工作是抓经济,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发展。”
电话被挂断了。
钱通握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来。
风向,怎么突然就变了?
他立刻把电话打给了组织部的焦作仁。
“老焦,出事了!何书记亲自打电话来,让我们配合云岭乡搞考核!”
焦作仁在那边也是一肚子火:“我也刚接到通知。这个汪明远,刚从省城回来,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那现在怎么办?那些打了招呼的……”钱通急道。
“还能怎么办?”焦作仁的声音里透着疲惫,“通知他们,必须去考试!考不上,教编就没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挂了电话,钱通瘫坐在椅子上。
他拿起桌上的名单,一个一个地拨通了电话。
“喂,是老李吗?你侄女那个事,有点变化……”
“喂,王处长啊,你家孩子那个事,得去云岭乡参加个考试……”
一时间,清南市不少家庭都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以为十拿九稳的关系户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乡镇的教编,居然还要考试。
本来这些事情都摆在水面下,收哪个不收哪个,由云岭乡来决定。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
可现在,一切摆上了台面。
所有人成为了直接竞争对手。
怎么竞争?
肯定不能拼成绩啊。
那就只能拼关系了。
钱通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他也惹不起的人物。
会如何地不满意。
现在就算要退,可能也由不得他们。
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拼不过吧。
最终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教育局?
那几乎是肯定的。
自己这是惹多大一个麻烦啊。
钱通烦得一逼。
***
云岭乡政府。
刘清明看着于锦绣送来的第一批报名候选人资料,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名单上的人,他大多不认识。
但他能猜到,这些人背后,都站着市里大大小小的关系网。
“乡长,一共报名了二十三个人,抢五个名额。”于锦绣说。
“还真不少。”刘清明翻看着资料,“这里面,有几个看起来还不错。”
他指着其中一份简历。
“这个叫张静的,师专毕业,成绩还行,还有在重点中学的实习经历。”
“还有这个,李默,虽然只是专科,但有三年的乡村代课经验。”
于锦绣点点头:“确实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但大部分……简历都写得很含糊。”
“意料之中。”刘清明把资料放下,“现在,轮到我们出题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林雪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林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林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们乡要公开考核一批老师,我想请你,帮我们设计一套考试题目。”
“我?”林雪有些意外,“我是搞畜牧研究的,怎么会出教师的考题?”
“专业知识部分,我们可以找县里的老师帮忙。我需要你设计的,是另一部分。”刘清明说,“关于实际教学能力的测试,还有心理素质的考核。你是高材生,你知道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刘清明,你要想清楚。”林雪的声音很严肃,“市里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刘清明说,“所以我才需要一套无懈可击的考题。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好,我帮你。”林雪最终还是答应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设备的事,我给高市长通了气,他会帮我们搞定。”
“嗯。”林雪很高兴,这样一来,项目又可以推进了。
挂断电话,刘清明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青山。
他知道,这件事需要尽快有个结果。
否则就太耗时间了。
体制内办点事,怎么那么难呢?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是刘乡长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沙哑的男声。
“我是。”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那个声音阴冷地说,“有些游戏,你玩不起。再不收手,自食其果。”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沉。
又来了。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就是那天在二道河子村。
出现的警告。
难怪,市里的行动会来得那么迅速
其背后,还有人。
第297章 形形色色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刘清明把手机放回桌上,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个沙哑的声音,那句阴冷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自食其果。
他走到窗边,看着乡政府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二道河子村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搅动风云。
他本以为,教师招聘这件事,对手只是市里那些想安插亲信的官僚。
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这背后,藏着更深的东西。
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几个教师编制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
刘清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斗志所取代。
玩不起?
他偏要玩下去。
而且,要玩得让所有人都看到。
……
考试的前一天,几辆印着“清江省电视台”标志的采访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云岭乡政府大院。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剪着利落短发的女人走了下来。
正是苏清璇。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第一个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苏组长!欢迎欢迎!欢迎省台的同志们来我们云岭乡指导工作!”
那天在工地的场景,赵元佐还历历在目。
一个电话就能让省里大领导亲自过问,更能直呼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为“向叔叔”的女人,他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乡里的其他几个委员也赶紧跟了上来,一口一个“苏组长”,客气得不行。
苏清璇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后面站着的刘清明身上。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看这架势,人家就是来给刘乡长撑场子的。
之前传闻两人在工地的帐篷里待了一夜,现在看来,关系果然不一般。
赵元佐心里五味杂陈。
他以为刘清明得罪市里,是因为人家背后还有这么硬的靠山,但省里的领导究竟隔了一层。
越是级别高,越不可能参与基层的斗争。
但是。
省电视台,这能量可比市里大多了。
“赵书记客气了,我们只是来录制一期关于解救被拐妇女儿童的节目。”苏清璇的语气很公式化。
她和刘清明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然后便开始指挥摄制组卸载设备。
刘清明等到人群散去一些,才走到苏清璇身边。
“媳妇儿。”
“怎么回事。”苏清璇咬着牙看着他,“电话里说得不清楚,现在告诉我。”
“小事情,别影响你心情。”刘清明说,“记得小勇吗,他也很想苏姐姐……”
“正要说这事呢。”苏清璇打断了他,“如果他同意,我想把他拍进去,我们省的节目能上星,或许会被他的家人看到也说不定。”
刘清明说:“这事你决定,我没意见,小勇应该会同意。”
“嗯。”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告诉过你,在来云岭乡之前,我们先去了清南市里。”
“收获大吗?”
“一言难尽。”苏清璇的表情严肃起来,“齐局很热情,我看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寻亲者。”
“很难受吧?”
“我不知道怎么说。”苏清璇说,“他们只是听到了一些传闻,便不远千里跑到清南市,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
刘清明的心里动了一下。
苏清璇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采访了一对来自西北的夫妻。他们的儿子,十五年前在清南火车站走丢了,当时才六岁。”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沉重的故事。
“我们在一个很小的旅馆里见到他们。房间里堆满了寻人启事,已经发黄变脆了。那位阿姨一说起儿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她说,她清楚记得儿子那天穿的衣服,蓝色的上衣,上面有个小熊的图案。”
“那位叔叔不怎么说话,就是不停地抽烟。他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都快被摩挲烂了。他指着照片上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对我说,‘这是我娃,他很聪明的,肯定还记得我们’。”
苏清璇的声音有些哽咽。
“十五年了,他们每年都会来清南市待几个月。白天出去发传单,晚上就住在那个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里。骗子倒是遇到不少,可儿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们告诉我,最怕的不是没钱,不是辛苦,是怕自己老了,死了,娃哪天回来了,就找不到家了。”
演播室里再感人的故事,也不及这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绝望和期盼,像一把刀子,剜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苏清璇看着刘清明:“我采访了五户家庭,每一家的故事都差不多。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是无数寻亲者中很小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同样的方式,坚持着。”
刘清明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苏清璇话语里的重量。
“所以,”苏清璇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你坚持的程序正义,你为那些普通人争取的公平,和这些家庭在寻找的,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那就是希望。
大庭广众之下,刘清明不会做什么,只是拍拍女友的手。
“是啊,我越来越觉得,基层工作,是多么地重要。”
苏清璇转了个话题:“这次教编考核,我也想拍一拍,这在咱们清江省可是不多见。”
刘清明点了点头。“我会把这次考核,办得漂漂亮亮。”
“我相信你。”苏清璇说,“节目组会全程记录。这不仅是云岭乡的考核,也是我们节目要呈现给全省观众看的一次‘试点’。”
刘清明懂了。
苏清璇不止是来为他撑腰的。
她是要把云岭乡的这场“适应性考核”,打造成一个全省瞩目的样板。
把这场对抗,变成一场改革的先声。
这一招,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
***
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今天感觉压力很大。
他的任务,是接待那些从市里下来参加“适应性考核”的候选人。
这活儿,烫手。
谁都清楚,能从市里直接拿到名单的,背后哪个没点关系?
上午九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政府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连衣裙、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走了下来。她脚上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一落地就沾了点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好,我是来参加考核的,我叫周莉。”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汤学谦赶紧迎上去,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欢迎欢迎,周同志。我是办公室主任汤学谦,负责接待。”
周莉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一下汤学谦,又环顾了一圈破旧的乡政府大院。
“你们这儿的招待所在哪?我要一个单间,必须有独立卫生间,还要有24小时热水。”她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汤学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周同志,乡里条件有限,招待所都是公共卫浴,热水也是定时供应的……”
“什么?”周莉的音量拔高了,“没热水怎么洗澡?这地方怎么住人?”
汤学谦只能不停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乡里的条件就是这样,我尽量给您协调……”
他话还没说完,第二辆车也到了。
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油亮。
他看到汤学谦和周莉在拉扯,便走了过来。
“汤主任是吧?你好你好。”男人主动伸出手,顺手递过来一支“中华”。
汤学谦连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辛苦了,汤主任。”男人把烟硬塞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我叫孙鹏,我舅舅是教育局的钱副局长。他让我跟您问个好,说您多担待。”
汤学谦手里捏着那支烟,感觉像捏着一块烙铁。
这人情,他接不起。
可不接,又当面得罪了人。
“钱局太客气了。”他只能干笑着。
孙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汤主任,考试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心里都有数。别搞得太复杂,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他这话,说得旁边那个周莉也连连点头。
“就是!一个破乡下的老师,还真要考试啊?我爸可是跟你们市里的焦副部长打过招呼的!”
汤学谦的额头开始冒汗。
一个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外甥,一个是组织部副部长的关系户。
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在中间快被挤成肉饼了。
接下来,考生们陆陆续续地抵达。
有的人一脸桀骜,把这里当成了旅游观光。
有的人神情冷静,沉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还有的人,则是一脸的茫然和不情愿,像是被父母硬塞过来的,对一切都无所谓。
汤学谦一个个地登记,一个个地安排。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待考生,而是在伺候一群祖宗。
这些人聚在一起,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哎,听说了吗?这次就五个名额,怎么来了二十多个人?”
“人多分着才好玩嘛。反正最后是谁,不都定好了?”
“也是,我爸都安排好了,让我来体验一下生活。”
各种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进汤学谦的耳朵里。
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就在这时,刘清明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不少。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乡长身上。
刘清明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墙边,将一张刚刚打印好的A4纸,“啪”地一声贴在了墙上的公告栏里。
动作干脆利落。
“这是本次考核的考场纪律和流程安排。”
刘清明转过身,扫视了一圈在场的考生。
“我只说三点。”
“第一,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开考,迟到十五分钟,取消资格。”
“第二,考试期间,手机等所有电子设备上交,发现夹带,取消资格。”
“第三,任何形式的作弊,一经发现,不但取消资格,我们还会将情况通报给市纪委和你们各自的推荐单位。”
他的话说完,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那个叫周莉的女人第一个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
“刘乡长是吧?你这是在吓唬谁呢?一个乡镇的考试,还惊动市纪委?你以为你是谁啊?”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他的视线从周莉脸上移开,落到那个叫孙鹏的男人身上,又看了看其他人。
“我的话,说完了。各位可以先去招待所休息,熟悉一下环境。”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留下的,是一屋子的错愕、愤怒和不安。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走过场的旅行。
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乡长,居然要来真的。
吓唬谁呢?
第298章 这就是你们说的公平?
乡政府大礼堂被临时改造成了考场。
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贴着考生的名字和考号。
最引人注目的,是架在礼堂四个角落的摄像机。
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考场,机器上“清江省电视台”的字样,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气氛庄严肃穆。
昨天还嚣张跋扈的考生们,此刻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省电视台全程录制,这阵仗,谁还敢造次?
第一场,笔试。
于锦绣和几名工作人员将密封的试卷袋当众拆开,分发下去。
这些题目,是刘清明特意拜托林雪找了市里重点中学的几位骨干教师出的,内容紧扣现行教材,更侧重于教学案例的分析和课程设计。
杜绝了一切死记硬背和蒙混过关的可能。
孙鹏拿到试卷,只扫了一眼,脑子就“嗡”的一声。
什么“如何针对山区留守儿童的心理特点设计一堂主题班会”?
什么“请结合新课程标准,为小学三年级语文《燕子》一课设计一份创新教案”?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根本无从下笔。
他想抬头看看别人,可摄像机的红灯一闪一闪,像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另一边的周莉,情况更糟。
她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乱画,一道题都看不懂。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在这一张薄薄的试卷面前,毫无用处。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静和李默。
张静拿到试卷后,只是略作思索,便开始奋笔疾书,字迹清秀,条理清晰。
而那个皮肤黝黑,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李默,更是下笔如有神。他多年的乡村代课经验,让他对这些问题有着最深刻的理解。
两个小时后,铃声响起。
收卷。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刘清明走上讲台。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本次笔试将当场批改,当场公布成绩。”
话音刚落,几位从县里请来的老师就走进了礼堂,在旁边的侧厅里开始流水线阅卷。
考生们被要求留在原地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周莉的脸色越来越白,手心全是汗。
孙鹏则不停地喝水,眼神飘忽不定。
不到一个小时,成绩出来了。
于锦绣拿着一张红榜,走到礼堂门口的公告栏前,用图钉“啪”的一声钉了上去。
所有人一拥而上。
第一名:李默,92分。
第二名:张静,89分。
……
名单拉到下面。
孙鹏,61分。
周莉,60分。
两个人的分数,踩着及格线,堪堪过关。
而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名字,直接被划上了红叉。
笔试一轮,就刷掉了近一半的人。
周莉看着那个刺眼的“60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孙鹏则是死死地盯着榜首那个叫“李默”的名字,想不通一个土包子,怎么能考这么高分。
“下面进行第二场考核,情景模拟教学。”刘清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考场被布置成了一间简陋的乡村教室。
十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坐得歪七扭八,他们是乡里小学最调皮的一群学生。
孙鹏是第一个上场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衬衫,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他在城里学的那一套开始讲课。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来学习一首古诗……”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举起了手。
“老师。”
“这位同学,请讲。”孙鹏故作儒雅。
“你讲的这个我们听不懂,也没见过,有什么用?”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
全场哄堂大笑。
孙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读书当然有用!可以考大学,可以去大城市!”
“我不想去大城市,我就想在家放牛。”另一个孩子喊道。
“你……”孙鹏语塞,彻底乱了阵脚。
场面无比尴尬。
第二个上场的是周莉。
她吸取了孙鹏的教训,一上台就挤出甜美的笑容。
“小朋友们好,我是周老师,你们可以叫我莉莉姐姐哦。”
她穿着名牌连衣裙,脚踩着高跟鞋,和这间土教室格格不入。
她想去摸一个女孩子的头,表示亲近。
那个女孩子却像是受了惊吓,猛地一缩,手里的泥巴“不小心”蹭到了周莉白色的裙子上。
一道黄色的污渍,格外显眼。
“啊!”周莉失声尖叫起来,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亲和。
她指着那个孩子,声音尖利:“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没教养!知道我这裙子多少钱吗?”
教学,彻底中断。
那个被骂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教室瞬间乱成一锅粥。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接下来,是有着三年乡村代课经验的李默。
他一上台,没有急着讲课本。
他用本地的方言,唱起了一首孩子们耳熟能详的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
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跟着他一起拍手唱了起来。
气氛瞬间活跃。
他用河里的石头,山上的野果,给孩子们讲什么是加减法,什么是自然。
复杂的知识点,被他讲得生动有趣。
最精彩的,是张静。
她讲的是一堂物理常识课。
一个最调皮的男孩,故意把一张纸折成飞机,朝着她扔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发火。
张静却笑了。
她弯腰捡起那架纸飞机,走到男孩面前。
“这个飞机能飞多远?”她温和地问。
男孩愣住了。
“想不想让它飞得更远,更高?”张静继续问,“学好今天的物理知识,老师就教你,做一个能飞出教室的飞机。”
一句话,瞬间化解了危机。
那个捣乱的男孩,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好奇和向往。
整个过程,高下立判。
那些关系户们的拙劣表现,成了最好的反面教材。
最后一项,心理访谈。
刘清明亲自担任主考官,于锦绣和一名县教育专家坐在他旁边。
轮到周莉时,她的情绪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刘清明的问题很简单,像是在拉家常。
“为什么想来云岭乡当老师?”
周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爸说有了编制好操作。”
这句大实话,通过桌子上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所有人都听见了。
苏清璇马上示意。
省电视台的摄像师,立刻给了她一个特写。
考试全部结束。
最终的成绩排名,很快被统计出来,张贴在了公告栏上。
前五名当中,李默、张静等三人是凭真本事考上来的。
周莉等另外两人赫然在列。
而孙鹏之流,全部名落孙山。
孙鹏看着公告栏,身体都在发抖。
李默、张静等人有真材实料,又有背景,他不敢多说什么。
但周莉那个蠢女人,明显比自己还废材。
凭什么!
张鹏马上找到于锦绣,质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公平?”
于锦绣无奈地低声道:“张公子,我们也没办法,上头有压力。”
“哼,什么压力,比谁家的官儿大呗?”
于锦绣说:“这话可不敢说,都是领导。”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等着瞧。”
他猛地转身走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几乎是吼着对着电话那头喊道:
“舅舅!他们是玩真的!我被刷下来了!”
“他们搞区别对待,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第299章 新千年的第一场网暴
电话那头,是外甥压抑不住的怒吼。
清南市教育局,副局长钱通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啪!”
他猛地将话筒砸回电话机上,巨大的声响让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钱通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玩真的?
区别对待?
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一个刘清明!好一个云岭乡!
他花了大价钱,托了多少关系,才把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塞进名单里,指望着拿个乡镇编制当跳板,以后再慢慢运作。
现在,全泡汤了。
不仅泡汤了,还当着省电视台的面,被一个乡长给公开处刑了。
这丢的不是孙鹏的脸,是他钱通的脸!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手指飞快地拨出一个号码。
“老陈,是我,钱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钱局,什么事这么大火气?”
“你家那闺女,这次考得怎么样?”钱通开门见山。
“别提了,刚打电话哭了一通,说被人欺负了,考了个倒数,被刷了。”
“我家那小子也一样!”钱通的音量拔高,“这事儿不对劲!一个乡镇考试,凭什么刷掉我们市里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钱局,你的意思是?”
“孩子能力不行,我们认。但这次,是他们故意搞鬼!”钱通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这是程序不公!是黑幕!”
“黑幕?”
“对!就是黑幕!你马上联系其他十几个落选的家长,我们碰个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电话挂断。
钱通又拨了几个号码,说辞大同小异。
半个小时后,一个由落选者家属组成的“维权小组”就在线上建立起来。
他们利用某浪的本地区聊天室功能,搞起了小团体。
聊天室里,钱通率先定下了调子。
“各位,事情很清楚了。我们的孩子不是输在能力上,是输在了云岭乡的潜规则上。那个姓刘的乡长,联合省电视台,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要把我们的人都刷下去,安插他自己的人!”
立刻有人附和。
“没错!我儿子说,那个笔试第一的叫什么李默,就是个乡下代课的土包子,他凭什么考92分?这里面没猫腻谁信?”
“还有那个张静,听说也是刘清明从别处找来的,都是托儿!”
“那个周莉凭什么能上?就凭她干爹是组织部的焦副部长?这不就是明摆着看人下菜碟吗?谁的官大谁就上,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就活该被当垫脚石?”
钱通看着聊天室里的言论,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水搅浑。
把火烧大。
“大家注意,统一口径!”钱通在聊天栏里打字,“我们要拿考上的周莉开刀,隐晦地点出她的背景。咬死一点:考试程序不公,题目有陷阱,考官有偏向,结果被内定!”
“刘清明和省台记者苏清璇,就是这次黑幕的两个主角!”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要求市里成立调查组,重审这次考核!”
当晚,清南市本地最火的几个网络论坛,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一篇篇帖子刷屏。
《惊天黑幕!乡镇教师招聘竟成乡长一手遮天的工具!》
《省台记者与乡长勾结,一场为关系户量身定做的肮脏选拔!》
《公平何在?一个代课老师如何碾压重点大学毕业生?》
帖子的内容,极具煽动性。
“笔者作为一名此次参加云岭乡教师考核的落选者家属,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向大家揭露这场考核背后的真相。乡长刘清明,利用职权,与省台某苏姓女记者沆瀣一气,设立大量超纲、偏门的‘陷阱题目’,其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们这些来自市里,没有‘硬后台’的考生全部刷掉!”
“据我儿所说,那个笔试第一名李默,不过是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乡村代课教师,试问,他何德何能,能考出全场最高分?这背后若没有提前泄题,没有考官放水,谁会相信?”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请来了省电视台全程录像。各位,你们以为这是为了公平吗?错了!这恰恰是他们最高明的地方!他们用摄像头来作秀,来堵住所有人的嘴,演出一场‘程序正义’的大戏!而镜头之外,真正的交易早已完成!”
“为什么那个在模拟教学中丑态百出的周莉能上岸?因为她背后的人,刘乡长得罪不起!而我们,就成了这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帖子下面,各种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有不明真相的网友被瞬间点燃了怒火。
“我就说嘛,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什么公平!”
“这个刘乡长,看起来年轻,手段倒是挺黑的。”
“查!必须严查!把这种害群之马揪出来!”
舆论,被彻底引爆。
第二天一早,一份由钱通牵头,十几个落选者家属联名的“陈情书”,被送到了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桌上。
这份陈情书,措辞严厉,要求彻查云岭乡教师招聘中的“严重违规舞弊问题”。
更绝的是,这份陈情书的抄送单位,赫然列着:市长汪明远办公室、市纪委、市委组织部。
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把刘清明架在火上烤。
……
云岭乡。
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听到电话里的消息。
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黑幕?勾结?一手遮天?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刀子。
他不敢耽搁,立刻跑到乡长办公室。
“乡长!出事了!出大事了!”汤学谦的声音带着哭腔。
“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刘清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您快看看市里的论坛吧!全是骂我们的帖子!说我们这次考核是黑幕,说您……说您和苏记者……”汤学谦说不下去了。
刘清明一摊手:“乡里又没有电脑,怎么看,你不如直接说,骂我们什么?”
“太难听了,都说您和于副乡长内外勾结,徇私舞弊,公然作假。”
“就这?”
“这还不严重。”汤学谦急了,“这要是传到纪委的耳中,您就麻烦了。”
纪委,刘清明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
还真有点麻烦。
“不理他们。”
“可是……可是他们这是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啊!市里如果有领导打电话来问,这……这可怎么办啊?”汤学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让他们闹。”刘清明淡淡地说,“闹得越大越好。”
“乡长?”汤学谦彻底懵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刘清明挂断了电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对方的反应,比他想的还要激烈,还要愚蠢。
没想到,这帮蠢货,居然还知道利用方兴未艾的互联网。
这年头,电脑和网络都远没有普及。
那也就意味着,能用上万把块一台电脑,几千块一个月网络费的。
全是有钱......
以及有权的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给苏清璇发了一条信息。
“鱼儿们比我想象的更急躁,网已经撒下去了。”
信息刚刚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个座机号码,归属地是清南市政府。
刘清明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的男性声音。
“刘清明,我是汪明远。”
刘清明心里一动,终于等来了。
“汪市长。”
“干得不错。”汪明远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交给我。“
刘清明挂掉电话,心里疯狂吐槽。
赶紧结束这屁事吧。
尽TM浪费时间。
第300章 干爹
清南市,铂金公寓顶层。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光可鉴人。
周莉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和昂贵沐浴露的香气。
她赤着脚,白生生的小脚丫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沙发。
沙发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焦作仁正端着一杯红酒,悠闲地晃动着。他年近五十,头发乌黑,脸上看不到太多皱纹,显然保养得极好。
“爸爸。”周莉坐到他身边,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声音腻得能拉出丝来。
焦作仁放下酒杯,揽住她的肩膀,手顺着光滑的皮肤滑下。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谁惹你不开心了?”
“还不是那个云岭乡!”周莉撅着嘴,在他怀里拱了拱,“那个破地方,又穷又土,连个洗澡的热水都没有。那个姓刘的乡长,还摆着一张臭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她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考试的“委屈”。
“他搞的那个什么考试,题目怪得要死,谁会啊?还有那些乡下的小孩,又脏又没礼貌,把我新买的裙子都弄脏了。”
“最可气的是,那个姓孙的,他舅舅不是教育局的钱副局长吗?居然被刷下去了!那个刘清明,根本不把我们市里的人放在眼里!”
焦作仁听着,脸上带着宠溺的笑。他捏了捏周莉嫩滑的脸蛋。
“好了好了,不就是去乡下待几天吗,就当体验生活了。”
“我才不要体验这种生活!”周莉撒着娇,“爸爸,你最有本事了,你什么时候把我调回市里啊?我一天都不想在那个鬼地方待了。”
焦作仁被这声“爸爸”叫得心头火热,他很享受这种扮演全能角色的游戏。
“急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乡巴佬乡长,还能翻了天?他搞得再热闹,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点了点周莉的鼻尖。
“最后,名单上不是有你的名字吗?这就够了。”
周莉立刻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送上一个香吻。
“我就晓得爸爸最厉害了!那个钱副局长就不行,连自己外甥都保不住。”
焦作仁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钱通?他算个什么东西。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到处嚷嚷,嫌不够丢人。”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放心吧,编制已经到手了。等这阵风头过去,最多半年,我就找个由头,把你调回市直的单位。到时候,谁还记得云岭乡这点破事。”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无数次权力运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无非是个想搞点“新政”博眼球的愣头青。这种人他见多了,一开始有点冲劲,碰几次壁,吃几次亏,自然就老实了。
程序正义?公平公正?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都是笑话。
周莉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爸爸,你真好。”
她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浴巾的边角悄然滑落。
焦作仁喉咙动了一下,感觉体内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他正准备将怀里的“女儿”抱起,进行下一步的“亲子活动”。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很特别,是他专门为几个人设置的。
焦作仁的动作停住了,脸上的温存和欲望瞬间褪去,化为一种凝重。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陈部长。
他的顶头上司,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陈东。
焦作仁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么晚了,陈东用私人手机打过来,绝对没有好事。
他推开怀里的周莉,示意她安静。
周莉被他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乖乖地拉起浴巾,缩到沙发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焦作仁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恭敬。
“陈部长,您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电话那头,没有半句寒暄。
陈东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接捅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家,部长。”焦作仁的心猛地一沉。
“我刚去电你家,你爱人说你在加班。”陈东的声音微沉,“云岭乡教师招聘的事情,你清楚吗?”
来了!
焦作仁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在硬撑。
“知道一些,部长。就是一个乡镇的正常招聘工作,听说那个新来的刘清明乡长,搞得动静挺大,还请了省电视台。”
他试图把事情定性为刘清明的个人行为。
“动静大?”陈东冷笑一声,那笑声让焦作仁的头皮发麻。
“现在动静大到我这里来了!大到市委何书记和汪市长的案头了!”
陈东的音量陡然拔高。
“钱通牵头,十几个落选的干部家属,联名写了封陈情书!今天一早,就送到了市委!抄送单位写着市长办公室、市纪委、还有我们组织部!”
“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的?你上不上网?市里的论坛都快炸了!几百条帖子,都在骂我们清南市的教师招聘是黑箱操作!”
“说我们组织部推荐的人选,就是看谁的关系硬,看谁的官大!焦作仁,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让组织部的牌子往哪儿搁!”
陈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焦作仁的胸口。
他彻底懵了。
他以为钱通那些人,最多就是私下抱怨几句,或者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这帮蠢货,居然敢把天给捅破!
联名告到市委书记和市长那里?这是不要命了吗?
“部长,我……我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他的声音开始发干,“钱通他们……他们也太乱来了!”
“乱来?”陈东的语气更加冰冷,“他们为什么敢这么乱来?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影子?那个叫周莉的,是不是你打的招呼?”
焦作仁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部长,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陈东粗暴地打断了他,“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和那个叫周莉的女子断绝关系,干爹!你可真有爱心,这都什么时候了,林城和省里的风暴,你没感觉到吗?还敢瞎搞!”
“明天一早八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记住,我要的是事实,不是你编出来应付我的故事!”
焦作仁握着手机,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
“还有,”陈东似乎准备挂电话,但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补充道,“对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汪市长办公室的秘书,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
焦作仁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汪市长……
“他要我,”陈东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明天去他那里汇报工作。”
“作仁同志啊……”
陈东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喊了他一声。
“你想让我怎么说?”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焦作仁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陈东最后那几句话,在反复回响。
汪市长……亲自过问……
刘清明……当初可是陈东亲自护送上任的!
这……尼玛,为什么档案上只轻描淡写地写了他曾经在省委办担任一个普通的科员?
调到云州市委办,也只是个副科长。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
一个从省里下放的年轻人,就算有点背景,怎么可能直接通天到市长那里?
而且还是新来的,那位年轻的过份的汪市长!
旁边的周莉,看着焦作仁煞白的脸,吓得魂不附体。她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怯生生地问:
“爸爸……怎么了?是……是陈部长吗?他……他说什么了?”
焦作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看着身边这个年轻貌美,此刻却满脸惊恐的女人。
这张脸,刚才还让他欲火焚身。
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刺眼。
“爸爸”?
他第一次感觉,这个称呼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致命的讽刺。
这不是一个可人的玩物。
这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不……
不对!
一个恐怖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突然串联起了一切。
省电视台的摄像机,不是为了作秀,而是为了留下铁证。
那场看似儿戏的公开考核,不是为了搞新政,而是为了筛选出最拙劣的“演员”。
钱通那些人的联名上告,不是愚蠢的匹夫之勇。
网上那场声势浩大的舆论风暴,也不是偶然。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天衣无缝的局!
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他根本不是在被动防守。
他是在主动进攻!
他故意把周莉这样明显不合格的人放进名单,就是为了引爆矛盾。他算准了钱通那些失利者会不甘心,会闹事。他甚至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大,闹到所有人都无法收场!
他用钱通这把刀,砍向了自己。
他用这场所谓的“黑幕”,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包括他焦作仁,全都拖下了水,放在了市委领导和全清南市网民的聚光灯下。
而他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坚持原则、对抗黑恶势力的改革先锋,还得到了市长的亲自“垂询”。
好狠的手段!
好深的心机!
焦作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和寒意。
他,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在清南市经营多年,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
今天,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当猴耍了。
他的推开周莉,颤抖地拨出一个号码。
”干爹,我,作仁啊。“
第301章 没有一个简单的
铂金公寓里,焦作仁心事重重。
烦躁的心情让他无处发泄。
只能拿女人出气。
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沙发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周莉的香水味,以及某种不知名味道。
抽完一根烟,提上裤子,焦作仁扔下一句,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我先走了,以后不一定常来,有机会再联系。”
今天他还有一关要过。
地上这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娇躯,在一夜之间,似乎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他急了。
输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乡长。
输得一败涂地,连自己怎么输的,都是在最后一刻才想明白。
对方不是在考试,是在钓鱼。
而他焦作仁,就是那条自以为是的、咬钩的大鱼。
……
清晨,市委大院。
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份东西。
一份是钱通等人联名递交的《陈情书》。
另一份,是秘书连夜整理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
何群一言不发,一夜之间,网络上居然出现这些东西。
在这个年代,政府根本没有对付此类舆情的经验。
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清南市的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市长汪明远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上也拿着一份文件。
“何书记。”
汪明远将自己打印出来的报告,轻轻放在何群的桌上。
这份报告,比秘书整理的要详细得多。
上面用红色的笔,清晰地标注出了几个关键的网络ID,以及它们集中发帖的时间段和IP地址归属。
何群的动作停了。
他拿起汪明远的报告,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这位年轻的市长,有备而来。
“明远同志,有什么看法?”何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舆论是把双刃剑。”汪明远站得笔直,“他们想用这把剑,来攻击一个坚持原则的乡长,来胁迫市委。”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也可以用这把剑,来刮骨疗毒,好好整顿一下全市的干部风气。”
刮骨疗毒?
何群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好大的口气。
这是要收拾谁吗?
他审视了一眼对方,年轻,太年轻了。
这位市长,竟然显得比他的联络员还要年轻。
两相对比,何群顿时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
“事情要调查,这是肯定的。但不能操之过急,要考虑稳定。”
“清南市,经不起大折腾。”
这句话,是一种表态。
更是一种委婉的反对。
汪明远笑了笑:“何书记知不知道,省台的一个摄制组,此刻就在云岭乡?”
他知道,何群这种在地方上盘踞多年的老干部,最看重的并不是什么“稳定”。
而是上级有关部门的看法。
那意味着,在进步的关键时刻,会不会有什么阻碍。
任何可能造成这种阻碍的因素,都是何群不能容忍的。
“省台?他们去云岭乡干什么。”
“上次市局配合邻省公安解救了一批妇女儿童,省台想做个专题报道。”
何群敏感的神经就是一动。
“那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应该知道了,而且我听说他们还录下了考核的全过程。”
何群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我觉得市长的意见很有道理,清南市的一些歪风斜气,是应该要改正了。”
“感谢何书记的支持。”汪明远平静地回应,“我想在下次常委会上提出来,您看可以吗。”
“就这么办吧。”
何群说:“我约了陈部长,先听听他的意见。”
汪明远适时告辞离开。
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的普桑车里,焦作仁正闭目养神。
他要去组织部,去见陈东。
去接受一场注定不会愉快的审判。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准备把所有责任都推出去,上演一出苦肉计。
但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底。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一部很少使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雌雄莫辨的电子合成音。
“杨主任让你稳住,他自有安排。”
一句话,说完就挂断了。
焦作仁握着手机,整个人瞬间僵住。
杨主任!
林城市人大主任,杨嘉铭!
那是他真正的后台,是他这些年能够顺风顺水的最大依仗!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杨主任出手了!
那个小乡长,那个新来的市长,他们再厉害,还能大得过杨主任?
焦作仁的腰杆,瞬间就挺直了。
他立刻调整了心态,脑子里飞速盘算着新的应对策略。
有了杨主任这句话,他不再是被动挨打,他有了底气!
20分钟后。
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陈东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焦作仁。
“说吧,怎么回事。”
焦作仁一脸的痛心疾首和懊悔。
“部长,我错了!我检讨!”
他先给自己定了性。
“这次的事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我太相信钱通他们了,他们找到我,哭诉自己的孩子在乡下受了委屈,说考试不公平。我当时也是爱护干部心切,就想着帮他们关心一下,了解一下情况。”
“我承认,我是给云岭乡那边打了个招呼,但只是出于关心,绝对没有施压的意思!”
“我万万没想到,钱通这帮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在网上胡说八道,还敢联名写信告到市委!他们这是在给我上眼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部长,我被他们蒙蔽了!我糊涂啊!”
他声情并茂,把一个“被下属坑害”“关心则乱”的老好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责任,全部推给了钱通。
自己,只是一个“工作失察”。
陈东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焦作仁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
他摸不准陈东在想什么。
许久,陈东才缓缓开口。
“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报告。”
“至于这件事的性质,等候市委的调查结论。”
焦作仁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检查报告,意味着内部处理。
等候调查,意味着事情被拖了下来。
只要拖下去,杨主任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运作。
“是,部长!我一定深刻反省,认真检查!”
他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陈东出现在何群的办公室。
两人是老搭档,市长这个位置,陈东也是渴望过的。
但是林城上下的一系列变幻来得猝不及防。
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等到原市长被一举拿下。
他们想要来运作。
上头突然空降了一位年轻干部下来。
他们也只能作罢。
陈东倒没有太多不满。
毕竟组织部也是核心部门。
里面的头头脑脑他还没有料理清楚。
但是他不动。
下面的人就动不了。
这便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陈,组织部被人点了名,事情恐怕要曝到省里。”
陈东点点头:“我知道,已经和焦作仁谈过了。”
“他怎么说?”
“避重就轻,有恃无恐,怕是也在等什么信号。”
何群一阵头大,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王系的市长。
又来个来头不小的汪市长。
市里这些刺头,也是一个赛一个地有后台。
他突然想到汪明远那个诡异的笑容。
“汪明远提出上会,你怎么看?”
“他要朝哪些人下手?”
“财政局是肯定的,政府不掌握钱袋子,就和书记不掌握常委会一样。”
陈东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烟,自顾自点上火:“恐怕还有教育局吧。”
“嗯,导火索怎么可能不处理?”何群说:“这次教编事件,涉及到了市里七八个单位的头头脑脑,让他碰一下也好。”
陈东说:“组织部这边,听你的。”
何群吐出一个烟圈:“汪明远是个有野心的,这次从省里要来了七百万美元的订单,他应该是想要做一番成绩,只要不过份,市委应该还是支持他,省长上次过来调研,已经批评了我们不思进取,这是个信号啊。”
“书记,你由着他们闹,我以为你是要搞汪明远,原来也是顺水推舟。”
何群笑了笑:“搞下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云岭乡那个刘乡长,就是上头要你亲自护送的那个刘清明,来头也不小,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陈东哈哈大笑:“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稳坐钓鱼台。”
正说着,电话机响了。
两人止住笑,何群接起来:“我是何群。”
“嗯,嗯,好的,杨主任,我们一定认真调查。”
放下电话,陈东诧异地问他:“杨嘉铭?”
何群点点头:“看吧,有人坐不住了。”
林城三巨头之一的人大主任一出手。
事情又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第302章 有图有真相
焦作仁走出组织部大楼,感觉正午的阳光都温和了许多。
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掏出手机,拨通了钱通的电话。
“老钱,是我,你们在搞什么,搞到我头上,我倒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电话那头的钱通,声音里透着一股焦躁:“尼玛,你女儿过关了,我外甥落选了,不就是你身份重,好说话吗?”
“现在事情搞大了,我们都要倒霉。”焦作仁的语气十分不耐烦,“这是愚蠢。”
“呵呵……我们又没拿上教编,老焦,这事你办得不地道,也别怪别人,有意见的可不只我钱通。”
“这事已经被市委盯上了,你们要是继续闹。”焦作仁打断他,“别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钱通冷哼一声:“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一起施压,你一转眼就投了,现在跟我讲情面?”
“算了,我不跟你讲这么多。”焦作仁靠在后座上,慢条斯理地指导,“你们不要再攻击组织部,更不要提市委。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云岭乡,对准那个姓刘的乡长。”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就咬死一点,考试程序不透明,考核标准不公开,他刘清明任人唯亲,搞一言堂!明白吗?要‘有理有据’,扮演好受害者的角色。”
“什么意思,这事还有缓?”
“听我一回,我们要是干起来,只会便宜别人,放心,这么大点事,捅不天上去,如果你们听我的,我保证,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钱通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我懂了,焦部长!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焦作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杨主任已经出手了。
他焦作仁,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个姓刘的小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汪市长,就陪你们玩玩。
钱通得到了他的明确暗示,胆气顿时壮了百倍。
他立刻召集了那十几个干部家属,传达了新的“精神”。
“大家听我说,焦部长那边已经稳住了!现在,我们要加大力度!”
“怎么加大?”有人问。
“光在清南市的论坛上骂没用,动静太小!”钱通一拍大腿,“要闹,就闹到全国人民都晓得!”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钱,拍在桌上。
“我找了专业的人,花钱办事!把咱们清南市教师招聘的‘黑幕’,发到全国性的论坛上去!省城的天涯、猫扑,都给我安排上!”
“就让全国的网民都看看,一个有背景的乡长,是怎么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的!”
一时间,山雨欲来。
《震惊!边远乡镇的惊天黑幕,数十名考生泣血控诉!》
《权力的小小任性:一个乡长的遮天手段!》
《23岁正科,你敢信?》
《清南市,谁来为我们的孩子主持公道?》
一篇篇更加煽情的帖子,如同病毒一般,开始在各大网络平台疯狂扩散。
水军下场,评论区被带起了节奏,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被煽动,开始跟风咒骂。
清南市的舆论压力,达到了顶峰。
市长办公室。
汪明远看着秘书刚刚送来的舆情监测报告,数据曲线像火箭一样向上飙升。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电话没有打给市委书记何群,也没有打给组织部长陈东。
“清璇吗?我是汪明远。”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干练清脆的声音:“明远哥哥。”
汪明远没有寒暄,只说了一句话。
“清璇,你手上的东西,可以适当地放一放了。”
苏清璇在那头停顿了一秒。
“我明白了,马上办。”
汪明远放下电话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刘清明的声音。
“媳妇儿,我嫉妒了,你都没叫过我哥哥。”
“别闹,工作呢。”
......
汪明远失笑地摇摇头。这小两口,工作调情两不误啊。
他都说不清楚是羡慕,还是嫉妒。
***
半个小时后。
省电视台下属的一个,几乎没什么人关注的官方网络账号,突然在本地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图文帖子。
帖子的标题平淡无奇:《一场乡镇教师招聘中的两个“特殊”考生》。
帖子下面有个链接,是一段不长的音频文件。
这是原始的现场录音。
前半段,是周莉。
她站在讲台上,面对下面一群五六年级的小学生,神情紧张,语无伦次。
“同学们,今天……今天我们讲……讲这个……”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手:“老师,黑板上那个‘版’字,你写错了,少了一点。”
周莉的脸瞬间涨红。
另一个小女孩站起来:“老师,你刚才说太阳围绕地球转,我爸爸说,是地球围绕太阳转。”
周莉张口结舌:“这个……这个是相对的嘛……”
尴尬的场面,让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抠出了三室一厅。
音频后半段,是钱通的外甥,孙鹏。
他在面试环节,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耐烦。
考官问:“如果学生不服从你的管理,你怎么办?”
孙鹏嗤笑一声:“不服管?那就让他爹妈来管。我舅舅是教育局的,哪个敢不给我面子?”
嚣张跋扈,溢于言表。
与之相配的是一幅幅定格的大特写。
每一幅都
没有任何引导性的评论。
但它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沸腾的舆论场里轰然引爆。
发布不到一个小时,转发量破万。
之前那些义愤填膺的帖子下面,风向瞬间逆转。
“我靠!我瞎了!这就是他们口中‘被黑幕’的优秀考生?”
“那个女的连小学生的常识题都答不上来,她怎么教书育人?太阳围着地球转?她当地心说还没破产吗?”
“那个男的更牛逼!‘我舅舅是教育局的’,看看这嘴脸!他舅舅是钱通?懂了,全懂了!”
“我收回我之前骂刘乡长的话,我道歉!这种货色要是能当老师,我孩子宁可不上学!”
“黑幕?这他妈要是没黑幕,这种人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我严重怀疑他们笔试是怎么过的!”
就在舆论反转到最高潮的时候。
一个匿名的ID,在所有相关的热帖下面,精准地贴出了一份名单。
名单制作得非常简单,就是一张表格。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维权”家属代表信息及考生情况】
钱通,市教育局副局长。外甥孙鹏,笔试成绩62分(倒数第三),面试表现:嚣张跋扈。
李青山,市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儿子李强,笔试成绩58分(倒数第五),面试表现:一问三不知。
……
焦作仁,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干女儿”周莉,笔试成绩55分(倒数第一),面试表现:缺乏基本常识。
……
一份名单,整整齐齐,罗列了十几个“维权家属”的姓名、单位、职务,以及他们孩子的真实分数和排名。
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瞬间剥下了所有人伪善的面具。
之前还在网上哭天抢地、控诉不公的“受害者家属”,此刻,他们的名字和官职,被清晰地钉在了互联网的耻辱柱上。
全网,一片死寂。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愤怒!
“原来是官官相护,没分到赃,就掀桌子了!”
“焦作仁?组织部副部长?干女儿?呵呵,信息量有点大啊!”
“查!必须严查!这已经不是招聘黑幕了,这是赤裸裸的腐败!”
组织部,副部长办公室。
焦作仁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悠闲地刷着手机,等待着舆论进一步发酵,给市委造成更大压力的好消息。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秘书脸色惨白,举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纸,手都在抖。
“部……部长……您快看!”
焦作仁眉头一皱,正要呵斥秘书的失态。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几张纸上。
是网络截图。
有那个三分钟的现场音频里,“女儿”娇媚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
一点也不像昨夜在自己身上婉转承欢的样子。
还有那份让他魂飞魄散的名单。
他的名字和周莉的关系,被用红色的粗体字,醒目地标注了出来。
“干女儿”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瞳孔里。
手一抖。
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裤子上。
他却毫无知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不是钓鱼的猎手。
他才是那条被送上砧板的鱼!
不,他甚至不是鱼。
他是引爆这一切的那个,炸药包!
就在焦作仁失魂落魄之际。
汪明远的第二通电话,再次打给了苏清璇。
“清璇,可以放出第二段音频了。”
很快,那个省台的官方账号,更新了第二个帖子。
这次,是笔试第一名李默和第二名张静的图片和原始音频。
图片里,那个叫李默的女孩,虽然衣着朴素,神情紧张,但她讲起课来,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和孩子们互动自然,充满了热情。
那个叫张静的男孩,面对刁钻的提问,回答得体,不卑不亢,展现了扎实的专业功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个帖子一前一后,有图有音。
在当今的网络环境下。
就是真相。
而所谓的“黑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钱通、焦作仁等人,从“悲情的受害者”,彻底沦为了“以权谋私”的小丑。
帖子最后还留了个钩子。
下一帖,关于年轻干部的提拔内幕
《猫腻还是破格?》
敬请期待。
***
市长办公室。
汪明远放下电话,看着窗外清南市的天空,云淡风轻。
他对身后的秘书淡淡说道:
“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长办公扩大会议。”
“议题是,‘关于优化我市干部队伍建设及招考流程’。”
“请市纪委、组织部、教育局、财政局主要领导,列席会议。”
第303章 你居然有网名
乡政府的临时办公室里,苏清璇正在反复观看刚刚录制好的采访视频。
刘清明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看得出来,苏清璇对这次的工作无比投入。
她不是播音主持科班出身,进入省台后,一直在拼命学习。
她的出身,注定了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审视。
做得好,是理所应当。
做得不好,那就是靠背景。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证明自己。
终于,苏清璇按下了暂停键,转头看向刘清明。
“你觉得我这次采访怎么样?”
“很不错。”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你是不是不太客观?”苏清璇皱了皱眉,“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夸奖,我需要意见,我要提高。”
刘清明笑了。
他想起了前世的苏清璇,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冷静、专业、光芒万丈的省台一姐。
眼前的她,还带着几分青涩,却已经有了未来的雏形。
“你的台风可以再稳一点。”刘清明收起笑容,认真地给出建议,“问题的角度很犀利,但有时候可以更柔和,特别是面对小勇这样的采访对象,要时刻注意保护他。”
苏清瞧不知道,刘清明此刻心里对比的,是十年后的她。
她只是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在正式采访小勇之前,她对每一个问题都做了精心的设计。
既要揭露真相,又要尽可能地避免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受到二次伤害。
为此,她和刘清明还特意带着小勇去乡里的小卖部,买了他最想吃的零食,陪他玩了一下午。
几天的相处下来,小男孩已经从心里接纳了这个漂亮的“大姐姐”。
第二天的正式采访,为了不让小男孩紧张,镜头做了巧妙的隐藏,拾音器也布置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苏清璇就像一个知心姐姐,温柔地引导着小男孩。
“小勇,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因为我不肯叫那个陌生人爸爸,他打我。”
小男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怯懦。
“还有呢?”
“因为我早上起晚了,他罚我不准吃饭。”
“因为我不会喂猪,他也打我……”
小男孩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甚至有些模糊的记忆,讲述着一件件令人发指的暴行。
连一旁久经考验的摄像师,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刘清明站在角落,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苏清璇强忍着泪水,用依然平静和温柔的声音,进行着下一个提问。
“小勇,可以……可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拉起了自己的上衣。
那瘦小的背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旧伤叠着新伤,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
“疼吗?”苏清璇的声音在颤抖。
“疼。”小男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疼死了。”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把将小男孩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两人相拥而泣。
现场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采访在高潮中结束。
事后,刘清明对她说:“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
“真的?”苏清璇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真的。”刘清明肯定地回答。
就在这时,汪明远的电话打了进来。
苏清璇接起电话,语气恢复了职业的干练:“明远哥哥。”
刘清明在一旁听着,等她挂了电话,立刻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媳妇儿,我嫉妒了。”
“别闹,工作呢。”苏清璇还在整理采访素材。
“现在工作结束了,可以闹了。”刘清明凑了过去。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好吧,一个称呼而已,嫉妒什么呀。”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时候那个神态。”刘清明一本正经,“都拉丝了。”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吃醋了呀。”
“不管。”刘清明板着脸,“我要扼杀一切不确定因素。”
“你想怎么扼杀?”苏清清好笑地看着他。
“不准再这么叫他。”
刘清明以为她会反驳或者解释,没想到苏清璇干脆地点头:“好。”
这下轮到刘清明愣住了:“‘好’是什么意思?”
“好就是我答应你了。”苏清璇的嘴角带着一丝狡黠,“我以后只叫他‘哥’,满意了吧?”
“那你该叫我什么?”刘清明追问。
苏清璇眨了眨眼,故意拖长了声音:“清明……弟弟?”
刘清明的脸瞬间黑了:“认真点。”
苏清璇抿嘴一笑,不再逗他:“我现在叫不出口。”
刘清明也没有再勉强她。
他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
重生以来,他身边的很多人和事都变了,现在的苏清璇,也和前世那个冰冷的她完全不同。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两人调笑了一会儿,气氛异常轻松,两人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甜甜的恋爱,无论是刘清明还是苏清璇。
都是第一次。
想到她和汪明远的谈话内容。
刘清明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平时还上网?”
“我又不是老古董。”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上网冲浪还是会的。”
原来早在大学时代,互联网的雏形就已经在校园里出现。
聊天室成为陌生男女交流的一种工具。
在学生中很快流行起来。
国外的即时聊天软件出现得更早。
国内的仿版也很快推出。
99年某讯正式推出OiCq,由于版权问题。
千禧年,也就刘清明重生的那一刻。
这款软件改名为:QQ。
筑就起互联网的第一个神话。
刘清明朝她一伸手:“拿来呀。”
“什么?”
“QQ号啊。”
苏清璇有些意外:“你有?”
“你是想问我有号,还是有网?”刘清明反问。
“两样都是啊。”
“好吧,我都没有。”刘清明坦白,“你有时间帮我申请一个吧。”
“我记住了。”苏清璇点点头。
“你网名叫啥?”刘清明的好奇心上来了。
“不告诉你。”
“不会是‘轻舞飞扬’那么土吧?”刘清明猜测。
在那个年代,这类网名几乎是文艺女青年的标配。
苏清璇只是笑,就是不说话:“就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反正迟早会知道。”刘清明也不在意。
“那得等你们云岭乡通网吧。”
“快了。”刘清明看着窗外,语气变得深远,“第一次互联网浪潮来了,随着电脑价格的不断下降,网络费用的持续下调,到年底,我国的网民数量就将突破三千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网络的力量会越来越大,它将成为一种新的媒体,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会越来越普遍。”
苏清璇听得很认真,她深有感触地点头:“我也感觉到了,真到了那一天,可能造假的成本,只需要一句话。”
“很对。”刘清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新闻学的魅力,会最大化地体现。珍惜吧,人人都是主持人的时代到来后,你就该下岗了。”
“骗人。”苏清璇嗔了他一句,心里却在思考他话里的深意。
“你什么时候去山上?”刘清明换了个话题。
“明天早上吧,一天时间不知道够不够。”
“正好。”刘清明说,“明天我去东山村,农科所的专家来搞板蓝根种植试验田,我得去接待一下。”
“我嫂子那个项目呢?”苏清璇问。
“林雪他们在接设备,种鹿还有一周从东北运过来。”刘清明说,“到时候你还在的话,可以来看看。”
“太好了!”苏清璇的眼睛亮了,“梅花鹿啊,我一定要看看!”
“等路修通了,我准备把养殖和旅游一起搞起来。”刘清明开始描绘他的蓝图,“也许,真得可以在山下开一间农家乐,吸引城里人来玩。”
“嗯!”苏清璇被他的想法点燃了,“你想想,到时候,又可以看动物,又可以吃小龙虾,这不特色旅游就来了?”
“不错,还知道特色旅游。”刘清明笑道。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爸是谁。”
刘清明轻声说:"我要去工地盯着,晚上一起儿吃饭。"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304章 雷声大雨点小
清晨,市政府办公大楼。
三号会议室里,气氛肃杀。
被点名列席会议的几个单位领导,早早就到了。
市教育局副局长钱通,坐立不安,不停地用纸巾擦着额头的汗。
他旁边的财政局办公室主任李青山,脸色发白,一杯茶水已经见了底。
唯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焦作仁,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端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只是偶尔跳动的眼皮,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上午九点整。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汪明远准时步入。
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直接站到了发言台前。
他身后的高处挂着一条红幅,上面贴着几个大字。
“关于优化我市干部队伍建设及招考流程专题会议”。
汪明远没有看任何人,开门见山。
“今天请各位来,是讨论两个问题。”
“第一个,本位主义。第二个,人情往来。”
他的话音不高,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震,纷纷抬起头来。
“财政局,去年市里拨给乡镇的教育专项补贴,有三个乡镇的款项,为什么迟迟没有到位?”
“财政局长来了没有?”
局长应声站起说:“市长说的问题我有责任,我检讨。”
汪明远一摆手:“我不要避重就轻的检讨,我要解决办法,这件事情是哪个具体经办的?”
一旁的张副局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是我在管,情况有些复杂,这三个乡......”
汪明远冷冷地盯着他:“这三个乡,包括了云岭这个贫困乡吧。”
张副局长汗如雨下:“是...是的。”
“程序走了三个月?”汪明远打断他,“一笔几万块的款子,需要你们财政局从上到下盖十几个章?我看不是程序复杂,是人情没走到位吧?”
财政局的三位领导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汪明远的矛头转向了另一个人。
“教育局的同志来了没有。”
钱通浑身一震,赶紧站起身:“我们局长去了市里开会,嘱咐我代表局里聆听市长的指示。”
“去年全市中小学教师的调动,为什么城区学校超编严重,乡镇学校却缺了几十个老师?你们的师资调配,是按需分配,还是按关系远近分配?”
钱通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再也忍不住,大声申辩起来:“汪市长,您不能这么说!我们教育局人手紧张,工作量大,有些情况……有些情况是历史遗留问题!”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话锋一转,直接把火引向了云岭乡。
“说到招考,我更有话要说!这次云岭乡的教师招聘,问题就很大!我外甥,名牌师范大学毕业,笔试面试都参加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刷下来了!这难道就公平吗?”
“对啊!”李青山等人立刻附和,“我儿子也是,兢兢业业准备了那么久,凭什么说不行就不行?”
“就是!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们要求重新审查招聘结果!”
几个相关的干部家属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地诉苦,矛头全部对准了云岭乡的招聘。
有人更是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听说这次有个笔试倒数第一的,面试却过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
一瞬间,所有人的余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焦作仁。
焦作仁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这群蠢货!
昨天电话里刚跟他们说过,不要攻击组织部,要对准刘清明。
现在,他们却当着市长的面,把他也拖下了水。
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
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承认周莉有问题?那他这个分管领导的责任就跑不掉。
否认?网络上那段音频和名单,早就把他的脸皮撕得干干净净。
他只能坐着,感受着无数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汪明远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等会议室里的嘈杂声小了一些,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说完了?”
他抬手,对身后的秘书做了一个手势。
“既然大家对网络上的事情这么关心,那我们就再看一段材料。”
汪明远示意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齐千帆招招手。
两名干警在会议室当中的投影仪上一顿操作。
很快,大屏幕上就显示出一张张的图片
钱通那张肥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他对面坐着一个瘦小的男人。
画面上,钱通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推了过去。
一张接一张,像是幻灯片,记录下了整个过程。
警察又打开一台录音机,
钱通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光在清南论坛骂没用,动静太小!”
“给我发到全国性的论坛上去!省城的天涯、猫扑,都安排上!”
“就说那个姓刘的乡长任人唯亲,搞一言堂,有背景,欺负我们老实人!”
“钱要花在刀刃上,把水搅浑,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时间不长,不到一分钟。
播放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钱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成了一片灰白。
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之前还在附和他的几个人,此刻全都低下了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齐千帆向众人介绍。
“跟钱通同志交易的这位‘网络人士’,姓张,南方人,就职于某报,擅长利用新出现的互联网做为媒介,在一些门户网站上刊登鼓动“自由化”的文章,受到公安机关的关注,最近他又流窜到了中部各省,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中。”
“我们对他依法传唤,他很配合,还交代了详细的转账记录。”
说着,秘书将一份打印好的银行流水单,和几页签了字的口供,轻轻放在了市纪委书记的桌前。
“王书记。”汪明远看向纪委书记,“钱通同志,身为国家干部,出资雇佣省外人员,造谣诽谤基层干部,恶意攻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企图通过舆论施压,达到个人目的。”
“这个证据,够不够立案标准?”
纪委王书记扶了扶眼镜,拿起那份材料,只看了一眼,便重重地放在桌上。
“够了!”
他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方向一挥手。
两名一直等在门外的纪委工作人员立刻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钱通。
“钱通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钱通猛地惊醒,他疯狂地挣扎起来。
“不!不是我!是焦作仁!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是他!”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强行将他往外拖。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幕震慑住了。
就在钱通被拖到门口的瞬间,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死死地盯着脸色惨白的焦作仁。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
“焦作仁!你别得意!杨主任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你和周莉那点破事,市里谁不知道了!我进去了全部给你交待出来。”
吼声在走廊里回荡。
钱通被拖走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焦作仁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汪明远将一份文件发到众人手上。
“这是我草拟的《清南市公职人员招考及干部选拔任用信息公开试行办法》,现在,我们讨论一下这个。”
有了钱通这个生动的例子在前,汪明远的办法很快在政府办公会议上通过。
市委书记办公室,市政府工作会议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送到这里。
陈东有些诧异:“就搞了一个钱通?不像他的作风啊。”何群摇摇头:“你没看出来?这位汪市长所谋者大。”
陈东困惑道:“杀鸡儆猴?”
何群还是摇摇头:“不一定,现在还看不透。”
不多时,电话响起。
何群接起。
“何书记,我是汪明远。”
何群马上换上笑脸:“汪市长,工作还顺利吗?”
“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何群点点头:“可以,我在办公室等你。”
汪明远又说:“另外,我提议召开常委会,讨论这次事件的处置事宜。”
何群看了陈东一眼:“等你过来我们谈。”
放下电话,何群笑了笑:“看到没有,人家所谋者大呀。”
陈东也反应过来了,汪明远没有采取过激策略。
让市纪委的人过度参与,只是想走组织程序。
也是发出一个信号。
他此次不是为了打击异己,而是想更好的开展工作。
这个举动,比他雷厉风行地抓住这个错误横扫政府各个部门。
还要可怕。
因为那正是何群和陈东想要看到的。
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新市长。
并不只有过硬的背景。
还有老辣的手段!
第305章 权力博弈
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何群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结束的市政府工作会议纪要。
陈东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汪明远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起身。
“何书记,陈部长。”汪明远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
何群将手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抬起头:“明远同志,今天这个会,开得很有水平嘛。”
一句话就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汪明远对此毫不在意:“谈不上有水平,只是想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政府部门,归根结底还是要讲效率,讲纪律。”
他顿了顿,话锋直指核心。“比如财政局的拨款流程,一个乡镇的教育补贴,在局里能转上三个月。这不是效率问题,这是纪律问题。市里的决策,到了下面就变成了人情关卡,这个风气,不能长。”
何群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递过去,没有接话。
汪明远接过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上。
他知道,这是对方需要一个消化的时间。
陈东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是何群的盟友,并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市委书记掌握组织人事权,也是惯例。
钱通被带走,焦作仁被当众打脸,现在火直接烧到了财政局。
这个新来的市长,每一步都踩在清南市官场最敏感的神经上。
汪明远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何群面前。
“何书记,您看看这个。”
何群拿起来,陈东也凑了过来。
文件不厚,没有一个字的黑材料,全是数据。
标题是《关于清南市财政支出效率与全省平均水平的对比分析报告》。
报告里用图表和翔实的数据,列出了清南市近三年来,各项财政拨款,从市级下发到最终执行单位的平均用时。
教育、农业、基建,每一项都用红色的线条标注出来,旁边则是一条代表全省平均水平的蓝色线条。
每一项,清南市的红线都远远高于全省的蓝线!
数据惨不忍睹,结论只有一个:财政局的工作效率,已经严重拖了整个清南市的后腿。
报告的最后,附了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总结:“财政系统流程冗长,审批环节权责不清,存在严重的不作为现象。”
何群的指节,无声地收紧。
这份报告,比一百份检举信的杀伤力都大。
这是否定整个财政局领导班子的工作,更是直接打他这个市委书记的脸。
因为在此之前,财权也掌握在他手里。
“明远同志,你这是有备而来啊。”何群放下报告,语气平静。
“我只是想把工作干好。”汪明远回答得滴水不漏,“纪委的调查,可以有重点,有范围。钱通的问题是孤例,我们不能因为个别人的错误,就搞得人人自危,影响了干部队伍的稳定。”
何群听懂了。
汪明远在告诉他,他可以不深究钱通背后的人,不把焦作仁彻底拉下马,甚至可以让纪委的调查范围仅限于钱通一人。
作为交换,他只是要一个“令行禁止”的财政局。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偏偏让何群无法拒绝。
汪明远手里握着“网络”和“公安”这两张王牌,他如果反对,那就等着纪委入局吧。
如果清南市纪委不作为,汪明远可以直接上报林城。
容不得何群推三阻四。
陈东在一旁适时地开了口,像是在为何群解围,实则是在助攻。
“何书记,组织部前段时间也做过调研。财政局的班子,这几年确实思想有些僵化,工作魄力不足,是需要注入一些新鲜血液,更新换代了。”
台阶已经铺到了脚下。
何群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明远同志作为政府一把手,对财政工作有想法,这是对市委负责,对清南市的发展负责,市委原则上是支持的。”
一场没有硝烟的权力交接,就在这几句暗语中,默契地完成了。
汪明远像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放在桌上。
“这是我个人关于财政局班子调整的一些不成熟的建议,请何书记和陈部长把把关。”
何群拿过名单。
财政局长建议调任市人大任一闲职副主任,常务副局长平调,空出的局长和常务副局长两个位置,汪明远推荐了两个人选。
一个是林城市财政局预算科的科长,另一个则是局里一个边缘化的老资格副局长。
何群对第二个人有印象,业务骨干,派系色彩不浓,是典型的技术型官僚。
汪明远这一步很高明。
一新一熟,迅速稳定局面。
至于下面的股级干部。
就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他把名单递给陈东。
陈东看完,沉吟道:“汪市长提的这两个人选,业务能力是过硬的。不过,局长的人选,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从上级直接提市局的一把手,组织上怎么看我们清南市?”
汪明远笑了笑:“陈部长的顾虑有道理。我只是个提议,具体人事,还是要由市委来定夺。”
何群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拿过笔,在名单上划掉了那个县里的副局长,写上了另一个名字。
“我看,现任的张副局长,虽然之前工作有些失误,但态度还是端正的,让他代理局长,先干一段时间看看。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就按汪市长的意思办。”
汪明远笑了笑:“这个人选,是高市长给我的建议,何书记如果有异议,我试着沟通一下。”
何群和陈东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如此。
汪明远是空降干部,怎么可能在清江省有多少人手?
直接从林城调人,对方肯定对他心怀感激。
又讨好了一把高焱。
真是好算计啊。
陈东马上开口:“这位同志,我看还是很有能力的,何书记,我让组织部的人与他谈个话,再决定好不好?”
何群点点头:“我尊重组织部的意见。”
汪明远说:“张副局长在这次事件中也有关联,还是放一放的好,免得群众有意见。”
双方都做出了微小的让步,最终的方案就此敲定。
“那就这么定了。”何群站起身,“我建议,尽快召开常委会。议题就两个,一是通报钱通事件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二是讨论通过财政局的人事调整方案。”
焦作仁的问题,被心照不宣地从议题里抹掉了。
“我同意何书记的提议。”汪明远也站了起来。
事情谈完,汪明远便告辞离开。陈东送他到门口,回来后,看着何群。“书记,这个汪市长,不简单。”
何群重新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京城来的,能简单吗?他不是来斗气的,是来做事的。这样的人,比那些只会搞小动作的,可怕多了。”
坐进车里,汪明远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刘乡长。”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里,刘清明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意外。“汪市长。”
“乡里的教育专项补贴,下周一之前,会全部到账。”汪明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好干,别再让人抓到把柄。”
电话挂断。
刘清明握着手机,站在窗前。
汪明远只说了两句话,却透露了海量的信息。
拨款到位,意味着市里那场因为招聘风波而起的争斗,已经有了结果。
汪明远不仅解决了问题,还借此机会,很可能已经将手伸进了财政局这个关键部门。
自己当初在云岭乡点起的那把火,竟然真的撬动了整个清南市的权力格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天下午,市委办正式下发了召开市委常委会的通知。
清南市所有科级以上的干部,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风暴似乎过去了,但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洗牌,才刚刚开始。
常委会召开的前一夜,晚上十点。市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组织部长陈东敲开了何群办公室的门,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书记,刚接到林城那边的电话。”
何群抬起头。
陈东压低了声音:“是杨主任的秘书亲自打来的。”
第306章 隔山打牛
陈东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何群抬起头,手里的笔没有放下。
“哪个杨主任?”
“林城市人大主任杨嘉铭同志。”
何群把笔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里。
杨嘉铭,林城市委常委、人大主任,林城政坛的三驾马车之一。
排名在市委书记萧云海和市长高焱之下的三号人物。
去年的那场政坛大地震中,杨嘉铭从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不降反升,因为他也是前任老书记的旧人。
与卢东升一系牵涉不大。
不光如此,在调任林城市委副书记之前,他还在清南市有过不短的任职经历。
杨嘉铭留在本地的旧势力可不只焦作仁一个。
市委常委里,起码有两个与他有瓜葛。
陈东继续说:“秘书没多说,只说杨主任很关心清南市最近的工作,特别是干部队伍的稳定问题。”
“干部队伍的稳定?”何群重复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陈东点头,“原话是,稳定压倒一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搞得干部队伍人心惶惶。”
何群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杨主任还暗示,事情不宜扩大化,如果牵涉太多人,会影响到上级的看法,如果我们不作为,林城市纪委或许会介入。”
意思就是,要么到此为止,要么一锅烩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烟灰缸里,烟头堆积。
何群没有说话,陈东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都清楚,这通电话的核心,不是什么“干部队伍稳定”,而是焦作仁。
杨嘉铭在用他的身份,向何群施压。
但问题是,焦作仁不同于钱通,他并没有搞事情。
只是打了个招呼,让自己的关系户拿到了一个教编指标。
严格来说,这连违纪都算不上。
杨嘉铭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许久,何群才开口:“汪明远那边,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电话是直接打到我这里的。”
“嗯。”何群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给了自己的秘书。
“小李,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召开市委常委会。”
放下电话,何群看向陈东:“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陈东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
“书记,杨主任那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群的语气很平淡,“天,塌不下来。”
陈东没再说什么,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何群一个人。
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又点燃了一支烟,走到窗边。
窗外是清南市的夜景,万家灯火。
杨嘉铭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他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建议,而是在下命令。
他要保焦作仁。
何群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他在逼我做选择。
是顺从林城的人情,还是支持新来的市长?
这已经不是财政局的人事问题,而是清南市未来权力格局的走向问题。
他站了很久,直到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
何群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汪市长吗?有个事和你通个气,是这样的.....”
……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清南市委常委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市委常委悉数到场。
气氛庄重,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
何群坐在主位,环视一圈。
汪明远坐在他的左手边,神情自若,仿佛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会议。
“同志们,今天召开常委会,主要有两个议题。”何群清了清嗓子,会议正式开始。
“第一个议题,由市纪委王书记,通报关于市教育局原副局长钱通同志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
纪委书记王光明翻开面前的文件,开始宣读。
内容并不复杂,钱通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挪用公款,性侵女教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并报市委批准,决定给予钱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王光明念完,合上文件。
何群开口:“同志们有什么意见?”
没有人说话。
钱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既然没有意见,那这个议题就这么定了。举手表决吧。”
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好。”何群点头,“下面进行第二个议题。关于调整市财政局领导班子的方案,请组织部陈东同志,向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这才是今天会议的重头戏。
所有人都想看看,新来的市长和市委书记,在这场交锋中,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
陈东打开文件,声音平稳。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需要,以及近期干部考察情况,组织部经研究,并征求了汪明远同志的意见,提出以下人事调整建议。”
“建议免去谭宏梁同志市财政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调任市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骚动。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个结果被正式宣布时,还是让在座的常委感到惊讶。
财政局的一把手,就这么拿下了?
谭宏梁是何群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现在说动就动,说明何群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所有人都看向汪明远。
汪明远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在开会前,已经和何群通过气。
来自上层的压力,让两个本该是对手的人,暂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他清楚,拿下钱通只是第一步。
他本来只想把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想搞得满城风雨,影响大局。
但杨嘉铭的电话,改变了一切。
那位老领导显然不这么想,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陈东的声音还在继续。
“建议任命林城市财政局预算科科长韩世杰同志,为清南市财政局党组书记、局长。”
“建议任命原市财政局副局长郭昂同志,为市财政局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
一个从上级空降,一个从内部提拔。
一新一熟,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是汪明远的方案。
何群全盘接受了。
陈东介绍完毕,合上文件,看向何群。
何群没有立刻让大家讨论,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放下茶杯的瞬间,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他们以为何群会就此打住,开始走投票程序。
但何群没有。
他看向陈东,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常委,语气淡然。
“关于财政局的人事调整,大家先酝酿一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在讨论这个方案之前,我们先议一议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何群的目光落在纪委书记王光明和组织部长陈东身上。
又与汪明远碰了碰。
“关于市政府秘书长焦作仁同志的问题,大家也议一议吧。”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每个常委的脑子里炸响。
焦作仁?
不是说好了,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吗?
钱通处理掉,财政局换人,事情就算了结了。
怎么又把焦作仁提了出来?
而且是在这种场合!
汪明远也有些意外,他看向何群,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瞬间就懂了。
何群这是在变招。
杨嘉铭的压力,他一个人扛不住,也不想一个人扛。
他要把这个压力,原封不动地,传导到整个常委会上。
他要把皮球,踢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要看看,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谁会跳出来反对,谁会保持沉默,谁又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这是一个阳谋。
也是一次残酷的政治甄别。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飞速运转。
支持,意味着得罪林城的杨嘉铭。
反对,意味着得罪市委书记何群和新来的市长汪明远。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何群却没打算给他们太多时间。
“组织部先说说看法吧。”何群点名了。
陈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作为组织部长,又是何群的亲信,他的发言至关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末位的常委,市委统战部长,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顶着压力开口了。
他可不是何群的人。
“何书记,我个人认为,杨主任的指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竟然真的有人敢接这个话茬!
这位统战部长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说:“焦作仁同志,在工作上或许有些急躁,但本质不坏。我们处理干部,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是不是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叩叩叩!”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么重要的会议,谁会如此冒失地直接敲门呢?
第307章 又来?
何群的秘书推开门,神色有些慌张。“何书记,各位领导,外面……”
不等他说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是刘清明。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夹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
会议室里所有常委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乡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何群的脸沉了下去,他没有看刘清明,而是把视线转向了汪明远。
这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汪明远仿佛没有察觉到何群的不快,他站起身,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何书记,各位常委,我认为,既然今天的会议要讨论云岭乡教编事件造成的影响,那么把当事人刘清明同志请过来,听一听来自基层的最直接的声音,是必要的,也是恰当的。”
话说的滴水不漏。
何群心里的火气在升腾。
必要?恰当?
既然必要,为什么事先不通气?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搞偷袭!
这是在市委常委会上,不是乡镇的座谈会。汪明远这是在破坏规矩。
可他偏偏无法反驳。
汪明远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如果自己拒绝,倒显得心虚,好像害怕这个乡长说出什么来。
尤其是在刚才,统战部长刚刚跳出来替杨嘉铭说话,自己正准备借着焦作仁的问题敲山震虎,汪明远却直接把“山”给搬了过来。
何群压下心头的不悦,冲门口的秘书挥挥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然后,他看向刘清明,开口道:“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刘乡长,把你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常委会汇报一下。”
“是,何书记。”
刘清明迈步走进来,径直站到长方形会议桌的一端。
他没有座位,就那么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被告,又像一个准备发起冲锋的士兵。
汪明远将自己面前桌上的麦克风,轻轻推向刘清明。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清明拿起麦克风,试了一下音,然后开口了。
“各位领导,云岭乡这一次的教编指标考核风波,之所以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在上级的压力下,不得已造成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上级的压力?什么上级?
他一开口,就把责任的矛头指了上来。
何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敲了敲桌子:“刘乡长,注意你的用词。据我所知,市里没有任何一位领导,给你们云岭乡施加过什么压力。你自己的回函里也写得很清楚,这次招聘,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现在出了问题,怎么能把责任推到上级身上?”
何群的语气有点重。
刘清明却像是没听出来,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何书记,您说的没错。但有些压力,不是文件,也不是命令,而是一个个电话,一声声‘关心’。对方打着组织的招牌,用关切的口吻,询问我们工作的进展,我们一个偏远乡镇,怎么可能拒绝组织上的‘善意’?”
“组织”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在座的常委,谁不明白这套路?
怪不得最后入选的那两个人,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一个连粉笔字都写不好,原来根子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
何群的脸色更加难看。
刘清明这是在指着所有打过招呼的人的鼻子,说他们以权谋私。
“你继续说。”何群的声音冷了下来。
刘清明点点头,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在说这次的教编指标之前,我想先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我们云岭乡的教育现状。”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或审视、或轻蔑、或好奇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
“云岭乡,是清南市最偏远的乡镇,也是唯一的贫困乡。我们乡的中心小学,应有适龄学生一千二百多人,但有编制的老师,只有六个人。学校现有学生不到五百人,失学率达到了60%!老师们天天打报告,想调走,想进城。我们留不住人,因为我们没有编制,给不了他们一个稳定的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长此以往,我们云岭乡的孩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失学。我这个乡长,就算把路修得再好,把产业搞得再红火,只要有一个孩子因为没有老师而上不了学,我就是失职,就是无颜面对云岭乡的父老乡亲,更无颜以对组织的培养和期望。”
会议室里,有几个常委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刘清明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他们为了自己的人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关系户,动用权力去抢夺的,正是这些贫困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连何群都觉得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清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说的,是我们乡的现状。现在,我来说说这五个教编指标的来历。”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问题。
“各位领导,应该还记得,不久前,省长到我们清南市来调研,第一站,就到了我们云岭乡。”
众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们当然记得。
刘清明继续说道:“那次,省长当着市里和乡里所有干部的面,问我,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省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给我们云岭乡派几名有编制的老师,让孩子们不至于失学。”
“省长当时回答我,他说,教师他那里没有,但他可以让省教育厅的领导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实际困难。”
刘清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众人。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就在省长调研结束一个星期后,我们乡党委,就收到了来自省教育厅的正式公函。”
刘清明的声音陡然提高。
“公函里明确指出,为解决云岭乡作为革命老区、贫困山区的教师缺编问题,经省厅研究决定,特批给云岭乡五个‘戴帽子’的教编指标,专项用于补充云岭乡中心小学的师资力量!”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省教育厅直接下发的指标?
何群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刘清明:“你说什么?这五个指标,没有经过市教育局,是省里直接发到你们乡的?”
“对。”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省长和省厅的领导担心,这么宝贵的指标,在下发的过程中,会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截留、漂没,所以,才会以公函的形式,直接发到我们云岭乡党委。”
何群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汪明远。
汪明远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仿佛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但何群不信!
这绝对是汪明远和这个刘清明串通好的!
他终于明白,汪明远为什么敢在常委会上直接掀桌子,为什么敢无视杨嘉铭的压力,把焦作仁的问题摆上台面。
因为他的背后,有着省里的意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市长和书记的权力斗争,这是省里更高层级的博弈,在清南市这个小地方的投射。
汪明远,这个人畜无害的年轻市长。
究竟想搞什么!
何群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那位一直沉默的统战部长,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还在拿杨嘉铭的指示说事,可现在,刘清明直接把省长搬了出来。
人大主任再大,大得过省政府的一把手吗?
汪明远见火候差不多了,他看着刘清明,开口问道:“刘乡长,你刚才说,这是‘戴帽子’指标,具体是什么意思?”
刘清明解释道:“所谓‘戴帽子’指标,就是专岗专用,定向定编。这五个指标招录的老师,档案必须在省教育厅备案,省厅会定期派人下来检查,如果发现人不在岗,或者有任何调动,这个编制指标,会立刻被收回。同时,还要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一个教编之所以金贵,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事业编,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它是可以转为行政编的,这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可现在,省教育厅给这个指标戴上了一顶摘不掉的“帽子”,还加上了定期检查和追责的紧箍咒。
这就意味着,这个指标的流动价值,几乎为零。
谁还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只能在山沟沟里待一辈子的指标,去搭上自己的人情和前途?
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还在盘算着如何向何群施压,保下焦作仁,卖杨嘉铭一个人情的常委们,此刻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汪明远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刘乡长,现在这件事已经被捅到了网上,造成了很不好的社会影响。省里,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点上。
刘清明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就在两个钟头前,我接到了省教育厅人事处处长的电话。他通知我,如果清南市里,不能尽快给出一个明确的、令人信服的调查结果,他们将派出联合调查组,进驻清南,彻查此事。”
何群心里一惊:“省里真的这么说了?”
刘清明举起手机,屏幕亮着,通话记录清晰可见。
“我的通讯记录可以证明,这通电话,就发生在两个钟头前。我相信,纪委的同志,可以很轻易地核实这通电话的真伪。”
何群等人的脸,火辣辣的。
他们当然不敢去查刘清明的手机,更不敢在常委会上,去质疑一个乡长当众撒谎。
因为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就连汪明远,看着刘清明那坦荡真诚的表情,心里也泛起一丝波澜。
他知道刘清明有后手,却没想到后手这么硬,这么绝。
“既然这样,”汪明远看向何群,“何书记,我认为,我们今天的会议议题,需要做一些调整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王光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
他举起手机,向何群示意:“何书记,单位的急电,我出去接一下。”
何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王光明快步走出会议室。
汪明远没有理会这个插曲,他继续说道:“我提议,常委会立刻通过决议,马上成立由纪委、组织部、监察局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对云岭乡教编事件展开全面调查。我们必须拿出态度,拿出一个明确的结果,给省里一个交代。不能等到上级认为我们不作为,直接派人下来,那样,我们所有人都被动了。”
何群心里有些犹豫。
他担心这样一来,会把事情彻底闹大,让局势失控。
汪明远看出了他的顾虑,补充道:“何书记,我们的原则不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调查的目的,不是为了把谁一棍子打死,而是为了查清事实,给省长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群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只能点头:“那好吧,等王书记回来,我们再具体讨论一下调查组的人员构成。”
五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王光明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古怪。
何群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光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坐下,而是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
“纪委刚刚接到群众举报。”
何群皱眉:“纪委接到举报,有什么稀奇的?”
王光明摇了摇头,表情凝重。
“这封举报信,举报的人,有些特殊。”
“谁?”何群追问。
王光明抬起手,没有指向在座的任何一位常委,而是直直地指向了还站在会议桌旁的刘清明。
“他,云岭乡乡长刘清明同志。”
满室皆惊。
第308章 图穷匕现
王光明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瞬间被压抑的嗡嗡声取代。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惊愕的王光明脸上,最终汇聚到了刘清明的身上。
有震惊,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猛烈。
汪明远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握紧。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无耻的打法。
在教编指标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输了,输得体无完肤。省长和省教育厅两座大山压下来,他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既然在公事上扳不倒,那就从私德上,从廉洁上,对刘清明这个人,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只要把刘清明打倒,他这个把刘清明带到常委会上的市长,同样要承担责任。
何群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不急不缓。
他看向纪委书记王光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王书记,既然有同志实名举报,那就把举报信的内容,当着各位常委的面,念出来吧。”
“我们党的原则,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同志。”
“是,何书记。”
王光明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布。
“举报信第一条: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产。”
“具体指控:刘清明在处理腾飞矿业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七座小煤矿过程中,利用这些煤矿的所有权,向市里国有银行贷款六百万用于修路,而在实际操作中,该账户由刘清明同志一手掌握,乡里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违反财务规定的。”
“同时,刘清明经乡党委会讨论决定,与邻近的河口乡达成合作协议,联合开发新的矿脉,其中是否有利益输送,或是侵吞集体资产的情况,望查证。”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六百万!
在这个年代,对于一个偏远贫困乡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更何况,还牵扯到违规贷款和利益输送。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干部万劫不复。
王光明没有停顿,继续念道:“举报信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
“举报信称,刘清明与云岭乡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乡长于锦绣,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超越了正常的同事界限。两人关系暧昧,在乡政府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于锦绣同志的家庭因此破裂,其前夫曹某某,曾因此事当众在乡政府门口与二人发生肢体纠缠,其影响极其恶劣。”
这一条念完,之前替焦作仁说话,被刘清明一番话怼得灰头土脸的统战部长,腰杆都挺直了。
他瞥向汪明远,那表情里充满了挑衅。
看你还怎么保他!
王光明停顿了片刻,从记忆里找出最后一条。
“举报信第三条: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
“举报信称,刘清明在处理东山村与神台村的村民纠纷时,曾使用暴力,亲手殴打村民杨二,致其受伤。事后,刘清明还利用乡派出所,对杨二进行威胁恐吓,在云岭乡造成了恐慌情绪,严重破坏了党群干群关系。”
三条指控。
一条经济犯罪,一条道德败坏,一条滥用职权。
条条见血,条条致命。
宣读完毕,王光明坐在座位上,不再开口。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封举报信的内容给震住了。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举报,这是要把刘清明往死里整。
汪明远没有去看任何人,他只是看着刘清明。
他想从那个年轻的乡长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愤怒。
但他失望了。
刘清明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在岩石中的青松,仿佛王光明刚才念的那些,都与他无关。
何群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感觉自己重新掌控了整个会议室的节奏。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
“同志们,情况大家都听到了!”
“触目惊心啊!一个乡长,竟然敢如此胡作非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而是可能涉及到了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
何群的声调陡然拔高,他转向刘清明,厉声质问:
“刘清明同志!对于举报信上的这些指控,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吗?”
不等刘清明回答,何群立刻转向了纪委书记王光明,直接下达了命令。
“王书记!我提议,根据组织程序,立即对刘清明同志采取措施,进行隔离审查!必须把问题查清楚,给我们清南市的干部队伍,清除害群之马!”
“隔离审查”四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可不是简单的谈话、问询。
一旦启动隔离审查,就意味着问题已经被定性,人身自由将受到限制,政治生命基本就走到了尽头。
这是最严厉的组织措施之一。
统战部长立刻附和:“我同意何书记的意见!问题这么严重,性质这么恶劣,必须严肃处理,隔离审查是必要的!”
其他几个常委,有的低下头,假装研究文件,有的端起茶杯喝水,不敢与汪明远对视。
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向汪明远涌来。
所有人都想看,这位年轻的市长,是要为了保一个下属,跟市委书记彻底撕破脸,还是会选择明哲保身,弃车保帅。
汪明远的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他正要开口。
“何书记。”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紧张气氛。
是刘清明。
他终于开口了。
他拿起汪明远推给他的那只麦克风,对着话筒,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不需要辩解。”
“在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我相信组织,相信纪委,会给我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辩解?不反驳?
这是放弃抵抗了?
何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者的姿态。
他认为刘清明这是被吓破了胆,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束手就擒。
“好!态度还算端正!”何群一锤定音,“那就……”
“不过,”刘清明打断了何群的话,“在接受组织调查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向各位领导请教一下。”
何群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你还有什么问题?”
刘清明没有理会何群的不悦,他继续说道:“关于举报信的第一条和第二条,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调查清楚。我现在只想说第三条,关于我殴打村民杨二的事情。”
他的话锋一转,看向了坐在末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市委常委、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齐千帆。
“齐副市长,我想请问,市局的档案库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杨二的人的案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怎么会突然问公安局长?
齐千帆抬起头,他之前一直像个局外人,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何群忍不住呵斥道:“刘清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明远也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说话,他选择相信刘清明。
齐千帆没有理会何群,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何书记,各位常委。关于举报信里提到的第三点,刘清明同志殴打村民杨二一事,市局确实有相关的备案。”
何群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有备案就好。
这说明举报信的内容,是经得起查证的。
“既然有备案,”何群追问道,“那是不是证明,刘清明确实动手打了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齐千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迷惑了。
只听他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备案里写得很清楚。刘清明同志确实对杨二使用了强制措施。但那不是殴打,而是抓捕。”
“抓捕?”何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何书记,关于举报信里的第三点,殴打村民杨二,市局有备案。”
何群的火气又上来了:“有备案又如何?打了人就是打了人!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齐千帆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他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失声的话。
“杨二的真实身份,是强X妇女的现行犯,刘乡长只是制止犯罪而已。”
齐千帆看着王光明:“王书记,你们不会连杨二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贸然下了定论吧?”
何群脸色一变,看向王光明。
王光明摇摇头:“举报信的具体内容还需要核实,不过纪委的同志认为,其中的很多情况,并非空穴来风,还是要请刘清明同志一一解释清楚。”
一直没有开口的汪明远说道:“那就走组织程序,鉴于举报材料中存在的争议,为了防止打击报复,和偏听偏信,我建议,马上向林城市纪委上报,请他们派出工作组,对包括刘清明同志在内的所有问题,做出调查。”
何群惊讶地看着他,这是要掀桌子吗?
第309章 大山里的罪恶
苏清璇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贫穷。
苍云山区,神台村。
泥泞的山路,低矮的茅草屋,还有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灰暗的、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她们一行人的到来,像是一滴彩墨,滴进了这潭死水。
苏清璇身上那套最普通的职业套装,此刻也显得格格不入。
她终于体会到于锦绣之前的提醒。
神台村的村支书带着几个村民在村口迎接。
看到苏清璇,几个村民的嘴巴都张成了“O”型。
在他们眼中,于锦绣已经是天仙般的人物,可跟眼前这个女人一比,简直就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云岭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带着几名干警,一路护送。
村民们看到警察,神情立刻变得紧张和畏缩。
苏清璇看出了他们的拘谨。
她对于锦绣说:“让沈所长他们别进村了,留在村口吧。”
于锦绣把话转达过去。
沈从新却只同意了一半。
“警察可以不进村,但我必须跟着。”
“为什么?”苏清璇问。
“刘乡长亲自交代的,我不能违背。”沈从新回答得干脆利落。
苏清璇没再坚持。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他的方式守护着自己。
于锦绣向村支书说明了来意。
村支书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事不光彩。
当初,几乎是其他村子联合起来,帮着刘乡长,才把他们村给压下去。
光是被解救走的妇女儿童,就让村里损失惨重,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骂骂咧咧。
于锦绣提醒他:“老支书,这是刘乡长给你们村的机会。只有正视过去,才能重新上路。”
村支书一想到刘清明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又想到他许诺的美好愿景,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村民的工作。
“苏记者,于委员,要不去村委会坐坐?”村支书客气道。
“不了。”苏清“璇直接拒绝,“带我去一家人看看。”
“哪一家?”
“就是之前囚禁妇女的那一家。”
于锦绣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和村支书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带着她们往村里走去。
苏清璇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她要从另一个角度,解构这个被大山掩盖的罪恶。
她告诫自己,她只是一个主持人,一个记录者,不该有任何预设立场。
但当那些村民,在她的镜头前,或小心翼翼,或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她的情绪还是被点燃了。
“不买媳妇,我们怎么办?这穷山沟,谁愿意嫁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对着镜头毫不避讳。
“她是花了钱的!跑了,我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抓回来有什么不对?”一个中年汉子,梗着脖子反问。
“我们对她不错了,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还让她生了娃,她还想怎么样?”一个妇女抱着孩子,满脸的委屈。
他们把买卖妇女儿童,说得那么地理所当然。
把强X和虐待,说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苏清璇的拳头在身侧攥紧。
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刘清明的心情。
她是真的想狠狠地揍这些村民一顿。
她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按照事先设定好的流程,继续提问,把他们最真实、最丑陋的想法,全部暴露在镜头前。
于锦绣全程陪同,心里不住地感叹。
刘乡长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爱人,工作起来,同样魅力十足。
她明明胸口在剧烈起伏,却依然能用平静的口吻,引导着被采访者,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直到最后一个采访对象。
就是虐待小勇的那家人。
面对那家人的女主人,苏清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起伏。
“小勇身上的伤,是你打的吗?”
“那孩子不听话,就得教训。”女人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花了钱买来的,就是我家的!不听话就得打!”
苏清璇的眼圈红了。
她见过小勇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如此重手,这已经不是人,是畜生。
采访结束。
苏清璇让摄像师关掉了机器。
她对一旁的于锦绣说:“我觉得很悲哀。”
于锦绣沉默。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刘乡长也这么说过。”于锦绣轻声说,“他当时骂了我们所有人,说我们都是帮凶。”
“难道不是吗?”苏清璇反问。
她的质问,像一把刀子。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你们乡里,你们镇上,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却听之任之。”
“你们明知道那些女人孩子,靠自己根本逃不出这座大山,你们又做了什么?”
于锦绣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确实什么都没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苏记者,你要明白,基层的很多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在刘乡长来云岭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被一张无形的网控制着。那些妇女儿童,就算侥幸逃出了大山,逃到了乡里,你猜结果会是什么?”
于锦绣看着她:“大概率,还是会被送回来。你相信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她无法想象。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苏清璇说,“你们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刘清明一个人身上。他也只是一个人。”
“可他不一样。”于锦绣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绪,“他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力量,一种希望。他让你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你们会累死他的。”苏清璇脱口而出。
于锦绣还想说什么。
村委会里那台老旧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村支书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喂?找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嘈杂。
村支书听了一会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在哆嗦。
他拿着话筒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于……于委员……”
他转过头,看着于锦绣,像是见了鬼一样。
“不……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于锦绣心里咯噔一下。
村支书结结巴巴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刘乡长……刘乡长他……他被市里的人抓起来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村委会里炸响。
苏清璇和于锦绣,两个女人,同时僵在了原地。
第310章 刘清明的背景浮出水面
汪明远的话,打破了长久以来两人之间的默契。
但何群并不认为,是自己首先打破了这份默契。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书记掌控常委会,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人嚣张。
“汪明远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群的怒意就写在脸上,“把我们清南市内部的问题,捅到林城市纪委去?你是觉得我们清南市的纪委是摆设,还是觉得我们这套班子,连自己内部的问题都处理不了?”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压迫感。
“你这是在激化矛盾!是不顾组织的形象!你想让整个林城,甚至整个省里,都来看我们清南市的笑话吗?为了一个乡长,你要让我们整个清南市的领导班子,在上级那里失分,我很怀疑你的动机呀?”
这一番话,既是质问,也是扣帽子。
统战部长立刻跟上,义愤填膺地说道:“何书记说得对!汪市长,你这么做太不顾全大局了!这会严重影响我们清南市的形象和班子的团结!”
汪明远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
他迎着何群的怒火,语调平静却字字清晰。
“何书记,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这不是家丑,这是关系到我们党组织程序正义,关系到一个干部清白的大事。”
“正因为举报信的内容性质恶劣,牵扯重大,所以才更需要一个绝对公正、不受任何本地人情关系干扰的调查环境。由上级纪委介入,成立联合调查组,既是对刘清明同志负责,也是对我们所有常委负责。”
汪明远顿了顿,话锋变得更加锐利。
“这怎么能叫丢脸?查清楚问题,还干部清白,这叫实事求是。反倒是捂着、盖着,害怕上级来调查,那才真的会让人怀疑,我们是不是心里有鬼,是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你!”何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汪明远这番话,直接把他的动机剖析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说顾全大局吗?
那我就把问题上升到组织原则和程序正义的高度。
你越是阻拦,就越是证明你害怕调查。
会议室里,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几个何群的亲信还想开口帮腔,却被汪明远那番话堵得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而另外几个一直保持中立的常委,则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彻底当起了泥塑菩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种时候,谁开口谁就是炮灰。
整个僵局的中心,刘清明,从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他越是沉默,就越像一面镜子,照得何群一方的声色俱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公安局长齐千帆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信息。
齐千帆原本也和其他中立派一样,垂着头,不想卷入纷争。
但这条信息,让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毛。
他看了一眼信息内容,随即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方不断刷新的后台数据。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举起了手。
这个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何书记,汪市长,”齐千帆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争吵,“抱歉打断一下。市局网监的同志,刚刚发现了一个紧急情况,我认为有必要立刻向各位常委汇报。”
紧急情况?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紧急情况”都可能成为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群不耐烦地问道:“齐局长,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议结束再说?”
“恐怕等不了,”齐千帆的语调很沉稳,“就在我们开会的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云岭乡教编事件的热帖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帖子。而且,它的热度正在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急速攀升。”
网络舆情!
何群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看不见的战场上,对方又出招了。
“什么帖子?”何群追问。
“我希望耽误一点时间,让人搬台可以上网的电脑进来。”
何群冷静下来,现在双方有些剑拔弩张,趁此机会缓和一下气氛也好。
他点点头,让秘书赶紧去办。
会议暂时中断,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何群看了一眼汪明远,对方神色凝重。
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看着汪明远的背影欲言又止,这件事发展到现在。
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干部问题。
而是将两个班子之间的矛盾,摆到了台面。
一直以为,汪明远初来乍到,不会过于急切地争夺权力。
对方也是这么做的。
何群本打算,让他先掌握一部分政府部门,比如份量很重的财政局。
但如果让林城市纪委介入,事情就无法控制在小范围之内了。
这是何群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大发雷霆的原因。
但汪明远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把握。
难道,这位市长已经按捺不住。
想要借这个机会,与自己分庭抗礼了吗?
何群的确有些忌惮对方的背景。
中央的空降干部,多少都是有些关系的。
但对于远在清江省的一个县级市。
关系越深,越有大炮打蚊子的无力感。
他才不信,有什么天大的关系,会直接关照到一个县里来。
那也太掉价了。
因此,他并不十分在意。
常委会就是书记的禁地,容不得失控,否则他的威信何在?
他的秘书很快返来,后面带着两名工作人员,他们抱着显示器、机箱、键鼠和其他配件。
就在会议室的一角安装起来。
刘清明已经退到了边上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他们摆弄。
厚重的CRT显示器,沉重的机箱,都是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科技。
几个人足足搞了20分钟才把网络搞定。
等到熟悉的网络界面出现在屏幕上,秘书让两名工作人员出去。
“书记,好了。”
何群点点头,对齐千帆说:“齐副市长,你可以继续了。”齐千帆接过鼠标,点出那个帖子,对着屏幕,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帖子的标题。
“《猫腻还是破格?二十三岁乡长的非典型成长史》。”
这个标题一出,会议室里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它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了一个问句,一个极具引导性的标题,瞬间就将之前“贪腐乡长”的形象,扭转到了一个充满争议和话题性的方向。
何群的脸色不愉:“帖子里写了什么?”
齐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电脑屏幕转向了纪委书记王光明,又转向了何群。
“帖子很长,详细罗列了刘清明同志从警校毕业到今天的所有履历。但我认为,各位领导只需要看一张图就够了。”
齐千帆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失声的话。
“帖子里附带的第一张图片,就是刘清明同志身穿警服,胸前挂着二等功奖章的证件照。”
二等功!
对于一个和平年代的警察来说,这是何等的分量!
这足以碾碎任何关于“背景”的猜测,足以证明其个人能力和突出贡献。
这张照片,被他放大到屏幕上,众人纷纷围过来。
其实这个消息,何群是知道的,组织部长陈东也知道。
但其他常委,并不一定知情。
何群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刘清明。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齐千帆的下一句话,又是石破天惊。
“而且,何书记,”齐千帆抬起头,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紧急追踪,这个新帖子的发帖IP,来源地……是省城。”
省城!
何群脸色微变,刘清明来自省委办,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自省城的网络支援。
那就不简单了。
这年头可没有水军的概念。
能拿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会不会,刘清明的背后,还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在关注着清南市的这场常委会!
“对不起,上了个厕所,开始了吗?”
汪明远匆匆进来,把门关上。
看到屏幕上刘清明的警察照。
汪明远微微一笑,他转向了脸色煞白的纪委书记王光明。
“王书记,”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比起一封藏头露尾、连杨二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匿名举报信,这个图文并茂、有理有据的帖子,是不是更值得我们纪委的同志们,去关注一下,去调查一下呢?”
王光明被汪明远问得满脸通红。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委办案,讲究的是快、准、狠。
接到举报,尤其是这种涉及干部作风和经济问题的举报,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控制当事人,防止串供或销毁证据,这是标准流程。
可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
谁能想到,一个偏远乡镇的年轻乡长,履历背后竟然藏着二等功和省城IP这种惊天动地的东西?
核实举报人身份?
开什么玩笑!一封匿名信,怎么核实?他们连那个所谓的“杨二”是男是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现在,汪明远把这个问题血淋淋地摆在了常委会上。
你王光明,是按流程办事,还是鲁莽行事,甚至是……别有用心?
每一个选项,都是一个巨大的坑。
何群出声解围:“王书记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我们先不要纠结这个问题。电脑不是要来了吗?先把网上的帖子内容搞清楚再说。”
齐千帆操控着鼠标,将帖子从头到尾,缓缓向下拉动。
《猫腻还是破格?二十三岁乡长的非典型成长史》
巨大的标题下,是刘清明那张挂着二等功奖章的警服证件照。
英气逼人,功勋在胸。
这张照片,无声地宣告着一切。
帖子正文以一种极为冷静客观的口吻,用时间线的形式,清晰地罗列出刘清明的所有履历。
“刘清明,男,二十三岁。毕业于清江省警官学院侦查系。”
“同年,进入林城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城关镇派出所,成为一名普通民警。”
“在入职后的第一次110巡逻任务时,刘清明同志临危不乱,以果断地出击保护了当事人,赢得上级嘉奖。”
“730特大贩毒案的侦破过程中,刘清明同志化装侦查、深入虎穴,以大无畏的勇气面对穷凶极恶的毒贩,拿到关键性的情报,一举破获了清江省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贩毒案,荣立个人二等功、集体一等功。”
……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段文字里蕴含的血与火所震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履历了,这是一部英雄史诗。
一个和平年代的二等功,分量有多重,在场的人都清楚。那是拿命换来的!
之前还在为何群帮腔的统战部长,此刻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之前说的什么?“不顾全大局”?
跟一个卧底毒巢、九死一生的功臣谈大局?
他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何群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些事情有些在档案上记载,有些并没有那么详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哪里是什么官场新秀,这分明就是一个从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猛人!
然而,投影上的文字,还在继续向下滚动。
更让他心脏加速的内容,出现了。
“因‘715大案’中的卓越贡献,刘清明同志被破格提拔,调入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工作。”
“在省委办工作期间,刘清明同志保持了一名人民警察的警惕性和原则性,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发现时任省委某领导存在以权谋私、收受巨额贿赂的重大犯罪线索。”
“面对足以决定自己政治前途甚至身家性命的抉择,刘清明同志没有退缩,更没有选择同流合污。他将自己搜集到的初步证据,通过秘密渠道,直接上报给了中纪委督查室。”
“最终,铁证如山,该省领导应声落马,清江官场为之一清。”
“而作为扳倒巨贪的‘有功之臣’,出于一种众所周知的体制内规则,为了‘保护’他也为了‘避嫌’,刘清明同志被‘提拔式下放’,空降到了我们清南市,这个全省最贫困的云岭乡,担任乡长。”
轰!
如果说二等功是震撼,那这段文字,就是一枚在会议室里引爆的政治核弹!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扳倒一个省级领导?
秘密渠道上报中纪委督查室?
何群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刘清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能坐上乡长的位置。
他也终于明白,汪明远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刘清明,不惜在常委会上跟自己彻底撕破脸。
这根本不是什么派系斗争,也不是什么意气之争。
汪明远是在保护一个政治符号!
一个敢于挑战权威、维护组织纯洁性的英雄!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想用一封捕风捉影的匿名信,去对付这样一个人物?
何群感觉一阵烦躁,这件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事情已经不再局限于刘清明本身,而是挑起了清南市党政班子的内斗!
帖子的结尾,带着凌厉的质问,
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现在,请允许我问一句。”
“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一个不惜得罪省级领导也要维护正义的年轻人,如今,仅仅因为想要给贫困乡的孩子们争取几个教师编制名额,就被人扣上了贪污腐败、作风败坏的帽子。”
“究竟是谁,在害怕他?”
“又是谁,想把他这样一个英雄,彻底踩死在泥潭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清南市的这片天,到底还是不是党的天下?!”
最后一句质问,振聋发聩!
就在这死寂之中,汪明远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何群,而是环视全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洪亮声音说道:
“同志们!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
“网络上的这个帖子,内容是真是假,我相信,以我们公安系统和组织部门的能力,可以轻易核实!”
“一个卧底毒巢、九死一生的二等功臣!一个为了维护党的纪律,不惜得罪上级领导的正直干部!”
“我们清南市的领导班子,不仅没有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保护他,反而要在他为了贫困乡的教育事业奔走呼号的时候,仅仅凭着一封来历不明、荒谬可笑的匿名举报信,就要对他进行隔离审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磅礴的正义感。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是在寒了我们所有真心实意为人民办事的干部的心!”
说完,他转过身,直面脸色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纪委书记王光明。
“王光明同志,我再问你一遍!”
汪明远的语调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你们纪委,在收到这封举报信之后,到底有没有对举报人的身份和动机,进行最最基本的初步核实?!”
“还是说,你们仅仅凭着信上那几句漏洞百出的谎言,就准备对一位为党和人民立下汗马功劳的二等功臣,采取强制措施?!”
“你告诉我,你们的党性在哪里?原则又在哪里?!”
王光明被他连珠炮的气势所压倒,一时有些语塞。
“我……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承认没核实,是失职。
承认核实了还这么做,是渎职,甚至是陷害!
他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汪明远不再理会已经精神崩溃的王光明,他把矛头,直接转向了僵坐在椅子上的何群。
“何群同志!”
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称呼何群为“同志”,而不是“书记”。
这个称呼上的微妙变化,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认为,现在我们常委会首要的任务,已经不是讨论如何调查刘清明同志了!”
汪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是要立刻调查这封举报信本身!这是赤裸裸的诬告!是卑劣无耻的陷害!更是对我们党纪国法和组织原则的公然挑衅!这是一种严重的政治迫害!”
他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何群。
“我提议,常委会立刻改变议题!马上成立由市纪委、市公安局、市委组织部联合组成的专案组,彻查这封诬告信的来源、传播途径、以及它背后的幕后黑手!”
“我们必须把这颗隐藏在我们清南市干部队伍里的毒瘤,给揪出来!挖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给刘清明同志一个交代!给我们清南市所有的干部一个交代!”
何群却没有王光明那般虚弱,他摆摆手。
“汪市长,你不要这么激动,坐下讨论?”
汪明远的气势顿时被他打消了,只能依言坐下。
何群温和地说道:“这件事你指责纪委的同志没有道理嘛,他们接到举报信,是一定要按制度处理的,叫来当事人询问,也是应有之义,哪里就谈得上打击报复了。”
汪明远马上接道:“对不起,我出言过激,请王书记不要放在心里。”
王光明讪讪道:“也是我们着急了一些,市长的批评很对。”
何群说:“这样就对了嘛,我们对于刘清明同志是了解的,可不是每一个群众都了解呀,我们是有责任,给予刘清明同志一个组织结论的嘛,这也为了他的成长着想,汪市长,你说呢?”
汪明远心里暗道了一声,老狐狸。
“何书记,你的意思,还是要审查?”
何群说:“把信上的事情说清楚,我看还是有必要的。”
汪明远脸色沉下来,一把手动用自己的权利。
要求举手投票的话。
在常委会,是有绝对优势的,他阻止不了。
刘清明突然站起来说:“我可以接受审查,但我希望纪委的同志不要上什么手段,搞屈打成招这一套。”
汪明远马上接话:“我想这是正当的要求,我愿意亲自监督,以防出现意外,书记这样可以吗?”
何群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汪明远的联络员突然举手。
“报告书记、市长,突发情况,很紧急,请你们看看。”
第311章 诬陷乡长,我扛匾跪政府!
汪明远的联络员,一名年轻的秘书,几乎是撞开会议室的门冲进来的。
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呼吸急促,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报告书记、市长,突发情况,很紧急,请你们看看!”
何群正被汪明远和刘清明联手将得下不来台,心中本就有火,此刻见秘书如此失态,当即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
“不是……书记,您还是自己看吧!”秘书指着窗外,声音都在发抖。
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再次变得诡异。
所有人都顺着秘书手指的方向,朝走廊外的大窗户看去。
何群皱着眉,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汪明远紧随其后。
其他常委,包括一直站在角落的刘清明,也都跟了过去。
当他们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瞰楼下的市委大院广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市委大院门前那片平日里空旷的广场,此刻,竟然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人山人海。
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而且,从几条主要的街道入口,还有更多的人流,像一条条溪流汇入江海,正源源不断地朝着市委大院这边涌来。
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
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提着扁担,像是刚从田间地头赶来。
他们的衣着,与整洁的市委大院格格不入。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闹事的暴戾,没有上访的凄苦,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坚毅的沉默。
他们不喊口号,也不喧哗,只是静静地聚集在那里,目光齐齐地投向市委大楼。
这无声的聚集,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具压迫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统战部长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哪来这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看样子,像是……农民?”
几个常委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安。
群体性事件!
这是所有地方官员最头疼,也最恐惧的噩梦。
何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刘清明。
“刘清明!”何群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怒火,“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你竟然敢煽动群众,围攻市委?你好大的胆子!”
这顶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如果罪名坐实,刘清明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得被一撸到底,永不叙用。
汪明远立刻站到了刘清明身前,挡住了何群的视线。
“何书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情况,稳住局面!”
刘清明从汪明远身后走出,平静地迎上何群的目光。
“何书记,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任何煽动群众的事情。我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我一样。”
“相信?”何群冷笑一声,“他们现在就堵在市委门口!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
就在这时,公安局长齐千帆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书记,市长,”他挂断电话,快步上前,“是下面派出所的报告,广场上聚集的群众,全部来自云岭乡!”
“他们的来意也问了,说是要来市里,为他们的刘乡长请愿!”
云岭乡!
为刘清明请愿!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何群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惊疑。
他想不通,一个上任才几个月的年轻乡长,何德何能,能让全乡的百姓自发地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心所向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拥戴!
“胡闹!”何群重重一拍栏杆,“简直是胡闹!”
楼下的情况,已经变得紧张起来。
大批的警察被紧急调动过来,在市委大院门口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灯闪烁,气氛肃杀。
工作人员拿着高音喇叭,开始向人群喊话,试图劝说他们离开。
“各位乡亲,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聚集!有什么问题可以派代表来谈……”
然而,人群对喇叭里的喊话置若罔闻。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何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走!下去看看!”他大手一挥,率先向楼下走去。
汪明远看了刘清明一眼,两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快步下楼,来到了市委大院的铁门后。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每一张质朴而坚毅的脸。
何群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命令道:“王书记,你去!告诉他们,对刘清明同志的调查,是正常的组织程序,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让他们赶紧散去!否则后果自负!”
王光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的人群高声说道:“乡亲们,我是市纪委的王光明。关于刘清明同志的问题,我们组织上正在进行核查,这是正常的程序,请大家相信组织,不要在这里聚集,影响正常的办公秩序……”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
他身后跟着几个其他村的村干部。
甘新华看着王光明,声音洪亮地说道:“王书记!我们不相信什么程序!我们只相信我们的眼睛!”
“我们来这里,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为刘乡长作证的!”
“举报信上说的那些事,全都是胡说八道!是诬陷!”
另一个村支书也站出来喊道:“对!刘乡长贷款修路,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路上!那条路,我们全乡人都能作证!”
“说刘乡长作风问题,更是放屁!于副乡长的前夫是个什么东西,全乡谁不知道?那是刘乡长和于副乡长救了她!怎么就成了作风问题?”
“还有打人!刘乡长打的是人吗?他打的是强X犯!是畜生!我们神台村的人,都可以作证!”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穿透了铁门,回荡在市委大院上空。
何群等一众常委,听得面面相觑。
情况,似乎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王光明被村民们的气势顶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搬出了官腔,带着一丝威胁的口吻说道:“你们这样做,是非法聚集!是在给刘清明同志施加压力!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只会害了他,让他更加被动!”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我们不信!”
“你们当官的官官相护,我们不信!”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突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都让一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走到了最前面,直面着铁门后的王光明和何群等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褂子,露出了古铜色的上身。
那具苍老的身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有刀伤,有弹片留下的痕迹,像是一幅记录着血与火的地图。
仅是这些伤疤,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紧接着,老人弯下腰,从地上举起了一块厚重而不规则的木板。
那木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似乎刻着字。
王光明脸色一沉,不悦地喝道:“老同志,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搞这一套!”
老人没有理他,只是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块板子,是当年在战场上,我的老首长亲手授予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我就把它放在这里!”
“如果你们非要冤枉一个为我们老百姓办实事的好乡长,那这块板子,我不要了!你们就把它收回去吧!就当我老头子,当年没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没为这个国家卖过命!”
说完,他双手举着木板,重重地就要往地上一摔!
“等等!”汪明远急忙出声制止。
“陈叔,不要!”
刘清明大喊 一声。
老人的动作停下来,却又做了一个更让人震惊的举动。
他双膝落地,两手高举。
把那块木板举过了头顶。
王光明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铁栅栏,仔细地朝着那块木板上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木板上那几个用刀刻出来的字,显得格外深邃。
当他看清那四个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块饱经风霜的木板上,苍劲有力地刻着四个大字——
国家柱石!
第312章 他不够,那我们呢?
国家柱石!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市纪委书记王光明的心头。
他整个人都懵了。
何群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群体事件,这是地方主官的噩梦。
一个处理不好,他的仕途就会蒙上巨大的阴影。
“王光明!那老头在搞什么名堂?”何群压着火气问。
“什么木板?上面写的什么?”
王光明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道:“书记,看样子……像是一块旧木板,上面刻着‘国家柱石’四个字。”
“好像是……战争年代,部队里发的。”
“国家柱石?”何群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什么意思?组织上什么时候发过这种东西?”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常委们。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他们这个级别,谁也没听说过这种形式的荣誉。
这玩意儿,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刘清明从人群后挤了出来,站到了冰冷的铁栅栏前。
他一出现,外面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起。
“刘乡长!”
“是刘乡长!”
“刘乡长出来了!”
上千人的呼喊,汇成一股声浪,冲击着在场每一个官员的耳膜。
刘清明朝着人群用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人群很快就静了下来,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信任与期盼。
他看向为首的甘新华,开口问道:“老支书,你们怎么来了?”
甘新华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他大步上前,隔着铁门说:“刘乡长!我们听说你被市里抓起来了!”
“我今天上午去乡卫生院接陈二奇出院,想着顺路去乡政府问问,农科院的专家啥时候能到。结果乡政府的陶丽梅说,你一早就被市里叫走了。”
“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可刚出乡政府大院,我就接了个电话,说你被市里扣下要审查了!”
甘新华越说越激动:“这怎么能行!你为了我们云岭乡,得罪了多少人,我们心里都有数!他们这是要给你下黑手啊!”
“我马上就给各村打了电话,大伙一听,全都坐不住了!云岭乡十四个村,有一个算一个,都认你这个乡长!谁敢动你,我们全乡都不答应!”
“我们商量了一下,每村先来一批人,来市里给你请愿!给你作证!”
甘新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陈二奇。
“我回卫生院把这事儿跟陈二叔一说,他当场就火了,非要跟着一起来。临走前,还从他那个宝贝木箱子里,把这块板子给拿了出来。”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谁给你打的电话?”他追问道,“告诉你我被抓了?”
甘新华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个男的,没说他是谁,说完就挂了。”
刘清明瞬间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这事有点不对头!
整个事件,似乎已经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滑落。
或许从举报自己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支书,”刘清明的声音有些发紧,“全乡的人,不会都来了吧?”
甘新华一脸理所当然:“那不好说!反正我们东山村,得到信儿的,至少来了一半!拦都拦不住!”
一半!
刘清明倒吸一口凉气。
东山村一个村就来了一半,那全乡十四个村,按这个比例,岂不是要来上万人!
上万农民围堵市委!
这已经不是群体事件了,这是政治风暴!
他身后的市委书记何群,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刘清明!”何群的怒吼声传来,“你还想狡辩什么?裹挟群众,对抗组织审查!你好大的胆子!”
这顶帽子扣下来,刘清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等刘清明说话,外面的甘新华等人先不干了。
“我们不是来对抗组织的!我们是来反映情况的!”
“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们,刘乡长是个好官!你们不能冤枉他!”
跪在地上的陈二奇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何群,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你们凭什么审查刘乡长?他犯了什么法?就因为他想让我们这些穷哈哈过上好日子?”
刘清明急忙劝道:“陈叔!你快起来!地上凉,你身上还有伤!”
陈二奇倔强地摇着头,眼眶泛红。
“乡长,你别管我。”
“我们这帮老骨头,当年豁出命去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后辈们,让老百姓能挺直腰杆,过上好日子吗?”
“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云岭乡还是那个穷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你,带着我们修路,搞养殖,眼瞅着日子有盼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给毁了!”
老人举起手里的木板,对着铁门内的官员们怒吼。
“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也没什么牵挂!就想在闭眼之前,看到乡亲们能吃饱穿暖,能脱贫致富!”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非要冤枉清明!那我这块牌子,也没用了!你们拿去!或者当着我的面,一把火烧了它!”
“就当我陈二奇,为我们党、为我们的国家,这血白流了!”
这番话,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何群等人都被震住了。
他们虽然不认识这块木板,但老人的决绝和悲壮,却让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一直沉默的市长汪明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悄悄对自己身后的联络员低声吩咐了一句。
联络员点点头,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就在这时,公安局长齐千帆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接完电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快步走到何群身边。
“书记,情况不妙!通往市区的几条主干道上,都发现了从云岭乡方向开来的大批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上面都拉满了人!正在朝我们这边赶!”
“必须马上想办法!不然人会越来越多!”
何群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他指着刘清明,厉声喝道:“刘清明!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让清南市的天翻过来!”
甘新华等人再次激动起来。
“不关刘乡长的事!”
“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你们要是敢动刘乡长,我们跟你们没完!”
王光明沉着脸走了上来,试图控制局面。
“各位乡亲,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们的来意是什么,在这里非法聚集,就是违法!请你们立刻散去!刘乡长的事情,组织上自有公断!”
他又对跪在地上的陈二奇说:“老人家,你快起来吧,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没用的。”
“没用?”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进了陈二奇的心里。
老人浑身一颤,双目赤红,猛地将手中的木板摔在地上!
“他们说我没用了!”
他仰天嘶吼,声音悲怆。
“老首长啊!他们说我没用了!说你给我的这块板子,没用了!”
人群中,又一个身影蹒跚走出。
那是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右臂袖管空空荡荡,在风中摆动。
他走到陈二奇身边,什么话也没说,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老哥哥,我陪你。”
说完,他用仅有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菜刀!
刀身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森冷的光。
王光明勃然大怒:“你想干什么?放下武器!在市委门前持械行凶,这是重罪!”
人群中,又走出了第三位老人。
他没有跪下,而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那块写着“国家柱石”的木板,用袖子仔细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放回到了陈二奇的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陈二奇的另一边,缓缓跪下。
这位老人,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土布军装,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八角帽。
他手上什么也没拿,只是在他的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早已经失去光泽的的五星徽章。
三个老人,并排跪在市委大门前。
一个手举功勋木板。
一个手持断臂菜刀。
一个身穿旧时军装。
这无声的画面,带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击力。
王光明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他指着那个持刀的老人:“我警告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刘清明。
王光明愤怒地甩开他:“你干什么?!”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个独臂老人手里的菜刀。
王光明一愣,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凑近了铁栅栏,仔细朝那把菜刀上看去。
那把菜刀的刀身上,似乎刻着字。
因为年深日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他努力地辨认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
“民……”
“族……”
“英……”
“雄……”
当最后一个“雄”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时,王光明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边上还有一行小字。
XX题。
第313章 女神登场,大杀四方!
民族英雄!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道闪电,在王光明的心上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市委书记何群的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失控。
群体事件,这是地方主官的政治坟墓。
一个处理不好,他的仕途就此终结。
何群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转向汪明远。
“汪市长,现在该怎么办?”
汪明远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没有应付这类事件的经验,书记还是你指示吧。”
何群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这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吗?你究竟想要怎样?”
汪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何书记,搞这种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何群一噎。
他想了想,确实如此。
出了这种规模的群体事件,党政两级领导,谁也跑不掉,都要被追责。
汪明远不可能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何群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再次转向事件的源头。
“那你去劝劝刘清明!”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让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聚集群众了!一旦出现踩踏事件,他的前途就完了!”
汪明远点了点头。
“我试试吧。”
他走到刘清明身边,隔着铁栅栏,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
“你搞的这么大阵仗,想过怎么收场吗?”
刘清明皱着眉头。
“这难道不是你搞出来的?”
汪明远哼了一声。
“搞搞清楚,这些村民都是云岭乡的,我有这么大号召力吗?”
刘清明沉默了。
他当然不傻,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裹挟群众,对抗组织,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汪明远继续说道:“事情总要解决,你打算怎么办?”
“劝他们回去,还能怎么办?”刘清明说。
汪明远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们是不会回去的。”
刘清明感到一阵头痛。
“现在很麻烦,就算我们想,他们也很难办。”
“为什么?”汪明远问。
刘清明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汪明远愕然的话。
“因为我媳妇儿,你妹妹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几个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人,正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进来。
摄像机上,那“清江省电视台”的台标,异常醒目。
何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省台记者都来了!
这一下,就算自己想把盖子捂住,也再无可能了。
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留着短发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正是苏清璇。
她身后跟着于锦绣,还有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
他们是路程最远的,现在才刚刚赶到。
当看到市委大院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整个市委大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齐千帆已经把全市能调动的警力都调了过来,一百多个警察在数千甚至可能上万的群众面前,如同汪洋中的几片小舟,只能勉强维持着秩序,防止踩踏事件的发生。
苏清璇隔着铁栅栏,与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担忧,也有坚定。
她又冲着汪明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立刻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机位架好!从高处拍全景!注意,把那几位跪着的老人家拍进去!”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在嘈杂的环境中极具穿透力。
摄影师立刻开始工作。
苏清璇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三位老人身上。
她让摄影师给每一位老人都拍了特写。
陈二奇手中那块写着“国家柱石”的木板。
独臂老人高举的那把刻着“民族英雄”的菜刀。
还有那位身穿旧军装的老人,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每一个特写,都充满了无声的冲击力。
拍完素材,苏清璇将话筒递向了旁边的甘新华。
“这位乡亲,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苏清璇。请问你们今天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甘新华对着镜头,毫不怯场,大声说出了他们来的原因。
“我们是云岭乡的村民!我们来,是为我们的刘乡长请愿的!”
“我们听说他被市里的人冤枉了,要审查他!我们不服!”
苏清璇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
她又问道:“那这三位老人家,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甘新华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是他们自愿的。他们说,要为刘乡长争取更多的关注。”
“我们云岭乡是革命老区,从大革命开始,就有很多前辈为了今天的好日子,抛头颅,洒热血。这三位老人家,就是其中的代表。”
甘新华指着陈二奇。
“陈二叔,是我们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护林员,一辈子无儿无女,也从没说过自己的过去。如果不是今天为了刘乡长,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有这样一块功勋牌匾。”
“在我们乡,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国家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上战场,不怕死。和平了,他们就回到村里,当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们永远不会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向政府请愿。”
这番话,质朴,却充满了力量。
不仅感动了苏清璇,也让周围所有听到的人,为之动容。
采访完村民,苏清璇拿着话筒,径直走到了铁栅栏门前。
她将话筒对准了门内的市领导们。
何群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步,一把将汪明远推到了前面。
汪明远倒也坦然,面对镜头,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沉声说道:
“感谢各位乡亲,感谢这位记者同志。今天,你们给我,给我们清南市所有的干部,都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
“我没有想到,在我们清南市,还有这么多默默无闻的革命前辈。”
“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感谢你们,在半个多世纪前,为了国家独立,民族解放,流血牺牲,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新华夏。”
“也请你们相信我们,我们的党,还是半个世纪前那个党,一定会带领人民群众,过上更好的生活!”
汪明远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态度,又安抚了情绪。
但苏清璇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汪市长,群众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还刘清明乡长一个清白。我想请问,市里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对刘乡长采取强制措施?”
汪明远顿了一下,说道:“市纪委接到群众举报信,声称刘清明同志在工作中,可能存在三大问题,市委本着负责任的态度,请他来做个说明。”
“三大问题?”苏清璇追问,“具体是哪三大问题?”
汪明远把身后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拉了出来。
“具体情况,还是请我们市纪委的王书记来说明吧。”
王光明被推到台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举报信里那些所谓的“罪状”,当着省台的镜头,复述了一遍。
“举报信里主要讲了三个问题,第一,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产。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与乡里的某位女干部关系不清不楚,受到其丈夫的追打。第三,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涉嫌殴打村民。”
他话音刚落,苏清璇的质问就紧随而至。
“王书记,我想请问,你们在没有进行任何前期调查和证据核实的情况下,仅仅凭借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就要对一名乡镇主官进行审查,这符合组织程序吗?”
王光明额头开始冒汗。
“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请刘乡长过来,把情况说明一下。”
苏清璇的声音陡然提高。
“难道不应该是谁主张,谁举证吗?为什么举报人可以藏在暗处,却要让被举报人自证清白?这是哪家的道理?”
王光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支吾道:“我们……我们还在研究……”
苏清璇不再理他,她将话筒直接对准了躲在人群后的何群。
“市委书记同志!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今天把刘乡长扣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刘清明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女友在镜头前大杀四方,将新闻学这门武器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中感慨万千。
这才是她,这才是那个前世光芒万丈的苏清璇。
何群被省台记者当众点名,避无可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就在这时,市委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急促的警笛声。
人群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推开。
十几辆绿色的军用卡车,风驰电掣般地冲到了广场边缘,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住。
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
第314章 新的匹配机制
省城云州,省委大院,书记楼七楼。
林峥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清江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少将。
自从林城一别,两人除了在常委会上点头示意,再无私下会面。
林峥对这位在关键时刻给予过自己巨大帮助的军方将领,抱有相当的尊重。
他主动从办公桌后站起身。
“司令员同志,欢迎你呀。”
贺宏烈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林峥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了握。
“林书记,您太忙了,我一直想来汇报工作,总是找不到机会。”贺宏烈脱下军帽,放在待客区的茶几上,在沙发上坐得笔直。
“那我更加欢迎了。”林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部队的事情,需要我们地方上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讲。”
贺宏烈接过水杯,“年底的拥军活动,省政府和地方各级政府给了部队很大支持。一年一度的征兵和退伍安置,也得到了地方上的大力协助。在清江省,特别是在您的领导下,军地关系十分和谐,群众的拥军热情高涨,我们很满意。”
林峥摆了摆手,“还是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清江省经济不发达,政府经费有限,我知道有些地方,委屈部队了。”
“已经很好了。”贺宏烈说,“还有一个月就是汛期,中央指示我们,要做好打大仗的准备。我今天来,是代表省军区所有部队表个态,有任何需要,部队都能随时出动,听从省委的调遣。”
“那就太好了。”林峥的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很重要,你不来,我也是要同你商量的。这个月的例会,我们就会把防汛任务布置下去,地质、水文、天气各个部门要密切配合,从现在开始就要进入战时状态了。”
“明白。”贺宏烈点头。
清江省是全国防汛重点地区,每年都会有类似的动作。
去年的730行动中,林峥用的理由就是抗洪演习。
从而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得调动部队。
在林城一举拿下黑道大佬张志强的头马屠虎。
从而为破获四海集团打开了一个缺口。
不过。
林峥看着他,感觉他今天来,似乎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还有别的事情?不要紧,都可以说。”
贺宏烈沉吟片刻,开口道:“是有一个情况。刚刚接到林城军分区的顾司令员报告,清南市发生了村民集体上访事件。”
林峥的动作停了一下。
贺宏烈继续说道:“其中有位跪在政府门口的老人,很可能是组织上找寻了多年的战斗英雄。”
战斗英雄!
这四个字的分量,让林峥的神色瞬间郑重起来。
“司令员请稍等,我打个电话。”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直接拨给了自己的大秘方慎行。
“小方,你马上了解一下,清南市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向我汇报。”
他的语气让方慎行心里一凛,马上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林峥转向贺宏烈,“请详细说一下,这位战斗英雄的事迹。”
……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也在关注着清南市的情况。
大规模群体事件,按规定是要逐级上报的。
但下面的政府,往往抱着侥幸心理,总想着先把事情压下来,或者先处理,再轻描淡写地汇报,以免被上级批评。
除非事情闹到压不住,或者需要上级单位支援,他们才会第一时间上报。
对于这些官场积弊,吴新蕊心知肚明。
她得到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介入。
情况不明,原因不清,过早表态并不合适。
但这不代表她不关注。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苏清璇,就在清南市。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头所有的公务,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才抽出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没有打给女儿,也没有打给刘清明或者汪明远。
她清楚,这个时候,这三个人一定都忙得焦头烂额。
她打给了自己的丈夫,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
电话很快接通,苏玉成温和的声音传来。
“在吃饭?”
“还没打上来。”吴新蕊说,“有件事问问你。”
“清南那件事吧,我已经知道了。”苏玉成似乎早有预料。
“什么情况?”吴新蕊问。
“我只知道很多村民聚集在清南市委大门外的广场上,人数非常多。我的人跟着小璇,她是从山上的一个村子下来的。这次聚集的村民,都来自刘清明管的那个乡。”
“云岭乡?”吴新蕊想起来了。
“对,就是被你们列入税费改革试点的那个乡。”
苏玉成对这个乡印象深刻。
正是这个乡的矿难瞒报事件,直接导致了新成集团全面退出清江市场。
吴新蕊的思维何等敏锐,她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
刘清明又出事了。
她问:“你估计,村民人数有多少?”
苏玉成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她心惊的数字。
“我的人告诉我,成千上万。”
吴新蕊的心猛地一紧。
上万人的群体事件,这绝对是特大事件了。
“老苏,让你的人赶紧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玉成有些奇怪,“下面没有上报?”
“他们可能还在怀着侥幸心理。”吴新蕊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必须了解事情的走向,以免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可不想再弄出什么大新闻,让中央再一次记住清江。”
“交给我,你安心吃饭吧,记得吃药。”苏玉成叮嘱道。
“嗯。”
吴新蕊挂断电话,她的大秘段颖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
段颖将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在小茶几上,又将药片和温水杯放到她手边。
“省长,可以吃药了。”
吴新蕊放下文件,站起身,拿起药片和水杯,将药服下。
她习惯性地又想拿起文件,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工作。
段颖跟了她几个月,早已了解她的习惯,正准备递上筷子。
吴新蕊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她想起了刘清明对自己的那个“要求”。
她接过筷子,却把手边的文件递给段颖。
这个动作让段颖愣了一下。
吴新蕊说:“以后我吃饭的时候,尽量不工作。”
段颖接过文件,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
领导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吴新蕊自己也觉得有些新奇。
专心吃饭,不用思考工作的感觉,对她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平时需要十到十五分钟才能吃完的饭,今天五分钟就一扫而光。
她发现,这样似乎也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甚至感觉胃口都好了一些。
刚放下筷子,吴新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接起电话,是苏玉成的。
“查到了。村民去市里,是为了给刘清明请愿。”
吴新蕊一怔,“什么?”
“刘清明被清南市纪委调查了。有人举报他有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村民得到消息,就全都跑到了市里。想不到,这小子在乡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吴新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对,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他不会这么冲动。”
“有问题?”苏玉成问。
“当然有问题。”吴新蕊的语气很肯定,“体制内的事情你不懂,这种事绝对不能这么干,这是授人以柄,裹挟民意对抗上级组织,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会丢了前途,刘清明不会这么蠢。”
苏玉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怀疑,是有人在害他?”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吴新蕊反问。
苏玉成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恐怕这背后,大有人在。”
吴新蕊立刻反应过来,“汪家?”
苏玉成却说出了一句让她心头发冷的话。
“只怕,还有苏家。”
第315章 传奇
清南市委大院外的广场,已经彻底失控。
人太多了。
从云岭乡各个村子赶来的拖拉机、农用三轮车,堵塞了通往市中心的几条主干道。
交警根本无法疏导。
人流汇聚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周围看热闹的市民越退越远,将整个广场的核心区域都让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队绿色的军用卡车,缓缓驶来,在广场外面停下。
十几辆军车的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跳下车。
他们看到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一辆越野车上,坐着林城市军分区司令员,顾岭大校。
他没有贸然下车。
他先是拿起通讯设备,向林城市委通报了清南市的紧急情况。
然后,他又接到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直接指示。
“不要介入地方局势,你们的任务,是寻找目标人物,确保他的安全。”
“是!”
顾岭放下电话,命令战士们原地待命。
他只带了两名卫兵,挤进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村民们看到穿着军装的军人,先是一阵骚动,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解放军来了!”
“解放军同志来给我们做主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顾岭快步走入人群。
正拿着话筒,试图维持秩序的苏清璇迎了上去。
“同志你好,我是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们来这里是……”
顾岭对她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们接到上级通报,这里可能有一位组织上寻找了多年的战斗英雄。上级派我来看看。”
苏清璇愣住了。
她立刻追问:“所以,你们不是清南市政府请求来驱散人群的?”
“那怎么可能?”顾岭断然否认,“部队调动有严格的程序,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这样的命令。”
苏清璇的心定了下来。
她指着人群的最前方。
“顾司令员,你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里。”
她将顾岭和卫兵引到跪在最前面的三位老人面前。
顾岭一眼就看到了跪成一排的三位花甲老人。
他的动作一滞。
当他看到陈二奇抱在怀里的那块木板时,他立刻蹲下身。
他没有去碰那块木板,而是轻声问道:“老人家,您好,我是林城军分区的。能不能把这块匾,给我看一看?”
陈二奇看到他们这一身装束,眼皮抬了抬,也不多话。
他直接将手里的木板扔了过去,气呼呼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把它收回去吧!他们说,这玩意儿没用了!”
顾岭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接住木板。
他仔细端详着上面那四个深刻的字。
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苏清璇也蹲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顾司令员,这上面的字,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顾岭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复确认着木板的材质,还有刻字的笔法。
许久,他才抬起头。
“如果我没猜错,这块匾,是当年志司首长亲手题的。能得到这块匾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志司?”苏清璇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抗美援朝?”
“对。”顾岭点头,“获得这份荣誉的其他人,我们都陆续找到了。只有一位,至今下落不明。组织上只查到,他在退伍后没有返回原籍,而是隐姓埋名,从此失去了所有踪迹。那个年代,户籍制度不完善,线索一旦断了,就如同大海捞针。”
苏清璇转头,重新审视着陈二奇。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守着一片林子的孤僻老人。
老人却像是说一件别人的事,淡淡地开口:“打完仗,回到家乡,亲人都没了。村里的人,一个也不认得。我留在那,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
旁边的甘新华听得目瞪口呆。
“老哥!你……你当年到我们村,只说你年轻时在这里打过游击,熟悉山里。原来你……你还是部队上退下来的?”
陈二奇说:“这里埋着我的老队长,我的老战友。我想着,给他们看看坟,扫扫土,免得时间长了,没人记得。”
甘新华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你什么都不要,就只要进山当个护林员!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要不是刘乡长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块牌子。”陈二奇叹了口气,“唉,有什么用呢?现在不是打仗的年代了。”
顾岭却郑重地问:“老人家,您是不是姓陈?”
陈二奇摆了摆手:“你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在找谁。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奇,是我的老家名。在部队,我叫陈北上。”
陈北上!
当这三个字从老人口中说出。
顾岭猛地站起身,身体挺得笔直。
他对着跪在地上的陈二奇,敬了一个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老英雄!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离铁栅栏门很近,这边的对话,门内的市委市政府干部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老英雄!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何群、汪明远、王光明等人的心上。
他们目瞪口呆。
刘清明也听得真真切切。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在村民眼中孤僻独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老人,竟然真的是一位战斗英雄!
而且,是一位让军分区司令员亲自前来寻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
顾岭敬完礼,立刻上前一步,双手要去搀扶陈二奇。
“老英雄,快起来,地上凉。”
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
跪了这么久,他的老寒腿确实有些受不了。
上级来人了,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借着顾岭的力站起身,却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两位老人。
“别光看我呀。这两位老哥哥,也都是讲究人。”
顾岭一愣,赶紧又转向那位独臂老人。
当他看到老人手里那把黝黑的菜刀时,他整个人悚然一惊。
他凑近了,仔细看那刀身上刻着的字。
“您……您这把刀……这上面的字,难道是……”
独臂老人却若无其事地将菜刀往腰间一别,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拍了拍。
“么啥,家里传下来的,就是一把切菜刀。”
顾岭不敢多问。
这把刀的来历,他隐约猜到了。
如果真是那一把,那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可能会比陈北上还要惊人。
他又去搀扶最后一位穿着旧军装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的灰色土布军装打满了补丁,头上的八角帽倒是稍微新一点。
老人扶着他的手站起身,指了指头上的帽子。
“帽子是后头做的。当年的那顶太招摇,怕被白狗子抓到,烧了。”
顾岭的视线,落在了老人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上。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着徽章的样式和上面的磨损痕迹。
他的呼吸再次停滞。
“您老……您老这枚……这不会是……红星章吧?”
老人挺起胸膛,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骄傲。
“这是当年在苏区,毛委员亲手授给我的!”
第316章 可恶,又让他装到了
红星勋章!
伟人亲手授予!
这几个字,不光让顾岭目瞪口呆。
也让所有听到的人震惊不已。
他整个人都麻了。
红星勋章是什么概念?
那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授予有特殊功勋的红军指挥员和战斗员的最高荣誉!
能拿到这枚奖章的,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我党我军最宝贵的财富?
这枚徽章,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段活着的传奇!
铁栅栏门内,清南市委的一众领导,包括市委书记何群,全都听傻了。
他们虽然不清楚这枚徽章的具体分量,但“毛委员亲手授予”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群体事件了。
这也不是普通的战斗英雄。
这是活着的历史,是走过来的丰碑!
何群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感觉自己的政治生涯,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走向悬崖。
苏清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来给男朋友撑个腰,竟然会撞上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三个老人,三件信物。
国家柱石!
民族英雄!
红星勋章!
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轰动全省,甚至全国。
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些影像资料的珍贵价值。
随着国家经济的好转,一些新的政策正在逐步酝酿。
其中就包括了对革命有功之臣的优恤优抚。
再过几年,中央会正式确立国家级别的奖励机制,民政部门也一直在落实这些革命先辈的福利待遇。
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甘于平淡的革命先辈,从民间被发现。
他们的事迹,也会随着网络和媒体的传播,为世人所知。
苏清璇立刻对身后的摄影师做了一个手势。
“赶紧!把三位老英雄手里的东西,都给我拍大特写!”
“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摄影师也激动起来,立刻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那块木板、那把菜刀,还有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林城军分区司令员顾岭,比她还要激动。
他原以为,今天能找到组织上寻觅多年的战斗英雄陈北上,就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收获。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个军分区司令员能够处理的范畴。
顾岭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走到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电话。
“报告司令员!我是顾岭!”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目标人物已经找到!确认是陈北上同志!”
“但是!现场还有更重要的情况!除了陈北上同志,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两位老英雄!其中一位,持有红星奖章!”
电话那头的贺宏烈,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顾岭的听筒里,传来了一道威严而急促的命令。
“原地待命!控制好现场!确保三位老英雄的绝对安全!我马上向省委林书记汇报!你等我的命令!”
“另外,省军区的部队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到达,现场不能出现任何事故,你要负起责任来!”
“是!”
顾岭放下电话,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清江省的最高层。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三位突然曝出惊人身份的老英雄吸引时。
汪明远悄悄拉了一把身边的刘清明。
两人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人群后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有个机会。”汪明远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我们必须抓住,把这件坏事,变成好事。”
刘清明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快速分析眼前的局势。
“我可以保证,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刘清明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会这么干。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我也不知道。”
他怀疑清南市的任何一个人,那些因为教编事件而对自己忌恨的人。
但没有任何头绪,汪明远似乎比他更想解决问题。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汪明远的话,让刘清明心里一惊。
“我家老爷子,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
“或许,还有苏家的人参与。”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汪家?苏家?
他完全无法理解。
“他们希望我娶小璇。”汪明远继续说道,“想要拆散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你。让你背上一个煽动群众,对抗组织的罪名,你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
“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小璇会对你死心,吴省长和三叔会对你失望。”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他。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场斗争了,这涉及到京城顶级豪门内部的博弈。
汪明远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误会。”汪明远看着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小璇。以前不想,现在,就更不想了。”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眼神真挚、言语诚恳。
“如果我真的喜欢小璇,我会和你公平竞争,让她自己选。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汪明远的坦诚,让他感到意外。
但他并不敢全信,这家伙太强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清明问道。
“第一,解决你的问题。”汪明远竖起一根手指,“让市纪委,现场办公!当着所有群众和省台记者的面,洗清你的冤屈!”
“第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云岭乡的群众,不是来为你请愿的。他们是护送三位老英雄来市里,接受他们应有的荣誉!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刘清明被汪明远的思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能这样操作?
把一场即将失控的群体性事件,硬生生扭转成一出“英雄归来,万民拥戴”的正能量大戏?
这手腕,这急智,简直匪夷所思。
“这……能行吗?”刘清明有些不确定。
“只能这样操作!”汪明远斩钉截铁,“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扭转这次事件的性质!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刘清明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那你还得说服何书记他们。”
“汪家和苏家搞出这么大的事情,除了要整你,客观上也想为我扫清障碍。”汪明远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刘清明有些不解:“你才刚当上市长,就算何群因为这件事下去了,也轮不到你接任市委书记吧?”
“我为什么要让他下去?”汪明远反问,“我要的是权力畅通,不是那个位子。何群这种平庸之辈,坐在书记的位子上,才更有利于我的发挥。”
“现在,我当着省台记者的面,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保住了清南市、林城市、乃至整个清江省的脸面。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刘清明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你真阴险。”
汪明远笑了笑:“所以,别当我的敌人。”
“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敌人。”刘清明说,“除非他非要视我为敌。”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汪明远说,“我也是这个理念。”
刘清明立刻退后一步:“别,我对男人没兴趣。”
“行了,别贫了。”汪明远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去跟小璇商量一下,统一口径。我去找他们谈。”
刘清明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他对汪明远的急智和手腕,感到由衷的佩服。
这种老道辛辣的官场伎俩,的确不是他这个官场菜鸟能够想得到的。
如果没有汪明远,今天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这里了。
他拿出手机,快速地给几十米外的苏清璇发了一条短信,把汪明远的计划和盘托出。
苏清璇正在指挥摄影师拍摄,感觉到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短信内容不短,信息量巨大。
她看完短信,抬头,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铁栅栏,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对她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
苏清璇立刻明白了。
她收起手机,脸上恢复了职业的冷静。
她转身,快步走到了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身边。
“老支书,你们是真心想要帮刘乡长吧?”苏清璇问道。
“那肯定啊!”甘新华拍着胸脯,“不然我们放下农活,跑这么远来干嘛?刘乡长可是我们云岭乡的大恩人!”
“但是,你们现在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害他。”苏清璇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甘新华的头上。
“什么?”甘新华吓了一跳,“姑娘,你这话是啥意思?我们怎么会害刘乡长?”
“你们这么多人围在市委门口,组织上会怎么看?”苏清璇解释道,“他们会认为,是刘乡长在背后鼓动你们,用群众来对抗上级的审查。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就算最后查明他是清白的,他的前途也彻底完了!你们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吧?”
甘新华的脸,瞬间就白了。
“那……那不能啊!刘乡长是好干部,组织上可不能这么看他!”
“给你们打电话,通知你们来市里的那个人,他的目的,就是要毁掉刘乡长!”苏清璇一针见血。
“我们……我们这是帮了倒忙?”甘新华急得直跺脚。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苏清璇压低声音,“老支书,你马上去跟其他村的带头人商量一下,让大伙儿统一口径。”
“就说,你们今天下山来市里,是为了护送陈叔他们三位老英雄,来找组织,接受表彰的!至于来市委门口,只是顺路,想来看看刘乡长。”
甘新华是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一眼栅栏后面的刘清明。
刘清明坚定地点点头。
“我懂了!我懂了!”甘新华再无半分疑虑,“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找他们商量!保证把话带到!”
说完,他立刻转身,挤进人群,去找其他村的村干部们“串供”去了。
***
另一头,汪明远重新走回到了铁门后。
市委书记何群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看到汪明远,不等对方开口,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
“汪市长,到底怎么回事?萧书记刚刚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语气很严厉!说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省里领导的关注!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我们两个,都要负主要领导责任!”
汪明远一脸无奈:“事情是怎么搞出来的,常委会上有会议记录。组织上总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吧?”
何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知道,自己急于给刘清明定罪,有失偏颇。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关键是怎么解决!你有没有办法?”
“我就是来听书记指示的。”汪明远把皮球踢了回去,“您是班长,是我们的主心骨。这种时候,您得拿个主意啊。”
何群哪来的主意,他现在只想把锅推掉,不管谁来接都行。
“实在不行……”他犹豫着说,“让市纪委出个面,向群众说明一下,就说是他们搞错了?先把人劝走再说?”
汪明远立刻摇头。
“不行。纪委的形象和权威还是要维护的。举报信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不能因为外部有压力就直接否定。那以后纪委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是不是以后群众一堵门,我们就要放人?”
“那你说怎么办!”何群的火气上来了。
“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汪明远说,“实在不行,就让纪委现场办公吧。把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调查清楚,给群众一个交代,也还刘清明同志一个清白。”
“这样能行?”何群还是不放心,“如果查清楚了,群众还不答应,非要追究我们的责任,怎么办?”
汪明远看着他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心中暗生鄙夷。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何书记,您是市委书记,代表着市委的最终决定。您一旦出面,可能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何群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
“对呀!”他果断决定,“要不然,汪市长,你来代表市委市政府,出面向群众说明情况吧!”
汪明远故作迟疑:“我出面,恐怕……王书记那边会有意见。”
何群立刻瞪了一眼站在旁边,一直不敢说话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
“组织上现在决定,授权汪明远同志,全权代表市委市政府,负责解决这次群体事件!你们有没有意见?”
几个常委早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哪里会有意见,纷纷表示赞同。
王光明更是巴不得,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汪明远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既然是组织的安排,我坚决服从。”
拿到了事情的绝对主导权,汪明远不再拖延。
他大步走到紧闭的铁栅栏门前,对着门口的警卫,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把门打开!”
门卫惊呆了。
何群等一众常委,听到他的话,动作整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开门?
外面可是有上万情绪激动的群众!
这门一开,万一局面失控,人潮涌进来,他们的生命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
但何群嘴上却大声说道,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汪市长现在代表市委!一切行动,听他的命令!”
沉重的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一道鸿沟,就此消失。
汪明远整理了一下衣领,第一个迈步走了出去。
刘清明和公安局长齐千帆,紧随其后。
三个人,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走向黑压压的人群。
颇有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刘清明跟在汪明远身后,心里暗暗吐槽。
又被这家伙给装到了。
第317章 现场审查(八一特别篇)
汪明远的身后,是洞开的铁栅栏门,和一群面色不自然的市委常委。
他的面前,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群,和三位刚刚被确认了传奇身份的老英雄。
苏清璇迎了上来,她身后的摄像机红灯闪烁,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她笑吟吟地看着汪明远和刘清明,很职业地开口。
“汪市长,刘乡长。看来清南市政府是准备正面回应群众的关切了?”
汪明远对着镜头,从容不迫。“市委市政府委派我,前来了解群众的需求。更重要的,是看望大家,尤其是这三位功勋卓著的老英雄。”
“那么群众所反映的,关于刘清明同志的问题,政府会如何作答呢?”苏清璇追问。
“我身后的刘清明同志,是我党的好干部。”汪明远说,“我们绝不允许他受到任何不白之冤。群众的意见,我们很重视。现在,我们就共同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市纪委将按照举报信上的内容,逐一核实,现场办公。”汪明远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由刘清明同志当面作答。这样,如何?”
苏清璇没有立刻回答。“我说了不算,我要问问群众的呼声。”
她转过身。
人群前,甘新华已经跟几个村的带头人通了气,他们几人排众而出,与汪明远等人遥遥相对。
苏清璇将汪明远的话转述了一遍。
甘新华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们今天下山,本来是为了送三位老英雄,把他们平平安安地交给国家。既然碰上了这事,我们作为云岭乡的群众,当然不希望刘乡长被人冤枉。他是个好干部!”
“那政府提出现场解决,你们同意吗?”
“我们必须在这儿看着!亲眼看着!”甘新华说。
“那是当然。”苏清璇说,“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你们作证呢。”
“那我们同意!”
双方达成协议。苏清璇俨然成了现场的主持人。
在汪明远的示意下,市纪委书记王光明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也不多废话,直接对着刘清明发问。
“举报信第一条: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产。”
“具体指控:刘清明在处理腾飞矿业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七座小煤矿过程中,利用这些煤矿的所有权,向市里国有银行贷款六百万用于修路。而在实际操作中,该账户由刘清明同志一手掌握,乡里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违反财务规定的。”
“同时,刘清明经乡党委会讨论决定,与邻近的河口乡达成合作协议,联合开发新的矿脉,其中是否有利益输送,或是侵吞集体资产的情况,望查证。”
王光明念完,抬起头。“请刘乡长就上述问题,做出解答。”
刘清明上前一步,站到所有人面前。
他说:“云岭乡的六百万修路资金,的确是以七座小煤矿作为抵押贷款而来。这笔钱,按照乡党委的决议,专款专用。掌握这个账户的人,除了我,还有乡财政所的财会人员。他们负责记录每一笔收支情况,乡里有详细账目可查。”
“也就是说,现在无法当场查证?”王光明抓住了这一点。
“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去乡里查账,又不远。”刘清明说。
“我们会去查。那么与河口乡的合作中,你有没有违规违法?”
“当然没有。”刘清明说,“合作才刚开始,一分钱的利益都还没见到,哪来的利益输送?再说了,这件事我谈成之后,就交给了乡里专门的工作组,后续负责人另有其人,与我无关。”
王光明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对刘清明的回答,只能认下。
他没有停顿,继续念道:“举报信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
“举报信称,刘清明与云岭乡分管宣传、劳务的副乡长于锦绣,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超越了正常的同事界限。两人关系暧昧,在乡政府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于锦绣同志的家庭因此破裂,其前夫曹某某,曾因此事当众在乡政府门口与二人发生肢体纠缠,其影响极其恶劣。”
他刚一读完,刘清明还没开口,甘新华等人先炸了。
“放屁!镇上的人哪个不晓得,那个姓曹的就不是个男人!自己窝囊,天天在家啥活不干,对于宣传又打又骂!于宣传但凡跟个男的说话,他都当人家是奸夫!这不是纯纯的诬陷吗?”
“不要吵!一个一个来!”王光明喝止道。他对刘清明说:“你有什么可说的?”
“你也听到了。”刘清明说,“于副乡长的前夫,怀疑过乡里所有的男人,可能还包括公猫公狗。所谓的肢体纠缠,是因为那天他在乡政府门口,公然殴打党员干部,我出手制止。这件事,派出所有口供,此人现在已经被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乡里,也有目击者可以为我作证。”
刘清明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有好几个人举手。
“我看见了!那天我在场!是姓曹的先动手打于宣传的!”
“对!刘乡长是拉架,是做好事!”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从人群中勇敢地站了出来,正是于锦绣。
她抱着小勇,脸上没有半分怯懦。“我前夫的所作所为,乡里人都清楚。他现在坐牢,也是罪有应得。这一切与刘乡长毫无关系,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同志。再说了,刘乡长才来我们乡里多久?我怎么可能与他‘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王光明脸色铁青,无奈地宣布:“经查证,第二条内容不属实。”
他又拿起举报信,开始宣读第三条。
“举报信第三条: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
“举报信称,刘清明在处理东山村与神台村的村民纠纷时,曾使用暴力,亲手殴打村民杨二,致其受伤。事后,刘清明还利用乡派出所,对杨二进行威胁恐吓,在云岭乡造成了恐慌情绪,严重破坏了党群干群关系。”
这件事,就更简单了。神台村的村支书就在现场,他直接站出来作证。
“放他娘的狗屁!杨二当时要欺负那个女娃娃!刘乡长那是为了制止犯罪,才不得已出手的!派出所抓了人,马上就送到市局去了,说是要配合调查人贩子的案子。刘乡长人一直留在村里,怎么可能去威胁恐吓?”
王光明看向刘清明:“刘清明同志,是这样吗?”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刘清明只回了八个字。
王光明说:“那好。现在只剩下修路账目一事,我们的人已经赶往云岭乡。一旦有了结果,就能确定最后的结果。”
此言一出,甘新华又不干了。“刘乡长不可能贪污!修路那阵子,他天天待在工地上,工钱都是他亲手发到我们手里的!你们不能这么怀疑好人!”
眼看群众又要激动,刘清明赶紧出声。“老支书,不要紧,让他们查。我们等等就是。”
汪明远适时地站了出来。“王书记,既然这样,是否可以认为,举报信上的大部分内容,都属于诬蔑?”
王光明含糊道:“目前来看,大部分内容确实不属实。”
“那么这件事,我们先放在一边。”汪明远立刻接过话头,转向人群,提高了音量,“今天最主要的工作,是欢迎云岭乡的乡亲们,护送三位老英雄回家!我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欢迎你们的到来!”
有了之前的铺垫,群众的对立情绪被大大降低。
陈二奇三位老人看到刘清明被当场洗清冤屈,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汪明远伸出手,他们都给予了回应。
就这样,一场剑拔弩张的群体事件,在汪明远和甘新华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硬生生扭转成了“万民拥戴,英雄归来”的正能量大戏。
就在气氛逐渐融洽之时,又一队绿色的军用卡车,呼啸着驶到广场外围。
车门打开,一队队士兵跳下车,迅速列队。
带队的部队首长,正是708团团长武怀远。
看到成建制的解放军,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武怀远带着队伍,大步进入广场。
刘清明认得他,也认得这支部队,正是参与了多次行动的王牌部队,武警机动师。
他们昂首挺胸,步履整齐,带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武怀远身前,一名旗手将一面鲜红的旗帜高高挑起。
旗帜上,绣着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汉江模范连”。
看到这面旗子,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二奇,身体突然猛地一震。
他瞬间站得笔直,浑浊的眼中,热泪夺眶而出。
武怀远带着队伍在众人面前排成数列,他与另一名指挥员站在队伍最前面。
面对三位老人,开口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陈北上同志。”
另外两人将陈二奇推出来,陈二奇的眼睛依然牢牢盯着那面旗帜。
武怀远大声喊道:“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老连长好!”
“老连长好!”
“老连长好!”
......
一百多名战士整齐地呼喊声。
在市委广场的上空久久不息。
第318章 谁是最可爱的人
老连长好!
这三个字,像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响,久久回荡。
陈二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在风中招展的红旗。
“汉江模范连”。
五个字,像五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心里。
武怀远大步上前,在陈二奇面前三步处站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老连长!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第128师708团,奉命前来迎接您回家!我是咱们6连第29任连长武怀远!”
陈二奇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颤巍巍地,想要去触摸那面旗帜。
武怀远立刻示意旗手上前一步。
陈二奇的手,终于抚摸到了旗帜上那粗糙的刺绣。
他像是在抚摸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这面旗……这面旗……”他哽咽着,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阵地上,全连一百多号战士,前前后后补充了五十多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4个。”
“我上去的时候是副排长,下来的时候成了连长,第3任连长,我的老连长,被美国鬼子的炮火炸断了双腿。”
“他拖着半截身体,在阵地上爬来爬去,指挥我们反击。”
“临死前,他把连里的文件、花名册和战士们的遗书交给我,说一定要带回去。”
“他说,北上啊,6连交给你了,阵地不能丢。”
“50个小时,我们打退了敌人三十多次集团冲锋,谁会数次数啊,只知道一轮又一轮,打不完的敌人,扔不完的手雷。”
“美国佬的炮火把阵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好多人的身体都给炸散了,怎么也拼不完整......”
“这面旗子是后头授勋时补发的,原来那面找不到了,我们撤得太快,把他们都留在了阵地上,都留在了那边,一个也没带回来......”
“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
老人的哭声,让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悲壮的一幕所震撼。
苏清璇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铁栅栏门内,何群等一众市委常委,脸色煞白。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讲述了近半个世纪前那场光荣而惨烈的阻击战。
他没有讲自己有多么英勇,杀了多少敌人,得了多少荣誉。
只是不断地重复,一百多名战友的遗体,没有来得及收殓,留在了敌人的土地上。
在老人的心里,这是一种何等的煎熬。
刘清明很想上前告诉他,再过十多年,祖国就将与那边进行谈判。
一批又一批烈士的遗骸,将被共和国用最高等级的礼仪接回国。
不管过了多少年,党都不遗忘他们。
为华夏打响自强之枪的英雄儿女。
“最可爱的人”!
讲到最后,陈二奇抹了一把泪水。
胸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人老了,就喜欢想着过去那些事,想着下去以后看到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打的仗没有白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我们的祖国现在已经强大起来,没有再敢欺负我们了。”
武怀远含泪向他表示:“老连长,请放心吧,我们会越来越好。”
陈二奇摇摇头:“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靠你们了。”
说罢,他拿起那块牌子,摸着上面的字。
“志司首长题的这块匾,不是给我的,是给我那些牺牲的战友的,你们来了也好,把它收回去吧,它属于6连。”
说罢,不容分说地将它放到了武怀远的手中。
转头看着另外两名老人。
“我这点事也就这样,老哥哥,说说你们的事吧。”
苏清璇赶紧把话筒移过去,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音符。
那位独臂老人,默默地从腰间解下了那把黑黝黝的菜刀。
他将菜刀横在胸前,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轻轻擦拭着刀身。
“我这把刀,有来头了,当年老总带着我们闹革命,啥武器也没有,就一人两把菜刀,砍翻民团、黑皮和白狗子,拉起一支队伍。”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咱们的队伍不断地壮大,从红军变成了八路军,敌人也从果军变成了小鬼子。”
老人没有说下去。
“那会儿子弹精贵,一名战士能有五发子弹,就是主力部队,一发子弹不能消灭一名敌人,那就是浪费。”
“很多时候,子弹打光了,冲锋号一响,端起枪冲出去,和鬼子拼刺刀。”
“我记得那次战斗,是为了保卫指挥部,我们一个连加上警卫排,硬扛鬼子一个大队。”
“我们那仗没你那么惨,鬼子火力也没美国佬猛。”
老子微笑着说道:“我们打光了子弹,鬼子发起了冲锋,我们的军号也响起来,连长带着我们反冲锋。”
“我眼里全是明晃晃的刺刀,鬼子拼刺技术很好,很多时候我们要一换一,甚至二个换一个。”
“我们连不怵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我当时已经杀红了眼,刺刀捅进一个鬼子的身体,不知道卡在了哪里,那个小鬼子没有死,鼓着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时候,一把军刀劈过来,我想都没想,挥手就去挡,结果就成这样了。”
老子挥动空袖子,继续说道:“那会也不觉得疼,只是急了,我用另一只手,拔出背后的菜刀,吼了一声就冲上去。”
“那个鬼子军官没想到我还能动,就愣了一下神,被我一刀劈在脸上,我当时也没多想,拔出刀又冲过去。”
“一个又一个鬼子倒下了,最后我也倒下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一仗我这把老家伙,砍翻了9名鬼子,其中一个中佐、两个少佐。”
“鬼子大队长被我砍死了,政治部的表扬信是这么说的,该同志不畏牺牲,英勇顽强,一举消灭敌人的指挥中枢,是导致这场胜利的关键因素。”
“这是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一次,全军通报表扬,老总赶到医院,对我说,有啥愿望,他都满足我。”
“我说,您给我题个字吧,我回去挂上。”
“老总就给了题了这四个字,我想来想去,纸不好保存,不如刻在刀身上,就是它。”
现场一片死寂。
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切菜刀,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件绝世凶器,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气。
独臂老人一脸轻松地讲完,用完好手臂捅捅边上最后一位。
“老哥哥,你呢?”
最后,是那位穿着旧军装,戴着八角帽的老人。
他挺起胸膛,指着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我不如两位哥哥精彩。”
嘴上谦虚,老人脸上却满是骄傲。
“那是一反,中央苏区第一次面对敌人的大规模重兵围剿。”
“毛委员制定了游击战术,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我们的部队,分路穿插,不断地调动敌人,寻找战机。”
“刚开始,大伙有些想不通,又不打,又不跑,在敌人身后钻来钻去,不少人想不通”
“后来,我们终于把敌人的一个师分离出来,说是分离,他们离最近的部队也只有半天的路程。”
“上面下决心虎口拔牙,要在敌人的援军到来前,吃掉这个师。”
“我们100团就扎在这个口袋上,三军团和一军团合作,拿下了这个硬茬子。”
“而我们100团,活捉了这个师的师长。”
“打完仗,毛委员来到我们阵地上,兴口吟了一首诗。”
“战后表彰大会,第一次发给战士们勋章,毛委员亲手把它别到我的胸口。”
“他说,小鬼呀,好好干,我希望你立下更多的功劳呀。”
“他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说,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
三位老人,三段传奇。
每一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历史。
苏清璇的镜头下,广场彻底沸腾了。
现场的群众,无论是来请愿的村民,还是看热闹的市民,无不为之动容。
汪明远抓住了这个时机。
他大步走到三位老人和镜头前,声音洪亮。
“我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在此郑重宣布!”
“市委市政府决定,将为三位老英雄,举行最高规格的表彰大会!”
“三位老英雄的事迹,将永远载入清南市的史册,供后人瞻仰!”
说完,他转向了铁门后,面如死灰的何群。
“何书记,您说呢?”
所有镜头,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全部集中到了何群身上。
何群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能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任何一点迟疑,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我完全同意汪市长的决定!市委,坚决支持!”
他彻底失去了对整个事件的主导权。
就在此时,一辆轿车飞速驶来,在人群外停下。
几名市纪委的工作人员匆匆下车,为首的正是纪委书记王光明派出去的核查小组组长。
他快步穿过人群,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铁青。
他走到汪明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汪明远点点头,然后对众人说:“大家静一静!关于刘清明同志的调查,有结果了!”
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王光明。
王光明清了清嗓子,展开手里的文件,当众宣读。
“经市纪委派员前往云岭乡财政所紧急核查,关于云岭乡修路专用的六百万资金,账目清晰,手续齐全,每一笔支出都有据可查,与刘清明同志个人无任何经济关联。”
此言一出,甘新华等人立刻高呼起来。
“我们就说刘乡长是清白的!”
王光明没有理会,继续念道。
“综上所述,关于举报信中对刘清明同志的三条指控,经现场调查和核实,均为不实信息,系恶意诬告!”
“市纪委将对诬告者,展开进一步调查,严肃追究其法律责任!”
结论一出,再无悬念。
刘清明的冤屈,被彻底洗清。
云岭乡的村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们高喊着“刘乡长”,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
一场即将失控的群体性事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迎接英雄、澄清真相、万民拥戴的正面宣传大会。
苏清璇的镜头,将这历史性的一幕,永远定格。
刘清明站在人群中,看着欢呼的村民,看着身边的三位传奇老人,看着不远处意气风发的汪明远。
就在这时,又一队军车赶到现场,刘清明看到。
从第一辆大切诺基下来的几名军人,每个人的肩膀上。
都扛着闪闪发光的金星!
第319章 真相背后
省城云州,省委书记办公室。
吴新蕊在下班前赶到这里,林峥一直在等她。
事情在清南市的广场上发酵,此刻已经传到了这里,并且还在朝着更高的层面蔓延。
林峥没有过多的客套,招呼她入座。
“林书记,”吴新蕊开口,“省政府刚刚收到林城市政府发来的消息汇总,详细解释了发生在清南市的……”
她原本想说“群体事件”,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群众下山行为的始末,事件已经得到控制,群众在军警的帮助下有序离开,没有造成踩踏和混乱,没有人员伤亡。”
林峥点点头,表情平静。
“我也接到了中央的消息。”
他的话让吴新蕊的心提了起来。
“军委派出的工作组,乘军机赶赴林城,已经于一个半钟头前落地,此时可能已经到达清南市了。”
林峥看着她,继续说道:“带队的是总政治部副主任,周继先上将。”
吴新蕊一愣。
上将?总政治部副主任?
怎么会惊动中央,还派来这样一位人物?
“不要担心,”林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是好事。”
吴新蕊心里一松。
“三位老英雄的事情?”
“嗯,”林峥颔首,“这件事还处在保密范畴之内,不过基本上可以肯定,云岭乡是革命老区,走出过不少革命先烈,也有不少人退役后回到家乡,选择了默默无名。”
他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恰巧被这次事件所影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吴新蕊蹙眉:“这件事,会不会对刘清明产生不利的影响?”
林峥说:“从中央的反应来看,没有提到云岭乡党委和政府对事件有什么瓜葛。清南市方面应该采取了什么措施,主导了事件的走向。”
“小聪明。”吴新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林峥笑了笑:“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派下来的就不是军委工作组,而是纪委调查组了。”
吴新蕊沉默片刻,下定了决心。
“书记,我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林峥收起笑意,示意她说下去。
“这件事有点复杂,”吴新蕊组织着语言,“我夫家在京城有些名望,他们与另一门汪家,有一个约定,涉及到小女的婚姻。”
“但这件事,并未被我和我爱人承认。小女现在另有对象。”
“他们为了拆散这对恋人,策划了这起事件,想要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林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清明?”
吴新蕊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没想到林峥会直接点出这个名字。
“林书记您……”
“令爱来过我家作客,”林峥打断了她的话,“与刘清明一起。”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原委。
吴新蕊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此前,我爱人已经明确拒绝了这次联姻,”她继续说道,“或许是这个原因,让他们采取了极端的作法。”
林峥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深不见底。
“把生活矛盾上升为政治事件,这是不允许的。”他的声音平静,却暗藏深意。
吴新蕊赶紧表态:“我也是这个态度。”
“那好。”林峥看着她,“清江人民不允许他们为一己私利操弄政治。吴新蕊同志,请你转告你爱人,这就是我的态度。”
吴新蕊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我和我爱人都与京城那个苏家没有关系,也不允许他们乱来。”
“那好,那我就放心了。”林峥点点头。
吴新蕊又问:“军委工作组的接待方面,省政府要不要出面?”
“我先问问,我们随时沟通。”
“好的。”
吴新蕊站起身,告辞离去。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关上,林峥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一片肃穆。
他没有去拿桌上的红色电话,而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机。
他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继先,我是林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姐夫,我在林城。”
“军分区小招?”林峥问。
“瞒不过你这个地头蛇啊。”男声带着笑意。
“身份确认了?”
“嗯,三位老人都确认了,想不到这个小小的云岭乡,竟然卧虎藏龙。”
林峥说:“我也没想到,相信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
“他们都上了年纪,”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感慨,“如果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是啊,”林峥应道,“我准备以此为契机,在全省开展一场摸底调查,相信还会有收获。”
“嗯,总政首长也有这个思路,你们地方政府能主动参与,那就更好了。”
“现场没有出乱子吧?”林峥换了个话题。
“三位老人家很激动,情绪不太稳定。他们似乎很欣赏地方上的一位年轻人,都在说,不是为了他出头,他们永远都不会亮出自己的身份。”
林峥说:“我晓得这位年轻人,他和跃民有些渊源。”
电话那头的男声陡然变得有些高亢。
“他不会就是救了跃民那个年轻人吧?”
“就是他。”林峥确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这么好的干部,你们应该予以保护!如果地方不要,我们要!”
“我是刚刚才晓得这个事的,相信我。”林峥安抚道。
“看看吧,”男声的火气消了些,“这次可能没有机会去见大姐,你帮我带个好。”
“那你也应该见见跃民,他就在林城,他很想念舅舅。”
“我也很想看看跃民,好,我来安排。”
结束通话,林峥没有放下手机,又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说道:“齐老,事情搞清楚了,是这样的……”
……
另一边。
吴新蕊走出省委大院的“书记楼”,坐上了自己的专车。
秘书段颖轻声问她:“省长,回家吗?”
吴新蕊“嗯”了一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眼,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苏玉成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老苏,”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我不能原谅。”
苏玉成沉默了一阵,只回了四个字。
“我支持你。”
吴新蕊挂断了电话。
段颖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这位以强势著称的女上司,眼神冷漠脸色凌厉。
那张俏丽的容颜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两者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和谐的统一。
这样的吴新蕊,才是传闻中那位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女强人。
第320章 姐姐,我不想努力了
云州市,江北区。
一家高档会所的VIP包房内,灯光暧昧。
苏玉成放下手机,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侄子苏灿。
苏灿正满不在乎地晃着酒杯,对三叔凝重的脸色视而不见。
“你们这次,错得太离谱了。”苏玉成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刚刚结束和妻子的通话,吴新蕊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决绝。
“省里的反应很强烈,”苏玉成继续说,“你们只是成功地激怒了省一和省二。清江,不会再欢迎苏家,还有汪家。”
苏灿“切”了一声,把酒杯重重放下。
“鬼他妈知道会成这样?”他一脸晦气,“一个穷得底儿掉的破地方,哪儿蹦出来那么多老家伙?都这岁数了,怎么他妈还不死?”
苏玉成冷笑起来。
“苏灿,你爷爷,也是你口中这个岁数的老不死。你是在诅咒他吗?”
苏灿被噎了一下,脖子一梗。
“那些老东西,也配和我爷爷比?”
苏玉成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慢慢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离家来外面打拼,是多么正确的一个选择。”
苏灿听出了话里的疏离,心里不爽。
“三叔,你这么急着跟苏家撇清,不就是因为你老婆发迹了?别忘了,你不管怎么样都姓苏。苏家真有什么不好,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说的不错。”苏玉成点头承认。
他身体微微前倾。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苏家,还能左右一个省长的决断?别忘了,我爱人的年龄,有很大的优势。”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最好想清楚,能不能承受得住她的怒火!”
苏灿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家里都不苟言笑的三婶,想起了她在清江省的地位。
他挤出笑脸:“三叔,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这么生分呢?”
“我已经不欠苏家什么了。”苏玉成站起身,“你们再想怎么样,不要算上我。”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滚回你的京城去吧。你的智商,不适合在外面混。”
包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苏灿的脸在红蓝交错的灯光下,一阵青一阵白。
他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操!”
他喘着粗气,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你三叔怎么说?”
“爸,他已经不认我们了!”苏灿恨恨道。
“你肯定又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责备,“跟你说了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那是清江,不是京城!你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这次的计划失败了,你跟汪叔说一下。”苏灿的语气颓败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唉,这件事我本来就有保留。就算成了,也未必能促成明远的婚事,反而极有可能激怒你三婶。你们,太莽撞了。”
“明远哥非小妹不娶,我们只能这么办。”苏灿辩解道。
“你回来吧,我想办法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爸,”苏灿有些迟疑,“三叔的口气,他老婆……那边,可能会有动作。”
“当初我们苏家没有第一时间接纳她,她有怨气很正常。但不管怎么样,她也是苏家的媳妇。你不要再做什么刺激她的事,赶紧回来。”
“行,我走。”
结束通话,苏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怒吼:“人呢?都给爷进来!”
……
清南市。
夜已经深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北方饭店里,终于飘出饭菜的香气。
汪明远、刘清明和苏清璇三人围坐一桌,饿得顾不上说话。
把几千名云岭乡的群众安全送走,又处理完后续事宜,已经是晚上十点。
三个人都是前心贴后背,还好饭店老板认识汪明远这位市长,特意给他们开了小灶。
几口热菜下肚,苏清璇才活了过来。
汪明远看着她的吃相,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黑历史不要提呀。”苏清璇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刘清明好奇地问:“你那会儿有多胖,能让他记了二十年?”
苏清璇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不都那样?你很感兴趣吗?我胖给你看看?”
“别,”刘清明立刻投降,“我吃的是你的颜,又不是你的心灵。”
“肤浅。”
“难道你不是?我要不是三分之二高富帅,你会理我吗?”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
“你看,”刘清明摊手,“你也是个肤浅的颜控。所以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汪明远再也听不下去了。
“喂喂,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当个人了?”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是啊是啊。”
汪明远一脸无奈:“合起伙来气我是吧。”
“嫂子马上下乡了,”苏清璇赶紧转移话题,“她去省城接设备,说是明天就到。”
汪明远点头:“我知道,她告诉我了。”
刘清明叹了口气:“希望这样的破事不要再发生了。我就想安安生生干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体制里,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汪明远说,“一把手简单,越高层的单位越简单。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地进步。”
“我体会到了。”刘清明深有感触。
汪明远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对不起。”
苏清璇一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今天这事,跟我有关。”
刘清明和苏清璇都停下了筷子。
苏清璇看着他:“哥,我们早就说清楚了。就算没有刘清明,我也不会嫁给你。”
刘清明在一旁补充:“我能证明。”
苏清璇甜甜地看他:“你这么相信我呀?”
刘清明心里想,我当然相信,因为我知道剧情。
嘴上却说:“对呀,你上哪儿找比我更帅的男朋友去?”
“打住!”汪明远敲了敲桌子,“说正事呢。”
两人这才转过头来。
汪明远表情有些尴尬:“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我爸,还有你爷爷他们搞出来的。”
苏清璇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们到底想干嘛?”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你家里,我说的话?”汪明远提示道。
苏清璇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对了,你说你非我不娶……所以他们就要拆散我们?”
“对。”汪明远点头,“他们以为,陷害刘清明,让他失去前途,你就会离开他。叔叔和吴姨也会因此讨厌他。在他们的观念里,刘清明如果失去体制的身份,你们的爱情也会无疾而终。”
刘清明转头问自己的女朋友:“如果我不是干部了,你就不爱我了是吗?”
“我爱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小科员。”苏清璇认真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刘清明笑了。
苏清璇又转向汪明远,一字一句地说:“哥,你可以告诉他们。就算刘清明坐了牢,我也会等他出狱,然后嫁给他。就算他当不了干部,还有一个新成集团在等着他接管。”
汪明远看着她决然的样子,苦笑了一下。
“行,我知道怎么说了。”
他站起身,看着刘清明。
“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人成为我们的障碍。”
他顿了顿,像是对自己宣布。
“三十岁前,我要上副厅,成为丈夫和父亲。”
“太好了!”刘清明立刻接话,“我又有一根大腿可以抱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姐姐,我不想努力了。”刘清明作势要往她身上靠。
苏清璇一脸嫌弃:“滚,我才不要你。”
“苏清璇,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汪明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他拿出手机,想打给女友。
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父亲的号码。
他接通电话。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明远,放弃苏家那丫头吧。我为你找一个更好的。”
汪明远脚步一顿。
“爸,我不想再重复一遍。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怎么就那么犟呢!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
汪明远没有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翻出通讯录,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
“小雪,我想你了。”
第321章 有那么一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
这起发生在清南市的事件,在省里的文件中,被定义为“五月事件”。
风波过后,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
清南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气氛压抑。
他刚刚结束与林城市委领导的通话,电话里传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脸上。
不作为。
推波助澜。
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最后,上级领导下达了指示。
“何群同志,你要全力支持汪明远同志的工作,为他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何群放下电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这不就是说,他何群,以后就是个摆设。
汪明远才是清南市真正的主人。
他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
可他又能做什么?
省委书记林峥,省长吴新蕊,京城的汪家,苏家。
随便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抗衡的。
这次事件,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而那个汪明远,却成了最大的赢家。
省台的摄像机,记录下了他在广场上挺身而出的画面。
组织上的评价随之而来。
“有担当,有原则。”
这是极高的赞誉。
何群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文件,又重重放下。
他拿起内线电话。
“让市委办准备一下,下午开常委会。”
……
下午,清南市委常委会议室。
汪明远坐在属于他的市长位置上,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对会场里的气氛视而不见。
何群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
无非是总结“五月事件”的教训,强调要吸取经验,团结一致向前看。
一番空话套话讲完,他看向汪明远。
“明远市长,你对市政府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汪明远身上。
汪明远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
“何书记说得对,我们要吸取教训。”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认为,最大的教训,就是我们的一些干部,思想僵化,观念陈腐,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何群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所以,我提议,对市政府下属各部门,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和改革。”汪明远继续说。
“人事上,要大胆提拔一批有冲劲,有能力,思想开放的年轻干部。”
“他们可以先担任副职,但在我的支持下,他们将实际掌握部门权力。”
他扫视全场。
“至于那些占着位置不作为的旧领导,我会盯着他们。谁敢露头,我就严厉斥责,上报组织部给予警告。”
“这意味着什么,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何群的心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是通知。
釜底抽薪。
汪明远要换掉他所有的心腹,彻底架空他这个市委书记。
他想反对。
可他想起了上级领导的电话。
“全力支持汪明远同志的工作。”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同意明远市长的意见。”何群挤出几个字。
他表了态,其他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会议很快结束。
汪明远走在最后,经过何群身边时,他停下脚步。
“何书记,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支持。”
何群勉强笑了笑:“应该的。”
看着汪明远离去的背影,何群的拳头在桌下攥紧。
……
云岭乡。
刘清明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视。
电视上播放的,是省台的一档新节目。
主持人正是苏清璇。
节目叫《清璇视界》,第一期,就是关于打拐解救妇女儿童的专题报道。
镜头前的苏清璇,短发干练,一身职业装,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她没有坐在演播室里,而是站在被解救的妇女儿童身边,站在抓捕现场,站在公安干警中间。
她的采访,敏感、犀利,直指要害。
“是什么,让你们抛弃人性,犯下如此罪行?”
“我们该如何保护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姐妹?”
“法律的利剑,何时才能斩断这条罪恶的产业链?”
节目反响热烈。
苏清璇一炮而红。
刘清明看着电视里的女友,心里一阵感慨。
她正一步步,走向前世那个著名的冰山美女主持。
电话响了,是苏清璇打来的。
“喂,看我节目了吗?”
“在看,我的大明星。”刘清明调侃道。
“去你的,”苏清璇在那头笑,“怎么样?还行吧?”
“何止还行,简直太棒了。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那当然。”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对了,下一期节目,我想做寻找战斗英雄和革命功臣的专题。就从云岭乡那三位老英雄开始。”
“好主意。”刘清明说,“现在南海那边局势紧张,你这个节目一出,肯定能引领一波爱国热潮。”
“我也是这么想的。宣传部那边很支持,说是要推我们上星,甚至报送央视。”
“厉害了,我的女朋友要成全国名人了。”
“那当然,你可得抓紧了,不然以后配不上我了。”
“放心,我正在努力抱大腿。”
两人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刘清明心情大好。
“五月事件”之后,他身上的冤屈被洗清,工作也变得顺风顺水。
汪明远的明确支持,让乡里的赵元佐等人,再也不敢明着给他使绊子。
云州农科院的几个合作项目,顺利开展。
东山村的板蓝根种植项目,第一块实验田已经播下了种子。
接下来,就是他为全乡水网地带打造的小龙虾人工养殖项目。
这天下午,刘清明带着农科院的技术员,还有东山村的村长甘宗亮,一起来到乡政府,找赵元佐。
“赵书记,小龙虾养殖项目的方案,我们已经做好了。这是省农科院的重点课题,技术员也到位了,我想尽快在全乡推开。”
赵元佐接过方案,慢悠悠地翻看着。
“刘乡长,你这个想法是好的。”他放下方案,呷了口茶。“但是,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小龙虾养殖,省内好几个县都在探索,成功的没几个。我们乡财政紧张,万一失败了,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刘清明说:“赵书记,任何改革都有风险。我们不能因为怕担风险,就不做事。这个项目,农科院那边会提供技术和部分资金支持,我们乡里需要做的,主要是组织和协调。”
“村民们愿意吗?”赵元佐又问,“把好好的水田拿去养虾,他们能理解吗?万一闹起意见来,这个责任谁负?”
甘宗亮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
“赵书记,我们东山村的村民都愿意。刘乡长跟我们算过账,养小龙虾比种田划算多了。大家伙儿都盼着呢。”
赵元佐瞥了他一眼。
“你盼着?你代表不了全乡的村民。”
刘清明眉头微蹙。
他感觉到了,赵元佐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那种不阴不阳,处处掣肘的感觉。
“赵书记,这件事,我已经跟汪市长汇报过了。他很支持。”刘清明搬出了汪明远。
赵元佐笑了。
“汪市长支持,我们当然要落实。但是,工作要一步一步来嘛。我看,可以先搞个试点,就从你们东山村开始。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全乡推广。”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刘清明却明白,这是赵元佐的拖延之计。
一个试点搞下来,一年半载就过去了。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赵书记,农时不等人。”
“刘乡长,群众工作更要耐心细致。”赵元佐打断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先试点,再推广。我也是为了你好,年轻人,不要太急于求成。”
刘清明看着赵元佐,没有再争辩。
他点点头:“好,我听书记的。”
走出赵元佐的办公室,甘宗亮气愤不平。
“刘乡长,他这明摆着就是不想干!”
“我明白。”刘清明说。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刘清明笑了笑,“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
当天晚上,刘清明接到了汪明远的电话。
“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清明赶到市政府,汪明远正站在巨大的清南市地图前。
“清明,你来了。”
“市长,找我什么事?”
汪明远指着地图。
“你看,这是清南市的产业结构,以农业和初级矿产加工为主,附加值低,抗风险能力差。”
“我想改变这一切。”
他转过身,看着刘清明。
“我联系了沿海的关系,为清南市争取到了一笔七百万美元的外贸订单。是服装加工。”
七百万美元!
刘清明吃了一惊。
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我的计划是,整合清南市现有的几家小型服装厂,以合资的形式,建立一个大型加工基地。充分发挥我们的人力资源优势。”
汪明远的野心,让刘清明都感到震惊。
“这还只是第一步。”汪明远继续说,“以此为基础,发展上下游相关产业,比如纺织、印染、包装、物流。最终,打造一个从原料生产到成品出口的完整产业链。”
刘清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市长。
身负资源,却不骄不躁。
眼光毒辣,心存高远。
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
“市长,你的蓝图很宏伟。但实现起来,恐怕不容易。”刘清明说。
“我知道。”汪明远点头,“最大的阻力,来自于人。来自于那些陈腐的观念和既得利益者。”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对,你。”汪明远说,“云岭乡,就是我的第一个试验田。我需要你把云岭乡打造成一个样板。你的板蓝根,你的小龙虾,都只是开始。”
“我需要你,在云岭乡,探索出一条全新的发展道路。为我接下来的全市改革,提供经验和支持。”
刘清明明白了。
汪明远这是要把他顶在最前面,当改革的先锋。
“今天去找赵元佐了?”汪明远忽然问。
“嗯,他把小龙虾项目给压下了,只同意试点。”
“我料到了。”汪明远冷笑,“何群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范。他们不敢明着跟我斗,但会在下面给你使绊子。”
“那我该怎么办?”
“你自己想办法。”汪明远说,“如果你连一个乡党委书记都搞不定,那我将来怎么把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
刘清明苦笑。
“市长,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我相信你的能力。”汪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在清南,我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只要你占着理,就放手去做。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走出市政府大楼,刘清明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汪明远的信任,是压力,也是动力。
第322章 离别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女子的声音,穿透了云岭乡街道上嘈杂的人声。
刘清明手上猛地用力捏住刹车。
“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自行车的前轮钢圈被刹车皮紧紧抱死,缓缓停转。
刘清明伸出右腿,稳稳地撑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将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停住。
横梁上的小勇也听见了那声呼喊,他小小的身子一僵。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
那辆线条硬朗的Jeep Wrangler一个急刹,不顾规矩地横停在了大街中央,瞬间堵住了本就不宽的道路。
车还没完全停稳,后座的车门就被猛地从里面推开。
一截套着黑色丝袜的笔直小腿先伸了出来,尽头是一双在阳光下闪着光的亮金色细高跟鞋。
高跟鞋踩在地上,有些不稳。
车门后,一个丰腴的身影闪了出来。
女子身材高挑,却不显瘦弱。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个精致的发夹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颊边。
她上身是一件粉色的半袖衫,胸部饱满,与她纤细的腰身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下身是一条白色绣花百褶裙,裙摆及膝,露出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
腿上裹着的黑色丝袜,让她的皮肤更显白皙。
她长着一张秀气的鹅蛋脸,额头光洁,下面是一对青黛般的柳叶眉,眉梢很长,在尾部微微下垂。
鼻梁高挺,鼻尖却带着一点点俏皮的上翘。
她的上唇很薄,下唇却丰润饱满,牙齿洁白。
整个人透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温婉气息,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化不开的忧郁。
当她的视线与男孩对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忧郁都化为了狂喜和激动,水汪汪的眼眸里,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小勇呆呆地看着她,小嘴微微张开。
他认出她了。
“妈妈!”
男孩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思念,挣扎着就要从自行车横梁上往下跳。
刘清明赶紧弯腰,一把将他抱了下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小勇一落地,就张开双臂,像一颗出膛的小炮弹,飞快地朝着女子跑了过去。
“小勇!”
女子已经泣不成声,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迎了上去。
她不敢跑得太快,脚下的高跟鞋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毫不在意,最终半蹲下身子,将飞奔而来的小勇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她不敢相信,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和头发,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镇子里的居民和来往的行人纷纷围了过来,对着这辆京城牌照的豪车和打扮时髦的母子指指点点。
“哎,这不是乡政府收留的那个娃吗?”
“可不是嘛,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他妈找来了?看这气派,不像一般人家啊。”
“京城来的车,能是一般人吗?”
议论声中,大家看着这感人的一幕,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乡里这个可怜的娃,一直没人来认领,公安局发了协查通报也石沉大海。
都以为这孩子要成孤儿了,没想到,亲妈竟然真的找上门了。
这时候,越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高体壮,国字脸,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短袖衬衫,面相威严,一看就是体制人。
副驾驶下来一个更年轻些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短袖T恤,文质彬彬。
两人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脸上都带着欣喜和放松。
刘清明把自行车的脚撑架好,没有立刻上前打扰,他静静地看着,直到那对母子的情绪稍稍平复。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对小勇说:“小勇,你认识她吗?”
男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转过头,然后主动牵起女人的手,走到刘清明面前,用还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清明哥哥,她是我妈妈。”
刘清明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太好了,小勇,你可以回家了。”
女人粉面含泪,站起身,对刘清明微微躬身:“是您救了我的儿子?”
刘清明摇摇头:“是公安局的同志们救了小勇,我只是恰好在乡里,帮忙带了他几天。你们去派出所办一下手续,核对信息,今天就能带他走了。”
小勇却不肯放开妈妈的手,另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刘清明的裤腿。
“清明哥哥,我舍不得你。”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再次蹲下来,与小勇平视,声音放得无比温柔:“哥哥也舍不得小勇。这样吧,小勇回家以后,要记得给哥哥写信,好不好?”
小勇不说话,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嗯。苏姐姐说下次来要带我出去玩,我突然不见了,她会不会难过?”
刘清明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会告诉苏姐姐,我们的小勇找到妈妈了,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真的吗?”
“真的,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高兴。小勇自己不高兴吗?”
小勇抬起头,用力点头:“高兴呀,我又找到妈妈了。”
女人看着一大一小亲密的样子,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
旁边那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轻声安慰她:“大嫂,我们总算是找到小勇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应该高兴。”
女人哽咽着点头:“我高兴,我真的高兴。”
刘清明又安慰了小勇一会儿,才站起身,牵着他的小手,把人交到女人手上。
“去派出所办手续吧,我让我们乡政府的同志带你们过去。”
“清明哥哥,你不带我们去吗?”小勇仰着头问。
刘清明说:“哥哥还有工作要做。”
他转身,对着人群外一个乡政府的办事员招了招手。
“陶丽梅,你过来一下。”
陶丽梅小跑着过来:“刘乡长。”
“你带这几位同志去派出所,找沈所长,就说孩子家长来了,让他们核对信息,办交接手续。”
“好的,乡长。”
小勇被妈妈牵着手,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刘清明。
刘清明只能站在原地,对着他挥挥手,脸上保持着微笑。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派出所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他迅速转身,跨上自行车,朝着与派出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苍云山工地的方向骑去。
与小勇相处的日子不长,但那份感情却是真的。
骤然分别,他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孩子,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前世那个同样可爱懂事的儿子。
刘清明不喜欢这种分离的场面,他心里想着,等到自己晚上下了班,小勇他们一家,应该早就离开这个穷乡僻壤了吧。
这样也好。
工地上,热火朝天。
进入六月,清江省的雨水明显多了起来,全省都进入了防洪防汛的关键时期。
云岭乡虽然没有大江大河,但山里的山洪和泥石流却是每年都要提防的灾害。
刘清明最担心的,就是连绵的降雨和潜在的灾害会严重耽误修路的工期。
“刘乡长,你又来啦。”省建院派来的陈工看到他,笑着打招呼。
“陈工,这天气,我心里不踏实啊。”刘清明递过去一根烟。
陈工摆摆手,自己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放心吧,刘乡长。这些气候因素,我们在设计勘探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考虑进去了。桥梁的桩基打得很深,路基的排水系统也做得非常到位,只要不是百年一遇的特大山洪,这条路稳如泰山。”
听到专家的保证,刘清明稍稍放了心。
陈工吸了口烟,继续说:“说起来,你们乡的这批民工,素质是真不错。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一个个都肯吃苦,也肯动脑筋。不像有些地方的,磨洋工,偷奸耍滑。这才多久,他们现在已经能独立干出质量很高的活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听到的。
“陈工,那您看,如果以这批人为班底,搞一个我们乡自己的工程公司,能不能申请到相应的施工资质?”
陈工看了他一眼,笑了:“这些文件,要是民营公司去申请,条条框框多,可能还有点难度。但你们是乡里牵头,搞的是集体企业,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公对公,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帮你们在院里问问,出具一些技术证明,问题不大。”
刘清明秒懂。
人家这是在主动示好,肯帮忙了。
能和省建院这种级别的单位搭上关系,好处可太多了。
这绝对是修这条路带来的巨大附加收益。
“那可太谢谢您了,陈工!这事要是能成,我们云岭乡的乡亲们,可就多了一条吃饭的路子!”
“互惠互利嘛。”陈工笑道。
刘清明像往常一样,在工地上转了一圈。
他看着甘宗亮正带着东山村的村民们在浇筑桥墩的混凝土,指挥得有模有样。
正如陈工所说,这群曾经只会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现在干起活来越来越熟练,一招一式,已经有了几分老师傅的风范。
甘宗亮本人,更是每天都跟在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屁股后面,学技术,学管理,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他在村民中的威望本来就高,这段时间作为刘清明亲自指定的工地负责人,也切实承担起了一个带头人的作用。
这正是刘清明想要看到的结果。
晚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吃饭。
刘清明端着饭盒,坐到甘宗亮身边。
“宗亮,干得不错。”
甘宗亮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都是乡长您给的机会。”
刘清明把刚才跟陈工的对话,以及自己想成立建筑公司的打算,跟甘宗亮说了一遍。
甘宗亮听得两眼放光,他放下饭盒,激动地说:“乡长,我愿意干!我这辈子,除了打架就是种地,从没想过还能干这么有意义的事。修路,这是给子孙后代积福的大好事!我喜欢干这个!”
刘清明笑道:“光喜欢可不行,得有担当。公司要是成立了,你就是第一任经理,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您放心!我保证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甘宗亮拍着胸脯。
刘清明又开玩笑说:“现在有信心娶小芳了吧?”
提到心上人,甘宗亮的脸竟然红了,他咧嘴一笑:“嘿嘿,已经下定了。等这条路修通,我们就结婚。”
刘清明一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到时候,你们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甘宗亮郑重其事地说:“刘乡长,您不光是我们的乡长,更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小芳说了,我们结婚那天,一定要请您来当我们的证婚人!”
刘清明愣了一下,随即欣然答应:“行,我当!”
一天的工作结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刘清明骑着车,慢悠悠地回到乡政府。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小龙虾养殖、板蓝根种植、梅花鹿养殖,每一项都需要他亲自把关。
可没想到,刚到乡政府大院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小勇竟然在乡政府大院的门口等着他,他妈妈和那两个男人就站在不远处。
那辆霸气的Jeep Wrangler,安静地停在路边。
看到刘清明,小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飞奔过来。
刘清明跳下车,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怎么还没走?”他问。
女子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刘乡长,这孩子不肯走,非说要再见您一面,跟您当面告别。”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抱着小勇,柔声说:“小勇,男子汉大丈夫,说再见就要干脆点。”
小勇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清明哥哥,等我放假了,一定来找你和苏姐姐。”
“我等你。”刘清明郑重承诺。
他抱着小勇,把他送上车。
然后,他才对站在车边的女子说:“小勇这次经历了一番苦难,心理上可能会留下一些阴影。回去以后,你们一定要多花时间陪伴他,最好是全家人一起,带他去游乐园,去郊游,多接触一些开心的事。千万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会害怕。不过,小勇很勇敢,他一定会很快恢复过来的,他是个好孩子。”
女子握住刘清明的手,眼眶又红了。
“刘乡长,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是你的坚持,才让小勇有机会摆脱那个村子。你知道吗,我们为了找小勇,几乎走遍了北方的每一个省,我们都快绝望了,根本没想到,他会被人贩子卖到这么远的清江省。”
女子流着泪说:“刘乡长,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刘清明连忙想要把手抽回来,推辞说:“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这只是我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应该尽的职责。”
女人却握得很紧,她自我介绍道:“我姓谢,叫谢语琴。刘乡长,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这话的分量很重。
刘清明看了一眼车后座,小勇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说:“我确实有一个要求。”
谢语琴立刻说:“你说。”
刘清明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好好照顾小勇,不要再让他走失了。”
谢语琴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乡长干净而真诚的脸,随即释然地笑了笑。
“也对,大恩不言谢。刘乡长,我们走了。”
几个人都上了车。
刘清明对着车窗里的小勇挥了挥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小勇,再见。”
越野车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汇入夜色之中。
刘清明站在原地,直到那两盏明亮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第323章 总算消停了
六月,除了即将到来的汛期,还有一个全国性的大日子。
高考。
刘清明特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叮嘱弟弟刘小寒放平心态。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满是喜悦,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工作。
通讯大卖场的生意依旧火爆,每个月的分红连创新高。
省城的第二家专卖店于上个月底开业。
又迎来了新的利润增长点。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基本上不需要他再担心什么。
挂了电话,刘清明觉得,至少目前为止,自己的这次重开。
已经接近完美。
周末,云岭乡也迎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从东北采购的种鹿,终于运抵了苍云山。
在山腰处平整出来的土地上,梅花鹿人工养殖基地正式挂牌。
林雪和她的团队,一头扎进了紧张的科研工作里。
苏清璇从省城赶了过来,说是要探班,其实是想见男友。
刘清明便拉着她,一起上了山,去看那些漂亮的生灵。
“哇,好漂亮!”苏清璇趴在围栏上,看着草地上那些悠闲漫步的梅花鹿,两眼放光。
这些动物姿态优雅,身上的斑点如同繁星,对女人的杀伤力确实巨大。
林雪穿着一身干净的工作服,在一旁笑着解释:“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优良品种,很温顺的。”
她拿来一把清草,递给苏清璇。
“可以喂喂它们。”
苏清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头小鹿凑过来,轻轻舔舐着她掌心的饲料。
痒痒的感觉让她咯咯直笑。
“刘清明,你快看!”
刘清明靠在栏杆上,看着女友开心的侧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山里的空气清新,阳光灿烂,身边是心爱的姑娘和可爱的动物。
这样的日子,真好。
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一辆嘉陵125。
黑色的摩托车突突着,沿着新修的土路,开上来。
车子停稳,汪明远摘下墨镜。
他穿着一身短袖T恤,与之前一本正经的体制官员判若两人。
林雪却毫不惊奇地迎上前去。
“你来了。”
“嗯,我让他们把我们的爱车运来了,正好适合走这条路。”
刘清明牵着女友的手走过去:“真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形象。”
林雪吃吃笑着说:“他在学校里还是运动健将呢。”
苏清璇却想到了什么,对刘清明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你该有辆摩托才对。”
“不好吧。”刘清明有些犹豫:“不适合我扎根基层的朴素人设。”
汪明远却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什么事情,它总比单车强。”
苏清璇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我让老苏订一辆,你喜欢进口的还是国产的?”
“你要买给我啊?”
苏清璇无所谓地说:“嗯,刚好收到一笔分红,存着也是存着。”
刘清明轻轻嗅了一口说:“软饭真香。”
苏清璇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汪市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当然是为了你嫂子。”
汪明远搂着女友的腰,摆出一个酷酷的姿势说:“妹子,给你哥和嫂子拍一张。”
苏清璇撇撇嘴:“晚了,我现在不做记者了。”
“没事,下次我带台相机来。”
汪明远搂着林雪走过去,对刘清明说:“有好消息。”
“教编的人选定了?”
汪明远说:“嗯,教育局批了。”
“太好了,我就盼着有新的老师来咱们乡。”
四人两两一组,往养殖基地走去。
汪明远说:“三个名额,留给在乡中心小学干了多年的那几位民办老教师。另外两个,给上次考核成绩最好的两个人。”
汪明远顿了顿,又补充道:“新校舍和教师宿舍的设计方案也批了,下周就能动工。顺利的话,孩子们秋季开学,就能用上新教室。”
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清明真心实意地说:“我代表云岭乡的乡亲们,谢谢汪市长。”
“别急着谢,还有呢。”汪明远看着远处的苍云山,说:“市里的轻工业基地项目,已经跟沿海的投资商谈妥了。服装鞋帽加工,搞一个大型加工基地。”
他转过头,看着刘清明。
“我给你们云岭乡,争取到了三百个用工名额。”
三百个!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讶异。
如果加上云州合资工厂的那一千个,意味着,云岭乡的剩余劳动力问题。
基本上就算是解决了。
这可是压在刘清明心头的一块石头。
他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五月事件’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这才是今天真正的正题。
“腾飞公司,完了。”汪明远说得轻描淡写。“经过省市联合调查组的彻查,他们瞒报的安全生产事故,不止你们云岭乡这一起。再加上偷税漏税,非法开采,官商勾结,桩桩件件,都是重罪。”
“公司的采矿许可证被吊销,法人代表和主要管理层全部被捕,还处以了巨额罚款。基本上,就是破产了。”刘清明沉默不语。
他知道,腾飞公司是苏家在清江省的一大财源,这下被彻底给斩断,也意味着苏家的残余势力被赶出了清江省。
汪明远看了一眼苏清璇,见她毫无所动。
又对刘清明说:“不光是他们。我们汪家,也被组织上点了名,提出严肃批评。”
“我大哥,因为这件事,至少要耽误一年。”汪明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清明脑子飞速转动:说:“两件事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前者倒是很有咱妈的风格。不过,她现在还够不到京城吧?”
汪明远摇了摇头。“你想错了。这次,主要是林书记发力。”
“林书记?”刘清明是真的吃惊了。
“对。”汪明远说,“省一号和省二号联手,态度出奇地一致。这个面子,谁都得给。所以,我们两家,都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板子。”
他看着刘清明,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我在最后关头,把局面控制住了,这个处罚,只会更重。我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刘清明听完,突然笑了。
他看着汪明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这么说,咱妈还真给力啊。”
这话一出,旁边的苏清璇立刻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叫你胡说八道!
汪明远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他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们都小看你了。”
他直视着刘清明。“吴省长的反应,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毕竟,谁动她的女儿,她肯定会发飙。”
“但是,林书记的震怒,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知道汪明远在点他什么。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说:“也许林书记只是单纯地爱护年轻干部呢?”
汪明远见他不承认,也不勉强。
“汪家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爸他们也算得到了一个教训,至少在清江省,他们不会再搞什么。”
苏清璇说:“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回去啊?”
林雪顿时面色绯红,汪明远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下个月。”
林雪一愣,说:“太急了吧。”
汪明远说:“我妈因为我这事,都急病了,下个月,他们的耐心也该耗尽了,我估计,我就是带只母耗子回去,他们也会同意。”
林雪咬着牙打了他一下:“你才是耗子呢。”
汪明远哈哈大笑,能解决这件事,他是真的高兴。
苏清璇也很高兴,刘清明却没她那么乐观。
四人一前一后,苏清璇看出他的神情不对,问:“你在担心什么?”
“林雪没我的哄人本事,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强迫他们接受。”
刘清明摇摇头说:“她嫁进汪家以后,日子不会轻松。”
苏清璇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担心。
好不容易来一趟,刘清明可不想影响女友的心情。
安慰她说:“你哥情商高,应该会考虑到这些问题,不会委屈了林雪。”
“但愿吧,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情了。”
刘清明看着女友绝美的侧脸,轻声说道:“你就说我脸皮厚呗。”
苏清璇笑得不行:“难道不是吗?”
“反正我不管,我赖上你了。”
刘清明笑嘻嘻地说:“谁让你夺去了我的初吻,你得对我负责。”
苏清璇红着脸打了他一下:“不要脸。”
两人腻歪了一阵,苏清璇想到了什么:“刘清明,其实我知道,没有我妈,你一样能出头,你根本不需要靠谁,而且,林书记对你这么好。”
刘清明叹了一口气说:“但是,没有你,我的努力毫无意义。”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胸口,眼中有泪光闪动。
第324章 希望的田野
苍云山脚下,东山村的坡田被整治得焕然一新。
原来的荒地,如今被划分成一块块整齐的田垄。
绿油油的秧苗,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带着一股草药特有的清香。
这就是云州农科院经济作物研究所,为东山村引进的板蓝根种植项目。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所里的专家杨光汉教授。
刘清明能请动这尊大佛,自然也少不了他过去在省委办积攒下的人脉。
那位曾经的云州一秘,即便下放到了乡里,影响力依然存在。
杨教授的团队四月份就来考察过。
他们采集了土壤和水源样本,最终确定,苍云山区的自然环境,非常适合板蓝根的生长。
进入六月,他们开辟的这片试验田,已经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刘清明拉着苏清璇的手,沿着田埂慢慢走着。
不远处,东山村村长甘如柏,正带着村里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和老人,围着一个戴草帽的老者。
老者就是杨光汉教授。
他正拿着一株秧苗,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仔细讲解着分株和除草的要点。
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
苏清璇看着这副场景,觉得很新奇。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药材种植项目?”
“嗯,板蓝根。”刘清明说,“抗病毒的,用途很广,市场需求量大。”
他看着那些绿色的秧苗,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这片绿,代表着东山村未来的收入。
苏清璇弯下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叶片。
“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药味,闻着很舒服。”
“杨教授说,这里的气候和土质,种出来的板蓝根,有效成分含量会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那不是能卖个好价钱?”
“理论上是这样。”刘清明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甘如柏看见了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但精神头很足。
“乡长,你来了!”
“来看看大家。”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技术都掌握了吗?”
甘如柏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差不多了,杨教授教得细致,我们都记着呢。就是有些老伙计,手脚慢一点。”
杨光汉教授也走了过来,他摘下草帽,扇着风。
“刘乡长,你这片地选得好啊。”
老教授的脸上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兴奋。
“我看了这几天的长势,比我们所里试验田的数据还要好。只要后期管理跟上,今年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刘清明说:“那都得感谢杨教授您和您的团队,没有你们,我们就是捧着金饭碗要饭。”
这话让杨教授很受用。
他摆摆手说:“我们搞农业科研的,最高兴的就是看到技术能落地,能真正帮到农民。”
苏清璇在一旁听着,对刘清明又多了一层认识。
他不仅能和汪明远那样的官场新贵谈笑风生,也能和这些田间地头的专家、村民打成一片。
这种无缝切换的本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几人正聊着,田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不干了!这活儿太熬人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把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天天猫着腰,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几百块钱,不值当!”
甘如柏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发作。
“三叔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乡长和教授都还在这呢!”
老人脖子一梗,毫不畏惧。
“在就在!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们种了一辈子玉米洋芋,什么时候这么费劲过?再说了,这玩意儿种出来,卖给谁去?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正在干活的老人也都停下了手,窃窃私语起来。
显然,这个问题,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虑。
甘如柏气得脸都涨红了。
“乡长早就跟我们开会说过了,这是致富项目!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信?我们信了一辈子,也没见发财!”三叔公哼了一声,“除非乡长现在就告诉我,这东西一斤能卖多少钱,谁来收!”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苏清璇有些担心地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种最朴素,也最直接的质问,最是难办。
你跟他讲前景,讲规划,他听不进去。
他们只认实实在在的钱。
刘清明却没生气,他冲甘如柏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急。
然后,他走到那位三叔公面前,也跟着蹲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三叔公,累了吧?”
老人接过烟,没好气地说:“乡长,你别跟我来这套,我就想知道,这汗水,流得值不值。”
刘清明帮他点上火。
“值不值,不能我说了算,得您自己心里有数才行。”
他拿起地上的一株板蓝根秧苗。
“您老种了一辈子地,您看这苗,长得壮不壮?”
三叔公抽了口烟,瞥了一眼:“是挺壮实。”
“杨教授是省里有名的大专家,他说我们这儿的水土好,种出来的药材,药效也比别的地方好。您信不信专家的?”
三叔公沉默了。
农民对技术人员,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刘清明继续说:“您担心的,无非是销路问题。怕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最后烂在地里,对不对?”
“对!”三叔公把烟头往地上一扔,“以前乡里也搞过别的,开始说得天花乱坠,最后呢?还不是让我们自己拉到集市上卖,根本没人要!”
“这次不一样。”刘清明说得斩钉截铁。
他站起身,看着所有停下活计的村民。
“我跟大家交个底。”
“在请杨教授来之前,我就拿着咱们云岭乡的土壤报告和水质检测报告,跑了一趟省城。”
“我没去找市场上的小药贩子,我直接去了云州制药厂。”
村民们听到“制药厂”三个字,都竖起了耳朵。
“我跟他们的采购科长、生产厂长都见了面。把我们的优势,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刘清明顿了顿,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们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等咱们第一批药材收获,通过他们的检验之后,我们就会签订正式的采购合同。”
他看着三叔公,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承诺,只要我们的板蓝根品质达标,全部以市场价收购。不需要我们拉去卖。”
“这叫订单农业。我们只管种好,他们负责收。销路的问题,我来解决。如果卖不掉,我个人掏钱,把大家的损失补上!”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整个田间,一片寂静。
村民们脸上的怀疑和迷茫,渐渐变成了惊讶和喜悦。
市场价!
全部收购!
乡长个人担保!
这三个承诺,任何一个都分量十足。
三叔公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甘如柏激动地走上前:“乡长,你咋不早说啊!”
刘清明笑了笑:“事情没完全落定之前,我不想说大话。现在,我有九成把握。剩下的一成,就看咱们自己,能不能把这地种好,把品质提上去。”
“能!肯定能!”
三叔公猛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镰刀。
“乡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要是再不好好干,就不是人了!”
他冲着还愣着的村民们吼了一嗓子。
“都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想偷懒是不是!”
人群中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村民们又重新弯下腰,干劲比刚才足了不知多少倍。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刘清明化解于无形。
苏清璇站在一旁,全程看着。
她心里有些震动。
她见过刘清明在酒桌上周旋,见过他在案发现场指挥,也见过他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
但今天,这个蹲在田埂上,用最朴实的语言和农民交心的刘清明,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着迷。
这才是真正的基层工作。
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画蓝图。
而是要真正走到田间地头,去倾听,去解释,去解决一个个最具体,最实际的问题。
杨光汉教授也走过来,对刘清明竖了竖大拇指。
“刘乡长,你这一手,比我讲十堂技术课都管用。”
老教授感慨道:“农民心里不踏实,技术再好,他也提不起劲。你把他们的后顾之忧解决了,这项目,才算是真正活了。”
刘清明谦虚地说:“让您见笑了。”
苏清璇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我以前总觉得,做这些事很麻烦。”
刘清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以苏家的能量,想扶持一个地方,直接砸钱、上项目就行了,简单高效。
“砸钱是最简单的办法,但也是最没用的办法。”刘清明轻声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做的,是带着他们自己动起来,让他们知道,靠自己的双手,也能过上好日子。这个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苏清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看着那些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
她好像有点明白,刘清明为什么放弃省委办的青云路,选择来到这个穷乡僻壤了。
在这里,他的每一分努力,都能看到最直接的回报。
这种成就感,或许是任何职位都无法给予的。
她把头轻轻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
“刘清明,你真厉害。”
刘清明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脸皮薄。”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
“你脸皮还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田野里充满了劳作的生机和草药的清香。
刘清明觉得,这样的下午,比在任何豪华的办公室里都更让人心安。
他拿起一把锄头,走下田埂。
“三叔公,这块交给我,你歇歇。”
老人有些懵,他又不是怕累。
甘如柏会意地拉了老人一把说:“乡长让你歇歇就歇歇,来陪我抽杆烟。”
苏清璇好奇地看着男友卷起裤脚下了田。
“你还会干农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刘清明此时扛着个锄头、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条白毛巾。
头上戴了顶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草帽。
衬着他健壮的身体。
活脱脱一个农民的模样。
看着男友有些黝黑的脸庞。
苏清璇突然心里一疼。
刘清明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
“大小姐,想不想体验一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苏清璇直摇手:“你这个大骗子,又想捉弄我。”
刘清明笑着说道:“不真正干过,你永远不知道,农业是怎么回事,农民究竟有多累多苦,他们的付出和收获有多少地不对等,也不会真正了解,种板蓝根,会不会增加农民负担。”
苏清璇蹲在田埂上,看着男友在烈日阳光下挥汗如雨,听着他真挚的话语。
突然明白他的用意。
乡镇干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朴实。
男友之所以受到全乡群众的爱戴。
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乡下不是浪漫轻松的田园诗意。
而是汗水落地一摔八瓣的辛苦劳作。
是身体力行地走入群众。
理解他们,成为他们。
感动归感动,她没有跳下去帮他干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苏清璇突然想到,新的课题。
如果用摄影机纪录这个贫困乡的变化。
可能对他们来说更有意义。
第325章 虾稻双生
苏清璇看着男友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一个小时后,刘清明才从田里上来。
他脱下草帽,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清璇站起身,小腿居然有些麻。
“是不是很无聊?”
刘清明关切地问,苏清璇嫣然一笑:“你认真干活的样子,真帅。”
刘清明抬抬胳膊:“别凑太近,有味。”
苏清璇却不在乎,挽着他的胳膊说:“我妈经常说劳动的味道很香,我现在知道了。”
刘清明笑道:“结果是汗臭味是吧。”
苏清璇也笑道:“她要在这里,肯定更喜欢你了。”
甘如柏和三叔公几个村里的老人,早就被他这股劲头折服了。
乡长不是来作秀的,是真的会干,也是真的肯干。
“乡长,歇歇吧,剩下的我们来就行。”甘如柏递过来一壶凉茶。
刘清明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壶,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看着重新变得干劲十足的村民们,对甘如柏说:“中午就在你们村里吃了,别搞特殊,家常便饭就行。另外,我请了两位客人,市里的领导,也一起来尝尝你们的手艺。”
甘如柏一听有市领导要来,顿时有些紧张。
“市里的领导?那可得好好准备!”
“不用。”刘清明摆摆手,“就吃点特色的。对了,前几天我让你们收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养在清水塘里,吐干净泥了。”甘如柏立刻会意。
刘清明点点头:“一会儿你们去梅花鹿养殖基地,叫上林技术员和她男朋友。”
甘如柏答应一声,赶紧找人去叫。
他们俩回到东山村村委会,刘清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地,就穿了条短裤。
站在院子里,苏清璇拿了个水勺,舀起水缸里的水浇在他身上。
汪明远和林雪手牵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你俩这是干嘛了,一身的汗?”
汪明远笑着打趣:“妹子,村子里好玩吗?”
苏清璇笑着同他们打个招呼,说:“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林雪说:“是啊,也和我想象中有些偏差。”
刘清明一边洗身体一边说:“还是因为太穷了,你等富裕了再来看,你们要的诗和远方、田园风光都会有。”
汪明远也含笑点头:“看到你折腾的这些场面,我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汪明远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一件白色的POlO衫,卡其色的裤子,但身上那股子矜贵的气质,在黄土朝天的村子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出。
林雪则是一身简单的运动装,长发扎成马尾,清爽又干练。
“刘清明,我和小雪本来都要吃饭了,你把我们叫过来,村有席吃?”汪明远半开玩笑地说道。
简单擦干身体,刘清明换了件干净衣服,哈哈一笑,走上前去。
“干部下乡不能在群众家里吃喝,这是我定的规矩,席你就别想了,我这可不是普通的饭,是请你来考察我们云岭乡的新项目。”
他领着两人走进村部旁边一户农家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大圆桌摆在院子中央的葡萄架下。
厨房里,刘清明系上围裙,走到一个大铁锅前。
砧板上已经切好了各种配菜,准备了一些佐料。
这些佐料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刘清明熟练地打开一桶菜油,咕嘟咕嘟倒进锅里。
等到油温起来,他将一大堆佐料倒进去。
锅里“刺啦”作响,一股辛辣霸道的香气,瞬间钻进所有人的鼻子里。
“好香啊!”林雪忍不住赞叹。
苏清璇正坐在桌边,帮着摆放碗筷。她看着汪明远和林雪,笑着打招呼:“你们过来看。”
汪明远看着这一幕,感觉有些奇特。
堂堂清南市长,和省报记者,还有农科院的专家,竟然会坐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农家院里,等着乡长亲自下厨。
而这位乡长,不久前还是省委办的大秘书。
“刘清明,你做的什么?”苏清璇好奇地凑到厨房门口。
“马上就好。”
片刻之后,刘清明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盘子走了出来,重重地放在桌上。
盘子里,是满满一堆通体火红,油光锃亮的东西。
正是小龙虾。
六月份的小龙虾,个头已经相当肥美。经过大火爆炒,浸润在红油和香料里,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虾?”林雪作为农科院的专家,一眼就认了出来,“克氏原螯虾,一般叫它小龙虾。”
“林专家好眼力。”刘清明解下围裙,在桌边坐下。“今天就请大家尝尝我们云岭乡的最新特产,麻辣小龙虾。”
汪明远来自北方,对这种东西相当陌生。
他看着那红彤彤的一大盘,带着甲壳,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这东西……能吃?”他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苏清璇也有同样的疑虑。她虽然是云州人,但平时也很少接触这种江湖菜。
“当然能吃,而且好吃得很。”刘清明拿起一只,熟练地开始示范。
“看好了,这叫手剥小龙虾。”
他左手捏着虾身,右手抓住虾头,轻轻一扭。
“第一步,把头拧掉。讲究点的,可以吸一下里面的虾黄,很香。”
他没吸,直接把虾头扔到一旁的空盘子里。
“第二步,从腹部把壳捏碎,然后从两边一剥。”
完整的虾肉,就这么弹了出来,白嫩Q弹,还冒着热气。
他把剥好的第一只虾,蘸了蘸盘子里的汤汁,没有自己吃,而是直接递到了苏清璇的嘴边。
“尝尝,我的挚爱。”
当着汪明远和林雪的面,苏清璇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张开嘴,把那块虾肉吃了下去。
辛辣,鲜香,紧接着是浓郁的蒜香和十三香的复合味道,在口腔里瞬间爆炸开来。虾肉的口感紧实弹牙,非常鲜美。
“唔……好吃!”苏清璇眼睛一亮,就连一向不怎么吃辣的她,也觉得这个味道可以接受。
汪明远看着刘清明和苏清璇之间亲昵的互动,没有作声。
他学着刘清明的样子,也拿起了一只小龙虾。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拧虾头的时候,用力过猛,连带着扯出了一些虾肉。
剥壳的时候,更是被虾壳上的小刺扎了一下手。
林雪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汪明远倒也沉得住气,尝试了两次之后,总算剥出了一块还算完整的虾肉。
他也学着刘清明,把虾肉蘸了汤汁,递到林雪面前。
“林雪,你尝尝。”
林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吃了。
“味道确实不错。”她给出了专业的评价,“而且从虾肉的紧实度来看,这些小龙虾的生长环境很好,水质应该很干净。”
刘清明笑了。
“看来我们的新项目,初步得到了专家的认可。”
他对汪明远说:“汪市长,你也尝尝。这可是我未来打算在全乡推广的致富项目,你作为市长,得帮我把把关。”
汪明明自己剥了一只,放进嘴里。
浓烈的麻辣味,让他这个北方人瞬间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苏清璇赶紧给他倒了杯凉茶。
“怎么样,汪市长?够劲吧?”刘清明问。
汪明远喝了口茶,才缓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拿起一只,这次他适应了许多,慢慢地品尝着。
“味道很特别,很刺激,鲜香麻辣,有嚼头。”他放下手里的虾壳,用餐巾擦了擦手,恢复了市长的姿态。
“刘乡长,你跟我说实话,搞这个东西,你有多大把握?”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这不是一顿饭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一个产业能不能做起来的问题。
刘清明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汪市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晚上最喜欢干什么?”
汪明远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看电视,或者去歌舞厅?”
“那是以前了。”刘清明摇摇头,“以后,会是三五好友,坐在街边的大排档,点上一大盆这个,配上冰啤酒,一边吃,一边聊,这会成为一种新的社交方式。”
“就凭这个?”汪明远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东西吃起来这么麻烦,还弄得满手是油。能被大众接受?”
“市长,你这是精英思维。”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指出,“你觉得麻烦,但对普通人来说,这个‘麻烦’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就像嗑瓜子一样,享受的就是那个过程。”
他指着桌上那盘小龙虾。
“这东西,有几个特点。第一,成瘾性。麻辣鲜香,吃了还想吃。第二,社交属性。没人会一个人点一盘小龙虾,它天生就是为聚会而生的。第三,它足够便宜,养殖成本低,普通老百姓消费得起。”
苏清璇和林雪都听得入了神。
她们没想到,一盘简单的小龙虾,在刘清明嘴里,竟然能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来。
刘清明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赌它能不能被群众接受,我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给我们的村民信心,也是想给市里信心。”
因为这件事,在前世,已经被反复证明过了。
“我们云岭乡,穷,山多地少。种粮食,永远发不了财。种板蓝根,是个路子,但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个小龙虾,就是我准备的第二个篮子。它对水质和环境要求小。我们乡里那些没人要的洼地,废弃的河道,水塘,全都能利用起来。这是变废为宝。”
汪明远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很有诱惑力。
而且,刘清明的思路非常清晰,完全不像是一个拍脑袋想出来的点子。
“你说的这些,是你的推测。市场是需要数据支撑的。”汪明远还是保持着谨慎。
“当然。”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没急着全乡推广。我先在山下的几个临水村搞了试验田,不,应该叫试验水塘。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看。”
这顿饭,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一大盘小龙虾,被四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汪明远和苏清璇的吃相,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也证明了这东西的魔力。
饭后,刘清明带着三人,一路散着步下山。
云岭乡除了东山村、神台村等少数几个依山的村子。
其他村子都地处水网地带,主要农作物是水稻。
除了田地,还有不少荒滩、边角地。
刘清明带他们去的就是一片荒滩,原本长满了杂草。
现在,已经被挖成了一个个相连的水塘。水质清澈,还能看到水底的水草。
几位穿着防水裤的技术人员,正在水塘里忙碌着。
他们也是云州农科院的研究员。
“汪市长,林专家,你们看。”刘清明指着这片养殖区。
“这里总共是三十亩水面,我们采用的是‘稻虾共作’的生态养殖模式。上面种一季水稻,下面养两季小龙虾。互不耽误,还能互相促进。”
一位技术人员从水里捞起一个地笼。
地笼里,几十只活蹦乱跳的青壳小龙虾,正在挥舞着大钳子。
“市长,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成果。”技术员兴奋地说,“这里的环境太好了,山泉水,没有污染。长出来的小龙虾,个头大,活力足。我们检测过,各项指标都远超标准。”
林雪走上前,拿起一只小龙虾仔细观察。
“确实是好虾。刘乡长,你们这个项目,从技术上来说,完全可行。”她给出了肯定的结论。
汪明远看着这片初具规模的养殖区,又看了看那些活力十足的小龙虾,心里的疑虑,已经打消了大半。
他不是一个思想僵化的人。
刘清明提出的前景,林雪给出的技术肯定,再加上眼前的事实。
他知道,这个项目,或许真的能成。
“成本呢?一亩地的投入和产出,算过没有?”汪明远问道。
“算过了。”刘清明递过来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虾苗成本,饲料成本,人工成本,我都做了详细的测算。按照目前我们和云州几家大排档谈的收购价,一亩水塘的纯利润,至少是种玉米的十倍以上。”
十倍!
这个数字,让汪明远都感到了震惊。
他接过材料,仔细地看了起来。
苏清璇站在一旁,看着自信满满的刘清明,又看看一脸严肃研究材料的汪明远。
她突然觉得,刘清明身上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解决村民的销路疑虑,还是说服市长支持一个全新的产业。
他总能找到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好。”汪明远看完材料,抬起头。“刘乡长,我代表清南市,支持你的这个项目。”
他做出了决定。
“市里可以支持你们的项目,帮助你们进行推广,只有一件事你要提前想好。”
“市长请讲。”
“销路问题,必须彻底解决。我不想看到,我们把虾养出来了,最后却卖不出去,坑了老百姓。”汪明远郑重地说。
“这是底线。”刘清明点头,“我不仅要把它卖出去,还要把它卖成我们云岭乡,乃至清南市的一张新名片。”
阳光下,他的脸上,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第326章 尘埃落定
半个月后,林城市公安局大礼堂。
“202连环杀人案”有功人员表彰大会,在这里隆重举行。
红色的幕布,庄严的警徽,台下坐满了穿着各色制服的警察。
肩上的警衔,胸前的资历章,都在灯光下闪着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肃穆而又激动的气氛。
刘清明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一件简单的短袖衫,深色长裤,装束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不是来领奖的,也不是来观礼的领导。
他只是以案发地领导爱邀而来的一名观众。
前排的领导席上,刘清明看到了不少熟人。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李同光,林城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清南市局局长齐千帆等等都在。
刘清明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身白色职业套裙的苏清璇正在布置机位。
这么大的事,省电视台作为省内主要媒体。
又怎么可能错过。
眼睛瞄着女友身影的刘清明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
“徐婕。”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
短发修剪得更加利落,身姿笔挺,像一棵小白杨。
几个月不见,她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微弱的女孩,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现在的她,是英姿飒爽的女刑警。
徐婕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清亮。
“刘哥。”她在刘清明身边停下。
“恢复得不错。”刘清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嗯,已经完全好了。”徐婕的气质变了,变得愈加沉稳。
“我听说了,你现在是清江省警察学院进修班的学员?”刘清明问。
“嗯,刚去报到没多久,这次是专门请假回来参加表彰会的。”徐婕点头。
刘清明笑了笑:“那按辈分,你现在是我的学妹了。”
徐婕也露出一丝笑意,很浅,但很认真。
“学长,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努力超过你。”
刘清明看着她,本就不多的柔弱被彻底洗掉,勇敢被放大,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坚韧。
“你已经超过我了。”刘清明认真地说道。
作为一个警察,她用生命去践行了誓言。
这份勇气,值得所有人尊敬。
徐婕没有再说话。
她也看到了正在认真工作的苏清璇。
“苏姐姐换工作了呀。”
“嗯,从报社调到省电视台了。”
徐婕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学院组织我们学习中央精神,用的就是她的节目。”
刘清明在徐婕的脸上,看不到羡慕,只有欣赏。
他知道,都过去了。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徐婕露出一个微笑:“刑侦真得好难学,不过我会努力的。”
刘清明说:“原来你说的超过我,是指这个啊。”
“是啊,刘哥,你的成绩真耀眼,当初不应该分到城关所的。”
“没关系,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干得也不错呀。”
徐婕的笑容更加灿烂:“对,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干得好。”
“所以,你一定会超过我的,因为我不会在进步了。”
“嗯,我去前面了,再见。”
“再见。”
徐婕离开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是今天的主角。
刘清明看着她矫健的身姿。
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大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上台,宣读嘉奖令。
马胜利作为林城市局的代表,上台发言。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特有的穿透力。
“……‘202连环杀人案’的成功告破,是我市公安战线的一次重大胜利!它充分体现了我们的公安干警,不畏艰险,勇于牺牲的战斗精神……”
马胜利的发言稿写得很官方,但他的情绪是真的。
这案子,压在他心头太久了。
如今尘埃落定,他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发言的最后,他脱稿了。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两个人。一个,是用生命为代价,是为我们提供关键线索的徐婕同志,另一个,就是直面危险,一举抓获罪犯的,云岭乡的民兵同志们!”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下面,有请云岭乡东山村民兵营长,甘宗亮同志上台领奖!”
甘宗亮的名字被念到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坐在民兵代表的区域,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旁边的神台村民兵队长推了他一把:“亮哥,叫你呢!”
甘宗亮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崭新的迷彩服。
这是他这辈子穿过最体面的衣服。
他同手同脚地走上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礼堂很大,灯光很亮,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省公安厅长鲁明,亲自走上前。
鲁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和他握手。
“好样的,小同志。”
甘宗亮的手又黑又糙,布满了老茧,和鲁明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握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领......领导好。”他嘴里只会说这三个字。
鲁明把一本红色的荣誉证书,和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交到他手里。
个人二等功。
闪光灯不停地亮起,记录下这一刻。
甘宗亮捧着证书和奖章,站在台上,像个木头人。
他黝黑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激动、紧张、还有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是整个云岭乡的光荣。
更是他甘宗亮,一个山里农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高光时刻。
刘清明坐在台下,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为甘宗亮感到高兴。
这个朴实、正直的汉子,值得这份荣誉。
苏清璇带着省电视台的摄影团队,正在进行现场摄制。
摄像机的镜头,稳稳地对准了台上的甘宗亮。
可她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身旁的刘清明身上。
她的心里,有些可惜,又有些骄傲。
可惜的是,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警察。
否则,今天站在台上的,接受最高荣誉的,理应是他。
“202案”最大的功臣,是他。
是他,从蛛丝马迹中锁定了嫌疑人。
是他,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是他,在最危险的时刻,和凶手贴身肉搏。
是他,把自己的功劳,全部给了别人。
给了牺牲的战友,给了并肩作战的同事,甚至给了这些淳朴的村民。
这是何等的胸怀。
苏清璇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太毒了,一眼就找到了这个当初还只是个普通民警的家伙。
他身上的光芒,比台上所有的灯加起来,还要耀眼。
这种光芒,无关身份,无关职位。
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这让她更加心动。
随着一个又一个单位和个人上台。
尤其是排在前面的徐婕,苏清璇给予了多角度的特色。
串词更是不吝褒赏。
她知道,徐婕的进步,是刘清明愿意看到的。
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实际上承载着刘清明的警察梦。
她像刘清明一样,正直、勇敢、不怕牺牲。
值得被这个时代所推崇。
颁奖仪式结束,领导们先行离场。
马胜利和齐千帆没有走,径直朝刘清明这边走了过来。
“你小子,躲在后面干什么?”马胜利一巴掌拍在刘清明肩膀上。
“马局,我就是一个乡镇干部,来凑凑热闹。”刘清明笑着站起来。
“狗屁!”马胜利骂了一句,“这功劳簿上,第一页就该写你的名字。”
“马局,你再说我可就跑了。”刘清明摆摆手,“功劳是大家的,你们进步,我比什么都高兴。”
齐千帆也走了过来,对着刘清明点点头。
“刘乡长,最近在乡里工作还顺利吧?”
“托齐局的福,一切都好。”
“有什么需要市局支持的,尽管开口。”齐千帆的话说得很实在。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是个乡长,但能量大得很。
暴露出来的就有身边这位马局长,对他言听计从,而且十分护短。
这样的人,鬼才会去得罪,结交都结交不上呢。
“一定一定,以后少不了麻烦齐局。”刘清明客气道。
几个人正聊着,甘宗亮捧着奖章和证书,像个孩子一样跑了过来。
“乡长!”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乡长,俺……俺领奖了!”他把证书递到刘清明面前,像是献宝一样。
“看见了,二等功,厉害!”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咱东山村长脸了,给咱云岭乡长脸了。”
“这都是乡长你给的!”甘宗亮说的是大实话。
没有刘清明,他现在可能还在号子里蹲着,哪有今天的风光。
“胡说,这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刘清明纠正他,“是你和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回去之后,把奖金分给参与行动的民兵,晚上在村里摆几桌,我请客。”
“哎!好!”甘宗亮用力点头。
马胜利看着他们,心里感慨万千。
刘清明这小子,不管在哪个位置上,都能干出名堂来。
在警队,他是破案的尖刀。
到了乡下,他就是百姓的主心骨。
这样的人才,离开警队,真是天大的损失。
但他又没办法。
这是上面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行了,你们聊,我还有个会。”马胜利说完,又看了一眼苏清璇,“苏记者,今天辛苦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马局客气了。”苏清璇微笑道。
人群渐渐散去。
大礼堂里恢复了安静。
刘清明和苏清璇并肩走出去。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心里会不会有点失落?”苏清璇问。
“失落什么?”
“看着他们领奖,而你只能在台下看着。”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媳妇儿,我现在是云岭乡的乡长。我的战场,在田间地头,在穷山恶水。我的功劳簿,写在老百姓的米缸里,写在他们的腰包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看到甘宗亮拿到那个二等功,我比自己拿奖还高兴。因为那意味着,我们云岭乡的人,走出去,能挺直腰杆。”
苏清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总能说出一些让她心头震动的话。
“走吧,不是说要去给咱妈汇报工作吗?”刘清明拉起她的手。
“嗯。”
苏清璇反手握紧他。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这个男人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但她也知道,他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她,会一直陪着他。
第327章 坚冰消融
进入七月的林城,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湿热的水汽。
清江的水位,随着上游连绵的雨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
省长吴新蕊的专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林城市委大院。
她这次来,是为了主持一年一度的防汛工作指导会议。
清江之险,险在林城段。
这里地势复杂,河道蜿蜒。
每年进入六月,这里都是全省防汛工作的重中之重。
持续的降雨让清江水位不断上涨,一旦逼近甚至超过警戒线,沿岸百万军民的神经都会绷紧。
确保大堤安然无恙,是她这位新任省长肩上,又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林城市委会议室,气氛严肃。
吴新蕊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市委书记萧云海、市长高焱,还有林城军分区司令员顾岭,分坐两侧。
汇报正在进行。
“省长,截至今天上午八点,清江林城段最高水位已达28.5米,距警戒水位仅差0.8米。”市长高焱的额头微微冒汗,“我们已经启动了二级应急响应,全市一万三千名防汛抢险队员全部到岗到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查。”
萧云海接着补充:“市委已经下发紧急通知,要求沿线各级党组织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党员干部必须冲在第一线。物资方面,我们储备了草袋五十万条,木桩十万根……”
军分区司令员顾岭言简意赅:“报告省长,驻林城部队已经完成集结,舟桥部队和工兵团随时可以投入抢险。我们有信心,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党、政、军,三方汇报完毕。
吴新蕊合上手里的文件,抬头。
“准备工作做得不错,但不能掉以轻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还有一轮强降雨。最危险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防汛工作,不能只坐在会议室里。我要去大堤上看看。”
“是!”萧云海和高焱立刻起身。
一场紧张的现场视察,随即展开。
“202案”的表彰大会也落下了帷幕。
刘清明和苏清璇,在“红磨坊”订了包厢。
还是上次那个,临江,清净。
吴新蕊到的时候,菜刚刚上齐。
她脱下外套,递给随行的大秘段颖,吩咐秘书和司机去另一间房用餐。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妈,约你一次可真不容易,段姐连我也要排队。”苏清璇递过去一杯温水,“有没有可能,洪水里那个已经被冲走了,我其实是你捡来的?”
吴新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可能,听说现在可以做那个脱氧核糖核酸检测,改天约一个?”
“哟,脱氧核糖核酸都知道,怀疑很久了吧。”苏清璇立刻反驳。
“对呀,老苏一直压着,我没好意思提?”吴新蕊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苏清璇被噎了一下。“那还等什么呀,吃完饭,人民医院走起!”
“行啊,不去的是小狗。”吴新蕊打量着女儿身上那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我是小狗,某人是什么呀。”苏清璇毫不示弱。
吴新蕊撇撇嘴:“不一定喔。”
刘清明坐在一旁,安静地给两人布菜。
他已经习惯了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
针尖对麦芒,句句带刺。
比起几个月前那种冷冰冰的疏离,现在的互怼,反而充满了生活气息。
吴新蕊不再理会女儿,把话题转向了刘清明。
“小刘,工作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板蓝根项目已经走上正轨,小龙虾的养殖也得到了市里的支持。”刘清明言简意赅地汇报:“梅花鹿基地正在建设中。”
“我主持的那条公路,已经完成三分之一的路段建设,极有可能提前通车。”
吴新蕊表示满意:“讯期来了,山里容易爆发山洪和泥石流,要做好群众的安全转移工作。”
刘清明悉心受教:“回去就召开党委会,传达您的指示精神。”
吴新蕊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摆摆手:“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们肯定有准备了吧。”
“第一次碰上,经验不足,您要多批评。”
苏清璇不满了。“妈!我们是出来吃饭的,不是来做工作汇报的,你查户口呢?”
吴新蕊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地剔掉鱼刺,放进自己碗里。
“你要有小刘一半踏实,我就放心了,你说你们整天在一起,怎么也不互相影响呢?”
“基因问题呀!”苏清璇提高了音量,“要不要,顺便让刘清明也验验,没准你们才是母子呢。”
刘清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吴新蕊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手。
“不用验,小刘也叫我妈?你不服?”
苏清璇被噎了一下,只能无能狂怒地攻击一只鸡翅膀。
吴新蕊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干了这么长时间,对基层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话题转得很快,也很突然。
刘清明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难,想干点实事,都是各种阻碍,我是深刻地体会到了,您当年的艰辛。”
吴新蕊看着刘清明,“喔,乡党委书记不太支持你的工作?”
“工作上,有些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刘清明回答得很圆滑。
“哼。”吴新蕊轻哼一声,“不同意见?无非就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们的乡镇,充斥着这样平庸的干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云岭乡平静的表象。
“所以,你更需要团结同志,把阻碍变成助力。”吴新蕊说,“做事要讲究策略。团结大多数,孤立一小撮。乡里的班子,你要抓在自己手里,除非实在过不去,否则不要轻易展开政治斗争,这是减分项。”
刘清明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吴新蕊远在省城,对云岭乡的情况,竟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每个名字,每个职位,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心了,而是在实实在在地为他铺路。
“那种老油条,你不用跟他硬碰硬。有些事,你要学会借力打力。”吴新蕊点到为止,“比如借助上级单位,你说十句,可能都没有明远说一句顶用。”
这些话,刘清明听进去了,他知道,这是吴新蕊从政多年的心得。
正在一点一点地教自己。
他心中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
吴新蕊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苏清璇咕哝一句:“嫌我笨呗。”
“你现在的脑子萎缩严重,不要随便插话。”
这话一出,刘清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清璇怒意上涌:“你们......你们合伙欺负我。”
刘清明赶紧伸手过去握住她:“妈只是说,你现在恋爱脑,没别的意思。”
“那不还是说我笨嘛。”
吴新蕊看着小两口的亲密样子,突然感叹了一声。
“清璇,你是个有福的。”
刘清明马上接口:“压力给到我了。”
苏清璇“扑哧”笑起来:“好吧,笨就笨点,不用脑也挺好。”
吴新蕊摇摇头:“清明,你这次立功,却没有受奖,心里是不是想不通?”
刘清明说:“我本来也没想立功,组织上把功劳留在云岭乡,这就是对我的工作最大的肯定。”
吴新蕊说:“这个态度就对了,路修完了,明年回省城吧,继续给我当秘书。”
“啊。”
此言一出,两人都惊到了。
刘清明当初是开过玩笑,说大不了回去给吴新蕊当秘书。
但他真没想过,这事能行。
苏清璇警惕地开口:“妈,你想干嘛?”
“你觉得我想干嘛?”
“爸说过,刘清明跟着你,影响不好,你不会又想害他吧。”
吴新蕊被女儿气笑了,说:“你这脑子还是不要开口了吧。”
刘清明已经反应过来了,拍拍女友的手。
“咱妈在让我选择呢。”
吴新蕊说:“你怎么想?”
“我答应了乡亲们,一定要带他们致富,我希望能完整地结束这个任期。”
吴新蕊点点头:“很踏实,不过有时候该争取的时候要争取,你不能指望在每一个地方工作,都有像我和林书记这样的人始终关注吧。”
刘清明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会记住您的话。”
吴新蕊拍拍他的手说:“期待你早日回省城。”
苏清璇说:“干嘛老是让他回省城?”
吴新蕊笑而不答。
刘清明凑过去,小声说:“回去提亲啊。”
苏清璇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第328章 青涩的爱情
01年7月的第二个周一,林城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密,斜斜地织成一张网,笼罩着整座城市。
刘清明把苏清璇那辆红色的桑2000停在路边,降下一点车窗,潮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林城市一中校门口,已经挤满了等待考生出场的家长。
五颜六色的雨伞连成一片,在灰蒙蒙的雨天里,像水面上漂浮的色块。
校门上方,那条巨大的红色横幅被雨水浸透,颜色愈发深沉。
“2001年全国高考一中考点”,一行白色的仿宋体大字,在雨幕中格外醒目。
这是高考的最后一天,最后一科考试即将结束。
刘清明看着那些焦灼等待的脸庞,心里盘算着一些数字。
他记得很清楚,这一年,全国高考人数是四百五十四万。
最终录取的,是二百六十八万。
录取率百分之五十九。
这个数字,比起五年前不到百分之三十的录取率,几乎翻了一倍。
这是大学扩招政策推行的第三年。
这也意味着,等小弟刘小寒大学毕业,他将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就业竞争压力。
大学生的“铁饭碗”正在被一点点砸碎,虽然还没有到十几年后“三千块招不来农民工,却能招来大学生”的地步,但苗头已经显现。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得提前为他谋划。
“叮铃铃——”
刺耳的电铃声划破了雨幕,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结束了。
校门口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校门里面张望。
维持秩序的保安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人潮,像开闸的洪水,从校门里涌了出来。
青春的面孔上,表情各异。
有人把书本卷成一团,奋力抛向天空,发泄着压抑已久的呐喊。
有人和身边的同学紧紧拥抱,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更多的,是带着一种茫然的轻松,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往前走。
刘清明推开车门,撑开伞,也汇入了人群。
他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小寒。
大半年不见,弟弟的个子好像又蹿高了一截,肩膀也宽阔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模样。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激动或喧闹,只是安静地走着。
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女生扎着一个清爽的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很干净。
是她,冯轻悦。
去年在七中门口,自己从混混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孩。
刘清明举起手,朝弟弟的方向挥了挥。
“小寒!这边!”
刘小寒听到了喊声,扭过头来,当他看到刘清明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跟冯轻悦说了句什么,女生朝刘清明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向了另一边,她的父母正在那里等她。
刘小寒快步跑了过来,挤到伞下。
“哥!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
“来接我们家的大功臣啊。”刘清明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弟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走,上车说。”
两人挤进红色的小车里。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
他没有问“考得怎么样”这种蠢话。
考完了就是考完了,结果如何,都已成定局。
追问,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想好了吗?”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问。
“想好什么?”刘小寒还有些没从考试结束的状态里回过神。
“去哪个城市,读哪所大学?”刘清明问得很直接,“还有,喜欢什么专业?”
这是比考试成绩更重要的问题。
人生的路口,选择比努力更关键。
刘小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想去沪市。”他终于开口。
“沪市?”刘清明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恋家的孩子,之前从未提过想去那么远的城市。
“嗯。”刘小寒点点头,语气很确定。
“专业呢?”
“计算机。”
这个答案,倒是让刘清明很欣赏。
现在正是国内互联网产业起飞的前夜,无数的机会和财富,都埋藏在这个新兴的行业里。
弟弟能有这个眼光,很好。
“不错的选择。”刘清明肯定道,“沪市的大学计算机专业不如京城吧,不过未来的发展前景也很好。”
“哥,你怎么知道前景好?”刘小寒好奇地问。
“猜的。”刘清明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这句话一问,他就知道,小弟发挥不错。
都敢想像沪市的重点大学了。
他把车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
“你想去沪市,是因为刚才那个女同学吧?”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小寒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嘴里小声地辩解:“不……不全是。”
“那就是有一部分是了。”刘清明不打算放过他。
兄弟俩大半年没见,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弟弟的成长动态。
刘小寒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塞进座位里。
“她……她学习很好,说想考复旦。”声音细若蚊蝇。
刘清明心里了然。
原来是这样。
挺好。为了喜欢的人,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去同一个城市,追逐同一个梦想。
这是青春里,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行啊,小子,有追求。”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目标是好事,哥支持你。”
得到哥哥的肯定,刘小寒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哥,你……你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刘清明反问,“你们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只要不耽误学习,还能互相促进,这是好事。再说了,你是我弟,只要你做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哥都支持你。”
这番话,让刘小寒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谢谢哥。”
“跟我还客气。”刘清明把车开到一个路口,停下等红灯。
他看着弟弟脸上褪去青涩的轮廓,心里一阵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不点,一转眼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对了,爸妈知道吗?”
刘小寒摇摇头:“还没说。”
“嗯,估完分,有把握了再跟他们说。沪市的消费高,学费也贵,得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刘清明提醒道。
“我知道。”
刘清明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纠结,家里现在的经济条件不错。
刘小寒现在一个月的零花钱有五百块,比他刚当警察的工资还高。
不过他了解弟弟,不是一个喜欢消费,也不是喜欢攀比的人。
只要不比别人差,心理上没有什么落差就行。
再说了,在沪市谈恋爱。
是需要成本的。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
刘清明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换了个轻松的口吻。
“行了,不说这些了。现在你是自由身,彻底解放了。饿了吧?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什么都行。”刘小寒好奇地看着车里的装饰:“哥,这车是你的?”
“你嫂子的。”
刘小寒笑道:“难怪我说怎么这么多装饰品呢。”
“哪天让你们见一面。”
“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刘清明透过雨幕,看到林城商业大厦墙体上的大屏幕。
正好出现了女友的主持节目。
他不由得一笑:“你的小女友也很漂亮啊。”
刘小寒脸上一红:“还没答应呢。”
“校园爱情是最纯真的,好好享受吧。”
刘小寒“嗯”了一声,一脸的向往。
“那就去吃火锅吧,热热闹闹的,给你去去身上的湿气,也庆祝一下。”
“好!”
车子拐了个弯,朝着市里最热闹的那家火锅店驶去。
雨,还在下。
但车里的气氛,却因为兄弟间的谈话,变得温暖起来。
第329章 山雨欲来
刘清明最终没能等到机会将女友介绍给家里人。
七月中旬,随着强降水的到来,一场特大暴雨席卷了整个清江省。
电视新闻里,省台的当家花旦苏清璇穿着一身连体雨衣,站在波涛汹涌的清江大堤上。
她身后的背景,是灰黄色的江水,和一排排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武警战士。
“这里是林城清江大堤3号哨位,我身后就是奔腾的江水。截至今天下午四点,清江水位已经达到35.5米,超警戒水位0.2米。目前,省市两级防汛指挥部已经启动一级应急响应,十万军民正严防死守,确保大堤安全……”
苏清璇的播报沉稳有力,但没人注意到,她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
省长吴新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林城市防汛指挥部。
市长高焱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白色的运动鞋完全看不出模样,裤腿上全是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市局在马胜利的带领下,全市所有的公安干警全部取消休假,上街维持秩序。
整个林城,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警报,同样在清南市拉响。
云岭乡政府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慢悠悠地抽着烟,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几十年没见过了。山里的情况,不乐观啊。”
刘清明刚从市里赶回来,市长汪明远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
“清明同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云岭乡十四个村,尤其是山里的那几个村,绝对不能出人命!这是死命令!”
刘清明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拍。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组织山里村庄的村民转移。”
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抬了抬眼皮。
“刘乡长,你刚来,不了解情况。让村民们离开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涉及到安置,吃喝,还有他们家里的那些坛坛罐罐,猪牛羊。搞不好,会出乱子。”
刘清明反问:“赵书记,是乱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赵元佐被噎了一下,掐灭了烟头。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工作要做得细,不能搞一刀切。是不是可以先动员一部分,比如住在危房里的,地势特别低洼的?”
“现在整个山区都是危险地带!”刘清明站了起来,“山洪和泥石流,一旦爆发,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时间。等到那个时候,就全完了!”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乡干部。
“我建议,立即召开乡党委会议,形成决议。所有乡干部,全部分配到村,不准回家,不准休假。由村干部配合,对苍云山山体范围内的东山村、神台村等七个村庄,进行强制性撤离。所有撤离村民,暂时安置在乡政府和中心小学的校舍里。”
副乡长兼宣传委员于锦绣立刻表态:“我同意刘乡长的意见。神台村那边我负责,我马上就过去。”
派出所所长沈从新也说:“我们派出所全员待命,可以协助乡里进行人员转移。”
赵元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汪市长刚刚才在电话里强调过,人命关天。
如果云岭乡出了人命,他这个一把手,是要负上主要责任的。
“好吧。”赵元佐不再多想,“就按刘乡长的意思办,各个村都要去,有问题电话沟通,我就守在乡党委,散会,马上行动!”
会议室里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打电话,安排车辆,乱成一团。
刘清明没有停留,他抓起桌上的雨衣,对身边的民兵营长甘宗亮说:“老甘,叫上你的人,跟我走!”
大雨让修路不得不停工,所有民兵只能先返回村里。
甘宗亮也带着东山村和神台村的人准备上山。
“回村!”
于锦绣跑了过来,她头发扎起,脸上没有化妆,显得很干练。
“刘乡长,我跟你一起上山。”
“行,你小心点,别逞强。”刘清明没有劝阻,他一个人又不能分身。
甘宗亮很快赶来:“我们准备好了!”
“走,骑车回去!”
一行人骑着单车就往山上亍,在这种天气下,汽车都未必好用。
才出乡政府不远,柏油路就到了尽头。
前面的山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完全变成了黄色的泥浆河。
他们形成单列,摇摇晃晃地在泥泞中行进。
有些地方完全被暴雨冲垮了,只能扛着车淌过去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边的山体,能看到一道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巨大沟壑。
一些地方的泥土和石块已经松动,混着杂草和树根,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塌方下来。
“骑慢点!注意安全!”刘清明对着前面大喊。
连帽雨衣下的视线不断被雨水挡住,视野越来越小。
又往前骑了不到两公里,前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树冠和枝干横亘在路上,彻底挡住了去路。
“下车!”刘清明扔掉自行车,第一个跳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几个人都跳下车,冒着倾盆大雨,从车上拿出工具。
“砍!”
甘宗亮抡起斧头,狠狠地劈在树干上,木屑混合着雨水四处飞溅。
刘清明和另外几个民兵则用铁锹和铲子,清理着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和碎石。
于锦绣的裤腿上已经沾满了泥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
她一句话都没说,捡起一根断裂的树枝,默默地帮忙把一些小石块和烂泥巴拨到路边。
甘宗亮一边砍,一边骂:“他娘的,这鬼天气!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没人接话,只有斧头砍进木头的闷响,和沉重的喘息声。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终于在大树底下,硬生生清理出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狭窄通道。
这条路要保证上千群众下山,必须打通。
所有人都累得快要虚脱,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上车!继续走!”刘清明抹了一把脸,下达了命令。
车队小心翼翼地从树干旁擦过,继续在泥泞中挣扎。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他们才终于抵达了东山村的村口。
村支书甘新华和村长甘如柏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披着老旧的雨衣头戴草帽,满脸愁容,不住地朝村口眺望。
“刘乡长,你们可算来了!”看到刘清明跳下自行车,甘新华像是见到了救星,快步迎了上来,“这雨下得人心慌啊!村后头的山,我听着好像有响动。”
“老支书,别说了,马上组织村民撤离!一户都不能留!”刘清明直接下令,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然而,劝说工作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村里的大喇叭已经喊了半天,但响应者寥寥。
很多村民,特别是那些老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
故土难离的情结,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舍不得家里的几只鸡,几头鸭,舍不得那头能耕地的老黄牛,更舍不得那几件用了几十年的老家具。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家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拄着一根竹拐杖,堵在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口,态度异常强硬。
甘宗亮上去劝:“七叔公,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吧,山要塌了!留在这里危险啊!”
“塌了就塌了!我活了八十岁,够本了!我哪儿也不去!”
另一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正抱着村干部的大腿,哭天抢地。
“我不能走啊!我家的母猪刚下了十一只崽,粉嘟嘟的,眼睛都还没睁开。我走了,谁来喂它们?它们会饿死的呀!”
哭声,喊声,争吵声,混杂着雨声,让整个村子乱成一锅粥。
刘清明走到那个老大爷面前,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穿透了雨幕。
“大爷,您听我说。房子倒了,政府给您盖新的,比这个更结实。猪没了,我们按市场价赔钱给您买。可要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看着老人浑浊但固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您要是信得过我刘清明,就跟我下山。我向您保证,只要人在,以后什么都会有的。您这辈子经历的风浪比我多,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他又转向那个哭泣的大婶:“婶子,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猪崽没了,我们心疼,可您要是出了事,您的家人怎么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人都平平安安的,这点损失,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很快就能挣回来!”
他的话,很朴实,没有大道理,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老大爷沉默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了戳。
那个大婶的哭声也小了下去。
甘宗亮趁热打铁,用本地话大声地劝说着乡亲们。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村民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有人开始默默地收拾一些贵重物品和换洗衣物,准备下山。
一户,两户,三户……
越来越多的人家熄了灯,锁上门,扛着小包,牵着孩子,汇入到村口的撤离队伍中。
刘清明看着长长的队伍在村干部的引导下,开始朝着山外转移,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身问村支书甘新华:“老支书,村里还有人吗?都通知到了吗?”
甘新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着粗气说:“都通知了,我跟如柏两个人,带着民兵一户一户敲的门,应该……应该都走了。”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语气加重了一些:“再想想?我要的是一户不剩!再确认一遍,不能有任何遗漏!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是是,我再去看看!”甘新华不敢怠慢,转身就要再去巡查。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帮忙组织队伍的甘宗亮,突然想起了什么,黝黑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
“坏了!”
“怎么了?”刘清明心里猛地一紧。
“梅花鹿养殖基地!”甘宗亮的声音都在发颤,大喊出来,“林技术员她们还在山上!”
第330章 生死考验
“基地里还有人!”甘宗亮的声音微微发颤,“林技术员她们还在上面!一共三个人!两天前村里还给他们送过东西。”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雪。
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老支书,这里交给你和于副乡长!组织村民继续撤离,一个都不能少!于乡长,神台村那边,也是一样的办法,带他们下山,安置好每一个人!”
于锦绣刚想说“我跟你去”,看到刘清明不容置喙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种时候,服从命令比表达关心更重要。
“好!你放心!”于锦绣重重点头。
“甘宗亮,再叫上两个最熟悉山路的民兵,跟我走!”刘清明抓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自行车。
“乡长,车上不去了!林子里的路更危险!”甘宗亮喊道。
“那就跑着去!”刘清明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转身就朝着更深的山里冲去。
甘宗亮咬了咬牙,点了两个精壮的年轻人,吼道:“跟上!”
四个人,四道身影,瞬间消失在风雨飘摇的夜色里。
通往山顶的路,根本不能叫路。
那是一条被山洪冲刷出来的陡峭水道,混杂着泥沙、断枝和滚落的石块。
每一步踩下去,泥浆都没过脚踝,冰冷刺骨。
狂风卷着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生疼。
“小心脚下!”刘清明一边攀爬,一边回头大喊。
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狂暴的风声撕得粉碎。
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被雨水从高处冲刷下来,带着呼啸声,擦着一名民兵的肩膀滚了下去。
那个年轻的民兵脸都白了,腿一软,差点滑倒。
“抓紧旁边的树!”甘宗亮一把拽住他,自己也差点失去平衡。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现在停下来,或者后退,都和前进一样危险。
现在雨水还没有成形,一旦爆发山洪,就危险了。
他们必须要争分夺秒,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山顶,然后带着人下来。
“都跟紧我!不要掉队!”
他不再保留体力,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贴着湿滑的山道向上奔跑。
雨水模糊了视线,汗水浸透了衣衫。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一口冰冷的刀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当他们终于看到山顶养殖基地那圈简陋的铁丝网时,四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养殖基地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在狂风暴雨中,像一只随时会熄灭的萤火虫。
刘清明一脚踹开用木头做的简易大门,冲了进去。
养殖场的棚屋里,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女孩在桌子前整理文件。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拿着工具,试图加固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棚顶。
正是林雪和她的团队。
“林雪!”刘清明喊了一声。
林雪猛地回头,看到浑身是泥的刘清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刘乡长!你们怎么来了!”
“别废话了!马上跟我下山!”刘清明冲到她面前,语气急促。
又一名年轻的女技术员从棚顶上跳下来,一脸为难:“乡长,走不了啊!这十几头种鹿,都是从东北好不容易运来的,每一头都金贵得很!还有这刚出生的小鹿,淋了雨,现在都发着烧,根本经不起折腾。”
“马上走!一块赶下山去!”刘清明打断她的话:“动物有灵性,能感知危险,如果不行就放了它们。”
“可是……”
“没有可是!”刘清明打断他,“山洪要来了!整个东山村的人都在撤!你们留在这里等死吗!”
“林组长,你说呢?”
林雪点点头:“你们赶紧打开木栏,带它们下山。”
“那你呢?”
“我马上走,这些研究资料很珍贵,必须都带上。”
“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刘清明盯着他的眼睛,“你也走!”
“快走!”刘清明不再犹豫,一把拉住林雪的手腕,“老甘,你们三个,帮他们赶鹿,能带出几头就带出几头,赶不动的就不要了!快!”
“好!”
甘宗亮和另外两个民兵跟着两名技术员,冲进栅屋,打开所有的木栏,十几多头大小小的梅花鹿,泛着惊恐的眼神。
很自觉得跑出棚屋,都不需要他们驱赶,一头接一头地往山下跑,动作敏捷而灵活。
“给我一分钟。”
林雪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资料,把他们装进厚厚的文件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不远处的山体传来,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两人的脸色一变。
“是山体滑坡!”。
刘清明上前一把夺过林雪手里的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一个抽屉里。
“等结束了再回来取!”
林雪没有坚持,她知道,就算自己带着也未必能保得住。
“还有一只,等等我。”
她转身跑进里屋,刘清明跟进去一看。
屋里单独隔出的一间木栏里,卧着一只小鹿。
林雪抱起小鹿,刘清明取下挂在衣架上的雨衣。
为她披上。
就这么耽误的一小会功夫。
他俩已经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刚走出不到一百米。
“轰隆隆隆——”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沉闷的,而是震耳欲聋的咆哮。
仿佛整座大山都被激怒了。
刘清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他们刚刚离开的养殖基地后方,那片黑漆漆的山体,像是活了过来。
无数的泥土、石块和被连根拔起的巨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形成一道几十米高的洪流,从山顶倾泻而下。
那不是滑坡,而是整座山垮了!
“趴下!”
刘清明用尽全身力气,将林雪死死地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天崩地裂。
泥石流的巨浪擦着他们几十米外的地方奔腾而过,巨大的声音就在耳边。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血涌上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只有那恐怖的,持续不断的轰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毁天灭地的声响,终于渐渐远去。
世界又恢复了暴雨和狂风的声音。
刘清明挣扎着抬起头,吐出一口带着泥沙的血水。
他怀里的林雪,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但因为他的保护,并没有受什么伤。
那只小鹿,却在她的怀里好奇地睁着眼睛。
“你……你怎么样?”林雪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事。”刘清明摇了摇头,试图站起来,但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又跌了回去。
他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
他们刚才走过的那条下山的路,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还在流淌着浑浊泥浆的巨大沟壑。
那道沟壑,像一道天堑,将他们和山下的世界,彻底隔绝。
甘宗亮他们,不见了。
“老甘!老甘!”刘清明用尽力气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雨声。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们被困住了。
“别喊了,省点力气。”林雪扶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静,“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不然会失温的。”
刘清明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说得对。
在这样的环境下,失温比受伤更致命。
他强忍着背后的剧痛,在林雪的搀扶下,一点点往旁边挪动。
刘清明努力回忆,上次进山的时候,他是走过这条路的。
之后也多次进山考察,熟悉这里的地形。
两人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蜷缩在里面,勉强能挡住一些风雨。
刘清明靠着冰冷的石壁,雨水顺着头发滴落。
他拿出手机。
当然没有信号。
他只是想看看时间。
晚上七点。
他试着打开手电筒,对着山下的方向晃了晃,但浓密的雨幕吞噬了一切光亮,他知道这是徒劳。
“他们……会没事的,对吗?”林雪抱着小鹿,轻声问。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问刘清明,又像是在问自己。
“会的。”刘清明的声音沙哑但肯定,“老甘他们熟悉路,跑得快,应该在泥石流下来之前就过去了。”
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林雪,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甘宗亮他们无比熟悉这座山,一定有办法逃出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雪又问。
“等。”刘清明只说了一个字。
等雨停。
等天亮。
等救援。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
远处的山体,时不时还传来令人心悸的垮塌声。
林雪把怀里的小鹿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刘清明能感觉到,身边女孩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默默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湿透,但还算厚实的雨衣,披在了林雪和小鹿的身上。
“你……”林雪想说什么。
“别说话。”刘清明打断她,闭上了眼睛,开始保存体力。
他知道,一场艰难的生存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活下去。
带着她,活下去。
第331章 刘清明失踪了
天色彻底黑透,瓢泼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灯火通明。
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安置着从各个村庄撤离下来的村民。
乡干部和民兵们正在分发着热水和刚煮好的姜汤,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一切都在紧张中有序地进行着。
突然,院子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幕,紧接着,一群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甘宗亮,他浑身像是从泥浆里捞出来的,脸上黑一道黄一道。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狼狈的民兵,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技术员。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头惊魂未定的梅花鹿。
这些平日里温顺的动物,此刻挤作一团,发出不安的低鸣。
于锦绣正在给一个孩子擦脸,看到他们,立刻丢下毛巾迎了上去。
“甘宗亮!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目光飞快地在几人身上扫过,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一沉。
“刘乡长呢?”
甘宗亮嘴唇哆嗦着,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旁边那个女技术员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刘乡长……刘乡长和林组长,落在后面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嘈杂的院子里瞬间引爆。
正在喝姜汤的村民们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啥?刘乡长没下来?”
“咋回事啊?刘乡长人呢?”
人群开始骚动,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甘宗亮终于缓过劲来,一把抓住于锦绣的胳膊,声音嘶哑:“于乡长,我们刚下山没多远,山就塌了!整座山都塌了!我们回头看,路已经没了,全被泥石流冲断了!”
于锦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你说什么?路断了?”
“全断了!”甘宗亮吼道,“根本过不去人!”
院子里炸开了锅。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正是之前堵着门不肯走的“七叔公”,他把手里的搪瓷碗重重往地上一摔,发出刺耳的声响。
“刘乡长是为了救我们这些老骨头才上山的!现在他有危险,我们不能干看着!”
“对!不能干看着!”
“我们上山找人去!”
之前那个抱着干部大腿哭喊母猪下崽的大婶,此刻也红了眼圈,大声喊道:“算我一个!我男人以前是采药的,熟悉山路!”
村民们的情绪被点燃了,一个个站了起来,群情激愤。
就连老支书甘新华也想带人去找。
“都别乱!”于锦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大声喊道,“现在上山就是送死!天这么黑,雨这么大,谁都别冲动!”
她转向甘宗亮:“老甘,你带人守住院子,安抚好大家的情绪,绝对不能让他们出去!”
“于乡长,那你呢?”
“我带人去看看!”于锦绣抓起一件雨衣,“我就到山脚下,看看情况。你们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甘宗亮一把拉住她:“我跟你去!那条路我熟!”
“还有我们!”另外两个跟着下山的民兵也站了出来。
于锦绣没有拒绝,她点了几个熟悉情况的村干部,又叫上派出所所长沈从新,一行十来个人,拿着手电和绳索,再次冲进了茫茫雨幕。
他们根本走不了多远。
昔日上山的路,已经彻底消失。
眼前是一片狰狞的景象。
巨大的泥石流像一条黄色的恶龙,撕裂了山体,留下了一道几十米宽,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浑浊的泥浆夹杂着断裂的树木和巨石,还在不断地翻滚咆哮,发出沉闷的轰鸣。
手电筒的光柱射过去,被黑暗和雨水吞噬,根本看不到对岸。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们。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回……回去吧。”沈从新艰难地开口,“这里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再次垮塌。我们过不去的。”
甘宗亮跪倒在泥地里,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于锦绣站在沟壑边缘,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知道,沈从新说的是对的。
可是,刘清明就在山上。
在那个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孤岛上。
她对着漆黑的对岸,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刘清明——!你听得到吗——!”
回答她的,只有风雨的呼啸和泥石流的轰鸣。
良久,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回去。向市里报告情况,请求支援。”
……
清南市防汛指挥部。
市长汪明远双眼布满血丝,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一个个紧急情况从下面报上来,他需要不停地做出决断和部署。
秘书匆匆走进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电报。
“市长,云岭乡的紧急报告。”
汪明远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东山村发生特大泥石流,上山组织撤离的刘清明同志失联”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刘清明,这个名字他印象很深。
他继续往下看。
“……同时失联的,还有省农科院下派的技术员林雪同志……”
汪明远的动作停住了。
林雪。
他手里的报告被捏得变了形。
办公室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汪市长?”秘书小心翼翼地问。
汪明远没有回答,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接林城市政府。”
放下电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一个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
“刘清明与林雪在云岭乡东山村因泥石流失联,生死不明。”
……
林城市,清江大堤。
苏清璇刚刚结束一段现场连线,她脱下湿透的雨衣,接过助理递来的热水,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连续两天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到了那条来自汪明远的消息。
嗡的一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璇姐?你怎么了?”助理被吓了一跳。
苏清璇像是没有听到,她抓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冲向停在不远处的小红车。
“清璇姐!你去哪儿啊!”
“省防汛指挥部!”
她发动汽车,猛地一踩油门,采访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泥泞的道路上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市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省防汛指挥部里,气氛比清江大堤还要凝重。
吴新蕊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神情严肃地听取着各地汇报。
“报告省长,清江上游水位仍在上涨,已超过应急水位……”
“报告省长,大堤西围出现内涝,一些地段出现管涌,需要紧急补漏……”
一个又一个好或不好的消息传来。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泪痕,哪里还有半点金牌主播的冷静和沉稳。
“妈!”
她冲到吴新蕊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刘清明……刘清明他出事了!”
吴新蕊的眉头蹙了一下,但她没有当众失态。
她扶住情绪激动的女儿,对旁边的秘书段颖说:“这里交给你,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她拉着苏清璇,走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他失联了!”苏清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在清南云岭乡,发生了泥石流,他和……他和一个女技术员,被困在山上了!生死不明!”
吴新蕊的心也沉了下去。
刘清明失联。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洪水。
也是连续多日的暴雨。
苍云山的山洪爆发,泥石流咆哮而下。
失联,基本上就意味着死亡!
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清璇,你听我说,不要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她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刘清明不是普通人,他有能力,有智慧,更有运气。他一定能挺过去。”
这话像是有某种魔力,让苏清璇崩溃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吴新蕊站起身,重新恢复了省长的身份。
“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许去。”
她走出休息室,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个人情绪,只有属于决策者的果决和威严。
她走到地图前,拿起一部直通军区的红色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吴新蕊。”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响彻整个指挥部。
“清南市发生地质灾害,我请求部队的支持。“
“吴省长,我是贺宏烈,708团已经赶到林城,我让他们立即出动一个营,携带全部救援装备,由团长武怀远亲自带队,以最快速度,赶赴清南市,执行抢险救人任务!”
“贺司令员,感谢你们的支援!”
吴新蕊放下电话,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云岭乡”那三个小字。
心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充满朝气的笑容。
她默默告诉自己。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第332章 林雪出了意外
第二天,刘清明在一种好闻的香甜气息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苏清璇的闺房,而是在林雪的怀抱里。
一头小鹿正好奇地用鼻子在他身上拱来拱去,湿漉漉的,带着一股草木的气息。
他动了一下,林雪也醒了。
她的脸颊近在咫尺,能看清细微的绒毛。
林雪的脸瞬间红了,但她没有立刻弹开,而是先看了一眼刘清明的状态,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你昨天晚上抖得太厉害了,我怕你失温感冒。”她的话语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技术问题,“用身体接触是保持体温最有效的办法。”
刘清明没有说话。
他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在极限环境下,任何一点矜持和尴尬,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
“谢谢你。”他低声说。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林雪关切地问。
“没事了。”刘清明回答。
其实,后背被巨石擦过的地方依然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要裂开一样。
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雨点打在岩石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救援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过来。这条被泥石流冲出的天堑,就算是专业的队伍,在天气没有好转之前也束手无策。
他们必须自救。
才能坚持下去。
失温是第一道关卡。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林雪当机立断,用这种原始的办法为他取暖,他现在恐怕已经高烧不退了。
第二个问题,是食物。
他们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必须在彻底耗尽体力之前,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找到吃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雪抱着小鹿,也坐了起来。
她把问题抛给了刘清明。在这样的绝境里,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刘清明脑中飞速地转动,将自己对这座山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跟我走。”他挣扎着站起来,“不要掉队。”
林雪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点点头。
她把自己身上的那件雨衣脱下来,递给刘清明。
“你穿着。”
刘清明也没有推辞。他现在是唯一的战斗力,不能倒下。
他穿上自己的雨衣,拉上拉链,一头冲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林雪抱紧怀里的小鹿,紧紧地跟了上去。
山路难行。
他们必须避开那条恐怖的泥石流沟壑,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
刘清明凭着记忆,选择了一条相反的山脊。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被雨水浸泡后,又滑又软,一脚踩下去,泥水就没过脚踝。
他不敢走得太快,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同时还要回头观察林雪的状况。
“跟紧我的脚印走!”他喊道。
林雪咬着牙,抱着小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
那只小鹿倒很安静,似乎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乖巧地缩在林雪怀里,只是偶尔探出头,用清澈的眼睛看看周围。
他们走了很久。
时间在雨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寒冷。
林雪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开始踉跄。
刘清明停下来,从她手里接过小鹿。
小家伙不重,但对已经体力透支的林雪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还能坚持吗?”
“能。”林雪喘着气,回答得很干脆。
他们继续前进。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雪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一头撞在了刘清明坚实的后背上。
她以为他又要停下来休息。
“到了。”刘清明的声音传来。
林雪抬起头,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在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居然静静地立着一幢小木屋。
木屋的结构很简单,用粗大的原木搭建而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在风雨中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这是护林员老英雄陈二奇在林中的居所。
上次为了围捕杀人犯,刘清明曾经来过这里一次。
在被困住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两人加快了脚步,冲到木屋前。
刘清明推了一下木门。
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开了。
陈二奇老英雄去了京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两人赶紧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都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个木凳。墙角还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火塘。
刘清明把小鹿放在地上,立刻开始检查屋子。
他找到了火塘边堆放的干柴,还有一盒受了潮但还能用的火柴。
他熟练地架起木柴,划了好几次,终于点燃了一小撮引火的干草。
火苗升起,很快将干柴引燃。
一盆温暖的火焰在屋子中央跳动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潮气。
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两人苍白的脸上。
“快,把湿衣服脱下来烤干。”刘清明说。
他自己先脱掉了湿透的外套和衬衫,只留下一件背心,然后把衣服架在火塘边。
林雪犹豫了一下,也背过身,脱掉了湿漉漉的外衣,露出里面的内衣。
和大片的肌肤
刘清明已经低下头,专心地烤着火。
林雪心里一暖。
这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的大男孩,让她的恐惧和不安一下子消散无影。
两人一鹿,围坐在火盆前,谁也没有说话。
屋外的风雨声似乎被隔绝了,屋里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种沉默,在温暖的环境里,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尴尬。
为了打破这种气氛,刘清明主动开口。
“你是林城人,又是华农大毕业的,是怎么认识汪明远这个京城子弟的?”
他没有八卦的特性,不过多了解一点对方也没有坏处。
林雪拨弄着火堆,轻声说:“我本科是在京城念的,研究生才考回了华农大。”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了然。
“明远和我不是一个学校。”林雪继续说,“那时候他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我们两校搞联谊活动,就那么认识了。”
林雪的脸上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个笑容,校园的爱情总是纯真而甜蜜的。
她简单讲述了两人认识的过程,林雪的颜值妥妥的校花级别。
在90年代“独木桥”式竞争机制下的大学校园里。
肯定会吸引男生的注意。
这个年代,大部分爱情,都是始于颜值的相互吸引。
还没有前世那种过于功利的目地。
“你了解了他的家世,会不会有压力?”刘清明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
火光跳动,映在林雪的脸上,忽明忽暗。
“当然有。”她没有回避,“我有好几次都想结束这段感情。我知道,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我这样的家庭出身。”
林雪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也不希望明远因为我,和他家里闹得不愉快。”
“那为什么还继续?”
“是他的执着。”林雪叹了口气,“他很坚持,甚至为了我,主动申请到清南来工作。他的这种态度,给了我继续下去的勇气。”
刘清明沉默了。
汪明远,那个骄傲自信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执着的一面。
“林雪,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以后会很难过。”刘清明说。
“我知道。”林雪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明远……他骨子里其实很强势,他很爱我,但有时候,他那种爱也会让我很有压力,有点......难以承受。”
“这或许就是你吸引他的原因。”刘清明分析道,“你们的性格是互补的。经营得好,也许会有长久的发展。”
“也许吧。”林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刘清明在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点苏清璇的影子。
她们的身上,都带着一种面对强大外力时的危机感和不安全感。
但两人又是截然不同的,苏清璇倔强、决绝。
林雪温柔、理性,她们共同的特性是善良。
聊完了自己,林雪忽然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我姐姐对你的印象很深。”
“林冰?”刘清明有些意外。
“嗯。她说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是一个难得的好警察。”
“评价这么高呀。”刘清明笑了笑:“你姐也很正直。在715专案组里,她是少数几个愿意帮我的人。”
“不。”林雪摇了摇头,“我姐说,你的那种特质,很难让女人不喜欢。我想,苏清璇就是这样被你吸引的吧。”
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只不过,这种特质,也很容易伤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刘清明一下。
他想起了苏清璇,想起了徐婕,甚至想起了于锦绣。
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刘清明站起身,开始在屋里翻找起来。
“先找点吃的,我们得补充体力。”
屋子不大,除了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墙角堆满了各种物资。
陈二奇是护林员,一般一个月左右下一趟山。
山下也会经常送东西上来。
所以这个屋子,最不缺的就是食物。
一袋袋自家种的米,供销社的面粉肯定是考虑他的口味,还有不少调味料。
靠窗的一角甚至还挂着一大串风干的腊肉,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太好了!”林雪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刘清明取下腊肉,用小屋里备着的水洗了洗,切成薄片。
林雪则找到了锅,淘米准备煮饭。
两人开始默契地配合,准备着这顿绝境中的晚餐。
刘清明把腊肉片和米一起放进锅里,架在火上煮起了腊肉饭。
很快,米饭的香气和腊肉的油香混合在一起,在小小的木屋里弥漫开来。
那只小鹿也闻到了香味,凑过来,用头蹭着林雪的腿。
饥饿让两人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饭煮好了。
刘清明把锅端下来,给林雪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
没有菜,就是一碗简单的腊肉饭,但在他们看来,却是无上的美味。
两人坐在火塘边,大口地吃了起来。
风雨飘摇的山林深处,这间小木屋,这盆温暖的火,这碗滚烫的饭,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避风港。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林雪刚吃了几口,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
她放下碗,冲到门口,对着屋外剧烈地干呕起来。
刘清明心里一惊,立刻放下碗跟了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他以为是淋了雨,又受了惊吓,肠胃出了问题。
林雪吐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刘清明的问题,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慌,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她回到火塘边,呆呆地坐下,看着跳动的火焰。
“林雪?”刘清明追问。
林雪沉默了很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上个月……没来例假。”
刘清明愣住了。
林雪抬起头,看着他,清晰地说道:
“我想,我多半是怀孕了。”
第333章 你妹贵姓?
木屋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跳动的火焰,燃烧木柴的噼啪声,屋外持续的雨声,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林雪那句话而变得遥远。
“我想,我多半是怀孕了。”
刘清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绝境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失温,饥饿,野兽,伤口感染。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一个。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林雪苍白的脸,那张脸上交织着惊慌、迷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惶恐。
一个未婚的年轻姑娘,在这样的绝境里,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刘清明无法想象。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能让她出事。
绝对不能。
屋子里的沉默令人窒息。
林雪说完那句话,就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刘清明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打破了屋里的僵局。
他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追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任何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需要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他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些护林员陈二奇留下的杂物。
他找到了一个空的塑料饮料瓶。
又在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剪刀。
他把瓶子从中间剪开,然后在瓶底用剪刀尖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林雪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忙碌。
刘清明没有解释,他走到火塘边,从燃烧剩下的木柴里捡出几块已经烧透的木炭,用石头砸成粉末。
他又从屋角找了一个干净的布袋,里面装着一些细沙。
他把细沙和木炭粉,一层一层地铺在戳了洞的半个瓶子里。
一个简易的过滤器就做好了。
“你在做什么?”林雪终于开口。
“做个过滤器。”刘清明回答,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修理一件工具,“水缸里的水不知道放了多久,直接喝不安全。”
他看了她一眼。
“特别是你现在,不能吃坏肚子。”
林雪的心猛地一颤。
他没有追问孩子是谁的,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用最实际的行动,承担起了一份责任。
刘清明把做好的过滤器架在一个盆上,又拿起另一个盆,走到门口,推开门,去屋檐下接雨水。
冰冷的雨丝混着风灌了进来,林雪打了个哆嗦。
很快,刘清明端着大半盆雨水回来了。
“你来弄,把水一点一点倒进去,过滤一遍。”他把盆递给林雪。
林雪接过盆,看着他。
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大男孩,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可以倚靠的山。
她点点头,开始专心地过滤雨水。
刘清明则转身,披上那件还没完全干透的雨衣。
他拿起门后靠着的一柄三齿铁叉,又提起一个空木桶。
“我出去一下。”
林雪立刻紧张起来:“外面雨这么大,还有山洪,你别出去了!”
她指了指墙角的米袋和作料。
“我们有吃的,够我们坚持很久了。”
“光吃米可不行。”刘清明摇摇头,语气不容置喙,“没有蔬菜,没有新鲜的蛋白质,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现在你可是双身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得对你负责,否则怎么去见清璇他哥。”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林雪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眼眶有些发热。
“那你……小心一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果太危险,就马上回来,别冒险。”
林雪知道,尽管表现得十分坚强,可刘清明背上是有伤的。
“放心。”刘清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木门被关上,屋里又只剩下林雪和那只小鹿。
她听着刘清明的话,从里面把门闩插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雪过滤完了水,又把过滤好的水倒进锅里,架在火上烧开。
她做完这一切,就搬了个凳子,坐到小木屋唯一的窗户边,透过模糊的玻璃,不停地向外张望。
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风声在林间呼啸,像是野兽的咆哮。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害怕。
怕刘清明出事。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他回不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抱着小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雨幕的尽头。
是刘清明!
林雪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闩。
刘清明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
他看到女孩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惊喜,咧嘴一笑。
“看我抓到了什么?”
“快进来!”林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
刘清明把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放到地上,将铁叉靠在墙上。
林雪蹲下身,朝桶里看去。
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木桶里,几尾巴掌大的鱼正在水里游动,甩着尾巴,溅起水花。
“鱼?”
“嗯。”刘清明脱下雨衣,拧着水,“大水把山涧里的鱼都冲到一些回水湾里了,一个个笨头笨脑的,特别好抓。”
林雪却摇摇头:“鱼最机警了,水里有一点动静都会被吓跑,肯定是你厉害。”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佩服。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再争辩。
“光有鱼还不行,我再去弄点野菜,咱们晚上喝鱼汤。”他说着又要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林雪立刻说,“我认识野菜,我是学这个的。”
刘清明想了想,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
“行,那就在屋子附近,不走远。”
两人再次冲进雨里。
林雪果然是专业的。
她在木屋周围的石缝里,草丛中,很快就辨认出好几种可以食用的野菜。
马齿苋,灰灰菜,还有一种她也叫不上名字的。
两人采了一大捧,很快就回了屋。
晚饭的准备工作,充满了某种奇妙的温馨感。
刘清明负责杀鱼,刮鳞,处理内脏,动作麻利得像个专业的厨子。
林雪则负责清洗野菜,把烧开的水倒入锅里。
两人分工合作,默契十足。
刘清明把鱼放进锅里,加上姜片和水,架在火塘上慢慢地熬。
很快,一股浓郁的鲜香,开始在小小的木屋里弥漫开来。
奶白色的鱼汤在锅里翻滚着,香气扑鼻。
林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好会做饭啊。”她好奇地问。
“练出来的。”刘清明一边看着火,一边说。
“怎么练的?”
“小时候家里穷,我爸妈都是双职工,没时间管我们。”刘清明说得很平淡,“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很多时候,我们兄弟俩独自在家,做饭洗衣服,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因为爸妈工作回来很累,我不想让他们还要给我们做饭,刚开始也不行,慢慢跟着我妈学,也就勉强能入口吧。”
刘清明只说了一半实话,大部分厨艺,其实是结婚之后练出来的。
林雪听着,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我姐也是这么带我的。”她轻声说,“我爸妈工作也忙,从小就是我姐给我做饭,送我上学。”
两人聊着各自的童年,气氛轻松了不少。
鱼汤熬好了,刘清明把野菜放进去,稍微烫了一下,就盛了两大碗出来。
奶白色的鱼汤,配着碧绿的野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尝尝。”
林雪接过碗,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鲜美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太好喝了!”她由衷地赞叹。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温暖的鱼汤下肚,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抚慰了紧张的神经。
吃完饭,刘清明收拾了碗筷。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屋外的风雨声更大了,衬得这间小木屋愈发像一个温暖的港湾。
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两人要休息了。
可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用原木搭成的,铺着厚厚稻草的单人床。
床上,也只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开口:“你睡床,我睡地上,被子也留给你。”
他去屋里寻找,看看有没有报纸之类可以铺在地上的。
可惜老英雄似乎不喜欢流媒体。
也不喜欢纸媒,屋里连本《大众电影》都没有。
更别说《知音》、《读者》这类高知艺术类书籍。
林雪拦住了他。
“不行。”
她看着他:“地上那么潮,你的背上还有伤。你要是睡地上,晚上会疼得睡不着,可能明天就会发炎溃烂。”
她看得很清楚,屋里除了这张床,连几把能拼起来当床的椅子都没有。
如果被子给刘清明垫在地上,她就只能和衣而睡,在这山里的夜里,不生病才怪。
“我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刘清明坚持。
“我说了不行。”林雪的态度也很坚决,“我们……我们都在床上睡。”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
刘清明也愣住了。
在一张床上?
和一个刚刚才告诉自己怀孕了的姑娘?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这……不合适。”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相信你。”林雪垂下眼帘,轻声说。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刘清明心里的锁。
他想到昨天晚上,也是这个姑娘,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自己取暖。
他想到自己的背伤,确实不能再受凉。
他更想到,她现在是两个人,更需要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背过身,脱掉外衣,只穿着贴身的衣物。
刘清明先躺了上去,尽量靠在床的最外侧,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
林雪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躺了下来。
床很窄。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和传来的温度,能闻到她发间好闻的香气。
他敢肯定,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两个人,都僵硬得像块木头。
谁也睡不着。
“刘清明。”黑暗中,林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嗯?”
“你……你警察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当了?”
她想找个话题,来驱散这种令人手足无措的尴尬。
刘清明沉默片刻,把怎么从林城调到省委办的经历,和后来被下放到云岭乡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他隐去了其中最凶险的政治斗争,只说是工作调动。
“也好。”林雪听完,轻声说,“警察太危险了。”
“我妈就老说我姐,干法医这个职业,连个男朋友都不好找。她说哪个正常男人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天天跟尸体打交道。”
“那你姐怎么说?”刘清明问。
“我姐一点也不在乎。”林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佩服,“她说她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何必为了男人委屈自己。”
“你姐的思想很超前。”刘清明评价道。
“是啊。”林雪笑了笑,“我表妹就总说她,‘姐,等你老了看你怎么办’。”
“老了去养老院呗。”刘清明随口接道。
“我姐也是这么说的!”林雪有些惊讶,“你怎么跟我姐想的一样?”
“然后我那个小表妹就说,‘养老院?人家每周都有家里人来看,送吃的送喝的,陪着聊天。你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到时候可怎么办?’,然后我姐就不说话了。”
“你这个表妹,真是人小鬼大。”刘清-明也笑了。
“她可不就是。”林雪说,“现在的女孩子,早熟得很。她才读高二,感觉什么都懂了,比我还通透。”
刘清明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个模糊的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表妹……在林城上高中?”
“不是啊。”林雪回答,“她家在省城,读的是省里的重点,云州一中。”
云州一中。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翻过身,面对着林雪。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林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刘清明,你……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解。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荒唐的,却又似乎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成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问出口的话,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表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不会姓张吧?”
第334章 前世迷案
黑暗中,林雪的呼吸顿住了。
她被刘清明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她问,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种林雪听不懂的情绪。
“你表妹,是不是姓张?”
“是啊……”林雪下意识地回答,“你怎么会知道?你……你认识我表妹?”
轰!
这个“是”字,像一颗炸雷,在刘清明的大脑里轰然炸开。
所有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了起来。
张。
张宁。
他前世的妻子。
刘清明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那段早已尘封的过去。
他想起来了。
张宁的母亲,他的前丈母娘,的确姓林。
他也想起来了,张宁不止一次跟他吐槽过家里的亲戚。
“我那个大表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也不谈恋爱,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我姨妈都快愁死了。”
“我还有个表姐,学什么的畜牧,一天到晚往山里跑,比我还野。”
大表姐,法医,三十多岁,不结婚。这说的不就是林冰吗?
那另一个表姐,学畜牧,往山里跑的……
不就是现在躺在自己身边的林雪吗!
刘清明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为什么林冰在专案组的时候,会对初来乍到的自己另眼相看。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难道也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或许,在那场他喝得酩酊大醉、几乎断片的婚礼上,他们早就见过一面。
林冰和林雪,作为新娘张宁的表姐妹,肯定出席了。
只是他当时根本没有记住。
可这些,都不是关键。
最关键的是,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和张宁的儿子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让他此刻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事。
有一天,他正在外地谈一桩焦头烂额的生意,接到了张宁的电话。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哭泣。
她说,她的表姐出事了。
被杀了。
当时的他,生意缠身,焦头烂额,只是安慰了几句,就让张宁自己带着儿子先回清江奔丧。
事后,他忙得不可开交,妻子也只是沉浸在悲伤中,他没有,也忘了去细问。
他甚至忘了,张宁当时说的,到底是哪个表姐。
是那个当法医的大表姐,还是这个学畜牧的二表姐?
现在,他知道了。
林冰活得好好的,还在林城当她的法医科主任。
那么,当年那个被杀害的……
刘清明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刘清明?”
林雪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混乱的思绪。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伤口发作了?”她担忧地问,似乎想爬起来看看他的后背。
“我没事。”
刘清明几乎是立刻按住了她,强迫自己从那段冰冷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他必须找一个理由。
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我好像听你姐提起过。”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编造着谎言。
“听我姐说?”林雪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嗯,有一次在市局,我路过她们办公室,好像听到你姐在跟同事聊天。”刘清明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就说她那个在省城读高中的小表妹,老拿她单身的事情开玩笑,我当时就听了一嘴,好像提到了姓张。”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
林雪果然不信。
“不可能。”她直接否定道,“我姐那个人,你跟她也接触过,她从来不跟外人说家里的事,更别说拿这种事跟男同事闲聊了。”
刘清明心里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平静。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听岔了。”他含糊地应付了一句,然后翻过身,背对着她,“睡吧,很晚了。”
他用行动,强行中止了这个话题。
林雪看着他宽阔的后背,虽然心里充满了疑云,但见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便也沉默了。
屋子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林雪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她奔波劳累了一天,又经历了怀孕的冲击,精神和身体都早已到了极限,很快就睡着了。
可刘清明,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看着黑暗中木屋的房梁,脑子里一团乱麻。
林雪,为什么会死?
他努力回忆着前世的细节。
儿子三岁那年,他和张宁是04年结的婚,那一年,应该是07年,或者08年初。
那个时候,云岭乡还没有这个梅花鹿养殖项目。
林雪也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当时在哪?在云州?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搞她的研究?
还有汪明远。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林雪会不会和汪明远结婚?
如果她嫁给了汪明远,那就是京城汪家的儿媳妇,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安保力量?怎么会在清江这种地方,被人杀害?
难道,是车祸?或者别的意外?
刘清明的心里,充满了无数的谜团。
前世的他,和张宁的娘家关系很淡薄,除了结婚,几乎没有往来。
他对林雪的死,只停留在“被杀”这两个字上,其余一概不知。
不。
不对。
刘清明猛地想起了什么。
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很久的细节。
那是在他和张宁离婚前,两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他记得,张宁通红着眼睛,对他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话。
一字一句,如同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里。
“刘清明!我受够了!我不想像我表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死得不明不白!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所有迷雾。
不是意外,不是普通的抢劫杀人。
而是一桩悬案!
一桩连汪家和警方都搞不清楚真相的命案!
刘清明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转过身,借着火塘微弱的光,看着身边沉睡的林雪。
她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微微蹙着,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那张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惶恐。
怀孕。
凶杀。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此刻却诡异地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他之前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个在绝境中发现自己怀孕的姑娘,让她和孩子能平安地走出这片大山。
可现在,这份责任,变得无比沉重。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山洪、野兽和未知的危险。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一个看不见的,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会夺走她生命的凶手。
他必须救她。
不仅仅是救她出这座山。
而是要彻底改变她死亡的命运。
屋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
火塘里的火苗,早已经熄灭。
屋里不通风,不能通宵这么烧,会中毒。
刘清明慢慢地闭上眼睛。
意识渐渐模糊。
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
草,贼老天,你是玩我吗?
突然,他听到门栓发出轻微的响动。
刘清明蓦地睁开眼,耳朵悄然竖起。
神台一片清明。
第335章 搏杀
门栓发出轻微的响动。
刘清明蓦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每一寸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神台一片清明。
不是风,也不是雨水打在木门上的声音。
那是一种金属摩擦木头的,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
有人在外面。
他身边的林雪还在沉睡,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刘清明不敢去想,自己介入之后,林雪的命运轨迹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偏移。
她现在遭遇的山洪,她腹中的孩子,还有门外不请自来的访客,这一切是不是预示着,那个前世的悲剧,已经提前上演?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
木床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嗯……”林雪被惊动了,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下所有动作,侧耳倾听。
门外的声音也停了。
过了十几秒,那刮擦声又响了起来。
刘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移到床边。
他俯下身,凑到林雪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醒醒,别出声。”
林雪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醒了过来。
黑暗中,她感觉到了刘清明身上传来的极度紧张,那种冰冷的气息让她瞬间清醒。
“怎么了?”她用同样的气音问,里面带着一丝睡意未消的茫然和恐慌。
“别说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刘清明低声命令。
林雪虽然不清楚状况,但她本能地选择相信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
刘清明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土地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摸到了白天靠在那里的钢叉。
冰冷的铁器握在手中,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他走到门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雨声很大,但两个男人的对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都在?”一个声音问。
“附近就这一间屋子,没跑。”另一个声音回答,显得很有把握。
刘清明心里一沉。
北方口音。
不是乡里的民兵,也不是救援队。
这么大的山洪,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除非……他们一直就在寻找机会。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发凉。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把所有人都困住了,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在梅花鹿养殖基地?
在那里,他们会直接下手?
刘清明脑子里飞速旋转。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屋里没动静,应该睡死了。”
“赶紧的,弄开门,办完事还得想办法下山呢。”
“不敢太使劲,怕把人惊醒了。”
“这门没从外面锁,肯定是从里面拿东西顶住了。试试能不能直接挑开门栓。”
刘清明用心听着,始终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暗处还有没有第三个人。
他后退两步,双手紧握钢叉,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姿势。
一截细长的刀尖,从门板中间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
刀尖很稳,准确地找到了门栓的位置,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上挑动。
刘清明屏住呼吸,看着那根木制门栓被缓缓抬起。
“咔嗒。”
一声轻响,门栓被完全挑开。
在它落地的瞬间,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稳稳地抓住了它,没有让它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缓缓地拉开一道缝。
一个黑影,侧着身子,慢慢地挤了进来。
就是现在!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腰腹发力,双臂猛地向前一送。
手中的钢叉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刺了出去。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而且迅猛。
对方刚从有微弱天光的屋外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一声闷响。
黑影只觉得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棍捅了进去。
刘清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手腕一抖,立刻将钢叉抽回。
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
“啊!”
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捂着腰部踉跄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急忙问了一句:“怎么了?”
受伤的男子想说话,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剧痛和恐惧让他无法组织语言。
刘清明不等他开口,踏前一步,手中的钢叉再次刺出。
这一次,目标是对方的大腿。
“噗嗤!”
钢叉再次穿透皮肉,刘清明又是一抽,飞快地拔了出来。
男子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浑身抽搐。
门外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
屋里有人!而且已经动手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里冲,但屋内漆黑一团,根本看不清攻击者在哪里。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同伴跪在地上,生死不知。
“妈的!”他咒骂一声,伸手抓住受伤同伴的胳膊,试图将他拖出这间该死的屋子。
刘清明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身体猛地从黑暗中蹿出。
手中的钢叉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避开了地上那人的身体,狠狠地扎向第二个人的胸腹。
“呃!”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
他的反应也极快,松开同伴,双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钢叉的铁杆,不让刘清明抽回去。
刘清明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动。
他当机立断,不再回抽,反而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上,变拔为捅,猛地向前一送!
那人本来也在用力往后拉扯钢叉。
两股方向相反的力道瞬间结合在一起。
“嗤啦——”
钢叉的尖头,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接从那人的后背透了出来!
“吼!”
那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剧痛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挣脱。
刘清明顺势松开了手。
那人也是个狠角色,胸前插着一柄钢叉,竟然就这么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屋外跑去。
刘清明没有追。
他弯腰,从墙角的柴火堆里摸出一把砍柴刀,警惕地盯着第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
那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只能发出微弱的哀嚎。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了整个狭小的木屋。
刘清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认屋外没有第三个人的动静。
他这才走上前,捡起地上那人掉落的匕首,然后倒提着柴刀,用刀背,狠狠地砍在男子的后颈上。
男子身体一僵,彻底软倒下去。
刘清明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只是昏迷,便拽着他的脚,将他拖进了屋子深处。
他先把房门关好,用一根木柴重新顶上,然后找来捆柴草的绳子,将男子的手脚牢牢缚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
“刘……刘清明?”
林雪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被子里轻轻响起。
“他们……是什么人?”
“不要看,也不要问。”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睡你的觉,有我。”
林雪听话地把头重新缩回了被子里,但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刘清明划亮火柴,点燃了桌上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地上的惨状。
从门口到屋子中央,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的血迹。
地上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寸头,面相凶悍,但此刻因为失血而脸色惨白。
刘清明知道,自己那两下,第一下捅穿了肾脏,第二下伤了大动脉。
他现在也没有任何急救条件,只能撕开男子自己的衣服,胡乱地在他腰间和大腿的伤口上包扎了一下,希望能减缓失血的速度。
或许是疼痛,或许是失血后的寒冷,地上的男子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灯光下刘清明的脸,瞳孔骤然一缩。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刘清明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蹲下来,看着他。
“汪家?”
男子没有反应,像一截木头。
刘清明换了个名字:“苏家?”
男子的身体依旧没有动,但他的眼皮,却在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刘清明的眼睛。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脸上不动声色。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刘清明继续问。
男子依旧沉默。
“你们在山下的镇子里,听到了我们失踪的消息?”刘清明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天一亮,就冒险上了山?为了这点任务,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
男子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刘清明的话。
刘清明笑了笑。
“不说就不说吧。”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反正回头我把你交给警察,就说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你……你胡说!”男子终于忍不住,惊恐地抬起头。
“我是胡说啊。”刘清明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可是,你觉得你的雇主,会信你,还是信我手里的证据呢?”
男子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你别得意!”他咬着牙说,“你们跑不了的!”
刘清明心里一凛。
“你们还有人?”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被他捅穿的同伙,不是单纯地逃跑。
“你的同伴是去叫人了?”
男子闭上嘴,脸上却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刘清明不再多说,快步走到床边。
“林雪,我们可能要马上离开这里。”
林雪立刻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镇定。
“我听到了,我听你的。”
两人迅速地穿好衣服和雨鞋。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收拾任何东西,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
踩在泥水里的声音,又多又乱,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间小木屋包围过来。
刘清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下意识地将林雪拉到自己身后,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把沾血的柴刀。
地上的男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发出了低沉而阴冷的笑声。
“哈哈……我说了,你们跑不了了。”
第336章 刘清明你吓死我了
绝境。
屋外的脚步声,密集而杂乱,像死神的鼓点,从四面八方敲打过来。
地上的男子,听着这催命的声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笑声。
“我说了……你们跑不了了……”
这笑声,比窗外的风雨更让人心寒。
刘清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地上的男子面前,弯下腰。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柴刀,用刀背,对着那人的后颈,干脆利落地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
笑声戛然而止。
男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动静。
“林雪,过来!”刘清明低喝。
他吹熄了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屋子,瞬间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把桌子拖过来,顶住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林雪心中的恐惧。
林雪什么也没问,立刻从床上爬下来,摸索着找到那张唯一的方木桌。
两人合力,将木桌拖到门后,然后用力将它掀翻。
桌子腿朝外,死死地抵住了单薄的木门。
“还不够。”刘清明说。
林雪立刻明白了,她转身冲向墙角,那里堆着半袋他们从养殖基地背回来的米。
袋子很沉,她一个姑娘家,根本拖不动。
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往前拱。
刘清明走过去,单手就将米袋拎了起来,重重地压在倒放的桌面上。
他又把屋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两张木凳,几捆柴火,全都堆了上去,在门后筑起了一道简陋却坚固的防线。
做完这一切,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喘息,和屋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些人已经到了门口,将这间小木屋团团围住。
黑暗中,刘清明将那把沾血的柴刀,塞进了林雪的手里。
“拿着。”
林雪的手在发抖,冰冷的刀柄让她打了个哆嗦。
“我……我怕……”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怕。”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如果我倒下了,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往后山跑,别回头。”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们是来要我们命的,对你,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留手。所以,你也不能留手。谁靠近你,就用这个砍他。”
林雪的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
这个词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软弱和恐惧。
她用力地攥紧了刀柄。
“我听你的。”她咬着牙说。
她又摸索着走到水缸边,拿起了那个舀水的木勺。
一手是刀,一手是勺。
这就是她全部的武器。
她背靠着墙,紧紧跟在刘清明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屋外的动静。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砸门。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突然。
“咣!”
屋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推了一下,整个木屋都跟着晃了晃。
门后的桌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总算扛住了。
林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粗粝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咦?怪了,刚才明明看到屋里点了灯啊,怎么这会儿黑了?”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刘清明和林雪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关切。
“刘乡长!刘乡长!你在里面吗?”
刘清明浑身一震。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是甘宗亮!
他身后的林雪也是喜出望外,差点叫出声来,被她死死地捂住了嘴。
不是敌人!
是援兵!
刘清明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门外大声回应。
“甘宗亮!是你吗?”
“是我啊!刘乡长!”
门外的甘宗亮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太好了!我们可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刘清明和林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挡在门口的东西一件件挪开。
搬开柴火,扶起凳子,拖走米袋,最后再合力将桌子翻过来,重新摆好。
刘清明这才拉开了门栓。
“吱呀——”
房门被拉开。
火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两人苍白的脸。
屋外,人影绰绰。
甘宗亮高举着一支火把,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几个东山村的民兵,人人手里都拿着手电或者火把,将这片小小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后面还有人,正陆续赶过来。
雨雾中,到处都是微小但清晰的光亮。
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
让人难以平静。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刘乡长!”
村民们看到刘清明,全都激动地大喊起来。
可刘清明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个招呼。
一个身影就从人群中飞快地冲了出来,带着一股风雨和熟悉的香气,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刘清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熟悉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
苏清璇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
“刘清明……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刘清明伸出手,也用力地抱紧了她。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天塌下来,他也不在乎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清璇才像是猛然醒觉,她挣脱刘清明的怀抱,红着眼睛,转身去拉他身后的林雪。
“嫂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林雪摇了摇头,眼圈也红了:“清璇。”
刘清明这才缓过神来,他看向甘宗亮,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
甘宗亮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
“不辛苦!乡长你没事就好!”他挠了挠头,“我们本来昨天下午就想上山的,但是雨实在太大了,天又黑,怕出事。等到今天天一亮,部队的人到了,我就赶紧带着他们上山来找你们了。”
“部队?”刘清明一愣,“部队的同志也来了?”
“刘主任。”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甘宗亮身后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连帽雨衣,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
火光下,那张坚毅的脸庞,赫然是武怀远。
刘清明很是意外,赶紧上前伸出手。
“武团长,你们怎么来了?来得这么快!”
武怀远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言简意赅。
“省里的命令,我带了一个营来清南市支援抗洪抢险。刚到乡里,就听到你和林研究员失踪的消息,我立刻就带上特务连上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刘清明一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吧?”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没事,多谢武团长。”他侧过身,“正好,有个人要交给你们。”
他带着武怀远进了屋。
武怀远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刘清明重新划亮火柴,点燃了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屋里的惨状一览无余。
地上的血迹,墙角的男人。
“啊!”
苏清璇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但她毕竟是跑法制新闻出身的记者,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只是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雪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这个人……他想杀了我们。”
武怀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快步走到那个昏迷的男子身边,伸手在他脖颈处探了一下。
“还有呼吸。”
他回头下令:“卫生员!过来给他处理一下!”
这次上山搜救,他们做了最坏的准备,随队军医和急救设备都带上了。
立刻,就有一名背着医药箱的士兵上前,熟练地剪开男子的衣服,开始检查伤口,进行紧急救治。
武怀远站起身,看着刘清明,表情严肃。
“刘主任,到底怎么回事?”
刘清明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清璇,平静地说:“没什么,他受人指使,想要我的命。”
林雪一愣,但什么也没说。
苏清璇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凶手。
“他伤着你了?”
“没有。”刘清明摇头。
“你背上还有伤!”林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说,“快让医生给你看看!”
苏清璇一下子急了,抓住刘清明的手,声音都开始发颤。
“伤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就是一点擦伤,真的没事。”
刘清明开口安慰她,可话刚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连续的奔波,失血,搏斗,再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与骤然放松。
他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他晃了一下,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刘清明!”
苏清璇惊呼一声,连忙张开双臂,将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第337章 活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刘清明睡得很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眼皮还有些重。
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院白。
他挪动了一下脑袋,脖子有些僵硬。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清丽的眼睛。
床边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子,长得很美。
看到他醒过来,那双眸子里跳动着喜悦的光芒。
她轻声开口,“刘警官,你醒了?”
刘清明整个人都愕然了。
刘警官。
自从他调到省委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不对,还有一个。
刘清明看着这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有些不确定地问,“冯轻悦?”
女孩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是我,你还记得我?”
她往前凑了凑,“你记不记得,你在七中门口救过我?”
刘清明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他感到困惑。
“可我那时候蒙着脸。”
冯轻悦说,“是小寒说的。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你的出现,就像……就像……”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就像大话西游里那个一样。”
刘清明打断了她,“打住。我是警察,救你们是应该的,不用像什么。”
冯轻悦吐了吐舌头,“我姐也说,你救过她。你是个好警察。”
“我现在不是警察了。”刘清明纠正她。
“我知道,”冯轻悦点头,“那也是好人。”
刘清明换了个话题,“你姐还好吧?”
“备考呢。”
“听我弟说,你考得不错。”
“我估分估得还行,”冯轻悦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如果是去年的分数线,应该能上重点。”
“恭喜你了。”
“谢谢。”
刘清明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寒带我来的,”冯轻悦老实回答,“他说你受伤了,我正好也想见见你,当面谢谢你。”
刘清明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
“我睡了多久?”
“两天吧,我听护士说的。”
两天。
刘清明明白了,这里是林城人民医院。
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冯轻悦比她姐姐的性格要活泼一些,弟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姑娘虽然家境贫寒,却被保护得很好,人很单纯。
在校园里,这是个优点。
正聊着,病房的门被推开。
刘小寒提着一个开水瓶走了进来,看到刘清明醒了,脸上也是十分高兴。
“哥!你醒了!”
他快步走过来,放下水瓶。
“我马上去叫医生。”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他仔细地给刘清明做了一个检查,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
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只是后背还有些痛。
医生告诉他,后背是大面积的撕裂伤,缝了很长的口子,恢复之后,可能会留下一道疤。
刘清明并不在乎。
男人身上有点疤算什么,反正他也没有打赤膊的习惯。
医生的话让他放心不少。
医生又嘱咐他要好好休息,注意饮食,便带着人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刘小寒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开口说,“爸妈来看过好几次,妈哭得眼睛都肿了。”
刘清明端着水杯,心里有些惭愧。
“都是我不好,还要让他们操心。”
刘小寒咧嘴一笑,想让气氛轻松点。
“嫂子我见到了,哥,你眼光真好,好漂亮。”
刘清明看了冯轻悦一眼,姑娘的脸颊有些泛红,低下了头。
刘小寒像是没看见,继续说,“我通知嫂子了,她应该马上就到。”
刘清明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你呢?考得怎么样?”
“我估了570分,”刘小寒有些不确定,“不知道够不够。”
刘清明不记得01年清江省的一本线,不过这个分数,应该够了。
他又问,“咱们市里怎么样了?”
“没下雨了,”刘小寒说,“我来的时候听广播说,上游的水库在泄洪,城里的水位应该很快就会退去。”
刘清明松了一口气。
看来三年前那次特大洪水的教训,让整个清江省都准备得相当充分。
之后的几年,林城都没再出什么大事。
他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不多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
刘小寒很机灵地叫了一声,“嫂子。”
苏清璇脸都没红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她此刻的眼里,只有病床上的刘清明。
刘小寒拉了一把身边的冯轻悦,两人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清明看着她。
女友那张绝色的容颜上,写满了憔悴,眼睑也微微肿着。
他心里叹息了一声。
“我没事。”他说。
苏清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只是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刘清明伸出手,想去拉她。
“别吓我,我真没事。”
苏清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刘清明,你个大骗子。”
刘清明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昏迷的时候又说了什么梦话。
他刚要开口解释。
苏清璇却带着哭腔说,“你伤得那么重,你怎么活下来的?”
刘清明把她轻轻拥入怀里,感受着她的颤抖。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呀。”
苏清璇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嫂子说,你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你怎么那么傻呀。”
嫂子?
刘清明心里一动。
她指的是林雪。
他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嫂子有没有告诉你,她已经怀孕了?”
“我知道。”
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她告诉我的,她也进了这家医院,身体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我哥在照顾她。”
汪明远。
他不知道怎么怎么说。
松开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问。
“抓到的那个人,死了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没有,武团长说,你下手很有分寸,避开了要害。卫生员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什么也不肯说,公安的人正在审。”
刘清明放心下来。
只要人活着,就有办法让他开口。
不过武怀远也会撒谎是他没想到的。
自己那两下,根本没留手。
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哪敢托大。
没死,应该是对方体格强壮。
生生扛住了。
刘清明没有再追问细节,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姑娘,掺和进那些家族恩怨的破事里。
他轻抚女友纤细的身子,闻着熟悉的香味。
活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鬼才想去冒险。
苏清璇收住了哭声,从他怀里仰起头。
“你知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失踪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我在发现下不了山的时候,我也害怕。”
刘清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苏清璇吸了吸鼻子。
“可是,刘清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是追到地府,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傻瓜。”
刘清明笑了。
“有你在,我哪舍得死啊。”
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
“你还没嫁给我呢。”
苏清璇的脸红了,轻轻打了他一下。
“你要快点好起来。”
“我知道。”
刘清明握紧她的手,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一出院,就去向咱妈提亲。”
他的话音刚落。
“吱呀”一声。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女声响起。
“你说什么?”
第338章 吴省长居然爆粗口
与此同时。
林城人民医院的另一间病房里,气氛同样压抑。
林雪倒在汪明远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地啜泣着。
整整一天两夜的可怕经历,让她真正面对了生死。
直到此刻,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这个一向坚强的姑娘,才终于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汪明远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她。
他详细地询问了他们脱险的经过。
当听到他们被来路不明的杀手在深夜偷袭,差一点就双双被害时,汪明远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说,刘清明提前发现了不对,设下了埋伏?”
林雪点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
“嗯,他很警醒。我们把门堵死了,他打晕了一个,外面的人看迟迟没有动静,才退走的。要不是他,我……我可能就……”
她不敢想下去。
她抓紧了汪明远的手,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们的孩子……差一点就没了。”
汪明远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爱人。
过了许久,在男友的不断抚慰下,林雪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她虽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巨大的惊吓和精神冲击,让她疲惫到了极点,很快就在汪明远的怀里沉沉睡去。
汪明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病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而恬静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疼惜。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明远哥。”
汪明远压抑着心头的滔天怒火,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苏灿,你在哪儿?”
“我在云州,有事?”
“我不管你在哪儿,”汪明远的语气变得冰冷,“来林城,有事找你。”
说完,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
门外那道清冷而威严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亲昵。
刘清明刚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噎了回去。
他怀里的苏清璇,身体瞬间僵硬。
两人缓缓地,转过头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装,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正是吴新蕊。
她的身后,跟着秘书段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吴新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女儿还赖在刘清明的怀里,不满地挑了下眉。
苏清璇虽然不怕她,但也知道这是病房,有些不好意思。
她触电般地从刘清明怀里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妈……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也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一些,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咧了咧嘴。
他赶紧打招呼。
“省长,段姐。”
吴新蕊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在床头柜上。
段颖也把果篮放下,冲刘清明笑了笑,便安静地站到了一边。
“身体怎么样了?”吴新蕊开口,声音很平和,透着一丝关怀。
“我没事了。”刘清明回答,“乡亲们都安顿好了吗?有没有伤亡?”
他心里还惦记着云岭乡的事。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神情更加柔和了一些。
“云岭乡是这次清南市受灾最重的一个乡,但是,没有一人伤亡。”
她顿了顿,补充道。
“你功不可没。”
刘清明连忙谦虚地表态:“这都是我的工作,是乡里干部和村民们齐心协力的结果。没有出事就好,没有出事就好啊。”
吴新蕊说:“我刚从市里过来,听了汇报。河口乡的灾情比你们云岭乡要轻得多,却有九个人失踪,现在还没找到。”
她看着刘清明,继续说:“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你的工作,很出色。我听说,你是在最后转移山上群众的时候,被泥石流困住的?”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不起,省长,我又以身犯险了。您批评我吧。”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是乡长,而且是党员干部。群众有危险,你当然应该冲锋在第一线。我批评你什么?”
“我要表扬你。刘清明,你做得很好。”
这话一出,旁边的苏清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新蕊立刻瞪了过去。
“苏清璇,你又作什么怪?”
苏清璇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怕她。
“没有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当年生下我以后,是不是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是对着你的领导,说出这番话的?”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吴新蕊一下。
她愣住了,片刻后才轻声说。
“我没有不看你。”
苏清璇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妈,我不是在怪你。”
她走到刘清明床边,看着他。
“刘清明的表现,让我想起了你。一个党员干部,就应该这样做。我在云岭乡,看到了无数被他救下来的百姓,他们提起他,眼睛里都是光。那一刻,我为他感到骄傲。”
吴新蕊有些意外。
她看着女儿,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讽。
“你……你真这么想?”
刘清明也侧过头,在苏清璇耳边轻声说。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也别双标好不好?”
苏清璇瞪了他一眼,又对她母亲说。
“我崇拜她,和我埋怨她忽略我,这是两回事。“
吴新蕊听得心都发颤:“清璇,你说什么?”
“好话只说一遍,没听到活该。”
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段颖姐,我们走,我去给他弄点吃的,下面条吧,方便。”
说完,她就拉着段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把空间,留给了屋里剩下的两个人。
吴新蕊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还是刘清明先开了口。
“省长,清璇她……其实一直都很崇拜您。”
他斟酌着词句。
“她总说,您虽然算不上一个完美的母亲,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干部。”
吴新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女儿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没想到,在女儿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将那点柔软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部队的同志说,你们遇到了杀手?”
刘清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是的。有两个杀手,想要杀了我们。”
“针对你?”吴新蕊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好说。从他们的行动来看,更像是要把我和林雪,两个人都杀掉。”
吴新蕊是何等敏锐的人物。
她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汪家,还是苏家?”
刘清明没有隐瞒自己的猜测。
“我抓到了一个活口,公安那边正在审,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看他的反应,像是苏家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更深层的推测。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两家都在幕后。毕竟,我和林雪都死了,对他们两家来说,才是最干净利落的解决方案。他们才会安心。”
“王八蛋!”
吴新蕊气得俏脸生寒,罕见地爆了一句粗口。
这句粗口,把刘清明都听得一愣。
吴新蕊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我也是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说两句粗话,没什么稀奇吧。”
刘清明连忙点头。
他发现,自己这个传闻中铁腕强势的准丈母娘,其实也有着非常感性的一面。
这种平时表现得过于理性的女人,偶尔流露出的真性情,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差。
“好好休息。”吴新蕊站起身,语气恢复了省长的威严与果决。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刘清明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鼓起勇气,轻声叫了一句。
“谢谢,妈。”
吴新蕊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身体,顿住了。
她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宛如冰雪初融。
“嗯。”
第339章 哥哥打弟弟,很合理吧
吴新蕊的离去,带走了病房里最后一丝属于官场的严肃气息。
刘清明靠在床头,心里还在回味着她那句带着笑意的“嗯”。
这声“嗯”,意义非凡。
吴新蕊很忙,能抽出时间亲自来人民医院看他,绝不仅仅因为他是苏清璇的男朋友。
也不会因为自己因工受伤。
她作为省领导前来探望一般地作秀。
这种程度的“以权谋私”,已经是她突破原则的极限了。
从她的态度来看,至少在她这里,自己和苏清璇的婚事,再无阻碍。
刘清明心里一阵火热,开始畅想如何攻克苏家最后,也是最难的那道关卡。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刘清明以为是苏清璇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进来的人,既不是马胜利那样的林城熟人,也不是于锦绣那样的云岭乡干部。
居然是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
刘清明有些愕然,叫了一声:“老祁,你怎么来了?”
祁卫国一脸的晦气,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合眼。
他几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雨后的泥土味。
“我们乡里有几个干部受了伤,送到这家医院抢救。”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我刚才听护士说,还有一个乡长也受伤住院了,我寻思着整个清南市,除了我,就你们云岭乡受灾最严重,就一路打听着摸过来了。果然是你小子。”
刘清明心里一暖,问:“我听说,你们乡失踪了九个人?”
祁卫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力和挫败。
“找到了两个,死了一个。”
刘清明说:“老祁,你也别太自责,我知道你肯定尽力了。”
“尽力?”祁卫国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我们乡就在苍云山边上,离得比你们云岭乡远多了。往年也闹过水灾,就算有伤亡,也从来没这么惨过。可这一次……你刘清明是露了大脸,我老祁是丢大人了。”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子酸味,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无奈。
刘清明正色道:“我不在乎什么露不露脸。我只在乎乡亲们有没有事。我不能让他们好日子还没盼到头,就先把命给丢了。我不答应。”
祁卫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几乎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年轻人。
看了半晌,他自嘲地一笑。
“你觉悟比我高,干得也确实比我好。我老祁,佩服。”
刘清明说:“别这么说,各有各的干法。你在河口乡这些年,也是踏踏实实做事的。”
“没用了。”祁卫国颓然地垂下头,“这次,我怕是要挨处分了,撤职都有可能。”
刘清明安慰道:“不至于吧。人还没找全,继续找啊,说不定还有生还的。”
“嗨,难了。”祁卫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失踪的那六个,坐在一辆大发车里,直接遇上了泥石流。车和人,估计都埋到山底下去了,凶多吉少。”
刘清明沉默了。
这种情况,生还的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大发面包车的核定载客就是六人,一般情况下,很少会坐满。难道是拉客的黑车?
但他看祁卫国这副模样,也不好再细问。
就在这时,祁卫国的手机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也不避讳,就坐在床边接起了电话。
“喂,我祁卫国。”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祁卫国的脸色先是一喜,但随即又迅速灰暗下去,比刚才还要难看。
“唉……好好收敛遗体,等家属过来认领吧。”
他摁掉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
刘清明不用问也猜到了,大概是那六个人,有结果了。
祁卫国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刘清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回乡的路上,偏偏就遇上了泥石流,一个都没跑掉。六条人命啊,还都是……”
刘清明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不是乡里的村民?”
“不是。”祁卫国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市里下来我们乡开巡回法庭的。一个主审法官,一个法官助理,两个书记员,加上一个司机,一个法警。整整一个审判组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呀!”
刘清明彻底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祁卫国为什么会如此丧气。
村民遇难,他这个乡长责任重大,但终究是天灾。
可市里的司法干部在他的辖区内因公殉职,这问题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转念一想,如果这次出事的是华农大派到养殖基地的几名技术员,自己恐怕比祁卫国还要崩溃。
至少,汪明远肯定得和自己拼命,从朋友变成最狠的敌人!
祁卫国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不行,我得马上去处理。还要……还要想想怎么跟市里交代,你好好休息。”
他甚至没等到走出病房,就又开始一边往外走,一边拨打电话。
“喂,老张,是我……对,人找到了,都……都去了。你那边准备一下,法官助理叫什么?宋暖是吧。书记员一个叫姚依依,一个叫陈曦?唉……都是些花朵一样的年纪啊,我可怎么跟她们的父母交代……”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充满痛苦和自责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门没有关。
一道靓丽的身影接踵而至。
苏清璇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脸上红扑扑的,挺翘的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在楼下的小厨房里忙活完。
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压抑。
刘清明看去,碗里依然是鸡蛋青菜面,汤色清亮,几片碧绿的青菜衬着金黄的荷包蛋,热气腾腾。
是熟悉的味道。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没有去接碗,而是伸手,轻轻捧住了苏清璇端着碗的手。
“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苏清璇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嗔了他一眼:“别贫,饿了吧,快吃。”
刘清明“嗯”了一声,这才从她手里接过面碗,又接过一双筷子。
他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却没有往自己嘴里送。
苏清璇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吃?”
刘清明摇了摇头,柔声说:“张嘴。”
苏清璇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小口。
刘清明小心地将那根面条送到她嘴里。
苏清璇吸溜一声吃了进去,嚼了两下,有些好笑地说:“你干嘛?怕我给你下毒啊?”
刘清明还是摇摇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出了一句让她瞬间目瞪口呆的话。
“苏清璇,生日快乐。”
……
与此同时。
林城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VIP包房里。
汪明远独自坐在巨大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杯轩尼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他平静地抿了一口酒,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不多时,包房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一个穿着花哨的年轻人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进来,他脚步虚浮,满身痞气。
看到汪明远,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明远哥,什么事这么急,把我从省城叫过来?”
来人正是苏灿。
汪明远抬起头,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伴身上。
“让她出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压力。
女子顿时有些不依,拽着苏灿的胳膊撒娇。
苏灿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乖,出去等我,男人谈正事呢。”
女子不情愿地跺了跺脚,转身扭着腰出门了。
苏灿随手把门关上,大喇喇地在汪明远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杯子,想和汪明远碰一下。
“来,明远哥,什么事慢慢说。”
汪明远没有拒绝,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但他没有喝酒,而是将酒杯放回桌上,淡淡地开口。
“你找的人?”
苏灿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咧嘴一笑:“嗨,为事儿啊?哥,你也不想想,你那点事,能瞒过谁呀?”
汪明远看着他,淡淡地说:“所以,还有汪家的事?”
苏灿歪歪嘴,斜瞥了他一眼。
“明远哥,我知道你重情义,舍不得你那个小女友。可她是什么出身?咱们这种家庭,年轻的时候玩玩也就罢了,你不会真想把她娶回家吧?你们家老爷子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
汪明远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所以,你们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动手,帮我解决‘麻烦’?”
“不然呢?”苏灿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要往上走的,这种事情,能不沾就别沾。无声无息,消失在洪水里,你就当是天收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了,这也是你们家老爷子的原话。”
汪明远端详着他,缓缓开口:“苏灿,你真当我是你哥吗?”
苏灿奇怪地看着他:“那当然了!从小到大,我就服你一个!你家老大我都不服。我一直都认为,你才应该是汪家未来的当家人!”
汪明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我也一直当你是我弟弟。”他加重了语气,“亲弟弟。”
苏灿大喜过望:“那还说什么呀!来,走一个!”
他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汪明远却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小酒杯,伸手拿起了桌上那瓶还剩下一大半的轩尼诗。
苏灿有些不解:“哥,没必要吹瓶子吧,这洋酒后劲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
汪明远动了。
他握着瓶颈,手臂抡起一个半圆,反手一瓶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苏灿的脑袋上。
这昂贵的酒瓶异常结实,不像啤酒瓶那样应声而碎。
“砰!”
一声闷响。
苏灿挨了这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才感觉到剧痛,猛地发出一声惨叫。
“啊!”
汪明远随手扔掉那瓶沾着血迹和酒液的昂贵酒瓶,瓶子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些灰尘。
他看着捂着头在地上抽搐的苏灿,平静地说:
“哥哥打弟弟,很合理吧。”
第340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灿头上的伤口,很快被会所里的医务人员处理好了。
鲜血被擦拭干净,缠上了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带来的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看到苏灿头破血流的样子,她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处理过程中,苏灿倒也硬气,除了最开始那声惨叫,之后便一声不吭。
他只是用一种阴沉的,带着恨意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汪明远。
等医务人员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
苏灿才冲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滚出去。”
女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厚重的包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浓郁的酒气。
苏灿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明远哥,你行啊。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汪明远坐在沙发上,姿态没有丝毫变化。
他拿起之前那张擦过手的纸巾,慢条斯理地叠好,放在烟灰缸里。
“你应该庆幸,她和孩子都没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否则,就不是一瓶子的问题了。”
苏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微微有些错愕。
“她没死?”
汪明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苏灿连忙否认,但表情出卖了他,“我就是……有点意外。”
汪明远继续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派出去的人,连个信儿都没传回来,你就敢在省城里花天酒地,跟没事人一样?”
苏灿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痞气。
“嗨,多大点事儿。两个外地人而已,失手了,或者被抓了,能怎么样?他们敢咬我吗?再说了,我又没亲自干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汪明远轻轻“呵”了一声。
“苏灿,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云州叫到林城来吗?”
“知道。”苏灿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为了砸我一瓶子吗?你他妈是真下死手啊!”
“那是其一。”汪明-远说,“不打你这一顿,我对不起她。”
苏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汪明远对面的沙发坐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杀了我?”
“我不杀弟弟。”汪明远说。
苏灿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感觉脑袋上的伤口又开始抽痛。
“我操,你可真是我亲哥,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
“我希望这一次,你能长个教训。”汪明远说。
“知道了,你的女人,碰不得。”苏灿没好气地回答。
“不是。”
“那是什么?”苏灿不解地看着他。
汪明远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苏灿,那种穿透一切的审视,让苏灿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总觉得,汪明远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愤怒,转而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就在苏灿忍不住想再开口问一句的时候,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会所的服务员。
而是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刚毅,气场十足。
他径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的警员,动作干练,一看就是精锐。
男人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头上缠着纱布的苏灿身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亮了一下。
“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陈锋。你们谁是苏灿?”
苏灿正憋着一肚子火,看到警察闯进来,顿时炸了。
“你他妈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这么硬闯进来?”
陈锋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确认了一遍。
“你就是苏灿?”
“是老子我,怎么了?”苏灿跋扈地仰着头。
陈锋冲身后的两名警员一偏头。
“铐上。”
苏灿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在这里直接动手。
两名警察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瞬间就扣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拧。
苏灿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
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苏灿趴在昂贵的地毯上,疯狂地挣扎,大声嘶吼。
陈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苏灿,你涉嫌多宗刑事案件,现在是主要犯罪嫌疑人。我们依法对你实施强制措施,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刑事案件?”
苏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心底却猛地一沉。
他瞬间想到了云岭乡那几个外地人。
难道……他们把自己供出来了?
不可能!
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
他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汪明远。
“明远哥!你报警了?”
汪明远摊了摊手,表情显得很无辜。
“我只是把你从云州叫了过来。警,可不是我报的。”
“我操你妈!”苏灿终于明白了。
这是个套。
汪明远把他从云州骗到林城,就是为了让林城的警察抓他!
陈锋一摆手。
“带走。”
两名警察毫不客气地将苏灿从地上架起来,就往外拖。
苏灿剧烈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到了害怕。
这件事要是坐实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明远哥!救我!你得救我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汪明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放心,我会告诉你爸的。”
苏灿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被警察硬生生地拖出了包房,绝望的喊声在走廊里回荡,然后渐渐远去。
陈锋没有立刻离开。
他当然认得汪明远这位清南市的新贵市长。
“汪市长,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陈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马局,今天下午被吴省长叫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听说,清南市的高书记和萧书记,也没落着好。”
汪明远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的头是我砸的。”
陈锋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他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好,汪市长,我先走了。有需要的话,我们还会再来找您了解情况。”
“随时可以。”
陈锋转身离去。
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汪明远看着地毯上那滩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混杂着酒液和血迹的污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从小就无比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一会被接通。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微微有些上位者的矜持。
“明远?”
“爸,是我。”
“哦,明远啊。”男子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个时候,有什么事吗?我听说清江省暴雨,你们清南市那边没出什么问题吧?”
“还好,问题不大。”汪明远说。
“那就好。”男子说,“这次抗洪救灾,是个机会,你要好好表现。这对你以后的履历,有好处。”
汪明远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
“我表现得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的男子顿了一下。
“……什么意思?”
“您别告诉我,您没有一直派人盯着我?”汪明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冰冷。
男子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那也是为了你好!”
“杀人,也是为我好?”汪明远一字一句地问。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最终,还是汪明远的父亲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你以为你能骗过我们?我们就配合你演这场戏,成全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自己当年怎么说的?非苏家女不娶!我们现在帮你排除障碍,我们做错了吗?”
汪明远感觉自己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胸口发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自己早就亲手埋下了这颗雷。
“原来……我才是始作俑者。”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苦涩。
“你知道就好!”他父亲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们早就一清二楚。也只有你自己,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们都以为你只是年轻,玩玩而已,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那个女人,主动申请去清江那么个小地方!”
“汪明远,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个官员!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就要遵守这条路的规则!那个女人,她能带给你什么?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都没有!”
见汪明远不说话,他父亲继续用一种说教的口吻说道。
“一个人要想走得远,走得高,就不能有软肋。她现在,就是你最大的软肋。我们是在帮你,帮你拔掉这根刺!”
“你们成功了。”汪明远的声音很轻。
“那就好。”他父亲似乎很满意他的“醒悟”,“好好准备一下,和苏家联姻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毕竟,你和苏家姑娘从小就有感情基础。”
“你们成功地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汪明远打断了他的话。
“汪明远!”他父亲的声调猛地拔高,“你现在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别说这种幼稚的话!”
“对,我不是小孩子。”汪明远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我在小孩子该叛逆的时候,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就是为了得到你们一句表扬。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
“明远,你现在是一个市长,一个官员!”
“我首先是一个党员。”汪明远说。
“别跟我说这些空话大话,很幼稚!”他父亲呵斥道。
“你也是个党员。”汪明远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你有多久没读过党章了?去好好看一看,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你们信奉的那一套,哪一条符合党员的标准?”
“你……”
“党员干部,党员在前,干部在后。”汪明远继续说,“你现在所崇尚的那些东西,拉帮结派,利益交换,视人命如草芥,这些都是我们的先烈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埋葬的东西。你们现在把它们重新捡了起来,还反过来跟我讲什么体制,讲什么规则。爸,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他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远,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激动,不要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他试图缓和气氛。
汪明远却冷笑一声。
“以前在京城的部委里,我也和你们一样,以为体制就是这么个东西。可是下来之后我才发现,你们崇尚的那一套,只会毁了这个国家。”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错,她……或许是我的软肋。但她和我们的孩子,也将是我这辈子人生的意义。我要保护她们,也要保护这个国家里,那些需要被保护的普通人民。”
“爸,你不止我一个儿子。大哥比我更适合继承你们的期望。”
“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感到了恐慌。
“汪明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汪明远说,“以后,汪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们的资源,你们的人脉,都留给大哥吧。我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不要给我一个大义灭亲的机会。”
“明远!明远你听我说!”他父亲的声音彻底乱了,带着一丝哀求,“这件事,我承认,是我们做得欠考虑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很激动,我能理解!这样,等你冷静下来,我们父子俩再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不用了。”
汪明远无比清晰地说出了最后七个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推开门。
外面,阳光灿烂,天清气朗。
第341章 我赢了,我们赢了
人民医院的普通病房里,苏清璇的美眸亮晶晶的,她看着刘清明,满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刘清明说:“我还知道,你从六岁起就再也不过生日了。因为吴省长在那一天,爽了约。”
苏清璇的表情凝固了。
“我妈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刘清明摇摇头,“我是警察出身,想查一个人的户籍信息,并不困难。”
“骗人,警察局还能记载我从六岁不过生日?”
刘清明老实交待:“咱爸告诉我的。”
苏清璇的脸颊上,那点因为忙碌而泛起的红晕,慢慢褪了下去。
她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你既然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为什么又要提起。”
刘清明把面碗往她那边又推了推。
“那是你遇到我之前。”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其实我并不排斥过生日,只是后来习惯了。反正,也没人在意我。”
“傻瓜。”刘清明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但手上还沾着面汤,只好作罢。
他说:“我敢肯定,伯父一定在乎你。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触到你的痛处,才没有刻意去做。”
苏清璇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刘清明,你不要可怜我。我从小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学习好,工作也顺利。这世上有多少人比我强?”
刘清明点点头,赞同道:“你少说了一点。”
“什么?”
“你还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老天都看不过眼,一定要让你生在洪水里,在家庭关系上出点幺蛾子,不然就太逆天了。”
苏清璇被他这番歪理逗得情绪好了许多。
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才祸国殃民呢。”
“你已经让我不想早朝了。”
苏清璇笑得不行。
她甜丝丝地说:“嗯,所以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让我的人生完美。”
“完美大小姐,许个生日愿望吧。”刘清明说。
苏清璇看看手里那碗普普通通的鸡蛋面。
“对着一碗面?”
刘清明摇摇头:“是对着你最爱的男朋友。”
苏清璇的脸颊又红了。
她当真放下碗筷,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灯光下,她的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刘清明看着她这副娇俏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睁开眼睛。
“好了?”刘清明问。
“嗯。”
“我们一起吃面。”
两个人,一碗面,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地吃完了。
刘清明抽出纸巾,拥着她的娇躯,一边给她擦嘴,一边说:“今天不凑巧,等我出院了,给你补办一个。要有仪式感,有蛋糕,有蜡烛。不然对不起你那天的苦心。”
苏清璇仰起头,靠在他怀里。
“刘清明,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不一定。”
苏清璇怔住了。
刘清明继续说:“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会恨你,就不会再对你这么好了。”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他。
“我只有你,我不会不要你的。”
“记住你的话。”刘清明在她耳边说,“你敢不要我,我就去咱妈那里告你的状。”
听到“咱妈”两个字,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轻声说:“刘清明,我知道,你嘴上说着不干涉我的家事,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帮我们化解。我也知道,我嘴上说不恨她,可缺失的母爱,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心里总会有一些芥蒂。”
“我只希望,将来我们结婚的时候,都能得到双亲的祝福。”刘清明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遗憾。但我也会尊重你的感受,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苏清璇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刘清明,我怎么那么爱你呀。”
***
两人正腻歪着,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汪明远阴着脸走了进来。
苏清璇吓了一跳,赶紧从刘清明怀里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哥,嫂子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汪明远点点头:“她睡了。”
他走到病床前,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面碗,对苏清璇说:“妹子,能帮哥也弄点吃的来吗?我好饿。”
“好,你等着。”
苏清璇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刘清明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坐吧。你把她支出去,是苏家的事解决了?”
汪明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看着刘清明,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刘清明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打住。”他连忙摆手,“我们又不是在演韩剧,说事情。”
“我说的就是事情。”汪明远说,“这次的事情,是两家联手干的。他们想要除掉你和小雪,再撮合我和清璇。”
刘清明并不意外。
“猜到了。”
“主持的是苏家的苏灿,小璇的堂哥。”汪明远继续说,“已经被送进警察局了。”
刘清明想了想,说:“判不了吧。”
“很难。”汪明远承认,“抓到的那几个人不会开口,就算开口,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所以我给他找的不是谋杀的罪名,是别的。至少让他身上背上案底,算是一个教训。”
“也只能这样了。”刘清明说,“你这么干,在家里很难做吧。”
“他们触碰了我的底线。”汪明远说,“我只能用最激烈的反应,让他们看到我的决心。”
“他们真能死心吗?”
“不能。”汪明远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和汪家断绝关系了。”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不是汪家人,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再动小雪。”
刘清明彻底愕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你是个狠人。”
“其实这样也好。”汪明远自嘲地笑了笑,“小雪今后不必看我那些家人的眼色。否则,就算她进了汪家的门,日子可能也不会好过。与其那个时候再来后悔,还不如一次断干净。”
刘清明说:“我想,汪家在清江省的资源本来就不多吧。”
“汪家的主要政治资源在北方,经济上也以京沪为主,辐射不到清江。”汪明远坦然道,“我有自己的人脉,也有自己的能力。吴省长能做到的,我凭什么做不到?我汪明远,以后就是自己的资源。”
“28岁的正处,30岁以前肯定能上副厅,35岁正厅,40岁副部,50岁以前正部。”刘清明看着他,缓缓说道,“到时候,汪家得倒着求你进门。林雪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又是妥妥的正部夫人,他们哪里还敢给她脸色看?”
汪明远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我就知道你懂我!”
刘清明也笑了:“最烦你们这些天龙人,完全不给普通人活路啊。”
“刘清明,你普通吗?”汪明远反问,“你已经走上快车道了。说不定,你会走到我前面去。”
“那是肯定的。”刘清明毫不谦虚,“你没有的资源,我有啊。这都不能追上你,那我有什么资格娶清璇?”
“我就喜欢你的自信。”汪明远站起身,“加油吧,真到那一天,我可不会放水。”
“放心,我也不会。”
汪明远走到房门前,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突然听到身后刘清明问他。
“如果,我和林雪都回不来,你会为她报仇吗?”
汪明远的身形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苏清璇的声音。
“哥,面做好了,你不吃吗?”
“给我。”是汪明远的声音,“我拿去小雪房里吃,不打扰你们了。”
刘清明靠在床头,微微一笑。
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还真有点意思。
第342章 捐款也敢动
林城人民医院没能留住刘清明太久。
第三天,刘清明就办了出院手续。后背的伤口还没拆线,扯动一下就疼。
苏清璇不同意,但她也知道,云岭乡那边的工作,才是他心里的头等大事。
她只能一遍遍地叮嘱,注意伤口,别逞强。
刘清明一一应下,坐上了返回云岭乡的班车。
车子驶出林城市区,路况就变得糟糕起来。
大雨虽然停了,但山洪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道路多处被冲毁,到处都是塌方的土石和倒伏的树木。
抢修的工程队正在日夜不停地工作,但进度依然缓慢。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了四个多小时。
当车子终于颠簸着开进云岭乡政府大院时,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明刚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于锦绣。
几天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满是疲惫,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腰杆也挺得笔直。
“刘乡长,你回来了!”
看到刘清明,于锦绣快步迎了上来。
院子里还有一些乡干部和自发前来帮忙的乡亲,看到刘清明,都围了过来。
“刘乡长回来了!”
“乡长,你的伤没事吧?”
“乡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有主心骨了!”
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真切的关心和依赖。
刘清明心里一热,他摆摆手。
“我没事,皮外伤。大家辛苦了。”
他看向于锦绣,“这几天,乡里情况怎么样?”
于锦绣言简意赅地汇报。
“赵书记被市里叫去开会了,还没回来。乡里的情况基本稳定,多亏了解放军的同志,帮了大忙。省里和全国各地送来的救灾物资很充足,保证了安置点乡亲们的吃喝。”
刘清明点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于锦绣顿了顿,又说:“现在洪水退了,乡亲们情绪有点急,都想回家看看。特别是山上的,惦记着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房子,要不是我们拿你受伤的名义一直压着,估计早就坐不住了。”
“不能让他们回去。”刘清明立刻说,“山体被洪水泡了这么久,土质疏松,随时可能发生二次滑坡。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我也是这么说,但他们不听。”于锦绣有些无奈,“乡长,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去说,他们才信。”
“好。”刘清明没有犹豫,“我先去看看物资,然后就去安置点。”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跟着于锦绣走向了临时改建的物资仓库。
仓库是乡政府的礼堂改的,里面堆满了成箱的方便面、矿泉水、棉被和衣物。
一车车的物资从全国各地运来,上面贴着各种各样的捐赠标签。
“心系云岭,共渡难关。”
“云岭加油!”
刘清明看着这些物资,心里感慨万千。
在今天之前,云岭乡只是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偏僻小地方。
可灾难发生后,无数素不相识的人向这里伸出了援手。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力量,一家有难,八方支援。
刘清明看得很仔细,他随手拿起一本登记册翻看。
“于副乡长,你干得很好。”刘清明由衷地赞许道。
登记册上,物资的品类、数量、来源、入库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锦绣的脸微微一红,有些激动。
“刘乡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刘清明把册子放下,又问,“捐款呢?都统计好了吗?”
“统计好了。”于锦绣点头,“乡财政所的陈会计在负责这事。”
“让他过来一下。”
很快,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被叫了过来。
他叫陈满仓,是乡财政所的老会计,在乡里干了一辈子,为人老实本分。
“刘乡长。”陈满仓有些拘谨地打招呼。
刘清明点点头,直接问:“陈会计,我跟你交代个事。所有接收到的捐款,必须设立专用账户,专款专用。每一笔钱的进出,都要有详细记录,并且定期公示,确保所有钱都用在灾民身上。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挪用,明白吗?”
他的语气很严肃。
这是救命钱,是高压线,谁也不能碰。
陈满仓听了,脸色却变得有些为难。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刘清明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有困难?”
陈满仓低下头,小声说:“乡长,这个……恐怕有点……”
“有什么就直说。”刘清明的语气重了些。
陈满仓被他这么一问,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他犹豫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了过去。
“刘乡长,您自己看吧。”
刘清明接过纸条,展开。
是一张乡政府的拨款审批单。
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赵元佐。
审批事由一栏写着:充作乡党政办公行政经费。
而在金额那一栏,一个刺眼的数字跳进了刘清明的视线。
七十万。
刘清明拿着那张纸条,久久没有说话。
旁边的于锦绣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书记怎么能动这笔钱!”
陈满仓一脸苦相。
“赵书记说,乡里财政困难,抗洪救灾也花了不少钱,需要周转。让我先从捐款里拨七十万出来,等市里的拨款下来了再补上。”
“胡闹!”于锦绣气得发抖,“救灾的钱,怎么能拿去当办公经费!这是挪用!”
刘清明却很平静。
他看着陈满仓,问:“什么时候批的?”
“就……就您去市里住院那天。”
“钱已经转走了?”
“转了。”陈满仓点点头,“赵书记催得急,当天就办了。”
刘清明懂了。
这不是挪用,这是分赃。
赵元佐趁着他不在,趁着局面混乱,第一时间就把手伸进了钱袋子。
所谓的“行政经费”,不过是个幌子。
这七十万,恐怕早就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他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外面,是无数解放军战士和救援人员在拼命。
是全国人民的无私援助。
而在这里,本该是救灾第一线的乡干部,却在监守自盗,发国难财。
“陈会计。”刘清明开口,声音很冷,“这张批条,你还有复印件吗?”
“有,我……我留了个底。”陈满仓小声说。
“很好。”
刘清明把那张薄薄的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于锦绣看着他,担忧地问:“乡长,你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对陈满仓说:“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就……就于副乡长刚看到了。”
“管好你的嘴。”刘清明看着他,“今天我没问过你任何事,你也没给过我任何东西。”
陈满仓连连点头。
“我明白,我明白。”
刘清明不再多说,迈步向仓库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直。
于锦绣连忙跟上。
“乡长,你去哪儿?”
“去安置点。”刘清明说,“安抚乡亲们的情绪,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好像已经把那七十万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但于锦绣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过去。
刘清明,从来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以前对赵元佐的尊重,只是尊重组织制度。
从来都不是尊重那个人!
第343章 全面主持工作
安置点设在乡中心小学,操场上搭满了蓝色的救灾帐篷,密密麻麻。
刘清明还没走进校门,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进去。
“刘乡长来了!”
“刘乡长回来看我们了!”
帐篷里的人纷纷涌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瞬间就把不大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也带着看到主心骨的期盼。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这些都是云岭乡最朴实的乡亲。洪水冲垮了他们的房子,淹没了他们的田地,夺走了他们一年的收成。
他心里沉甸甸的。
“乡长,我们的房子都没了,以后可咋办啊?”一个老婆婆哭着喊道。
“是啊乡长,地里的庄稼全完了,下半年吃啥呀?”
“乡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人群的情绪有些激动,七嘴八舌的,现场乱糟糟的。
于锦绣想上前维持秩序,被刘清明伸手拦住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人群的最前面。
他没有用喇叭,只是提高了音量。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混乱的场面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刘清明环视一圈,重点看了看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
“我知道大家心里急。”刘清明开口,“家没了,地淹了,换谁谁都急。我理解。”
“但是,光急没用。”
他指了指操场上堆积如山的救灾物资。
“大家看看这些东西,吃的,穿的,盖的。哪来的?全国各地送来的。我们云岭乡遭了灾,全国人民都在帮我们。省里、市里,也都在盯着我们。”
“有国家给我们撑腰,有全国人民的帮助,我们怕什么?”
他的话很简单,很实在。
乡亲们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脸上的愁容还在。
刘清明继续说:“我知道大家最担心的是什么。是房子,是地,是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看向那个哭泣的老婆婆。
“大娘,你放心。倒掉的房子,政府给你们修,我带头给你们修!”
他又看向那些为庄稼发愁的汉子。
“损失的庄稼和家畜,这笔账我记着。等把家园收拾利索了,我带你们把损失的钱,一分一分地赚回来!”
“我刘清明,今天在这里给大家伙儿立个军令状。只要我还在云岭乡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户受灾的乡亲流离失所,饿着肚子!”
话音落下,人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镇住了。
承诺修房子,承诺带着赚钱。这不是空话,这是实实在在的保证。
人群里,一个黝黑健壮的汉子挤了出来。是东山村的民兵营长,甘宗亮。
他扯着嗓子,对着所有人大喊。
“乡亲们!咱们云岭乡,啥时候有过这样的乡长?”
“洪水来了,哪个干部不是往安全地方跑?只有刘乡长,他往咱们山上跑!”
“在东山村,他让咱们老弱妇孺先走,自己带着人顶在最后面,差点被泥石流埋了!这样的乡长,从来没有过!”
“现在,刘乡长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伤,他不说自己的委屈,先想着咱们的房子和地。这样的好乡长,咱们不信他,还能信谁?”
甘宗亮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乡亲们心里的那点火苗。
“对!我们信刘乡长!”
“乡长,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
“我们都听你的!”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乡亲们脸上的愁苦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希望和干劲。
刘清明抬手,往下压了压。
等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开口。
“好,既然大家信我,那就听我的安排。”
“从明天开始,咱们不等不靠,自己动手,重建家园!”
“我把工作分一下。山下的村子,受灾相对轻一些,道路也通了。这部分的重建工作,由咱们的于副乡长负责。”
他看向于锦绣,于锦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刘清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亲自负责最困难的几个村子。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其他几个在山上的村子。”
“第一步,就是要把路打通。路通了,物资才能运上去,重建才能开始。”
他看向甘宗亮。
“亮子,你把你们村,还有神台村的青壮年都组织起来。明天一早,跟我上山,咱们先把路给清出来!”
“是!乡长!”甘宗亮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其他人,也不能闲着。”刘清明又对其他人说,“清理自家周边的淤泥,整理还能用的东西。妇女同志们,组织起来,负责后勤,给大家伙儿烧水做饭。”
“每个人都动起来,每个人都出份力。咱们自己的家,要靠自己的手建起来!”
“好!”
“就这么干!”
乡亲们的热情被彻底调动起来。
刘清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那块因为七十万捐款而结成的冰,悄然融化了。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只要人心不倒,希望就在。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已经人声鼎沸。
刘清明带着甘宗亮和一百多个青壮年,扛着铁锹、锄头,拿着砍刀,准备上山。
于锦绣带着另一队人,去清理山下村庄的道路和河道。
整个云岭乡,像一台沉寂许久的机器,在刘清明回来的这一刻,重新轰鸣着运转起来。
乡长亲自带头干活,这个消息本身就是最强的动员令。
受灾的群众不再只是待在安置点里唉声叹气,他们纷纷行动起来。有力气的去清理路障,没力气的就在后方送水送饭。
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刘清明后背的伤口还没拆线,汗水浸湿了纱布,一阵阵地刺痛。但他一声不吭,抡起铁锹,铲起塌方的泥土,动作一点不比身边的壮劳力慢。
甘宗亮看在眼里,几次想劝他歇歇。
“乡长,你身上有伤,这些粗活我们来干就行了。”
“没事。”刘清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早一天把路通了,山上的乡亲们就能早一天回家。”
他不是在逞强,他是要做个样子。
他这个乡长干了,别人才会跟着干。
一天的重体力活下来,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但看着被清理出来的一段段道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这是希望。
当刘清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乡政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那里。
车牌号是清南市号。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是清南市委组织部的部长,陈东。
刘清明愣了一下。
当初他来云岭乡上任,就是陈东亲自送来的。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刘清明赶紧迎了上去,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泥。
“陈部长,您怎么来了?”
陈东看着他这副模样,不但没有嫌弃,反而露出一丝赞许。
“小刘,辛苦了。”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动作很亲切。
“我来,是宣布一个任命。”陈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只听陈东缓缓说道:“经市委组织部研究,并报请上级批准,决定任命刘清明同志,为云岭乡党委代理书记,兼云岭乡乡长,全面主持云岭乡的工作。”
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代理书记?兼乡长?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赵书记呢?”
陈东看了他一眼,话说得很平淡。
“赵元佐同志,组织上另有任用。他有别的工作。”
别的工作?刘清明立刻就明白了。
赵元佐,出事了。
那七十万的捐款,终究是没能捂住。
他没有再追问,这是官场的规矩。
他立正站好,郑重地表态:“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嗯。”陈东点点头,“你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组织群众搞好灾后重建。市里很看好你,汪市长也很关心云岭乡的情况。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市里提。”
刘清明心里雪亮。
他头上这个“代”字,能不能去掉,什么时候去掉,就看这次灾后重建的工作,他干得怎么样了。
这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机会。
送走陈东,刘清明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那张薄薄的批条还在。
现在,这张纸条已经用不上了。
他想了想,骑上乡政府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往乡西头的家属院骑去。
赵元佐的家就在那里。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送一送。
赵元佐果然已经回来了,家里的灯亮着。
刘清明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赵元佐,他看到刘清明,脸上没有太多意外。
“小刘啊,快进来坐。”
他已经换下了一贯穿的那身衣服,穿了件宽松的家居服,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也苍老了许多。
屋里没开电视,很安静。
他的爱人不在,大概是已经提前去哪里了。
“赵书记。”刘清明还是用原来的称呼。
“还叫什么书记。”赵元佐自嘲地笑了笑,给刘清明倒了杯水,“以后都是市里的同事了。”
刘清明本来以为,赵元佐即便是被调离,也会去个不错的单位。
没想到,赵元佐自己说了出来。
“市农机局,局长。”
刘清明心里一动。
农机局,是市农业局下属的一个二级局,副科级单位。
赵元佐的行政级别没变,还是正科。
但从一个乡的党委书记,变成一个二级局的局长,这就是明晃晃地降职。
而且是降到了一个几乎没有实权的养老位置。
这手笔,不像是一般的处理。
刘清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平心而论,赵元佐虽然格局不大,一心只想混日子,但确实没给他使过什么太大的绊子。
这个人,只是没什么担当,能力也有限。
洪水来了,他想的不是靠前指挥,而是躲去市里开会。
捐款到了,他想的不是怎么用到灾民身上,而是先挪出来“周转”。
这样的人,在太平时节或许能混下去。
但在一场大灾面前,他的无能和贪婪,就暴露无遗。
市里拿掉他,是必然的。
这背后,有汪明远的手笔,甚至可能有更高层,吴省长的意志。
刘清明心里清楚,自己现在成了云岭乡真正的一把手,这背后,同样是这些力量在推动。
赵元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
“也好,也好。我早就想进城了,在乡里待了一辈子,也待够了。以后不用再为这些修路、防火、计划生育的破事操心了。”
他的话里,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刘清明站起身。
“赵书记,你什么时候走……我们送送你。”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赵元佐也站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主动伸出了手,“钱没有发下去,退回乡财政的账上了,也幸亏这样,我才没有犯下更大的错误。”
刘清明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我知道了。”
赵元佐放开手,说:“送就不必了,我对不起乡亲们,还是别为难他们吧。”
走出赵元佐的家,刘清明骑上车,慢慢往乡政府赶。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
都在自己的肩上了。
第344章 腾飞的翅膀
赵元佐走后的第二天,刘清明抽个空。
召开了他主持的第一次乡党委全体会议。
会议室里,依然烟雾缭绕。
乡里的几个主要干部都到齐了,王中顺、于锦绣,老会计陈满仓,还有派出所所长沈从新,都坐在下面。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夜之间,城头变换大王旗。
这个年轻的男孩,自从来到云岭乡。
一路干掉了多少人啊。
如今终于站到了最高点。
刘清明没有说任何关于赵元佐的题外话,他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叫大家来,就说一件事,灾后重建。”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件事。第一,通路。第二,安居。第三,复产。”
“路不通,什么都进不来,什么都干不成。这是头等大事。”
“房子倒了,乡亲们没地方住,人心就不稳。这是根本。”
“地毁了,牲口没了,不想办法恢复生产,明年大家吃什么?这是长久之计。”
他的话很短,很直接,没有一句废话。
在座的都是乡里的老人,听惯了长篇大论的报告,这种开会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我做个分工。”刘清明继续说。
他看向于锦绣。
“于副乡长,你任副总指挥。山下几个受灾较轻的村子,道路疏通、清淤、防疫,全部由你负责。需要人手,直接从安置点调配。需要物资,直接跟陈会计对接。”
于锦绣站起来,干脆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王主席,你坐镇乡党政,给我们保驾护航。”
王中顺矜持地点点头:“我听书记的。”
刘清明对他十分客气:“你是老同志,有你坐镇,我们心里踏实。”
王中顺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赵元佐时代也好,之前的书记也好。
从来没有人这么尊重过自己。
刘清明点点头,又看向甘宗亮和沈从新。
“最硬的骨头,我来啃。”
“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几个山边边上的村子,通往外界的路被彻底冲毁了。我亲自带队,目标是用最快的时间打通这条生命线。”
“亮子,你负责组织青壮年劳力。沈所长,你的人负责维持秩序和沿途警戒,防止有人趁乱闹事。”
甘宗亮和沈从新同时站起来:“是!乡长!”
不对,甘宗亮马上改口:“是!书记!”
刘清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现在是代理书记,叫什么都行。”
他环视一圈。
“各位,从现在开始,云岭乡进入战时状态。我只有一个要求,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别怪我不客气。”
会议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散了。
但整个乡政府大院里的气氛,彻底不一样了。
之前是混乱中的一丝希望,现在,是目标明确的巨大动力。
乡亲们的热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听说刘乡长要亲自带人上山开路,根本不用甘宗亮挨个去动员。
安置点里的青壮年,乌泱泱地全来了。
自带铁锹,自带砍刀,甚至有人把家里唯一没被冲走的锅都背来了,说要在山上给大家伙儿做饭。
刘清明继续带着他们清理路障,一支由一百五十多个精壮汉子组成的开路队,浩浩荡荡地向大山深处进发。
他扛着铁锹走在最前面。
“云岭乡青年突击队”的旗帜就竖立在工地上。
几个村子的青壮年分成多支小队,以劳动竞赛的方式。
你争我夺、你追我赶。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将上山的路清理出来。
当最后一处塌方被清理干净,看着蜿蜒通向山外的土路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道路打通,重建工作立刻进入第二阶段。
刘清明马上组织人手,进入各个村子,挨家挨户统计房屋的受损情况。
每一户的房子是全倒了,还是半倒,是地基受损,还是墙体开裂,都要详细记录在案。
这是下一步规划重建的基础。
一事不烦二主,省建院的陈工带着自己的团队几,拿着各种仪器在几个受灾最严重的山村进行了仔细的勘测。
两天后,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送到了刘清明手上。
陈工的结论很明确。
东山村和神台村做为受灾最重的两个村子,村里的房屋大面积倒塌。
如果全部按照标准建筑,即砖混结构来重建。
所需的资金量不小。
他们的建议是,与其费时费力把建筑材料运上山。
还不如在山下重建一个新村落。
报告的最后,给出了一个建议:原址重建经济价值为负,建议整体搬迁。
整体搬迁。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们,一下子就炸了锅。
“什么?要我们搬走?”
“凭什么!我家的地就在这里,祖坟也在这里,搬到哪儿去?”
“不搬!死也不搬!我生是东山村的人,死是东山村的鬼!”
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故土难离。
这四个字,刻在每一个农民的骨子里。
让他们放弃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重建工作,瞬间陷入了僵局。
刘清明连续开了几次村民大会,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效果甚微。
老人们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让他们离开。
年轻一些的,虽然知道有危险,但一想到要离开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也是满心的抗拒。
就在刘清明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
林雪。
她浑身都是泥,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原本清秀的脸庞上满是疲惫。
“你的身体……”。
“刘清明,我没事了,医院检查结果,胎像稳定,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林雪更挂念自己的项目。
十几头种鹿全部存活下来。
基地虽然没保住,不过好在初创阶段。
并没有购置昂贵的科研设备。
损失反而是几个项目中最小的。
“正好,我们在商量村子搬迁的事情,你们也听一下。”
林雪听他讲了一遍,点点头:“村里太穷了,山上的环境也不好,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下山来,至少再发生这种灾害,不用那么紧张。”
刘清明说:“我也是这个打算,全国的捐款加上省里的救灾款,选择异地重建,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方案,不过村民的乡土观念太重,没几个人愿意搬。”
“怎么可能,以你现在的威望,他们都敢下山走上30公里去市政府请愿,一定是方法不对。”
林雪想了想,说:“你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愿景,要看得到,而不是空口白话。”
刘清明被她一提醒,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
“林雪,谢谢你。”他兴奋地说道:“实景图,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是当局者迷,别忘了,给我的鹿场搞个规划,我要换个地方,之前的那个选址有问题,不够安全。”
林雪也在认真地琢磨,刘清明说:“还有,加强安保措施,我准备建立一支护林队,每天都要进行巡逻。”
“你怕他们再来?”林雪说:“明远和我讲了,他为了我,断绝了和京城的关系,我想他们不会再来了。”
刘清明说:“我从来不相信他人的保证,我只相信自己。”
“也好,我们本来也要增加人手,光靠几个技术员可不行。”
林雪也怕了那天的遭遇,天灾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祸。
她可是吓得不轻。
刘清明决心已定,马上找到陈工,请他帮忙出几张图。
建筑设计图和实景图都要,并给予一定的报酬。
这种好事,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刘清明要求并不高,这些图不是拿来施工的。
而是用来PUA的。
很快拿到图样。
刘清明叫来于锦绣:“于副乡长!马上通知所有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半小时后,在礼堂开会!紧急会议!”
半小时后,乡政府大礼堂里坐满了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刘乡长又有什么新安排,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清明走上台。
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拉开身后的墙壁上的红布,露出一幅幅硕大的图样。
上了色的实景图十分漂亮。
村民们看着那排列整齐的房子,像是城里人的住宅小区。
都有些不明所以。
“我知道,大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刘清明开口,“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命,拿子孙后代的命去赌。”
台下又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所以,我不要求大家搬到外面去。”刘清明的话锋一转,“我们不离开云岭乡。我们只是换个更安全的地方,建一个更好的家。”
他指着一幅幅的图片。
“我提一个新方案。把这次受灾最严重的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其他几个山村,合并在一起。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建一个全新的村子!”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云岭新村’!”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
建一个新村?
一个老人站了起来,他是神台村的老支书。
“刘乡长,这……这怎么行?地怎么办?各家的宅基地怎么办?这得花多少钱啊?”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资金我们来解决,省里的灾后重建拨款和全国各地的捐款,我们会做一个详细的规划。宅基地,当然要从新村的房屋占地面积里面扣,咱不能占集体的便宜吧。”刘清明回答。
他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或疑虑、或期盼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我向大家保证,这个新村,不是简单的把大家挪个地方。”
“大家看看,统一风格的房屋,通电、通水,这些都只会比山上的更好”
“山下有学校、有卫生所,有个头疼脑热,生个娃,都方便,孩子上学也不用走山路。”
“最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你们的田地,就在山上,每天早起去田里劳作,晚上回村,也就是多走几步路,咱们会怕走路吗?”
甘新华起身说道:“庄稼人,多走几步路算啥,只是这么好看的屋子,白给我们建?”
刘清明说:“乡里所有的村子,今后都将统一建房,让所有人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当然,现在我们不宽裕,只能建这种小平房,等以后你们有了钱,还可以翻修改建,造那种小洋楼,那才是真漂亮呢。”
甘如柏“呵呵”一笑,说:“我们东山村的人,相信刘乡长,你说咋办就咋办。”
“你这个老东西,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几个村代表相互调侃,气氛轻松起来。
刘清明知道,他们都心动了。
农民就是这样子,你只有让他们看到好处,他们才会甘心跟随。
刘清明本身的信誉,就是最好的保障。
他手上的资金有限,搞不出前世那种“新农村”的标准。
一家一幢平房,造价也不会太高。
否则,他也没办法。
就算这样还得精打细算。
这个项目一旦立项。
还能把乡里原来规模不大的红砖厂、预制板厂和沙石场给盘活。
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经济增长点。
东山村带了头,其他的村子也不甘落后。
谁不知道,刘乡长从来没有食言过。
毕竟看到这么漂亮的实景图,谁不想住进新房子呢?
山里的一切又不会跑,祖坟就在那里,多走几步路的事。
田地也在那里,还是多走几步路的事。
而新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政府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
傻子才会拒绝呢。
而对于清南市政府来说,避免了在山上搞建设。
节省一大笔成本。
又可以增加一个不小的土建项目。
这都是可以算进年终GDP统计的呀。
就这样。
一个三方共赢,不知道谁输的方案。
在清南市政府工作会议上得到批准。
七月底,第一支建筑队开进了云岭乡。
在乡政府重新规划的空地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建设。
时间很快进入八月。
刘清明在乡政府接到家里的电话,弟弟刘小寒考了592分。
超过他的估分整整20分。
只不过,这个分数没能进入他心心念念的复旦,而是被蜀都省的电子科大录取。
刘清明倒是觉得这个结果没什么不好,在他的劝说下。
刘小寒放弃了复读的打算,开学后就会离家。
虽然有些遗憾,但向往的大学校园,更容易让处于青春期的少年迷醉。
只不过,对于刘清明来说,他也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作为去年清江省向中央推荐的全国十杰候选人。
刘清明在第二轮筛选就被淘汰。
没能进入最终名单。
女友告诉他,落选原因还是因为去年他的硬实力不够。
明面上的成绩只有一个公安部的二等功。
赴京那事,虽然与他有关,却不能算是成绩。
反而是今年,他的工作成绩,要出彩得多。
省委宣传部已经决定,将他列入明年的候选名单。
冲击01年的全国十杰。
对于这个结果,刘清明并不十分在意。
重生已经够逆天了,他更愿意低调做人。
这份淡然,也赢得了更多人的尊重。
毕竟那可是全国性的荣誉啊。
一旦进入档案,得少走多少路?
殊不知,比起这些东西。
刘清明更关注一件大事。
01年九月,华夏完成了最后一轮入世谈判。
至此,从“复关”到“入世”。
华夏整整用了15年,才加入世界贸易这个大家庭。
刘清明知道。
华夏经济的腾飞,开始了!
第345章 轻工为王
九月之后,整个云岭乡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灾后重建的号角,吹遍了每一个山坳。
在新一届乡党政班子的带领下,云岭乡两万多群众,发动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五。
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到处都是劳动的号子。
通往市里的公路在拓宽加固。
“云岭新村”的安置房一排排拔地而起。
乡中心小学的新校舍,也在无数双手的努力下,砌起了崭新的红墙。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
清南市轻工业园区。
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第一批入驻园区的企业,在今天正式开工。
市长汪明远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清南市的轻工产业,将是未来市财政的一大增长点。”
“随着产业链的不断完善,市里将会着力打造上下游,从生产原料到运输途径,都将不断地降低生产成本。”
“再加上我们本身就具有的劳动力低成本优势,清南轻工,一定会在国际市场上,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未来,市委市政府将全力营造更好的营商环境,降低审批手续、简化审核项目、优化企业申报流程、进一步保障合法经营,让政府为企业做好服务。”
“我本人,将定期开通市长热线,直接与各位企业家面对面,解决你们的问题。”
汪明远的讲话,得到了台下应邀而来的企业家们的一致认可。
他们用长时间的热烈鼓掌,对这位年轻市长的理念表示支持。
刘清明站在人群的后方,看着台上的汪明远。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京城来的贵公子,确实有自己的一套。
思路清晰,眼光长远,能力很强。
他这一趟来市里,是来送人的。
云岭乡的第二批劳务输出人员,一共三百人。
她们将进入这些刚刚开工的服装厂、鞋帽厂和箱包厂。
由于这些企业对工人的要求,这批劳务人员,全部都是女工。
仪式结束,汪明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下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刘清明,对他招了招手。
“上车说。”
汪明远现在很忙,讲完话剪完彩,就得赶去下一个地方。
刘清明跟着他上了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汪明远揉了揉眉心,问道。
“很顺利。”刘清明回答,“‘云岭新村’的主体工程完成了百分之七十,已经有一半左右的受灾村民搬进了新居。”
“配套的水、电、排水、排污等工程也完成了一半多,再有两个月,应该就能全部竣工。”
汪明远点点头:“到时候,我去看一看。”
“欢迎市长视察。”刘清明说。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对了,嫂子现在肚子应该有些明显了,她对工作热情太高,你还是要去劝一下。”
“养殖基地的工作已经上了正轨,有技术员和工人,她不用天天都待在山上。”
汪明远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喜欢那些鹿,多过喜欢我。”
“怎么会?”
说到这个汪明远就很无奈,虽然云岭乡隔得不远。
可路还没修通,每次去都要走上好几个小时。
他又不个清闲的人。
做为一市主官,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自从人民医院一别。
已经两三个月没见了。
更要命的是。
山上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或是发个短信关心一下。
都没有机会。
汪明远苦笑道:“我们现在退回到鸿雁传书的时代了。”
刘清明说:“那你也得多关心关心她,孕妇的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况且你们只领了证,连个婚礼都还没办。”
“我们商量好了,等孩子满月,一块儿办。”汪明远说。
“也好,省了我一次红包。”刘清明开了个玩笑。
汪明远看他一眼:“你们呢?什么时候向小璇求婚?”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只搞定了一半,最困难的那座山头,还没攻下来呢。”
汪明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老丈人肯定不待见你,你得主动点。”
“我打算再进一步,就去提亲。”刘清明说。
“正科是低了点,你老是待乡下,也不适合现在结婚”。
汪明远听懂了。
“你今年的成绩不错,省里和市里都看在眼里。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组织上认为,你的代理书记就可以转正了。”
顿了顿,他又问。
“对于乡长的接替人选,你有什么意见?”
这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刘清明没有犹豫:“于锦绣吧。”
“这个女同志有能力,也有热情,对乡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比较倾向于她。”
汪明远对于锦绣有印象,那是个干练的女干部。
他点点头:“你们乡党委先讨论一下,形成决议,然后报上来。”
“好。”
车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
刘清明主动开口:“市里晚上是不是要招待这些企业家?”
汪明远看了他一眼:“你想来蹭饭?”
“那倒不用。”刘清明说,“我有别的想法。”
“哦?”
“我们乡的第一批小龙虾成品,已经加工好了,正在往市里运。”刘清明说,“我想在晚上的宴会上,来一次推广,看看市场前景。”
“这些都是大老板,他们的胃口刁。如果他们也觉得好吃,那就算是个活广告了。”
汪明远失笑。
“你呀,真是个人精,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算计。”
刘清明说:“那市长是答应了?”
“清南的特色美食不多,你这个算一个,挺好。”汪明远说,“晚上我让秘书联系你。”
“谢谢市长。”刘清明喜出望外。
两人约好了送货的地点和时间。
车子开到一个公交站口,刘清明让司机停了车。
“市长您忙,我先下去了。”
“去吧。”
刘清明下了车,看着黑色的奥迪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刚准备去坐公交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挚爱”两个字。
刘清明接起电话。
“媳妇儿,下班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无比兴奋的声音:“没,在做新闻呢。”
“这么高兴,有好选题?”
“签字了!”
刘清明一愣:“签什么字?”
“哎呀!”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就是那个呀!你一直以来最看重的那个!”
刘清明还是没反应过来:“咱爸答应把你嫁给我了?”
苏清璇脸一红:“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想你呀。”
刘清明笑着说道:“到底签了什么?”
苏清璇甜甜地一笑:“傻瓜。”
“华夏,正式签字,加入WTO了!”
第346章 政府采购
十二月的清南市,夜晚已经有了寒意。
清南大饭店,本市唯一的三星级宾馆,今晚灯火通明。
主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清南市轻工业园区第一批入驻企业的开工仪式晚宴,正在这里举行。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来自沿海发达地区的商人老板,身家不菲。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桌。
当服务员将一盘盘红彤彤、香气四溢的小龙虾端上来时,宴会厅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桌上的老板们面面相觑。
这种东西,在他们老家,是田埂水沟里的小玩意,上不了台面。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人夹起一只,看了看,又放下了。
“汪市长,这是我们清南的特色菜?”他笑着问主位上的汪明远。
汪明远放下筷子,拿起麦克风。
“各位老板,这道菜,不是什么名贵菜式。”
“它来自我们清南市最贫困的一个乡,云岭乡。”
“今年夏天,云岭乡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乡亲们的房子倒了,地也毁了。这位,”他伸手指向人群后方的刘清明,“我们的云岭乡代理书记刘清明同志,带领乡亲们不等不靠,搞生产自救,在田里养起了这个小龙虾。”
“今天,是他们第一批成品出塘。我自作主张,把这道菜搬上了各位的宴席。一是想让大家尝个鲜,二是想请各位见多识广的老板,给我们这些受灾的百姓出出主意,看看这东西有没有销路,能不能帮他们渡过难关。”
汪明远的话说得很诚恳,没有一点官腔。
在座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市长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一道菜了,这是政治任务,是给市政府面子。
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原来是扶贫项目,汪市长有心了。”
“早就听说云岭乡的灾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生产了,了不起!”
“刘书记年轻有为啊!”
赞扬声此起彼伏。
刚才那个放下龙虾的中年人,第一个戴上手套,剥开一只,将虾肉蘸了蘸料汁,放进嘴里。
他眼睛一亮。
“嗯,味道不错!肉质很紧实,比我们那边水沟里的要好得多。”
“是吗?老张,你可是美食家,你都说好,那肯定差不了。”旁边的人也跟着动起手来。
一时间,宴会厅里只剩下剥虾壳的“咔嚓”声和满足的赞叹声。
“好吃!”
“这个麻辣味,够劲!”
“确实不错,下酒一流。”
这些赞扬,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场面话,很难分辨。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刘清明端着酒杯,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
“王总,您尝尝,给我们提提意见。”
“刘书记太客气了。这虾味道很好,我们公司旗下正好有几家连锁餐厅,可以考虑引进。”一个胖胖的老板说道。
刘清明心中一喜:“那太感谢王总了。我们的产量还不大,但品质绝对有保证。”
“品质是关键,销路嘛,都是朋友,我帮你推荐推荐。”
“谢谢王总。”
另一桌,一个做服装出口的老板问:“刘书记,你们这个虾,能保证稳定供应吗?价格怎么样?”
刘清明回答:“李总,目前我们是第一批,供应量肯定有限。但我们整个乡都在推广养殖,明年开春,产量会有一个大的提升。至于价格,绝对公道,我们是想打开市场,不是想赚快钱。”
“好,有想法。回头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让采购跟你对接。”
刘清明来者不拒,态度谦卑,言辞恳切。一圈走下来,已经加了好几个老板的联系方式,也得到了不少口头订单。
这些老板的人脉圈子,可以辐射小半个华夏。
就算他们说的是违心之语,只要话从他们嘴里传出去,那就是最好的广告。
宴会结束时,汪明远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刘清明没什么应酬,反倒很清醒。
他扶着汪明远,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饭店。
“市长,我送您回去。”
“好。”汪明远点点头,靠在了他身上。
车子直接开往市政府的宿舍楼。
这地方刘清明很熟,现在他来市里开会或者办事,只要是过夜,基本都歇在这里。
汪明远的宿舍是个套间,给他留一间房很方便。
到了宿舍楼下,夜风一吹,汪明远清醒了不少。
两人上了楼。
刘清明熟门熟路地找到蜂蜜,给汪明远冲了一杯。
“谢谢。”汪明远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刘清明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视。
晚间新闻正在播放。
画面里,是华夏代表团在多哈签署文件的场景。播音员的声音庄重而激动。
“……经过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今天,华夏正式获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汪明远也走了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电视画面。
他开口说:“我还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咱们和美国最关键的那轮谈判正在进行。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压力非常大。最后还是首长拍了板,一力推动,才有了今天。”
他的语气里带着感慨。
“是啊,十五年,太不容易了。”刘清明说。
一个时代,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轻工业,真的要起飞了。”刘清明看着汪明远,“你的眼光很准。”
汪明远喝完杯子里的蜂蜜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看着刘清明,很认真地说道:“来帮我吧。”
刘清明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晚了,我有清璇了。”
汪明远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正事呢。我是说,你这届乡党委书记干完,来市里帮我。”
“管轻工业。”他补充道。
刘清明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汪明远靠在沙发上,“我要在清南干出成绩,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你,就是我最看重的人。明年,我应该能接任市委书记。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干。”
这个邀请,分量很重。
意味着刘清明将直接进入汪明远的核心圈子,成为他在清南市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刘清明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有些犹豫。
汪明远看出了他的想法:“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刘清明说,“只是,我才刚刚在云岭乡打开局面。新村在建,产业也刚起步,我不想半途而废。”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要把云岭乡带出一个新模样。
“我理解。”汪明远点点头,“在基层干满两年,对你也是好事,履历完整,以后往上走,根基更稳。”
“这样,你安心在乡里干。我给你两年时间。”汪明远伸出两根手指,“两年后,我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云岭乡。到时候,你再来市里帮我。”
刘清明心里一热:“好。”
“云岭乡的潜力很大。”他很有信心地说,“我有把握,两年内,把它做到全市乡镇的前五名。”
汪明远笑了:“行,我等着看。”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搭上了去林城的长途汽车。
小龙虾的项目,关系到云岭乡大部分行政村的村民收入,必须成功。
清南市的市场太小,他必须走出去。省会林城,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开拓市场的第一个目标。
到了林城,他直接给马胜利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马胜利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老弟,到林城了?在哪儿,我派车去接你。”
“不用了老马,我直接去局里找你。”
“行,我等你。”
半小时后,刘清明站在了林城市公安局长办公室的门口。
马胜利大笑着迎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
刘清明打量着他,马胜利瘦了不少,以前的啤酒肚都快没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八月份,马胜利正式出任林城市公安局长,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马哥,你这是减肥成功了?”刘清明打趣道。
马胜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那是,现在每天都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以前以为这辈子就到头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感觉自己还能再奋斗二十年。”
“行啊,理想远大。”刘清明也笑了,“这是奔着省领导去了。”
“以前哪敢想。”马胜利给他倒了杯茶,“现在嘛,自然是‘胜利在前方,革命斗志高’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寒暄过后,刘清明说明了来意。
“……就是这么个情况,想请马哥帮忙牵牵线,看看林城这边的餐饮市场。”
马胜利听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突然笑了。
“老弟啊,你光想着那些饭店酒楼,是不是忘了一个大头?”
刘清明琢磨了一下。
“大头?”
他一时没想明白。
“你这思路,还是停留在个体户层面。”马胜利说,“你那个虾,走市场零售,能卖多少?不稳定,价格还容易被压。”
“那马哥的意思是?”
马胜利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机关食堂。”
刘清明脑子里灵光乍现。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政府采购!这才是最大,最稳定的市场!
“就说我们市局,几百号人吃饭,我这个局长现在就能拍板,先给你订下一部分。”马胜利说得斩钉截铁。
刘清明有些顾虑:“这……不太好吧?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马胜利哈哈大笑起来:“刘老弟,你还是这么谨慎。这点事算个屁!别说我在这里头一分钱好处不拿,就算拿了,谁敢说三道四?”
他现在的地位,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刘清明点点头,心里踏实了。
“那行,我先送一批过来给食堂试试菜。要是大家都能接受,我们再签单子。不能让马哥你难做。”
“行,都听你的。”马胜利摆摆手,“光一个市局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不远处的两栋大楼。
“看到没,市委大院,市政府大楼。那两个地方的食堂,才是大头。要是能把他们的单子拿下来,你那点虾,根本就不够卖。”
马胜利转过身,看着刘清明。
“而且,机关采购,价格可跟市场不一样。稳定,量大,回款也快。”
刘清明眼中放光。
政府采购啊,那才是金光大道。
第347章 环保先锋
马胜利的提议,十分及时。
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政府采购,可不光是电脑和网络。
吃食才是一个大头。
只要能进入机关食堂的采购名单,就等于拿到了官方认证的“优质产品”标签。
以后再向市场推广,只要标明专供市委市政府机关食堂?
这就是最强核的质保书。
“老弟,想通了?”马胜利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懂了。
“想通了,马哥,你这一句话,真是点醒梦中人。”刘清明由衷地说。
“你就是太正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马胜利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但丑话说前头,东西的品质,你得给我保证。别让我这老脸没地方搁。”
“放心吧马哥,要是吃出问题,我这乡书记不干了,亲自上门给您赔罪。”刘清明立下军令状。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
事情谈妥,刘清明没有在马胜利那里多待。
说干就干,他直奔林城市政府。
他要求见市长高焱。
高焱是林峥书记的大秘出身,算是林系人马。
两人同一个阵营,又是上下级关系,这份香火情愈发紧密。
刘清明在云岭乡做出来的成绩,也被高焱所肯定。
秘书通报之后,很快就让他进去了。
高焱的办公室很简洁。
他本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得年轻,从秘书到主官,气质到形象都完全不一样了。
整个人看上去很儒雅、一副知识型干部的风范。
“刘清明同志,请坐。”高焱起身,主动伸手和他握了握。
“高市长,您好。”
两人落座,秘书送上茶水。
“灾后重建搞得不错,我原来还有点担心,现在放心了。”高焱开门见山。
“市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点分内的工作。”刘清明很谦虚:“您是担心我急于求成,不顾实际情况大干快上吧?”
“有这个考虑,现在看来是多虑了。”高焱问:“这次来林城,是有什么事吗?”
刘清明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们乡搞了个小龙虾养殖,算是灾后自救的一个产业。这次来,就是想给这小龙虾找个销路。”
高焱听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一个乡党委书记,亲自跑到市里来推销农产品。
这年头,这种事情太罕见了。
高焱推了推眼镜,看着刘清明:“你这个一把手,倒是不嫌弃,亲自跑销售,怎么想的?”
“没办法,乡亲们都指着这个过冬呢。我不跑,谁跑?”
刘清明说得很实在,他这么干,也是参考了后世的文旅部门一把手亲自直播带货。
只要能有GDP,落点面子算什么?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
可谓石破天惊。
但在锐意改革的人眼里,又是一种突破。
高焱就是这样的一位官员。
他是秘书出身,照理不可能一步到位地级市的政府主官。
但林峥手下没人,又急于掌控局势。
他只能赶鸭子上架。
撑起了林城的这一大摊子事。
从务虚到务实,高焱过去的经历也逼着他适应和改变。
林峥不需要一个老实守成之人。
他需要开疆拓土。
才能对得起林书记的期望。
高焱点点头,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你这路都还没完全修好,就想着出货了,会不会太急了点?”高焱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报告高市长,路是关键。原计划明年三月才能完工的通乡公路,施工队上下一心加班加点,预计可以提前两个月完工,也就是说,下个月就能提前通车。所以销路的事情,必须提前准备。”
刘清明继续说:“我们乡里准备根据订单量,来决定明年开春的养殖规模。我得先来市里探探路,心里才有底。要是盲目扩张,最后卖不出去,或者只能贱卖,那最受伤的还是养殖户。”
高焱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不错,考虑得很周全。实事求是,是我们工作的基本准则。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那市长您可得多支持支持我们。”刘清明顺势说道。
高焱笑了:“你小子,还会顺杆爬。”
他沉吟片刻,做了决定。
“这样,市政府机关食堂这边,我打个招呼,让他们跟你对接,先签订一个采购协议。”
“太感谢高市长了!”刘清明大喜。
“先别急着谢。”高焱的表情严肃起来,“事情我可以支持,但有一点,卫生和安全问题,你必须给我保证。几百上千人吃饭的地方,要是吃出了问题,我第一个就要追你的责。”
“市长放心,我们的小龙虾都是在稻田里人工养殖的,水质和饲料都有标准,比野生的干净卫生得多。出塘前我们自己也做了检测,绝对没问题。当然,极少数对河鲜过敏的体质,那种情况除外。”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高焱相信了他的话。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我是高焱,秘书长吗?云岭乡的刘乡长会去你那里谈一项救灾扶持项目,具体你们自己谈,我不干涉。”
挂了电话,他又看着刘清明说:“光一个市政府还不够。”
他拿起另一个电话,直接拨给了市委书记萧云海。
“萧书记,您好,我是高焱。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的萧云海不知道说了什么。
高焱继续说:“是这样,云岭乡的刘清明同志您有印象吧?对,就是那个代理书记。他们乡里搞了个扶贫项目,养殖小龙虾,品质很不错。我想着,能不能让市委机关食堂也采购一部分,支持一下基层的工作。”
刘清明坐在一旁,心里有些紧张。
萧云海这个人,他没打过交道。
这种事,人家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脱。
没想到,高焱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行了,萧书记那边也同意了。”高焱放下电话,“估计他连小龙虾是什么都没问。”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知道,这不是卖他刘清明的面子,也不是卖小龙虾的面子,而是高焱的面子,更是林峥书记的面子。
“高市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把云岭乡发展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高焱摆摆手。
刘清明再三感谢,告辞而去。
他看着刘清明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什么。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次,是打给省委书记林峥的。
“林书记,您好,我是高焱。没打扰您吧?”
“……是这样,有个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清南市云岭乡的刘清明,今天来我这里了。”
“对,他亲自来给乡里的农产品找销路,一种叫小龙虾的水产品。”
“我觉得,他这种放下架子,主动为民办事的务实态度,很值得我们广大基层干部学习。”
电话那头的林峥似乎笑了。
高焱也笑了:“他下一步要去省城,我估计,八成还得去‘骚扰’您。”
林峥在那边说:“哦?那我还真得好好尝尝,这个小龙Z虾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能让他这么用心。”
“味道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这份心,很难得。”
林峥笑了笑:“你这么说,对于林城明年的经济指标,我就可以放心了。”
……
办妥了林城的事,刘清明马不停蹄,搭上了去省城云州的长途汽车。
到云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上六点多。
他刚下车,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小红车停在不远处。
苏清璇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俏生生地站在车边,头发又长长了不少,挽成一个发髻扎在脑后。
少了一份当记者时的干练清爽,多了一份主持人的知性优雅。
看到刘清明出来,她挥了挥手。
刘清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
“媳妇儿,想死我了。”
刘清明张开双臂,拥美入怀。
“我也是。”
两人没有过多的亲密动作。
苏清璇现逐渐成为公众人物,需要注意形象。
刘清明放开她,苏清璇看到他放在地上的行李。
“这个桶里是什么?”
“给咱爸咱妈带的上门礼,不能空手去吧。”
“其实,你能来就很好了,我妈不挑的。”。
“他们不挑礼,我更不能不讲礼。”
许久未见,颇有些小别胜新婚。
刘清明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苏清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我爸妈今天都在家,做了饭等你。对了,我现在基本都回家里睡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今晚,还是可以去我那个宿舍睡。”
刘清明一听就懂了。
这说明,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俩的关系,又进了一大步。
“好。”他应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开进了省委大院。
二号别墅灯火通明。
两人进门时,苏玉成和吴新蕊果然已经坐在餐厅里。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
“叔叔,阿姨。”刘清明礼貌地打招呼。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桶,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这带的什么?”苏玉成好奇地问。
刘清明把桶盖打开,满满一桶鲜活的小龙虾,正在张牙舞爪。
“我们乡里的特产,给叔叔阿姨尝个鲜。”
苏玉成一看,笑了:“这个我认得,小龙虾嘛,我在南方吃过,味道很特别。”
吴新蕊也认出来了。
她在云岭乡调研时,见过这东西,当时还吃过刘清明做的。
“原来是这个呀,我也吃过,味道还可以。”苏清璇说。
“那行,我来做。”刘清明卷起袖子,“这道菜,我最拿手。”
他提着桶进了厨房,苏清璇也跟了进去。
吴新蕊和苏玉成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刺啦”的爆炒声,一股浓郁的香辣味道飘了出来。
没过多久,刘清明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出来了。
红彤彤的小龙虾堆成了小山,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洁白的蒜末,色香味俱全。
“爆炒红油小龙虾,请叔叔阿姨品尝。”
苏玉成胃口大开,让保姆拿了瓶好酒。
他亲自给刘清明倒了一杯。
“来,尝尝。”
刘清明戴上手套,熟练地剥开一只,将虾肉递给苏清璇,又剥了一只,放进自己的碗里。
苏玉成也学着他的样子剥开一只,蘸了蘸汤汁,放进嘴里。
“嗯!好吃!”他赞不绝口,“比我在外面饭店吃的味道还好。”
这顿饭,因为这盘小龙虾,气氛变得格外融洽。
酒过三巡,吴新蕊放下了筷子。
她看着刘清明,问道:“你这次来省城,是为了推销这个小龙虾?”
刘清明摇摇头。
“阿姨,说实话,以我们云岭乡现在的交通和物流条件,还不足以把这么鲜活的东西辐射到省城。”
“那我来省城,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哦?”吴新蕊有了兴趣。
“我想和云州制药厂谈谈合作,收购我们乡里种植的板蓝根。”
吴新蕊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
她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你托明远带话,让我多关注环保方面的研究。今天你当面跟我说说,为什么会提醒我这个?”
这件事她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刘清明放下酒杯,表情变得严肃。
“阿姨,我们刚刚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这意味着,我们将全面融入全球市场。”
“根据我们入世谈判时达成的协议和做出的承诺,未来几年,华夏在环保、劳工权益等方面的标准,会逐步向国际看齐。许多过去我们不重视的规定,都会变成强制性的国家标准,甚至法律。”
“我个人判断,环保产业,在未来十年,会是一个巨大的风口。谁能提前布局,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他看着吴新蕊,眼神透着强大的自信。
“您现在是省长,如果能从现在开始,就把环保工作作为清江省的一个重点来抓。几年之后,当国家开始强力推行环保政策时,我们清江省就已经走在了全国前列。这份远见,对您未来的仕途,会有巨大的加分。”
客厅里很安静。
苏玉成和苏清璇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刘清明。
吴新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她的内心,却掀起了波澜。
刘清明说的这些,其实中央已经有了考虑。
但没有一个人达到刘清明的认识高度。
这完全是一种战略性的预判。
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写成材料送上来,交给小璇或是段颖都可以。”
第348章 耸人听闻
吴新蕊的这个表态,代表了她对刘清明的高度认可。
这意味着,刘清明关于环保产业的构想,将以书面材料的形式,直接进入省长的决策视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建议,而是有可能成为清江省未来政策走向的一次重要吹风。
刘清明心里清楚,吴新蕊接受了他的观点。
这顿饭,到这里,已经吃出了远超一盘小龙虾的价值。
他点点头:“好的,阿姨。我回去就整理,尽快交给您。”
苏玉成在一旁看着,没有插话。
这个小伙子,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惊人的能量。
从最初的基层民警,到省委办秘书,再到下放的乡书记。
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每一步,也都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波澜。
他现在已经不再把刘清明当作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看待。
这是一个能够和吴新蕊在战略层面平等对话的人物。
苏清璇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刘清明的碗里。
“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她对这些宏大的话题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刘清明有没有吃好。
刘清明笑了笑,把排骨吃了。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吴新蕊又问起了一些云岭乡的具体情况,比如新村建设的进度,村民们的安置问题,以及过冬的物资准备。
刘清明都一一作了回答。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显然对全乡的情况了如指掌。
吴新蕊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看来,省里把你放到云岭乡,是一步好棋呀。”她最后评价道。
“没有组织上的支持,我一个人又能干什么呢?”刘清明说:“我现在只能对两万多云岭乡的百姓负责。”
“你的工作态度是对的,在什么位置,负多大责任,不要掺和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吴新蕊的眼里满是欣赏,对于刘清明这样聪明的年轻人,她愿意给予更多的提点。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大盘子小龙虾被四个人一扫而光。
吃完饭,保姆收拾了碗筷,端上了水果和茶。
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
吴新蕊的心情很好,这从她泡茶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从容不迫,带着一种闲适。
刘清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看着吴新蕊,试探着开口。
“省长,其实我们乡里扩大板蓝根的种植面积,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称呼的转变,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家庭闲聊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苏清璇正在削苹果的手停了一下。
苏玉成也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吴新蕊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动作没有变化。
“说来听听,什么原因?”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在一份外文刊物上看到一篇文章。”
他必须为自己的信息来源找一个合理的出处。
“文章里提到,国外,特别是一些西方大国,从去年开始,陆续发现了几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未知病毒。”
“这些病毒的特点是,有一定的潜伏期,传播途径也还不完全明确。”
“目前国外的科研机构正在加紧研究,但在有效的治疗和预防手段出来之前,传统的中医药,或许能起到一定的预防和辅助治疗作用。”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轻微摆动声。
吴新蕊慢慢放下茶杯,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的意思是,华夏,也有可能出现这种未知病毒?”
她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分量。
苏清璇忍不住了,她把水果刀往果盘里一放,踢了刘清明一脚。
“你别吓我啊。”
苏玉成也皱起了眉头,他常年在世界各地跑,对国外的情况比一般人了解。
“不会吧,没听说有什么大的疫情。一些地方性的小流感,每年都有,不至于这么严重。”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吴新蕊。
他要说服的,只有吴新蕊一个人。
只要她信了,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省长,我们刚刚加入世贸组织,国门会越开越大。未来,我们和世界各国的交流只会越来越频繁,人员往来,货物流通,都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这样的背景下,病毒的跨境传播,可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一旦病毒在国内出现,而我们又没有任何准备,您想一想,会不会在民众中引发恐慌?甚至,是社会性的恐慌?”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吴新蕊没有立刻说话。
她靠在沙发上,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滑动。
苏清璇和苏玉成都不敢出声了。
他们知道,这是吴新蕊进行高速的运转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过了许久,吴新蕊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闲适。
“我今年上半年去欧洲考察的时候,确实听到过一些类似的新闻。当时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西方媒体的夸一贯伎俩,喜欢用夸大其辞来博眼球。”
她看着刘清明。
“现在想想,你说的,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吴新蕊完全不信,甚至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别有用心。
现在看来,吴新蕊的政治敏锐度和信息接收渠道,远超他的想象。
这事,有门。
前世,清江省在那场席卷全国的疫情中,虽然不是最严重的地区,但也遭受了不小的冲击。
医疗资源挤兑,物资短缺,社会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如果这一世能提前做些准备,哪怕只是多储备一些物资,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大作用。
“省长,清江省地处中部,不是沿海那样的主要对外口岸。我个人判断,如果病毒真的传入,第一波冲击,大概率会先从沿海的发达地区开始。”
“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宝贵的窗口期。”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提前做一些预防性的准备。”
“比如,防护服、消毒水、口罩这些最基础的医疗防护物资。一旦疫情爆发,这些东西一定会成为最紧俏的商品,价格飞涨都买不到。”
“如果我们能提前储备一部分,到时候,就不至于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刘清明的话说完,吴新蕊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郑重。
她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刘清明描绘出的这幅景象,依然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公共卫生问题,这关系到整个社会的稳定。
突然,吴新蕊站了起来。
动作很快,很果断。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
苏清璇被吓了一跳。
她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刘清明,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妈,怎么了?刘清明就算说错了话,您批评他就是了,干嘛要赶他走啊?”
她以为母亲是生刘清明的气了。
刘清明却反应了过来。
他立刻拉住准备起身上前理论的女友。
“清璇,别乱说。”
他看向吴新蕊,沉声说:“妈是要我跟她走。”
苏清璇更糊涂了。
“走?去哪儿啊?这都几点了?”
吴新蕊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刘清明跟上。
刘清明猜到了她的意图。
“我猜,是去林书记家拜访吧。”
吴新蕊走到女儿面前,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没脑子就少开口。”
苏清璇捂着额头,脸颊泛红,小声嘀咕。
“谁跟你们似的,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苏玉成此刻也完全明白了妻子的意图。
他迅速起身,走到客厅的酒柜前,从里面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茅台酒,塞到刘清明手上。
“空着手上门,不合规矩。”
刘清明接了过来。
吴新蕊已经走到了门口,拿起了电话,开始拨号。
省委大院里,一号别墅和二号别墅离得并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的事。
但这种级别的邻居,平时是绝少私下走动的。
公事,有办公室。私事,更要避嫌。
除非,是遇到了必须立刻当面沟通的,天大的事。
吴新蕊很清楚,如果刘清明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就远远超出了她一个省长能够独立决策的范围。
必须,也只能,立刻向省委书记林峥汇报。
而且,必须带着刘清明这个信息源头一起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林书记,您好,我是吴新蕊。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
……
一号别墅里,林峥刚刚看完一份文件。
接到吴新蕊的电话,他确实感到意外。
他知道刘清明今晚会去吴新蕊家吃饭,甚至也做好了刘清明可能会找个机会过来拜访的心理准备。
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吴新蕊亲自带着刘清明,在这个时间点,要上门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
有事情。
或者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
而且这件事,必须有刘清明在场。
林峥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
会是什么事,能让一向稳重的吴新蕊,做出如此不合常规的举动?
他对着电话说:“新蕊同志,不要这么客气。你们直接过来吧,我也正好想和你谈谈。”
挂了电话,林峥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二号别墅的方向。
夜色深沉,星空璀璨。
第349章 还是小看了
夜色下的省委大院,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号别墅和二号别墅之间,不过是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这段路,刘清明却走得格外漫长。
这是去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他第一次,重新踏入省委书记的家门。
吴新蕊走在前面,步履沉稳,没有半分迟疑。
刘清明提着那瓶茅台,跟在后面。
走到一号别墅门口,站岗的警卫已经接到了通知,敬了个礼,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客厅的门也打开了,一个温和的妇人站在门口,正是林峥的妻子周雪琴。
“大姐,这么晚打扰了。”吴新蕊先开口。
“周姨好。”刘清明跟着问候。
周雪琴脸上带着笑,先让吴新蕊进了门,然后才拉住刘清明的手臂。
“小刘,你可真是稀客,好久没上我们家门了。”她的嗔怪里带着亲近。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手里的酒都觉得重了几分。
“现在去了基层工作,离省城远,很少有机会过来,对不起周姨。”
周雪琴瞥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心里有事,不好意思上门吧。”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
周雪琴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客厅的吴新蕊,压低了声音对刘清明说。
“你下次来,把女朋友一起带来,那就不算冒昧了。”
刘清明一愣。
吴新蕊也听到了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
女儿什么时候和省委书记的夫人有了这份交情?
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走进客厅,林峥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等着她。
“新蕊同志,快请坐。”林峥主动伸出手。
两人握了握手。
刘清明跟进来,恭敬地叫了一声:“林书记。”
周雪琴对林峥说:“你们谈工作,我去准备茶水和果切。”
她说着就走向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吴新蕊和刘清明在主沙发上坐下,正对着林峥。
林峥的视线落在了刘清明放在茶几上的那瓶茅子上。
“小刘,你这是准备拿瓶酒来贿赂我?”
刘清明脸上一热,连忙解释。
“书记,这是省长家的,我过来得急,没来得及准备。”
林峥摆了摆手。
“什么都不拿最好。现在的风气,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带坏的。”
吴新蕊在一旁接话,脸上带着笑意。
“书记,他来我家,可没空着手。带了一大桶水产,还亲自动手,做了一顿菜给我们吃。”
林峥来了兴趣。
“哦?不会是小龙虾吧。”
吴新蕊也有些意外:“书记也知道小龙虾?”
林峥笑了。
“高焱跟我提过。说你这个乡长,来省城之前,先去了一趟林城,到处推销你们乡里的小龙虾,都把业务推销到市委市政府的机关食堂去了。”
“我当时还在想,他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省委省政府推销了。”
林峥和吴新蕊都笑了起来。
刘清明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哪敢向省里推销。就是去高市长那里,也只是想试试水,看看市场能不能接受这个东西。”
林峥收住笑,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能放下身段,为了贫困乡的农产品销路,亲自去搞市场推销,我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要是我们的干部,都能有你这个劲头,贫困乡的面貌,一定会有一个大的转变。”
吴新蕊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件事,刘清明在饭桌上可没提。
她也很好奇。
“刘清明,为了给老百姓卖农产品,一家一家地上门去推销,说实话,我当年下乡的时候,也做不到你这样。你是怎么想的?”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知道,这是一个汇报工作的好机会。
“其实想法很简单。我们现在搞经济改革,核心就是要市场化。市场化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营销手段层出不穷。很多时候,产品品质本身,反而成了次要因素。”
“云岭乡那个地方,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就算地里能长出金子,埋在深山里,也没人知道。”
“所以我对云岭乡的规划,就是分三步走。”
“第一步,先修路,把基础设施建起来。”
“第二步,打造有特色的养殖基地,推出市场上有需求,但竞争小,利润又比较高的农产品,比如小龙虾,比如板蓝根。”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销售。我会带领乡里的干部,为农民在生产、运输、销售这一系列环节里提供帮助,甚至是保驾护航。不能让农民辛辛苦苦一年,最后东西卖不出去,打了水漂。”
“我亲自去市里推销,就是想给乡里的干部们带个头,做个样子。乡长都能去跑业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坐在办公室里?”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销售的才能,但我想,人人想办法找路子,就能形成一种工作的环境,咱们的风气会不会有所改变,群众看到干部为自己忙前忙后,会不会有所触动?干群关系能不能缓和呢?”
刘清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咱们乡现在是没钱,要是有钱,我还会上报纸、上电视台打广告。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我就不信,云岭乡摘不掉贫困的帽子。”
林峥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赞许。
他靠在沙发上,身体放松下来。
“我们有些干部,总把‘深入群众’挂在嘴上。可是呢,就算是下去调研,也是前呼后拥,警车开道。进到普通百姓家里,那户人家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连要说什么台词,可能都提前演练过。”
“我们的干部啊,别说让他们去当个推销员了,就是让他们在面对群众的时候,不要板着那张脸,给个笑脸,他们很多人都做不到。”
吴新蕊适时地接过话头。
“林书记,云岭乡现在正在试行一个干部包村制度,我觉得效果不错,也想请您听听他的汇报。”
林峥看向刘清明。
“哦?这件事,你上次好像跟我提过一嘴。具体效果怎么样?”
刘清明回答道:“书记,我就说一点。前段时间,我们乡遭遇了一场重大的泥石流灾害。在灾害发生时,因为干部包村,责任到人,我乡的干部都能各司其职,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群众的转移工作,没有落下一名群众,没有出现一例伤亡。”
“我认为,这个制度,在提高干部责任心和执行力方面,是有一定的可取性的。”
吴新蕊补充道:“我看过他们的灾后工作报告,在这次抢险救灾中,党员干部的带头作用非常显著,很多干部都是冲在第一线。这一点,值得我们在全省范围内进行探讨。”
林峥点了点头。
“干部制度的改革,确实是我们当前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如何提高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变被动工作为主动服务,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想,云岭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刘清明谦逊地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有益的尝试,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我们就要肯定。”林峥看着刘清明,“你下到基层这段时间,工作成绩很出色。前两天,省委办还有同志建议,把你调回机关来。”
“这个建议,被我否决了。”
“我认为,你在基层,更能发挥你的才能。机关的事务繁多,人际关系复杂,只会限制你的能力。”
吴新蕊也说:“林书记,我还打算让他再在下面锻炼两年,回来帮我呢。”
林峥笑了笑。
“这个嘛,就怕他自己还有别的想法。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还是不要替年轻人过度安排了。”
刘清明坐在那里,听着清江省的一号和二号人物,当着他的面,讨论着他的前途去留。
这种感觉,非常不真实。
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却被两艘巨轮夹在了中间。
周雪琴端着茶水和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打破了客厅里这种奇妙的氛围。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她把茶杯一一放到三人面前。
“谢谢大姐。”吴新蕊端起茶杯,没有喝,而是把它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她看向林峥,表情变得郑重。
“林书记,其实今天这么晚带小刘过来,主要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也可能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立刻向您汇报。”
林峥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吴新蕊,又看了一眼刘清明。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工作探讨,微微变得有些凝重。
“你说。”林峥只说了两个字。
吴新蕊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刘清明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外文刊物上的文章,到未知病毒的出现,再到世贸组织背景下的传播风险,以及可能引发的社会恐慌。
她讲得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林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去看刘清明,而是看着面前的茶杯,似乎在研究茶叶的形状。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林峥这种级别的人物,见过的风浪太多了。寻常的危言耸听,根本不可能打动他。
甚至,他可能会怀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
是为了推销云岭乡的板蓝根,而故意夸大其词?
这个念头一旦在林峥心里形成,那自己的政治生命,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过了很久,林峥才抬起头。
他没有问刘清明信息的来源,也没有质疑这件事的真假。
他只是看着吴新蕊,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你的判断呢?”
吴新蕊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倾向于有可能的,我们把工作做在前头,没有坏处。”
“这件事,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赌不起。”
“就算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我们最多也就是多花了一些钱,多费了一些精力。但这个代价,和可能发生的社会动荡相比,微不足道。”
林峥又沉默了。
他拿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但没有喝。
刘清明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林峥信不信,直接决定了这件事的走向。
吴新蕊看出了林峥的疑虑,她继续说道。
“书记,这件事,我们可以不做,也可以当做不知道。毕竟,这只是一个年轻人从一份外文刊物上看到的消息,当不得真。”
“但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事情真的发生了。到时候,清江省因为毫无准备而陷入混乱,第一个被问责的,是省政府,是我这个省长。”
“而最终承担这个政治责任的,是您,是整个省委。”
“所以,我今天必须把刘清明带来。因为这个信息是他提供的,您必须当面听到。”
“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借这个由头,做一些预防性的措施。”
“比如,以应对秋冬季节可能出现的流感为名,在全省范围内,对医疗系统进行一次全面的排查和整顿。”
“清查一下我们的药品储备、物资储备,看看到底有多少家底。对于缺少的防护服、口罩、消毒水这些基础物资,进行统一的采购和储备。”
“这笔钱,由省财政出。就算最后病毒没有来,这些物资也不会浪费,可以分发到各地的医院和卫生所去。就当是,我们提前进行了一次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实战演练。”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心悦诚服。
他只能看到病毒和疫情,只能想到储备物资。
而吴新蕊,却能从这件事里,看到整顿医疗系统、强化政府职能、进行应急演练的政治契机。
这就是格局的差距。
林峥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刘清明。
“小刘,你经常会说一些惊人之语。但从事后的结果来看,你的判断,几乎没有出过错。”
“这一次,我同样选择相信你的判断。”
他又转向吴新蕊。
“新蕊同志,你的想法很好。把一个潜在的危机,转化为一次提升我们治理能力的机会。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思路去办。”
“省委这边,会全力支持。需要开什么会,发什么文件,你直接让政府那边拿方案出来。”
“钱的问题,明天让财政厅的同志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尽量不增加财政预算。”
林峥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这件事啊,我会向中央汇报,卫健委在这方面经验欠缺,正好补上一课。”
吴新蕊也站了起来。
“好,书记,那我等您电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吴新蕊提出,到林峥拍板,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刘清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只是在饭桌上提了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在此刻,已经即将转化为整个清江省的省级行动。
这就是顶层决策的效率和力量。
林峥打完电话,又走了回来。
“新蕊同志,事情不要再扩散,以免引起恐慌。”
吴新蕊马上答应下来,两人握手告别。
林峥最后看向刘清明说:“跃民明年去京城读书,他的选择多少受到你的影响,平时多和他交流,你们年轻人,互相帮助,共同成长,我和他妈妈都很高兴。”
周雪琴也走过来,慈爱的说道:“小刘,不要把这里当成书记的家,就当成一个普通长辈的家,常来坐坐好吗?”
刘清明连连答应,让一旁的吴新蕊都有些吃惊。
两人这是真当刘清明子侄一般在看待啊。
原来省委的那些传闻,其实是真的。
第350章 指点迷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光柱。
刘清明睁开眼睛,鼻尖是熟悉的馨香,属于女友的味道。
当然,女友依然在省委大院那边住。
他坐起身,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六点整。
刘清明没有赖床,迅速起身,洗漱,换上运动服。
每天早上的五公里,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跑完步回到家,果然看到苏清璇坐在小餐桌旁。
“昨天睡得好吗?”苏清璇回头,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不好,没有你,我孤枕难眠。”
刘清明换了鞋子,伸过去想去亲她,被苏清璇一脸嫌弃地避开。
“一身汗。”
“我先洗洗。”
刘清明迅速冲了个凉,出来之后,苏清璇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刘清明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几片烤面包。
“你的手艺?”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不然呢,田螺姑娘?”
“那我可太幸福了。”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苏清璇已经坐好,正等着他。
刘清明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胃里暖洋洋的。
他看着对面的苏清璇,心里充满了柔情。
他凑过去,在苏清璇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媳妇儿,你真好。”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那你得对我更好。”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表情认真。
“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疼你。”
苏清璇哼了一声,带着一点小女儿的娇蛮。
“刘清明,你要是敢骗我,我咬死你。”
刘清明笑了。
“媳妇儿,你干脆可爱死我算了。”
两人甜甜蜜蜜地吃完早饭。
苏清璇拿起车钥匙。
“走吧,我送你去云州制药厂。”
“好。”
坐上那辆红色的小车,苏清璇一边开车一边问。
“昨天晚上,见林书记还顺利吗?”
“很顺利。”刘清明简单地回答。
“他和你妈妈,都同意了那个方案。”
苏清璇没有再追问细节,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她打听。
她换了个话题。
“云州制药厂是省里最大的国营制药厂,听说里面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自己去,行不行?”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脸。
“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夫人了。”
“看为夫杀他个七进七出。”
苏清璇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德性。”
“那我下班了来接你。”
“好。”
车子在云州制药厂气派的大门前停下。
刘清明推开车门。
“那我去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制药厂的大门。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门卫,表情严肃。
刘清明走上前。
“同志,你好。”
其中一个门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
“有事?”
“我想找一下采购部门的负责人。”
“哪个部门的?”
“负责药材原料采购的。”
门卫从门房里探出头。
“有预约吗?”
“没有。”刘清明老实回答。
“我从乡下过来,想跟厂里谈谈合作。”
门卫一听是乡下来的,脸上的表情就淡了许多。
“没有预约,见不了。”
“那能不能麻烦你打个电话,帮忙通报一声?”刘清明耐着性子说。
“我们云岭乡有一批质量很好的板蓝根,想向厂里推销一下。”
门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领导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们这些推销的。”
“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回头有需要了,我们会联系你。”
刘清明看了一眼他递出来的登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但很多都已经泛黄了。
这本子,怕是几年都没人翻过一次。
他知道,这不过是敷衍。
“同志,你看,我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就帮个忙,打个电话问问。”
刘清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了过去。
门卫瞥了一眼,没接。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赶紧登记,别在这里妨碍我们工作。”
刘清明碰了一鼻子灰。
他站在门口,看着高大的厂门,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昨天晚上,他还在省委一号别墅,和清江省的一号二号人物谈论着可能影响全省的大事。
今天,他却被一个国营大厂的门卫,轻而易举地挡在了门外。
这种落差,让他哭笑不得。
早知道就让苏清璇送自己进来了。
清江省电视台记者的名头,肯定比他这个云岭乡乡长的身份好用得多。
可现在再打电话把女朋友叫回来,为了这么点事,他拉不下这个脸。
他走到一旁,拿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
在云州,他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胡金平?
市委一秘。
一个电话,别说制药厂的采购经理,就是厂长也得出来迎接。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为这点小事动用胡金平,太浪费了,也显得自己没本事。
他的手指往下滑,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姜新杰。
云州市公安局局长。
刘清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哪位?”
“姜局,我,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姜新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热情的笑声。
“哎呀,是刘主任!你可是稀客啊!在哪儿呢,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刘清明听着他这股热情劲,就知道这事有门儿。
“姜局太客气了,我就是来云州办点小事。”
姜新杰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遇上事了。
不然刘清明不会在上班时间,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刘主任遇到麻烦了?说,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清明把自己在云州制药厂门口被门卫刁难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姜新杰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什么东西!敢把刘主任你晾在外头!反了天了!”
“刘主任你去药厂有事?”
“是有点事,我们乡里种了些药材,想找他们的采购经理谈谈销路。”
姜新杰在电话那头想了想。
“刘主任,你等我五分钟。”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刘清明拿着手机,有点不明所以。
五分钟?
他想干什么?
不到五分钟,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一辆白色的三菱帕杰罗,闪着警灯,呼啸而来。
一个漂亮的甩尾,直接横着停在了制药厂的大门口,把进出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打开,姜新杰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看着这阵仗,迎了上去。
“姜局,你这是?”
姜新杰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支递给刘清明。
“来,刘主任,陪我抽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心里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
姜新杰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我这车,开到这里,突然就坏了,你说巧不巧?”
门口的门卫看到一辆警车把大门给堵了,吓了一跳。
他跑出来,正想呵斥,却看清了车牌,也看清了从车上下来的姜新杰。
市公安局一把手的座驾,他还是认识的。
他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连滚带爬地跑回门房,哆哆嗦嗦地开始打电话。
姜新杰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刘清明说。
“刘主任,其实我打个电话,厂里就有领导出来接你。”
“不过,既然他们敢这么对你,那就不能只打个电话了事。”
“这叫敲山震虎。”
刘清明吐出一口烟圈。
“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姜新杰笑了。
“我的车坏在路上,有什么影响不好的?谁敢说个不字?”
刘清明心里暗自感叹。
幸亏现在不是自媒体时代,不然这事,高低得上个热搜。
“姜局亲自跑一趟,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就这么站在厂门口,吞云吐雾,闲聊着。
刘清明不是官场菜鸟,他很清楚,姜新杰搞出这么大动静,亲自赶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帮他出气。
这是在卖他人情。
而卖人情,自然是有所求。
一个市公安局长,有求于他这个小小的乡长?
求的,当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关系。
姜新杰知道他跟苏清璇的关系,也知道苏清璇的母亲是谁。
所以,他才会一直客气地叫自己“刘主任”。
果然,姜新杰抽了半支烟,话头就转了。
“刘主任,苏记者现在可是大名人了,成了省台的主持人,好久没来咱们市局指导工作了啊。”
刘清明笑了笑。
“姜局,有话不妨直说,你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你当朋友。”
姜新杰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喜色。
“刘主任快人快语,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刘主任第一时间想到我姜某人,我很高兴,这说明刘主任没把我当外人。”
“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刘主任指点迷津。”
刘清明摆摆手:“姜局太客气了,指点谈不上,我们互相探讨。”
姜新杰叹了口气。
“刘主任,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局长前面,还挂着‘代理’两个字。”
“现在虽然去掉了,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以前燕刚锋在的时候,兼着副市长,还进了常委,在市里说话有分量,谁都指挥不动咱们市局。”
“我倒不是想跟他比,可没有这个兼任,很多工作不好开展啊。”
“我怕辜负了吴省长当初的期望。”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姜新杰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把自己当成了吴新蕊的人。
同时,他也担心,吴新蕊高升之后,会忘了他这个当初提拔起来的人。
他想要进步,想拿到燕刚锋当初的位子,进入市委常委,但又找不到门路。
这是想让自己在吴新蕊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姜局放心,吴省长对你的工作,是认可的。”刘清明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官场上的事,你也知道,想要更进一步,光有领导认可还不够,还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姜新杰精神一振。
“刘主任,请你多多指教!”
刘清明弹了弹烟灰。
“我记得,当初在市委常委会上拿下燕刚锋之后,吴书记还在云州的时候,给市里布置过一个任务。”
“后来情况有变,吴书记上调省里,黄市长接任书记,这件事,是不是就耽搁下来了?”
姜新杰皱着眉,努力回忆。
当时事情太多,他又是刚刚接手公安局,千头万绪,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什么任务?”
“市局配合铁路公安,对火车站周边的治安,进行一次联合整治,并形成长效机制。”
刘清明提醒道。
“我记得,铁路公安方面,好像一直在跟市里协调,但你们市局这边,应该没有积极应对吧?”
姜新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份文件!”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当时事情一多,我又是刚刚接手,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忽略了!”
“太感谢你了刘主任!要不是你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这茬!”
刘清明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这件事,是跟铁路方面搞好关系的一个机会,这事如果能成,你们公安系统的工作就是成绩,如果一时半会成不了,你也可以去向黄书记汇报,明白吗?”
“我懂了。”姜新杰脱口而出。
他瞬间就全明白了。
吴新蕊上调省政府之前,最后一项重点工作,就是为了火车站的搬迁,跟铁道部方面进行的商谈。
现在,这个工作,落到了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肩上。
火车站周边的治安,一直是老大难问题,也是搬迁工作的一个阻力。
如果他现在主动牵头,把这个老大难问题给解决了,不仅是完成了吴省长当初交办的任务,更是为黄书记现在的工作扫清了障碍。
这一招,一箭双雕,既能向吴省长表功,又能获得黄书记的赏识。
这才是正确的进步之路!
听起来很简单,但如果刘清明不说。
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这上面去的。
甚至于,市局一直对铁路方面的橄榄枝不感冒。
会不会影响到人家对市里的观感。
人为地制造障碍。
那不是给黄书记添堵吗?
姜新杰看着刘清明,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个年轻人,不光是背景深厚,这份政治头脑,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主任,事情办完了,请务必给我一个面子,让我请你和苏小姐吃顿饭!”
姜新杰激动地说道。
刘清明摆了摆手。
“姜局言重了,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不能马上答应你,还得问问她的意见。”
“明白。”
姜新杰并指望他一口答应,但自己这个态度必须要亮出来
姜新杰心情大好,一支烟还没抽完,就看到厂里跑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有些稀疏,脑门锃亮,正一边跑一边用手帕擦汗。
姜新杰用下巴随意地一指。
“最前面那个,就是厂长蔡国强。”
“你直接跟他谈,比找什么狗屁经理有用得多。”
话音刚落,蔡国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哎哟,姜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你看这事闹得,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说吧。”
蔡国强的态度,让刘清明以为他欠了姜新杰一百块钱那么多。
姜新杰却没有给他这个面子,一指刘清明。
“我被晾在外头无所谓,可你们的人,居然给刘主任脸色瞧,你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刘清明知道,姜新杰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好让之后的谈判,占据有利地位。
政府办点事都这么难,但这就是现实。
你要么用钱开路,要么用权去压。
否则,就只有被一个门卫欺负的份!
第351章 女人,你在玩火
蔡国强跑到跟前,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哎哟,姜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擦汗,眼睛却在刘清明和姜新杰之间来回扫。
“你看这事闹得,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说吧。”
蔡国强的态度,让刘清明感觉他不是来迎接,倒像是来还债的。
姜新杰却没有给他这个面子,他把抽了一半的烟蒂弹飞,用下巴指了指刘清明。
“我被晾在外头无所谓,可你们的人,居然给刘主任脸色瞧,你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刘清明心里清楚,姜新杰这是在给自己把场子撑得足足的,好让接下来的谈判,能占据绝对有利的地位。
官场也好,商场也罢,办点事就是这么难。
要么用钱开路,要么用权去压。
不然,就只有被一个门卫欺负的份。
这就是现实。
蔡国强一听,心头一跳。
刘主任?
哪个刘主任?
云州姓刘的领导不少,可值得姜新杰这个公安局长亲自开车堵门来撑腰的,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转向刘清明,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
“哎呀,这位领导,您看这事……都怪我们管理不严,有眼不识泰山。”
“我叫蔡国强,是厂里的副厂长,主管市场这一块的。您怎么称呼?”
刘清明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蔡厂长客气了,我叫刘清明。”
“刘主任,是我们不对,我向您道歉。”蔡国强姿态放得很低。
他回头,对着门房里那个已经吓傻了的门卫厉声吼道。
“你!给我滚出来!”
那个门卫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从门房里挪出来,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厂长……”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去财务结工资,滚蛋!”蔡国强声色俱厉。
这一下处理得又快又狠,既是给姜新杰一个交代,也是给刘清明一个交代。
门卫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他只是个看大门的,仗着国营大厂的身份,平时对外面来推销办事的人颐指气使惯了,哪想到今天踢到了铁板,而且是这么硬的一块。
丢了这份工作,他一家老小怎么办?
刘清明开口了。
“蔡厂长,算了。”
蔡国强一愣,看向刘清明。
“他也是按规矩办事,可能态度是差了点,但罪不至此。”
刘清明不想把事情做绝。
彰显自己的大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砸了一个普通人的饭碗。
“给他个教训就行了,开除就不必了。”
蔡国强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
这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他也不是真的想开除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
现在刘清明给了台阶,他当然顺势就下。
“既然刘主任替你求情,今天这事就先记下!”
他指着门卫的鼻子骂道。
“再有下次,你自己卷铺盖滚蛋!还不快谢谢刘主任!”
那门卫如蒙大赦,对着刘清明连连鞠躬。
“谢谢刘主任!谢谢刘主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清明摆摆手,没再理他。
姜新杰在一旁看着,心里对刘清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有背景,有头脑,还懂得收放自如,恩威并施。
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行了,老蔡,既然刘主任大人有大量,这事就算过去了。”
姜新杰拍了拍蔡国强的肩膀。
“我还有个会,就不进去了。刘主任今天来,是找你有正事,你可得给我招待好了。”
“要是刘主任在你们厂里受了半点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那是,那是!姜局您放心,我保证把刘主任当亲爹一样供着!”蔡国强拍着胸脯保证。
姜新杰又转向刘清明,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
“刘主任,那我就先撤了。事情办完,千万别忘了我那顿饭。”
“姜局慢走。”刘清明点点头。
姜新杰跳上他的帕杰罗,警灯一收,发动车子,一溜烟地走了。
来的时候惊天动地,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份人情,刘清明算是结结实实地欠下了。
看着警车消失在街角,蔡国强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对刘清明的态度愈发恭敬。
“刘主任,咱们进去说,外面热。”
“好。”
蔡国强领着刘清明,穿过气派的大门,走进厂区。
身后的门卫,还站在原地,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蔡国强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三楼,面积不小,装修得也很气派,红木的办公桌,真皮的沙发。
“刘主任,您请坐。”
蔡国强热情地招呼刘清明坐下,又亲自去饮水机旁给他倒水。
“别,蔡厂长,我自己来。”刘清明客气道。
“那哪行!”蔡国强把一个一次性纸杯递到他面前,“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一个女秘书听到动静,从外面探进头来。
“厂长,有什么吩咐?”
“去把我的好茶叶拿出来,给刘主任泡一壶。”蔡国强吩咐道。
“是。”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就放在了刘清明面前的茶几上。
蔡国强在刘清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
“刘主任,不知道您今天大驾光临,是有什么指示?”
他还是没搞清楚刘清明的来路,只能先用“指示”这种词。
刘清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蔡厂长,你太客气了。我不是什么领导,当不起指示两个字。”
“我今天来,是想跟咱们制药厂,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
蔡国强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是上面哪个部门的领导下来视察,或者是哪个实权单位的子弟,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来谈生意的。
能让姜新杰亲自出马撑腰的生意人?
这……
“对,谈生意。”刘清明放下茶杯,“我是清南市云岭乡的乡党委书记,我叫刘清明。”
“乡党委书记?”
蔡国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刘清明一番。
太年轻了。
这年纪,当个乡镇一把手,倒不是没有可能。
可一个乡党委书记,跑来云州制药厂推销东西?还惊动了市公安局长?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
“刘书记,您……您是来推销我们乡的土特产?”蔡国强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吧。”刘清明笑了笑,“我们云岭乡,今年种了一批板蓝根,品质非常好。我想着,咱们云州制药厂是省里最大的中成药生产企业,肯定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所以就自己上门来问问。”
蔡国强听完,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搞了半天,真是个推销员。
只不过,这个推销员的级别有点高,是个正科。
而且,后台硬得吓人。
他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板蓝根,这是最大众的药材,利润空间有限。
厂里有自己固定的供应商,合作多年了,价格和质量都稳定。
按理说,这种小生意,他一个副厂长根本不会过问。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
这是姜新杰亲自送上门来的人。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原来是这样。”蔡国强脸上露出笑容,“刘主任亲自登门,这是看得起我们云州制药厂。”
“既然是姜局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蔡国强的朋友。”
“这个主我做了,你的板蓝根,我们收了!价格方面,就按照市场价,保证不让乡亲们吃亏。”
他想得很简单,一个乡能种多少板蓝根?
几亩?几十亩?
撑死了百十来亩。
这点量,他吃下来,就当是给姜新杰一个人情,花不了几个钱。
刘清明听他这么爽快,心里也很高兴。
“那就多谢蔡厂长了。”
“不过,我希望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合作。”
“哦?”蔡国强挑了挑眉。
“我希望能和云州制药厂,达成一个长期的合作协议。”刘清明说道。
“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云岭乡的种植面积和产品品质,都是一流的。”
蔡国强皱起了眉头。
长期合作?
“你们乡……种了多少?”
他开始觉得,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是你家亲戚种的?”
刘清明摇摇头:“我家不种地,这是我们乡里的扶贫攻坚项目。”
“那你们乡,一共种了多少亩?”蔡国强追问。
刘清明伸出一根手指。
“目前规划的,第一期,一万亩。”
“一……一万亩?”
蔡国强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出来几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主任,你刚才说多少?”
“一万亩。”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全部种植板蓝根。”
蔡国强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刘清明,像在看一个疯子。
“刘主任,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一万亩板蓝根?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整个清江省,一年也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产量!”
“你们把这些全种出来,卖给谁去?”
他觉得这事太荒唐了。
一个乡,搞一万亩板蓝根,这不是胡闹吗?
刘清明表情平静。
“市场的问题,我们已经考虑过了。”
“我们希望,云州制药厂能把这一万亩的产量,全部吃下去。”
“全部?”蔡国强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厂一年的板蓝根颗粒产量是固定的,用不了这么多原材料。买回来,都得烂在仓库里!”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有一个补充方案。”
“什么方案?”
“你们只管开足马力生产,生产出来的板蓝根颗粒,如果卖不掉,我们云岭乡,将以生产成本价,全部回收。”
蔡国强彻底懵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在国营厂里干了三十年,从来没听过这么离奇的生意。
一个乡政府,委托制药厂生产药品,卖不掉还自己兜底?
图什么?
“刘主任,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蔡国强忍不住问。
“为了让云岭乡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刘清明回答得坦然。
蔡国强一个字都不信。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也没有这样的傻子。
这个年轻的乡镇干部,行为举止,处处透着诡异。
可他偏偏又不像是在说谎。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疑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蔡厂长,你可以看看这个。”
蔡国强将信将疑地接过来。
文件抬头是红色的“清南市云岭乡人民政府”。
内容是关于在云岭乡建立万亩中药材种植基地,并与云州制药厂进行定向合作的申请报告。
下面盖着两个鲜红的大印。
一个是云岭乡人民政府的公章。
另一个,是云岭乡党委的公章。
党政联席会议通过,一把手二把手都签了字。
这说明,刘清明说的,都是真的。
这不是他个人的行为,而是整个云岭乡的官方行为。
蔡国强的手微微发抖。
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既然是公对公的行为,那他就不需要去探究对方的动机了。
他需要考虑的,只是这件事对云州制药厂,有没有好处。
答案是,有,而且是天大的好处。
云岭乡的这个方案,等于把所有的风险都自己扛了。
制药厂只需要负责生产,稳赚不赔。
生产出来的药品,能卖掉,就是利润。
卖不掉,云岭乡按成本价回收,药厂也没有任何损失,顶多就是赚了一笔加工费。
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刘主任,你这个……”蔡国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厂长,这个协议,对你们制药厂来说,没有任何风险。我希望,我们能尽快把它签下来。”刘清明说道。
蔡国强不再犹豫。
他猛地站起身,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喂,让采购科的王主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马上!”
挂了电话,他对刘清明说。
“刘乡长,你稍等,我们马上草拟合同。”
不到三分钟,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就敲门进来了。
“厂长,您找我?”
“老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清南市云岭乡的刘书记。”
“刘书记,这位是我们采购科的王主任。”
两人简单握了手。
蔡国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跟王主任说了一遍。
王主任听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跟蔡国强一样,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厂长,这……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蔡国强一瞪眼,“刘主任带着乡党委和政府的决议来的,这是公事!你马上根据他的要求,拟一份采购协议。”
“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一万亩板蓝根原材料,市场价收购。成品药,如果销售出现困难,由云岭乡卫生院按成本价全部回购!”
“是,是,我马上去办!”王主任不敢再多问,拿着文件匆匆出去了。
办公室里,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蔡国强亲自给刘清明续上水,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刘主任,你可真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蔡厂长过奖了,我们也是为了发展乡镇经济,摸着石头过河。”
两人正聊着,刘清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蔡厂长,还有个事想问问你。”
“你说。”
“鹿茸,你们厂收不收?”
“鹿茸?”
蔡国强眼睛瞬间就亮了。
如果说板蓝根只是让他觉得这笔生意很稳妥,那“鹿茸”两个字,就像是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他的神经。
板蓝根这种大众药材,利润有限,厂里也就是维持生产线,赚个辛苦钱。
可鹿茸不一样!
那是名贵中药材,是高端保健品的黄金原料!
市场有多大,利润有多高,他这个搞市场的副厂长,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原料稀缺。
野生的早就被列为保护动物,禁止捕猎。市面上流通的,只有东北一些地区人工养殖的,但那点产量,分到全国那么多家药厂和保健品公司,无异于杯水车薪。
谁能掌握稳定的鹿茸货源,谁就能在高端滋补品市场站稳脚跟。
“收!当然收!”蔡国强激动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刘清明。
“刘主任,你们乡……有鹿茸?”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刘清明笑了笑。
“不是现在有,是将来会有。”
“我们云岭乡,在云州农科所的技术支持下,已经建成了梅花鹿养殖基地。”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下半年,第一批鹿,就可以割头茬茸了。”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蔡国强兴奋地一拍大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刘乡长!你早说啊!你这哪里是来谈生意的,你分明就是我们的财神爷啊!”
他看刘清明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碍于姜新杰的面子,不得不应付。
那么现在,他是发自内心地把刘清明当成了贵客,当成了能给厂子带来巨大利益的合作伙伴。
刘清明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又拿出几份文件。
一份是清南市政府关于同意云岭乡建立梅花鹿养殖示范基地的批文。
一份是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出具的技术合作协议和可行性报告。
资料详实,数据充分,公章齐全。
蔡国强接过来,看得两眼放光。
这事,靠谱!
太靠谱了!
“刘乡长,这个鹿茸的合作,我们也要!”蔡国强斩钉截铁地说。
“只要你们的鹿茸品质达标,有多少,我们收多少!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刘清明点点头:“价格好说,我同样希望,能签订一个长期稳定的战略合作协议。”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蔡国强现在对刘清明是言听计从。
一个能搞定万亩板蓝根种植,还能建起梅花鹿养殖基地的乡长,这能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当即拍板。
“刘乡长,我看这样,我们干脆把合作范围扩大一点。”
“除了板蓝根和鹿茸,以后我们厂里需要的其他药材,只要你们云岭乡能种,我们都优先从你们那里采购!全部以市场价收购!”
“我们云州制药厂,和你们云岭乡,结成战略合作伙伴!”
这个决定,等于为云岭乡的百姓,找到了一条稳定而长远的致富路。
以云州制药厂的需求为导向,进行规模化、订单化种植。
销路不愁,价格稳定。
刘清明此行的目的,至此,已经超额完成。
他终于为云岭乡,找到了最适合它的发展方向。
那就是依托云州制药厂这个大靠山,打造一个规模化的中药材种植基地。
将来,就算云州制药厂一家吃不下,还可以去省内外寻找新的客户。
随着国家越来越富强,大健康产业,医药保健品行业,必将迎来黄金发展期。
云岭乡的未来,将一片光明。
……
从云州制药厂出来,已经是中午。
蔡国强热情地非要留刘清明吃饭,被他婉言谢绝了。
手里拿着两份沉甸甸的合同,刘清明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打了个车,直奔高新产业园区。
于惠娴的办公室里。
当刘清明推门进去的时候,于惠娴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
主体办公楼已经竣工,生产车间也基本上落成。
一期工程投产,通过了市里的验收。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短发显得干练又妩媚。
看到刘清明,她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她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刘清明。
“刘主任今天这是中了多少彩票,人还没到,喜气就先飘进来了。”
刘清明哈哈一笑,在沙发上坐下。
“于总说笑了,我这辈子是发不了财了。”
“为什么?”于惠娴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我已经准备,把我的一生,都献给党和人民了。”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
于惠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收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主任,你是个好官。”
刘清明摆摆手:“我正在努力,希望能改变你的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于惠娴给他倒了杯水。
“好官,比贪官更有利于经济发展。”
于惠娴“咯咯”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我的想法,已经被你改变了。”
她坐到刘清明对面,身体微微前倾。
“像你这样的干部,我希望越多越好。”
“一定会的。”刘清明说。
两人闲聊了几句,于惠娴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上个月,我们鸿飞科技,已经和云州市政府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
“云州市将会以市属的几家电子厂为主体,我们多家呆企出技术和资金,共同成立一个全新的电子产业园,主要生产电脑的液晶显示屏和其他配件。”
刘清明点点头:“你们可真是会掐时间。咱们国家入世谈判一成功,你们的合同就签了。如果谈不成,这个项目是不是就得一直拖着?”
于惠娴也不隐瞒,坦然承认。
“当然。商人嘛,投资之前,肯定要综合评估风险。”
刘清明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个产业园,将来会成为鸿飞科技在全球供应链上,非常重要的一环。”
“在云州建厂,既规避了国际贸易的潜在风险,又大大降低了生产和运输成本,还省掉了无数中间环节。”
“于总,你们鸿飞,这是结结实实地吃到了华夏入世的第一波红利啊。好眼光。”
于惠娴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刘主任,你的眼光也不差呀。”
“早早地就能预见到这一点,并且推动项目落地。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她话锋一转。
“今天过来,是来要求我兑现诺言的吗?”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什么都瞒不过于总的眼睛。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之前的那个协议,也正式生效了吗?”
于惠娴身体又向前凑了凑,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进刘清明的鼻子里。
“那就要看,刘主任的诚意了。”
刘清明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距离。
“于总,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
“我有女朋友了。”
于惠娴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体乱颤。
“刘主任,你想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我说的诺言,你早就答应过的一顿饭,你这么不情愿,他不用把女朋友都搬出来吧?”
刘清明脸上有些发烫,只能无奈地“呵呵”两声。
女人,你在玩火。
第352章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刘清明当然不是为了一顿饭来找于惠娴。
他来,是为了正事。
“于总,我们之前谈的那份意向性协议,现在是不是可以换成正式合同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鸿飞科技的项目正式落地,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一千个用工名额。
这对刚刚遭受过灾害的云岭乡来说,无异于一场及时雨。
这不仅能解决一千个家庭的生计,更能极大地稳定人心,巩固他这个乡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和威望。
于惠娴脸上的笑容不变,她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刘主任,你知道的,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千个名额,我可以给你们云岭乡。但是,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或者说,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表情认真。
“我们能带来的,是更低的管理成本,和更小的风险。”
“哦?”于惠娴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千名工人,进了工厂,归你们管。但是,只要他们走出厂门,下了班,就归我们云岭乡政府来管。”
刘清明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方案。
“我们会成立一个专门的管理小组,负责工人们下班后的生活、住宿,甚至是思想动态。如果出现任何纠纷、矛盾,或者意外,都由我们乡政府出面协调处理。”
“于总,你可以算一笔账。这样做,能为你们公司省下多少人力资源成本?能规避掉多少潜在的劳资纠纷风险?”
“出了任何问题,你不用去面对一群情绪激动的工人,你只需要找我一个人。”
“我,刘清明,就是你们公司和这一千名工人之间的唯一联络人,也是唯一的负责人。”
于惠娴放下了咖啡杯。
她看着刘清明,脸上的妩媚和轻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的审视。
刘清明提出的这个方案,精准地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对于一个大型企业来说,生产成本是成本,管理成本同样是成本,而且是极难控制的隐性成本。
数以万计的工人聚集在一起,就是一个小社会,吃喝拉撒,矛盾纠纷,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事情发生。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费时费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演变成群体性事件,给公司带来巨大的损失和负面影响。
而现在,刘清明等于把这部分最头疼的管理责任,全部揽了过去。
乡政府出面管理,这本身就带有一种官方的权威性,比企业自己管理要有效得多。
这确实是天大的好处。
对于资本家来说,任何能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举措,都是他们无法拒绝的。
“刘主任,你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于惠娴终于开口。
“但是,我怎么保证你们能做到?”
“我们可以把这一条,白纸黑字写进合同里。如果做不到,我们云岭乡愿意承担相应的违约责任。”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于惠娴笑了。
“好,我同意了。”
她站起身,朝刘清明伸出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刘清明也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
事情谈成,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既然合同签了,刘主任是不是该兑现承诺,请我吃顿饭了?”于惠娴又恢复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刘清明有些犹豫。
于惠娴是什么人,他心里有数。跟这样的女人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
“于总,这顿饭肯定要请。不过今天……”
“怎么?刘主任今晚有约?”于惠娴步步紧逼。
“是的,约了女朋友。”刘清明干脆地回答。
于惠娴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刘主任,你可真有意思。”
她摆摆手,“好了,不逗你了。今晚我没空,市政府那边有个招待宴会,我是主角,推不掉。”
刘清明松了口气。
“那我就不打扰于总了。”
他正准备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于总,今晚的宴会,黄书记会出席吗?”
“当然。”于惠娴理所当然地回答,“黄书记对我们这些外来投资商可是关心得很,三天两头就来嘘寒问暖,生怕我们受了委屈。”
刘清明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这位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黄文儒,果然和吴新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这样的领导,说不上哪种更好,但至少,会让投资商感觉很舒服。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送你一程?”于惠娴拿起自己的手包。
刘清明想了想,没有拒绝。
“那就麻烦于总了。”
……
新府饭店。
云州最好的四星级饭店之一,距离省委大院不远,毗邻望月湖景区,是官方和商务宴请的首选之地。
苏清璇把她那辆红色的小跑车停好,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
她跟家里面打过招呼了,父亲苏玉成很开明,只是嘱咐她晚上早点回家。
她离得近,下班就直接过来了,订好了一个靠窗的包厢,安静地等着刘清明。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在饭店门口停下。
苏清璇从包厢的窗户看出去,正好看到刘清明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身材惹火的女人也走了下来。
那个女人,苏清璇有点印象,好像是鸿飞科技的那个呆湾高管。
两人站在车边,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那个女人还伸手拍了拍刘清明的胳膊,然后才转身走进饭店大门。
苏清璇的眉毛弯了起来。
等到刘清明推开包厢门,她正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刘清明,被我发现了吧。”
刘清明一头雾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发现啥了?”
苏清璇放下茶杯,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其实喜欢老女人。”
刘清明瞬间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你都看见了?”
“你说呢?”
“那是个呆湾商人,我们乡要在她们的企业搞劳务输出,刚谈完事。她来参加市政府的招待宴,就在楼上,顺路搭我一程而已。”刘清明赶紧解释。
苏清璇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
“你拒绝了徐婕,因为她太年轻。”
“你们乡里那个宣传委员,叫于锦绣的,比你大吧?”
“上次在林城遇到的那个什么虹姐,也是。”
“现在,车里这个,更不用说了。”
“你还说你不是?”
刘清明看着她那副“我已经看穿一切”的促狭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懒得再解释,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紧紧贴着自己。
“可问题是,最终我选了你呀。”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
苏清璇身体一僵,随即就软了下来,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轻轻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你坏死了。”
刘清明低头,循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心安的香气,从她的额头,一路吻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苏清璇不再挣扎,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您好,可以上菜了吗?”
两人才触电般地分开。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可以,上吧。”
苏清璇的脸红得能滴出水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不敢去看刘清明。
菜很快就上齐了。
水煮鱼,辣子鸡,回锅肉,麻婆豆腐。
全都是刘清明喜欢吃的川菜。
刘清明心里一暖,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苏清璇碗里。
“媳妇儿。”
“嗯?”
“其实你高看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刘清明喝了口茶,认真地说道。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我在做梦,怎么就会找到这么完美的女朋友呢?”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
“要不你再掐我一下,我感觉好不真实。”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但心里却甜得冒泡。
她真的伸出手,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我也是。”她低声说,“我一点都不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刘清明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牙签筒,煞有介事地把它当成话筒,举到嘴边,还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舞台上的造型。
他看着苏清璇的眼睛,一开口,便是低沉而温柔的清唱。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这首歌,刘清明在前世听过无数遍。
可此时此刻,唱给眼前这个女孩听,却感觉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苏清璇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地忍着,才没让它掉下来。
“你不是说,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吗?”她带着一丝鼻音问。
“对呀。”刘清明坦然承认,“我对你,就是见色起意,然后不可自拔。”
苏清璇破涕为笑。
“骗人。第一次见到你,你对我可是爱搭不理的。”
“因为我自卑呀。”刘清明说得理直气壮,“你太光彩照人了。你不知道,在那个夜市,当你从人群中走出来,说‘我来吧’的时候,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仙女姐姐下凡了吗?”
苏清璇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动人极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继续说,“后来我俩单独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心跳得厉害。仙女姐姐就在我眼前,她的味道那么好闻,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她的眼睛让我不敢直视,她的举手投足都让我心猿意马。”
“我紧张得连你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清璇咬着红唇,轻轻说:“我记得,你那天拒绝了我。”
“你看,我达到目的了。”刘清明嘿嘿一笑,“我成功地让你,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有了深刻的印象。我承认,我是用了一点心机的。”
苏清璇看着他帅气的脸庞,摇了摇头。
“你一点也不普通。”
刘清明也好奇地问:“说真的,我一直不太明白,我哪一点吸引到你了?别告诉我是因为我能打啊。”
“这也算一个。”苏清璇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其实,当陈锋告诉我,你在‘金色年华’开枪打了张志强手下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我在想,什么样的警察,敢在那种地方开枪?”
“你让我,对正义,有了一丝希望。”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点点头。
“那我呢?”苏清璇反问,“我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你了,不准胡说八道?”
“那好吧。”刘清明回答,“你已经站在了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巅峰,却依然愿意为最底层的普通人发声。这一点,很戳我的心。”
苏清璇轻轻地说:“因为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我更羡慕你们家的氛围,每个人都活得那样真实,那样温馨。”
“那是你没看到我爸妈为我们兄弟的学费发愁,为生活奔波,为多赚几块钱斤斤计较的时候。”刘清明说。
“我知道。”苏清璇说,“我从来没说过钱不重要。但是,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刘清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看着苏清璇,忽然又笑了。
“所以,我有貌,你有财,我们不就是天生一对?”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白了他一眼。
“你这是明示要我买单啊。”
“我就喜欢你的冰雪聪明。”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又甜蜜,空气里都像是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刘清明很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都觉得甜。
互相把情绪价值给得满满的,这才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吃完饭,苏清璇擦了擦嘴。
“我们去唱K吧。”
“现在去?会不会太晚了?”刘清明看了看时间。
“放心,我爸会看时间的。”苏清璇俏皮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牵起她的手,站起身。
“也罢,就依娘子所言。”
苏清璇顺势靠在他的胳膊上,仰着头看他。
“把你刚才那首歌,完整地唱给我听。”
“还是不要了,一会儿你又该伤心了。”
“这次不会了。”苏清璇坚持,“我喜欢听你唱。”
“好。”
两人依偎着走出包厢,拐过走廊的转角。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
四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全都愣住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正是他刚刚还在和于惠娴讨论的,云州市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大秘胡金平。
黄文儒也停下了脚步,他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刘清明。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刘清明身边的苏清璇身上。
脸上绽开出一朵灿烂的笑容。
第353章 Pretty Boy
黄文儒的突然出现,让俩人顿时站在了那里。
刘清明反应很快,立刻站定。
“黄书记。”
他叫了一声,同时用余光扫向旁边的胡金平,算作打了招呼。
苏清璇也停下脚步,挽着刘清明的手臂没有松开,只是轻轻喊了一声。
“黄叔叔。”
黄文儒的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他先是看了看刘清明,然后视线落在苏清璇身上。
“早就听说你们两个在一起了,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
他说话不疾不徐。
“小苏,什么时候请你黄叔叔喝喜酒啊?”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色,微微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刘清明接过了话头。
“我一定努力。”
黄文儒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我是提前离席,楼上的应酬太闹腾。既然碰上了,就一块儿走走吧。”
刘清明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点头,拉着苏清璇,跟在了黄文儒的身后。
一行人慢慢地走向饭店大门。
黄文儒的步子不快,像是在散步。
刘清明看了一眼胡金平,胡金平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确,他也不知道老板想干什么。
刘清明心里清楚,黄文儒绝对不是真的只想打听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那就是有事要说。
果然,刚走出新府饭店的大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黄文儒开了口。
“小刘,鸿飞科技那个项目,最终还是谈成了,谢谢你。”
这个消息,刘清明已经从于惠娴那里听说了。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关键还是市里领导工作做得好。”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还要感谢书记,为我们云岭乡争取了一千个用工名额。”
黄文儒摆了摆手。
“你现在不是我的下属,不用向我汇报工作,也不必这么谦虚。”
刘清明立刻说道:“您永远是我的领导。”
黄文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真心话?”
“向毛主席保证。”刘清明答得干脆。
黄文儒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那我如果想让你来市里工作,你愿意吗?”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黄文儒专门把他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清明迅速思考着,嘴上则问:“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科级,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不知道书记您想让我去干什么?”
黄文儒回头看了一眼胡金平。
胡金平非常识趣,立刻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站在路边等候。
苏清璇却没有动,依然挽着刘清明的胳膊。
黄文儒似乎也没打算避开她,他压低了声音。
“我打算,请你来市里的招商部门,帮帮我。”
招商?
刘清明一时有些没摸清路数。
黄文儒继续说:“入世之后,外贸的整体形势会有一个大的变化。对于各地市的经济发展数据,省里多半也会有新的、更高的要求。我的压力很大呀。”
刘清明瞬间通透了。
吴新蕊在云州当书记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亲自下场陪着这帮投资商喝酒吃饭。
黄文儒的风格,果然不一样。
“书记的意思我懂了。”刘清明组织着语言,“不过,昨天吴省长还特意跟我谈过,她希望我能在基层,完整地干上一到两届,不要半途而废。”
他倒是没有说假话,相信对方也听得出来。
“您也清楚,吴省长向来都非常重视基层工作经验,对我的期望也很高。”
黄文儒听完,脸上没有半分失望的表情,反而点点头。
“吴省长高瞻远瞩啊。你还年轻,多在基层积累工作经验,对你将来的成长有天大的好处。是我想得急切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今天说的话,依然有效。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不要再推脱了。”
刘清明立刻表态:“只要老领导您有需要,我刘清明没二话。”
黄文儒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转过头,朝远处的胡金平招了招手。
“你下班吧,我让小李送我回去就行。”
胡金平快步走过来,还想坚持一下。
黄文儒已经拂袖,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号车。
车门打开,他坐了进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胡金平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着刘清明和苏清璇。
“什么情况?你俩这是打算私奔,被我老板抓了个现行?”
刘清明抬腿作势要踢他。
“去你的,你才私奔呢。”
胡金平嘿嘿一笑,心情看起来不错。
“说正事,明年二月我结婚,到时候记得来送钱。”
刘清明一听,也替他高兴。
“日子定了?”
“嗯,正月初五。她妈专门托人算出来的,说是好日子。先在市里办一场,过几天再回我老家办一场。”
苏清璇在一旁笑着说:“小田还跟我保密呢,真不够意思。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到。”
胡金平解释道:“她也不是有意要保密,最近忙疯了。家里盯着装修,还要看场地、试婚纱,我这边又没多少时间,里里外外全都是她在跑。”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姑娘,你有福了。”
胡金平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那是。我爸妈对她也特别满意,天天跟我念叨,要我以后好好对人家。”
刘清明问:“你们买房了?”
“我们俩那点工资,哪买得起房。”胡金平说,“分的。市委办照顾我们这种双职工,特批了一套两室一厅,就在市委大院后边,市直机关宿舍区。”
苏清璇说:“那里呀,我知道,环境挺好的。”
刘清明心里感叹,还是体制内好。
胡金平的工作年限从省委办下来就算,到现在快七年了。
当然,能分到这种花钱都买不到的黄金地段,主要原因还是他市委一秘的身份。
胡金平撞了撞刘清明的肩膀。
“你呢?什么时候办?”
刘清明看了一眼苏清璇。
“还有一关没过呢,我正在努力。”
胡金平挤眉弄眼。
“肯定不是吴省长那一关。”
刘清明说:“你懂我。”
苏清璇听见了,轻轻哼了一声。
刘清明立刻转过头,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
“媳妇儿,你说,怎么才能让咱爸点头啊?”
苏清璇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自己想。”
刘清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慢慢爬吧。”
胡金平习惯了他俩当众撒狗粮,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
“说真的,老板刚才跟你说什么,还得避开我?”
刘清明说:“他看上我了,想让我来当他的一秘,让你去云岭乡种地。”
胡金平哈哈大笑。
“那太好了!你赶紧来,我早就想去种地了,清净。”
刘清明也笑了,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了点。
“你家老板,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胡金平的笑容也收敛了。
“可不是嘛。吴省长不是从欧洲搞回来两个亿的投资吗,咱们云州只抢到了五千万。原本大家都以为,吴省长毕竟是从云州走出去的,怎么也会顾念旧情,多给咱们云州一些,没想到啊。”
苏清璇突然插了一句。
“这是就她的风格,六亲不认。”
刘清明却有不同的看法。
“正因为她是云州的老书记,所以才不能做得太明显。吴省长现在站的高度不一样了,她要考虑的是整个清江省的经济发展。能给云州四分之一,已经算是特殊照顾了。”
胡金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老板要扛业绩啊,这点钱,不够吃。”
刘清明问:“怎么,云州今年的经济指标完成有困难?”
胡金平叹了口气。
“只能怪吴省长当年太耀眼了,留下的摊子太大,也太难。后人别说想超越了,就连追平都很难。”
刘清明这下彻底清楚了。
“怪不得,他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还真以为是看中了我出众的能力呢。”
胡金平问:“他想让你来市里搞招商?”
刘清明点点头:“嗯。现在看来,黄书记是想利用我和吴省长的这层关系。也是只老狐狸啊。”
胡金平说:“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哪有简单的。你不会真觉得我老板是个厚道人吧?”
刘清明正色道:“老胡,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老板。”
胡金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知道了,就咱俩说说。”
苏清璇拿出手机。
“我叫上小田,一块儿去玩吧。”
胡金平说:“她能出来?我叫她她都不一定出来。”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那是你。”
胡金平想了想,反正到时候可以一块儿回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三个人找了附近一家KTV,选了个小包。
一边等田莉,刘清明和胡金平一边选歌,顺便交换了一下最近各自的情况。
刘清明说:“其实,你们老板有点过于急切了。他现在是市委书记,又不是市长,抓经济是应该的,但没必要去抢市政府的活儿。”
胡金平说:“老板这不是在学吴省长当年的做法嘛。”
刘清明摇头。
“所以我说没必要。黄书记有黄书记的优势,搞经济也不光是招商引资这一条路,虽然这条路见效最快。”
胡金平凑了过来。
“你主意多,快给我支个招,有什么好办法?”
刘清明说:“这事儿其实黄书记自己也清楚,可能他觉得希望不大,所以没有主动去推动。”
胡金平问:“怎么说?”
刘清明压低声音。
“其实吴省长在去省政府之前,一直在推动云州老火车站搬迁的事情。为此,她还专门上了一趟京城,直接跟铁道部的领导当面交流过。这件事,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你不妨回去在你老板面前提上一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胡金平开始琢磨起来。
老火车站那块地,他是知道的。黄金地段,不知道多少任领导都打过主意。
可是连吴省长当时那么强势,都没能办成,老板肯定也没指望能从这上头打开局面。
刘清明继续点拨他。
“这件事,可以说是吴省长在云州任上的一块心病。如果黄书记能在这件事上取得进展,哪怕只是表现出一种积极去推动的姿态,对于组织上,在吴省长那里,都是一个巨大的加分项。”
胡金平瞬间就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
“还好你提醒我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清明笑了。
“少来。黄书记刚才主动把你留下来,不就是想通过你,来套我的话吗?”
胡金平哈哈一笑,也不否认。
“有什么办法,我们当秘书的,不就是干这个事的嘛。”
两人正聊着,包厢门被推开,田莉走了进来。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比起上次见面,这姑娘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脸颊也珠圆玉润的,好像连颜值都提升了零点七五分。
他用胳膊肘推了推胡金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你们俩搞得这么迅速,是不是奉子成婚?”
胡金平只是眨了眨眼,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田莉进门后,先是甜甜地叫了一声“刘哥”,又叫了一声“苏姐姐”。
苏清璇正在点歌台前选歌,看到她来了,朝她招招手。
两个女孩子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然后都笑了起来。
两个男人很自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低头喝着面前的啤酒。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抬起头,问刘清明。
“你上次在饭店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呀?我怎么搜不到。”
刘清明说:“没谱的,瞎哼哼的,下次我再清唱给你听。”
苏清璇说:“那怎么行,我给你找把吉他吧。”
她还真的叫来了服务员,问他们这里有没有吉他可以借用。
服务员说有,很快就拿来了一把看起来还不错的民谣吉他。
刘清明有点无奈,这是真要让自己当众表演啊。
他本来也不打算靠这个技能去骗女孩子,可现在这情况,架不住现实所迫,不得不装下去了。
胡金平和田莉也在一旁跟着起哄。
刘清明没办法,只能接过吉他,简单地试了几个和弦,调整了一下琴弦。
然后,他唱起了那首在前世听过无数遍的歌。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他的声音不算专业,但很干净,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吉他声和他的歌声在回荡。
两个姑娘都听得有些痴了。
苏清璇更是珠泪涟涟。
一曲既罢,胡金平用力鼓掌,说:“大刘,你这能力是真强呀。”
刘清明将吉他放一边说:“来K吧,就是唱K的,都别坐着了,苏清璇,你呢?”
苏清璇倒是不扭捏,拿起茶几上的话筒说:“我也有首歌要唱给你听。”
刘清明下台坐到她身边,等离子电视的音乐声响起。
是一首熟悉的英文歌。
苏清璇轻轻开嗓:
“I lie aWake at night
See thingS in blaCk and White...”
刘清明一边听着女友婉转的歌声,一边在大腿上打拍子。
重生就这点不好,全是回忆呀。
一点惊喜都没有。
这首歌苏清璇唱得情深款款,刘清明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唱罢,苏清璇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I lOve Y, My Pretty BOy”
第354章 小小的教训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夜色已经深了,客厅里只留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
阳台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玉成放下手中的茶杯,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老三,是我,大哥。”
“大哥,这么晚了,有事?”苏玉成问。
“苏灿被抓了,这事你知道吧?”男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苏玉成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看向外面的夜景。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那个好老婆!律师已经赶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罪名,想请你劝劝三弟妹,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苏玉成沉默了几秒钟。
“大哥,第一,我不知道这事是不是新蕊做的。第二,就算是她授意的,她也有充分的理由。苏灿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放缓了些。
“这事……他的确是做得过分了些。等他回来,我会用家法好好处罚他。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这一次?”
“我不知道。”苏玉成回答得很直接,“他现在心里一定满是怨毒。把他放出来,他会做什么,你能管得住?”
男人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恳求。
“我保证,我不会让他再踏进清江半步,这样总行了吧?”
“爸的身体不好,如果听到这件事,如果气出个好歹,你也不会忍心吧。”
把苏家老爷子抬出来,苏玉成心知,自己还是无法真正置之事外。
但他也不敢完全答应:“我只能帮你问问,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挂掉电话,苏玉成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才走回客厅。
吴新蕊正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他走过去,坐到妻子身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文件封面上印着一行字:《01-05年国家环保标准征求意见稿》。
苏玉成开口道:“这份文件应该还没有公开发布吧?怎么跟刘清明之前提的意见是一个路数?”
吴新蕊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轻轻叹了一声。
“是啊,他的建议让我感觉,中央的决心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强烈。或许,我真的应该重新考虑他的那个意见。”
苏玉成说:“这小子,身上总是藏着让人意外的东西。”
吴新蕊抬起头看他。
“你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我的具体工作,今天怎么回事?刚才的电话,是苏家打来的?”
苏玉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大哥打来的,说小灿被警察抓了。这事,是你的授意?”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寒霜。
“这件事你别管。他们触到了我的底线,不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还真以为我吴新蕊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做梦!”
苏玉成看着妻子带着怒意的脸,反而轻轻笑了。
吴新蕊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你笑什么?”
“小璇说你喜欢刘清明多过喜欢她这个亲女儿,现在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你懂什么!”吴新蕊说,“他想杀人,而且是两个。我如果对此不闻不问,下次他们还想干什么?是不是要直接闯到我办公室来?”
苏玉成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吴新蕊皱眉:“你可不要替他求情。”
“我早就提醒过他,让他滚出清江,他不听,非要留下来搞事情。我也认为,是应该给他一个教训。”苏玉成说,“新蕊,你生气的样子,真美。”
吴新蕊的脸颊微微泛红。
“干嘛突然说这些肉麻的话。”
“我只是很久没看到你为一件事这么生气了,感觉还挺特别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新蕊的表情又严肃起来,“毕竟是苏家的长孙。这次,幸亏没人出事,否则,你会天天看到我这个样子。”
苏玉成拍了拍她的背。
“生气归生气,别气坏了身子,为了那种人不值当。”
“你知道吗?”吴新蕊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一想到小璇打电话告诉我,刘清明失联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担心。如果刘清明真的回不来,小璇该怎么办?我了解我的女儿,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那个阴影。你说,我能不恨那些人吗?”
苏玉成搂紧了她。
“我知道,我也爱小璇。”
“公安厅的初步报告我看过了。”吴新蕊说,“谋杀的证据链不够完整,定不了罪。但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加起来,也够他喝一壶了。判个两三年,苏家再在外面使使劲,活动活动,估计坐个一年半载就能出来。”
苏玉成心里有数,这已经是妻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
云州市第一看守所。
会客室里,光线惨白。
苏灿穿着一身蓝色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整个人显得憔悴又阴郁。
他坐在铁栏杆的这一边,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是董凌霄,原四海集团的法律顾问。
四海集团覆没,他也跟着吃了挂落,被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精通法律,做事从来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过硬的证据,最终被免于处理,甚至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保住了律师执业资格。
“董律师,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苏灿的嗓音沙哑,透着不耐烦。
董凌霄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苏先生,我向市局申请了取保候审,但是被他们当场拒绝了。”
苏灿一拍桌子。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都行,必须让我出去!”
董凌霄扶了扶眼镜。
“苏先生,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敢管你的事。”
“什么意思?”苏灿问。
“我找了以前在市局的老关系,他们都说,你的案子是上面特别交代的,谁也说不上话。”
苏灿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我三叔是苏玉成,我三婶是省长!”
董凌霄叹了口气。
“苏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位吴省长亲自打了招呼呢?”
苏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嘴唇哆嗦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是我三婶……”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如何减轻刑期上,来考虑接下来的辩护策略了。”董凌霄冷静地说。
苏灿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抓住面前的铁栏杆。
“董律师,麻烦你,你现在就给我家里打电话!让我爷爷想办法!我爷爷的话,三叔一定会听的!他一定会听的!”
董凌霄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样子,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苏灿说:“有一个人可能是关键,他叫刘清明,是清南下面一个乡的乡长。”
董凌霄一愣:“你得罪的人是刘清明?”
苏灿的眼神有些躲闪:“可能吧,他觊觎我妹妹,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明白了,你等着吧。”
说完,董凌霄站起身,朝外面的看守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灿颓然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回冰冷的椅子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第355章 平平无奇的日常工作
第二天,刘清明便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他现在是云岭乡的党委书记,一把手,乡里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根本没有时间在外面多逗留。
要不是这次去云州有几个重要的协议必须他亲自去签,他根本就走不开。
好在这一趟出差,收获相当丰厚。
除了老丈人苏玉成那道关卡还没能完全攻克,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有了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他的心情也因此颇为放松。
当他哼着一首英文歌走进乡政府大院时,几乎所有遇见他的工作人员都感觉到了他轻松愉快的心情。
于锦绣是第一个跑来敲他办公室门的人。
刘清明让她进来,顺手给她倒了杯水。
于锦绣坐下,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好奇。
“书记,你刚才唱的歌真好听,还是英文的诶。”
刘清明很随意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回了一句。
“你也觉得好听吧?我爱人唱给我听的。”
于锦绣撇了撇嘴,拿起面前的茶杯。
“苏组长唱歌一定很好听。”
刘清明说:“你没听过她唱歌,但你一定听过她的声音,很好听。”
于锦绣说:“我当然听过了,电视上经常能听到。真羡慕她呀,能找到书记你这么好的伴侣。”
刘清明摆了摆手。
“有事说事,现在是工作时间。”
于锦绣立刻坐直了身子,收起了闲聊的姿态。
“书记,我就是来汇报工作的。”
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吧,我听听。”
于锦绣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汇报。
“昨天,又有一批受灾的村民搬进了‘云岭新村’。目前还留在临时安置点的,已经不足一百人了。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度,预计下个月,剩下的人也都能搬进新家。”
刘清明点点头。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听到这个进度,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新村的建设进度要抓紧,但质量不能放松。另外,等村民全部搬进去之后,乡政府要立刻跟进,帮助他们完善新村的街道办选举工作,必须保证基层自治制度能够真正贯彻落实下去。”
于锦绣认真地记下。
“我明白了,书记。”
她翻了一页笔记,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下个月,咱们乡通往外面的那条主干公路就要全线竣工了。关于通车典礼,您有什么指示吗?”
刘清明想了想。
“市里到时候肯定会有领导来剪彩,我们这边主要做好接待和组织工作就行。你通知一下,全乡十四个村,每个村出五名代表来参加典礼。这件事你来负责组织。”
于锦绣又记下一条。
“好的。对了,书记,我们乡和河口乡合作的那个采矿项目,前几天传来好消息了。”
“哦?什么好消息?”
“勘探队在那边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矿带,初步评估很有开采价值。河口乡那边已经准备打井,开始正式开采了。”
刘清明立刻严肃起来。
“好事是好事,但有一条必须强调,那就是生产安全。你马上派人过去,专门负责监管安全措施的落实。同时,要跟我们派过去务工的村民讲清楚,在没有看到完整、可靠的安全措施之前,他们谁也不准下井。出了事,再多钱都没用。”
于锦绣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她看着笔记本,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书记,乡亲们最近都在问,明年地里该种什么?今年咱们乡成了全省第一批免除农业税的地区,大伙的日子总算不那么难过了。一部分灾民又搬进了新居,对未来的生活,自然就有了更好的期盼。”
刘清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没有了农业税,提留统筹也减少了很多,乡财政的压力进一步吃紧。我总不能在我接任书记的第一年,就让乡里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吧。”
于锦绣的表情也变得忧虑。
“可市里的银行,估计不会再借钱给我们了。”
刘清明笑了笑。
“没关系,这笔钱,不用找银行。”
“那从哪来?”
“河口乡会给。”
于锦绣的眼睛睁大了。
“河口乡?祁乡长?书记,那可是个有名的铁公鸡,让他拔毛比什么都难。”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他赖不了。这笔钱,是他在市里的政府工作会议上,当着全市所有乡镇一把手的面亲口保证的。”
于锦绣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喜色。
“太好了!书记,我正愁年底的账怎么平呢。要是这笔钱能要来……”
刘清明打断她。
“你马上联系祁乡长,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内,把十万块钱打到我们乡的账上。”
于锦绣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
“多……多少?十万块?”
刘清明肯定地点头。
“就是十万块,一分都不能少。他要是敢跟你打马虎眼,或者找借口敷衍,你直接跟他说,你会拿着会议记录去找汪市长,让汪市长亲自去跟他谈谈这笔钱的问题。你放心,他会答应的。”
于锦绣激动得脸都红了。
十万块!
如果这笔钱真能全要来,乡里今年就能过个好年了。
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一旦能按时拿到工资,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肯定也会提高不少。
刘清明补充道。
“拿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全乡老师们被拖欠的工资,全部结清。如果钱不够,也要优先保证他们,尽量让他们多拿一点回家过年。”
于锦绣连连点头。
“应该的,我这就去办!”
她合上笔记本,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于锦绣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第二个来汇报工作的,是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
他自从被派到云岭乡,亲眼见证了这个贫困乡,如何在刘清明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发生着改变。
这里的百姓,即使在经历了洪水这样的重大灾害,家园被毁,农田被淹,也没有丝毫的沮丧和颓废。
恰恰相反,他们的斗志比以前更加高昂。
因为他们都相信,只要有刘清明带领着他们,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一种何等坚定不移的信念。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听到刘清明被市纪委带走调查的时候,一个两万多人的乡,居然有近万人自发地徒步几十里,走到市里去为他请愿。
沈从新走进书记办公室,刘清明立刻让他坐下。
经历过前段时间的风波,刘清明现在实在有些害怕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老沈,乡里没什么事吧?”
沈从新马上回答。
“书记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安置点的秩序井然,我派去的人回来都说,老百姓领救灾物资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地排队,没有一个人哄抢,让他们这些本地出身的警察都觉得很吃惊。”
刘清明说:“你别总把他们看成是刁民,只要我们真心为他们办事,他们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这是双向的。”
沈从新说:“那可不一定,书记,他们只服你。”
刘清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
“我做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我的本职工作。说正事吧,有什么情况?”
沈从新见他不喜欢听吹捧,也就不再多言,他本身也不擅长这些。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工作。
“市局这几个月,一直在全市范围内搞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活动。我们所也积极配合,端掉了好几个盘踞在咱们乡各个路口的窝点,打掉了十几个小团伙。”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村里的二流子,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專搞些流氓活动,村里人对他们也是怨声载道。有几个村子还是主动向我们举报的。在我们的劝说教育下,他们主动撤掉了私设的关卡。目前来看,成果还是很显著的。市局的齐局长打算把我们的经验写成一个专题报告,向林城方面汇报。”
刘清明说:“这是好事。具体怎么搞,你们跟市局商量着来。如果需要乡里出面配合,我们再开会研究。”
沈从新点点头,接着说起了另一件事,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
“书记,还有个事,特别有意思。”
“哦?”
“自从上次我们从人贩子手里解救了那批被拐的妇女儿童之后,咱们全乡十多个村子,几乎每个月都有村里人自己押着人贩子,来我们所里报案。”
刘清明也来了兴趣。
“效果这么好?”
他当初提出这个建议,也不过是想让村里和人贩子做出切割。
没想到,这些淳朴的农民,竟然把它当成了致富的路子。
“可不是嘛。我后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有的村子为了抓人贩子,还专门组织了人,故意在外面放出风声,说他们村偏僻,容易下手,把别的地方的人贩子都给骗过来了。”
沈从新越说越激动。
“书记您猜,过去这三个月,我们所一共接到了多少村民主动扭送来的人贩子?”
“多少?”
“四十七名!我们从这些人贩子的口中,又获得了两百多条有效线索,顺藤摸瓜,联合兄弟单位,一共解救了一百多名被拐的妇女和儿童!我们云岭乡派出所,这次很可能会被市里评优!”
沈从新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白纸黑字,谁也抹不掉。
自己作为派出所所长,肯定会立功受奖。
接下来,不就是升职加薪?
不对
是进步了吗?
刘清明也站起身,主动向沈从新伸出手。
“祝贺你,沈所长。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
沈从新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与他握了握手。
“书记,这都是您领导得好。我……我还是想跟着您干。”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
“也行。等下次开会,我向市里推荐,让你先进乡党委的班子吧。”
派出所所长兼任乡党委委员,这在基层本来就很普遍。
对沈从新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晋升,意味着他真正进入了云岭乡的决策层。
沈从新更加高兴了,连连表示感谢。
“谢谢书记!”
刘清明让他坐下。
“基层公安工作很繁重,你们也很辛苦。我向你保证,明年,你们所里的经费和器材,都会有一个提高。”
沈从新立刻保证。
“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在您的领导下,更好地开展工作,保卫云岭乡的一方平安!”
刘清明说:“那条通往市里的公路一开通,乡里的人员流动必然会大幅增加,人员的复杂性也会随之加大。到时候,你们的担子会更重。”
沈从新说:“书记,我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说:“其实,这也是一个发展的机会,不用太过担心。”
沈从新点点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书记,市里最近很关心我们乡的枪支清理工作,三令五申,要求我们尽快拿出方案。这件事,您看?”
刘清明沉默片刻。
他当然清楚,这一天总会到来。
云岭乡各村民风彪悍,又有村斗的历史。
上级政府对此应该很是头痛,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动了枪。
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这些力量在之前维持治安、对抗山匪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但从长远来看,也确实是有一些安全隐患。
“国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刘清明做出决定。
“这件事,我准备专门开一个政府工作会议,向所有的村干部传达市里的精神和国家的政策。到时候,你们派出所全力配合乡里的行动就行了。”
他心里也有些舍不得那些训练有素的民兵。
多好的苗子啊,可惜了。
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对抗国家的大政方针。
这一天也是迟早的。
第356章 权力的滋味
第二天,乡党委会议准时召开。
刘清明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桌上只放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乡里的几位党委委员都到齐了,一个个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同志们,开会吧。”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开始传达省里的最新精神。
“省里最近召开了经济工作会议,主要精神有五点。深化改革、持续发展、加入世界贸易的大家庭、不怕竞争、奋起直追。”
他讲得不快,委员们听得都很认真,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
“对我们云岭乡来说,核心就是要抓住农村税费改革试点这个机会。要切实地减轻农民负担,解放他们的思想,鼓励他们搞多种经营,为他们外出务工创造条件。”
“最终的目标,就是要因地制宜,发展我们自己的特色产业,提高乡亲们的收入,争取早日摘掉贫困乡的帽子。”
这些话都是官样文章,大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但从刘清明嘴里说出来,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回到乡里的第一天,刘清明听了一天的汇报,这就是一把手的日常。
会议、汇报,不断地拍板做出决定,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负责。
刘清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言而决数万人命运的味道,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爽是爽,但也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如果错了,后果太严重,他都不敢想象。
好在公路即将完工,如今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不需要他再天天去盯着了。
讲完这些宏观政策,刘清明话锋一转。
“空话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说几件我这次去云州办成的实事。”
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第一份,我与云州制药厂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份文件上。
人大主席王中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刘书记,你说的是……云州制药厂?那个省内最大的国营厂?”
“对,就是那个云州制药厂。”刘清明肯定地回答。
王中顺身体前倾,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刘清明笑了笑。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们需要原材料,我们需要销售渠道。我跟他们谈好了,从明年开始,我们乡负责为他们提供中药材板蓝根的种植和初加工。”
于锦绣的眼睛亮了起来。
“书记,你的意思是,我们乡亲们种的药材,他们厂里全收?”
“没错,全收。”刘清明说,“协议上写明了,保底收购一万亩的产量。而且是保护价收购,价格只会比市场价高,不会比市场价低。”
“一万亩!”
王中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书记,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有了这份协议,我们还愁乡亲们不肯种地吗?这简直是把钱送到他们口袋里啊!”
于锦绣也激动地附和。
“是啊!书记你太牛了!只要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乡亲们肯定心甘情愿去开荒种地!”
刘清明抬手示意大家冷静。
“协议是有了,但后续的工作更重要。从明年春耕开始,我们要说服乡亲们,把那些坡田、沙壤地,这些以前看不上的边角料都利用起来,全部种上板蓝根。”
他看着在座的委员们。
“种得好、种得多的村子,年底的分成就会更高。乡财政可以拿出一部分钱,在种子、化肥这些投入上给予补助。我们还可以跟农户直接签订收购协议,乡里给他们托底,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我协议上只签了一万亩,但如果我们种得更多,超出了这个数,我也能保证,把多出来的产量全部卖出去。制药厂,不止云州一家。”
他的话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热烈起来。
在座的都是乡里的干部,他们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云岭乡的经济有了一条稳定可靠的输血管。
这意味着乡亲们的腰包会鼓起来。
也意味着,他们这些乡干部的工资,以后再也不用愁了。
刘清明等他们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又拿出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第二份协议,关于小龙虾人工养殖的合作项目。”
他又拿出第三份。
“这是第三份,关于梅花鹿养殖基地的合作项目。”
最后,他放下一张纸。
“还有这个,一千个外出务工人员的用工名额,定向输送到云州的几家大型工厂。”
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把在场的委员们砸得晕乎乎的。
他们看着刘清明,感觉这个年轻的书记身上笼罩着一层光环。
这些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能让他们吹嘘半年的政绩。
现在,刘清明一次性拿出来了四件。
王中顺感慨道:“书记,有了这些项目,我们云岭乡明年的经济数据,肯定不会再是全市垫底了。”
“是啊,乡亲们的收入高了,乡财政自然就上去了。到时候,我们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了。”另一个委员说。
刘清明说:“大家有干劲是好事。但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他看向于锦绣。
“锦绣同志,那一千个用工名额的分配,就由你来负责。”
于锦绣立刻点头。“好的,书记。”
刘清明接着说:“分配的原则,我强调一下。不搞大锅饭,也不搞平均主义。”
一位资格比较老的委员迟疑地开口。
“书记,不搞平均主义,这……会不会让一些村子有意见?都是一个乡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刘清明看向他。
“张委员,我问你,之前搞灾后重建,是不是有的村子积极响应,干部带头干活?是不是也有的村子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等着乡里去救济?”
张委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刘清明继续说:“对待这两种村子,我们的政策能一样吗?如果一样,那不是寒了那些积极干事的人的心吗?以后我们乡里再有什么政策,谁还会听?”
“我的原则很简单,谁听话,谁积极,谁对乡里的工作支持,名额就向谁倾斜。谁跟乡里对着干,那就一个名额都别想拿到。要把这个规矩立起来。”
他的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于锦绣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但她也明白,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郑重地回答:“我明白了,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点点头,环视众人。
“为了适应乡里接下来的发展新形势,我提议,乡党委增加一名委员。”
大家心里都有了预感。
“我推荐的人选,是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同志。大家有没有意见?”
谁会有意见?
沈从新是刘书记的亲信,这是全乡都知道的事。
现在刘书记又给乡里拉来了这么多项目,威望正高,谁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反对?
“我同意。”王中顺第一个表态。
“我也同意。”于锦绣跟着说。
“同意。”
“没意见。”
提议全票通过。
会议的最后,刘清明站起身。
“同志们,饭已经一口一口喂到嘴边了。能不能吃下去,吃得好不好,就看我们自己了。散会以后,大家就去各自负责的片区,把这些好消息,传达给每一位乡亲。把他们的干劲,都给我鼓起来!”
“是!”
委员们齐声应道,一个个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都带着风。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他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才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出了乡政府大院。
苏清璇给他订的那辆摩托车还没到。
他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太多念想。有就用,没有也无所谓。
软饭吃着香,没有就吃稀饭,左右饿不死人。
他骑着车,朝着“云岭新村”的方向去了。
“云岭新村”建在镇子外面五公里的地方。
那一片地土壤贫瘠,不适合耕种,一直荒着,现在正好被用来建安置小区。
东山村、神台村等五个受灾最重的村子,将近四千人,都安置在这里。
这几乎是全乡五分之一的人口。
骑了二十多分钟,原本光秃秃的荒野出现在眼前。
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一个巨大的工地拔地而起。
市里来的建筑队,正按照规划图纸,紧张地施工。
上百栋带着小院的平房已经建好,整齐地排列着。
大部分房子里已经住进了人。
刘清明刚骑进村口,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
这是农家搬新家时的必备项目。
鞭炮声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传出很远。
这声音,是农民的心声。
他们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们很高兴。
刘清明放慢了车速,看着那些崭新的房子,看着那些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看着孩子们在新修的水泥路上追逐打闹。
又一阵鞭炮声响起,离他更近了。
硝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一点也不呛人。
这尼玛才是“新农村”该有的样子啊。
刘清明的心里,成就感慢慢攀升。
自己辛苦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第357章 新时代的民兵
刘清明骑着车,缓缓地在“云岭新村”新修的水泥路上前行。
路两旁,一栋栋崭新的平房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
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鲜红的对联,有的院子里还晾晒着腊肉和香肠,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几个孩子在路上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看到刘清明骑车过来,他们也不害怕,反而停下来,脆生生地喊:“乡长来了!”
刘清明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一位正在院门口择菜的大娘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刘书记,您来啦!快,快进屋喝口热茶!”
“不了, 甘大娘,我就是随便看看。”刘清明停下车,跟她聊了起来。“搬进新家,住得还习惯吧?”
“习惯,咋不习惯!”大娘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这房子,比我们村里原来的土坯房好上天了!宽敞,亮堂,还通了自来水。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这都得感谢您,感谢政府啊!”
刘清明说:“这是你们自己努力换来的。当初要不是大家齐心协力搞重建,房子也盖不了这么快。”
“那也是您领导得好!”大娘坚持道,“没有您,我们哪有这个主心骨啊。”
简单聊了几句,刘清明继续往前走。一路过去,遇到的每一个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满足和期盼。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是任何工作报告都无法体现的。
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
他看到了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囍”字,在一排新房里格外显眼。
这不是甘宗亮家吗?
刘清明心中一动,将自行车停在门口,抬脚走了进去。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那肯定的,咱们东山村明年第一桩大喜事,必须办得热热闹闹!”
这声音,是村长甘如柏的。
刘清明走进院子,看到甘如柏、村支书甘新华,还有几个村里的长辈,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喝茶聊天。桌上摆着瓜子花生,气氛很是热烈。
甘宗亮正陪着一个姑娘,给长辈们挨个倒茶。
姑娘眉清目秀,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却有着农村人的爽朗。
“刘书记!”
甘宗亮第一个看到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壶迎了上来。
屋里的人也都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书记来了!”
“快请坐,快请坐!”
甘如柏赶紧拉过一张凳子,甘新华则手脚麻利地给刘清明倒上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书记,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村口接您啊。”甘如柏有些激动地说。
刘清明笑着摆摆手。“我就是过来随便转转,看到你们家这么热闹,就进来凑凑。”
他看向甘宗亮和旁边的姑娘,打趣道:“宗亮,你这动作够快的啊,这都把喜字贴上了?”
甘父搓着手在一旁说道:“多亏了书记你的帮助,我们才有钱下聘,两家一合计,准备把事办了。”
刘清明对他说道:“那是喜事啊,祝贺你们。”
甘宗亮黝黑的脸膛泛起一丝红色,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书记,我跟小芳,想感谢你。”
旁边的姑娘小芳,脸更红了,低着头,小声地喊了一句:“刘书记好。”
“你们把小日子过好了,我比什么都高兴!感谢我,那就过得越来越好。”刘清明由衷地为他高兴。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向他表示:“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日子定了吗?”
村长甘如柏接过话头,满脸喜色地说道:“书记,他们两家商量好了,等乡里通往市里的那条路一通车,就给他们俩办婚事。大概就是明年一月份,这可是咱们村搬进新村之后的第一桩喜事!”
“对!必须要热闹!”甘新华也附和道。
看着这喜庆的场面,刘清明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好。
一个地方的发展,不仅仅是经济数据的增长,更是老百姓实实在在的幸福感。娶妻生子,安居乐业,这就是最朴素的愿望。
甘宗亮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书记,您还记得不?我之前跟您说过,等我结婚的时候,想请您来当我们的主婚人。”
“当然记得。”刘清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你的婚礼,我一定到场。这个主婚人,我当定了!”
“太好了!”甘宗亮激动地一拍大腿。
小芳也抬起头,看着刘清明,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感激和崇拜。
能请到乡里的一把手当主婚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甘父和甘如柏、甘新华等一众长辈,更是觉得脸上有光,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趁着这股高兴劲儿,刘清明觉得,有些事,现在正是说出口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屋子里的笑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大家对未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这是好事。”刘清明缓缓开口,“路通了,我们跟外面的联系就多了。咱们的好东西能卖出去,外面的好东西也能运进来。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
“但是,”他话锋一转,“时代在变,国家的政策也在变。我们要发展,就得跟上国家的步子。”
甘如柏和甘新华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老党员,立刻感觉到了刘清明话里有话。
“书记,您有什么指示,就直说吧。我们都听您的。”甘如柏沉声说道。
刘清明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甘宗亮身上。
“市里最近三令五申,要求对全市民间的枪支,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和收缴。这是国家的统一政策,不是只针对我们云岭乡。”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满是喜庆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甘宗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在座的几位,都是村里的民兵骨干,对枪的感情,外人很难理解。
那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他们的胆气,是他们对抗山匪、保卫家园的依仗,是他们身为云岭乡汉子的骄傲。
甘新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书记,这些枪……可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当年打山匪,要是没这些家伙,我们村子都不知道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是啊,书记。”另一个民兵也说道,“咱们虽然有枪,可从来没拿它干过一件坏事。都是用来保卫村子的。”
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犹豫和不情愿。
刘清明没有批评他们,他完全理解这种心情。
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用枪保卫家园的功劳,市里知道,我也知道。我刘清明,第一个替你们记着。”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
“但是,时代不同了。以前,乡里穷,派出所警力不足,很多地方管不过来,所以需要大家组织起来,进行自卫。这一点,没人会否认。”
“可现在呢?通往市里的公路马上全线贯通,派出所的沈所长也跟我立了军令状,要加强巡逻,保卫全乡的平安。我们乡里马上要建药材基地,养殖基地,还要组织大家出去务工。大家以后的心思,要放在怎么赚钱,怎么过好日子上面。”
“把枪留在手里,确实能让人心里踏实。但从长远来看,这也是个隐患。万一哪天因为一点小矛盾,擦枪走火,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们。”
他的话,句句在理,让原本还想辩解几句的村民,都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刘书记说的是事实。
刘清明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甘宗亮,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们这批训练有素的民兵。你们都是好样的。”
“所以,我跟市里提了。枪,要按规定上缴。但是,我们云岭乡的民兵营,依然会保留!”
“民兵营?”甘宗亮猛地抬起头。
“对,民兵营!”刘清明肯定地说道,“以后,你们不再是扛着猎枪的农民了。你们依然是云岭乡民兵营的骨干!只不过,你们的战场,变了。”
“以前,你们的战场是跟山匪斗,跟洪水斗。以后,你们的战场,是跟贫穷斗!我要你们,在搞经济建设的战场上,继续当先锋,打头阵!”
“谁家种药材种得最好,谁就是民兵标兵!谁家养殖搞得最出色,谁就是民兵模范!等咱们乡彻底摘掉贫困的帽子,家家户户都富起来了,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
“到那个时候,你们的荣誉,比现在手里这杆枪,要响亮一百倍,一千倍!”
刘清明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大家的心坎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给震撼了。
是啊,时代变了。再抱着杆枪,守着那点祖宗的威风,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刘书记说得对,真正的本事,是带领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
甘宗亮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比刚才听到婚讯时更加明亮的火焰。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面前,双腿一并,猛地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
“书记!我明白了!”
他大声说道:“我,甘宗亮,第一个把枪交出来!我家的,还有我们民兵排的,我负责去说通,一把不留,全部上缴!”
他顿了顿,胸膛挺得笔直。
“请书记放心,我们东山村民兵,一定在新的战场上,继续给您当尖刀,打头阵!绝不给您丢脸!”
甘如柏和甘新华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书记,我们都听您的!”
“对,我们交!”
刘清明对甘宗亮说:“亮子,路修完了,你们这批人,乡里打算组织起来,搞一个建筑工程公司,你来当带头人,怎么样?”
甘宗亮一愣,眼里充满了喜色。
第358章 好好学习
甘宗亮那一声报告,铿锵有力,在屋子里回响。
刘清明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甘宗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但他没有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而是看着刘清明,提出一个请求。
“书记,我们东山村民兵,想最后再搞一次训练。”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恳求。
“交枪之前,让我们再穿一次武装,走一遍队列,打一次靶。就当是……跟过去告个别。”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理解这份感情。对于这些把半辈子都和枪绑在一起的庄稼汉来说,那不只是一块铁,是荣誉,是责任,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直接收走,太冷硬了。
“可以。”刘清明同意了,“我批准了。不光是告别,也是为了让全乡的人都看看,我们云岭乡的民兵,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谢谢书记!”甘宗亮再次敬礼,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子。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而密集的敲锣声,划破了东山新村的宁静。
“铛!铛!铛!铛!”
这声音,是东山村最紧急的召集令。
泥石流来的时候,敲过。
进山剿匪的时候,敲过。
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一栋栋崭新的安置房里,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个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正在吃饭的,放下了碗筷。
正在聊天的,停住了话头。
正在院子里拾掇东西的,丢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们跑得很快,目标明确,朝着村子中间的空地汇集。
有的人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往腰间系着武装带。
刘清明站在甘宗亮家院子里,看着手表。
不到三分钟。
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自动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三百多人,鸦雀无声。
刘清明走出院子,甘如柏和甘新华跟在他身后,三个人都面色严肃。
队伍的最前面,站着一个姑娘。
是谢芳。
她也穿着一身武装,手里紧紧攥着一杆大旗。
旗帜是红色的,上面用黄线绣着几个大字:“东山村民兵营”。
旗帜在微风中展开,那几个字格外醒目。
她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只有一种庄严。
甘宗亮跑到队伍前列,整理了一下队伍,然后转身,跑到刘清明面前。
“报告刘书记!东山村民兵营,应到三百三十九人,实到三百一十七人!队伍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刘清明上前一步,面对着整个队伍。
他看着这些朴实的脸,看着他们身上那股子不一样的劲头。
“稍息。”
刘清明开口了。
“同志们,战士们。东山村民兵营,成立于四十六年前。这四十六年来,你们守卫过村庄,抗击过洪水,抓捕过罪犯。你们多次得到上级的表彰,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也是一支光荣的队伍。”
“我,刘清明,为曾经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感到自豪。”
他的话,让队伍里不少人的胸膛挺得更高了。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结束一段历史。这面光荣的旗帜,我们会永远传承下去。我们云岭乡的民兵营,会重新组建,会更加适应新的形势。”
“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会成为乡民兵营的骨干。而其他的人,也将在各自的岗位上,开始一场新的战斗。”
“这场战斗,就是跟贫穷战斗!”
“我们首先要摘掉云岭乡这顶贫困的帽子。我相信,凭着我们这股战斗力,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大家不必可惜,我们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刘清明说完,后退一步,向甘宗亮示意。
“开始吧。”
“是!”
甘宗亮转身面向队伍,发出了洪亮的指令。
“全体都有!向左转!跑步……走!”
“目标,乡人民武装部!”
三百多人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水泥路上跑动起来。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安静的乡间小道上回荡。
这个场面,很快就引来了镇上群众的围观。
人们从街边的店铺里,从家里走出来,站在路边,看着这支队伍。
“这是……东山村的民兵?”
“这么大阵仗,是干什么去?”
“好多年没见过民兵拉练了,真带劲!”
队伍一路跑到了乡人民武装部的院子里。
在这里,他们领到了自己封存的武器。
当冰冷而熟悉的枪身回到手里时,很多民兵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他们仔细地擦拭着,检查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眷恋。
随后,在甘宗亮的带领下,队伍徒步进入了乡里的训练场。
最后一次武装训练,开始了。
五公里越野。
战术动作。
队列行进。
每一个项目,他们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
最后是打靶。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
脱靶的人很少。
每一次漂亮的亮相,都能引来围观群众的阵阵掌声和欢呼。
训练结束了。
夕阳西下,给整个训练场镀上了一层金色。
最后的步骤,是上缴武器。
一张长条桌摆在训练场中央。
甘宗亮第一个走上前。
他把自己那支半自动步枪,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放下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后退,敬礼,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一个接一个的民兵走上前。
他们把枪放在桌子上。
有的人,放下枪后,还想再伸手摸一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有的人,眼圈红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民兵,把枪放在桌上后,没有马上离开。
他用粗糙的手,在枪身上来回摩挲着,就像在告别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没有人催促他。
最后,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身走回了队伍。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轻微的抽泣声。
武器上缴的工作,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陆续在全乡范围内完成。
云岭乡,是清南市最后一个完成这项工作的乡镇。
市里的一块心病,总算是解决了。
刘清明没有让大家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
他趁热打铁,立刻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
乡政府的大礼堂,被临时改造成了培训中心。
刘清明专门从市里借来了投影仪、幕布和音响设备。
第一场培训,就是关于板蓝根种植的。
主讲人,是云州农科院经济作物研究所的杨光汉教授。
这位老教授,带着他的团队,已经在云岭乡待了大半年。
他们亲自开辟实验田,反复试验,最终才确定了最适合云岭乡土壤和气候的种子,以及一整套科学的种植方案。
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
上千名来自各个村的农户代表,挤在一起。
东山村的民兵们,就坐在最前面。
他们放下了枪,现在要拿起锄头,在另一片战场上开疆拓土。
那些以前被认为是废地的山地坡田、沙壤土地,现在全都要变成宝贝。
刘清明看着台下那一双双眼睛,里面全是渴望。
那是对富裕的渴望,是对摆脱贫困的渴望。
杨教授站在台上,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讲得深入浅出。
“……我们云岭乡的土质,偏沙性,透水性好,这对于很多作物来说不是好事,但对于板蓝根这种根茎类药材,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明年开春,大家领到种子后,第一步就是深耕。土地要翻到三十公分以上,这样才能保证根系的生长空间……”
台下的村民们,听得格外认真。
很多人都带着本子和笔,把杨教授说的每一个要点都记下来。
这场培训,要持续一个半月。
杨教授和他的团队,不仅要授课,还要手把手地进行现场教学,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
刘清明定下的目标,是一万亩。
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需要所有人都动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场培训也在乡水利站的院子里悄然进行。
农科所的另一个团队,在教大家如何科学养殖小龙虾。
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冷,但也不适合放虾苗。
利用这段农闲时间,把技术学到手,是最好的选择。
梅花鹿养殖基地的培训班,也吸引了不少人。
整个云岭乡,在上缴完武器之后,没有沉寂下来,反而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潮中。
学习种药材的,学习搞养殖的,甚至还有一批年轻人,被乡里组织起来,在学习最基本的建筑技能,准备加入甘宗亮牵头的那个建筑工程公司。
每个人都像海绵吸水一样,疯狂地吸收着新的知识。
就在这股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于锦绣从河口乡那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她凭着一股韧劲,硬是从兄弟乡镇那里,要回来了十万块的帮扶资金。
钱一到账,刘清明立刻拍板,优先发放拖欠了许久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和老师们的工资。
当大家拿到那份迟来的薪水时,整个乡政府都沸腾了。
压抑了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
街道上,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整个云岭乡,都处在一种喜庆而热闹的氛围中。
在这样的氛围里,日历翻到了最后一页。
2002年,到来了。
第359章 大公无私汪明远
新年的钟声敲响,2002年到来了。
对于大多数华夏人来说,真正的大日子是二月份的春节。
但在云岭乡,所有人的节日都提前了。
一月二十二日,一个晴朗的日子。
连接云岭乡与清南市的公路,在这一天,正式竣工。
通车仪式被安排在公路的入口处,这里临时搭建了一个主席台。
清晨,天还没大亮,整个云岭乡就动了起来。
市长汪明远亲自带队,带来了市里半个领导班子的人。
仪式现场,人头攒动。
一百多名来自各村的村民代表,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同样数量的建筑工人代表,站在队伍里,胸膛挺得笔直。
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本地的村民,甘宗亮站在最前面。
省建院的技术人员团队,穿着整洁的制服,在一旁观礼。
市建公司的施工方代表,也早早到场。
乡里的锣鼓队,敲得震天响。
中心小学的学生们组成了演奏队,吹奏着欢快的乐曲。
八条一万响的长鞭炮,被长长的竹竿高高挑起,蓄势待发。
路口的另一边,是第一支准备通过的汽车队。
车上装满了云岭乡的产出,从山里的野味干货,到准备送往市里各个机关食堂的鲜活小龙虾。
第一辆卡车的车头,挂上了一朵巨大的红花。
车身两侧,悬挂着鲜红的条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云岭乡各界群众向市委市政府献礼”。
早上九点整。
刘清明走上主席台,手里拿着话筒。
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我宣布,云岭公路通车仪式,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起,经久不息。
汪明远站起身,走到台前,从刘清明手中接过话筒。
他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发表了讲话。
“同志们,乡亲们,朋友们!”
汪明远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会场。
“今天,我站在这里,心情非常激动。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水泥路,它是一条希望之路,一条致富之路!”
“这条路,是在云岭乡党委政府的领导下,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贷款六百万,历时近一年,最终提前两个月完工!”
掌声再次响起。
汪明远抬手向下压了压。
“这个成绩,充分表明了,在强有力的领导下,我们的人民群众能够迸发出多么强大的战斗力!贫困乡,也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创造奇迹!”
“云岭公路的落成,将让我们这个曾经的省级贫困乡,彻底走上发展的快车道。因为你们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你们拥有成功的一切要素!市委市政府对你们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的讲话,既肯定了乡党委政府的领导班子,又对普通群众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照顾到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一波又一波的热烈掌声,就是最好的回应。
刘清明没有去抢这个风头。
他等到掌声平息,立刻宣布:“下面,进行剪彩仪式!”
汪明远、刘清明、省建院的陈工、市建公司的经理,还有作为民工代表的甘宗亮,五个人并排站好。
甘宗亮拿着剪刀的手,微微发抖。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一、二、三,剪彩!”
五把剪刀同时落下,红色的彩带断开,飘落在地。
瞬间,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云岭公路,正式通车。
仪式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
汪明远没有马上离开,他留了下来,要听取云岭乡党委政府的工作汇报。
会议室里,汪明远坐在主位,刘清明和乡里的其他干部陪同在侧。
刘清明详细汇报了板蓝根种植、梅花鹿养殖、小龙虾养殖以及建筑工程公司等几个项目的进展情况。
汪明远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提问,每一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
汇报结束后,刘清明陪着汪明远,去参观刚刚落成的云岭新村。
看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新房,看着干净整洁的村道,汪明远不住地点头。
“异地重建,把四五个行政村合并成一个大的社区,这个想法很大胆。”汪明远说。
“也是被逼出来的办法。”刘清明说,“为了节约成本,也为了方便管理。”
“我听说,你们把几个村的村委会都撤了,搞了一个新的自治机构?”汪明远问。
“是的,叫社区管理委员会,成员由村民自己选举产生,乡政府只进行指导,不干预具体事务。”
“这么大的社区,几千口人,来自不同的村子,以前可能还有过节,现在住在一起,没有发生混乱吗?”汪明远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刘清明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主要得益于省里把我们乡作为第一批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刘清明解释道,“农民们身上的负担轻了,心里就敞亮了。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也知道该听谁的。”
“只要我们基层的党组织能给力,带领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站出来,保护这种来之不易的良好秩序。”
刘清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其实就是一种利益驱动。那些少数企图破坏秩序的人,根本不需要乡政府出手,就会被大多数人纠正。因为他破坏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汪明远沉默了。
他看着刘清明,心里清楚,云岭乡的经验,说穿了其实就一个核心。
那就是有一个像刘清明这样优秀的党员干部,来当这个带头人。
这样的经验,在其他地方,基本上不具备可复制性。
对带头人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但这并不代表,这个经验没有用处。
至少,它证明了一条路是可行的。
参观结束,汪明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刘清明,两人单独交谈。
“林雪的预产期在四月中旬,还有三个半月。”汪明远先开了口。
刘清明点点头。
“她现在肚子有点大了,工作上还是那么拼。我希望你帮忙劝一下她,不要再这么累了。”汪明远说。
刘清明看着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劝?”
“有些话,你来说,比我来说更有用。”汪明远坦言,“我必须要尊重她的事业,我不能让她认为,我会要求她为了家庭而放弃工作。”
刘清明心里笑了。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男人。
“你可真行。”刘清明说,“自己想立一个深情又开明的人设,让我去当那个不近人情的恶人。”
汪明远也不否认,他笑了笑:“你不干,我只能去找小璇了。让她以闺蜜的身份,帮着劝说。你自己选吧。”
这是直接的威胁。
刘清明知道,如果苏清璇出面,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行吧,我试试。”刘清明答应下来,“她的身体,也确实不能再这么劳累下去了。”
汪明远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继续说道:“我们俩还要过一段分居的生活,孩子出生后,也暂时只能让姥姥姥爷帮忙带着。好在隔得不远,一周能见一次面,也不错了。”
刘清明说:“现在养殖基地的工作已经完全上了正轨,后续的技术培训工作,也不需要她再亲临一线了。我会劝她提前去清南市妇幼保健院待产,这样你们见面的时间也能多一些。”
“那就太感谢了。”汪明远说。
“别光嘴上谢啊。”刘清明看着他,“来点实际的。”
汪明远立刻警觉起来:“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刘清明说:“我们乡去年受了灾,损失惨重。所以,今年的经济数据,不应该计入明年的考核。”
汪明远马上就懂了。
“你是准备,让云岭乡再戴上一年的贫困乡帽子?”
“对。”刘清明回答。
汪明远看着刘清明,表情严肃起来。
“这样做,对于云岭乡来说,确实有一定的政策好处。但是对于你个人,没有任何好处,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刘清明说,“摘掉贫困乡的帽子,是很大的政绩。但对现在的云岭乡来说,弊大于利。我宁愿稳扎稳打,把基础夯实了。至于我个人,无所谓。”
汪明远深深地看着他。
“你很可能明年就不在这个岗位上了。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后来者做嫁衣,你也要这么做吗?”
“是的,我决定这么做。”刘清明点头。
汪明远沉默了许久。
“好吧,你想清楚了就行。”
刘清明补充道:“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不管怎么样,云岭乡是在我的领导下开始起飞的,我相信,组织上能看到这一点。”
汪明远站起身,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承认,在某些地方,你的确比我优秀。”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趁着还有时间,我要上山一趟,找个人给我带路。”
汪明远毫不客气,刘清明也只能叫来两名东山村的民兵。
顺便给山上的梅花鹿养殖基地送一趟给养。
这家伙,以权谋私都干得这么光明正大。
不像自己,现在只能电视里一窥女友的风采。
好气喔。
第360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公路通车后的第三天,整个云岭新村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村口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单的露天灶台,几口大锅里热气腾腾,炖着猪肉和萝卜,香气飘出很远。
几十张桌子从各家各户凑出来,拼在一起,铺上了红色的塑料桌布。
今天是甘宗亮和谢芳结婚的大喜日子。
刘清明到的时候,甘宗亮正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外套,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在人群里忙着招呼客人。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看到刘清明的车,立刻跑了过来。
“刘乡长,你可来了!”
“大喜的日子,我能不来吗?”刘清明下了车,把一个红包递过去,“恭喜你,宗亮。”
甘宗亮连连摆手:“人来就行了,还拿什么东西。”
“这是规矩。”刘清明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新娘子呢?”
“在屋里呢,快请进。”
新房是云岭新村统一规划的二层小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屋里挤满了来看新娘的妇女和小孩。
新娘谢芳穿着一件红色的新棉袄,坐在床边,脸颊红扑扑的,看到刘清明进来,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刘清明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婚礼仪式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吉时一到,村里的长辈主持着,让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
最后,主持人高声喊道:“下面,有请我们云岭乡的刘清明乡长,为新人证婚!”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刘清明走上前。
他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甘宗亮,和一脸幸福的谢芳。
“今天,我很高兴能站在这里,为甘宗亮和谢芳证婚。”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和宗亮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个小伙子,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正直,勇敢,有担当。修路的时候,他带着民兵队冲在最前面,从不叫苦叫累。”
“我相信,他以后也一定能当一个好丈夫,撑起这个家。”
他转向谢芳:“谢芳是个好姑娘,勤劳,善良。宗亮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你们俩以后要相互扶持,孝敬父母,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代表云岭乡党委政府,祝你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话音刚落,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
甘宗亮激动地看着刘清明,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红包是私人的。这个信封,是公家的。”
他把信封递给甘宗亮。
“这是乡里给你的新婚贺礼。”
甘宗亮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
里面不是钱,而是一张盖着乡政府公章的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任命书……兹任命,甘宗亮同志,为云岭乡劳动服务公司下属,建筑工程队队长……”
他念到一半就停住了,抬起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刘乡长,这……”
周围的村民也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刘清明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大家在修路的时候,都跟着市建公司的师傅们学了不少手艺。我们不能让这些手艺白学了。”
“乡里决定,成立我们自己的建筑队。队长,就是甘宗亮。”
“这支队伍,大概一百人左右,都是我们参加过公路修建的乡亲。以后,乡里会帮大家去申请正规的建筑资质。等我们有了资质,就可以去城里接工程,去外面挣大钱!”
这个消息,像是在滚油里倒进了一瓢凉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建筑队?”
“还能去城里接活?”
“我的天,那不是能挣大钱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憧憬。
甘宗亮拿着那张薄薄的任命书,手一直在抖。他知道这份任命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这是全乡一百多个家庭的希望。
“刘乡长……我……我怕我干不好。”
“你干得好。”刘清明说得很肯定,“修路的时候,你怎么带着大家干的,以后就怎么干。你是大家选出来的民兵营长,大家信你。我也信你。”
甘宗亮的眼眶红了。
他旁边的谢芳,也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在打转。
甘宗亮的老父亲挤过人群,走到刘清明面前,这个一辈子没向人低过头的庄稼汉,声音哽咽。
“刘乡长,我们老甘家……谢谢你,谢谢政府。”
“老伯,快别这么说。”刘清明扶住他,“是宗亮自己争气,是乡亲们自己努力。好日子,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干出来的。”
这场简朴的婚礼,因为这份意外的任命书,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婚宴开始,流水席摆开。
刘清明没有坐主桌,而是和一群建筑队的工人们坐在一起。
大家端着碗,围着他,问东问西。
“乡长,我们这个建筑队,啥时候能正式开工啊?”
“不着急。”刘清明说,“先把架子搭起来,把规矩定好。安全是第一位的。开春之后,乡里会请市建公司的技术员来给大家做培训,等大家的技术都过关了,拿到了上岗证,我们再出去接活。”
“那我们这段时间干啥?”
“歇着?”
“歇不住啊,浑身没劲。”一个壮汉憨笑着说。
刘清明也笑了:“歇不住就对了。活多的是。”
婚礼过后,整个云岭乡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松懈下来。
一股新的生产热潮,在各个村子迅速铺开。
南方的冬天不封冻,正是兴修水利的好时候。
刘清明在婚礼第二天,就召集了全乡的干部开会,布置了冬修水利的任务。
按照明年扩大种植规模的要求,所有的土地都需要重新规划。
有的村子负责平整土地,把零散的小块田地合并成大块,方便机械化耕作。
有的村子负责烧草开荒,把一些荒废的山坡地利用起来。
更多的劳动力,被投入到了开挖水渠和扩充河塘的工程中。
一时间,云岭乡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号子声、铁锹碰撞声此起彼伏。
刘清明每天都开着车,在各个工地上转。
这天,他在苍云山南麓的水渠工地上,看到两拨人停了工,围在一起吵吵嚷嚷。
于锦绣正站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劝不住。
刘清明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看到乡长来了,争吵的双方都安静了一些。
于锦绣连忙走过来:“刘乡长,是原来辛庄村和张家铺的村民,为了水渠的走向,吵起来了。”
原来,按照规划,新修的水渠要从原来上湾村的地界穿过,引水给下游的几个村子。
但辛庄村的村民觉得,水渠占了他们的地,以后用水方便了下游,他们自己却没得到足够的好处。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的村民代表站出来说:“刘乡长,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这水渠从我们地里过,占的地最多,我们就要多分点水。凭什么我们出了力占了地,好处都让下游占了?”
张家铺的代表立刻反驳:“水是大家的,怎么就成你家的了?乡里的规划,就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怎么能只顾自己?”
“我们怎么只顾自己了?地不是我们家的?”
眼看又要吵起来。
刘清明抬了抬手。
“都别吵了,听我说。”
他走到两拨人中间,看着那个辛庄村的村长。
“老古,我问你,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搬到云岭新村去住了?”
“是啊。”
“那你们现在还分辛庄村、张家铺吗?”
“……”村民代表不说话了。
“现在,大家都是云岭社区的居民。地,也是集体规划的。这条水渠修好了,是整个云岭新村社区的地都能受益。你只想着自己村里那几分地,有没有想过,下游的几百亩地要是旱了,大家的收成都会受影响?”
刘清明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
“水从这里来,流过你们这里,再到他们那里。这是一个整体。水渠修好了,大家的田都能浇上水。明年板蓝根多种一些,小龙虾多养一些,家家户户都能多挣钱。这个账,你会不会算?”
他又说:“至于占地的问题,乡里会根据占用的面积,在年终分红的时候,给予统一的补偿。不会让任何一户村民吃亏。”
“大家以前为什么穷?就是因为各顾各的,都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形不成合力。现在路通了,人心也要通。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好局面,谁要是想因为一点私心,破坏这个局面,就是跟全乡的人民过不去。”
他的话说得不重,但道理很清楚。
村民们都不说话了,低着头,互相看着。
最后,还是那个辛庄村的古村长先开了口,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乡长,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觉得……”
“我懂。”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大家的日子刚有好转,心里没底,可以理解。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有乡政府在,有我刘清明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老实人吃亏。”
他看向于锦绣:“锦绣同志,你记一下。今天这个事情,是个教训。我们基层干部,工作要做得更细致。要把政策给每一户村民都讲清楚,说明白。不能让大家心里有疙瘩。”
“是,刘乡长。”于锦绣点头。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化解了。
工地上,铁锹声又响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冬修工程进展顺利。
二月份,春节的脚步近了。
乡里的集市,一天比一天热闹。新修好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和拖拉机多了起来。
城里运来的年货琳琅满目,乡亲们脸上都挂着富足的笑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乡政府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才正式放假。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刘清明回到乡政府宿舍。
他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拿出一个半旧的旅行包,把衣服叠好放进去。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回家过年。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和不时在夜空中炸开的烟花。
云岭乡的这个年,过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富足,都要有盼头。
刘清明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关上灯,锁好了门。
他走出宿舍,整个乡政府大院空荡荡的,只有走廊的另一边还亮着灯。
刘清明微微一愣。
那是林雪他们团队在镇上的居所。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一个女声回答。
“请进。”
刘清明推开门,林雪挺着个大肚子在收拾行李。
“你怎么还没走?”
林雪回头看见他,笑了笑:“明远让我等他,结果他有个会,明天都未必能脱身,我在想是等呢,还是搭车去清南。”
刘清明说:“我要回林城,一块儿吧,你这样上路,让人怎么放心。”
乡政府有辆老拉达,如果在修路之前,刘清明根本不敢用它搭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公路,从云岭乡到林城,都是平坦的公路。
只是老车开得慢一点。
问题不大。
林雪点点头说:“我收拾一下。”
五分钟后,刘清明开着拉达载上她驶出乡政府的大门。
通车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自己督建的这条公路。
不得不说,新路就是舒坦。
“没两个月了,乡卫生院条件不好,万一要开刀,又得送你去城里,过完年,就回家待产吧。”
刘清明稳稳地驾驶着老车,行驶在平整的路面上。
林雪摸了摸肚子说:“明远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一直没说出口,真要在工作的时候生产,会给你们增添麻烦,我妈也劝我回林城生。”
刘清明顺势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农科院那边我去帮你请假,你们小组的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培训这种活,交给他们吧,总要让人家有个成长的空间嘛。”
林雪“嗯”了一声:“这次能到云岭乡工作,我很高兴,学到的东西,总算可以帮助村民了,怎么说呢,很有成就感。”
“以后你也可以继续工作,我和云州制药厂签订了供应合同,他们对鹿茸的需求很大。”
“我担心,没时间照顾孩子。”
“你在犹豫,害怕回归家庭,有一天会失去工作能力,说到底还是担心他不能给你安全感是吧。”
刘清明看得很透,林雪没苏清璇那么有主见,否则不会屡次想要结束这段恋情,又屡次被汪明远拉回来。
林雪果然点点头:“我有些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为了你,与家里断了关系,你怕自己因此有压力?”
林雪说:“是啊,我不值得他这样做,如果以后他的仕途不顺,我会有负罪感。”
刘清明说:“所以你打算牺牲自己的事业,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我是不是很傻?”
“其实说到底,你还是认为自己和汪明远不平等,你一直自认为处于低位,这种不平衡,让你无所适从,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会让你安心。”
林雪轻声说:“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所以,你为什么要纠结呢?你既不能打掉孩子,也不能与他离婚,那就一门心思往前走啊,以后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情,就算最后吵架分手离婚,也是一种因果,你说呢?”
林雪没有再说话,一个半钟头后,老拉达驶入清南市区。
刘清明刚要问,是不是把她放到市政府。
林雪突然开口:“你不是要回林城吗,送我回去吧,不要影响他的工作了。”
刘清明打了个方向盘,驶向出城的道路。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
刘清明专心致志地开车,晚上九点半,他们终于看到了林城市区的灯火。
“哪里?”
刘清明开口问道,林雪说:“中山路,人民医院家属区。”
“你父母是医生?”
“我爸是人民医院神外副主任, 我妈是小学老师。”
刘清明“嗯”了一声,难怪林冰学了法医,林雪学了兽医。
多少算是家学渊源吧。
晚上十点左右,刘清明的老拉达驶入人民医院家属大院。
在林雪的指点下,停在一幢家属楼下。
林雪提前打了电话,门口站着一行人。
刘清明一眼认出那位身材高挑的林法医。
车子停稳,刘清明下车,与林家众人打招呼。
林雪把他介绍给家里人:“这位是刘书记,今天多亏他送我回来。”
“伯父、伯母好。”
刘清明礼貌一一打过招呼,林冰显然有些意外。
“刘警官?”
“你好,林法医。”
刘清明伸出手与她握了一下。
“谢谢你送我妹妹回来。”
“顺路,举手之劳,我也要回家了,再见。”
刘清明打开后备箱,将林雪的行李放下来。
正打算上车离开。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一路飞下来。
“2姐!”
刘清明身形一顿,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心跳得厉害!
第361章 从天而降的你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一路飞下来。
“二姐!”
刘清明身形一顿。
他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闷得他喘不过气。
这个声音。
太熟悉了。
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哪怕化成灰,他都能分辨出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僵硬地转向楼道口的方向。
一盏昏黄的楼道灯下,一个影子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羽绒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全是青春的胶原蛋白。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着喜悦的光。
那个精灵般的影子,带着一阵风,直直地朝着林雪扑过来。
就在她要撞上林雪的时候,林冰一把拽住了她。
“疯丫头,你想杀人啊。”林冰嗔怪着说,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来人笑嘻嘻地停下动作,吐了吐舌头。
“我想二姐了嘛。”
林雪上前,拉住她的手,满脸都是笑意。
“让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那当然,”女孩傲娇地一扬下巴,“我都一年没看到你了,你跑哪儿去了?也不回家。”
林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刘清明面前。
“小宁,给你介绍一下。”
林雪的脸上带着一种促狭的笑意。
“他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位刘警官。”
“你不是一直说,你很崇拜他吗?现在看到真人了。”
女孩“啊”地叫了一声,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刘清明身上来回打量。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前世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张宁。
他爱了八年,也恨了八年,纠缠了一生的女人。
他曾以为,重生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她。
他曾以为,他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的一切。
可当她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比记忆中更年轻,更娇俏,更充满生命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爱与痛,在这一刻,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灵魂。
林冰走了过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刘警官?”
她的话,让刘清明从失神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却感觉空气是那么稀薄。
林冰继续介绍道:“这是我小表妹,叫张宁,现在云州读高中。”
云州读高中。
刘清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是了,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上学。
他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声音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下一秒,张宁的动作,让他所有的防备都彻底崩溃了。
那个他想念了半生,也怨恨了半生的女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牵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可是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却像是一块烙铁,烫得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宁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她只是仰着头,近距离地打量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和一点点毫不掩饰的欣赏。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就在他的面前。
她呼出来的气息,带着少女特有的香甜,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
“警察哥哥,你好帅啊。”
她笑嘻嘻地说。
刘清明彻底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哭还是笑。
“哥哥”。
这个称呼,她曾经叫了无数遍。
热恋时,是甜腻的撒娇。
争吵时,是委屈的控诉。
分手时,是决绝的告别。
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恨不得把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也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彼此,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甜蜜和痛感,同时席卷而来。
两种极致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冲撞,撕扯。
他想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感受她的温度,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他又想立刻转身逃走,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永远也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覆辙。
就在他快要被这矛盾的情绪撕碎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女声,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宁宁,别胡闹!”
这个声音同样很熟悉。
刘清明循声望去,楼道口,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正缓缓走下。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身姿挺拔,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让人心安的知性与从容。
林宁。
张宁的母亲,林冰的姑妈。
他前世的,丈母娘。
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眼前的林宁也要年轻许多。
她总是那样,说话轻声细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前世,当他和张宁闹矛盾时,她总是会站在他这边,温和地劝解。
张宁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点怕她这个母亲。
听到林宁的声音,张宁立刻松开了刘清明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还俏皮地缩了缩脖子。
林冰上前一步,向刘清明介绍。
“这是我姑妈。”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点声音。
“阿姨,您好。”
林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但并不让人反感。
她打量了刘清明几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别在外面站着了,天多冷啊,上楼去坐坐吧,喝杯热茶。”
刘清明哪里还敢多待一秒。
他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彻底失控了。
“不了,不了,阿姨。”他赶紧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吃年夜饭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他找了一个最无法拒绝的理由。
“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拜会。”
林雪也看出了他的窘迫,适时地开口解围。
“是啊,妈,姑妈,你们别留他了,让人家赶紧回家过年吧。”
她拉着张宁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们快回家吧,我快饿死了。”
刘清明像是得到了赦令,迅速转身,拉开车门,几乎是钻进了驾驶室。
他不敢再看张宁一眼,也不敢再看林宁一眼。
他发动车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车子驶出大院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家一行人正往楼上走。
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车子,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林雪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刘清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真是要命啊。
他开着那辆老拉达,飞快地驶离了人民医院的家属大院。
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大年三十的夜里,林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
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鞭炮硫磺味。
刘清明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冷风灌了进来,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刚才失态了。
非常失态。
林雪一定看出了什么。
甚至,林宁和林冰,可能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用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她?
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想不明白。
前世的种种,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临海的一家小公司。
他刚刚事业小有起色,正在招聘销售。
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简历素净,证件照上的女孩干净得能直击人的心灵。
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份简历,给了她五分钟的面试时间。
她很紧张,说话带着一点乡音,回答得也不专业。
可他就是听进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清江人,算是他的老乡。
再后来,他们相爱,同居,创业,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他们曾经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也是伤对方最深的人。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着,路灯一盏盏地向后退去。
刘清明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
张宁出现了。
带着他所有的过去,强行闯入了他正在努力经营的新生。
他该怎么办?
假装不认识?
可他们已经见了面,而且还是林雪的表妹。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不会少。
坦然面对?
他做不到。
只要看到她那张脸,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离家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以为是家里人等急了打来催促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跳动着的两个字,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挚爱。
是苏清璇。
刘清明突然感到一阵心虚。
他不知道这股心虚从何而来。
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可刚刚与张宁的重逢,那份剧烈的情感冲击,让他面对苏清璇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背叛的感觉。
他在和过去纠缠不清。
而苏清璇,代表着他的现在和未来。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摁下了接听键。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媳妇儿。”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
这个声音,瞬间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到家了吗?”苏清璇问。
“快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刘清明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才到?我从乡里出发前给你打过电话,没人接。”
“刚才在台里录一个春节特别节目,”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喔,你在开车,看不到电视。”
“我送林雪回林城,她挺着个大肚子,我不敢开太快,所以现在才到。”刘清明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林雪给我发短信了,所以我没催你。”
苏清璇的话,让刘清明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吃完年夜饭了?”他问。
“嗯,刚吃完,正陪我爸妈他们看春晚呢,每年固定的家庭节目,无聊死了。”苏清璇抱怨着,但刘清明能听出她话里的温馨。
“老胡初五结婚,我可能初三到省城。”刘清明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然后,苏清璇用一种拖长了的语调说:“还要等三天才可以见到你呀。”
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媳妇儿,我一年没回家了,总得陪陪我爸妈。”
苏清璇在那头轻笑出声。
“傻瓜,逗你玩呢,我才没有那么想你。”
她嘴上说着不想,可那语气里的甜蜜,却怎么也藏不住。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家属大院。
“可我想你了。”
他说。
“有多想呀?”苏清璇追问。
“很想,很想。”
“很想是多想?”
刘清明把车缓缓停在路边,看着不远处自己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
他说:“就是看到家门了,却突然很想一脚油门,不管不顾,直接开到省城去见你的那种想。”
电话那头,苏清璇“吃吃”地笑个不停。
那笑声,清脆悦耳,驱散了刘清明心中最后一点阴霾。
“算你了。”她笑着说,“快回家吧,叔叔阿姨肯定等很久了,别让他们担心。”
“好。”
“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祝他们新年快乐。”
“嗯。”
电话快要挂断的时候,刘清明轻声说了一句。
“媳妇儿,新年好。”
苏清璇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的声音说。
“刘清明,我爱你。”
电话挂断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刘清明坐在驾驶座上,久久没有动。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着通话结束的界面。
他险死还生。
感觉比苍云山的生死时速还要危险。
在他最迷惘,最痛苦的时候,是苏清璇的这个电话,把他从过去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他不能,也不应该再被过去所束缚。
重生一次,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一个他爱的,也爱他的女人。
他拥有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刘清明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入巷子口。
至于张宁……
已经是路人了。
家就在前方,点着温暖的灯光。
第362章 过年休息不了一点
大年初一,刘清明没有睡懒觉。
他陪着父母,参加了一场特殊的会议。
“时代先锋”通讯大卖场的股东分红大会。
地点就在林城大饭店的宴会厅,这里被王秀莲包了下来。
当刘清明走进会场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主席台前面,用一撂撂崭新的百元大钞,堆起了一座红彤彤的小山。
钱不少,视觉冲击力十足。
刘清明完全没想到,自己当初拍脑袋想出来的这个生意,竟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母亲王秀莲站在台上,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她脸上带着从容的笑,环视着台下坐满的警察家属们。
那个曾经在夜市里摆摊,受了欺负也不敢出声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带气场的商界女强人。
“各位股东,各位家属,大家过年好!”
王秀莲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
“去年,是我们时代先锋急速扩张的一年。我们利用斯达康省代这个独一无二的优势,把分店开遍了云州的每一个城市,并迅速向下辐射到了县城和乡镇。”
“斯达康在云州的生产基地投产后,我们用最低的成本,最快的速度,抢占了市场。可以说,在清江省内,我们已经没有对手。”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些警察家属们,脸上的激动和喜悦根本藏不住。
王秀莲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道:“清江省的地理位置特殊,处于华夏的中心。我们的成功,也让周边的兄弟省份看到了机会。目前,我们已经和周边几个省的代理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她停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所以,我们时代先锋,在零二年的目标是,占领中原,瞄准西北,布局西南,虎视沿海!”
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整整四十五个警察家庭,连同他们的亲戚家属,上百号人,都被这番豪言壮语点燃了。
台下的刘清明目瞪口呆,恍惚以为身处某销现场。
老妈居然有这天赋,前世白活了呀。
“王总是个好人。”
一旁的吴铁军边拍手边说,他是在王秀莲的早餐摊子上吃过饭的。
“她对我们警察的家属,十分照顾,小孩上托上学的问题也亲自过问,我爱人对她赞不绝口。”
这倒还真是王秀莲的特质,见不得别人受苦。
当年车间的“三八”红旗手,又回来了。
此时,台上的王秀莲笑了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下面,有请我们林城市公安局的马胜利马局长,上台为我们宣布今年的分红方案!”
马胜利整理了一下西装,满面红光地走上台。
他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我宣布,分红仪式,现在开始!”
“第一位,高新分局吴铁军同志,分红金额……”
马胜利每念出一个名字和后面的数字,台下就发出一阵惊呼。
吴铁军的爱人柳月娥面色微红,神情却十分骄傲。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上台,接过马胜利亲自送上来的一捆捆人民币。
台下掌声如雷。
刘清明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人拍照。
“放心,不会让外人进来。”
吴铁军小声说:“影响不好。”
刘清明笑了笑,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城最有势力的一群警察。
能让记者混进来?
被念到名字的家属,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台,从钱山上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捆捆人民币。
现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警察们不会亲自上台,都抱着孩子,或者站在家属旁边,脸上是同样的激动。
刘清明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些都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的生活能得到改善,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刘清明转过头。
“梁局。”
来人是高新分局的局长梁震。
梁震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
“上次在七中门口,是你救了我女儿吧。”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这是我应该做的。”
“总之,谢谢你。”梁震说。
刘清明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蒙着脸。”
梁震说:“你弟弟,跟我闺女同班。他们现在在一个学校上大学。”
刘清明一愣。
梁媛也考上了电子科大?
他没太在意这件事,随口说:“那挺好的,在学校里来去也能有个伴。”
“我也觉得挺好。”梁震点点头。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迟疑了一下,又问:“今天小媛他们有高中同学聚会,你弟弟应该也去了吧。”
刘清明说:“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去参加同学聚会,可能会晚点回家。”
梁震看着刘清明,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刘清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不过也没太在意,梁震就是这么个人。
刘清明也没达到能让他交心的地步。
很快轮到梁震家属,两人都中止了交谈。
分红仪式结束,会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刘清明跟父母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场。
他坐上了马胜利的车。
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市委大院,给市长高焱拜年。
这都是林系的人马,过年期间,肯定是要多走动,联络感情的。
市委大院二号楼。
高焱穿着家常的毛衣,正在家里等着他们。
他的夫人江婉,人如其名,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她晚于高焱半年调来清江,目前在一家商业银行担任营业部主任。
两人放下带来的礼物,江婉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客厅坐。
高焱与两人一一握手。
“新年好。”
“高市长新年好,嫂子新年好。”马胜利连忙说。
过年期间,不谈工作,只拉家常。
高焱很放松地跟他们聊着天。
当听到马胜利说起今天分红大会的盛况时,高焱开玩笑说:“你们这个钱,来得也太容易了点吧。”
马胜利心里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赶紧解释:“高市长,我们这都是报备过的,家属参与经营,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绝不插手。而且市局和分局的通讯器材采购,全都绕开了这家公司,绝对没有利益输送。”
高焱摆了摆手。
“老马,别紧张嘛。”
他笑着说:“这件事,林书记都知道,云州那边吴省长也有类似的构想。只要你们是合法经营,不以权谋私,赚来的钱就是你们的合法收入。”
“能解决这么多困难警察家庭的问题,本身也是一件好事,是一次有益的尝试。你们的事迹,是上过党报的,不要这么害怕。”
马胜利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
“是,是我反应过度了。主要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钱,心里有点发虚。”
高焱哈哈大笑。
“我们的改革,目的就是为了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你们这些先富起来的,不要忘了带动其他人,让更多的人受益。”
刘清明接话道:“高市长放心,我们这家店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助贫困人群,招收的员工也以这类人群为主。”
“那就好。”高焱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头看向刘清明。
“你什么时候去省城?”
刘清明回答:“初三。”
高焱说:“我今年走不开。一会儿有点东西,你帮我带给老领导。”
刘清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马胜利在一旁听着,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领导?
高焱的老领导是谁?除了省委书记林峥,还能有谁?
刘清明可以随便出入省委大院,还能替市长给省委书记带东西?
这关系……
市里面一直有流言,说省委书记很看好刘清明。
可自从刘清明被下放到云岭乡那个穷山沟之后,这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谁会把自己看好的人,扔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现在,高焱亲口证实,流言非但不是假的,甚至还远远低估了事实。
刘清明和省委书记的关系,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也超过了马胜利自己的想象。
高焱是林城的新贵,大年初一上门拜年的人能从他家门口排到大院外面。
留给刘清明和马胜利的时间并不长。
十五分钟后,两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马胜利的行程还没结束。
他得从市委书记萧云海开始,一路拜访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市政法委书记。
刘清明就在车里等他。
平均一个人十分钟,等马胜利把该拜访的领导都拜访完,也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两个多小时里,刘清明也没闲着。
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
给亲戚,给朋友,给云岭乡的下属。
当马胜利终于拜访完所有人,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时,刘清明也刚刚结束和苏清璇的通话。
“走吧。”马胜利长出了一口气。
刘清明发动车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堆满的礼物,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马胜利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说:“这就是华夏的人情往来。你可以不干,但人家一定会记住。说不定哪天,就在什么事上给你使个绊子。”
刘清明说:“我懂。”
“老弟,别嫌我啰嗦。”马胜利说,“就算你背景再深,有些人情世故也还是要跑的。因为人家可能挡不住你前进的步伐,但一定能增加你前进的难度。让你,或者是你的上级,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也是一种消耗。”
刘清明点点头:“老马,你真是门儿清啊。”
马胜利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也不怎么跑,觉得混到头了,也就那样了。只要我自个儿不想进步,谁也奈何不了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水涨船高,想要进步,你就得动起来。除非,你坐到了最上面那个位置。”
刘清明也笑了。
就算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不也一样要应付这些人情往来。
只是从上门拜访,变成了坐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
就像明天,马胜利就会坐在家里,等着他的那些属下来给他拜年。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疲惫。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闲,他们约了高新分局的那批老兄弟。
梁震,吴铁军这些人。
这都是他们最可靠的班底。
关系是需要用心维系的,否则再铁的兄弟,时间长了,情分也会慢慢变淡。
车子开到约好的饭店门口。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新年的鞭炮声,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地响着。
过年对于他们来说,休息不了一点。
第363章 徐婕的蜕变
红磨坊的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
马胜利招呼着众人落座,他今天是大出血,特意订了这里最大的包间。
来的人都是熟面孔。
高新分局的梁震、吴铁军,还有调到市局的谭仲源,刘清明都认识。
另外还有几名老警察,也都是各个分局的骨干人物。
可以说,整个林城公安系统的中坚力量,都汇集在了这个包厢里。
刘清明与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在吴铁军身边坐下。
桌上的菜还没上,只有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
刘清明问了一句:“还不开席,等谁呢?”
马胜利嘿嘿一笑:“还有两位贵客,马上就到。”
吴铁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扔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是十五块一包的金白沙。
他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
吴铁军也给自己点上一根,沉默地抽着,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刘清明看他这样,便问:“怎么了?一脸为难。”
吴铁军吐出一口烟圈,迟疑着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清明开玩笑说:“这么严肃,借钱?”
“刚分了红,我怎么可能缺钱。”吴铁军摇摇头,把声音压得更低,“局里人事科的人找我谈话了。”
“嗯?”
“问我想不想转岗。”
刘清明愣了一下:“老马想让你干嘛?去市局带刑警队?”
吴铁军摇了摇头:“不是市局。”
“那是哪?”
“省城。”吴铁军说,“云州市局想让我去他们那里,带经侦支队。”
刘清明“啊”了一声。
市局?姜新杰?
吴铁军说:“具体是谁提的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突然。省城我几乎不认识几个人,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事靠谱吗?”
刘清明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他想起之前去云州谈几个合作方的合同,姜新杰对自己异乎寻常的态度。
他心里冒出一个判断。
刘清明问:“老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吴铁军又抽了口烟,有些烦躁:“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可我对经侦那块业务不太熟,怕去了干不好,给人家添麻烦。”
刘清明又问:“不是不愿意去?”
吴铁军说:“我爱人很支持,她觉得以后发展好了,对孩子有益处。”
刘清明点点头:“这样,我初三要去一趟省城,到时候帮你问问情况。”
吴铁军脸上露出一丝轻松:“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坐在主位上的马胜利偏过头,正好听见他们的谈话,插了一句:“我的意见是老吴应该去,这是好事。”
刘清明问:“老马,你知道什么内幕?”
马胜利说:“省城的老姜,上次去省里开会的时候碰过一面。他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我就顺便提了一嘴,谁知道他会看上老吴呢。”
吴铁军愕然:“马局,你怎么不早说啊,吓我一跳。”
马胜利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客气,这事没成之前我怎么说?万一说了没下文,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
刘清明这下基本明白了。
姜新杰这是病急乱投医,把路子走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在新任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那里,并没有得到明确的支持信号。
黄文儒现在是省委常委,云州的一把手,不再是吴新蕊的应声虫。
对于云州的公安系统,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恐怕连黄文儒的大秘胡金平都未必完全清楚。
刘清明又想到上次黄文儒对自己说的话,突然有个感觉。
那个老狐狸,不会是在给自己下套吧?
这些官场上的人,一个个心里都有八百个弯弯绕,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坑里。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女孩一起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干练。
另一个身材娇小,俏丽可爱。
正是法医林冰和刑警徐婕。
徐婕的到来,刘清明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这些老战友,每年过年都会想办法聚一聚。
但林冰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马胜利用胳膊捅了捅他,低声说:“不认识了?专案组的同事。”
这么一提醒,刘清明明白了。
林冰是马胜利安插在715专案组里的人。
否则无法解释,715案最初并没有死人,为什么会有一个法医提前进入专案组。
而随后不久,医院就发生了枪击案,现场勘验正是林冰负责的。
包厢里暖气很足,两女脱下厚重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穿着。
林冰是一身简约的毛衣长裤,显得知性。
徐婕却化了一个明妆,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少了几分警校学生的清秀,多了几分成熟和艳丽。
整个人的形象,和刘清明记忆中那个青涩的短发小女警,完全不同了。
她和众人笑着打招呼,最后才走到刘清明面前。
“好久不见。”徐婕笑着摆摆手。
刘清明说:“怎么样,在警官大学的学习还顺利吗?”
徐婕说:“课程有点难,不过我很有兴趣,肯定没问题的。”
刘清明点点头:“那就好。”
徐婕抿嘴一笑:“你就没别的话想跟我说了吗?这么硬聊。”
刘清明想了想,说:“我为你感到高兴。”
徐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说:“我爸让我给你带个话,替他道个歉。上次他不该迁怒于你,我受伤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刘清明说:“没事,为人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
徐婕说:“说得跟你好像有孩子一样。”
刘清明笑笑:“我也是我爸妈的孩子嘛。”
徐婕歪着头打量他:“有没有感觉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刘清明说:“头发长了。”
“还有呢?”
“化妆了。”
徐婕追问:“有没有好看一点?”
刘清明老实地点头:“很漂亮。”
徐婕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开心地说:“这是我们化妆侦查课上学的。老师说,以后出任务,什么角色都要能扮演。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刘清明连她想扮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徐婕也没再为难他,转身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
她言笑晏晏,举止大方,甚至连老警察们开的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都能轻松接住,并且巧妙地回敬过去。
整个人的状态,完全变了。
林冰在刘清明身边的空位坐下。
“刘警官,很惊讶吧。”
刘清明说:“是啊,我快不认识她了。”
林冰说:“我是说我。”
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哦,对,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冰说:“我没有参股你们那个通讯大卖场,我家不算困难。但这事马局跟我提过,我很支持。”
刘清明问:“你俩又是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林冰理所当然地说:“一个专案组,就我们两个女的,关系当然得好一点。”
刘清明一听,这话没毛病。
他又想起一件事,问:“你妹妹这次回家,应该不会再下乡了吧?让她好好在家里待产。”
林冰说:“她自己有打算,说过完年就会去医院详细检查,听医生的专业意见。”
刘清明“嗯”了一声:“你想问我什么?”
“不愧是警察,观察力就是敏锐。”林冰说:“我想知道,汪明远这个人,是不是很复杂?”
刘清明说:“他是你妹夫,你应该比我清楚,怎么反过来问我?”
林冰说:“你们不是熟嘛。”
刘清明摇头:“真不熟。不过从目前来看,这个人还行。”
林冰叹了口气:“小雪那丫头,心思太重,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跟我们说,我有点担心她。”
刘清明说:“我跟她谈过,她对未来的生活有心理准备,你放心吧。”
林冰沉默片刻,突然又问:“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怎么回事?”
“你的反应不对劲。”
刘清明说:“我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
林冰摇摇头:“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的。”
刘清明只能找借口:“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有太多亲近。”
林冰狐疑地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认识我姑姑?”
刘清明差点没从椅子上栽倒。
这位美女法医的思维也太跳脱了吧。
这都是哪跟哪?
他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连你姑姑叫什么都不知道。”
刘清明这下确定了,林冰今天就是来试探自己的。
好在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问题,出在一个高中女学生身上。
很快,饭店开始上菜了,众人举杯,中止了各自的私聊,开始了吃喝这样的正事。
刘清明也暗自松了口气,生怕她再问出什么出人意料的问题来。
酒席上,气氛热烈。
马胜利作为东道主,频频举杯。
让刘清明再次感到意外的是,林冰和徐婕两位女士,也端起了装着白酒的杯子。
特别是徐婕,更是豪气干云,挨个敬酒,与桌上每一个男同事碰杯,而且杯杯见底,酒到即干。
那股爽利劲,看得刘清明目瞪口呆。
他是希望徐婕能走出来,可这改变,是不是也太彻底了点。
这简直是颠覆了人设。
马胜利都在旁边劝她:“小徐,悠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咱们不讲究。”
徐婕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着说:“马局,喝酒也是我们学习的一部分。以后执行任务,什么场合没准都得喝。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己人,是最好的老师,我这是提前演练。”
在座的老警察们自然都懂她话里的意思,纷纷叫好。
这么一来,场子被彻底炒热,这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散席之后,众人都有些微醺。
两个女生坐上梁震的车回家。
上了车,徐婕靠在后座上,脸色有些发白。
林冰扶着她,轻声问:“难受吗?想吐就说一声。”
徐婕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低声说了一句。
“结束了。”
林冰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那就好。”
***
马胜利照例把刘清明送回家,车在巷口停下。
刘清明与马胜利挥手作别,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
离着几步远,门突然打开了。
弟弟刘小寒当先走出来。
身后跟着冯轻悦。
两人之后,正在与父母说话的。
赫然是她姐姐冯轻窈。
第364章 这该死的魅魔体制
刘小寒正在与冯轻悦交谈着什么,一时没有发现他。
反而是冯轻悦,突然看到刘清明高大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么看着他走近。
刘清明一边含笑和她打了招呼,一边扶住即将撞到自己的弟弟。
刘小寒被人这么一扶,转过头,惊喜地叫了一声。
“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门口的冯轻窈和刘父刘母也转头看向了自己。
刘清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对两姐妹说:“你们来了。”
冯轻悦轻声说:“我和小寒参加高中同学会,结束以后我姐来接我,想着顺便来你家拜个年,感谢叔叔阿姨的照顾。”
刘清明点点头,对父母说道:“太晚了,我先送她们回去。”
王秀莲说:“应该的,路上注意安全。”
刘小寒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说:“哥,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一溜烟跑回了屋里。
刘清明觉得弟弟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带着姐妹俩往外走。
从他们家所在的巷子到城西的瓦窑村,距离不近,走路是不行的。
出了巷子口,刘清明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本想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没想到冯轻悦的动作更快,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把他赶到了后座。
这个年代,治安不算最好。
刘清明还真不敢把这样一对姐妹花单独留在出租车上,哪怕记下车牌号也不放心。
他只能打开后车门,和冯轻窈一起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狭小,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司机问明了地点,启动了出租车,车辆汇入林城的主干道。
再次面对冯轻窈,刘清明感觉很不自在。
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让他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灯一盏盏向后掠去。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打破沉默。
“决定了要考吗?”
冯轻窈说:“嗯,我准备了一年,打算今年报考,申请表在学校那里已经通过了。”
冯轻窈所说的考试,是省里的应届毕业生选拔任用考试,有一个通用的名称:选调。
选调制度由来已久。
改开以后,随着高考制度的改革,中央作出决定,中央机关和地区各级机关,不再直接从应届大学生中招选人才。
这背后的根本原因,是大学扩招后,大学生的含金量降低,以及公务员制度的成熟等一系列因素。
随之而来的大学生选调制度被中央一再完善,成为又一条充满机遇的道路。
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
刘清明记得,前年,也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千禧年。
中组部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做好选调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到基层培养锻炼工作的通知》。
这份文件,他在省委办工作的时候看到过。
这份文件,奠定了日后的选调生考试制度的基础。
所以,当冯轻窈决定走选调的路子时,他给予了支持。
而冯轻窈正是今年毕业。
选调考试会在毕业前举行,时间大概就在过完年之后不久。
刘清明为她感到高兴,说:“放心,你的成绩不错,一定能考上。”
冯轻窈说:“我会全力以赴。”
刘清明说:“那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同事。”
冯轻窈“嗯”了一声,说:“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刘清明觉得,有些话必须挑明,不能再产生任何误会。
他想了想,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那就加油,希望能赶上我的婚礼。”
话说出口,他感觉车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下。
冯轻窈果然吃惊地看着他。
“是和苏记者吗?”
刘清明知道她俩见过面,这倒不奇怪。
他说:“对,就是她。”
冯轻窈“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刘清明看着她的侧脸,决定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
“轻窈,你还年轻,会有崭新的人生,会有美好的前程,也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要被一时的情绪左右,也不要有什么报恩的心思。”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
他的话语很诚恳,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冯轻窈听完,慢慢转过头来。
她忽然朝刘清明这边靠近了一些,放低了声音。
这个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刘清明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就在他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听到了她的话。
“刘警官,你误会了。”
“喜欢你的不是我,是我妹妹。”
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酒还没醒。
这是什么狗血的言情剧桥段?
他看着冯轻窈,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你上次?”
冯轻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那是感谢你的相救,我又没钱,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地冲击。
他定了定神,说:“你可千万别再这么干了,我怕周跃民打死我。”
冯轻窈反问:“他干嘛要打你?”
刘清明说:“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冯轻窈的回答再次让他意外:“怎么可能,我们只是认识,我不会在大学期间谈恋爱的。”
刘清明彻底无语了。
感情自己之前所有的判断,全是错的?
他理了理思绪,问:“那你妹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喜欢我弟吗?”
冯轻窈看了一眼前座的妹妹,确认她没有注意到后排,才轻轻说:“你弟弟喜欢的,是他们班另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和我妹是好朋友。”
“你弟弟又腼腆,所以时常请我妹帮助传个话,送个小纸条什么的。”
刘清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梁媛?”
冯轻窈说:“是叫这个名字。”
刘清明感觉更加混乱了:“可他想考复旦,你妹不是考上了?”
冯轻窈说:“对呀,我妹和梁媛约好了考去沪市。后来梁媛的分数不够线,所以你弟为了她才报了电子科大。这事你不知道?”
刘清明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他心想,这么复杂的东西,我知道你妹呀。
不对,我不能知道你妹。
他压低了嗓子,说:“那也不行啊,我快要结婚了。”
冯轻窈掩嘴轻笑:“小姑娘心思单纯,被你救下后,起了崇拜之心,也就是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没事的。”
刘清明总算理清了头绪。
“所以她接近我弟,是为了打听我?”
冯轻窈点头:“对啊。我当时发现的时候,也以为他们是一对,结果一问,居然是这样。”
她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们姐妹都受了你的恩,上门答谢也是应该的。”
刘清明连忙摆手:“不要再说这个了,我都快要崩溃了。”
冯轻窈看到他这副样子,笑得很开心,却又不敢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的。
虽然过程曲折离奇,但刘清明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可再也不想有什么不应该的情感纠葛了。
这种到处招惹桃花的体质,真是要不得,难怪苏清璇心里不踏实。
冯轻窈也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其实这回上门还有一件事,这是去年年底出台的,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
是清江省委组织部、共青团清江省委下发的《关于做好选调生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充实干部队伍工作的通知》,文号是清组通字[2001]17号。
刘清明一边看,一边问:“你要考组织部还是共青团?”
冯轻窈说:“我想报考组织部,就是竞争肯定很大。”
刘清明心里很感慨。
第一届扩招的大学生还有两年才毕业,这两年也是大学生含金量高的最后两年。
这两年的选调生,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省委组织部,是含权量极高的机关。
共青团,是进步最快的单位。
这两个地方,都是以后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好单位,基本上没有普通人的份。
不过,关系到人家的前途,刘清明不敢贸然给出结论。
他把文件还给她,说:“很好,既然下定决心了,就全力以赴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冯轻窈说:“谢谢你,刘警官。”
她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车子停在瓦窑村村口。
两姐妹下了车,朝他招了招手,并肩向家里走去。
刘清明并没有第一时间让司机离开,而是目送她们进屋,看到屋里的灯亮起,才叫司机调头。
对于这两姐妹,他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这是自己重生以来,所发生的最大变数之一。
至少她们没有香消玉殒,也都有了各自的人生。
至于冯轻悦那点小姑娘的心思,她姐姐都没当一回事,他自然更不会多想了。
他现在想的是,弟弟和梁媛?
难怪今天在饭局上,梁震看自己的表情那么奇怪,活脱脱一副便秘的样子。
原来那是老丈人的眼光。
啊。
第365章 坦白局
大年初三,天刚蒙蒙亮,刘清明就起了床。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与还在睡梦中的家人告别,只留下一张字条,便搭上了去省城的第一班车。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倒退,从熟悉的乡间小路,到县城的街道,再到宽阔的国道。
刘清明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身边。
几个小时后,汽车缓缓驶入省城客运站。
刘清明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那辆熟悉的小红车。
车前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
苏清璇的头发长了些,披在肩上,让她多了一分柔美和成熟的妩媚。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她正微笑着看着他,脸上的喜悦藏不住。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向她走去。
他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快一分。
绝色的容颜、黄金比例的体形、再加上一头日渐增长的披肩发。
比电视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主持人还要光彩照人。
苏清璇眼里的男友,高大而帅气,即使没有穿警服,身上的正气依然凛洌。
男孩阳光、自信。
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
就在他走到她面前,准备低头说些什么的时候,苏清璇先开了口。
“先进车里好吗。”
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
她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是公众人物,在这里太过亲密确实不妥。
两人迅速钻进车里。
苏清璇很自然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刘清明发动车子,在女友的注视下驶出汽车站。
车子汇入车流,开过两个路口,还没上桥,他便将车子靠边停下。
苏清璇侧过脸看他,嘴角微微翘起。
“这么迫不及待呀。”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直接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搂住她的头,堵住了她未尽的话。
这个吻来得直接而猛烈。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许久,直到苏清璇感觉呼吸不畅,轻轻推了推他,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的脸颊泛红,慵懒地靠在刘清明的胸口,重复了之前的话。
“这么急呀。”
刘清明抱着她,低声说:“我们已经那么久没见,我好想你,一刻也等不了。”
苏清璇说:“我也是。”
刘清明继续说:“一想到等会去你家,还得矜持守礼,我就等不了了。”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算你了。”
刘清明说:“你太美了,不这样做,我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清璇吃吃地笑了起来。
“嘴这么甜,肯定犯错了,说吧,又看上谁了。”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坐姿,说:“我见到张宁了。”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看着他。
“你要和我分手吗?”
刘清明说:“别闹,听我说完。”
他把送林雪回家,意外碰到小表妹张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二十四,她十七,你比她大七岁?”
刘清明点头:“对呀。”
苏清璇又问:“你高中的时候,她还在上小学?”
刘清明再次点头:“对呀。”
苏清璇瞪着他:“刘清明,你完了,你完了,你炼……啊!”
刘清明在她喊出来之前,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胡说什么呀,我只想告诉你,我记忆中的这个人,只是个小女孩。”
苏清璇的眼珠子转了转。
“你不是喜欢老女人吗?”
刘清明认真地说:“我不喜欢老女人,也不喜欢小女孩,我只喜欢你。”
他坦然地面对着她的审视。
“媳妇儿,我想告诉你,我梦里的那个人,她不存在。正如你告诉我你哥的事情一样,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的隐瞒。”
苏清璇胸口起伏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呢。”
“分你个头,我赖也要赖你一辈子。”刘清明邪魅地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苏清璇,你这辈子都休想逃离我的魔爪,认命吧,哇卡卡。”
苏清璇很配合地尖叫起来:“救命,谁来救救我。”
刘清明学着反派的腔调:“你喊吧,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我的公主。”
苏清璇当真大喊:“破喉咙,破喉咙!”
刘清明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
“媳妇儿,你这样会把警察喊来的。”
苏清璇在他怀里笑得浑身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
两人闹了一会儿,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刘清明说:“你哥嫂结婚的时候,你就会见到她了。”
苏清璇问:“她很漂亮对吗?”
刘清明说:“对,她很漂亮,但你更漂亮,所以我见异思迁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渣男。”
刘清明说:“媳妇儿,你只准喜欢我一个渣男。”
苏清璇的声音柔和下来。
“刘清明,你以后都要像今天一样,别骗我。”
刘清明答应她:“当然,我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因为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清璇问:“还有?”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小红车缓缓驶入车流,上了大桥。
“嗯,说个有意思的。”
他把弟弟刘小寒和冯家姐妹之间的乌龙事件当成笑话讲给了苏清璇听。
“我小弟一直喜欢他的高中同学,我还以为是冯轻悦,结果不是,差点闹了个大乌龙,是不是很有意思?”
苏清璇听完,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所以,你见到冯轻窈了?”
刘清明一愣:“你怎么知道?”
苏清璇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如果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爱上你。”
刘清明感觉有些尴尬。
“可惜,并没有。”
苏清璇点点头,说出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是你级别太低。”
刘清明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苏清璇神秘地笑了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刘清明更加疑惑了。
“我们不是回家?”
苏清璇说:“先去个地方,给你接风。”
刘清明一脸警惕:“你不是准备卖了我吧。”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两人斗着嘴,苏清璇又一次当起了人形导航仪。
小红车在她的指引下,开到了一家本地菜馆前。
停好车后,刘清明问:“你还叫了谁?”
苏清璇说:“猜。”
刘清明想了想:“云州我就认识你们几个,难道是胡金平和小田?”
苏清璇说:“人家马上结婚了,正忙着呢。”
刘清明说:“万一你要搞个单身派对呢?”
苏清璇推着他往里走:“进去啦,别让人家等。”
刘清明见她口风这么严,也不再多问。
两人走进菜馆,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一间包房门前。
服务员推开门。
刘清明朝里面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第366章 清江一姐背后的男人
包房里不止一个人。
男男女女,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桌上空空如也,显然是等人再上菜。
刘清明只认识其中一个。
在看清那人面孔的一瞬间,他的思绪被拉回了重生的那个夜晚,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715大案。
周跃民。
他看到了周跃民。
715那晚的周跃民,是一个伪装成普通人的大学生,带着年轻人的腼腆、热血,还有对警察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眼前的周跃民,却是一个伪装成大学生的贵公子。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看不出牌子但价值不菲的手表,正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满是自信与从容。
身边同伴的提醒让他转过身来。
当他看到门口的刘清明时,脸上的从容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刘警官!”
周跃民喊了一声,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完全没有理会,几步冲到刘清明面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太过热情。
包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刘清明能感觉到周跃民身体传来的轻微颤抖,那是激动。
他拍了拍周跃民的后背。
“跃民,见到你太好了。”
刘清明开口说道:“我本来还准备晚上去你家拜访林书记。”
周跃民这才松开他,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的喜悦没有丝毫减退。
“刘警官,原来你就是苏姐说的惊喜啊!”
刘清明反问:“苏姐?你们?”
苏清璇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包房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身上。
“苏姐。”
“苏姐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恭敬中带着亲近。
苏清璇大大咧咧地一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她走到刘清明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对着所有人宣布。
“给大家介绍一下,刘清明,我男朋友。”
话音落下,包房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各种表情浮现在众人脸上。
有惊喜,有惊讶,有审视,还有掩饰不住的嫉妒。
周跃民“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
“你就是传说中苏姐的男朋友?”
刘清明点点头,配合地说道:“我就是传说中站在你们苏姐背后的那个男人。”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伸手扯了周跃民一把,把他拉回人群中。
她对刘清明说:“给你介绍一下。”
“周跃民,周公子,你已经认识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周跃民,省委书记林峥的独子。
苏清璇走到周跃民身边一个文静女孩的旁边,拉起她的手。
“舒敏,省委舒书记家的老二。”
刘清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名,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
他是原组织部长,林峥上任后,他接替了省三号的位置,是林峥的铁杆心腹。
接着,苏清璇又拉过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女子。
“向楠,向叔叔的女儿。”
向叔叔,宣传部长向前进。
苏清璇又指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
“韦东强,韦部长的老二,他姐在国外,没赶回来。”
韦东强笑着说:“我姐要是在这儿,我才不来呢,不爱跟她玩。”
韦部长,新任的组织部长韦元魁,原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是林峥一手提拔起来的。
苏清璇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继续介绍下一个。
刘清明听着一个个名字,和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姓氏对应起来,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这个包房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是清江省十三个常委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林峥书记的基本盘!
苏清璇这是在干什么?
她是在为自己拓展人脉,是在把他拉进清江省最核心的圈子。
更有意思的是,这七八个年轻人里,有地位比苏清璇高的,比如省一号的独子周跃民。
有年龄比她大的,比如那个向楠,看起来已经快三十了。
但无论长幼,无论背景,所有人都叫她一声“苏姐”。
这个称呼,不是基于年龄,而是基于地位的认同。
苏清璇的母亲吴新蕊,是上一届的常委,如今是省长,是这个班子里的二号人物。
论资历,她比这里大部分人的父母都要老。
论地位,仅次于林峥。
地位比她妈高的,只有林峥,可周跃民年纪又比她小。
年纪比她大的,父母的地位又不如她妈。
于是,苏清璇便成了这个圈子里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名副其实的“清江一姐”。
因为周跃民刚才那个热情的拥抱,这些人原本带着审视和轻视的打量,此刻全都变得复杂起来。
苏清璇有男朋友这件事,在他们的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
但刘清明这个人,却十分神秘,流传着各种版本。
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凭着一张好看的皮囊,走了狗运,被“苏姐”看上,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可周跃民的反应,彻底推翻了这个猜测。
这个人,不仅是苏姐的男朋友,他和省一号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而且,看周跃民的态度,这关系匪浅。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刘清明也就有了应对的章法。
他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众人一一打招呼。
“大家好,认识你们很高兴。”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谄媚,也没有故作清高。
这些人虽然内心惊讶,但看在苏清璇和周跃民的面子上,全都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场面一时间还算融洽。
只有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子,从始至终都抱着胳膊,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等刘清明和众人打完招呼,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刘清明是吧?兄弟们都很好奇,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高就,什么级别啊?”
他这话一出,包房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降温。
所有人都看向他,又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还没说话,苏清璇先发作了。
她杏眼一瞪,斥道:“肖奇,你皮痒了是不是?”
叫肖奇的男子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苏姐,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帮大家问的吗?你看他们,谁不好奇?”
周跃民也沉下脸。
“轮得到你问吗?”
一句话,直接把肖奇给噎住了。
省一和省二混合双打,这谁接得住?
肖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里很是尴尬。
两人这种不约而同的护犊子行为,让刘清明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但他不能真的就这么躺平,让女人和兄弟替自己出头。
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坦然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现在是云岭乡的乡长,没入常,正科。”
正科。
当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众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正科这个级别,几乎就等同于没有级别。
是上不了台面,至少是进不了这间包房的级别。
他们中随便哪一个,家里的司机秘书,级别都比这个高。
就连一心向着他的周跃民,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尴尬。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跃民,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连副科都不是,只是个小民警。”
周跃民瞬间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对!我们这些人,也没几个超过正科的。我到现在还只是个学生,有什么可牛的?”
他把矛头转向肖奇,毫不客气。
“拿老子的官位出来压人,就他妈这点本事?丢不丢人?”
苏清璇也很欣赏男友的表现,她接上周跃民的话,扫视全场。
“我以前从来不跟你们这种人混,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看不起。”
她的话说得很重,很直接。
“我连我妈都看不上,想在我面前装逼,行啊,先混得比我妈好,再来跟我装。”
众人纷纷开口。
“苏姐说的是。”
“哪能呢,我们都是跟着苏姐混的。”
韦东强反应最快,他走过去,在肖奇后背上拍了一下。
“还不快给刘哥道歉!”
肖奇被周跃民和苏清璇连番敲打,早就没了气焰,此刻有了台阶,连忙借坡下驴。
他走到刘清明面前,低下头。
“刘哥,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三杯。”
刘清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是说给我接风吗?”
他提高了声音,打破了包房里略显凝重的气氛。
“菜呢?酒呢?再不上菜,我可要饿晕了。”
此言一出,包房里的气氛顿时彻底轻松下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跃民大声喊道:“服务员,上菜!把你们这最好的酒都拿上来!”
他整人的气质都完全变了。
刘清明一时间不明白,这个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甚至有些前世那位周总的影子。
只是更加阳光。
更加开朗。
第367章 省内顶级权贵圈子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苏清璇不是真的想让他结交这些官二代。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个圈子,再通过他们的口,向清江省更低一层的权贵圈子宣告一件事。
刘清明,是她苏清璇的男朋友。
谁想动他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住省长千金的怒火。
换作前世的自己,大概会愤世嫉俗地指责这些人不过是群靠着父母作威作福的蛀虫。
可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个圈子里的既得利益者。
他不能昧着良心,既要又要。
连周跃民都懂的道理,他自然也懂。
更何况,刘清明是真的有点饿了。
这些人聚餐的地方,吃的东西,肯定差不了。
菜一上来,他就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
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他直接上手撕下一大块,大口咀嚼。
旁边的刀叉,他看都没看。
“都吃啊,客气什么。”
他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活脱脱一派主人的架势。
“这个不错,挺嫩的,都尝尝。”
苏清璇就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不停地给他布菜,给他添酒。
那副小媳妇的模样,看得包房里其他人目瞪口呆。
传说中脾气火爆,连亲妈都敢坑的“清江一姐”,竟然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周跃民倒是很欣赏刘清明的这种真性情。
他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刘哥,早就想跟你喝一杯了,一直没机会。”
刘清明咽下嘴里的肉,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没办法,下乡扶贫去了。”
他喝了一口酒。
“上次去你家拜访,你正好在上学,没见着。”
周跃民说:“我最近在准备考研,比较忙。”
刘清明放下酒杯,拿起一块排骨。
“我以为你会直接走选调的路子。”
周跃民的脸上出现了一点郑重。
“是走选调,中央选调生,所以要先考研。”
“京大?”刘清明问。
周跃民点头:“嗯,导师看过我的成绩,说问题不大。”
刘清明心想,你当然问题不大了,省委书记的独子考京大的研,导师敢说有问题吗?
嘴上却说:“那得提前恭喜你了。这个起点,毕业直接进中央部委,前途无量啊。”
周跃民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可。
“刘哥,你觉得这条路行吗?”
“太行了。”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周跃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那种得到肯定后的开心。
“等你有空去我家,我们再详细聊聊。”
刘清明点头:“行,就明天吧,我正好要去拜访林书记和周姨。”
“太好了,我等你。”周跃民高兴地说。
两人在这边旁若无人地讲着小话,隔了一个座位的韦东强不乐意了。
他举着杯子喊道:“刘哥,你不能光顾着跟跃民玩啊,也理理我们啊。”
刘清明闻言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骨头,擦了擦手,站起身,端起了面前那杯不知道什么年份的拉菲。
反正挺贵的。
他第一个对准的,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举起杯子,对着苏清璇。
“第一杯,敬我最爱的人,感谢你的陪伴,祝你生活美满,婚姻幸福。”
苏清璇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也举起杯子,笑着回敬。
“我谢谢你。祝你官运亨通,天天进步。”
旁边的人立刻开始起哄。
“交杯酒!交杯酒!”
“喝一个!喝一个!”
刘清明从善如流,真的伸出胳膊,与苏清璇喝了一个交杯酒。
在众人的大笑和口哨声中,苏清璇的脸颊慢慢泛起了红色。
刘清明第二个找上了周跃民。
“跃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句小学生式的祝福语,让包房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跃民也站起身,郑重地举起杯子。
“刘哥,祝你心想事成,早点把苏姐给收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两人碰了一下杯,各自饮了一口。
接着,刘清明看向韦东强。
韦东强立刻站了起来,抢先说道:“刘哥,祝你和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刘清明大喜。
“这话我爱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两人又是一碰杯,各自饮尽。
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他从男生敬到女生,一个不落。
最后一个,是坐在苏清璇另一边的向楠。
向楠很安静,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
刘清明走到她面前,举起杯子。
“向楠姐,很高兴认识你。”
向楠也站起身,双手捧着杯子,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谢谢你,刘清明。”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很郑重。
刘清明微微一愣,感觉这话里有话,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喝掉了杯中的酒。
一圈酒敬下来,大伙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气氛也变得真正热络起来。
刘清明观察了一下,这群二代里,真正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都没有。
这也难怪苏清璇会说,常胜那种货色,连他们圈子里的人都瞧不起。
两世为人,刘清明这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清江省最顶层的权贵圈子。
他清楚,这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里眼高于顶。
今天之所以给他面子,完全是看在苏清璇和周跃民的份上。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他也没打算真的和这些人推心置腹,称兄道弟。
他现在混的是体制。
权力的游戏就是这样,你的每一次进步,都会换一个新的圈子。
没准哪一天,大家的圈子就真的重合了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他们最关心的两个领域。
一是体制内的升迁调动,二是商业上的投资风口。
苏清璇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
她还有点担心刘清明一个乡镇干部,会接不上话,而尴尬。
结果,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刘清明应付得游刃有余。
舒敏说起家里想让她去金融系统锻炼,正在犹豫去银行还是去证监会。
刘清明便说:“未来十年,国内资本市场会迎来一波大发展,去证监会,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对个人履历帮助更大。”
韦东强聊起最近互联网泡沫破裂,自己投的几个项目都亏了钱,正在发愁。
刘清明就说:“泡沫破裂是挤掉水分,不是行业死亡。现在抄底那些有核心技术和用户基础的公司,比如做即时通讯的,做电子商务的,未来回报会非常惊人。”
他有着前世二十年的记忆,随便抛出一个观点,都能让这帮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震惊不已。
管你是斯坦福还是牛津,在他超越时代的认知面前,通通都要被打趴下。
这群二代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客气,到惊讶,再到后面的请教和信服。
就连之前挑衅他的肖奇,碰了几次钉子后,也彻底没了声音,只是在旁边默默听着。
刘清明这番表现,可是结结实实地给苏清璇长了一回脸。
韦东强满脸不可思议地问:“刘哥,你读的真是警官学校?不是社科院的博士?”
刘清明摆摆手,谦虚道:“瞎吹牛的,大家别在意。”
众人哪里肯信。
他们纷纷表示,难怪苏姐会看上你,这是真有本事的人啊。
一场接风酒,在融洽无比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众人各自散去,离开前纷纷和刘清明交换了联系方式。
周跃民最后走,又跟刘清明约了一次明天见面的时间,这才告辞。
豪华的包房里,很快只剩下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个人。
苏清璇整个人都快挂在了刘清明身上,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今天真棒!”
她捧着刘清明因为喝酒而有些发红的脸庞。
“你看到他们最后的表情没?一个个都傻眼了,不敢相信。”
刘清明笑道:“那当然,我可不能丢你的脸。”
“我为你骄傲。”苏清璇认真地说。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刘清明也收起了玩笑。
苏清璇甜丝丝地说:“我以前真不爱跟他们玩,一个个蠢得要死,聊的话题也无聊。”
刘清明问:“你是怎么跟周跃民认识的?”
“我们两家住得近,那天以后,周姨经常叫我去他们家玩。”苏清璇说,“后来我才发现,她那个不怎么在家的儿子,就是715案的周跃民,当时也吓了我一跳。”
刘清明说:“我得知他真实身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苏清璇问:“你那天在现场,开枪的时候,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刘清明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捶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谁能想到,林峥书记的儿子,会姓周呢。”
刘清明感叹:“是啊。说起来,如果不是我出现了,周姨肯定会想尽办法让你当她儿媳妇。”
苏清璇笑眯眯地说:“可以考虑哦。周跃民长得文质彬彬,没什么纨绔之气,还是个弟弟,我挺喜欢弟弟的。”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脸。
“你是喜欢小奶狗吧。”
苏清璇拍开他的手:“我才不喜欢养狗呢,麻烦得很。”
刘清明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你之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苏清璇眨了眨眼:“你说哪一件?”
“还有几件?”
“两件事。”苏清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是关于周跃民的。我之前也以为冯轻窈是他女朋友,结果不是。”
刘清明点点头:“冯轻窈跟我说了。”
苏清璇好奇地看着他:“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清明一摊手:“这我哪敢问啊。”
苏清璇调侃道:“你是怕问了,人家姑娘会喜欢上你吗?”
刘清明想到了在办公室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干咳了一声。
“唉,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苏清璇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才说:“因为冯轻窈一直以为周跃民就是个普通学生,所以在他表白的时候,拒绝了他。”
刘清明“啊”了一声。
“可周跃民看着很正常啊,不像失恋的样子。”
苏清璇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他也没多喜欢对方啊。可能就是校园里一点朦胧的好感吧,被拒绝了,也就放下了。”
刘清明明白了。
周跃民现在既然决定了要走仕途,那另一半的选择就不可能再那么随心所欲。
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孩,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这很现实,也很残酷。
“那第二件事呢?”刘清明问。
苏清璇收起笑容,正色道:“是关于向楠的。她一直想当面谢谢你,所以我今天才特意把她叫来了。她平时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的。”
刘清明想起了刚才敬酒时,向楠那句郑重的“谢谢你”。
“她谢我什么?”
苏清璇看着他,缓缓说道:“谢你,干掉了常胜父子。”
刘清明身体一震。
他猛然想起了当初胡金平那个八卦精,曾经跟自己提过的一件省城秘闻。
“难道她就是……被常胜祸害的那位?”
苏清璇沉重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向楠姐。她因为那件事,很久都没走出来,还得了玉玉症。”
刘清明默然。
原来如此。
第368章 二人世界
两人离开包房,外面的冷空气让喝了酒的刘清明精神一振。
苏清璇发动了她那辆红色的小车。
车子汇入省城的车流。
“现在回省城,反而觉得不自由了。”苏清璇开口,手里握着方向盘。
“怎么说?”
“你看,我们现在都不敢随便在街上逛了。”苏清璇说,“要是被人认出来,肯定会被围观。”
“可以戴口罩。”刘清明建议。
“那多奇怪啊,两个人戴着口罩在街上走,更引人注目。”她抱怨道,“还是在云岭乡好,想去哪就去哪,自在。”
刘清明笑了,他想起了多年以后。
全民戴口罩的盛景。
“再过一两年,就算是在云岭乡,你也不会这么自在了。”
苏清璇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云岭乡会富起来。”刘清明说,“到时候,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你,他们会说,这不是电视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吗?”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车子都晃了一下。
“你就会贫嘴。”
刘清明看着她开心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心疼。
前世的她,大概很少有这样纯粹的快乐。
只能用冷漠把自己包裹起来。
成为人们眼里生人勿近的“冰山美女”吧。
这一世,他想让她一直这样笑下去。
车子没有直接去省委大院,而是开进了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
苏清璇在电视台分的新宿舍就在这里。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精致,带着女性特有的温馨。
两人进了门,苏清璇踢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刘清明关上门,也走了过去。
“把手机关了。”苏清璇说。
“好。”
刘清明拿出手机,按下了关机键。苏清璇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清明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
苏清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音响,舒缓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
“我们看碟片吧。”她说。
“看什么?”
“随便,你挑。”
刘清明走到电视柜前,翻了翻,都是些文艺片和经典老电影。
他随便抽了一张放进影碟机。
居然是超级爆片《泰坦尼克号》
电影的片头开始播放,刘清明心思很沉稳。
这部片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怎么看。
因为不喜欢这个文艺范儿。
但女友显然看过不止一次。
随着剧情的推进,漂亮的眸子里,愈发晶莹。
他们就这么抱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苏清璇才开口。
“我曾经幻想过,与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看这部片子。”
刘清明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感觉怎么样?”
苏清璇仰起头,泪光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还是很难受。”
刘清明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在席琳迪翁的歌声中,对她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
“yOU iUmp i iUmp!”
苏清璇泪如雨下,让刘清明不得不感叹。
这玩意对有点文青情结的女生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就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度过。
没有工作,没有政治,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们聊着天,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情话。
刘清明用他前世记忆里的网络段子,把苏清璇逗得前仰后合。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六点。
“该走了。”刘清明托起女友的手。
“去哪?”苏清璇还有些迷糊。
“去咱妈家吃饭呀。”
两人重新开机,穿好衣服,坐车去了省委大院。
二号别墅里,灯火通明。
开门的却是吴新蕊。
“妈。”刘清明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吴新蕊点了下头,脸上带着柔和的表情。“进来吧。”
“我爸呢?”苏清璇问。
“他去京城了,有点事。”吴新蕊回答,“保姆我给她放假了,让她也回家过年。”
刘清明愕然,感情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吧,现在是三个了。
刘清明换上拖鞋,把带来的礼物放在玄关。
“妈,晚饭我来做吧。”
吴新蕊还没说话,苏清璇就抢着说:“好啊好啊,让你尝尝清明的手艺,可好吃了!”
吴新蕊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自己一脸期待的女儿。
“行,那今天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
刘清明脱下外套,卷起袖子,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围裙系上。
“我给你打下手。”苏清璇也跟了进去。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切菜的声音和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
吴新蕊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家庭氛围,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刘清明的厨艺确实不是吹的。
他前世南下经商,为了省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结婚后,更是被发扬光大。
他擅长的,恰好是清淡精致的南方菜系,正对苏清璇母女的胃口。
没过多久,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清蒸鲈鱼,板栗烧鸡,白灼菜心,还有一个菌菇汤。
色香味俱全。
刘清明歉意地说:“冰箱里只有这些,将就做了下。”
吴新蕊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水平不低呀。”
“开饭了!”苏清璇兴高采烈地宣布。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
苏清璇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比我爸做的还好吃!”
刘清明谦虚道:“跟伯父比还差得远。”
吴新蕊也尝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才开口评价。
“你和老苏各有特色,我都喜欢。”
苏清璇立刻说:“你看,我妈吃了多少年老苏做的菜,她的评价最公正客观了。”
刘清明笑着对苏清璇说:“那我以后继续努力,一定让你也这么满意。”
苏清璇被他当着母亲的面调侃,脸颊一下子就红了。
一顿饭,在温馨融洽的气氛中吃完。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又主动包揽了洗碗和收拾厨房的活。
吴新蕊看着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想去给他们泡杯茶。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茶叶罐,又拿起了茶壶,却发现自己对着这些东西,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年,当领导当惯了,生活上的事情都有人打理,她的这些基本生活技能,几乎已经退化为零。
就在她感到窘迫的时候,刘清明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吴新蕊的动作,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
“妈,这种事怎么能让您来干呢?”他说,“有我们呢,您就坐着享福吧。”
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吴新蕊的尴尬。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厨艺好,心思也足够细腻。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心里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又多了几分满意。
很快,刘清明就泡好了一壶茶,苏清璇也收拾好了厨房。
三个人坐到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新闻,吴新蕊忽然开口。
“清明,我最近已经在推动环保方面的工作了。”
刘清明放下茶杯。
“妈,我觉得,目前这个阶段,可以先摆出一个姿态,把重视环保的形象建立起来。”
“真正的发力,要等到几年之后,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大家对生活质量有了更高的要求,那个时候再全面推行,阻力会小很多。”
“到那时,您今天的布局,就会成为极具前瞻性的决策,能让您在一众竞争者中,占据巨大的优势。”
吴新蕊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她又问:“这次回来过年,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太累了,比上班还累。”
“一天到晚,不是去领导家里拜年,就是在领导家里拜年的路上。”
吴新蕊被他的话逗笑了。
“等你以后也成了一把手,就能坐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了。”
刘清明说:“这次来云州,除了看望您和林书记,我还准备去黄书记家里坐坐。”
吴新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黄文儒想挖你?”
“您怎么知道的?”刘清明有些意外。
“我怎么会不知道。”吴新蕊说,“当初我还在云州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把你留给他当秘书的,也跟他通过气。后来出了变故,你不得不下乡,这件事才没成。他这个人,看准的人才,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刘清明说:“可我不想再干秘书了,我想去干点实事。”
“他想让你去干什么?”
“招商引资。”
吴新蕊沉吟了片刻。
“这个工作很锻炼人,但也非常辛苦,而且务虚的东西少,对你快速提拔,帮助不大。不过,如果你自己真的感兴趣,去历练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了,妈,我会好好考虑的。”
两人的对话,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和男朋友之间,有一种奇特的默契。
他们讨论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但她能看到,母亲越来越欣赏刘清明。
这种欣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
而是因为,刘清明本身,就拥有让吴新蕊这种级别领导认可的亲和力。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双商出众”。
苏清璇的心里,充满了骄傲。
三个人就这么聊着天,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半。
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适时地站了起来。
“妈,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清璇一听,立刻不乐意了。
“回去干嘛?就在这儿住下呗,反正家里房间多。”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清璇,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看着女儿执拗的表情,吴新蕊无奈地把话挑明:“你们现在还没有结婚,清明住在这里,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苏清璇还想争辩。
刘清明却拉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道:“妈说得对,一切都听妈的安排。”
苏清璇见刘清明都这么说了,只能无奈地撅起了嘴。
吴新蕊站起身。
“清璇,你去送送他。”
“哦。”
苏清璇不情不愿地跟着刘清明走到了门口。
院子里,晚风清凉。
“干嘛不留下啊。”苏清璇小声抱怨。
刘清明牵起她的手,轻声说:“咱妈的顾虑是对的,她这是在保护你,她很爱你。”
苏清璇的脸颊一红,傲娇地扭过头。
“我知道,用你说吗?”
刘清明笑了笑,松开她的手。
“好了,快进去吧,外面冷。”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
“放心吧。”
刘清明朝她摆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苏清璇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车灯消失在省委大院的拐角处,才转身回了屋里。
吴新蕊站在客厅里,关掉电视机。
突然听到女儿说了一句:“我一个人怕黑。”
吴新蕊愣住了,苏清璇看了她一眼,说:“算了。”
吴新蕊眼中有些湿润,她想起来。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带着女儿睡过觉。
一次都没有。
忙了一天,苏清璇有些累了,简单洗漱之后换上睡衣上了床。
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同样一身睡衣的吴新蕊出现在门口。
看着母亲手足无措的样子,苏清璇轻声说:“不知道怎么表达,直接上来吧,我要关灯了。”
第369章 好一个乖乖女
省委大院,另一幢别墅。
这里住的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韦元魁。
他今年五十五岁,距离副部级六十岁的退休年限,只剩下五年。
如果不能再进一步,他的仕途就到点了。
这个年纪,经不起任何错漏。
前年那场席卷清江的政坛地震之前,韦元魁其实没动过太多心思。
他连组织部一把手的位置都没敢想。
因为他不是卢系的人,前面排队的人太多,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
可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让卢系人马大面积坍塌。
所有人都看到了机会。
原组织部长舒兴泰,作为林峥书记的铁杆心腹,顺利上位专职副书记,坐稳了省三号的位置。
而他韦元魁,被推荐为组织部长的第一人选,并顺利通过组织考察,完成了仕途中最关键的一步。
人都是这样,走了第一步,就想走第二步。
要是五年之内能再进一步,人生就算圆满了。
当然,真到了那一步,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准,还能去京城看一看呢?
过年过节,省委大院里最热闹的几幢别墅,除了省一号和省二号,就数他家。
就连省三号舒兴泰的门前,都比他家冷清。
不久前,舒兴泰还在拜年电话里调侃他,说自己总算能清闲一下,这迎来送往的累,就该你来受了。
韦元魁嘴上叫苦,心里却高兴。
这种累,谁受谁知道。
因此,当儿子韦东强打开房门时,韦元魁刚刚送走最后一位深夜来访的下属。
向组织靠拢,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你连门都不上,组织怎么能看到你的进步和忠诚呢?
韦东强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拉开拉环,“刺啦”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韦元魁看着儿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
“一天到晚又去哪疯了?”
韦东强灌了一口可乐,打了个嗝。
“还能去哪,你又不让我出国。”
韦元魁的火气更大了。
“你但凡有你姐三分靠谱,我也不想管你。”
韦东强撇撇嘴,小声嘀咕。
“是啊,没我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你当年可能进步得更快呢。”
“瞎说什么!”韦元魁的音量提了上来,“我们欠你的?”
“我欠你们的。”韦东强把可乐罐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
韦元魁气得想动手,韦夫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好拦在两人中间。
她拍了拍韦东强的胳膊,柔声问。
“东强,你们最近是不是经常在一起玩?”
韦东强一脸无所谓。
“我朋友多,妈你说的是哪个?”
“吴省长的闺女啊。”韦夫人说。
正准备回书房的韦元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是和苏家那个丫头在一起?”
“苏姐有男朋友了。”韦东强直接断了父母的念想,“爸,妈,你们就别做梦了,人家关系好着呢。”
韦夫人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什么来头?”
“一个乡长。”
听到这个级别,夫妻俩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跳板。
韦夫人更关心的是背景。
“哪家的孩子?”
韦东强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周公子很挺他,为了他,还跟肖奇当场就别上了苗头。”
“我跟你们说,那个场面,你们是没见着。肖奇就问了句那人在哪高就,周公子脸就沉下来了,苏姐更是直接开骂,说肖奇皮痒了。”
“我说你们就别想了,我都怕苏姐,那脾气,谁敢惹。”
韦夫人叹了口气。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闺女啊。”
韦元魁却对另一件事来了兴致。
“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韦东强抓了抓头发,努力回忆。
“周跃民让我们都叫他‘刘哥’,他自己介绍说,叫……叫……对了,刘清明。”
韦元魁身体一震。
刘清明。
这个名字他知道。
这个名字,在省委组织部的后备干部档案里,是挂了号的。
“他还说什么了?”韦元魁追问。
韦东强想了想。
“哦,周跃民跟他约好了,说明天要去他家拜访。”
“明天?”韦元魁确认道。
“对,明天。”
韦元魁沉吟片刻,对儿子下达了命令。
“那你明天上午,去一趟书记家,看看他什么时候到。”
“我去?”韦东强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是你去。”韦元魁的口吻不容置喙。
韦东强立刻苦着一张脸。
“爸,你饶了我吧。林书记和周姨,是我最怕的两个人,你这是要整死我啊。”
韦夫人也走过来,在儿子后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胡说什么呢?”
韦元魁板着脸。
“你懂个屁,这是为你好。”
韦东强撇了撇嘴,心里反驳:是为你自己好吧。
但他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九点。
省委大院一号别墅门口。
韦东强不情不愿地提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站在门前。
他身上那套笔挺的休闲西装,让他浑身不自在。
头发更是被发胶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活脱脱一个教养良好的乖小孩。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逼着主动上门找虐。
没想到,有人居然比他更早。
一号别墅的大门开着,一个女孩的背影正要走进去。
那身段,那套同样显得刻意正式的套装,让他觉得眼熟。
他赶紧追上去,试探着叫了一声。
“舒敏?”
女孩诧异地回过头。
可不就是省委副书记舒兴泰家的那个宝贝闺女。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了不寻常。
今天的舒敏,脱下了平日里的休闲装,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女士套裙,长发也认真地束在脑后,脸上还化了淡妆。
韦东强心里暗自赞叹,没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家伙,一副乖乖女的打扮,还挺好看。
舒敏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
“你怎么来了?”
韦东强撇撇嘴,恢复了平时的腔调。
“你怎么上的门,我就怎么上的门。哪条规定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舒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来找周阿姨,你呢?你来找谁?”
“我找跃民哥,不行啊。”韦东强梗着脖子回答。
两人正斗着嘴,别墅的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周雪琴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哟,你俩约好了过来的?”
“谁跟他约好了!”
“谁跟她约好了!”
舒敏和韦东强同时扭过头,不看对方,嘴里却说着几乎一样的话。
周雪琴被他俩这副样子逗乐了,走上前,一手拉着一个,把他们带进了门。
“行了行了,别斗嘴了,快进来,来帮阿姨干点活。”
一进门,舒敏就愣住了。
“周阿姨,您亲自干活啊?”
周雪琴把手里的抹布递给她。
“我还亲自吃饭呢。”
客厅里,没看到林峥书记的身影。
只有周跃民一个人,穿着家居服,正拿着一块鸡毛掸子,在书架那边东擦擦,西扫扫。
看到进来的两人,周跃民也乐了。
“你俩约会啊?穿成这样。”
舒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跺了跺脚,一脸嫌弃。
“谁跟他约会啊,小屁孩一个。”
韦东强也不甘示弱。
“她?倒贴送给我都不要。”
舒敏气得抬脚就踢了他一下。
周雪琴笑着制止了两人的打闹。
“好了,都过来,帮阿姨把这里收拾一下,等会儿有客人要上门。”
两人立刻停止了互怼。
他们交换了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一号别墅,省委书记的家,肯定是天天都有专人打扫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哪有什么需要他们这些小辈动手收拾的。
周阿姨这么说,这么做,分明是在向即将到来的客人,表达一种郑重的姿态。
这所谓的贵客,到底是谁?
两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省一号的夫人和公子,亲自打扫卫生来迎接?
难道是京城里下来的大人物?
不可能啊,真要是那种级别的人物,他们两家早就收到风声了。
那会是谁呢?
两人一边心不在焉地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一边偷偷交换着猜测的讯息。
韦东强觉得,这阵仗,怕不是要接待什么掌握着百亿投资的大老板。
舒敏却觉得,能让周阿姨这么上心的,多半是和周家关系匪浅的故交。
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不多时,门铃声响起。
保姆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韦东强和舒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从打开的大门看进去,走进来一对璧人。
男的高大英挺,女的明艳动人。
可不正是昨天在酒桌上才见过,被省长千金苏清璇郑重推介的那个男人!
刘清明!
韦东强和舒敏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都毫无察觉。
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在酒桌上被肖奇拿级别说事,需要周跃民和苏清璇联手维护的男人?
虽然知道他会登门。
但值得书记夫人如此重视?
倒反天罡啊。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疯狂了。
第370章 登门拜访
周雪琴走到台阶上,看着两个小情侣牵着手走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刘清明和苏清璇停在台阶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周姨。”
周雪琴应了一声,示意旁边的保姆接过刘清明手里的东西,自己则走下台阶,一手牵过苏清璇,另一手也拉住了刘清明。
“跟我进去。”
她就这么把两人拖进了客厅。
对着里面还愣着的三个人,周雪琴宣布道。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今天的贵客。”
韦东强脑子转得最快,他立刻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脸上堆起笑容,快步上前。
“苏姐,刘哥,你们来啦。”
舒敏也马上反应过来,跟着叫了一声。
“苏姐好,刘哥好。”
苏清璇看着他俩这副打扮,有些惊讶。
“你俩……相亲呢?”
韦东强一听,连连摆手。
“千万别误会,苏姐你可别瞎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舒敏。
“我就是想来周姨家蹭个饭,谁知道这么倒霉,会碰上她。”
舒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说得好像我多愿意见到你一样。”
周跃民才不管他们俩斗嘴,他几步走到刘清明面前,一脸喜悦。
“刘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周雪琴放开两人的手,对刘清明说。
“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去餐厅那边看看,准备一下。”
刘清明客气地说。
“麻烦周姨了。”
周雪琴佯装嗔怪。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生分。跟他们一样,别见外。”
刘清明点点头。
“嗯,那我今天就叨扰了。”
周雪琴满意地嗯了一声,转身朝餐厅方向走去。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韦东强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哎哟,紧张死我了。”
苏清璇好奇地问。
“你俩这是怎么了?穿得这么正式,还被周姨抓来干活。”
舒敏走过来,亲热地拉住苏清璇的手,小声抱怨。
“还不是我妈,非要我过来看看,我都不知道要看什么。”
苏清璇瞥了一眼正和刘清明说话的周跃民,又看了看舒敏。
“肯定不是来看我的。”
韦东强赶紧接话。
“那也千万不要是看我。”
舒敏瞪了他一眼。
“滚。”
韦东强立刻很听话地“滚”到了男生那一堆。
他凑到周跃民和刘清明身边,正好听到刘清明在问。
“你最近没事吧?”
周跃民回答。
“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
刘清明说。
“亏我还替你担心了一阵子,没事就好。”
周跃民咧嘴一笑。
“放心吧,我爸说,这样挺好的。”
韦东强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
“跃民哥,你怎么了?”
周跃民瞥了他一眼。
“没怎么,小孩子别瞎打听。”
刘清明却转向韦东强,直接开口。
“你家老爷子让你过来的吧?”
韦东强一愣。
刘清明继续问。
“想问什么?”
周跃民也觉得奇怪。
“韦东强,你爸认识刘哥?”
韦东强支支吾吾。
“我……我哪儿知道啊。我爸就让我过来看看,我也不知道看什么呀。”
刘清明心里透亮,却不点破。
这个级别的干部,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弯弯绕绕。这是派儿子来探自己的底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
苏清璇昨天在酒桌上的举动,已经把他的身份摆在了台面上。再刻意低调已经没有意义,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
不如就给他们一个足够强大的印象,省得一天到晚有人想来试探,烦都烦死了。
几个年轻人在沙发上坐下,周跃民迫不及待地开口。
“刘哥,快跟我说说,基层工作到底怎么样?”
刘清明喝了口保姆刚端上来的茶。
“很复杂。”
他言简意赅。
“事多,人烦,还没什么成就感。”
他把自己在云岭乡处理的几件事简单地讲了讲。
他清楚,周跃民并不是真的想去基层受苦,只是想通过他,了解基层工作的真实性质。
这个年代网络不发达,信息渠道很闭塞。
周跃民既然有进入体制的打算,对此产生兴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刘清明也想看一看,在自己把情况说得这么糟糕之后,这位公子哥会不会打退堂鼓。
周跃民的脸上果然划过一丝失望,但并不明显。
刘清明继续说。
“我现在每天坚持跑步十公里,下乡就骑自行车,一天下来三十到五十公里是常事。人是黑了不少,身体倒是结实了,这可能是在乡下唯一的收获吧。”
周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爸也跟我说,基层工作不容易。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容易法。”
刘清明说。
“这已经算好的了。等把所有事情的头绪都捋清,工作就会顺畅很多。我也是一路摸索过来的。”
周跃民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
“我也可以。”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一定可以。”
他其实想说,以周跃民的起点,根本不需要从最基层的乡镇做起。
这多半是林峥书记的安排,想用最艰苦的环境来磨练儿子的心性。
当然,他是不会点破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自己也曾是父亲。
他们的谈话内容,让一旁的韦东强听得昏昏欲睡。
这些乡里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又插不上嘴,感觉如坐针毡。
刘清明注意到了他的坐立不安,主动问。
“小韦是吧?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韦东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回答。
“我想出国,我老爷子不让。”
这么一说,刘清明就明白了。
这小子,没什么大的追求。
……
与此同时,二楼的书房里。
林峥和省公安厅厅长鲁明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正冒着热气。
“老鲁,过去这一年,辛苦你了。”林峥亲自提起茶壶,给鲁明续上茶水,“清江的公安工作,在你的领导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公安部那边都点名表扬了。”
鲁明端起茶盏,脸上带着笑意。
“我只是做了分内事。”
他顿了顿,又说。
“治安形势好转,经济工作在吴省长的带领下也是大有起色。你在中央那里交的这份答卷,我看至少是及格了,很不容易啊。”
鲁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想想去年,我们三个还在说,这事就算成了,对我们个人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如今再回头看,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林峥放下茶壶。
“那是因为,今年才是最关键的一年。我现在,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鲁明点头。
“我懂。年底的党代会,就是你交卷的时候。我相信,中央一定会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林峥说。
“经济数据只要能稳住,不下滑,我倒是不担心。吴省长很有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鲁明附和道。
“是啊,吴省长搞经济确实有一套。我听说,中央对此也有很正面的评价。她有年龄优势,还有自身优势,再往上走一步,问题不大。”
林峥摆摆手。
“那是中央要考虑的事情。我只想在清江这几年,好好干完这一届,给清江人民留下一个好底子。”
鲁明身体微微前倾。
“老领导那边,怎么说?”
林峥摇了摇头。
“不太明朗。毕竟,今年是换届年,变数太多。”
鲁明却说。
“我看,未必是坏事。我倒是很乐观,老林,说不定,你能原地进一步呢。”
林峥笑了笑。
“清江省不是沿海开放省份,我不敢做此想。”
鲁明见他并没有一口否认,脸上多了一分探究。
“看来,上次的连夜进京,影响是积极的。”
林峥拿起茶盅,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
“事在人为嘛。我也一直在检讨自己过去的工作,但还是那句话,做事情,但求无愧于心。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往往会适得其反。”
鲁明深有感触地点头。
“有些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身处我们这个位置。”
林峥说:“但还是有很多能够坚守原则的好同志,好干部的。”
鲁明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很看好的那个刘清明,我也感觉很不错。要是他还在政法口,我倒是真想把他调到省厅来,放在身边好好培养一下。”
林峥摆了摆手。
“不止你想,高焱也动过这个心思,想调他去市里。可他是林城人,按照规定,到了一定级别,是需要回避的。”
鲁明这才恍然。
“看来外界传言不假,你对他,是真的有长远规划。”
林峥没有否认。
“这个孩子很不错,有原则有能力。我只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成长空间。”
鲁明感叹道。
“太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警察苗子。”
林峥放下茶杯。
“再看看吧,路还长。”
他看着鲁明,忽然说。
“今天他会上门来拜年,你正好可以和他聊聊。这个年轻人,会很有意思的。”
第371章 选择困难症
林峥和鲁明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楼下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让他们两个都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在没有长辈在场的空间里,他们言笑晏晏,尽情地交换着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那些看法里,有幼稚的地方,也有不少新奇的想法。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句话,“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究底是你们的。”
他们拾级而下。
林峥对鲁明说:“你家那小子,比跃民要大不少吧,怕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鲁明回答:“部队里就是这样,两三年回不了家是常事。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要我们安排的婚姻,自己在部队上找了一个。我也不管了,随他去吧。”
林峥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未必就是坏事。”
鲁明脸上露出一丝轻松:“是啊,我也乐得清闲。等退休了,给他们带带孙子,还能少操点心。”
林峥微笑不语。
他看到了被几个年轻人围在中间的刘清明。
不知道刘清明说起了什么,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异常轻松。
就在这时,刘清明也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林峥和鲁明。
他立刻站起身。
“林书记。”
他又看到了稍后一步的鲁明,又叫了一声。
“鲁书记。”
客厅里其余四个人也立刻转过身,看见来人,原本松弛的身体都绷紧了。
“林叔叔。”
“爸。”
“鲁伯伯。”
称呼各不相同,但脸上的恭敬却是一致的。
两个长辈的出现,让客厅里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一下子回到了正常的家庭氛围之中。
不管林峥如何表现出和蔼,都不可能让这些年轻人真正地放松下来。
他们年轻,但不傻。
他们都清楚,自己今天坐在这里,不光是代表自己,更加代表了身后的父辈。
这一趟拜访,可不光是晚辈给长辈拜年那么简单。
就连刚才还吊儿郎当的韦东强,也收敛了所有表情,站得笔直,活脱脱一副乖巧懂事的大院子弟模样。
林峥走到沙发前,看着他们。
“刚才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刘清明略显迟疑,开口说:“没什么,就是随便闲聊。”
周跃民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说了出来。
“爸,刘哥太逗了。刚才韦东强问他,怎么才能快速弄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学着刘清明的样子,继续说。
“刘哥说,让他把《刑法》从头到尾翻一遍,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全是路子。”
鲁明先是一怔,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刘清明笑骂道。
“你这小子。”
林峥也笑了。
他看着几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话糙理不糙。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这个笑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周跃民、韦东强几个人立刻恭敬地站好,齐声答应。
“是,我们记住了。”
周雪琴正好从餐厅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老林,孩子们玩闹呢,你一来就板着个脸,气氛都让你弄坏了。”
林峥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怪我,怪我。”
鲁明也在一旁打趣他。
“没办法,领导当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众人这才发出轻笑,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午饭的饭桌上,气氛依然有些沉闷。
这不是一两句玩笑可以轻易消解的。
省委一把手的威势,除了周雪琴这个枕边人,其他人包括刘清明在内,都是感同身受。
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没错。
这是每一个大院子弟从小就知道的生存法则。
大家都默默地吃着菜,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鲁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刘清明。
他们两人在730大案的表彰大会上见过一面,但也只说了一句话。
刘清明并不知道,715那天,正是眼前这位鲁书记,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省厅的王建国,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鲁明放下筷子,看向刘清明。
“小刘,喝酒吗?”
刘清明回答:“能喝一点。”
鲁明转向林峥。
“老林,光是我们俩喝有些无趣,不如让孩子们都来点?”
林峥微微颔首。
大过年的,周雪琴自然也不会阻止。
她起身去拿来了一瓶还没开封的茅台。
刘清明见状,主动站起来,从周雪琴手里接过酒瓶,熟练地打开。
他先是给林峥和鲁明倒满,然后看向其他人。
周跃民连忙摆手。
反倒是年纪更小一些的韦东强,把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
“刘哥,给我来点。”
刘清明给他倒了半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
“林叔叔,周姨,鲁书记,谢谢你们长久以来,对我这个小辈的关照。我敬你们,祝你们新年好,身体健康。”
林峥、鲁明和周雪琴都含笑举杯。
其他的几个小的也连忙端起自己的杯子或者饮料。
大家一起喝了一口。
鲁明放下酒杯,感叹道:“我家那口子去部队看儿子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还是老林你这里热闹。”
林峥说:“我也差不多。跃民上学以后,家里就我和雪琴两个人,难得今天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周雪琴接过话头。
“谁说不是呢。平时那些夫人们的聚会,她们喜欢的那些活动,我都不喜欢。可又不能不去,否则人家会说你目中无人,不合适。”
舒敏深有同感。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还是有份自己的工作好。”
韦东强插嘴道:“我妈倒是有工作,可人家接近她,也是有目的的。一样很无趣。”
苏清璇放下筷子,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们就知足吧。我要见我妈,得提前跟她的秘书预约。”
众人闻言,都发出了轻笑。
林峥也不禁莞尔。
他看着苏清璇,带着几分歉意说。
“吴省长肩上的担子确实繁重了些。这件事,是我这个班长没做好,没能考虑周全。”
周雪琴连忙拉住苏清璇的手。
“孩子,没关系,周姨疼你。”
苏清璇立刻露出笑容。
“嗯,那周姨以后可不能嫌我烦,我没事就来找你。”
周雪琴拍拍她的手背。
“哪能呢,这么好的孩子,周姨喜欢还来不及呢。”
不得不说,酒确实是气氛的润滑剂。
这么一杯酒下肚,几句家常话一说,桌子上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鲁明再次把话题引向了刘清明。
“小刘,我看了你在省委办时写的那份关于公安工作的看法,很有见地。说实话,我早就想找你好好谈谈了。”
刘清明客气地说:“那其实就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不成体系,您千万别在意。”
鲁明摆摆手。
“没关系,又不是工作汇报,就是思想交流嘛。”
刘清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峥。
林峥察觉到他的动作,对他微微点头。
刘清明这才放下心来,答应道。
“那我就冒昧了。希望我的一些浅见,不会影响到您的思路。”
吃完饭,众人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
鲁明站起身,对刘清明说。
“小刘,陪我去阳台抽根烟?”
刘清明知道,真正的谈话要开始了。
他点点头,跟着鲁明走到了阳台。
鲁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华子,递给他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没有先给自己点,而是拿起桌上的火机,先凑过去给鲁明点上。
烟雾缭绕中,鲁明开口了。
“京城那次,老林后来告诉我,所有的关键证据,都是你找到的。”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
“我来到清江之后,查了一下当时的卷宗。你的人,只比对方早了一个钟头。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断定,她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一个偏僻的乡下?”
刘清明说:“我不知道她会放在哪里。”
“但我猜想,那是足以改变她和很多人命运的东西,她肯定会放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她是农村出身,后来去南方打过工,见识过发达地区的生活,也见识过人心的诡谲。她对城市里的人,始终抱有戒备心。哪怕是那个和她有过孩子的男人,她也未必完全信任。”
鲁明点点头:“这是犯罪心理学的内容,从对方的出身和经历去分析她的行为模式。思路是对的。”
刘清明继续说:“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之所以能早上一个钟头,只是因为我请的人,离那个地方更近一些。双方的反应速度其实差不多,剩下的就是拼运气了。好在,运气在我们这一边。”
鲁明吐出一口烟圈。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刘清明说:“是的。我一直深信,邪不胜正。”
鲁明说:“但是这个过程,往往会很曲折。”
刘清明说:“所以我们的工作,要从制止犯罪,向预防犯罪转变。国家正在推行的‘金盾工程’,就是一大步。引入计算机,建立数据中心,实现全国联网,从技术层面,加大犯罪分子的侦测范围。”
“未来,我们还会依托互联网,建立起从指纹到DNA的全国样本库,让犯罪分子在犯案的第一时间就可能现形。”
“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长,我们的技术设备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传统的侦查手段,会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面部识别和运动轨迹追踪所代替。刑侦会成为一门科技含量极高,技术手段过硬的综合性学科。心理学、痕迹学都会飞速发展。”
“最终的目的,是无限提高犯罪的成本,同时降低犯罪的收益。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社会会越来越安全。人们不再惧怕在路上被抢走财物,也敢于在深夜出门活动。”
鲁明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说的这些,不是预言,是科幻。”
刘清明当然清楚,在这个时代,让人们想象这些事情,的确和科幻差不多。
如今还是飞车党遍地的年代,女人出门不敢戴金耳环,否则可能连耳朵都保不住,更别提夜里出门了,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刘清明说:“但这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而且不会太遥远。”
鲁明沉默了片刻,问:“那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建立指纹和掌纹数据库。尽可能多地纳入普通群众的样本,这是现阶段对于破案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至少要做到清江省内能够即时联网查找,以免错过黄金抓捕时间。”
鲁明说:“这需要很大一笔投入。”
刘清明说:“所以我说,要等到我们经济实力上去了,情况就会好转。但有些事情可以做在前面,比如培养相关方面的专业人才。警察学院可以提前设置相应的课程,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来授课,结合‘金盾工程’的实施,把人才梯队先建立起来。”
鲁明掐灭了烟头。
“我记下了。你刚才说的,很有启发。”
他又问:“你们在清南市搞的那个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行动,现在有效果吗?”
刘清明回答:“效果显著。市里一些嗅觉敏锐的客商,已经开始关注我们乡里的变化。商人对安全环境的变化,是最为敏感的。”
鲁明说:“我想要一份详细的报告。”
刘清明说:“这件事是林城市局的马胜利同志牵头搞的,具体的报告,您可以向他要。”
鲁明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马胜利,也知道两人的关系。
刘清明在这个时候能提到他,说明他更愿意让自己的人进步。
这是一种极可贵的领袖品质!
他看着刘清明,忽然问出一个双方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政法系统。比如,调到省厅的科技部门,来具体实施你刚才说的那些构想,你有兴趣吗?”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有些迟疑。
鲁明在林峥的家里说出这番话,是已经得到了林峥的首肯?还是仅仅是鲁明个人的意见?
说实话,刘清明并不是毫无兴趣的。
毕竟他很喜欢警察这个职业。
不得不说。
选择太多,也会让人烦恼。
哪怕是甜蜜的烦恼。
第372章 找个地方亲你
吃完午饭,刘清明和苏清璇便起身告辞。
周雪琴知道两个年轻人见一面不容易,也没有多留,只是拉着苏清璇的手,嘱咐她有空就常来家里玩。
“周姨,您放心,我肯定常来。”苏清璇笑着答应。
周雪琴又看向刘清明。
“清明,以后也别那么客气,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好的,周姨。”刘清明点头。
周跃民、韦东强和舒敏三个人很识趣地没有跟出来送,他们都清楚,这个时候,是属于那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刘清明和苏清璇并肩走出一号别墅,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
不远处就是二号别墅,吴新蕊一个人在家。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着那栋安静的别墅,问身边的女友。
“回家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不了。”
她挽住刘清明的手臂,轻声说:“昨天晚上我妈说了,她白天有接待任务,让我们自己安排。”
刘清明侧过头看她。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不告诉你。”
刘清明佯装要往二号别墅走。
“你不说,我就去问妈。”
苏清璇立刻拉住他,脸颊微微泛红。
“这就叫上了?”
刘清明理直气壮。
“反正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提前叫一声怎么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扭过头。
“不要脸,谁说我只能嫁你了?”
刘清明凑近她耳边。
“你还敢移情别恋?”
他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苏清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反驳道:“我还可以一个人呀。”
刘清明心里轻轻一颤,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
“除非丧偶。”
苏清璇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那里面有光在闪动。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不要在这里说呀。”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
“对,这里都没法抱你。”
两人相视一笑,走向车库。
坐上那辆熟悉的小红车,苏清璇系好安全带,转头问。
“我们去哪儿?”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驶出大院。
“找个地方亲你。”
苏清璇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伸手捶了一下刘清明的胳膊。
“不准欺负我。”
刘清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她捶过来的小拳头,包裹在掌心里。
“晚了,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车。”
苏清璇双手抱在胸前,做出害怕的样子。
“你……你不会真的想欺负我吧?”
刘清明瞥了她一眼,故意说:“不然呢?我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吗?”
苏清璇瞪着他。
“你敢欺负我,我就……”
刘清明接口道:“你就怎么样?”
他慢悠悠地说:“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苏清璇忽然凑过来,张嘴做出要咬他的样子。
“我就咬死你。”
刘清明哈哈大笑起来。
“媳妇儿,你这不是反抗,是诱惑。我本来还没这心思的,全让你给招出来了。”
苏清璇也忍不住笑了,靠在座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暴露了吧,你个大色狼。”
刘清明开着车,脸上也全是笑意。
“讲讲道理,你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坐在我旁边,我要是一点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有病啊,我的取向很正常。”
苏清璇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刘清明无奈地摇摇头。
“媳妇儿,你还要笑多久?注意点形象,你可是名人。”
苏清璇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平复着呼吸。
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轻声说。
“跟你说个事,不准笑我。”
刘清明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放心,我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苏清璇又打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
“好,你说。”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昨天……我第一次,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刘清明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他放缓了车速。
“和想象中一样吗?”
苏清璇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不同,但是……都很好。”
刘清明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这样很好。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苏清璇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动。
“都是因为你呀。是你的爱,让我愿意去跟过去和解。”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错了。”
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路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是你自己善良的本性,让你不愿意永远活在怨恨里。就算没有我,这一天也迟早会到来。媳妇儿,这正是我爱上你的原因。”
“你让这个世界,有了值得去爱的理由。你让我的人生,有了奋斗的意义。你让我始终不渝地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被珍惜,被守护。”
苏清璇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没那么好。”
刘清明伸出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意。
“姐姐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还谦虚,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刘清明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嘴被苏清璇堵上了。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
刘清明整个人都顿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热烈地回应着。
车内的温度仿佛在升高,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
两人分开,呼吸都有些急促。
刘清明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
“喂,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
“请问是刘主任吗?我是董凌霄。”
刘清明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我们认识?”
电话那头的男子似乎笑了笑。
“您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一面。730那天晚上,在林城的白鹿门码头,我当时是四海集团的法律顾问。”
四海集团!
刘清明一下子想起来了。
何四海的那个智囊,那个在码头上一脸孤傲的男人。
“你这是在牢里给我打电话?”刘清明问。
男子明显顿了一下,才开口。
“不,我没有牵连进去。我现在是个普通律师。”
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董凌霄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
“苏家委托我,为苏灿做辩护律师。我想找你谈谈。”
刘清明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不认识什么苏灿,也没有时间。以后,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挂掉了电话。
苏清璇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才问。
“谁呀?”
刘清明把手机扔回中控台。
“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清璇却说:“苏灿,是我堂哥。”
刘清明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住了,他转头看着她。
“所以,你想让我管?”
苏清璇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管。”
她的态度很明确。
“我不想你和苏家产生任何联系,一点都不想。”
刘清明看着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好。”
他重新发动了小红车。
苏清璇看着车子再次动起来,又问了一遍。
“我们现在去哪儿?”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刚才不是说了吗?”
“找个地方,好好亲你。”
第373章 你的话,很贵
小红车最终没有开向她以为的宿舍,也没有去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
而是直接过江,驶入了一片安静的小区。
苏清璇看着窗外熟悉的楼房,认出了这里是市直机关的家属区。
她转头看着刘清明,车子在一幢小楼下缓缓停稳。
“你准备在这里亲我?”
苏清璇的脸上带着一点疑惑,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着她。
“傻瓜,逗你呢。”
他说。
“老胡明天结婚,他父母从西北老家赶过来了,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要办,我得去帮帮忙。”
苏清清璇恍然:“不说我都忘了。”
“嗯。”刘清明点头,“约好的。”
苏清璇说:“那我是不是也该去田莉家看看?”
刘清明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倒不用,田莉是云州本地人,亲戚朋友多着呢,你现在过去,她反而不好安排。”
苏清璇没明白。
“为什么?”
刘清明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的身份摆在那儿,又长成这样,她要是郑重其事,明天婚礼上,谁是主角?”
苏清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夸自己。
她也不着恼,反而笑了。
“行吧,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正好我也要去个地方办点事。”
她看着刘清明。
“晚上回家吃饭?”
刘清明说:“嗯,下午你办完事早点过来接我。我们先去超市买菜,晚饭我来做。”
“好。”苏清璇干脆地答应。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清璇也坐到驾驶位上,发动车子前,她降下车窗。
“喂。”
刘清明笑了起来,他俯下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晚上回家补给你。”
苏清璇的脸红了,她没再说话,一脚油门,小红车便驶离了小楼。
刘清明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消失在小区的拐角,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敛。
他转过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楼。
胡金平的结婚报告被组织上批准后,就在这个小区里分到了一个套间。
三室两厅的大套间。
这待遇,显然不是因为他的工龄,更多的是因为他市委一秘的身份。
刘清明按照胡金平给的地址,走进单元门,坐电梯上了五楼。
电梯门打开,是一梯两户的格局。
都不用看门牌号,左手边那家的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字。
就是这里了。
刘清明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妇人,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
“同志,你找谁?”
妇人开口,一口纯正的西北口音。
“阿姨您好,我找胡金平,我是他的同事,我叫刘清明。”
妇人一听是儿子的同事,脸上的警惕立刻变成了热络。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金平正在里头忙呢。”
她把刘清明让进屋里。
屋子里人不少,客厅里坐着、站着好几个人。
除了几位看起来是胡金平家人的长辈,还有几个年轻人,应该是市委办的同事。
其中不少人都认得刘清明。
“刘主任,您来了。”
“刘主任好。”
一声声的招呼,让胡金平的父母都多看了刘清明几眼。
胡金平听到动静,从里屋快步跑了出来,脸上全是喜色。
他上来就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大刘,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刘清明笑了笑。
“废话,我在省城就交到你一个好朋友,你结婚我能不来吗?”
胡金平听了这话,心里感动。
他凑近刘清明,小声说:“说实话,我也是。”
这份情谊,在官场之中,显得格外珍贵。
胡金平拉着刘清明,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亲戚。
“爸,妈,这是刘清明,我在这里最好的兄弟。”
胡金平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对着刘清明憨厚地点了点头。
他母亲则热情得多,拉着刘清明的手问长问短。
由于路途遥远,这次从西北老家过来的,只有胡金平的父母和两个关系最近的堂兄弟。
为了撑起男方这边的场面,胡金平只能请市委办的同事们过来帮忙充数。
刘清明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胡金平在省委办待的时间更长,认识的人更多。
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省委办那段经历,他并不愿意过多回忆。
如果不是碰上了刘清明,他可能现在还在某个角落里躺平。
所以,他虽然也给省委办的旧同事发了请帖,但并没有指望他们真的能来帮忙。
刘清明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他前世结过婚,对这些流程不陌生。
这个年代结婚,还不流行婚庆公司一条龙全包。
大部分事情,还是要自己家里人亲力亲为,按照本地的习俗来。
清江本地的习俗不算特别复杂,但需要准备的琐事还是很多。
胡金平不是本地人,很多事情都不懂,全靠田莉娘家那边的人和市委办的同事们提醒。
刘清明来了之后,很快就成了主心骨。
他有条不紊地和大家一起,把明天婚礼的整个流程又重新敲定了一遍。
早上八点出发,去女方家里接亲。
车队怎么走,谁负责摄像,谁负责发红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婚礼现场选在云州市政府的接待宾馆。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顿酒席,宾馆那边估计最多只收个成本价。
胡金平这次结婚,就算他公开声明不收礼金,也没用。
光是那些想巴结他这个市委一秘的人送的礼,就少说能赚他好几个W。
忙活了一阵子,把事情都理顺得差不多了。
刘清明拉着胡金平,两个人躲到了阳台上。
“老胡,你这一收拾,还真有点新郎官的样了。”刘清明打趣道。
胡金平穿着一身新,脸上收拾得光溜滋圆,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颜值都提高了1.55个点。
“那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嘛。”胡金平也笑了。
掏出一包金芙蓉,递给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刘清明吸了一口,问:“你家老板批了几天假?”
胡金平说:“五天。明天在这边办完,后天就得回老家再办一次,大后天就得赶回云州上班。”
刘清明有些诧异。
“这么赶?那蜜月不就没了?”
胡金平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烟圈。
“我哪里走得开啊。”
“小田那边没意见?”刘清明问。
“她妈说了两句,不过田莉有主意,帮我给挡回去了。”胡金平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刘清明说:“好姑娘啊,有心胸。”
“嗯,我爸妈对她很满意。”
刘清明心想,能不满意吗?
零成本娶回一个本地的儿媳妇,人长得漂亮,工作又好,还这么通情达理。
再过二十年,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当然,胡金平现在进步神速,前途无量,女方家里也是有考量的。
这种事情,谁也不傻。
“大刘,你呢?明年能回省城吗?”胡金平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知道,听上面的安排吧。”
胡金平沉默了一下,说:“我明年,可能会提副处。”
刘清明并不意外。
“好事啊,恭喜了。”
胡金平却又叹了口气。
“压力大啊。这一年多干下来,感觉神经都衰弱了。”
刘清明很理解。
市委一秘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自己当初给吴新蕊当秘书,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也是每天精神高度紧绷。
现在回想起来,吴新蕊几乎从来没有在下班时间找过自己。
多半,还是看在苏清璇的面子上。
黄文儒可不会对胡金平这么客气。
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急于做出政绩,那压力自然就全部转移到了胡金平这个大秘身上。
但刘清明也相信胡金平的能力。
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迈上副处这关键的一步。
这就是待在领导身边的优势。
压力巨大,可一旦做出了成绩,或者说,让领导满意了,进步也是神速的。
“黄书记对你很满意,这是肯定的。”刘清明说,“再坚持干几年,到时候放下去,拿个有实权的位子,就会轻松很多。”
胡金平苦笑了一下。
“看到你,我就知道,这辈子都轻松不了。”
刘清明哈哈一笑。
“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又不是我。”
胡金平认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我也不可能像你那样去拼命。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了。”
两个人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烟。
刘清明忽然开口问:“黄书记对市局的姜新杰,是不是有看法?”
这个话题转得快。
胡金平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
“这事儿……怎么说呢。姜新杰当初是怎么上位的,你比我清楚。我家老板对他,始终不那么放心。”
他压低了声音。
“毕竟,他是常胜提拔起来的人。如果不是当初吴省长常委会上提了一句,这个公安局长的位子,可能早就换人了。”
刘清明心里有数了。
胡金平看着他,问:“怎么?姜新杰把路子走到你这里来了?”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隐瞒。
“上次来云州办事,遇到点麻烦。我怕打扰你,就找了他帮忙。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胡金平一听,不乐意了。
“大刘,你这就糊涂了啊。咱们俩什么关系?你不来麻烦我,跑去找别人,这是没把我当朋友啊。”
刘清明心里一暖。
“你现在是大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还是要考虑一下影响的。”
胡金平把烟头按在阳台的栏杆上掐灭。
“别人的事,是要考虑影响。就算是我家亲戚,我也不会无原则地乱帮忙。但你刘清明不一样。”
他很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你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你要是不找我,那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是我考虑不周了。”
胡金平这才舒展了眉头。
“这还差不多。你看,你当初不找我,现在不就麻烦了?”
刘清明说:“也不算麻烦,我就是顺便帮他问问情况。”
胡金平说:“怪不得姜新杰最近动作那么频繁,原来根子在你这里。”
刘清明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靠着自己的想象,瞎指点了他几句。”
胡金平说:“他以前也想往我家老板跟前凑,但是不得法。最近搞的几项举措,倒是让我家老板颇为满意。老板对他的态度,应该是有松动了。”
“黄书记有自己中意的人选吗?”刘清明问。
胡金平摇头。
“目前还看不出来。真要是有,应该早就该有动作了。”
刘清明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姜新杰这个人,比较活络,工作能力也还可以。黄书记要不要考虑一下,继续用他?”
胡金平看着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阳台上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过了好几秒,胡金平才开口。
“你这句话,很贵。”
刘清明说:“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个人,可以交。”
胡金平懂了。
“就算真是这样,也得让他领你的情。”
他顿了顿,最后说。
“行了,我知道了。”
刘清明不再多说,胡金平这么说,事情就有谱了。
第374章 拒绝苏家的示好
下午四点半,一辆红色的小车准时出现在市直机关家属小区的门口。
胡金平一家人,还有市委办的几个同事,一起把刘清明送到了楼下。
“大刘,真的不留下来吃晚饭?”胡金平还在做最后的挽留。
“不了,说好了的。”刘清明摆摆手。
胡金平的母亲从屋里拿出一个布袋,硬要塞给刘清明。
“小刘啊,这是家里带过来的一点土特产,不值钱,你拿着尝尝鲜。”
刘清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谢谢阿姨。”
“客气啥,以后常来家里坐。”妇人满脸都是笑。
刘清明跟众人告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苏清璇冲着车外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胡金平拍了拍车窗,对刘清明说:“路上慢点。”
“知道了。”
小红车启动,缓缓驶离了家属院。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胡金平一行人还站在原地,一直到车子拐弯,才看不见。
“你这个朋友,人不错。”苏清璇开口。
“嗯,是实在人。”刘清明说。
车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苏清璇问:“去哪儿?”
“先去超市。”刘清明说。
车子很快在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停车场停下。
两人推着一辆购物车,走进了超市。
刘清明径直走向生鲜区,苏清璇跟在他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
对她来说,吃饭问题,要么是单位食堂,要么是下馆子,偶尔自己动手,也是最简单的泡面或者挂面。
买菜这种事,她完全没有经验。
刘清明在一个蔬菜摊位前停下,开始认真挑选。
他拿起一颗西兰花,看了看根茎的切口,又掂了掂分量,才放进购物车。
他又去挑西红柿,每一个都捏一捏,看看软硬程度。
苏清璇跟在后面,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一句话也插不上。
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你很会买菜?”她忍不住问。
“以前一个人生活,总得学着点。”刘清明头也不抬地回答,又拿起几根黄瓜。
苏清璇推着车,差点撞到旁边一个货架。
刘清明扶了她一把。“小心点。”
“哦。”苏清璇吐了吐舌头。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从旁边经过,多看了苏清璇几眼,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苏清璇立刻拉低了头上的鸭舌帽,把脸转向另一边。
刘清明有些好笑地看着女友,又菜又爱玩,贼头贼脑躲着人,生怕被人认出来。
“要不要戴个口罩?”他问。
“忘了带了。”苏清璇小声说,“早知道就不换岗了,当个名人真麻烦。”
刘清明说:“就算你不是名人,长成这样,走在路上不也一样招苍蝇?”
苏清璇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才招苍蝇呢。”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甜。
两人买了一大车菜,有荤有素,还有一些水果。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又多看了苏清璇几眼,不过大概因为她戴着帽子,一时也没敢确认。
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苏清璇坐进驾驶室,拍了拍胸口。
“总算出来了。”
刘清明坐上车,说:“走吧,去省委大院。”
小红车平稳地驶向省委大院。
二号别墅的灯亮着。
吴新蕊显然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
看到刘清明和苏清璇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她站了起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妈,今晚我做饭。”刘清明把菜提到厨房。
吴新蕊看着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要麻烦你了。”
“您喜欢吃,我天天做给您吃都行。”刘清明说。
苏清璇在一旁换鞋,听到这话,开口道:“那前提是你得先调回省城才行。”
吴新蕊看了女儿一眼。
“小刘在基层,更能锻炼人,更能出成绩。”
苏清璇嘀咕:“知道您有原则,不用老是强调。”
“不懂就别乱说话。”吴新蕊说。
刘清明赶紧从厨房里探出头,对苏清璇说:“过来,帮我择菜。”
苏清璇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刘清明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动作麻利。
苏清璇站在一边,拿起一根青菜,不知道从何下手。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刘清明问。
指的是她和吴新蕊的关系。
“那是昨天。”苏清璇把菜放下,理直气壮地说。
刘清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情只能好一天啊?”
这对母女的关系,果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彻底缓和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现在,也只是冰山融化的初期而已。
“那你出去看电视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刘清明说。
“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看着你。”苏清璇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刘清明没再管她。
他今天买的菜,都是特意挑选的,很符合吴新蕊的口味。
清淡,但有味道。
一个多小时后,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都是很家常的菜,但火候和调味都恰到好处。
吴新蕊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
“嗯,很鲜。”
她又尝了尝别的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刘,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苏清璇在一旁小声嘀咕:“光知道讨好我妈。”
她的声音很小,但客厅里很安静,吴新蕊和刘清明都听见了。
吴新蕊又气又笑,放下筷子看着她。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姑娘?”
苏清璇说:“可能是在水里闷傻了吧。”
眼看母女俩又要开始日常互怼,刘清明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他给吴新蕊盛了一碗汤,很自然地问:“妈,关于年底,您有什么准备没有?”
这个话题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吴新蕊端着汤碗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刘清明,神情严肃起来。
“党代会?”
刘清明点了点头。
“清江省去年的经济成绩非常好,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今年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甚至更上一个台阶,年底的时候,有可能再上一步。”
他顿了顿,接着说:“您做好准备了吗?”
吴新蕊的表情很平静,但刘清明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澜。
“这件事,是林书记告诉你的?”她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我只跟您一个人说了。”
吴新蕊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喝了一口汤,把碗放下。
“我知道了。”
她看着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明白,妈。”刘清明点头。
一旁的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她知道,他们谈论的是自己不该介入的领域。
这顿饭就在这种默契中结束了。
吃完饭,刘清明主动收拾了碗筷。
之后,就是家庭活动时间。
三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吴新蕊会问一些刘清明在云岭乡的工作情况,刘清明捡一些能说的说了。
苏清璇则会分享一些采访中遇到的趣事。
刘清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他知道,再过十几年,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这种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的场景,会变得越来越少。
所有人都会低着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屏幕里。
科技的发展,究竟是拉近了人的距离,还是疏远了,真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
他能做的,也只有且行且珍惜。
晚上九点半,刘清明起身告辞。
他开着那辆小红车,驶出了省委大院。
夜色已深,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少了很多。
刘清明开着车,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和吴新蕊的对话。
他知道,自己的那句话,已经足够了。
吴新蕊是何等人物,一点就透。
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会开始为此做准备。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就站在马路中间,对着他的车。
刘清明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距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以为是有人来寻仇。
车灯明晃晃地照着,那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刘清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文质彬彬。
他认出了这个人。
董凌霄。
刘清明把车靠边停下,降下车窗。
董凌霄走了过来。
“刘主任,方便聊聊吗?”
刘清明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馆。
“去那里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馆。
里面没什么客人,很安静。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
“你怎么找到我的?”刘清明直接问。
“我在政法口还有些朋友。”董凌霄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您的车是苏小姐的吧?这辆车在云州很有名,想找到它的踪迹,不难。”
刘清明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为什么非要找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董凌霄说,“我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律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四海的智囊,没少替他干黑活吧。”刘清明毫不客气。
董凌霄扶了扶眼镜,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如果他事事都听我的,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放下咖啡勺,看着刘清明。
“我只替他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或者找找这方面的路子。他的其他事情,我知道一些,但基本上不参与。”
“我怎么相信你?”
“我们现在没有利益冲突,我没有任何道理要针对你。”董凌G霄说。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那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
“苏家希望你放过他们这一回。”董凌霄终于说出了目的。
“这事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放?”
“我只需要你一个态度,有了你的态度,我才好去运作。”
刘清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只说他得罪了你,具体干了什么,我不知道。”董凌霄回答。
“不知道你还敢来平事?”刘清明反问,“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可以提条件,任何条件,我都可以去谈。”董凌霄说。
“如果我拒绝呢?”
董凌霄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回答。
“他的罪名并不重,最多坐个一年半载。我有把握,能让他在里面待不超过八个月。”
“那不就得了,又不会坐多久。”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
“可他并不想坐这么久。”董凌霄说,“他希望是三个月,或者缓刑。”
“如果我说不呢?”刘清明又问了一遍。
董凌霄的身体微微前倾。
“刘主任,我知道,你正在和苏清璇小姐谈恋爱。不要忘了,她也姓苏。你完全没必要与苏家闹僵,这对你没有好处。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和解的机会。”
刘清明笑了。
“那你搞错了。第一,此苏家非彼苏家。第二,不是我想闹僵,是他们要搞我。”
“所以,和解吧。”董凌霄说,“你要在体制内走下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苏家对你来说,是个庞然大物。你完全可以让他们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错了。苏家能成为我的助力,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不得不正视我。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被他们真正看在眼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如果我现在服了软,他们只会得寸进尺。相反,只有我的强硬,才会让他们有所顾忌。因为我会让他们知道,惹了我,就要付出他们难以想象的代价。”
董凌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微微有些失神。
他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当刘清明还只是一个小警察的时候,四海集团的何四海对他来说,不也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吗?
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对方步步高升,而四海集团分崩离析,就连站在他们后面的省级干部,都被一锅端掉了。
这个年轻人,虽然年轻,但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刘清明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把我的话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是谁,想整我,就要做好被我报复的准备。整不死我,就等着我去找他们。”
他说完,转身就走。
董凌霄也站了起来。
“我会把你的态度原话转告,刘主任。”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们不会放弃的。”
刘清明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也不会。”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消失在夜色中。
董凌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过了很久,才拿起了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没谈拢。”
“可能,我们都看错他了。”
第375章 体制人的婚礼
第二天,天还未亮,刘清明就已经起床。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在小区内的林荫道上跑步。
晨曦微露,空气清冽。
回到宿舍,他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西装。
下楼开车去了省委大院。
苏清璇也起来了,她选了一件同色系的上衣,配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吴新蕊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手牵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这画面,让她想象不出以后,他们结婚的样子。
“路上开车小心点。”吴新蕊叮嘱道。
“知道了,妈。”刘清明应了一声。
两人出门,开着那辆小红车,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
他们离开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二号别墅的停车场。
苏玉成从车上下来,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
他走进客厅,吴新蕊正坐在沙发上喝着早茶。
“女儿呢?”苏玉成问。
“刘清明带她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了。”吴新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苏玉成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天,没有我陪着,是不是很难过?”
吴新蕊摇了摇头。
“白天要等着各路人马上门拜访,晚上有他们两个陪着,一点都不觉得闷。”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夜里,小璇愿意和我一起睡,我们聊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苏玉成愣住了。
“我才走了几天,你们俩就和好了?”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才发现,自己当年有多差劲。”
“现在改,还来得及。”苏玉成安慰道。
吴新蕊的眼眶有点红。
“我错过了她太多的人生。我才知道,她第一次来例假,吓得手足无措,身边没有我,只能去找保姆。”
她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甚至不配她叫我一声妈。”
苏玉成叹了口气,把妻子揽进怀里。
“那一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当时正在处理一件重要的并购案,人不在家,也没有成为她的依靠。”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吴新蕊说,“如果她因为这些事情,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我真的不敢想。”
“她很坚强。”苏玉成说,“她从来没有想过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引起我们的关注,反而逼着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哪怕因此让外面的人产生了很多误会。”
吴新蕊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我很庆幸。她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看着我,让我不敢行差踏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女儿成就了我。”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苏玉成轻声说,“我们没有必要再纠结过去的种种,一切都向前看吧。”
吴新蕊点了点头。
“我知道。”
她坐直身体,看着丈夫。
“这次去京城,苏家那边怎么说?”
苏玉成没有打算瞒她。
“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看重子孙后代。他一再哀求我,让我放苏灿一马。”
吴新蕊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们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吗?”
“我没答应。”苏玉成说得斩钉截铁。
吴新蕊看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难做。但是,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我没有任何权力替受害者去原谅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
“受害者是刘清明,还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苏玉成知道,妻子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地将爱人抱在怀里。
***
刘清明和苏清璇开车赶到了胡金平举办婚礼的宾馆。
宾馆门口挂着巨大的横幅,气球和彩带把一切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一个被装饰一新的大型会议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两人在签到台送上礼金,然后走进了大厅。
他们在观礼台下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苏清璇看着台上精心布置的背景,还有那些漂亮的鲜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刘清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心里一动。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将来咱们的婚礼,一定比今天这个更好。”
苏清璇转过头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结婚时候的情景。”
刘清明有点意外。
“那你的学生时代,岂不是很无趣?”
苏清璇笑了。
“是很无趣。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拼命地学习。那些男生偷偷塞给我的情书,我转头就会交给老师。”
“后来呢?”
“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给我写了。她们都在背后说我是个变态。”
刘清明忍不住笑出声。
“我能证明你不是。你只是没有遇到我而已。”
苏清璇看着他,表情变得认真。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的出现。”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
“媳妇儿,你现在可以开始憧憬一下,自己婚礼的样子了。”
苏清璇这次没有脸红,反而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好,我回去好好想想。”
两人正甜甜蜜蜜地聊着天,等着婚礼开始。
刘清明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是黄文儒。
刘清明和苏清璇立刻站了起来。
“黄书记。”刘清明恭敬地叫了一声。
“黄叔叔。”苏清璇也跟着问好。
苏清璇很清楚,黄文儒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话想和刘清明说。
她很识趣地开口:“我去后台看看新娘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完,她冲两人笑了笑,转身把空间让给了他们。
黄文儒作为胡金平的顶头上司,是今天婚礼上身份最高的贵宾。
他能亲自来捧场,足以说明他对胡金平这个秘书的器重。
“黄书记,您对胡金平真是太好了。”刘清明说。
黄文儒笑呵呵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我今天来这里,有一半是为了我秘书的婚礼,还有一半,是为了你。”
“领导您说笑了。”刘清明也坐下,“您要是想见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我肯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
“我不会那样做的。”黄文儒摇了摇头。
刘清明心里清楚,黄文儒这话里有话。
“那是您心疼我。”
“小胡很好,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黄文儒话锋一转,“但我还是觉得很遗憾。当初,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秘书。”
“没办法,那时候犯了错误,我也很遗憾,没能跟在您身边学习。”刘清明说的是实话。
黄文儒看着他,突然问:“市局姜新杰那件事,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刘清明没有隐瞒,坦然承认了。
“是的。这事是我唐突了,会不会影响了您的计划?”
黄文儒摆了摆手。
“云州市局领导班子的人选,我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姜新杰是吴省长提出来的,我总不好一上来就直接换了他。”
刘清明听懂了。
“吴省长那边您不用担心,她不会介意的。当初提拔姜新杰,也只是因为他是当时的第一候选人,程序上最合适。”
黄文儒点了点头。
“我知道吴省长不会介意。但我也知道,她很尊重你的意见。”
刘清明故作愕然。
“领导,您可太看得起我了。”
黄文儒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整个清江省,谁还敢小看你呀。”
刘清明立刻反应过来,黄文儒指的是苏清璇那天的接风宴。
那场宴会透露出的信息,正在官场上慢慢发酵。
不过他也清楚,黄文儒现在已经是省委常委、云州市委书记,地位稳固,根本不需要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今天这番话,真正的用意,依然还是因为吴新蕊。
他只是假借自己的名义,向吴新蕊那边释放善意和尊重。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看破不说破。
“黄书记,方便的话,我想去拜访您,您看合适吗?”
黄文儒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不用麻烦新郎了,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你还存着我的电话吧。”
“那当然,就想着万一有事找您开后门呢?”
刘清明的小小玩笑,让黄文儒更加高兴了。
拍拍他肩膀去了主桌,今天他也很忙。
胡金平的婚礼很快就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说着热情洋溢的开场白,新郎新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台。
刘清明坐在台下,目光却扫过整个宴会厅。
他看到,前来观礼的宾客,几乎囊括了云州市委市政府的所有中高层领导干部。
省委办公厅那边,自办公厅主任董智彬以下,也来了不少熟面孔。
这场婚礼的规格之高,令人咋舌。
坐在主桌的胡家父母和田家父母,两位来自西北的老人,显然被这个场面吓到了。
他们穿着崭新的衣服,却坐得笔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表情十分拘谨。
而他们周围的宾客们,则在觥筹交错间,熟络地打着招呼,交换着信息。
整个婚礼,与其说是一场庆典,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交际场。
这就是体制内的人情世故。
或许自己结婚的那天,也是一样。
第376章 致富之路
参加完婚礼的第二天,刘清明便开车返回了云岭乡。
他这个乡里的一把手,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外面逗留。
新的一年开始了,乡里的事情千头万绪,都在等着他回来拿主意。
通往市里的公路修通之后,最直接的好处就是物资流通得到了保证。
云州制药厂的原材料供应合同,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云岭乡的田间地头。
整个乡的春耕面积,直接扩大了百分之六十。
大量的坡地和沙壤地,都种上了板蓝根。
为了打消农户的顾虑,云岭乡供销合作社直接出面,与农户签订了保底收购的供销合同。
农村信用合作社则依据这份合同,为农户提供低息贷款,支持他们购买种子、化肥等农资。
一整套的配套措施,彻底解除了农户们的后顾之忧。
刘清明一回到乡里,就立刻召集了所有乡干部开会,督促他们下到村里去。
他要求干部们以现场办公的形式,为农户解决春耕中遇到的实际困难。
会议结束后,他把副乡长于锦绣单独留了下来。
“目前板蓝根种植这件事,就是我们云岭乡的头号大事。”
刘清明看着于锦绣,表情严肃。
“一万亩的种植面积,必须得到落实。所有的干部,一个村一个村地包干,全部签订责任书。”
“完成得好的,年底我会向乡里申请,给予奖励。完不成任务的,不仅没有奖金,年终考核还要扣分。”
“于乡长,这件事,我希望由你来抓总。”
于锦绣听到这个安排,愣了一下。
“书记,为什么看上我?”
她不是很明白刘清明的用意。
“别胡说八道,什么就看上你了。”刘清明打断了她的话。
于锦绣的脸微微一红:“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是说你看上我这个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能力平平,你为什么会提拔我当副乡长,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因为你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比起那些只知道鱼肉乡里的坏份子,你至少还有点良心。”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在现在这个乡政府里,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只能勉强用你了。”
于锦绣听着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是夸奖吗?
“真的吗?”
“你要是不想干,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别人。”刘清明作势要拿起电话。
“别!”于锦绣急忙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干的。”
“一定要干好。”刘清明放下电话,“否则我这个书记,还得继续兼着乡长的活,太累了。”
于锦绣这才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书记,我马上去安排工作。”
女人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充满了干劲。
刘清明看着她的背影,也在慢慢适应自己作为一把手的工作方式。
要团结同事,要信任同事,要做好一个班长,而不是一个事事亲为的兵。
在他年前谈成的三个项目中,板蓝根和养鹿算是一体两面,都属于药用价值的产业。
而小龙虾养殖,却是一个需要从零开始培养市场的项目。
这件事交给别人,他们既不懂,也不会做,只能刘清明自己来抓。
好在小龙虾正式上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前期的市场布局已经开始初见成效。
清南市、林城市的党政机关食堂,作为第一批试吃单位,反馈非常良好。
一周一次的麻辣小龙虾供应,让那些本身就很讲究口味的公务员和党政干部们,一个个吃得意犹未尽。
很多人都在打听,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吃到。
当听说供应量有限,一周只能吃到一次的时候,不少人还通过各种渠道向上反映,希望能够加大供应量。
除了机关食堂,市面上的餐饮行业,也开始了市场预热。
刘清明对这个前世红遍大江南北的国民美食,市场接受程度毫不怀疑。
在他的规划里,等到市场渐渐认可之后,云岭乡将对“云岭小龙虾”这一产品进行全方位的品牌包装。
通过举办诸如“小龙虾美食节”之类的活动,打造一张属于云岭乡自己的特色名片。
时间一晃,就走到了五月份。
云岭乡的第一批板蓝根药材,顺利通过了云州制药厂的验收,所有批次都被确认为优等品。
五月底,第一期三千亩的产量完成了交割。
拿到回款的农户们,个个兴高采烈。
其中占了一半多的东山村村民,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性拿到过这么多钱。
整个“云岭新村”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家家户户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因为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致富的希望。
刘清明在年前对他们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刘清明特地来到“云岭新村”,和村民们分享这份喜悦。
村口的大榕树下,围满了人。
“刘书记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年初的自治选举中。
原东山村村长甘如柏当选为“云岭新村”政务委员会主任。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他大步走过来,对刘清明表示欢迎。
“刘书记,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
“看大家这么高兴,我就放心了。”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一个村民大声说,“我活了五十多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票子!晚上睡觉都得抱着睡才踏实!”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刘清明也笑了。
他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所有人说:“乡亲们,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有了这个好例子,现在全乡的村民种植板蓝根的热情都非常高。”
“乡里已经决定了,下半年扩大种植面积,咱们东山村的分配面积,也会扩大许多,大家准备好,迎接第二茬的丰收!”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刘清明等大家安静下来,又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咱们云岭乡劳务输出公司下辖的建筑队,已经通过了资质审核。就在上个月,他们在清南市的城乡综合建设工程中,拿下了好几个标的!”
“这意味着,咱们村里除了种地,又有了一条新的出路。以后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村民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山谷。
同一时间,第一批成熟的小龙虾也正式面向市场。
开始稳定供应林城、清南两地的机关食堂和部分合作的餐饮行业,同样获得了市场的一致好评。
云岭乡的各项事业,都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
这天傍晚,刘清明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回到宿舍。
刚洗完澡,手机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女友打来的。
两人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会电话。
还不能太长时间,电话费有点小贵。
“媳妇儿,想我没?”
“才不想你呢。”
苏清璇的声音在御姐和甜妹之间切换自如:“你都没给我打。”
“这不是怕你没下班嘛,节目调整以后,我都是跟着你的作息,这还不够啊?”
“算你了。”
苏清璇喜滋滋地说:“嫂子生了。”
刘清明大喜。
“生了?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在林城人民医院。”
“怎么样?”
“母子平安。”女友说,“是个男孩,六斤八两。”
刘清明拿着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着黑暗中远处的青山影子。
又想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里。
好歹没有出事。
苏清璇还在说:“你不知道,他好小喔。”
“羡慕不?”
“不羡慕,我听她说,可疼了。”
刘清明说:“是啊,所以,母爱很伟大。”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说:“少来,休想骗我生孩子。”
刘清明哈哈一笑:“媳妇儿,放心吧,我才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呢。”
苏清璇说:“那不是别人,是咱们的孩子。”
“如果是咱们的孩子,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苏清璇说:“我哥赶过来了,你看,当了官,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媳妇儿,如果你生宝宝,我就是辞职也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我可记下了,要是你没做到,看我怎么罚你。”
刘清明笑了笑:“都随你。”
苏清璇突然反应过来:“好啊,你又套路我。”
“那不叫套路,那叫水到渠成,该来的时候,他总会来的。”
苏清璇说:“还是不要了,你那么忙,我怕......”
刘清明说:“放心吧,交给我。”
“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选题,台里通过了。”
刘清明说:“追踪报道我们乡扶贫工作的那个?”
“对,上次报道打拐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构想,回来跟台里一说,他们也比较支持。”
“这是好事啊,正好可以报道一下,我们乡在农村税费改革之后,农民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
苏清璇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们台给你们乡的农产品,免费打个广告?”
刘清明说:“娘子懂我。”
“那要看你表现了。”
刘清明确实有这么个想法,省报的报道,可比一般的广告效果要好。
这年头还不兴软广一说。
新闻节目的含金量相当高。
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起来。
那不是白瞎了重生者的偌大优势?
再说,也挺长时间没见面了。
怪想的。
第377章 刘清明脑子透逗了
云岭乡的财政状况,正在逐步改善。
劳务输出公司名下的建筑队和采矿队,成了乡里最主要的两个财源。
尤其是与河口乡共同开发的苍云山矿井,产量稳定后,每个月都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天下午,河口乡乡长祁卫国,亲自带队来到了云岭乡。
几辆车停在乡政府大院里,祁卫国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几个人,每个人都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刘清明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到动静,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他放下文件,走了出去。
“祁乡长,你这是什么阵仗?”刘清明看着那几个大包。
祁卫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刘清明的胳膊。
“给你送钱来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把几个大包放到了地上,拉开拉链,里面全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现金。
乡政府里进进出出的干部们,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上半年的分红,你们乡派来的财务核对过了,一分不少。”祁卫国说得很大声。
刘清明看他那副样子,觉得好笑。
“直接走银行转账不就行了,还省得点一遍。”
“那不一样。”祁卫国一脸神秘,“现金堆在这里,感觉就不一样。”
刘清明点点头。
“确实不一样。”
他想起了过年时,“时代先锋”股东大会分红的场面,也是这样,现金堆成山。那种视觉冲击力,确实能提振人心。
“让财务去处理吧。”刘清明对秘书交代了一句,然后对祁卫国说,“走,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行,让他们慢慢点,咱们哥俩唠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刘清明给他泡了茶,祁卫国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还是你们这茶叶好喝。”
“喜欢就带点回去。”刘清明说。
祁卫国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刘清明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点上。
“谢了。”
“咱们不说过个。”祁卫国掏出火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烟圈。
“刘老弟,我听说你们乡那个水产养殖,搞得挺不错?”
“刚开始,还在培育市场。”刘清明实话实说,“目前主要供应一些机关食堂,离赚钱还远着呢。”
“怎么,你有兴趣?”刘清明问他。
祁卫国叹了口气。
“我们乡,你也知道,比你们也就好一点,以前靠着几个小集体企业,日子还过得去。”
“现在不行了,入世之后,市场竞争太激烈。那些规模不大的厂子,根本拿不到订单。我得为乡亲们想条新出路啊。”
刘清明安静地听着。
乡镇企业的没落是必然的。
在改革开放初期,它们凭借灵活的经营策略和政策扶持,红火了近二十年。
发展壮大的,会成为一方巨头。
停滞不前的,最终都会被市场淘汰。
祁卫国能在入世第一年就看到这一层,说明他这个人,脑子不笨,眼光也不差。
刘清明说:“我们乡是人的问题,条件差底子薄,领导不思进取,乡亲们只能受穷。”
“是这理。”祁卫国点点他:“我看到你们乡里,路边开垦了不少花田,那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刘清明笑了。
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人,他也没想过要瞒。
“不是花,是药材。”
“药材?”
“板蓝根。”刘清明直接告诉他,“今年的收成,已经全部卖给了云州制药厂。”
祁卫国手里的烟顿住了,他看着刘清明,满脸的不可思议。
“云州制药厂?省城那个国营大厂?”
“嗯。”
“老弟,你这路子可真够野的。”祁卫国咂了咂嘴,“那种地方,一般的乡镇干部,连大门都摸不进去。你这关系够硬啊。”
刘清明没有接这个话。
祁卫国又说:“种药材,倒也是个路子。不过,这东西风险不小。”
“我们乡以前也试过,种黄芪。结果那年赶上大丰收,价格一落千丈,药材公司根本收不完,最后全烂在了地里。”
“种粮食,好歹自己能吃,吃不完还能喂猪。种药材,一旦卖不掉,就是血本无归。”
刘清明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所以,我不建议你们搞。”
“云州制药厂那边,是以前在省里工作时认识的关系,人家看我面子,算是帮我一把。”
祁卫国皱起了眉头。
“我看你们乡种的面积不小啊,对方能全部吃得下?”
刘清明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祁卫国。
“这是我们跟药厂签的补充协议。”
祁卫国接过协议,低头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其中一条款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果云州制药厂因市场原因无法消化全部产能,云岭乡政府将以生产成本价回购所有成品药。
下面盖着鲜红的云岭乡人民政府公章。
以及云州制药厂的大红章。
祁卫国拿着那张纸,手都有些抖。
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像是看一个傻子。
“老弟,你……你这是在玩火啊!”
“我以为我胆子就算够大了,你这……你这是不要命了!”
刘清明从他手里拿回协议,放回抽屉锁好。
他坐回沙发上,表情平静。
“没办法,想让乡亲们富起来,总得有人冒点险。”
“这不叫冒险,这叫赌博!”祁卫国提高了音量,“万一销路不好,你拿什么回购?拿乡政府的办公楼去抵押吗?”
“你这是为了政绩,把整个云岭乡都押上去了!”
刘清明苦笑一声。
“老祁,所以,你的这笔分红,对我们乡至关重要。”
他不能解释。
他无法告诉祁卫国,就在今年年底,一场席卷全国的疫情将在沿海地区悄然出现,明年春天就会彻底爆发。
到时候,板蓝根会成为比任何东西还要紧俏的硬通货。
现在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为了个人的政治前途,不惜一切代价,豪赌一场。
祁卫国摇着头,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
“这条路子太险了,我走不了。”
他又恢复了那副精明的样子。
“我还想着,要是你们有什么稳妥的经济作物项目,我们河口乡也跟着学学。现在看来,老弟你搞的全是野路子,我学不来。”
刘清明说:“等我有了钱,也学老哥你,搞点稳当的产业。”
祁卫国笑了笑,站起身。
“行了,钱也送到了,话也说完了,我该回去了。我们那边矿上还有一堆事。”
“我送你。”
刘清明把他送到楼下。
财务那边已经把钱点清,正在办理交接手续。
祁卫国坐上车,摇下车窗,对刘清明说:“老弟,听哥一句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自己。稳一点,没坏处。”
说完,他便让司机开车走了。
刘清明看着远去的车队,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祁卫国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件事,很快就在乡干部之间传开了。
不知道是谁把刘清明签了回购协议的事情捅了出去,一时间,乡政府里议论纷纷。
于锦绣第一个找到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她一进门,就关上了门,脸上满是焦急。
“书记,我听说,我们跟药厂签了回购协议?”
“消息挺灵通啊。”刘清明抬头看了她一眼。
“书记,您怎么能签这样的协议呢?风险太大了!”于锦绣急得声音都变了。
“一万亩的板蓝根,要是全部滞销,我们乡财政根本承受不起!这会把我们拖垮的!”
“一万亩只是协议面积。”刘清明语出惊人:“如果有可能,我想让这个数字翻上一番。”
“你疯了?”于锦绣是真的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为了出成绩,不顾实际情况,瞎指挥。”
“让他们说去。”刘清明不以为意。
“可是……”
“于乡长。”刘清明打断她,“你现在是副乡长,主要负责板蓝根种植这件事。你的任务,是把这件事落实好,而不是来质疑我的决定。”
于锦绣愣住了。
她看着刘清明,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乡里的老干部王中顺也敲门进来了,旁敲侧击地劝了半天,意思和于锦绣差不多。
刘清明耐着性子听完,把他送走了。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他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刘清明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清南市市长,汪明远。
“清明,是我。”
“汪市长,恭喜你呀。”
汪明远明显一噎:“是挺喜的,我也算老来得子了。”
“瞎用成语,是喜得贵子。”
汪明远没功夫跟他瞎贫:“我听说,你跟云州制药厂签了个不平等协议?”汪明远的声音有些急灼。
“不能说不平等,只是一个补充条款。”刘清明解释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刘清明同志,你是不是最近吃多了板蓝根颗粒,脑子有点不清醒了?”
刘清明嘿嘿一笑说:“我们乡底子薄,不能走人家走过的路,那是死路。”
汪明远冷静下来说:“你怎么想的?”
“板蓝根只是块敲门砖,我要把云岭乡打造成优质药材生产基地。”
汪明远明白了,说:“资金有困难吗?”
刘清明说:“和河口乡的矿产算是个稳定的财源,补上这个窟窿问题不大。”
“你有数就行。”
“所以我上次请你缓一年,就是为了这事。”
汪明远说:“好,这事我帮你想办法,但你也要抓点紧,财政上的事,扛不了太久。”
刘清明很感激说:“我尽快,谢了。”
第378章 千万巨款
云州制药厂,厂长办公室。
叶希圣把手里的合同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对面站着的人是原材料采购部的王经理,此刻正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王,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会签这样的合同。”叶希圣的声音不高,但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厂长,这……”
“这份合同,是谁让你签的?谁给你的胆子?”叶希圣指着桌上的文件。
“是蔡厂长。”王经理小声回答。
“把他叫来。”叶希圣站了起来,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
五分钟后,蔡国强走进厂长办公室。
“厂长,你找我?”
“老蔡,这个合同是你把的关?”
蔡国强一看封面就知道是与云岭乡的那份协议。
“对,年前签的,第一批药材已经入了库,全部都是优等品。”
叶希圣请他坐下说:“可这样的合同,我们从来没有签过,风险很大呀。”
“有那份回购协议在,我们厂没什么风险。”
“如果云岭乡履行不了呢,这么大的损失找谁?”
蔡国强额头上冒出了汗。
“厂长,这位刘书记,他有市里的关系。”
“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叶希圣停下脚步,盯着他。
蔡国强把那天去云岭乡考察,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亲自陪同的事情说了出来。
“姜新杰?”叶希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市公安局的一把手,亲自为一个乡书记站台。
这件事,确实透着不寻常。
叶希圣想了想,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局的号码。
“你好,我是制药厂的叶希圣,我找你们姜局长。”
云州制药厂是市里的国营大厂,厂长的级别不低,接线员不敢怠慢,很快就把电话转接到了局长办公室。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厂长你好,我是姜新杰。”
“姜局长,你好你好。”叶希圣客气了一句,“有个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的姜新杰猜到了是什么事。
“叶厂长请说。”
“云岭乡的刘书记,和我们厂签了一份板蓝根的供销合同,这件事,姜局长知道吧?”
姜新杰回答得很干脆。
“知道。我只是负责牵个线,搭个桥,具体的商业合作,我不会干涉。”
叶希圣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撇清关系。
“姜局的意思是,合同的具体内容,你并不清楚?”
“合同有问题吗?”姜新杰反问。
“问题很大。”叶希圣说,“我们厂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合同,姜局长想不想听一听?”
“也好。”
叶希圣便把云岭乡计划种植一万亩板蓝根,并且与药厂签订了兜底回购协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新杰。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厂的成品板蓝根颗粒和冲剂,在市场上的销售额是有限的,每年对原材料的需求,大概在三千亩左右。”
“现在合同签的是一万亩,这么大的产量,一旦生产出来卖不掉,就会造成巨额亏损。这么说,姜局长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叶希圣以为姜新杰会找个借口挂掉电话。
没想到,姜新杰开口问。
“你希望我做什么?”
叶希圣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姜新杰听到这件事,非但没有推诿,反而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这两个人的关系,有那么铁?
叶希圣定了定神,继续说:“我们厂的采购经理告诉我,他去云岭乡的时候,发现当地还在继续扩大种植面积。”
“下半年的产量,可能远不止一万亩。”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我们厂必须全部收购。如果成品药销售不力,云岭乡政府将以生产成本价,全部回购。”
“姜局长,你明白这个后果吗?”
姜新杰直接问:“如果按一万亩的产量计算,云岭乡需要花多少钱来回收这些成品药?”
“我们厂一袋二十包的板蓝根颗粒,市场售价是八块八,生产成本价大概在四块左右。”
叶希圣算了一笔账。
“当地的板蓝根,亩产大约五百公斤,一亩地的药材能生产二百四十袋成品药。”
“回收一万亩的产量,总金额接近一千万。”
“姜局长,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担忧了吗?”
一千万。
姜新杰当然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云岭乡是个出了名的贫困乡,全乡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
一千万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云州制药厂担心的,是到时候云岭乡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双方都是公家单位,钱是国家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相关负责人的政治前途就全完了。
“叶厂长,你们签的那份合同,能不能复印一份给我?”姜新杰说。
叶希圣更吃惊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姜新杰还不退缩。
这哪里是关系好,这简直就是铁哥们。
“没问题。”叶希圣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我马上让厂办秘书给你送过去。”
挂了电话,叶希圣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这件事,似乎与他想象有的出入。
这位刘书记,似乎也不光是有一点点关系。
他突然想起最近市内的一些动向。
风头的主角,好像就是姓刘。
二十分钟后,姜新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份合同的复印件。
内容和叶希圣说的一模一样。
云岭乡承担了全部的风险,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看到这份合同,都会认为刘清明疯了。
姜新杰当然不认为刘清明疯了。
但他担心,刘清明是不是为了一举拿下云州制药厂这个大客户,头脑发热,冒了一次险。
他本想直接给刘清明打个电话,提醒他一声。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这样打电话过去,有些冒昧,两人的关系没到那份上。
他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警帽戴上,拿着那份合同复印件出了门。
“去市委。”他对司机说。
市委大楼。
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大秘胡金平,看到姜新杰走进来,有些意外。
姜新杰最近经常来市委汇报工作,示好的意思很明显。
刘清明也特意为他说过话,胡金平对他的态度,自然与对别人不同。
“姜局,又来向黄书记汇报工作?”胡金平热情地迎上去。
“胡主任。”姜新杰和他握了握手,“有个事情,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向黄书记汇报。”
姿态放得很低,话却不直。
胡金平把他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茶。
“姜局请坐。”
“谢谢。”姜新杰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复印件,递给胡金平。
“胡主任,你先看看这个。”
胡金平接过来,以为是什么案件材料。
翻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份供销合同。
他本来没太在意,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云岭乡人民政府”的公章,和下面刘清明的亲笔签名。
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姜新杰在一旁,把制药厂厂长叶希圣的担忧,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一千万”这个数字时,胡金平的脸色彻底变了。
在这个年代,一千万是一笔巨款。
更是一笔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乡镇,断送一个干部政治前途的巨款。
“胡主任,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向黄书记汇报?”姜新杰观察着他的反应。
胡金平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合同,脑子里飞速运转。
刘清明不是个鲁莽的人。
他敢签这样的协议,一定有他的道理。
胡金平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
他抬起头,对姜新杰说:“既然姜局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帮你问问黄书记。”
“正常的工作汇报今天肯定排不下了,早就排满了。”
“这样吧,我看看中午吃饭前,能不能抽出五分钟时间。”
通常这个时间,黄文儒会去食堂自己打饭。
也会安排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见。
或者是求个清静。
姜新杰大喜过望。
“那就太谢谢胡主任了!”
他本来的想法,是把这份复印件留给胡金平,由胡金平自己决定怎么处理。
只要把这个信息传递到了,他作为朋友的责任就算尽到了,也能给胡金平这位大秘留个好印象。
没想到,胡金平会这么给面子,直接帮他安排和黄书记的会面。
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姜局客气了。”胡金平摆摆手,“你这么为我兄弟的事情着想,我心里有数。”
姜新杰立刻就懂了。
说到底,这还是刘清明的面子。
安排好姜新杰的会面时间后,胡金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云岭乡党委办公室的号码。
“你好,我找一下你们的刘清明书记。”
“请问您是哪位?”
“市委办公室,胡金平。”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恭敬起来。
“胡主任您好,刘书记今天不在乡里。”
“去哪了?”
“不清楚,好像是出差了。”
胡金平挂了电话,心里更加不安。
他从自己的通讯录里,翻出了刘清明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老胡?”里面传来刘清明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有公事?”
“大刘,你现在在哪?”胡金平问。
“我在林城,有点事要办。”
林城?
胡金平愣了一下,随即说:“你那份跟云州制药厂签的合同,姜新杰找到黄书记,要是你有什么困难,赶紧说一声。”
刘清明“喔”了一声:“这事啊,放心,没问题的,吴省长知道。”
“行,那我就放心了,你可真能整活。”
刘清明说:“老胡,你有空的话,找个时间提醒黄书记一声,我听说南边可能有疫情,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胡金平吓了一跳:“你说真的?”
“我有路子,不过不要太过正式,提一嘴就行。”
越这么说,胡金平越是知道,刘清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醒自己。
他说:“好,我知道了。”
第379章 生意大了,事就多
刘清明站在林城市电信局的大楼前,抬头看了一眼。
这地方他不熟,但办事的流程,他大概清楚。
为云岭乡加装通讯基站,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改善一个乡的通讯条件。
往大了说,这涉及到国企的年度规划和预算。
他先去了清南市,人家说这事得林城市局才能批。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林城。
走进业务大厅,他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
工作人员把他引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经理,这位同志是云岭乡的,想咨询一下加装基站的事。”
办公室里一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云岭乡?”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进来坐吧。”
刘清明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好,我是云岭乡的刘清明。”
“我姓钱。”钱经理点点头,“说吧,什么事。”
刘清明便把云岭乡的现状,以及对改善通讯条件的迫切需求,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们乡现在正在大力发展经济,招商引资,通讯是基础。没有信号,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钱经理耐心地听着,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等刘清明说完,他才开口。
“刘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
“但是,我们公司的基站建设,都是有年度规划的。”
“今年的规划,去年就已经定下来了,现在临时要加,程序上很麻烦。”
刘清明说:“程序上的事,我们可以全力配合。只要能把基站建起来,需要乡里出什么文件,我们马上就办。”
钱经理笑了笑。
“这不是文件不文件的问题。”
“云岭乡的地形复杂,山多,要实现全覆盖,成本很高。”
“而且,你们乡常住人口不多,业务量上不来,我们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这个账,不好算。”
又是这套说辞。
刘清明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了。
公事公办,对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拒绝你。
“钱经理,账不能只算经济账,也要算社会效益账。云岭乡是全省有名的贫困乡,改善通讯,也是一种扶贫。”
钱经理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扶贫当然重要,我们国企,肯定要承担社会责任。”
“但是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这样吧,你的申请材料,先放在我这里,我提交上去,让上面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
这四个字一出来,刘清明就知道,今天这事是谈不成了。
这就是典型的推诿。
他站起身。
“那好,就麻烦钱经理了。”
“不麻烦,都是工作。”钱经理客气地站起来,却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
走出电信局大楼,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刘清明却觉得心里有点冷。
正常办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难道非要拼关系,拼背景?
他不喜欢这样,但现实就是如此。
他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翻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清明?”
“妈,是我。”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乡里不忙吗?”王秀莲的言语里带着关切。
“我来林城办点事,遇到点麻烦。”
“什么事?”王秀莲立刻问。
“我在电信局,想给乡里申请加装几个基站,人家不给办。”
电话那头的王秀莲沉默了一下。
“你在电信局门口等我,我马上过来。”
“妈,你……”
“别问了,等着。”
王秀莲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清明拿着手机,站在路边,心里五味杂陈。
为这点事去马胜利,工作时间,他并不太愿意。
可没办法,不找关系事情就办不成。
云岭乡的发展,等不起。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普桑轿车在路边停下。
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
“表弟!”
居然是他的表哥王华涛。
后座车门打开,王秀莲从车里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裙,头发盘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很干练。
刘清明刚想开口叫一声“妈”。
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从电信局大楼里冲了出来。
正是刚才那位钱经理。
“王总!王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钱经理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王秀莲面前,微微弯着腰。
王秀莲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刘清明。
“儿子,你没事吧?”
刘清明摇摇头:“我没事。”
钱经理这才注意到王秀莲身边的刘清明,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总,这位……这位是您的……”
“我儿子,来办点事,遇到了些困难,我过来看看。”王秀莲说得很平淡。
钱经理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赶紧转向刘清明,态度和刚才在办公室里判若两人。
“哎呀,是刘同志!你看我这……事儿办得,你怎么不早说啊?”
“王总,您看这事闹的,刘同志也没说他是您儿子啊。”
王秀莲拉着刘清明的手。
“什么事,跟妈说,妈给你想办法。”
刘清明还没开口,钱经理已经抢着说:“王总,刘书记,咱们进去说,去我办公室说。外面热。”
这时候,一口一个“刘书记”,叫得无比顺口。
与之前判若两人。
刘清明一路上见过太多这种人了。
生气都生不过来。
王秀莲点点头,和刘清明一起往里走。
王华涛熟络地跟钱经理打着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经理一路陪着笑,把他们往办公室引。
走在后面,王秀莲低声对刘清明说:“咱们的大卖场,现在是省电信公司的第一大客户。你大舅去邻省开拓市场了,省里的所有业务,电信都与我们交洽,他们现在也很看重这个业务。”
刘清明这才了然。
现在的电信,还没有长成前世的巨头,正和联通、移动杀得难分难解。
其实,在移动通讯这个领域,他还处于下风。
原来自己的母亲,已经成了这么重要的人物。
进了办公室,钱经理亲自给三人倒茶,双手奉上。
“刘书记,您看,刚才都是误会。”
“您要是早说您是王总的儿子,我哪敢怠慢。”
“基站的事,包在我身上!我马上就去跟主管领导汇报,特事特办!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云岭乡解决通讯难题!”
刘清明看着他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
一个乡党委书记,在人家眼里,还不如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总。
这让他想起了在省内横着走的四海集团。
资本的力量,一旦膨胀到一定程度,确实会让人迷失。
他一手推动成立的这个“时代先锋”,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必须警惕。
事情在王秀莲到场后,变得异常简单。
钱经理当场拍板,承诺不仅要为云岭乡加装基站,还可以根据需要加装多个,保证信号全覆盖。
这就是大人情了。
同时,他还主动提出,“时代先锋”可以在云岭乡开设一个专卖店,配合电信的业务推广。
刘清明对此乐见其成。
他家里的生意,能为乡里带来好处,只要不搞权力寻租,不搞强制摊派,就是一件好事。
小灵通下乡,也是个趋势。
毕竟,农村地区也是有这个需求的。
与费时费力的固话安装和申请。
这种成本不高的通讯工具,更吸引那些手里开始有点钱的人。
刘清明敢保证,明年的云岭乡,就会有这样的需求。
提前布局,没什么不好。
谈完事情,钱经理又恭恭敬敬地把他们三人送到楼下,一直送到车旁。
“王总慢走,刘书记慢走!”
普桑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电信局。
车里,王华涛在前面开车。
刘清明和母亲坐在后排。
“妈,你现在真有总裁范儿了。”刘清明开着玩笑。
王秀莲白了他一眼:“臭小子,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当初你们一个个都不肯出面,只能我这个老妈子上了。”
“挺好的。”刘清明说,“家里不会再为钱发愁了,爸的心情也好多了。”
“是啊,”王秀莲感叹道,“你爸现在天天乐呵呵的,身体都好了不少。他还说,可不能好日子来了,他人先走了。”
“那不能,您二老还没抱上孙子呢。”
王秀莲立刻来了精神:“你和苏记者,到底怎么样了?上次小寒说,他都叫人家嫂子了,也不带回家坐坐。”
刘清明笑着说:“人家上次不是已经来过家里了吗。”
“那怎么一样?事定了,两家人也得坐下来商量商量。”
“她妈同意了,她爸那边,估计问题不大。”刘清明没有对家里说过苏清璇的真实背景,怕吓着她。
“我儿子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王秀莲一脸骄傲。
车里的气氛轻松下来。
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口的小巷子,王秀莲让王华涛把车开到总店。
自己带着儿子往家里走。
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刘清明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王秀莲看向他。
“什么事,这么认真。”
“公司的事。”刘清明缓缓开口,“刚才在电信局,我看到了钱经理的态度。这让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的公司,能发展这么快,靠的是电信的业务,也靠着马胜利他们那些警察系统的关系。对吧?”
王秀莲点点头:“我知道,公司的股份,我们家占四成,警察那边占四成,还有两成在你那个苏记者名下。”
“这就对了。”刘清明说,“这个公司,牵扯到很多警察家庭的生计,它不能出问题。我们可以不赚钱,但绝不能走歪路。”
他看了一眼表哥开走的那辆车的背影。
“公司做大了,规矩就要立起来。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是亲戚。”
“这辆车,是公司的吧?”
王秀莲说:“是,公司买的,说是商务用车。”
“现在是表哥一直在开?”
王秀莲犹豫了一下:“他出门办事方便。”
“妈,商场上无父子。这种事,丑话一定要说在前头。公是公,私是私,必须分开。不然今天是一辆车,明天就可能是别的。小问题不解决,将来就会酿成大问题。”
刘清明的话很重。
王秀莲是听得进去儿子话的人。
她很清楚,大儿子虽然年轻,但看问题比谁都透彻。
“你说得对。”王秀莲下定了决心,“这事是我糊涂了。我会找你大舅好好谈谈,把公司的制度完善起来。”
刘清明见母亲想通了,便不再多说。
他又和母亲聊了聊想在林城打开餐饮市场销路的想法。
王秀莲表示全力支持。
“林城餐饮协会的会长,我认识。改天我约他出来,你们见个面。”
“王总现在人脉很广啊。”刘清明又开起了玩笑。
“臭小子,学会笑话你了。”王秀莲拍了儿子一下:“没大没小。”
母子俩聊着天,走进家里。
吃过午饭,刘清明没有多待。
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办。
他打车去了林城人民医院。
住院部,妇产科。
刘清明提着一篮水果,找到了林雪的病房。
他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看到林雪正靠在病床上,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的母亲正在给她喂汤。
“刘警官?”林雪的母亲看到他,有些意外。
“阿姨好,林雪。”刘清明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我来林城办事,顺路过来看看林雪。”
“快坐快坐。”林雪的母亲热情地搬来一把椅子。
“妈,你先回去吧,我想和刘书记单独聊聊。”林雪对她母亲说。
林雪的母亲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女儿,点点头。
“行,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给你送饭来。”
等母亲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恭喜,母子平安。”刘清明说。
林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太疼了,真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现在当了妈,才知道我妈有多不容易。”
“是的,母亲都很伟大。”
“以前在基地,看那些母鹿生完孩子,舔自己的幼崽,觉得很奇妙。现在看到我自己的孩子,感觉这一刀,挨得值。”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刘清明想起了前世的妻子,生孩子时也是剖腹产,也是喊着疼,也是说再也不生了。
一切都恍如昨日。
“乡里那只小鹿,长得很好,很壮实,你放心。”刘清明说。
“那就好。”林雪笑了。
“你感觉怎么样?”刘清明问。
他问的,自然不只是身体。
林雪垂下眼帘。
“明远对我很好,只要有空就过来陪我。我爸妈也是天天来,你看,我都吃胖了。”
“那就好。”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和孩子。”林雪说。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
汪家和苏家,斗到了派出杀手这种地步,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生了儿子,就安全了吗?
那些所谓的大家族,最擅长的就是“去母留子”的戏码。
前世的林雪,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身边还是要有人陪着。”刘清明叮嘱道。
“嗯。”林雪应了一声,然后欲言又止,“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事,是不能对你丈夫说的?”刘清明直接点破,“是牵涉到他的家庭了,对吗?”
林雪沉默了片刻,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她把信封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来,打开封口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没有银行的封条,粗略一看,至少有几万块。
“谁送来的?”
“不知道。”林雪摇头,“前天我午睡醒来,它就放在床头柜上。我问了护士,问了我爸妈,都说不知道。”
刘清明把信封重新封好,放在桌上。
这应该是汪家的缓兵之计。
这算是道歉?
扯什么淡哪。
“告诉你丈夫吧。”刘清明说,“这种事,让男人来处理。”
林雪点点头,把信封收了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这个信封,变得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刘清明的手机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宁静。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挚爱。
是苏清璇。
他就在床前接通了电话。
“喂,清璇。”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丽又带着无比兴奋的喊声。
“刘清明,你入选了!”
第380章 好事多磨
刘清明心里一喜,赶紧问。
“全国十杰?”
“对,你入选了最后的名单。”苏清璇在那头肯定地说,“我们台长提前拿到了消息,还没有正式公布。”
“这样啊。”
刘清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这个奖,他去年就入围过一次。
结果因为千禧年的资历和成绩不够,最终落选。
没想到,今年竟然真的评上了。
2001年,他在云岭乡的这一年,确实做了不少事。
年初带着村民抓捕了连环杀人案的凶犯,虽然因为职务变动,没能上公安部的立功名单,但这绝对是他乡长任上一桩耀眼的功绩。
为了抓捕凶犯,他还受了伤。
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带领村民修路,搞种植,搞养殖,在泥石流中救人,组织灾后重建。
每一件,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不过,全国那么多杰出青年,做出成绩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荣誉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可遇不可求。
现在既然得到了,他当然高兴。
“是不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苏清璇在那头问。
“是啊,一直在电视上看别人得奖,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刘清明由衷地说。
“我的男朋友,当然是最优秀的。”苏清璇的开心,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
“我会继续努力,变得更加优秀。”
“那是一定的。”
刘清明笑了笑,说:“媳妇儿,这下我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向咱爸正式提亲了。”
苏清璇在那头害羞地“嗯”了一声。
“正式的通知文件,可能很快就会送到你们乡里。到时候,你要上京去参加授奖大会。”
“还要上京?”
“对。而且台里已经决定了,把我给你做的那个专题报道,放到黄金时段播出,算是为你得奖预热。”
“太好了。”刘清明说,“我就喜欢听你的声音。”
苏清璇为云岭乡做的一系列跟踪报道,完整记录了这个贫困乡,如何在刘清明的带领下,一步步摆脱贫困,走向致富之路。
这个报道,本来审核和播出没有那么容易。
现在刘清明得了这个分量十足的奖,省里市里少不得要树立典型。
这部专题片,正好就成了最生动的事迹宣传材料。
“一旦得奖,你接下来会受到持续的关注。各种采访、报告会,肯定少不了。”苏清清提醒他。
“那正好,以后咱俩都成了名人,谁也别嫌弃谁。”
苏清璇在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了,我给你买辆车吧。我手上的钱,放着也是放着。”
“又得奖又送车,双喜临门啊,我可太幸福了。”刘清明开着玩笑。
“说真的,你喜欢什么车?”
刘清明想了想,认真地说:“媳妇儿,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合适开小车。云岭乡那个地方,也不合适。谢谢你的好意,心意我领了。”
“那……还是按以前说的办?”苏清璇问。
“摩托车没问题。”
“行,你想要什么样的?”
“不要进口的,就来一台普通的嘉陵125就好。”刘清明说。
云岭乡虽然修了路,但村与村之间的交通状况,依然谈不上多好。
很多地方,汽车进不去,下村工作,有辆摩托车确实方便很多。
他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
之所以现在才答应,是因为云岭乡今年的集体收入,肯定会有比较大的提高。
乡亲们的腰包也会鼓起来。
他这个乡长,这个时候骑一辆崭新的国产摩托车,不会显得太扎眼。
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全国青年标兵了,各方面的影响,还是要注意的。
两人又甜甜蜜蜜地说了一会儿话,刘清明才说自己在林城人民医院看望林雪。
苏清璇一听,便让他把手机给林雪。
两个女人聊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通话。
林雪把手机递还给刘清明,眼睛里还带着惊讶。
“刘清明,你太了不起了。”
刘清明谦虚地摆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一定能成。”
在正式的通知文件到达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变数。
他并不打算这么早就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离开林城人民医院,天色已经不早。
刘清明给母亲王秀莲打了个电话。
半小时后,王秀莲开着那辆普桑,接上了他。
“事情办得怎么样?”王秀莲问。
“还行,跟林城餐饮协会的几个老板约好了,就在新开的那个‘食为天’酒楼,晚上七点。”
“行,我陪你一起去。”王秀莲直接说。
刘清明想在林城市场,推广云岭乡的小龙虾。
这件事,光靠他一个乡党委书记的身份,很难办成。
商人们逐利,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也不会轻易冒险。
有王秀莲这个如今在林城商界颇有名气的人物出面说项,事情会顺利很多。
晚上七点,食为天酒楼,一个豪华包厢里。
刘清明和王秀莲提前到了。
很快,包厢门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王总,让您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来人是林城餐饮协会的会长,姓周,叫周大海。
“周会长客气了,我们也刚到。”王秀莲站起来,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她又指着身边的刘清明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刘清明,在云岭乡工作。”
“哎呀,原来是刘书记,久仰大名,年轻有为啊!”周大海热情地伸出双手。
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周会长过奖了。”
周大海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是林城餐饮界有头有脸的老板。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众人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秀莲便提起了正事。
“周会长,今天请大家来,是有点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王总您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不推辞。”周大海拍着胸脯保证。
他知道,王秀莲的“时代先锋”大卖场,是省电信公司的大客户,生意做得很大。
这样的人,他自然要结交。
王秀莲看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便开口说道:“各位老板,是这样的。我们云岭乡,今年搞了一个特色养殖项目,养殖小龙虾。”
“小龙虾?”周大海愣了一下,“就是河里沟里常见的那种带壳的虫子?”
“对。”刘清明点头,“不过我们是人工养殖的,干净,卫生,个头也大。”
另一个姓李的老板皱起了眉:“刘书记,这东西……能吃吗?我听说这玩意儿什么都吃,脏得很。”
这正是刘清明需要解决的观念问题。
他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解释:“李老板,您说的没错,野生的小龙虾,生长环境确实不确定。但我们云岭乡养殖的,完全不一样。”
“我们专门开辟了干净的水塘,用的都是山泉水,饲料也是特配的,保证无污染。”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味道非常好。我们请专业的厨师研究了多种口味,麻辣、蒜蓉、十三香,每一种都别具一格。”
周大海还是有些犹豫:“刘书记,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这毕竟是个新东西,林城的食客能不能接受,不好说啊。我们开门做生意,担不起这个风险。”
刘清明早有准备。
“周会长,各位老板,我理解大家的顾虑。”
“这样,我先说一个事。前段时间,林城市委市政府的机关食堂,已经引进了我们的小龙虾,反响非常好。”
这话一出,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周大海和另外两个老板面面相觑。
机关食堂,那是什么地方?
能在那里上桌的菜,首先就得保证绝对的安全。
而且,能得到领导们的认可,说明这个东西的味道,确实不差。
这个事实,比刘清明说一万句都有说服力。
王秀莲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我尝过了,味道确实不错。而且这东西吃法新颖,一群人围在一起,戴着手套剥虾,喝着啤酒聊天,很有气氛。我觉得,很适合做夜宵,或者当成特色菜来推。”
周大海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他是个商人,有着敏锐的嗅觉。
新东西,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机遇。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这小龙虾能火起来,那谁先做,谁就能抢占先机。
“刘书记,你们的产量有多大?价格怎么说?”周大海开始问一些实际的问题。
“目前第一批的产量,每天供应林城市场几千斤没问题。至于价格,我们可以给各位一个最优惠的合作价,保证大家有足够的利润空间。”
刘清明把准备好的价格方案拿了出来。
几个老板凑过去看,一边看一边小声盘算着。
最终,还是周大海拍了板。
“行!刘书记,王总,我们信你们一次!”
“这样,我们先不定死合同。我们几家店,先拿一部分货试着卖卖,搞一些推广活动。如果市场反响好,我们再签长期的供货协议,怎么样?”
“没问题!”刘清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已经达到了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
只要能打开一个缺口,他就有信心让小龙虾在林城火起来。
事情谈成,接下来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
在王秀莲的穿针引线下,刘清明与这几位餐饮老板,顺利达成了意向性协议。
云岭乡的小龙虾,总算是在林城这个大市场,找到了一个释放产能的出口。
第二天,刘清明告别了父母,回到了云岭乡。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即将获奖的事情,每天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
上午,他会召集乡里的干部开个短会,安排一天的工作。
下午,他会开着那辆老旧的拉达,或者干脆步行,在乡里到处转转。
他去了乡里分布在各个村的小龙虾养殖基地,看到一个个稻田或是水塘里,小龙虾长势喜人,心里很是欣慰。
他还去了梅花鹿养殖基地,那只林雪接生的小鹿,已经长大了不少,跟在母鹿身边,活蹦乱跳。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乡里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板蓝根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希望。
村民们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刘清明渐渐都快忘了得奖那件事。
这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
乡办公室主任汤学谦敲门走了进来。
“刘书记,市里的电话。”
汤学谦把电话转接了进来。
刘清明拿起话筒。
“喂,你好。”
“我是汪明远。”
电话那头,传来市长汪明远略带严肃的声音。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
“汪市长,有什么指示。”
“清明,有件事,你知不知道?”汪明远的话。
“市长请说。”
“省里接到举报,说你为了搞政绩工程,在云岭乡盲目上马不切实际的种植项目,与云州制药厂签订高风险合同,可能会给乡里和市里的国有企业,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刘清明一愣,这事情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第381章 又是举报,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刘清明拿着话筒,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刻意隐瞒。
与云州制药厂的合同,乡里班子成员都知道,也在私下里有所担心。
回购条款确实是他力主加上的,但风险与收益,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再有几个月,年底一到,很多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到时候,这份合同非但不是什么罪证,反而会成为他的一大功绩。
可偏偏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
刘清明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叠的BUFF已经够多了,省委书记的赏识,省长的看重,市委书记的关照。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找茬。
这简直就是为了制造麻烦而制造麻烦。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冲着那个奖来的。
有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获奖。
不得不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市长,我需要去市里做个情况说明吗?”刘清明问。
电话那头的汪明远说:“举报信是直接递到省纪委的。这件事,清南市已经无权管辖了。”
“省里会派调查组下来,应该是省、市、县三级联合调查组。”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动。
省纪委直接牵头,这个阵仗可不小。
“是哪家出的手?”刘清明直接问。
他想不出,在云州,除了汪家和苏家,还有谁有这个能量和动机,直接把事情捅到省里。
“不会是汪家。”汪明远回答得很干脆,“我们家如果做,不会这么简单。”
“也不应该是苏家。”他补充了一句,“他们现在忙着救苏灿呢,得罪你没有任何好处。”
刘清明心里有了数。
汪明远说得没错,汪家有汪家的骄傲,他们要动手,会选择更直接的方式。
苏家那边,随着他和苏清璇的关系确定,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他背后捅刀。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另有其人。
刘清明不得要领也就不去瞎费脑子。
“我知道了。”
“不要不当一回事。”汪明远提醒他,“这件事处理不好,不光是你那个全国荣誉的问题,更会影响你的前途。”
“嗯,我会认真对待的。”刘清明应道。
汪明远没有再多说,他知道刘清明会很忙,便结束了通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刘清明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
举报信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份合同。
一万亩板蓝根,近千万的回购金额。
任何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个数字,都会觉得他疯了,觉得他是在拿国家财产和乡镇的未来当儿戏。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轻。
他正思索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铃声格外急促。
刘清明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领导”两个字。
他立刻拿起来,摁下接听键。
“吴省长。”
“怎么回事?”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有半句废话。
刘清明把与云州制药厂签订供销合同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漏掉任何细节,特别是那份兜底回购协议。
“原来是这样。”吴新蕊听完,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要签这个条款?”
在吴新蕊面前,刘清明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为了让乡亲们能安心种药材,为了让云岭乡能尽快脱贫。”
“详细说给我听。”吴新蕊的声音已经柔和下来。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吴省长,上次向您说的那件事,正在慢慢变成现实。”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年初,南边可能会有一次比较严重的疫情。到时候,板蓝根这一类的抗病毒中成药,会成为非常紧俏的战略物资。”
“我签这份合同,不是为了囤积居奇,发国难财。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提前做一些准备,掌握一部分主动权。”
电话那头,吴新蕊没有立刻说话。
刘清明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吴新蕊才开口。
“我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一下,国外确实有一些关于不知名病毒的病例报告,但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关注。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刘清明说,“就算最后证明,我的判断是错的,反应过度了。也好过因为准备不足,在疫情真正到来时手足无措,造成更大的损失。”
“我们云岭乡的板蓝根,品质是全国顶尖的。与其让这些优质药材烂在地里,不如提前生产成成品药。到时候,无论是供应市场,还是作为战略储备,都有巨大的价值。”
“道理是这个道理。”吴新蕊说,“可是,你现在需要一个能说服调查组的理由。一个过硬的理由。”
“这次省纪委牵头的人,是第七监察室主任李海风。这个人你应该认识,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省长放心,我有分寸。”刘清明说。
吴新蕊在挂断电话前,忽然问了一句。
“你这么做,是想借着这件事,一次性把云岭乡的招牌彻底打响吧。”
刘清明笑了。
“我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您的眼睛。”
“对,我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云岭乡能种出最好的药材。我要让云岭乡的牌子,响彻全省,乃至全国。”
挂了电话,刘清明长出了一口气。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刚放下茶杯,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都是未接来电。
号码是苏清璇的。
他赶紧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清明,你没事吧?”苏清璇的声音里满是担心,没有半点埋怨他没接电话的意思。
她说:“我就是担心你,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忙。”
“媳妇儿,放心吧,我没事。”刘清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
“就算这次评不上,也没关系的。”苏清璇说,“你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优秀,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最棒的了。”
“省里取消我的获奖资格了?”刘清明问。
“那倒没有。”苏清璇说,“不过,台里原定要播出的那个关于你的专题报道,临时被替换成了别的节目。”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一种保护性措施。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官方媒体选择冷处理,避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很正常,他完全可以理解。
“媳妇儿,别为我担心。”他反过来安慰苏清璇,“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承担后果。这点小场面,吓不到我。”
“嗯,我相信你。”苏清璇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云岭乡的那些老百姓。我……我再去跟台里争取争取。”
“娘子。”刘清明忽然换了个称呼,深情地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什么都不要做。”
“安安心心等着,看为夫如何大杀四方。”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被他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我等着看。”
结束了通话,苏清璇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她站在电视台的走廊里,看着窗外。
有件事,她没有告诉刘清明。
就在刚才,省委宣传部那边传来消息,共青团中央已经收到了关于刘清明的举报材料。
因为存在重大争议,刘清明今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资格,很可能会被取消,由候补名单里的人接替。
她捏紧了手机,转身向台长办公室走去。
第382章 关心则乱
省委大院,书记楼7层。
林峥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文件翻动的声音。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他刚刚汇报完工作,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刘清明身上。
“林书记,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向前进说。
“就是冲着那个全国荣誉来的。”
林峥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纪委的工作有其独立性,我们不便干涉。”他的声音很平稳,“认真调查,确保公平公正,这是省委对这件事的基本要求。”
在华夏政治权力结构中,随着经济的发展,改开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各类问题。
纪委的权重会不断增加。
到刘清明重生前的那一年,纪委书记在省委常委排名中已经达到了第四,仅次于三巨头。
也是五人会议中的固定一员。
清江省更是全国第一个以文件的形式,确定这个排名的省份,开了先河。
纪委工作越来越重要的背后,是中央对于腐败现象和违规违纪行为越来越低的容忍度,
是群众对政治清明的渴望,社会环境对于公平性的要求。
而纪委工作的独立性也逐渐加重。
向前进叹了口气。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就算最后查清楚了,证明了刘清明的清白,时间也耽误了。这个荣誉,对他来说太难得了,错过了,可能会是终身的遗憾。”
林峥没有立刻接话,他看着窗外的绿树。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评选名单,最后确定了吗?”林峥忽然问。
“还没有。”向前进回答,“但也快了。按照往年的惯例,九月份就要举行颁奖典礼,那么最迟七月底,这个月底,就要完成最终名单的审核和上报工作。”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是的,时间非常紧张。”
林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你们宣传部,之前是不是给刘清明拍过一个个人宣传片?”
向前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不算是个人宣传片。是省电视台拍的一部纪录片,叫《云岭乡的致富之路》,主角虽然是云岭乡,但里面有大量关于刘清明同志工作的内容,效果上,可以看作是他的宣传片。”
“嗯。”林峥点了点头,“这样,你安排一下,准备一份详细的材料,附上这部纪录片,以省委的名义,送到京城去。”
向前进彻底怔住了。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林峥。
“书记,您的意思是……向中央表明我们省里的态度?”
林峥摇了摇头。
“不是表明态度。”
“这只是清江省委宣传部,按照评选规定,正常上报给评选工作组的推荐材料。”
向前进更疑惑了。
他心里想,共青团中央那边恐怕都已经收到了举报信,正在考虑要不要取消资格了,现在还上报这些材料,有什么用?
林峥看出了他的心思。
“评选工作组,有明文通知,取消刘清明的参评资格了吗?”
“那倒是还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们就做你们该做的工作。”林峥说得云淡风轻。
向前进的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他瞬间就懂了。
林书记这一手,太高明了。
不直接干预纪委调查,是讲原则。
在没有正式通知下来的情况下,继续按流程上报材料,是讲规矩。
可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强有力的态度。
它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在京城那些评委,清江省委对自己的干部有信心。
就算最后因为流程问题,刘清明真的选不上,这份详实的材料,这部制作精良的纪录片,也足以在中央那里给刘清明挂上号,留下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
对于一个年轻干部来说,这种来自组织上的硬性背书,或许比一个单纯的荣誉称号,价值更高,也更可贵。
“我明白了,书记。”向前进站起身,“我马上就去安排。”
他走出林峥的办公室,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挺直了不少。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给了秘书。
“立刻通知省电视台,让他们马上准备好关于云岭乡和刘清明同志的所有宣传材料,包括那部纪录片,整理成最完整的档案,用最快的速度,今天之内,必须送到京城评选工作组去!”
……
省电视台。
台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台长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惊讶。
“是,是,向部长,我明白了。”
“请您放心,我们马上落实,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台长沉思片刻,然后按下了内线。
“请苏清璇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几分钟后,苏清璇敲门走了进来。
“台长,您找我?”
“坐。”台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清璇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她刚刚才从台长办公室出去,现在又被叫回来,肯定是有什么变故。
“刚刚,省委宣传部的向部长亲自打来电话。”台长看着她,缓缓说道。
苏清璇的心提了起来。
“向部长下达了指示,要求我们把之前拍摄的《云岭乡的致富之路》纪录片,连同所有相关的文字和图片材料,整理打包,今天就派专人送到京城去。”
苏清璇的眼睛亮了。
“台长,这是不是说,事情有转机了?”
台长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你也别太高兴了。”
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向部长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这是林书记的意思。”
“但他也说了,省里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苏清璇脸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只管按照领导的指示去执行,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位。”台长解释道,“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可能有用,也可能只是白忙活一场。”
苏清璇沉默了。
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
“这不公平。”她低声说,“他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就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就要被全盘否定吗?”
台长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小苏,在这个世界上,你首先要学会适应规则。”
“你应该庆幸,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还有人在关心他,愿意为他做点什么。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清璇抬起头,看着台长。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压了下去。
“台长,您放心。”
“所有的材料和宣传片录像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走。”
“好,那你去办吧。”台长挥了挥手,“越快越好。”
“是。”
苏清璇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桌角那个已经用牛皮纸袋封装好的文件包,还有旁边那盘贴着标签的录像带。
“死马当活马医……”
“还有人在关心他……”
台长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
她不甘心。
仅仅是把这些冰冷的材料送上去,够吗?
那些评委,每天要看多少份这样的材料?他们能从这些纷繁复杂的报告和数据里,真正看到刘清明在云岭乡付出了什么吗?
他们能看到那些老乡们脸上最真实的笑容吗?
他们能感受到云岭乡那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吗?
不能。
说不定,他们看到清江省的上报材料,在这种情况下,拆都会拆直接就扔进垃圾筒了。
作为亲历者,作为这部纪录片的拍摄者,她最清楚,影像和文字能表达的,终究是有限的。
她看着那个牛皮纸袋,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台长只说送上京,又没说送到哪里。
第383章 调查,又不是审查
第三天,省纪委的人就到了。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没有警灯,也没有响笛,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云岭乡政府大院里。
车门打开,下来四个人。
为首的正是李海风。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表情严肃,不带一丝笑容。
刘清明和于锦绣等在门口,迎了上去。
“李主任,欢迎来云岭乡指导工作。”刘清明伸出手。
李海风和他握了一下,手很有力,一触即分。
“刘乡长,我们是来调查情况的,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李海风的开场白就很直接。
刘清明点点头,并不意外。
“里面请,办公室都准备好了。”
“不急。”李海风摆了摆手,“我们不进办公室,先去村里看看。”
这个要求让于锦绣等人都是一愣。
哪有调查组一来,不先听汇报,不安顿下来,直接就下村的。
“李主任,一路辛苦,要不先吃个便饭?”刘清明提议。
“不用搞什么接风宴。”李海风说,“工作餐就行,简单点。”
刘清明笑了。
“放心,绝对简单。就是我们乡自己养的小龙虾,配上大米饭,管够。”
于锦绣在旁边听着,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佩服。
都这种时候了,刘清明还不忘推销乡里的农产品。
李海风看了刘清明一眼,没再拒绝。
午饭就在乡政府食堂的小包间里吃的。
饭桌上,李海风和他带来的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埋头吃饭。
刘清明也不主动找话题,气氛有些沉闷。
饭后,李海风擦了擦嘴。
“刘乡长,我们想去板蓝根的种植基地看看,你不用陪同,我们自己走走就行。”
“好。”刘清明很干脆地答应了,“我让办公室安排车。”
“也不用。”李海风站起身,“我们自己有车。另外,不要提前通知村里,我们就想看看最真实的情况。”
说完,他带着人就走了。
看着桑塔纳消失在院子门口,于锦绣的脸上满是担忧。
“清明,这个李海风,来者不善啊。”
“他是纪委的,当然不能和和气气。”刘清明回到自己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他连话都不跟你多说一句,直接就下去了,万一听到些不好的声音怎么办?”于锦绣跟着他走进来。
“听到就听到。”刘清明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云岭乡的老百姓,不怕任何人查。”
接下来的三天,李海风和他的调查组,真的就在云岭乡的各个村子里转悠。
他们没有固定的路线,走到哪儿算哪儿。
有时候在田间地头,跟正在劳作的农民聊天。
有时候去村民家里,坐在炕头上拉家常。
他们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板蓝根田,绿油油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他们也看到了农民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对丰收的期盼。
东山村的田埂上,李海风拦住了一个正在除草的老农。
“老乡,问你个事儿。”
老农直起腰,擦了把汗,黝黑的脸上都是朴实。
“干部,啥事?”
“你们这板蓝根,种了多少亩啊?”李海风问。
“多哩!全村都种了,家家户户的。”老农咧嘴一笑,露出黄色的牙齿。
“是乡里强制你们种的吗?”李海風不动声色地问。
老农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你这干部咋说话哩?啥叫强制?”
“刘乡长那是为我们好!他来之前,我们这路是啥样?坑坑洼洼,下雨就是一脚泥。种出来的东西,运不出去,全烂在地里。”
“刘乡长一来,二话不说,先给我们修路!路修通了,又请来城里的技术员,手把手教我们种这药材。种子还没下地呢,他就跑出去给我们找好了买家,签了合同!”
“跟着这样的干部,我们心里踏实!”
李海风点点头,又问。
“那你们就不担心吗?万一他为了自己的政绩,让你们种这么多,到时候卖不出去怎么办?他过两年就调走了,可你们怎么办?”
老农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生气了。
“你胡说!刘乡长不是那样的人!”
“去年发大水,泥石流要冲下来了,是谁半夜三更上山,把我们一家老小都给背下来的?是刘乡长!”
“他自己在山上被困了两天两夜,差点没命了!这样的干部,会害我们?”
旁边另一个村民也凑了过来。
“就是!刘乡长说到做到,从来不忽悠人!”
“我们家家户户都跟乡里的供销社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只管种,他们负责全收了,一分钱都不会少我们的!”
李海风一连问了好几个村子,找了几十个村民。
得到的答案,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一个人说刘清明半句坏话。
提起他,都是竖起大拇指。
乡政府办公室里,于锦绣每天都坐立不安。
“清明,他们到底在查什么啊?这都三天了,也不找你谈话,就在下面转悠。”
“让他们查。”刘清明正在看一份关于小龙虾养殖的报告,头也没抬,“查得越清楚越好。你记住,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去打扰他们,更不要告诉村民他们的身份,一定要让他们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于锦绣看着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被调查人。”
刘清明放下报告,笑了。
“我是被调查,又不是被审查,我怕个毛线。”
第四天上午,李海风终于结束了在村里的走访。
他回到了乡政府。
他没有去会议室,也没有去刘清明的办公室。
而是让乡政府办公室在后面的宿舍区,随便找了一间空置的房间。
房间里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李海风让调查组的其他同志,分别去找于锦绣和其他乡干部谈话。
他自己,则亲自和刘清明谈。
房间里,只坐着三个人。
李海风,刘清明,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
气氛很严肃。
李海风先是按照程序,询问了刘清明的个人基本情况,履历背景。
刘清明都一一作答。
这些程序性的问题问完,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记录员的笔尖停在纸上。
李海风看着刘清明,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刘清明的预料。
“刘清明同志,我知道你在这个乡有很大的能量,你曾经鼓动上万群众进市里,替你站台。”
李海风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让他们出面,把我们堵在乡政府?”
咄咄逼人!
第384章 巧舌如簧
李海风的问题,完全出乎了刘清明的预料。
这个问题,何止是咄咄逼人,简直是不怀好意。
如果不是对李海风的为人有所了解,刘清明几乎要认为,他就是来整自己的。
可他不是。
那么他这么问,就有深意了。
刘清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表情没有变化。
“李主任,你说的这个情况,与实际情况有出入。”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李海风看着他,记录员的笔尖悬在空中。
“有什么出入?”李海风问。
“去年发生的‘五月事件’,我个人是被人陷害的。”刘清明缓缓说道,“陷害我的人现在还在监狱里,等候法律的严惩。”
“他们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在通知我前往市里的同时,就派人向村里散布我被市里审查的消息。”
刘清明看着李海风的眼睛。
“你可以去查一下这个时间节点。当时我们乡通往外面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乡亲们进一趟城非常不容易,需要几个小时。”
“但是,他们却能在我刚刚抵达市委,接受诘问的时候,就大规模地出现在市委大院门外的广场上。”
“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海风没有立即说话,他似乎在思考刘清明这番话的逻辑。
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
“我调查过这个时间,确实如你所言,存在疑点。”
“但为什么不能是你事先安排,让村民们和你同时出发,你到市委,他们到广场,有意造成这一局面呢?”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
刘清明笑了。
“很简单。”他说,“我接到去市里的通知时,根本不知道市里某些人会针对我。我以为只是正常的工作汇报。”
“除非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我无法提前安排任何事情。”
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李海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逻辑上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但我要提醒你,刘清明同志,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要煽动群众,更不要利用群众。”
“这是原则问题。”
刘清明心中一动。
他瞬间就想通了。
李海风不是在质问他,而是在帮他。
“五月事件”虽然最后因为三位老革命的出现而戏剧性反转,但在官场上,这件事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除。
“煽动群众、对抗组织”,这是一顶非常沉重的帽子。
即便组织上没有因此处罚他,但在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刘清明就是一个胆大包天、敢于裹挟民意的刺头。
这种印象,会严重影响他未来的仕途。
李海风今天当着记录员的面,把这个问题挑明,让刘清明自己说出真相,并形成正式的谈话记录。
这等于是在官方档案里,为刘清明做了一次澄清。
看似是在审查,实则是在保护。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他对李海风的观感,又深了一层。
这是一个真正的、有原则的纪检干部。
“感谢李主任的提醒。”刘清明诚恳地说,“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
李海风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翻开了面前的另一份材料。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这个话题的结束,变得不再那么紧绷。
“我们来谈谈第二个问题。”李海风说。
“你在与云州制药厂签订板蓝根收购合同的过程中,有没有存在违规行为?”
刘清明想了想。
“李主任,您能具体说说,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违规行为吗?”
“比如,我当天去制药厂谈合同,被门卫以没有预约为由,拦在了门外。为了能见到负责人,我联系了一个在云州的朋友帮忙疏通了一下关系。”
“这算吗?”
李海风摇了摇头。
“正常的市场行为,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内。”
他盯着刘清明。
“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以利益引诱,或者其他不正当手段,促使制药厂的相关负责人,签下这份对他们来说,并不‘合理’的合同?”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起来。
“没有。”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没有对制药厂的任何相关负责人,进行过任何形式的贿赂和利益暗示。”
“那为什么云州制药厂会心甘情愿地签下这样一份,远超他们市场需求的收购合同?”李海风追问。
这个问题,才是这次调查的核心。
“因为这份合同,是我在充分考虑到我们云岭乡的实际情况,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之后,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刘清明说。
“具体说说。”李海风示意他继续。
“李主任,您这几天在村里走访,应该对我们乡的情况有所了解。”
“我们乡,是挂了号的省级贫困乡。在我来之前,经济水平长期在全市、乃至全省垫底。”
“群众的负担很重,每年的年收入,注意,是年收入,不到五百块钱。很多人,甚至只有三百块左右。”
李海风点点头:“这个情况,我在与村民的交谈中了解过。触目惊心。”
“是啊,触目惊心。”刘清明重复了一句。
“所以,他们对于改善生活、增加收入的渴望,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强烈。”
刘清明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作为乡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党和组织派我到这里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带领云岭乡脱贫致富。”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的工作就是失败的,也辜负了组织上对我的信任。”
李海风插话道:“你给自己的压力很大。会不会因此就想要急于求成,从而在决策上出现判断失误呢?”
“就这份合同而言,并不存在判断失误的问题。”刘清明很肯定地说。
李海风扬了扬下巴:“你们乡的板蓝根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云州制药厂根据市场占有率所能消化的份额。这会导致严重的滞销和产品积压,这还不是问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推动签订这样一份合同。”刘清明说。
“难道不是为了一个耀眼的政绩吗?”李海风的问题依然尖锐。
“当然不是。”刘清明摇头。
“我们乡去年,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泥石流灾害。数千名群众的家园,在一夜之间被洪水和泥石冲毁。”
“灾后,在上级组织的支援和全国人民的捐款帮助下,我们进行了异地重建,就是您看到的那个‘云岭新村’。”
李海风:“这个情况我知道,我也去新村看过了,建设得很好,群众很满意。”
“新村的建设是需要时间的。”刘清明继续说,“在落成之前,数千灾民只能暂时居住在帐篷里。当时正值夏秋之交,天气湿热。”
“有句话,叫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当时,我们乡的临时安置点,确实出现了有一定传染性的病症,主要是呼吸道和肠道疾病。一时间,情况非常紧张,需要大量的抗病毒和抗感染药品。”
“如果不是省卫生厅及时调集了一批紧急药品支援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李海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刘清明接着说:“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我就在想,与其等到问题出现之后,再去手忙脚乱地想办法,为什么不能把工作做在前面?”
“所以,我在为全乡规划产业发展大计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药材种植这条路子。”
“这份和云州制药厂签订的合同,您可以不把它看成是一份简单的农产品购销合同。”
“那把它看成什么?”
“您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份‘委托生产’合同。”刘清明抛出了一个新颖的说法。
李海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喔?这个说法很新鲜。”
“其实也不新鲜。”刘清明解释道,“来料加工、委托生产这些模式,在沿海地区十几年前就有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云岭乡委托云州制药厂,利用我们的板蓝根,为我们生产成品药。”
“我们需要战略储备药品,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乡里的老百姓需要通过种植药材来增加收入,摆脱贫困。”
“制药厂需要开工生产,维持运转,养活工人。”
“这是一个三方共赢的合同。”
李海风的眼神渐渐发亮,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但他的问题依然十分尖锐。
“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无法回避。”
“你们乡的常住人口,加起来也就两万多人。你们需要储备价值一千多万的成品药吗?这说不通。”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刘清明坦然地迎着他的注视。
“所以,我们乡正在向上级主管部门,申请药品经营销售资质。”
“市里,已经初步批准了我们的申请报告。”
这个消息,让李海风和旁边的记录员都愣住了。
“你们还想卖成品药?”李海风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为什么不呢?”刘清明反问。
“国营连锁大药房的路子,我们乡集体为什么不能走?”
“我们有稳定的、成本低廉的原料基地,我们有合作的、资质齐全的生产厂家。我们把成品药拿回来,一部分作为战略储备,另一部分,完全可以面向市场进行销售。”
“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药材销路的问题,还为乡集体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可持续的收入来源。这笔钱,又可以反哺到乡里的其他公共事业建设中去。”
刘清明一口气说完,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李海风低着头,似乎在消化刘清明刚才描绘的那幅蓝图。
一个贫困乡,不满足于仅仅是种植和出售原材料,而是要打通上下游,建立一个从种植、生产到销售的完整产业链。
这个思路,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乡长应该考虑的范畴。
过了很久,李海风才抬起头。
“也就是说,你签订这个看似夸张的合同,实际上是在下一盘大棋。”
“第一步,是考虑到未来有可能出现的自然灾害,所做的药品战略储备。”
“第二步,是通过申请销售资质,打通对外销售的渠道,为乡集体经济造血。”
刘清明点点头。
“是这样。”
李海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
他站起身。
“你今天说的这些事情,特别是关于申请药品销售资质的问题,我们还需要向相关部门进一步核实。”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刘清明也站了起来。
“好的,我随时配合组织的调查。”
李海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带着记录员,转身走出了房间。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一次调查。
还真有点意思。
第385章 做大做强
李海风带人离开后,云岭乡政府大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很多人心里,那根弦依然紧绷着。
于锦绣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就往刘清明办公室的方向看。
可刘清明就像个没事人。
他该看文件看文件,该听汇报听汇报,甚至还抽空去了乡里的小学一趟,检查新粉刷的教室有没有异味。
调查组走了,但调查并没有结束。
李海风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刘清明说的那些话,他一定会派人去逐一核实。
无论是关于“五月事件”的细节,还是药品销售资质的申请进度,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清明对此并不在意。
他相信事实,也相信李海风的为人。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乡里的劳务输出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终于拿到了正式的从业资质。
这是刘清明早就布下的一颗棋子。
云岭乡要发展,离不开建设。
与其把钱都让外面的公司赚走,不如成立自己的队伍。
一来可以解决乡里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二来也能把资金留在乡里,形成内部循环。
这支队伍的队长,正是东山村的民兵营长,甘宗亮。
下午,甘宗亮就带着一身的尘土,出现在了刘清明的办公室门口。
“书记,我来了。”他嗓门洪亮,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进来吧。”刘清明放下手里的笔。
甘宗亮推门进来,在他办公桌前站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杆枪。
“书记,咱们的队伍都准备好了,设备也调试过了,啥时候能开工?”
刘清明看着他黝黑的脸膛,和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笑了笑。
“别急,活儿已经给你们找好了。”
甘宗亮眼睛一亮:“真的?啥活儿?”
“隔壁河口乡,那条运煤的公路,有些路段需要修补和加固。”刘清明说。
甘宗亮愣了一下:“河口乡的活儿?”
“对。”刘清明点点头,“我已经跟他们的祁乡长打过招呼了,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工程量不大,价格也不算高,但对你们来说,正好合适。”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你们是新队伍,这是你们接的第一个工程,就当是练手了。”
“书记,你放心!”甘宗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保证完成任务!”
“我不担心你们完不成任务。”刘清明说,“你们这支队伍的骨干,都是之前跟着市里工程队修咱们乡公路的老手,技术上没问题。”
“我要的是质量。”刘清明表情严肃起来。
“第一炮,必须打响,而且要打得漂漂亮亮。要把咱们云岭建筑队的名声,一下子就竖起来。”
“我懂!”甘宗亮重重点头,“咱们不跟别人比快,就跟他们比好!用的每一袋水泥,铺的每一块沥青,都保证是最好的!”
“这就对了。”刘清-明说,“也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包袱,正常干就行,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看着刘清明信任的表情,甘宗亮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书记,你放心吧。就算是为了我家那口子,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娃,我也得拼了命干,多赚钱。”
刘清明闻言一怔,随即大喜。
“确定有了?”
“有了!”甘宗亮咧开嘴,笑容朴实又灿烂,“前两天刚去乡卫生院看过了,大夫说,三个月了。”
“好啊!这是大喜事!”刘清明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胳膊,“恭喜你,要当爹了!”
“这得谢谢书记你!”甘宗亮由衷地说,“要不是你,我们哪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这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刘清明说,“好好干,等孩子出世的时候,咱们乡肯定已经脱贫了。”
“嗯!”
甘宗亮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憧憬,离开了办公室。
他要去召集自己的弟兄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他们要去干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工程了。
看着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刘清明也感到一阵欣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成立建筑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未来二十年,是华夏基础建设飞速发展的二十年,被后世称为“基建狂魔”。
建筑行业会一直保持着高景气度。
现在打好基础,等队伍成熟了,无论是独立出去成立公司,还是承包给个人,都是一条可以持续为云岭乡造血的路子。
送走甘宗亮,刘清明刚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
“是刘书记吗?我是云州制药厂的蔡国强。”
“蔡厂长,你好。”刘清明说。
“刘书记,省纪委的人,今天上午来我们厂里了。”蔡国强的声音压得很低。
“哦?他们找你了?”
“找了。”蔡国强说,“专门问了我们和你们乡签订的那份板蓝根收购合同的细节。”
“你怎么说的?”刘清明问。
“我……我当然是实话实说。”蔡国强叹了口气,“刘书记,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这份合同的金额超过一千万,采购量又远超我们厂的正常需求。省里的人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太正常了。”
“他们翻来覆去地问我,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或者有什么私下的协议。这让我怎么回答?”
蔡国强的抱怨,在刘清明的预料之中。
换做任何人,都很难相信,一家企业会心甘情愿地签下一份对自己来说,明显“不合理”的协议,背后没有任何利益输送。
“蔡厂长,你不要有顾虑。”刘清明说,“你只需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就行了。我们的合同,每一个字都经得起调查。”
“可问题是,真实情况说出来,他们也不信啊!”蔡国强有些激动,“刘书记,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们家是开药铺的?”
刘清明笑了。
“我家是卖手机的。”
电话那头的蔡国强明显愣住了。
“不过,我们乡,马上就要有自己的‘药铺’了。”刘清明接着说。
“什么意思?”
“我们乡正在向上级主管部门,申请医药药材和医疗器械的销售资质。”
刘清明的话,像一颗炸弹,在蔡国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你们……你们乡要开药店?”蔡国强的声音都变了调。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而且不止是开药店那么简单。”
“蔡厂长,你听我说。”
刘清明把自己的构想,清晰地传递给了对方。
“我们云岭乡,有最适合板蓝根以及其他各种药材生长的土壤和气候,这是我们的原料优势。”
“你们云州制药厂,有成熟的生产线和技术,这是你们的生产优势。”
“我们把原料种出来,委托你们生产成成品药。我们拿到成品药,再通过我们自己的销售渠道卖出去。”
“从原材料种植,到成品生产,再到终端销售,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你想想,这中间能产生多大的价值?”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蔡国强在消化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
一个贫困乡,居然有如此庞大的野心。
他们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原料供应商,而是要打通上下游,自己做庄家。
“刘书记……”过了许久,蔡国强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未来还会有更深入的合作?”
“当然。”刘清明说,“这次的合同只是一个开始。等我们的销售资质批下来,我希望,能拿到你们云州制药厂所有成品药的区域销售代理权。”
“除了你们厂,我还会跟省内,甚至省外的其他药厂谈合作生产。”
“我们的目标,是把云岭乡打造成一个集优质药材种植、药品生产代工、以及终端销售于一体的医药产业基地。”
“做大,做强。”
蔡国强彻底被镇住了。
他原本以为,刘清明只是个胆子大、路子野的乡干部。
现在他才发觉,对方的格局和眼光,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明白了,刘书记,我完全明白了!”蔡国强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工作组的人说了!”
“还有,关于销售代理的事情,我会立刻向厂党委汇报!我们马上起草一份正式的战略合作协议,这样,也能更好地应付……呃,配合工作组的调查。”
“不是应付。”刘清明纠正他,“是光明正大地,接受组织的检查。”
“对对对,是接受检查!”蔡国强连声应道。
挂了电话,刘清明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有了云州制药厂的官方背书,纪委那边的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论。
笼罩在云岭乡上空的疑云,即将散去。
他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润润喉咙。
可杯子刚到嘴边,口袋里的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熟悉的省城号码。
省委大秘方慎行。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
“刘清明同志吗?我是方慎行。”
电话里传来的,方慎行沉稳的声音。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方慎行轻易不会直接给他打电话。
“方主任,您好。”
“你现在立刻来一趟省城。”方慎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
“出大事了。”
第386章 你急死我算了
挂断电话,刘清明靠在椅子上,将方慎行那句“出大事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方慎行是省委书记林峥的大秘,性格沉稳,能让他用上“急切”这个词,说明事情确实不小。
他没有耽搁,起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突然想起调查组还在乡里,自己这个主要被调查对象就这么走了,程序上不合规矩。
他得先跟李海风打个招呼。
李海风的临时办公室设在乡政府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刘清明过去的时候,他正埋头在一堆材料里。
“李主任。”刘清明敲了敲敞开的门。
李海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有事?”
“我刚接到省委办的电话,方慎行方主任打来的,让我立刻去一趟省城。”刘清明言简意赅。
李海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去吧。”
刘清明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这边……需要请假什么的,还是你派个人跟着我一起?”
“你是调查对象,又不是审查对象。”李海风的回答很直接,“我们有问题会来问你,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这话说的坦荡,也符合李海风的性格。
“那行,我去趟省城,可能过几天回来。”
“去吧。”李海风摆摆手,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材料,“别影响我工作。”
刘清明转身离开,心里有了底。
李海风不会跟你说工作,但会用自己的态度让你明白。
这事其实很清楚了,只是必须要走个程序。
这样的人,其实还蛮可爱的。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召集了乡党委班子成员,开了个短会。
“同志们,临时有点急事,我要去一趟省城,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
刘清明接着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乡里的各项工作不能停。特别是建筑队刚接了第一个活,药品销售资质的申请也在关键期,这两件事要盯紧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我离开期间,由副乡长兼宣传委员于锦绣同志,全面主持乡里的工作。”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于锦绣,又很快移开。
这个任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这段时间,谁都看得出来,刘清明在有意培养于锦绣。
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办,很多关键的会议都让她参与。
要知道,两人去年还传出过绯闻,甚至闹到过市委去。
成为“五月事件”的一个引子。
现在这个任命,无异于向所有人明确了一个信号。
乡党委,很快就会向市里推荐她接任乡长一职。
同时也表明,刘清明内心坦坦荡荡。
对此毫无芥蒂。
于锦绣本人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看到刘清明投来的信任的表情,她又把话咽了回去,郑重地点了点头。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好。”
刘清明交代完,便动身前往清南市,准备从那里搭车去省城。
在车上,他想了想,还是给胡金平拨了个电话。
这小子结婚之后,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性子收敛了不少。
如果不是有事,刘清明一般不会去打扰他。
电话很快接通。
“喂,大刘?这个点,有麻烦?”胡金平的声音带着笑意。
“什么叫有麻烦才找你?”刘清明没好气地说:“老胡,就不能是朋友间的单纯友谊?”
“滚蛋,上班呢,说吧,啥事?”
“跟你打听个事,顺便通个气。”刘清明说,“省纪委下来人查我,你知道这事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什么?查你?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胡金平的声音拔高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
“靠!”听筒里传来一句国骂。
胡金平很吃惊,他当年可是省委百事通、八卦小能手,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虽然现在不在省委,也没有时间八卦,但消息灵通,同样是一个合格的市委大秘必须拥有的技能。
否则领导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一问三不知,领导要你做什么?
“是报复?”胡金平问。
“不知道,不一定是他们,我得罪的人挺多的,范围有点大。”刘清明说的是苏汪两家。
“市里一点风声都没有,说明上面要求严格保密了。”胡金平分析道,“云州制药厂我知道,前阵子还跟老板去考察过。这事严不严重?”
“已经差不多查清楚了,问题不大。”刘清明说,“我是想问你,省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事?”胡金平在电话那头想了想,“没听说啊。最近的一次常委会上,林书记对全省的发展表示了肯定,我们云州的经济指标也有增长,老板心情还不错。”
“就这?”刘清明觉得这算不上“大事”。
“等等,”胡金平像是想起了什么,“真要说大事,你们云岭乡去年那个‘五月事件’,不是搞得挺轰动吗?”
“对,三位老英雄被接去京城住了两个月,还给他们落实了新的政策。”刘清明说,“不过老人家们对这些都不太在乎。”
“我听说,”胡金平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让军委那边很受触动,已经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动对革命老前辈的寻找和优抚工作。而且,中央正在考虑,要不要设立一个国家级别的奖励机制,专门用来表彰那些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英雄人物。”
刘清明心里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前世那个至高无上的荣誉,“共和国勋章”。
难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这件事提前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整个国家而言,确实是一件真正的大事。
长途车一上路,信号就会时断时续。
刘清明只能先结束和胡金平的通话,一个小时后,长途车到达了清南市。
从这里开始,手机信号变得好了许多。
刘清明又拨通了苏清璇的电话。
“干嘛呢?”电话里传来女友清脆干练的声音。
“我准备去省城了。”刘清明说:“来接我。”
“工作时间,你就是想让我来接你也没办法。”苏清璇回答得很干脆。
别看她平时恋爱脑,工作起来其实很拼。
刘清明很了解这一点,但就是想逗逗女友。
“我太伤心了。”刘清明装出委屈的腔调,“在你的心目中,工作比我重要,你不爱我了。”
“我是我妈生的。”苏清璇忽然说。
刘清明愣了一下:“DNA结果出来了?”
“笨蛋!”苏清璇在那头笑骂,“我的意思是,我妈就是个工作狂,我遗传了她的基因。”
“那现在分手还来得及不?”
“晚了,你这辈子已经是我的人了。”
“苏清璇,我恨你。”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会儿,苏清璇才问:“说正事,你来省城是公干?”
“我准备买束花,上门向伯父提亲。”
“别闹,我爸又不在家。”
“好吧,是公干。”刘清明收起玩笑,“方秘书给我打电话,说省里有大事发生,让我立刻过去。”
“大事?”苏清璇重复了一遍,“和你有关的大事,不就是‘全国十杰’评选这一件?”
“哦?那这是有门了,还是没门了啊?”
“现在还不知道。”苏清璇说,“省委宣传部是按照程序把你的材料上报了。不过我们台长说,希望不大。京城那边已经进入终选程序了,人员基本都确定了,就等发文到各当事人所在的单位。”
“这样啊,我好伤心。”刘清明叹气,“本来还想借着这个荣誉去跟你爸提亲的,这下没戏了,看来你还得再等等才能嫁给我。”
苏清璇听他还能胡说八道,就知道他压根没事。
这个男人一向没心没肺,对这类荣誉其实看得并不重。
不过,听到这里,苏清璇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
她的声音停顿了。
“我想起一件事。”
刘清明等着她的下文。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苏清璇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确定。
“可这件事……照理来说,与你没什么关系呀。”
“难道……”
她又停住了。
刘清明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苏清璇,你是懂断章的。“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刘清明对女友老是说半截话十分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谁让她那么美呢,颜值就是正义。
“你急死我算了!”
第387章 原来是这样
女友苏清璇说得不清不楚,便又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刘清明拿着手机,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感觉更重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搭上了前往省城的长途客车。
下午时分,客车缓缓驶入云州客运总站。
站外人潮涌动,刘清明提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小车。
他并不意外,苏清璇工作起来就是个拼命三郎,这一点他很清楚。
正准备去路边打车,一辆黑色的普桑轿车却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刘清明不算陌生,但也不算亲近的脸。
省委办综合一处的副处长,韩忠平。
他竟然亲自驾车来接自己!
韩忠平满脸堆着笑,主动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小刘,方主任让我来接你。”
这个态度,让刘清明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省委办的时候,韩忠平这个人很圆滑,对自己谈不上好,但也从没撕破过脸。
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审视。
“麻烦韩处了。”刘清明点点头,坐了进去。
韩忠平关上车门,快步绕回驾驶座,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同事嘛。以前你在一处的时候,我这个当领导的,没怎么照顾好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清明笑了笑:“韩处说笑了,你对我挺好的,我都记着呢。”
这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反讽,韩忠平干笑两声,没敢接话。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方主任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接待你。”韩忠平又找了个话题。
“那就辛苦韩处了。”刘清明应付了一句,直接问道:“不知道这次叫我上来,究竟是什么事?”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韩忠平摇摇头,“不过我看方主任的心情不错,应该是好事。”
刘清明能感觉到,韩忠平的态度不只是客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谄媚。
这与当初在省委办时那种隐隐的敌视,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心里一动,决定探探底。
“韩处,你这是要高升了?”
韩忠平一愣:“哪里哪里,没影的事。”
“不是要高升,怎么心情这么好?”刘清明说得很直接,“我记得我在处里的时候,你对我可没这么热情,更别说亲自来接我了。”
这话说得韩忠平脸上挂不住,尴尬地笑了笑。
“那时候是我眼光不好,没看出你的潜力,是我格局小了,老弟,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刘清明听着这称呼从“小刘”变成了“老弟”,心里更觉得好笑。
“韩处,我现在级别可没你高,何出此言?”
韩忠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然后苦笑一声。
“老弟,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现在四十四了,提副处已经八年,再不进步,这辈子可能就要在这个位置上到头了。”
刘清明更不懂了:“韩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组织部的,也不认识组织部的人。”
“老弟,你别开我玩笑了。”韩忠平的声音压低了,“现在省城里谁不知道,你马上就是吴省长的女婿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韩忠平继续说,“组织部韦部长的公子,过年那会儿在一次饭局上放了话,说谁要是跟你刘清明过不去,他都会记下来。老弟,你说,我能不怕吗?”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总算明白了韩忠平态度大变的原因。
苏清璇这个年,可真是给他搞出了一堆“后遗症”。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这下好了,自己真成了别人口中“省长千金背后的男人”了。
“韩处,千万别这么说。”刘清明板起脸,“韦部长是讲原则的人,绝不可能做这种事。韦公子说的话,也当不得真。”
“是是是,是我口误,是我不会说话。”韩忠平赶紧道歉,“我就是想……想跟你道个歉,以前在处里,都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原谅我?”
刘清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韩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是因为我朋友的家世才向我低头,那你这骨气可真不怎么样。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你就是在害我。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韩忠平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说吧,老弟,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他几乎是在哀求了。
刘清明不想再跟他废话。
“停车。”
“啊?”韩忠平吓了一跳。
“我说停车,我自己打车去省委。”
“别别别,老弟,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韩忠平急了,“你坐好,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多说。”
刘清明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不再理他。
凡事有利有弊。苏清璇和她母亲的善意,他心领了。但在别人眼里,自己这就成了吃软饭、仗势欺人的典型。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哪有好事占尽,一点干系不担的道理。
只是韩忠平这种人,纯粹是走投无路才来攀附,本性并没有变。
自己的人情,怎么可能用在这样不相干的人身上。
空口白话就想换个前程?
想P吃。
车子一路无话,很快驶进了省委大院。
车刚停稳,刘清明就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办公楼走去。
他轻车熟路,直奔电梯。
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甭管职务大小,认识不认识,都十分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点头示意。
韩忠平说得一点没错,自己这次,是在省委大院里真的出了名。
电梯上了七楼,综合一处办公室的门开着。
那些曾经的同事,一改之前的冷漠和平淡,看到他进来,纷纷围了上来。
“清明,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晚上一起吃饭啊!”
嘘寒问暖,递烟攀交情,弄得刘清明不胜其烦。
就在这时,方慎行的办公室门开了。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方慎行站在门口,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刘清明,便招了招手。
“刘清明,进来。”
刘清明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方慎行的办公室。
门一关上,外面的喧嚣立刻被隔绝。
方慎行指了指沙发,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方主任,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刘清明接过茶杯,一口气问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方慎行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不急,来都来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刘清明喝了一口热茶,感觉缓过来一些。
“林书记有客人?”他问。
方慎行看了一眼手表:“向部长在里面汇报工作。”
“那我等等。”
方慎行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问:“这次回娘家,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苦笑:“有点意外。”
“是不是感觉同志们的热情,让你受不了了?”
“方主任你就别取笑我了。”刘清明把刚才在车上韩忠平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一口一个求原谅,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得罪我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方慎行哈哈一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的麻烦,换了别人,打破头都想要。”
刘清明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虽然我来省委办的时间比你晚,但也猜得出来,韩忠平以前对你肯定没什么好脸色。”方慎行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长得比他帅?”刘清明开了句玩笑。
方慎行居然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你来之前,这层楼里就在传,你才是林书记真正看中的秘书人选。”
刘清明一怔:“我哪够格啊,这分明就是谣言。”
“是谣言,也是真话。”方慎行说得很坦诚,“林书记亲口跟我说过,他的确很看好你,也动过让你跟在他身边的念头。”
“那是林书记爱护我,抬举我。”
“周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方慎行又补了一句。
刘清明立刻说:“那我就更不能这么想了。”
方慎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林书记这么看重你了。”
“方主任,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好了,不逗你了。”方慎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叫你过来,的确有件大事。关于去年云岭乡的‘五月事件’。”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
“你是主要当事人,最后事情的定性虽然变了,但我们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慎行继续说。
“难道是这件事又发酵了?还是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刘清明问。
“三位老革命去了京城,得到了中央首长的亲切关怀。后来他们高风亮节,拒绝了组织上的一切特殊安排,坚持要回到云岭乡,继续之前的生活。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刘清明说,“特别是陈二奇老前辈,无儿无女,就想在山里守着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谁去劝都不好使,我也没办法。”
“是啊,老前辈们的心胸,我们自愧不如。”方慎行感慨道,“他们淡薄名利,不要待遇,功成之后毅然身退,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这件事,和三位老人家有关?”刘清明问。
方慎行点点头,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央视报请中宣部批准,打算从今年开始,举办一个全国性的评选活动。”
他停顿了一下。
“他们在全国范围内筛选候选人,在咱们清江省,就在三位老革命当中,选中了陈二奇同志。”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可是,”方慎行话锋一转,“陈二奇同志向军委和中宣部的同志明确表示,他不会接受任何荣誉。”
“他说,清江省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获得这份荣誉。”
刘清明的心,怦怦直跳,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第388章 我就是你的工作
省委大院七楼,书记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正坐在林峥对面,汇报工作。
“央视这次的评选活动,规格很高。推举委员会由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组成,各个省电视台、省报和其他媒体负责提出推荐人选,最后采取专家评议和大众投票相结合的方式,得出最终人选。”
林峥手里拿着一支笔,听得很认真。
“什么评选?第一次搞吗?”
“是的,首次评选。”向前进说,“央视方面把这次活动命名为‘感动华夏年度人物’。”
林峥把笔放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感动华夏?这个名字可太大了,分量很重。有多少人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向前进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林峥接过来,名单上一个个名字都很有分量,他甚至看到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其中有呕心沥血的党员干部,也有一线屡破大案的普通民警。
有带领企业走向世界的民营企业家,甚至还有刚刚在国际赛场上打出名堂的篮球巨星。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各自的行业中做出了傲人的成绩,在社会上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我们清江省推荐的名单,本来是云岭乡的那三位老革命。”向前进继续说,“省里讨论后,决定选取其中一位作为代表。但是,老人家拒绝了。”
“哦?”
“他表示自己不需要任何表彰,但是推荐了另外一个人选。”
林峥的视线落在名单的最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刘清明?”
“对,就是云岭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同志。”向前进肯定地答道,“他本来是今年‘全国十杰’的人选,后来因为举报事件,京城那边用替补名单把他换掉了。”
林峥将手里的笔放下。
“如果这次推举,再次受到举报事件的影响呢?”
“‘感动华夏’的评选活动在国庆之后,到那时候,关于举报事件的调查结论应该已经出来了。”向前进答得很快。
林峥抬起头。
“你对刘清明这么有把握?”
“我相信他经得起任何考验。”向前进的回答斩钉截铁。
林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如果这是宣传部的意见,我认可。”
向前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这次来,确实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现在看来,省委大院里那个关于林书记对这个年轻干部有特殊感情的传言,是真的。
“那么下个星期,宣传部就会安排人手,为刘清明同志拍摄一部个人宣传片,连同事迹报告材料一起,送上京城。”
“很好。”林峥点了下头,“样片出来之后,给我看一下。”
“还有一个问题。”向前进问,“关于刘清明同志事迹报道的尺度方面,是不是都可以?”
林峥沉吟片刻。
“730案,可以提,但要模糊案件的性质和日期。至于别的,都可以报道。”
“明白了。”
向前进又简单汇报了宣传部今明两年的工作重点,随后便准备起身告辞。
林峥看了看表,对他说道:“刘清明同志应该已经到了,就在外面。你们直接谈一下,看看怎么安排之后的工作。”
向前进站起身,脸上是真诚的笑容。
“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下去一趟,没想到您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林峥也笑了。
“我也相信他。”
……
向前进拉开书记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方慎行和刘清明。
“向部长。”方慎行和刘清明几乎同时开口。
向前进伸出手,和刘清明用力握了握。
“林书记可是把你交给我了,走吧,去我那边坐坐。”
刘清明愣了一下,看向方慎行。
方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去吧,林书记还有别的会见安排。”
刘清明只好点点头,跟在向前进身后,离开了书记办公室所在的七楼。
宣传部的办公楼离得不远,向前进似乎也不急着回去,没有坐车,而是带着刘清明在省委大院里慢慢走着。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
“你本来已经成功入选‘十杰’,最后关头却泡汤了,心里有没有想法?”向前进走在前面,忽然开口问道。
刘清明跟在他身侧,坦然回答:“我干工作不是为了拿奖。当警察的时候不是,现在也不是。”
“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向前进又问。
“要说一点没有,那也不完全。”刘清明说得很实在,“有一点点失落。”
向前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胳膊。
“不要失望,你所有的工作,组织上都看在眼里。你所有的成绩,组织上都不会忽视。”
“谢谢部长。”刘清明由衷地说。
“我之前在省报主持工作的时候,亲眼看到了苏清璇同志的成长。”向前进话锋一转,“现在她调到了省台,工作干得同样很出色。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你们相互促进的结果?”
刘清明没想到他会提起苏清璇。
“清璇一直很感激向部长您当初对她工作上的帮助。她的能力比我强,一直都是我学习的目标。”
向前进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
“希望你们今后也能这样,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谢谢部长的鼓励,我们会的。”
刘清明心里忽然想起了女友当初在云岭乡党委会上,技惊四座、大杀四方的那天。
就是这位向叔叔在背后支持。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吴新蕊的原因才这么做,
现在明白了,向前进是出于对两人在扳倒常胜父子中所做的那些事情,
这些话,自然不能明说,但当事人之间,已是心知肚明。
刘清明能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他当然也会用同样的善意去回应。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宣传部的办公楼。
进了向前进的办公室,秘书立刻给刘清明泡上了一杯热茶。
向前进示意他坐,自己则在办公桌后坐下,这才开始正式谈话。
“省委宣传部综合考虑了陈二奇老同志本人的意愿,也充分评估了你的个人事迹,在报请省委批准之后,已经正式将你列入推举名单。”
向前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将代表我们清江省,角逐由央视主办、中宣部支持的首届‘感动华夏年度人物’评选。”
尽管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当这句话从宣传部长的口中正式说出来时,刘清明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个荣誉的分量,他很清楚。
前世,这个评选活动的前几期,选出的几乎都是各个行业内最具影响力的泰山北斗。
能与那些人并肩,无疑是一种极高的成就。
向前进看着他有些发怔的样子,微微一笑。
“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刘清清老实回答。
“这也要你本身有过硬的成绩才行。”向前进说,“否则,就算有这个机会,我们宣传部也不会考虑的。”
“我做得还很不够。”
“谦虚是很好的品质,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嘛。”向前进摆了摆手,“新时代,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脱颖而出,勇于承担责任。看到你们成长起来,我们的工作才有意义。”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谢谢部长,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记住您的话。”
“坐下说,坐下说。”向前进示意他坐下,“今天叫你上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评选活动会在十月中旬正式开始,在这之前,你需要配合省里,进行一个个人专访,还要拍摄一部关于你个人事迹的宣传片。这些材料,我们整理好之后,要统一上报。”
“好的,我一定好好配合。”刘清明立刻表态。
向前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去吧,好好准备。记住,这个荣誉,不光是你个人的,也是我们整个清江省的。”
……
从宣传部大楼出来,刘清明站在省委大院的门口,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些恍惚。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省电视台的地址。
车子开动,他靠在后座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和向前进的谈话。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标注着“挚爱”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苏清璇那边听起来有些嘈杂。
“喂,清明,我这儿正忙着呢,等下班了打给你。”
“我到省城了,就在你们电视台大楼外面。”刘清明说。
“啊?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苏清璇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你等我一下,我手头这个采访马上就结束了。”
“不着急,慢慢来。”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开口说道,“我就是你接下来的工作。”
第389章 深度专访
五分钟后,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刘清明面前。
苏清璇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她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手头的采访。
就在刚才,台长亲自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省台接到了省委宣传部的正式通知。
任务是立刻成立一个专门小组,为首届“感动华夏”清江省推举代表刘清明同志,制作一期个人专辑。
由她担任小组组长。
内容包括一期深度专访,还有一部事迹宣传片。
“你这家伙,搞这么大动静,居然还瞒着我!”苏清璇上来就在他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
刘清明任由她捶,脸上带着笑。
“我也是刚知道。”
“我一周前就听说这个评选了。”苏清璇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骄傲,“台里开会的时候还讨论过,说这次规格特别高,能入选的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
她接着说:“当时我根本没敢往你身上想,以为咱们省会推荐云岭乡那几位老前辈。”
刘清明说:“本来就是推荐老前辈,是陈二奇老爷子自己拒绝了。”
“他拒绝了?”苏清璇停下脚步。
“对,他说他不需要任何表彰,然后把我推荐了上去。”刘清明说得平静。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感叹道:“他们那一代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不畏惧牺牲,也不追求名利。”
刘清明点头:“他们值得所有人敬重,国家也绝对不会忘记他们。”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未来的记忆。
大约在2015年左右,中央将会对国家奖励制度进行完善,设立包括“共和国勋章”在内的一系列荣誉,用来表彰那些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功勋模范人物。
那些默默奉献的老革命,终将被铭记在共和国的史册上。
“走吧,别站在这儿了。”苏清璇喜滋滋地挽住他的手臂,朝着电视台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
“去哪儿?不是要采访,做节目吗?”刘清明问。
“正式采访当然要去摄影棚录制。”苏清璇白了他一眼,“不过在那之前,我作为总负责人,得先列出采访提纲,还得构思宣传片的脚本。这至少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呢。”
刘清明算了一下时间:“那我不是要在省城待上两三天?”
“当然了。”苏清璇的表情很得意,“你以为几个小时就能搞定?太天真了。”
“我又没接受过这种专访,我哪知道流程。”刘清明说得很光棍。
“没关系。”苏清璇拍了拍他的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采访对象,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刘清明笑了:“行吧,反正迟早要落到你手上,就当是提前彩排了。”
苏清璇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挽着他的胳膊更紧了。
“我们现在可都是名人了。”她忽然说,“以后出门都不能随随便便上街了。”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嗯,准确地说,是我比你更出名。我可是要上央视的人。”
“是啊是啊,大名人。”苏清璇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呗?”
刘清明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签哪里?”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挑衅地看着他。
“你想签哪里?”
刘清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苏清璇的脸瞬间红透了,她用力跺了下脚,嗔道:“流氓!”
两人来到停车场,上了苏清璇那辆红色的小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现在去哪儿,苏大记者?”他发动车子,侧头问。
苏清璇妩媚地看了他一眼,将鬓边的一丝垂发拂到耳后。
“当然是去工作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得深入了解我的采访对象啊,你说,去哪里了解最方便呢?”
刘清明一打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郑重其事地说,“为了工作,我只能牺牲一下自己了。”
在女友清脆的笑声中,红色小车汇入车流,朝着省电视台家属小区的方向驶去。
……
与此同时,清南市云岭乡。
李海风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三天。
三天时间里,他带着省纪委的调查组成员,对那封举报信上提到的所有问题,进行了逐一查证。
他约谈了乡里的干部,走访了相关企业,亲自去核对了银行流水和合同细节。
甚至为了专业性,他还打电话向大学教授请教。
最终的结论,证明了那份标的金额高达千万的合同,并非举报信中所说的利益输送,而是一份能让云岭乡、投资方和村民三方共赢的优秀商业协议。
李海风拿着整理好的调查报告,在乡政府简陋的办公室里,拨通了省委书记林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言简意赅地将调查结果做了汇报:“林书记,调查结束了,举报内容不属实。”
“云岭乡党委对于乡里的发展有一个通盘的计划,很大胆也很实用,村民们今年已经收到了第一笔收购款。”
“他们发自内心地拥护党组织,刘清明同志在当地的威望很高,但他并没有利用这一点,阻挠我们的工作。”
“相反,我们在田间地头,听到了农民的心声,我现在相信,云岭乡的新班子,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一定能带领这里的群众脱贫。”
电话那头的林峥,对此并不意外。
这个结果,在他决定派出调查组之前,就已经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派出李海风这位在省纪委出了名软硬不吃、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面的干将。
他要的,就是一个无可辩驳、能堵住所有人嘴的结论。
“辛苦了,海风同志。”林峥的声音很沉稳:“尽快回来,做一个详细的汇报。”
挂断电话,林峥靠在椅背上,心里却感到一丝可惜。
这封举报信,虽然最终没有对刘清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恰好卡在一个关键的时间点,耽误了他评选“全国十杰”的机会。
2001年,是刘清明基层工作成绩最突出的一年,从破获大案到振兴乡镇,他的履历堪称完美,入选“十杰”几乎是毫无争议的。
错过了今年,明年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对于一个年轻干部来说,荣誉称号不仅仅代表了个人的成绩,更是组织上进行破格提拔时的重要参考依据。
如果不是央视今年恰好举办了首届“感动华夏”评选,给了他另一个机会,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就将错失一个本该属于他的重要荣誉时刻。
那将是整个清江省委的损失。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林峥也不再纠结于此。
他收敛心神,准备处理接下来的工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他的大秘书方慎行快步走了进来。
“书记,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请您亲自接。”
林峥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接进来。”
片刻之后,他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林峥拿起听筒,声音沉稳。
“我是林峥。”
电话里传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林峥同志。”
林峥的身体立刻坐直了,态度恭敬。
“首长。”
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看了一份材料,是关于上次到京城汇报工作的那位小同志的。他过去两年的工作很优秀嘛,为什么最后会取消他的评选资格?”
林峥闻言,心里一动,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
他马上回答:“报告首长,是因为在他评选的关键时期,省里接到了一封关于他的举报信,举报他所主导签订的一项经济合同,有违规操作的嫌疑。”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事情有结论吗?”
林峥回答:“省里对此高度重视,立刻派出了省纪委的调查组。经过认真细致地调查,最终证实,那份合同不但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而且是一份能够实现三方共赢,帮助贫困乡镇实现经济腾飞的优秀商业合作协议。”
“把你们的调查结果,立刻送到京城来。”电话里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马上看到。”
“是!我立刻安排!”林峥大声回答。
“对于优秀的年轻干部,我们要鞭策,更要保护。”电话里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我们的事业,需要这样的好干部。”
“我记住了,谢谢首长的关心。”林峥由衷地说。
通话结束,林峥缓缓放下听筒,心中却起了波澜。
他很清楚,上次刘清明进京,给这位首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也正因为如此,刘清明后来写的那份关于农村税费调查的报告,才能直达天听,并得到首长的亲手批复。
但是,为了一个干部的评选资格问题,首长亲自打电话来询问,这在他过去的印象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位首长,从来不会为了某一个具体的人,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呀。
想到年底的党代会。
这是老人在用最后的时间,保护一位他看好的年轻人呀!
林峥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390章 战略合作
刘清明在云州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并没有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专访和宣传片拍摄中。
对于他来说,那些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云岭乡的发展,才是他工作的根本。
配合苏清璇的工作任务,只是他此行的一部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脑子里有一张宏伟的蓝图。
未来二十多年,华夏的经济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长期。
国民收入会大幅度提高,随之而来的是对生活质量,特别是健康问题的空前关注。
药品和保健品,将会形成一个无比庞大的市场。
云岭乡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从最基础的优质药材种植开始,逐步涉足到成品药的委托生产,甚至打造自己的品牌,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这才是真正能让云岭乡摆脱贫困,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仅仅依靠一个云州制药厂,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目标,是整个清江省,乃至全国的制药企业。
他要让云岭乡,成为优质药材的代名词。
思考清楚了方向,刘清明再次来到了云州制药厂。
这一次,他没有在门口被拦下。
门口的保安远远看到他的车,就立刻小跑着打开了大门,立正敬礼。
厂长办公室的秘书早已在楼下等候。
“刘书记,叶厂长和蔡厂长在办公室等您。”秘书的态度恭敬。
刘清明点点头,跟着他上了楼。
推开办公室的门,叶希圣和蔡国强都站了起来。
“刘书记,欢迎呀。”叶希圣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这种热情,与上一次的公事公办截然不同。
叶希圣作为国营大厂的厂长,自然有些人脉。
省城那些二代圈子里的风声,或多或少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这位年轻的刘书记,背景深不可测。
更何况,那天刘清明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市公安局长姜新杰为他站台,这份能量,就足以让任何人不敢小觑。
“叶厂长,蔡厂长。”刘清明与他们一一握手。
“坐,快请坐。”叶希圣把他让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单人位上,而不是回到办公桌后。
这个细节,表达出了足够的尊重。
“叶厂长,上次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给你们厂里添麻烦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蔡国强接话道:“刘书记客气了,我们都理解。我听说,省里的人下去调查了?”
叶希圣也看着他,补充了一句:“纪委的同志也找我谈过话。我都是实话实说,刘书记不会怪罪我吧?”
刘清明摆了摆手,神情坦然。
“当然不会。那份合同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我们的合作,还继不继续?”
蔡国强立刻问:“那调查结果?”
“调查还在进行中。”刘清明说得平静,“不过我相信组织会有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顿了顿,继续说:“当然,如果云州制药厂觉得有风险,不愿意继续和我们云岭乡合作了,我也能理解。我只能另外去找其他的合作厂家了。”
叶希圣心里咯噔一下。
去找其他厂?
他说得如此轻松,就证明这不是一句空话。
华夏这么大,制药厂多的是。
云州制药厂虽然是清江省最大的,但放眼全国,却算不上什么。
他们生产的产品,大部分都是专利过期的仿制西药和一些普通的中成药,可替代性非常强。
一旦云岭乡的优质原料被别的厂拿走,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损失。
“刘书记,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叶希圣连忙开口,“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怎么会不愿意呢?没必要,完全没必要麻烦别人嘛。”
刘清明笑了笑。
“叶厂长愿意继续合作,那当然最好。”
他接着说:“所以我今天来了。我们这次种植板蓝根的试验,已经初步证明了云岭乡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潜力。下一步,我们计划扩大种植规模,并且引入更多的药材品种。甚至,我们可以按照合作方的需求,进行订单式种植。”
他看着叶希圣和蔡国强。
“这就是我之前和蔡厂长提过的,战略合作。”
叶希圣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战略合作?”
“对。”刘清明点头,“我们提供稳定、优质、可溯源的原材料,你们进行深加工和市场销售。我们甚至可以探讨更深度的合作模式,比如委托生产。”
蔡国强倒吸一口凉气。
委托生产?
那意味着云岭乡不满足于只做原料供应商,他们想拥有自己的产品。
叶希圣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翻江倒海。
“我只是没想到,一个贫困乡,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他由衷地感叹。
刘清明说:“没办法,都是穷闹的。不自己想办法找出路,就只能祖祖辈辈受穷。”
叶希圣点头:“说的是啊。不过,还是得有刘书记您这样的带头人。为什么以前的云岭乡,就想不到这些办法呢?”
刘清明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接问道:“那么,叶厂长对我们这个战略合作,有兴趣吗?”
叶希圣沉吟片刻。
“刘书记,这可是一个全新的尝试啊。”
刘清明说:“任何改革,都是从尝试开始的。其实在南方一些经济发达地区,订单式农业已经不稀奇了。只不过,像我们这样,以一个乡的规模,和一个大型国营药厂进行深度捆绑的,确实还很少见。”
叶希圣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是啊。民营企业决策灵活,老板一句话就能定。我们国企不行啊,做个决定要层层上会,反复讨论。会上决定了,还要上报主管部门审批。这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很多时候,大家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他看着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更怕的,是辛辛苦苦栽了树,最后是为后来者做嫁衣。”
这是国企领导普遍的心态。
刘清明很清楚这一点。
他说:“叶厂长说的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困难。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另一面。”
他身体微微前倾。
“国企改革,是中央一直在关注,并且大力推动的大方向。这关系到整个国民经济的活力和社会稳定。在改革的道路上,任何一条被证明是成功的新路子,都是一份沉甸甸的成绩。”
他直视着叶希圣的眼睛。
“叶厂长,你觉得,这份成绩,难道不值得我们去争取吗?”
叶希圣的心猛地一跳。
成绩!
对一个国企领导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有吸引力?
如果这个合作模式真的成功了,那他叶希圣的名字,就会和“国企改革创新典范”联系在一起。
这不仅是经济上的成功,更是政治上的资本。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动摇。
“叶厂长,风险和机遇总是并存的。就看我们有没有抓住机遇的勇气。”
叶希圣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终于,他抬起头,朝刘清明伸出了手。
“刘书记,能和你这样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合作,是我叶希圣的荣幸。我干了!”
刘清明也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初步达成了这份战略合作的意向。
当然,具体的合作细节,还需要双方团队进行漫长而复杂的谈判,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敲定。
而且,叶希圣心里还有最后一丝顾虑。
他需要看到省纪委调查组,那份最终的、白纸黑字的调查结论。
……
第二天。
李海风率领的省纪委调查组,从云岭乡返回了省城云州。
他们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将整理好的调查报告,呈送到了省委书记林峥的办公桌上。
几乎就在报告送达省委的同时,叶希圣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他的人告诉他,调查报告不仅完全否定了举报信中的所有内容,更是用详实的数据、大量的走访记录,高度评价了云岭乡和云州制药厂的合作协议。
报告中指出,这份协议是新时期下,乡镇企业与国营大厂合作的有益探索,是帮助贫困乡镇实现自我造血的创新模式。
报告还特别提到了刘清明。
说这个年轻的乡长,思路开阔,敢想敢干,一心为民,是基层干部中的优秀代表。
叶希圣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他立刻给蔡国强打了电话,让他马上组织一个专门的谈判小组,准备和云岭乡对接战略合作的全部细节。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办公室。
林峥放下了手中的报告,靠在椅背上。
这份报告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刘清明的那些奇思妙想,那些超前的布局,让林峥都感到惊讶。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仿佛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带来巨大的惊喜。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
“慎行,你进来一下。”
很快,大秘书方慎行快步走了进来。
“书记。”
林峥将那份报告递给他。
“立刻把这份报告,连同附件,全部复印,要印的清晰。然后,你亲自安排一个最稳妥的人,今天就坐飞机,把东西送到京城去。”
方慎行接过报告,看了一眼封面,心里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方慎行转身离开,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第391章 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到
从云州回来,刘清明便一头扎进了乡里的工作中。
夏末的暑气渐渐消散,今年的雨水不算多,也没有发生往年常见的山洪和泥石流。
乡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田间地头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
秋高气爽,金色的丰收季即将拉开序幕。
云岭乡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期待。
村民们脸上的愁苦少了,笑容多了,见了面聊的都是自家地里的收成。
乡政府的会议室里,刘清明主持召开了全乡的秋收工作动员会。
“同志们,今年的秋收,和往年不一样。”刘清明环视着在座的乡干部,“我们不仅有粮食,还有小龙虾,还有更大规模的板蓝根。这是我们云岭乡产业化转型的第一场大考。”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从明天开始,所有乡干部,按照包村的分工,全部下到村里去。吃在村里,住在村里,问题解决在田间地头。”
人大主席王中顺清了清嗓子。
“刘书记,干部都下去了,乡里万一有什么紧急事务怎么办?还是得留几个人坐镇指挥部吧?”
刘清明直接打断他。
“没有指挥部。最大的指挥部,就在收货场,在老百姓的家里。”
他看向王中顺,态度坚决。
“王主席,我们的工作核心就是服务好老百姓的秋收。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对得起谁?”
王中顺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宣传委员兼副乡长于锦绣站了起来。
“刘书记,我赞成。我们宣传口已经准备好了,会全程记录这次秋收。要把老百姓拿到钱的笑脸,把我们云岭乡的新面貌,都拍下来,这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有说服力。”
“好。”刘清明点头,“就这么定了,散会!大家回去准备,明天一早,我要在村里看到你们每一个人。”
秋收的大幕,正式拉开。
最先迎来丰收的,是稻田边的水塘。
经过一整个夏天的生长,第一批大规模养殖的小龙虾,终于到了可以捕捞上市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云岭新村所属的养殖塘边已经人声鼎沸。
结束工程,带着建筑队回来参加抢收的甘宗亮穿着防水裤,正站在塘边大声指挥着村民们起网。
“慢点!慢点拉!别把网给扯破了!”
一张巨大的渔网被缓缓拉出水面,网里全是活蹦乱跳的青壳小龙虾,在晨光下挥舞着大钳子。
“书记,你快看!”甘宗亮看到刘清明走过来,兴奋地用手捞起一只个头最大的虾,“这虾,壮实!城里人肯定喜欢!”
刘清明拿过来看了看,虾壳干净,活力十足。
“今年的产量怎么样?”
“好得很!”甘宗亮咧开嘴笑,“塘口的水质好,饵料足,比去年试养的时候强太多了!就这一网,就能装好几十筐!”
岸边,一辆辆印着清南市、林城市各大酒店招牌的货车早已排起了长队。
村民们将捕捞上来的小龙虾快速分拣、称重,然后装进带增氧泵的水箱里。
酒店的采购经理们围在一旁,个个脸上都带着满意的表情。
“老乡,快,这几筐我全要了!”
“称好了吗?来,这里结账!”
一个专门的结算点,采购员直接将一沓沓现金递到村民手上。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拿着手里厚厚的一叠钱,手指都在发抖。他反复数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刘书记……”他看到刘清明,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囵,“俺……俺养了一辈子鱼,从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叔,这是你应得的。拿着钱,回家给嫂子扯几尺新布,给娃买点好吃的。”
“哎!哎!”汉子用力点头,眼眶都红了。
一个林城来的采购经理凑过来,递给刘清明一支烟。
“刘书记,你们这的小龙虾品质是真的好,干净,个头匀。以后有多少,我们酒店要多少!”
刘清明接过烟说:“市场反应还行?”
“岂止是还行,王总把几次大型餐会放到我饭店,上这道油爆龙虾的时候,人人称颂,都说好吃。”
刘清明想到老妈在商场上的样子,微微一笑:“那可太好了。”
“夜宵我们也准备推出麻辣、蒜香和十三香等多种口味的小龙虾,很受群众的欢迎。”
那当然了,刘清明心想,嘴里说道:“放心,销路不愁,我们明年就敢继续扩大规模。大家有钱一起赚。”
“那可太好了!可一定要优先满足我们的需求。”
送走了一车又一车的小龙虾,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乡里最大面积的土地上,板蓝根迎来了扩产后第一次大规模丰收。
放眼望去,成片的药材田一望无际。
全乡的劳动力几乎都动员了起来,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一排崭新的大型卡车,车身上喷着“云州制药厂”的蓝色大字,缓缓驶进了乡里专门开辟出的临时收货场。
制药厂的人直接在田边建起了一个临时的收购站。
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带着专业的仪器,正在对农民送来的板蓝根进行抽样检测。
“含水量合格。”
“有效成分含量达标,品质优等!”
旁边,是更加引人注目的结算区。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后面坐着制药厂的财务人员,桌上摆着成箱的崭新人民币。
村民们用板车、拖拉机,把一袋袋刚挖出来的药材运到收购点。
过磅,质检,然后领到一张单据。
拿着单据去结算区,财务人员核对无误后,当场点出现金。
一个老婆婆推着一车药材过来,她的儿子和儿媳在后面帮忙。过磅称重后,她拿到了单据,颤巍巍地走到结算桌前。
“大娘,您这一共是三千七百八十五块钱。”财务人员微笑着,点出了一大叠钞票。
老婆婆看着那厚厚的一叠红色钞票,愣住了。
“这……这都是给俺的?”
“是的,大娘,您点点。”
老婆婆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叠钱,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当家的……俺们有钱了……”
整个收货场,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数钱的声音,村民们惊喜的呼喊声,拖拉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最动人的丰收交响乐。
于锦绣带着乡宣传办的干事,拿着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记录下这一个个珍贵的瞬间。
她看到不远处的刘清明,正帮着一个老大爷把一袋药材抬上磅秤。他的脸上沾了些泥土,但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于锦绣举起相机,将这一幕定格。
夜幕降临,收货场灯火通明,收购工作还在继续。
刘清明忙了一整天,嗓子都快哑了。
他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刚想坐下喝口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苏清璇打来的。
“媳妇儿,你的声音真好听?”刘清明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疲惫,但心情很好。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异常激动。
“刘清明!刘清明!刘清明!”
“媳妇儿,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可这么叫,我会害羞的。”
苏清璇根本不理会他的调侃,声音带着一丝哭意:“刘清明!”
“媳妇儿,你别吓我,我胆小。”刘清明笑着说,“我先跟你说个高兴的事,我们乡里丰收了!小龙虾和板蓝根都卖疯了,老百姓拿到钱,都高兴坏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丰收了!你的事迹宣传片素材,我们台里都快堆成山了!”苏清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刘清明愣了一下:“什么好事让你这么激动?”
“你还记不记得‘全国十杰’的评选?”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得。不是说因为那封举报信,错过了最后截止时间,没戏了吗?”
这件事,林峥书记还专门为他感到可惜。
他自己也早就放下了。
“本来是没戏了!所有人都以为没戏了!”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那是喜悦的哭腔,“但是!但是!就在刚才,团中央和全国青联联合公布了最终名单!”
她停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刘清明!有你的名字!你入选了今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刘清明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站在田埂上,晚风吹过,带着泥土和庄稼的芬芳。远处村民们的欢笑声,变得有些遥远。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他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国性顶级荣誉。
“喂?喂?刘清明?你还在听吗?你是不是高兴傻了?”苏清璇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在听。”刘清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真的?”
“当然啊,你高不高兴啊!这可是‘全国十杰’!你是全国最好的十个人之一啊。”
“我太高兴了。”刘清明缓缓吐出两个字,“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组织和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苏清璇骄傲地说,“我们刚刚接到宣传部的通知,正式文件应该明后天就会送达云岭乡!”
刘清明转过身,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收货场,看着那些数着钱,脸上洋溢着最质朴笑容的乡亲们。
“谢谢你,媳妇儿,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苏清璇甜甜地说:“我也想,你赶紧来吧。”
“等秋收忙完吧。”他说,“我这里,现在离不开。”
他一边和女友聊着手机,一边朝着那片光明和喜悦,大步走去。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到。
第392章 血仍未冷
清江省电视台的当家花旦,绝色主持人苏清璇站在田埂上,身后是广阔的药材田和忙碌的人群。
她对着摄像机,用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读出了一段文字。
“夏天的小龙虾,秋天的板蓝根和粮食,组成了云岭乡零二年度丰收的主力。农民们在乡政府的带领下,辛勤劳作,终于看到了前景变成现实的这一天。”
“他们收获了一生都从未见过,甚至不敢想像的财富。国家又为他们减免了农业税,这意味着农民们的收入,扎扎实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们每一个人,再一次见识到了刘清明这个不同寻常的乡干部,切实的工作作风,他言出必行的高尚品质,他扎根基层,为农民着想的党员精神,都在深深地影响着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
这段开场白,拉开了宣传刘清明个人事迹的序幕。
苏清璇带来了她的团队,也带来了刘清明当选“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正式通知。
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由一名同行的省委宣传部干事,郑重地交到了刘清明手上。
“刘清明同志,恭喜你。”那名干事紧紧握着他的手,“这是咱们清江省的骄傲!省委宣传部决定,为你制作一个新的专题片,在你进京接受表彰之前,进行预热宣传。省台是上星的,你的事迹,会让全国人民都看到。”
刘清明拿着那份份量不轻的文件,看着不远处在镜头前从容自若的苏清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苏清璇一到云岭乡,便立刻投入了工作。
刘清明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秋收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板蓝根的收购量巨大,粮食的收割也全面铺开。各种问题层出不穷,需要他这个总指挥坐镇协调。
两个人虽然同在一个乡里,每天见面的时间却屈指可数。
有时候是清晨,刘清明从宿舍的床上醒来,苏清璇已经带着团队出发了。
有时候是深夜,刘清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乡政府,苏清璇还在临时搭建的采访间里,整理着白天的素材。
他们偶尔能在收购场的食堂里碰上,扒拉几口饭,说不上三五句话,又被各自的事情叫走。
这天下午,刘清明正在协调几辆运粮车进场,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的普桑车开了过来。
车牌号他认得,是清南市委的。
车门打开,汪明远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便服,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看起来不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刘清明,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啊。”汪明远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土。
“汪市长,你怎么来了?”刘清明有些意外。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我能不来看看吗?”汪明远指了指远处热火朝天的场面,“顺便,祝贺你,当选全国十杰。”
“谢谢。”
两人并肩站着,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不远处。
苏清璇正在采访那位领到第一笔药材款,激动得流泪的老婆婆。她蹲下身,耐心地听着老人家的讲述,神情专注。
“她很适合这份工作。”汪明远开口说道。
“是的,她一直都这样。”刘清明回答:“就算不是最喜欢的,也会全情投入,从不懈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人群中那个最闪耀的女子。
“刘清明。”汪明远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
“千万不要辜负她。”
刘清明转过头,看着汪明远。
“为什么这么说?”
“小璇这个性子,外冷内也冷。一部分遗传了吴姨,一部分是她的经历使然,很难让人接近。但她要是真动了情,就会不顾一切。”汪明远说得很慢,“那种感情,就像飞蛾扑向火焰,炙热,而且决绝。”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苏清璇。
“你很幸运,走进了她的内心。”汪明远继续说,“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承受不了那份炙热,就千万不要让她陷得更深。否则,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刘清明问。
汪明远把目光从苏清璇身上收回来,直视着刘清明。
“她不会接受你和别的女人有任何暧昧。一丁点都不能有。这么说,明白吗?”
刘清明觉得有些好笑。“废话,我也不会接受她和别的男人暧昧。”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现在,真的很像她的大哥。”刘清明说。
“我本来就是她大哥。”汪明远说,“否则,今天没你什么事。”
这话里带着一丝旧日的骄傲和如今的坦然。
刘清明的心里动了一下,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林雪。”
听到这个名字,汪明远脸上的线条瞬间变得坚硬起来。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他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世界上,谁再敢动我妻子和儿子,谁就是我的死敌。哪怕他们姓汪。”
刘清明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看着汪明远冷酷的面容,忽然感觉,这个人是天生就适合在体制里生存的。这份心性和果决,超越了绝大多数人。
刘清明自问,如果换成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做到保护家人。
但未必会有汪明远这么狠,连自己的家族都可以舍弃。
想到前世林雪的悲惨结局,刘清明只能在心里希望,汪明远这份决心,能够真正影响到那些远在京城的人。
“你这次入选全国十杰,也是我们清南市的一份荣誉。”汪明远转换了话题,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以前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参与过两届十杰的评选工作。”他说,“这可是一份很重的荣誉,对你的仕途有巨大的助力。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破格提拔。也许我成为副厅的那一天,你已经是正处了。”
“你想让我和你搭班子?”刘清明直接问。
“怎么样?干不干?”汪明远发出了邀请。
刘清明笑了。“高市长要我回林城,黄书记要我去省城,吴省长想让我去给她当秘书,林书记也希望我回省委办。现在,你又要我留下来。你说,我该怎么选?”
汪明远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你小子,还真是抢手。”
“那当然了。”刘清明故作烦恼,“很难选啊,每一个选择都那么有诱惑力。”
汪明远却显得十分笃定。
“我知道你会怎么选。”
“哦?”刘清明挑了挑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你还没有看清楚你自己的内心。”汪明远说。
“我的内心是怎样的?”刘清明问。
汪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着眼前的这片土地。
指着那些挂着朴实笑容的农民,指着那一辆辆满载而归的卡车,指着那一片片从贫瘠变得金黄的田野。
“你内心真正希望的,是干实事。”汪明远说,“你看看云岭乡,在你来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这种亲手改变一切的成就感,是坐在办公室里画圈解决不了的。”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共产党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情怀。你说呢?”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敢叫日月换新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重生以来,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弥补前世的遗憾?报复曾经的仇人?还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这些似乎都是,但又似乎都不是全部。
他一直被推着往前走,被各种事件,各种人,推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享受过权力带来的便利,也体验过斗争的惊心动魄。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片收获的土地上,听着一个“二代”口中说出的这句充满理想主义的话,刘清明突然找到了答案。
他重生的意义,或许有更高远的目标。
是为了真正的理想而奋斗,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而付出一切。
这是一种夹杂着中年人的成熟,老年人的通透,却依旧燃烧着少年般热血的情怀。
他看着不远处的苏清璇。她结束了采访,正朝着这边走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仿佛加上了金色的光环。
圣洁而美丽。
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他的内心就是这样。
他想和她一起,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日月换新天。
就在此刻。
“明远哥,你来了。”
看到他俩站在一块儿,苏清璇把话筒递给助理,走过来。
"啪啪"
汪明远一边鼓掌一边说:“很精彩的导语,你自己写的?”
“嗯,我想,这篇报道,要突出云岭乡在他的带领下,发生的巨大变化。”
汪明远说:“这个主题不错,抓得很准。”
苏清璇说:“本来以为没戏了,谁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否则我早就完成了。”
汪明远说:“想知道为什么吗?”
苏清璇一下子来了兴致,刘清明也很想知道,怎么会有惊天反转的?
汪明远对着两人说道:“你们晓得,我以前是在共青团中央工作的,而“全国十杰”的评选,共青团中央正是发起人之一。”
苏清璇说:“所以你现在还有关系?”
“肯定了,我那些年可不是白混的。”汪明远笑着说:“我给京城打了个电话,一位主持这项工作的同事告诉我。”
见他卖关子,苏清璇忍不住催道:“明远哥,快说嘛。”
“他说呀,刘清明本来已经被排除在名单之外,由一名候选者替补,连通知都打印好了,结果就在最终确定的时候,接到了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
苏清璇和刘清明相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已经知道了原因。
苏清璇当初将材料直接送到国务院办公厅,也只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并没有抱多大期望。
可谁能想到。
事情就这样反转了。
汪明远愕然地发现,自己的滔滔不绝。
已经成为小情侣的背景音。
好气喔。
第393章 难舍难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汪明远那辆黑色的普桑车,早已经消失在乡间公路的尽头。
他很识趣,没有留下来当电灯泡。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乡间的小路崎岖不平,白天车来车往压出的车辙印还在。
刘清明和苏清璇并肩走着。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田里的蛙叫和树上的蝉鸣。
这些声音在城市里是奢侈品,在这里却是寻常的背景。
忙碌了一天的农民们都回了家,炊烟渐渐散去,家家户户的灯火在远处亮起,星星点点。
“林雪出院了。”苏清璇忽然开口。
刘清明侧过头看她。
“带着孩子回了清南,我哥的宿舍挺宽敞的。”苏清璇继续说,“看样子,是打算在那边安顿下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
“难怪他今天跑得这么快。”刘清明说。
“什么?”苏清璇没听懂。
“我说,要是你在家里做好饭等我,我也会归心似箭。”
苏清璇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
“我可记下你这句话了。”她说,“以后要是你左一个会议右一个工作,找借口不回家,我就拿今天的话笑话你。”
刘清明也停下来,笑了起来。
“放心,再重要的工作,也没有你有吸引力。”
苏清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俩要是都这么想,很快就会变成单位里的混子。”
“混子就混子。”刘清明说得理所当然,“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有意义的人生。”
苏清璇轻轻推了他一下。
“油嘴滑舌。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
“可你喜欢听。”
“我才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在笑?”
“我没有。”苏清璇马上收敛了笑容,板起脸。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假话,但目的是为了让我开心,我这次就饶了你。”她大度地说。
刘清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我对你从不说假话。”
他的手很暖,包裹着她的手。
“我梦话里的一切都向你坦白了。”
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嗯,那我就当是情话了。”她的声音很轻,“不管真假,都好听。”
刘清明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林雪的问题,是她太信任汪明远了。”刘清明忽然说。
苏清璇抬起头。
“我的问题,是你太不信任我了。”刘清明接着说。
苏清璇不解。
“我哪里不信任你了?”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刚才说的是假话。”刘清明说,“难道在你心里,你和你哥才是月老牵下的红绳,我只是个半路杀出来,不小心把绳子弄断的那个天行者?”
苏清璇愣住了。
她花了几秒钟才消化掉他这句话的逻辑。
然后她举起另一只手,捶了刘清明一下。
“你瞎说什么呀!”
她的脸颊发烫。
“我嫂子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还说这种话。”
“所以啊。”刘清明握紧了她的手,“你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他凑近她一点。
“除非,你想去当小三。”
“小三是什么?”苏清璇问。
这个词在零二年还很新鲜,不是人人都懂。
“就是第三者。”刘清明解释道,“专门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那个小人,简称:“小三”。”
“你才是小三!”
苏清璇的粉拳一下一下地捶在他的胸口。
她用尽了力气,可那点力道对他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刘清明也不躲,就站着让她捶。
“你才是,你们全家都是!”她气鼓鼓地说。
刘清明一把抓住她挥舞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媳妇儿,你跑不掉的。”
他把她圈得很紧。
“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想换人,除非丧偶。”
苏清璇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立刻伸出手,捂住了刘清明的嘴。
“呸!呸!呸!”她连声说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刘清明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他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知道不吉利就好。”
“以后,就不要再诅咒我们的感情,知道吗,这种不信任,会一点点地侵蚀你的内心,最终毁掉我们的一切。”
苏清璇怔怔地看着他。
她从没想过,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在他听来,会是诅咒。
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嗯。”她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晚风吹过,带着田野里泥土和庄稼的气息。
“下个月,我要去京城参加表彰大会了。”刘清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
“你们省台,应该也会派人过去采访吧?”他问。
“会派记者去。”苏清璇回答,“不过,我去不了。”
刘清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让你对京城那个地方,还是有阴影?”
苏清璇摇了摇头。
“不喜欢是真的,但没有到不能去的地步。”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
“如果是跟你一起去,去哪里都好。只是台里有安排,这次的专题片后续还要我跟进,走不开。”
刘清明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这次去领奖,能有你同行。”
他有些失落。
“一个人去,拿再大的奖,喜悦都得减半。”
苏清璇笑了。
“我会在电视上看的。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我的爱人登上领奖台,我会为你骄傲。”
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你哥今天,正式邀请我去清南市上班了。”刘清明说。
苏清璇挨着他慢慢向前走。
“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你怎么想?”刘清明问她。
“我?”苏清璇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没什么想法。”
“高市长想让我回林城,黄书记想让我去省城,吴省长说可以让我去给她当秘书,林书记也提过希望我回省委办。”刘清明一口气说出了一串名字。
“现在,你哥又想让我留在清南。”
他转头看着苏清璇。
“你说,我该怎么选?”
苏清璇安静地听着。
她知道,他说的这些人,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通往高处的康庄大道。
去哪里,都比窝在云岭乡这个小地方强。
“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苏清璇说。
刘清明皱起了眉。
“为什么?”
他显得有些不满。
“你就一点不盼着我回省城?我们离得近一点,不好吗?”
他追问。
“难道你不是那么爱我?所以分开也无所谓?”
苏清璇转过身,双手捧住他的脸。
她的手指很凉,贴着他的皮肤,很舒服。
“我爱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郑重。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战场在哪里。”
“我的爱人,我喜欢你在云岭乡的样子。我喜欢你为了那些农民,跟人拍桌子瞪眼睛的样子。我喜欢你站在田埂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
“你战斗的样子,是那样地让人着迷。”
刘清明的心,被她的话彻底填满了。
之前因为前途选择而产生的那些迷茫和烦恼,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所做的一切,她都懂。
这就够了。
“小嘴太甜了。”
刘清明低下头,寻找着香气的来源。
“不亲一口,都对不起今天的月亮。”
他吻住了她。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田野里的蛙鸣和蝉声,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伴奏。
这是一个悠长而温柔的吻,带着丰收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拥抱着对方,难舍难分。
第394章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上)
PS:本书纯属虚构,所有人物都是剧情需要,请勿与现实对号入座,作者是不会认的。
十月上旬的京城,秋高气爽,空气里还飘散着节庆过后淡淡的喧嚣。
刘清明站在清江省驻京办气派的大门前,手里捏着省委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
这是他时隔两年,第二次来到这里。
与他同行的,还有省报记者孙毅和省电视台的记者叶雨晴。
加上摄影和其他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采访小组,专门负责报道这次全国性的表彰大会。
孙毅曾在林城记者站工作,和刘清明有过一面之缘,算是个熟人。
叶雨晴则不同,她虽然没和刘清明打过交道,但作为省台的人,她对台里那位著名美女主持人苏清璇的男朋友,早就充满了好奇。
从登上飞往京城的飞机开始,叶雨晴的非正式采访就没有停过。
“刘书记,您和我们清璇姐是怎么认识的呀?”叶雨晴眨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刘清明正看着窗外的云层,闻言转过头。对于新闻从业者,他现在的原则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支笔杆子,有时候能造成的麻烦,比一次工作失误还大。
“工作上认识的。”他回答得简单。
“就这么简单?”叶雨晴显然不信,“清璇姐眼光那么高,一般人她可看不上。您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旁边的孙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小叶,别问这些私事。刘书记是去领奖的,我们是来工作的。”
叶雨晴吐了吐舌头,冲孙毅做了个鬼脸,但还是没放弃。
“刘书记,我听说您在云岭乡干得特别好,把一个穷乡僻壤带得快要致富了。给我们讲讲呗,这也是很好的新闻素材啊。”
这个话题,刘清明就愿意多说几句了。
他把云岭乡的梅花鹿养殖项目,还有正在规划的生态农业,简单介绍了一下。
凡是涉及到具体工作,他都说得头头是道,但只要叶雨晴想把话题往他和苏清璇身上引,他就会巧妙地绕回工作上。
几次三番下来,叶雨晴不但没有讨厌他,反而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分寸,懂得尊重女性。
一行人下了飞机,坐上驻京办派来接站的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驻京办副主任兼联络处处长陈爽,已经在大厅里等候。
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依然那么成熟美艳,岁月仿佛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哎呀,刘主任,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陈爽一上来就握住刘清明的手,用力晃了晃。
“陈主任,您太客气了。”刘清明微笑着回应。他记得这个女人,上次来京城办事时见过。
“不能叫刘主任了,应该叫刘书记才对。”陈爽马上改口,又觉得不妥,干脆直接称呼,“省委办那边早就打过招呼,说您要过来,让我们一定得做好服务工作。林书记对您可是很关心的。”
她不经意间提到了省委书记,点明了自己消息的来源。
刘清明心中了然,嘴上只是感谢:“麻烦陈主任了。”
陈爽领着他们一行人去登记,然后分配房间。刘清明的房间是个单间,不大,但很干净。
“刘书记,您先安顿一下。”陈爽把一个行程单递给他,“这是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您看一下。”
刘清明接过来。
“按照惯例,表彰大会的举办地在京城大剧院。除了咱们十位当选的代表,还有颁奖的领导,以及一千多名观礼的各界青年代表。”
陈爽继续介绍道:“整个过程会录制成一台晚会,之后在央视播出。所以,要求会比较严格。”
“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刘清明问。
“明天上午,会有人带您去做一个形象设计,主要是发型和服装。下午是第一次彩排。”陈爽说,“后天是第二次彩排。大后天晚上,就是正式的表彰大会。”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您还有一个三分钟的发言,发言稿宣传部那边应该已经跟您对过了吧?您这几天最好能背熟。”
“稿子我看过了,没问题。”刘清明点头。
“那就好。这几天您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办公室电话,或者直接找我就行。驻京办会派专车全程接送,我也会亲自陪同你们。”陈爽的态度无可挑剔。
“谢谢陈主任,您费心了。”
送走陈爽,刘清明关上房门。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京城的繁华,与云岭乡的宁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到了?”苏清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嗯,刚到驻京办,安顿下来了。”刘清明说。
“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驻京办的陈主任很热情。”
“那就好。”苏清璇顿了顿,“你们台里派来的那个叶雨晴,是不是挺能说的?”
刘清明笑了起来:“你倒是了解你的同事。”
“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就是好奇心重了点。不过人还不错。”刘清明说,“放心,除了你,别的女人在我眼里都一个样。”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油嘴滑舌。在京城那种地方,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别由着性子来。”她叮嘱道。
“遵命,苏记者。”
“谁是苏记者,没大没小的。”
“好的,媳妇儿。”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才挂断电话。听着她的声音,刘清明感觉自己在京城这个陌生环境里的那点浮躁,瞬间就平复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把那份发言稿又默背了一遍,然后关灯休息。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刘清明换上运动服,下楼晨跑。
刚跑出驻京办大门没多远,就遇到了早起回来的陈爽。
“刘书记起得这么早?”陈爽有些意外。
“习惯了,每天都跑。”刘清明放慢脚步,与招手告别。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光是这份自律,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陈爽由衷地说道。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绕着附近跑了一圈,回到驻京办。
刘清明回房冲了个澡,换好衣服下来吃早饭。
餐厅里,孙毅和叶雨晴他们已经在了。
“刘书记,早啊!”叶雨晴精神头很足,“今天就要去京城大剧院了,想想都激动!”
孙毅在一旁喝着粥,慢悠悠地说:“激动什么,我们是去工作的。注意纪律。”
吃完早饭,陈爽亲自带着他们,坐上了驻京办的一辆商务车,前往京城大剧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心中感慨万千。
前一世,他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过客。
这一世,他却要走进那个代表着最高荣誉的殿堂之一。
京城大剧院造型独特,远远看去,像一颗巨大的明珠。
陈爽领着他们从工作通道进入,来到后台的接待处。
“您好,我们是清江省代表团的。”陈爽将介绍信递了过去。
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接过文件,核对了一下名单,然后抬头看向刘清明。
“您就是刘清明同志?”一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问道。
“我是。”刘清明点头。
“哇,您比照片上还年轻,还帅!”另一个女孩小声地对同伴说,脸颊微微泛红。
刘清明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工作人员很快为他们办好了证件。
孙毅和叶雨晴拿的是记者证,可以在指定区域活动。
而刘清明的,是一张印有他照片和名字的代表证,可以出入会场的所有地方。
“刘书记,我先带您去跟其他代表见个面,熟悉一下。”陈爽说。
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来到一个休息大厅。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陈爽一进去,就笑着迎向其中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
“王教授,您好您好!又见面了!”
那位王教授显然也认识陈爽,他扶了扶眼镜,笑道:“是小陈啊。你们清江省今年这位代表,可是了不得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刘清明身上。
“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清江省的代表,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同志。”陈爽侧过身,为两人引荐,“这位是京城大学的王明德教授,著名的物理学家,这次也是当选代表之一。”
“王教授,您好,久仰大名。”刘清明伸出手。他对这位王教授有印象,前世在新闻里经常看到,是国内顶尖的科学家。
“你好,小刘同志。”王明德握住他的手,“你的事迹我看了报道,很了不起。在基层能做出这样的成绩,不容易。”
“王教授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刘清明谦虚地说。
陆陆续续地,其他的代表也到了。陈爽为刘清明一一介绍。
有来自东北的国企劳模,一个身材魁梧、手掌粗糙的汉子。
有来自南方的民营女企业家,穿着精致,谈吐优雅,气场强大。
还有一位来自边疆的军人,皮肤黝黑,站得笔直,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
这些人,都是在各自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物。
前一世,刘清明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仰望他们。现在,他却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站在一起,即将共同接受表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大家简单寒暄了几句,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气氛很融洽。
没过多久,一个挂着“导演”胸牌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本次表彰晚会的现场导演。”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现在,请大家跟我来,我们进行第一次彩排。”
众人跟着导演走进主会场。
一踏入会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巨大的舞台,绚丽的灯光,上千个空着的座位,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庄重和宏大。
“今天的彩排,主要是熟悉流程和走位。”导演拿着一个扩音器说道,“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每一个环节,每一秒钟,都不能出差错。因为这台晚会,代表的是我们全国青年的形象。”
他的话让现场的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现在,按照我念到的顺序,大家在舞台的左侧入口排好队。”
导演开始念名字。
刘清明排在第三个。
“好,现在,第一位,王明德教授,请准备。”导演喊道。
音乐响起,舞台的灯光聚焦在入口处。
“走!”
王教授迈开脚步,按照地上的标记,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停!王教授,您走得太快了。”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音乐的节奏是四拍,您要踩着节奏走。来,我们再来一次。”
王教授回到原位,音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走得稳健了许多。
“好,很好。走到中央的白色圆点,停住。面向观众,停留三秒。对,就是这样。然后向右侧的颁奖嘉宾席位,微微鞠躬。好,然后走到指定的座位上。”
一个简单的入场,反复排练了四五次,导演才算满意。
接下来是第二位,那位女企业家。
轮到刘清明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要求。
音乐响起,他迈步而出。他的步子很大,很稳,每一步都准确地踩在节拍上。
他常年锻炼,对身体的控制力远超常人。
走到舞台中央,他停住,面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
“好!非常好!”导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小伙子,精神面貌很不错!保持住!”
刘清明按照指示,完成了鞠躬和入座的流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
接下来的彩排,就是反复练习入场、领奖、发言、退场的整个流程。
央视的司仪也来到了现场,配合着他们进行排练。
“刘清明同志,待会儿轮到您发言的时候,请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这个T字台的前端。”司仪是一位著名的男主持人,他耐心地为刘清明讲解着,“您的面前会有提词器,但我们希望您能脱稿,这样面对镜头会更自然。”
“好的,我记住了。”刘清明点头。
整个上午,他们就在这样一丝不苟的排练中度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站位,甚至每一个微笑的角度,都被要求做到精准。
刘清明这才真正体会到,一场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的大型晚会,背后需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
这和他过去在乡里指挥防汛、处理群体事件完全是两码事。这里没有突发状况,只有既定的程序。一切都必须在掌控之中,不允许任何意外。
他适应得很快,强大的记忆力和控制力让他能够完美地执行导演的每一个指令。
中午,大家在剧院的食堂吃工作餐。
叶雨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刘书记,在那么大的舞台上,紧张吗?”
刘清明摇摇头:“还好。”
“您心理素质真好。”叶雨晴佩服地说,“刚才我远远看着,您走上台的时候,那气场,一点都不输给那些大明星。”
孙毅在旁边插话:“这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刘书记当初在730大案里,面对的可是持枪的悍匪,那才叫真正的紧张。”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多说。对他而言,走上舞台,远比不上当初在田埂上,面对着几百个情绪激动的村民。
舞台上的紧张,是表演性的。
而现实中的紧张,是攸关生死的。
下午的彩排,加入了颁奖嘉宾的走位。虽然来的只是工作人员代替,但流程完全是按照正式的来。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回到驻京办,陈爽早已安排好了晚饭。
“各位代表,今天辛苦了。”她笑着说,“明天还有一天彩排,后天就是正式大会。大家今晚好好休息。”
晚饭后,刘清明回到房间,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前,将今天彩排的流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他清楚,这次表彰对他个人而言,是一份巨大的荣誉。
但对他身后的那些人,比如林峥,比如吴新蕊,这更是一次重要的政治展示。
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395章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下)
又一天的彩排结束,流程已经刻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导演拿着扩音器,做了最后的动员。
“各位老师,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了。全国人民都会在电视机前看到你们。”
“我只有一个要求,拿出你们最好的精神面貌,把我们排练的成果,完美地展现出来。”
“这是荣誉,也是责任。拜托大家了!”
众人散去,各自回到驻京办。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这不仅仅是一场晚会,更是一次面向全国的亮相。
第三天晚上,京城大剧院灯火通明。
一辆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车辆,安静地驶入,停在指定的区域。
后台的化妆间里,刘清明已经换上了节目组准备的深色西装。
这套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
发型师正在为他做最后的整理。
叶雨晴和孙毅也拿到了记者证,在后台的特定区域里,兴奋地调试着设备。
“刘书记,这身真精神!”叶雨雨晴举着相机,忍不住先拍了一张。
刘清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活动了一下肩膀,确保行动自如。
陈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刘书记,喝点水润润喉。待会儿发言的时候,声音能更洪亮。”
“谢谢陈主任。”刘清明接过来。
“别紧张,就当是咱们乡里开大会。”陈爽笑着说。
刘清明点点头:“我明白。”
他确实不紧张。
这种场合的压力,对他来说,远不如在云岭乡面对一场突发的山洪。
晚上七点三十分,晚会准时开始。
刘清明和其他九位杰出青年代表,已经坐在了舞台侧下方第一排的专属座位上。
从他们的角度,能感受到台下上千名观众的热情。
绚丽的灯光暗下,雄壮的开场音乐响起。
央视的两位著名主持人走上舞台,字正腔圆地念出开场白。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一位满头银发的领导走上发言席。
陈爽在之前的介绍中提过。
领导的讲话简短而有力,高度赞扬了当代青年在国家建设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对获奖的十位代表表示了祝贺。
台下掌声雷动。
“下面,我们将迎来本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荣耀时刻!”男主持人高声宣布。
“首先,我们要请出第一位获奖者,来自京城大学的物理学家,王明德教授!”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王明德的介绍短片。
从他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到在国际学术会议上发表讲话,再到他给学生们上课的画面,短短几分钟,一个献身科学、桃李满天下的学者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短片结束,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音乐声中,王明德教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舞台。
一位军队高级将领,武警总部的司令员,亲自为他颁发了证书和奖杯。
“王教授,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司令员握着他的手,诚恳地说。
王教授的发言很朴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这份荣誉,属于我们国家的每一位科研工作者。”
接下来,是那位来自南方的民营女企业家。
她的短片讲述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创业故事,她如何带领一个小小的工作坊,发展成一个国际知名品牌,为数千人提供了就业岗位。
给她颁奖的,是另一位老人。
当主持人念到刘清明名字的时候,叶雨晴在记者席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将镜头牢牢对准舞台。
“第三位,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清江省云岭乡的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同志!”
大屏幕亮起。
画面首先出现的是一套警服,警号清晰。
旁白响起:“他曾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面对持枪的悍匪,他毫不畏惧,用生命和热血捍卫了人民群众的安全。”
画面切换,是他在730大案立功表彰大会上的片段,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份冷静和果敢,依然透过屏幕传递出来。
紧接着,画面转到了云岭乡。
泥泞的山路,破旧的村庄,还有村民们一张张淳朴又带着愁苦的脸。
“他脱下警服,换上便装,从繁华的省城,来到贫困的乡镇。他不惧困难,扎根基层,把群众的疾苦放在心上。”
屏幕上,是刘清明穿着雨衣,站在泥石流滚滚而过的山边,大声指挥抢险的场景。
是他坐在村民家的门槛上,听取老人诉说困难的场景。
是他带着乡干部,在荒山上规划梅花鹿养殖场的场景。
梅花鹿在山坡上奔跑,生态农业园区的规划图纸在桌上展开。
村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是一名年轻的乡镇干部,更是一名勇于担当的共产党员。他用实际行动,践行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短片最后,定格在他站在云岭乡政府大院前,身后是飘扬的五星红旗。
介绍辞言简意赅:“不怕牺牲的优秀警察、不惧困难的乡镇干部、勇于担当的共产党员。”
短片播放完毕,现场先是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的掌声。
台下的许多青年代表,眼中都闪烁着光芒。
相比于科学家的深奥和企业家的财富,刘清明的故事,更贴近他们,更让他们感同身受,也更让他们热血沸腾。
在如潮的掌声中,刘清明站起身。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舞台。
聚光灯汇集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他的目光平静,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落在主席台中央。
为他颁奖的老人。
“刘清明同志。”
“到!”刘清明下意识地立正。
他把证书和奖杯递到刘清明手中。
“祝贺你,小伙子。”
他主动伸出手。
刘清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
“基层很苦,但基层最能锻炼人。你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绩。希望你戒骄戒躁,为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声音不高,但充满力量。
“谢谢,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刘清明转身,走向舞台中央的发言台。
他将证书和奖杯轻轻放在台子上,抬头看向观众。
提词器上滚动着省委宣传部为他准备的稿子,但他一眼都没有看。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青年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剧院。
“能站在这里,我感到万分荣幸。这份荣誉,不只属于我个人,它属于和我一样,奋战在基层一线的千千万万的同志们。”
“在来到云岭乡之前,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到了云岭乡之后,我是一名乡镇干部。我的职责,是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我的岗位变了,但我的初心没有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诚恳。
“这个初心,就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幸福而工作。”
“云岭乡的群众教会了我很多。他们教会我,最大的智慧在民间,最大的力量也在民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走到他们中间去,听他们的心里话,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
“他们想修路,我们就砸锅卖铁也要修。”
“他们想致富,我们就上山下水也要找到出路。”
“群众的利益,就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今天,我在这里领奖。明天,我将回到我的工作岗位。这个奖杯,会时刻提醒我,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我将把这份荣誉,化作未来工作的动力,继续扎根基层,服务人民。”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口号。
每一句话,都朴实无华,却又掷地有声。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刘清明拿起奖杯和证书,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下舞台。
回到座位上,身边的王明德教授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小刘同志,讲得好啊。为人民群众的利益而斗争,说到了根子上。”
“王教授过奖了。”刘清明谦虚回应。
晚会继续进行。
来自边疆的军人,扎根大漠的治沙人,技艺超群的大国工匠……
一个又一个杰出青年的事迹,通过大屏幕展现在全国观众面前。
三个多小时的颁奖晚会,在《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激昂歌声中落下帷幕。
十位获奖者再次被请上舞台,接受全场观众的致敬。
五彩的纸片从空中飘落,气氛达到了顶点。
晚会结束,人群开始有序退场。
刘清明拿着奖状和奖杯,在陈爽和孙毅等人的簇拥下,从工作通道走出来。
“刘书记,太棒了!您的发言太振奋人心了!”叶雨晴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啊,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展现了我们清江干部的风采。”孙毅也由衷地赞叹。
陈爽更是满脸笑容:“刘书记,这次您可是为咱们清江省争了大光了。林书记要是看到了,肯定高兴。”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驻京办来接他们的那辆商务车。
就在他即将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她一头长发披肩,美眸含笑。
恬静而优雅。
第396章 谢家大小姐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清丽的眸子饱含笑意。
刘清明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小勇的妈妈,谢语晴。
他停下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谢夫人。”他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谢语晴对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果没有别的安排,跟我走一趟可以吗?”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爽等人。
“我得和同事说一声。”
“好。”谢语晴点点头,抬手指向路边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我在车上等你。”
刘清明转身走回陈爽身边。
“陈主任,我遇到个朋友,有点事情要处理。”
陈爽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辆价值不菲的进口轿车,车门已经关上。
“行,那你去吧。”陈爽很通情达理,“本来还想回驻京办给你办个小小的庆功宴呢。”
“谢谢陈主任。”
“如果晚上不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陈爽叮嘱道。
“我记下了。”
刘清明说完,转身走向那辆奔驰车。
孙毅和叶真真站在后面,看着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车牌……是京城的特殊号段吧?”孙毅压低了声音。
“车是奔驰S级,看样子还是顶配,进口的。”叶真真对这些东西有点研究。
“刘书记在京城还有这么硬的关系?”孙毅的表情充满了探究。
陈爽看了他们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不说。”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提供了极佳的支撑。
谢语晴对前排的司机说:“开车吧。”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夜色的车流。
刘清明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四处打量车内的豪华装饰,也没有表现出局促不安。
他的这份镇定,让谢语晴都感到意外。
这辆车在国内绝对算是豪车,许多人第一次坐进来,总会表现出好奇或者拘谨。
但这个年轻人,坐姿标准,目光清朗,那份沉稳与他的年龄实在不相符。
刘清明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便开口问道:“谢夫人,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语晴收回视线,笑了笑:“在京城,想找个人,总还是有些办法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能这么快找到你,也确实是运气。前几天我看到这一届十大杰出青年的公示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和事迹,我就留了心。再一查,果然是你。”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等你来京城,等你走进大剧院,等你领完奖,等你走出来。”
刘清明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小勇怎么样了?”
提到儿子,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太好。”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他受了很多苦,”他说,“你们应该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谢语晴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我看到了。我恨不得杀光那些人贩子!”
“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刘清明说:“他们虐待孩子,确实该死。我当时救下那些被拐的妇女和儿童时,也恨得不行。”
谢语晴调整了一下情绪,郑重地看着他。
“谢谢你,刘清明,谢谢你救出我的儿子。”
“谢夫人……”
“如果不嫌弃,”谢语晴打断了他,“就叫我一声姐吧。”
刘清明没有矫情:“那好,语晴姐。小勇到底怎么了?”
谢语晴叹了口气,脸上的忧愁更重了。
“小勇跟我们回来之后,就变了个人。”
“他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他也怕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喊着不要打我。”
“我请了京城最好的心理医生,医生说,他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走出来。”
刘清明皱起了眉头。
“他刚刚被我们救出来的时候,情况比这还严重,晚上经常哭醒。”
“后来,他跟我住了一段时间,情况才好了一些。”
“乡里条件不好,我要工作,不方便随时带着他,就在乡里的小学给他找了个位子,让他跟着上课。”
“乡下的孩子野,整天带着他上山下河地疯跑。那些日子,他开朗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没事了。”
谢语晴的表情更加苦涩。
“是啊,刚开始我也以为没事了。可没想到,一回到京城这个家,小勇就又变回去了,甚至表现出更强烈的害怕和惊恐。”
“我本来想着,把他送回原来那所国际幼儿园,那里条件好,老师也专业,有小朋友的陪伴和玩耍,他会好过一些。”
“可他只去上了一天,回来以后就哭着说,再也不想去了。”
谢语晴的眼中泪花闪动。
“我很担心,他会不会……”
“不会的。”刘清明打断了她,“小勇很坚强,他一定能挺过去。”
谢语晴看着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真想不到,你和他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比我这个当妈的还有信心。”
刘清明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冷静地分析。
“我想,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着谢语晴:“会不会,是在幼儿园里,他听到了什么闲话?”
谢语晴的身体僵了一下。
“有这个可能。后来我问过园长,园长说……有小朋友,叫他……叫他野孩子。”
“这就清楚了。”刘清明说,“小勇的心思很敏感。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那段被拐的经历,更不希望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男孩子都是这样,自尊心强。”
“那……那该怎么办?”谢语晴六神无主,“换个幼儿园?”
刘清明反问:“他现在在家里吗?”
“对,我妈在家里陪着他。”谢语晴急切地说,“我想,他应该很愿意见到你。他回家以后,说得最多的人就是你。在他心里,应该已经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犹豫。
谢语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刘清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的你。”
刘清明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其实,并不想我和小勇再有联系,对吧?”
谢语晴愣住了。
刘清明继续说:“我记得他走的时候,抱着我说,一定会给我写信。可是,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
谢语晴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色,她避开了刘清明的注视。
“是……是心理医生说的。”
“医生说,最好让他和过去的环境,过去的人,彻底隔绝开,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以免让他反复想起那些不好的经历。”
“所以,我就……”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刘清明替她说了出来:“所以,你拦下了他写给我的信?”
谢语晴的头垂得更低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过,他会画画给我。”
“画呢?”刘清明的追问不带任何情绪,“烧了吗?”
“没有!”谢语晴立刻抬头,急忙解释,“我没烧,我都收起来了。”
刘清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在见到小勇之前,我要先看到那些画。”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家去拿。”谢语晴连声答应。
车内的气氛陷入了沉默。
刘清明确实累了。
从早上彩排,到参加晚会,再到上台领奖发言,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现在放松下来,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就在奔驰车驶离大剧院后街的时候。
街边一家小饭馆里,一个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路口,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
“我看到人了。”男人的声音很平稳:“他上了一辆车。”
话筒里的男子声音传来:“什么样的车?车牌号记下了吗?”
“奔驰S,车牌是京AXXXXXXXXX。”
话筒里的男子有些意外:“这辆不是谢家的车吗?”
“对,就是谢家的车。”男子说:“我看到了谢家大小姐。”
“谢语晴。”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还要继续跟吗?”男人问道。
电话里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男人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拿起筷子,继续吃着面前那碗还没吃完的面。
眼神阴郁,好像是个人都欠他一毛钱似的。
第397章 大院子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刘清明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
他睁开眼,一张带着歉意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是谢语晴。
刘清明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没关系,”谢语晴说,“路挺远的,刚才还堵了一会儿车。”
刘清明向车窗外看去。
“到了吗?”
谢语晴推开车门:“嗯,下车吧。”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跟着下了车。
当他站稳,看清眼前的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车子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院门前。
灰色的高墙,朱红色的厚重木门,门上没有挂匾额,但那份气度却无法掩盖。
门口没有威武的石狮子,却在左右两边留下了两个痕迹非常明显的方形底座。
这里是四合院?
在京城二环内,这样一座院子,其价值无法估量。
谢语晴走到门边,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她对着手机说了句:“我回来了。”
片刻之后,厚重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武警军官制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先是向谢语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看向刘清明。
“大小姐,这位是?”
谢语晴说:“我的客人,贵客。”
军官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公事公办。
“对不起,大小姐。按照规定,也需要登记。”
刘清明主动开口:“没关系,在哪登记?”
军官侧过身:“跟我来。”
他带着刘清明来到大门旁边的门房。
刘清明走进去,看到窗口后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的大屁股电脑显示器,屏幕亮着绿色的光。
里面的卫兵递出来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刘清明接过笔,按照簿子上的格式,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职务和工作单位。
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
军官拿起簿子,对照着看了一眼,然后说:“请出示您的证件。”
刘清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
军官仔细核对,确认是本人后,将证件还给他,然后对里面的卫兵说:“录进去。”
门房里立刻响起了一片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军官看到刘清明在打量那台电脑,便解释了一句。
“刚换的安保系统,全部联网的。”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心里清楚,这种级别的安保,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拥有的。
谢语晴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
“好了吗?”
军官立刻回答:“好了,可以进去了。”
刘清明跟着谢语晴走进了大门。
迎面是一堵巨大的照壁,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只是匆匆一瞥,刘清明也看不真切那画的是什么。
但他却在照壁的角落和院墙的上方,看到了好几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京城的科技水平,果然走在全国前面。
他心里想着。
谢语晴带着他绕过照壁,走进一条长长的回廊。
院子里的结构很复杂,回廊曲曲折折,连接着好几个小院。
一路上遇到几个像是服务员的人,都恭敬地停下脚步,对着谢语晴喊一声“大小姐”。
刘清明把这个称呼记在心里,对谢家的背景又多了一层猜测。
他们最终在一排厢房前停下。
谢语晴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进来吧。”
屋里光线很暗,堆放着不少半人高的木头箱子。
虽然是储藏室,但地上和箱子上都没有灰尘,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谢语晴走到一个箱子前,打开了沉重的盖子。
她从里面拿出几张画纸,转身交到刘清明手上。
“这就是小勇画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本来想寄给你,被我扣下了。”
刘清明接过画纸,走到门口光线亮一些的地方。
他一张一张地看。
第一张画,画的是三个人。
一小两大,站在一棵大树下面。
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牵着中间那个小孩的手。
画的笔触很稚嫩,但能看出画里的人很高兴,每个人的嘴都咧着。
谢语晴也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
“画上那个女孩子,是你爱人吗?”
刘清明点头:“是的。她当时给小勇做了一个采访,孩子很喜欢她。”
谢语晴说:“她就是那位苏记者吧?我就是看了她在电视台做的那个报道,才一路找到清江省的。”
“对,就是她。”刘清明说,“她现在是清江省台的主持人,卫星电视上能看到她的节目。”
谢语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她可真漂亮。”
刘清明看着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轻声说:“这只是她众多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谢语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会很幸福。”
“她值得。”刘清明说。
他翻到下一张画,然后又翻了一张。
看完之后,他把画纸叠好。
谢语晴紧张地看着他:“从这些画里,你看出什么了?”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她。
“小勇的问题,在于你们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提醒他,他有问题。”
谢语晴不解:“我们没有。我们都很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生怕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就是这种保护,出了问题。”
刘清明说:“你们的过度保护,让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让他不停地回想那段经历。他好不容易想要走出来,就被你们小心翼翼的举动,又给拽了回去。”
“我们……”谢语晴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清明继续说:“我猜,你接他回去的第一天,是不是整天抱着他流泪,说对不起他,说是妈妈的错?”
谢语晴的身体僵住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这种情绪,会让他产生巨大的负罪感。”刘清明说,“他会觉得,是自己犯了错,才让妈妈这么伤心。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只是想好好爱他,补偿他。”谢语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刘清明把话题转开。
“他在乡里上小学的时候,也有不懂事的孩子取笑他,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但是,他会当场打回去。打不过,他还有朋友会帮他一起打回去。打完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他还是和大家一样,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
刘清明看着谢语晴,一字一句地问。
“你们,不会让他和别的孩子打架,对不对?”
“因为在你们看来,打架是一种没有教养的体现,对不对?”
谢语晴无言以对。
刘清明说的,就是事实。
小勇在国际幼儿园被同学骂了之后,她和丈夫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园长和对方家长理论,要求对方道歉。
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让小勇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刘清明叹了口气。
“你们不愿意接受他被拐走这个事实,更不愿意接受,小勇因为这段经历,已经有了一点点改变。”
“在你们的心里,他只能是走失前那个乖巧懂事,谦逊有礼,从小就被所有人夸赞的完美小孩。”
“你们不允许他有一点点‘不好’的变化,哪怕这种变化,能让他变得更坚强。”
谢语晴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着嘴,身体靠在门框上,肩膀不停地颤抖。
她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刘清明看着她,放缓了声音。
“这段经历是黑暗的,但是孩子有多坚强,你们并不知道。”
“当时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他,带着他去乡卫生院做检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伤,可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诚然,这件事对他伤害很大。可是小勇也在成长,他的心性已经改变了。”
“他比你们想象中,更加勇敢。”
“他也对得起,你们给他取的名字。”
刘清明拿着手里的画,对谢语晴说:“带我去看看小勇吧。”
谢语晴擦干眼泪,点点头。
她带着刘清明穿过几重院落,去了后院。
这里的建筑明显比前面的厢房更加高大和宽敞,院子里还有一个打理得很好的小花园。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能拥有这样一个带花园的独立院落,谢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后院静悄悄的。
刘清明看到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很好的老年妇女站在走廊下,正担忧地望着院子的某个方向。
谢语晴走上前,轻声叫了一句:“妈。”
老人朝她点点头,然后看向她身后的刘清明,用眼神询问。
谢语晴介绍道:“妈,他就是救了小勇的那位刘乡长。”
老人立刻走上前来,对着刘清明说:“谢谢你,刘乡长,真是太谢谢你了。”
刘清明摆摆手:“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勇在哪?”
老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指着院子的角落。
“在那儿。”
刘清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孤单地蹲在一棵大槐树下。
刘清明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他看到那个小男孩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树根处。
那里,有一群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搬家。
刘清明没有出声打扰他。
他在男孩的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陪他一起看。
男孩看得太专注了,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刘清明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了一句。
“快要下雨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身边蹲着的人时,眼睛里瞬间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采。
刘清明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小勇不认得我了?”
“叔叔!”
小勇大叫一声,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依然和在云岭乡时一样,紧紧抱着刘清明的脖子,把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刘清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想叔叔了没有?”
小勇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
“想了,可想了。叔叔,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呀。”
刘清明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柔声说:“因为从京城寄信到云岭乡太慢了,路上要走好久好久。我一收到你的信,就马上坐车来看你了。”
小勇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吗?”
刘清明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画。
“当然是真的,你看,你的画叔叔都收到了。”
小勇看到自己的画,立刻破涕为笑。
“是我画的!”
刘清明用双手将他高高举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小勇的身体在空中飞旋起来,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他“咯咯”的笑声,清脆又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谢语晴和谢母,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勇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谢母看着在空中飞舞的孙子,又看看抱着他笑的那个年轻人,忽然对身边的女儿说了一句。
“语晴,你看他们,像不像?”
第398章 陪伴是最好的良药
谢母看着刘清明怀里的小勇,又看看刘清明,对身边的女儿说了一句。
“语晴,你看他们,像不像....父子俩?”
谢语晴的身体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刘清明把小勇放了下来,但小勇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裤腿,不肯松手。
刘清明蹲下身,平视着小勇。
“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勇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
他转头看向谢语晴和外婆,脸上带着一丝期盼。
刘清明站起身,看向谢母。
“老夫人,我想带小勇出去走走。”
“把他一直关在院子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谢母的脸上带着犹豫。
“可是外面不安全……”
“有我在。”刘清明说,“而且,你们家不是安排了安保人员吗?不会有事的。”
“小勇需要的是正常的生活,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谢母沉默了,她看着外孙那渴望的表情,心里软了下来。
她看向女儿。
“语晴,你决定吧。”
谢语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刘清明说。
“好,我带你们去车库。”
她转身对母亲说:“妈,您先回屋吧,外面风大。”
谢母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
“早点回来。”
谢语晴带着刘清明和小勇走向前院的车库。
小勇一步不离地跟在刘清明身边,一只小手始终攥着他的衣角。
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都是市面上不多见的豪车。
谢语晴走到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旁边。
“就开这辆吧,小巧一点,在城里方便。”
她把车钥匙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钥匙,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小勇立刻自己拉开后座的车门,麻利地爬了进去。
谢语晴站在车外,对着车里的小勇挥挥手。
“小勇,跟叔叔玩得开心点。”
她正准备关上车门,没想到小勇却从车里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妈妈,一起。”
谢语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小勇回家之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她陪伴。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怕自己的情绪会吓到孩子。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在小勇的身边。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说,启动了车子。
黄色的甲壳虫缓缓驶出大院。
门口的卫兵敬了一个礼,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车子汇入京城的车流。
这个时代的京城,还没有后世那般拥堵。
但城市里充满了建设的气息。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高耸的起重机和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许多后世闻名遐迩的地标建筑,此刻或许还只是一张图纸,或许才刚刚打下地基。
整个城市都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车里很安静。
谢语晴和小勇都坐在后排,谁也没有说话。
小勇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谢语晴则看着小勇。
气氛有些沉闷。
开出去没多远,天色暗了下来。
几滴雨点打在车窗上,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细密的雨幕。
雨刷器开始有节奏地工作。
刘清明突然开口。
“小勇,看到没有,下雨了。”
后座的小勇回过头。
“嗯,蚂蚁搬家,老师说过。”
刘清明笑了笑。
“那老师有没有说过,下雨之后会怎么样?”
小勇的兴致被调动了起来。
“山上会长出蘑菇,好多好多蘑菇!”
“对。”刘清明说,“下过雨的山林里,会长出很多蘑菇。有些能吃,有些有毒,不能随便吃。小勇知道哪些有毒不能吃吗?”
“我知道!”小勇立刻回答,“颜色鲜艳的不能吃!我还跟同学们采过好几次呢。”
刘清明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小勇喜欢在乡里上学吗?”
“喜欢,老师对我可好了。”
“同学们呢?他们欺负你吗?”
小勇的声音低了一点。
“有的同学骂我,我就骂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谢语晴。
“妈妈说这样不对。”
刘清明没有直接评价对错,而是换了个角度。
“老师批评过你吗?说你骂人不对。”
“没有。”小勇摇摇头,“老师说了那个同学,说他不应该骂我。”
“骂你的那个同学,后来向你道歉了吗?”
“嗯,他说了对不起。”
“那你原谅他了吗?”
“我原谅他了。”小勇说,“我们还一起出去玩,他带我下河捉虾,说可好吃了。可惜我没吃成,就被妈妈接走了。”
刘清明说:“没关系,下次叔叔去云岭,给你捉了带过来,做给你吃。”
小勇高兴起来。
“太好了!叔叔你什么时候来啊?”
“叔叔要工作,不能经常来看小勇。”刘清明放慢了车速,“但是叔叔会给小勇写信。有什么事情,你都写在信里告诉叔叔,好不好?”
小勇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可是写信太慢了,你要好久才能收到。”
“那叔叔回去换一个邮局。”刘清明柔声说,“找一个跑得快的邮递员,让他快一点把信送到你手上,好不好?”
“好吧。”小勇勉强答应了。
谢语晴在后面静静地听着。
这些事情,小勇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她也不敢问,生怕触碰到孩子心里的伤疤。
她没想到,在云岭乡那短短不到两个月的生活,竟然在小勇心里留下了这么多清晰的印记。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些回忆听上去,并不全是痛苦的。
甚至,还充满了童年的野趣和快乐。
她能感觉到,此刻的小勇是放松的,是快乐的,完全没有在家里时的那种紧张和恐惧。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在跟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谢语晴也终于反应过来,刘清明知道她不敢问,也无从问起。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孩子在那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听得很认真,把小勇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红灯。
车里的谈话也暂停了。
谢语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勇,你在乡里还上学了?”
小勇点点头。
“叔叔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了乡里的小学校,跟他们一起上课。”
“听得懂吗?”
“听得懂。有些我在幼儿园学过,有些老师一讲我就懂了。”
小勇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
“老师还夸我聪明呢。”
谢语晴的心里又酸又软。
“那……那小勇还想上学吗?”
她补充道:“妈妈给你在京城找一间最好的学校。”
小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绿灯亮起,刘清明发动车子,驶过路口。
后座的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谢语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急得手足无措。
她不断地看向刘清明的后脑勺,用眼神求助。
刘清明叹了口气,放缓了车速。
“小勇,为什么不想在京城上学?”
小勇小声说:“他们会笑我。”
“他们不会知道的。”刘清明说,“如果他们真的笑了你,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小勇抬起头,看着驾驶座的靠背。
“那我能打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谢语晴的心提了起来。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车里的安静让空气都变得凝重。
片刻之后,刘清明才开口。
“你可以先要求他们道歉。”
小勇追问:“如果他们不道歉呢?”
刘清明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无法替谢语晴回答。
这是家庭教育的范畴。
后座的谢语晴忽然伸出手,把小勇紧紧搂在怀里。
“妈妈支持你。”
小勇的身体一僵。
谢语晴继续说:“妈妈以前说错了。好孩子不是不能打架,而是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
“如果别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打回去。”
“妈妈不希望你再被任何人欺负。”
小勇在她的怀里,懂事地点了点头。
“妈妈,我不欺负别人。”
谢语晴把他搂得更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刘清明忽然开口。
“从我们出大院开始,有辆车就一直跟着我们。”
“你看看,认不认得?”
谢语晴立刻松开小勇,侧过身向后车窗看去。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刘清明说:“就是那辆黑色普桑,车牌尾号是0965。”
谢语晴仔细辨认了一下。
“认得,应该是家里派来保护我们的人。”
刘清明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
他把车开到了一个记忆中的儿童乐园。
这里看上去很热,玩乐设施十分齐全。
不像记忆中那么陈旧。
应该是新开没多久。
停好车,他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谢语晴也跟着下来。
两人一人牵着小勇的一只手,走进了乐园的大门。
雨已经停了。
乐园里人不多,但很热闹。
小勇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他挣开大人的手,兴奋地冲向最近的旋转木马。
“我要玩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院子里就充满了小勇的笑声。
从旋转木马到碰碰车,从激流勇进到小火车。
他把所有他感兴趣的项目都玩了一遍。
看到他这么高兴,刘清明和谢语晴也被感染了。
他们陪着他一起坐上过山车,一起在碰碰车里冲撞,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
中场休息的时候,三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
小勇很快就和一个同龄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两人在不远处的滑梯上追逐打闹。
谢语晴看着儿子脸上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刘清明。”
“小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刘清明看着远处的小勇。
“那说明,你们平时不是经常带他出来玩。”
谢语晴的表情黯淡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因公牺牲了。”
刘清明一愣。
“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谢语晴说,“这些年,我工作忙,家里老人年纪也大了,确实很少有时间能这样陪他。”
“总觉得把最好的物质条件给他,就是对他好。”
“现在才知道,他需要的只是陪伴。”
刘清明说:“陪伴是最好的良药。”
谢语晴看着他。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黏着你,可能是在潜意识里,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
刘清明没有否认。
“应该是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谢语晴。
“语晴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通。”
“你问。”
刘清明说:“我不太明白,既然你们家有这么严密的保护措施,小勇当初,是怎么走丢的?”
第399章 秒变悬疑文
刘清明的问题让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远处滑梯上和新朋友追逐打闹的小勇。
乐园里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和她隔开了一层。
刘清明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问题触及了最核心的伤痛。
这个年代,监控系统远没有普及。
一个孩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失踪,对于谢家这种背景的家庭,动用的力量绝对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第一时间全城搜寻,甚至动用特殊关系请求军队协助,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都有可能。
可结果,小勇还是被悄无声息地带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卖到了偏远的云岭乡。
这说明,对手根本不是普通的人贩子团伙。
刘清明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以为她不会回答。
刘清明也不勉强,他这么问,并不是八卦。
刘清明站起身,走向小勇的方向。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小勇的爸爸,姓叶。”
“他从事的工作需要保密,我们从结婚到他牺牲,再到小勇出生,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
刘清明停下脚步,重新回到她身边坐好。
谢语晴的额头上因为之前的大运动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脸颊上。
瓷白的脸颊透着红晕,平添了一分成熟的妩媚。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一套国产的运动服,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勇六岁,如果她是二十五岁结婚,那她现在大概是三十一二岁的年纪。
丈夫常年不在家,聚少离多。
身材管理得很好,一定是长期坚持锻炼。
对于自律的人,刘清明一向都会有好感。
说起来,女友身材也这么好,难道是一直在瞒着自己偷偷健身?
可恶不带我!
刘清明一边开小差一边开口:“小勇很想念爸爸,对吗?”
谢语晴点头:“嗯。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在身边,但他的童年里,关于爸爸的记忆是空白的。那时候他还太小,不记事。”
刘清明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所以,是有人利用了他爸爸的照片,把他骗走的?”
谢语晴看向他:“小勇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
刘清明摇头:“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空白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忘了也好。”
谢语晴说:“我们也不敢多问,怕刺激到他。但我心里有一个猜测,骗走小勇的,很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
“他爸爸那边的亲戚?”
“他爸爸是家里的长子。”
“那就是为了争夺某种资源?”刘清明问。
谢语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终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他。”
刘清明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那你怎么保证,下一次他不会再被用同样的方法骗走?”
谢语晴的身体挺直了一些:“所以我搬回了谢家大院。他们有本事,就来谢家抢人。”
刘清明说:“你们这些大院里的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直接。一旦涉及到权力和财富,什么风度,什么修养,就都顾不上了。”
谢语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刘清明笑了笑:“当然是小说里看来的。从你接走小勇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脑子里编故事了。想不到,我编得再离奇,现实却更加简单粗暴。”
谢语晴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说:“你讲话真有意思。”
“那是因为,我们这种人,也只剩下讲话有意思了。”
这一笑,冲淡了之前的沉重。
谢语晴看着刘清明,很认真地说:“在云岭乡第一次看到小勇的时候,我真的在心里感谢上天。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什么上天,只有你。”
刘清明说:“是公安的同志救了他。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谢语晴摇头:“不对。公安的同志把当天的情况都告诉我们了。没有你,他们根本不可能带着小勇走出那个村子。刘清明,你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功劳?”
刘清明说:“我不想让你有报恩的想法。这是一个党员干部应该做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小勇。”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勇让他想起了前世的儿子。
这一世,他不可能再和张宁有任何瓜葛,自然也不会再有那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因为那对母子,都曾经是他的挚爱。
失去时的那种痛楚,如今想起来,依旧清晰。
谢语晴看着他刚毅的侧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也有一张同样轮廓分明的侧脸,曾经让她那么着迷。
感觉到她的注视,刘清明转过头,正对上她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
谢语晴的眼睛很好看,如果笑起来,眼角应该会微微拉长,长长的睫毛会跟着轻轻抖动。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谢谢你。”
刘清明说:“我的工作结束了,明天就会离开京城。我希望你能允许我以后和小勇通信,我很关心他的思想状态。”
谢语晴立刻点头:“嗯。我的公司准备在清江省设立一个分公司,到时候你把信直接交给他们就行,速度会快很多。”
刘清明说:“也行。就是云岭乡那个地方有点偏,怕是不太方便。”
谢语晴说:“那也可以在你们乡里设一个办事处。”
刘清明打断了她:“不必了。”
他看着谢语晴,很平静地说:“虽然小勇已经救出来了,可是云岭乡的乡民,对他造成的伤害是客观事实。我是乡长,我有我的责任。”
谢语晴急忙解释:“你当上乡长的时候,小勇已经被拐卖过去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还是有关系的。你不用刻意为云岭乡做什么。你恨他们,恨那个地方,都是人之常情。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去报复他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谢语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清明说:“这是正常的思维逻辑。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被拐到深山里,受尽了折磨,难道不应该恨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谢语晴心里那道紧锁的大门。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我在失去小勇的那一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死了。我当然恨!我恨不得把那些人贩子碎尸万段!恨不得把那些折磨孩子的恶人通通杀光!”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已久的哭腔。
“你没说错!我不想让你们通信,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带着‘云岭乡’三个字的纸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看到那三个字,就会想起我的小勇在那里受过的苦!”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轻轻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一点?”
谢语晴从他手里拿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着。
“让你见笑了。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丈夫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哭成这样。但是小勇……我真的好怕失去他。”
刘清明说:“很正常。因为他,是你和你丈夫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他说到这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荒谬和大胆,可怕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
可怕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那些悬疑剧看多了,才会产生这种联想。
他看了一眼活可爱的小勇,问了一个让谢语晴有些不解,但又脸红耳热的问题。
“语晴姐,你们家,是不是一直催你再嫁?”
谢语晴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男子深邃的眼光,让她有些避让。
心脏莫名地乱跳起来。
第400章 笨蛋美人
刘清明的话,让谢语晴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男子的眼光深邃,看得她心脏莫名地乱跳起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刘清明没有继续追问,他调动着那颗曾经属于刑警的脑子,开始进行冷静的分析。
这件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内容惊悚。
“语晴姐,你有没有想过,小勇的失踪,可能不只是人贩子那么简单。”
谢语晴重新抬起头,脸上带着不解。
刘清明继续说:“我刚才想了想,有三个可能性。”
“第一,叶家。”
“你丈夫是长子,小勇是长房长孙。他牺牲了,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他的弟弟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谢语晴的心上。
“拿掉这个长孙,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能得到更多。”
谢语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想起了丈夫牺牲后,叶家的长辈确实找她谈过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嫁给丈夫的二弟。
美其名曰,亲上加亲,也能更好地照顾她和小勇。
她当时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她爱的是她的丈夫,不是叶家的任何一个男人。
因为这件事,她和叶家的关系,也变得疏远了许多。
现在想来,那个平时对她这个大嫂尊敬有加的二弟,在他大哥去世后,看她的那种热切,似乎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她当时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现在被刘清明点破,只感觉一阵后怕。
刘清明看着她的反应,继续抛出第二个可能性。
“第二,谢家。”
“什么?”
谢语晴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不可能!我的家人怎么会……”
刘清明打断了她:“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我只是在做逻辑推演。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联姻是巩固地位和拓展资源的重要手段。”
“你现在,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如果没了小勇这个牵挂,你是不是又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筹码,为谢家带来新的利益?”
谢语晴彻底懵了。
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从小在谢家长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孙女。
她怎么也无法把自己的亲人,和这种冷酷的算计联系在一起。
可是,刘清明的话,又并非全无道理。
家族里的那些事情,真的都是清白无瑕,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小勇失踪后的那几个月,弟弟对她确实是关怀备至,经常陪着自己到处跑,电话里也是关怀备至。
当时她只觉得是手足情深。
可现在回想起来,弟弟的那些安慰,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强调,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应该被过去束缚。
那些话,现在听来,都透着某种别样的深意。
刘清明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第三,就是看上谢家,或者谢家看上的联姻对象。”
“他们肯定不希望,未来的妻子身边,还带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刘清明把三个可能性全部摆在了台面上。
每一个,都指向了最黑暗的人心。
谢语晴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了全身。
她一直以为,敌人是藏在暗处的人贩子。
可如果按照刘清明的分析,危险竟然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叶家,谢家,甚至是未来的某个陌生人。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对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心怀恶意。
她突然之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敢再相信。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那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和算计的恐惧。
刘清明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开口说道:“语晴姐,我这么说,只是基于一个公安人员对于案情的分析,并不是说事实就是这样。你先别紧张。”
谢语晴的声音带着颤抖:“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刘清明说:“逻辑上是这样。但是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谢语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刘清明说:“小说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谢语晴问:“所以呢?”
刘清明说:“所以,咱们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件事既然有这么多疑点,我相信你有办法查出来。你别告诉我,你只是个笨蛋美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吧。”
谢语晴愣了好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既像是在骂她,又像是在夸她。
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淡了心底的恐惧。
她看着刘清明,说:“至少,我妈是可信的。”
刘清明问:“谢家大院,现在还是你妈说了算?”
谢语晴点头:“对。小勇走失后,我妈整个人都垮了,差点就没挺过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小勇的人之一。”
刘清明说:“那就好。回去以后,把这些分析,原原本本地跟你母亲说清楚。她经历的风浪比你多,她会明白的。”
谢语晴看着他,突然问:“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是个笨蛋?”
没等刘清明回答,她又自己喃喃地说:“我的确很蠢,差点就把我的孩子弄丢了。”
刘清明说:“语晴姐,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在这种时候,你身在局中,未必能做到客观。旁观者的视角,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谢语晴轻轻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
“以后不会了。”
两人的交谈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小勇。
孩子在滑梯上和新伙伴们玩得很开心,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叫他野孩子,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刘清明先生吗?”
刘清明和谢语晴同时回过头。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刘清明心里一凛。
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的靠近。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对方是个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
对方颧骨突出,身形中等,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但正是这种普通,反而让刘清明更加警惕。
好像书里写的那种绝顶高手,就是这样的描述。
他说:“我不认识你。”
中年男子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一指身后的方向。
“可否移步,有人想见你。”
刘清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
不是国内最常见的桑塔纳,也不是新出的2000型,而是一款国内十分少见的车型。
刘清明问:“谁想见我?”
中年男子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刘清明还没说话,一旁的谢语晴先开口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什么人?”
“让他自己下来说。”
“刘清明是我的贵客,不是你们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中年男子被她这番话噎得一愣。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人,说话会如此不客气。
他迟疑了一下,说:“谢大小姐?”
谢语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没瞎就滚。”
中年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对着谢语晴微微躬了躬身,快步退回到那辆大众车前。
他弯下腰,对着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片刻后,后排的车门打开了。
中年男子立刻伸出手,用手掌挡在车门顶上,为下车的人护着头。
刘清明看到,一个年纪更大的男子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有了年纪,但身板依旧挺直。
他迈开步子,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谢语晴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似乎认出了来人。
她侧过头,低声问刘清明:“苏金成找你干嘛?”
第401章 苏家家主,不过如此
苏金成这个名字,刘清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来人。
这人与苏玉成有几分相似,都是高个子,五官端正。
但苏玉成是那种商场上历练出来的儒雅,而眼前这个人,眉宇之间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阴郁。
这样的人,看上去城府很深,实际上未必。
刘清明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嘴上却对谢语晴说:“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苏金成已经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的第一句话,是对着谢语晴说的。
“谢小姐,你好。”
他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刻意营造的微笑。
谢语晴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完全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更没有回应他的问候。
苏金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对这种冷遇并不意外。
“听说你找到了孩子,恭喜。”他又说。
谢语晴的回应依然简单。
“没什么好恭喜的。”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是把天聊死了。
刘清明在一旁观察着。
他知道自己的岳母吴新蕊,对苏家的本家颇有微词。
苏家连她这个一省之长都敢轻视,背后应该是有一定能量的。
可现在,苏家的家主苏金成,面对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谢语晴,哪怕对方的态度如此无礼,他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那这个谢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刘清明心里快速地盘算着。
苏金成在谢语晴那里碰了壁,只能把目标转向刘清明。
“你就是小刘吧,幸会。”
刘清明说:“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苏金成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语晴,压低了声音。
“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谢语晴立刻看向刘清明,那意思很明显,只要刘清明不愿意,她马上就会开口赶人。
刘清明想了想,对谢语晴说:“语晴姐,我离开一下。”
谢语晴点头:“好,不要走太远。”
刘清明这才对苏金成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他没有等对方的答复,直接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排长椅。
苏金成愣了一下。
他本来的意思是,请刘清明上他的车谈。
在自己的地盘上,气势总归是不一样的。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苏金成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椅上坐下,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苏金成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我是苏金成,苏玉成是我三弟,吴新蕊是我三弟妹,苏清璇是我的侄女。”
他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想以此来占据谈话的主动。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是刘清明,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金成的预想落空了。
这个年轻人,态度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他报出的名头而有任何变化。
他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那么好对付。
苏金成只好继续说:“苏灿是我的儿子。他犯了错,我要向你道歉。”
刘清明说:“你说错了,他不是犯错,他是犯罪。”
苏金成辩解道:“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刘清明反问:“看来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苏金成说:“那不是我们的本意。”
刘清明笑了。
“你来找我,却又不敢说实话。因为你知道,这件事很严重,你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苏金成沉默了。
刘清明继续说:“当你们选择动手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我不觉得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苏金成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刘清明看着他,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反过来,你会原谅这一切吗?”
苏金成再次语塞。
他换了个思路:“你要什么样的补偿?”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肯向我这个小人物低头,无非是因为你的三弟一家,对你们苏家还有利用价值。你怕事情闹大,影响了你们的计划。”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样吧,你先去和他们谈。等你们谈妥了,再来找我。我毕竟只是个小辈,不能越过他们,首先和你们达成什么协议。”
苏金成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压抑着怒气。
“我承认,我看走了眼,你确实有些本事。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得罪了多少人?”
刘清明说:“我没有必要去记lOSer和小人的名字。”
“你……”
苏金成再也无法保持风度。
“年轻人,没有必要这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的。”
刘清明说:“我不和小人谈。”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金成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刘清明。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这样说话!”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他。
“这就不演了?”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现在看来,也就这样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难怪你们要死皮赖脸地去拉拢苏伯父,你比他差得太远了,连怎么道歉都不会。”
苏金成怒火攻心,只感觉一阵气血上涌,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刘清明轻蔑地看着他。
“想打人啊?你不是个儿。”
苏金成指着刘清明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刘清明说:“你还真就拿我没办法。”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盯着苏金成的脸。
“汪家被警告了,你们苏家有人马上要坐牢,我猜,上面也一定警告过你,不准再搞那些见不得光的黑路子吧。”
“你敢违背吗?你有那个胆子吗?”
苏金成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
刘清明说:“你都下贱到来找我一个无名小卒谈判了,这说明你已经没有别的招数了。这么简单的逻辑,你都想不明白吗?”
“你不光胆子不行,脑子也不太行。趁早退休吧,我怕苏家在你手上,会毁得一干二净。”
苏金成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之前那个中年男子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扶住他。
“部长,您怎么样?”
苏金成被他扶着,大口地喘着气,他摇了摇头,说:“我们走。”
两人走过刘清明身边的时候,苏金成停下脚步,用很小的声音说:“年轻人,不要太狂了,你会吃大亏的。”
刘清明说:“年轻人不狂,什么时候狂?有空还是去看看病吧,一把年纪,就不要出来装大佬了。”
苏金成被中年男人扶着,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黑色的大众车。
那个中年男人回头看了刘清明一眼,那是一种充满了愤怒和威胁的注视。
刘清明回敬他的,是一片冰冷。
看得男人心里一凛,这是一种远远超过年龄的成熟和冷静。
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他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迈步走向谢语晴。
谢语晴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不远处的儿子身上,但也会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这边的动静。
刘清明走到她身边。
谢语晴问:“我刚才想起来了,你的爱人也姓苏。这是……家长来找麻烦了?”
刘清明说:“不是一个苏。应该说,有点血缘,但不多。”
谢语晴立刻反应过来。
“那我知道了。京城苏家有个子弟,早年在外面打拼,后来做出了一番事业。看样子,就是你爱人的父亲吧。”
刘清明问:“苏家是个什么格局?”
谢语晴想了想,说:“苏家的老爷子还健在,在京城里有几分面子,但也就那样。家里子弟,有人在部委里,职位不高不低。总体来说,算是个二流往上的家族,但离老圈子还差得远。”
刘清明心里有数了。
一个不上不下的家族,难怪要那么急着通过联姻来巩固地位。
也只有这种眼界和格局的家族,才会动不动就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谢语晴关切地问他:“需要我找人给他们打个招呼吗?”
刘清明说:“用不着,他们已经不是问题了。”
谢语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姐,我就真的当你是弟弟了。有什么事,不需要客气。”
刘清明笑了笑:“放心,我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客气。”
谢语晴也笑了。
“那好。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小勇肯定也希望你能多陪他一会儿。”
刘清明点头:“好。”
谢语晴反而愣住了。
“你答应了?”
刘清明说:“我说过,我不会客气。你邀请我,我答应你,就这么简单。”
谢语晴打量着他。
“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刘清明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大概是很少和普通人打交道,所以才会觉得我特别。”
谢语晴想了想,说:“好像是这样。不管怎么样,你都给了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刘清明说:“我得打个电话,向单位报备一下。”
谢语晴说:“嗯。”
刘清明拿出手机,先是打给了陈爽。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她自己晚上不回去了。陈爽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他凡事小心。
挂了电话,他又拨通了苏清璇的号码。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我看到台里邮箱发过来的照片了,叶真真他们说你可精神了!”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当然了。”
苏清璇说:“怎么这么正经,旁边有人吗?”
刘清明说:“嗯,还是个大美女呢。”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谢语晴就看了他一眼。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吗?那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
刘清明说:“我没机会了,我是你的人了。”
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
“算你识相。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刘清明说:“明天的飞机,中午到。”
苏清璇说:“好,那明天见。”
刘清明说:“明天见。”
两人没有说太多话。
这个年代的长途电话费很贵,苏清璇很体谅他一个乡镇干部的工资不高。
刘清明收起手机。
谢语晴看着他,说:“你可真狡猾。你女朋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吧。”
刘清明说:“我没有撒谎啊。语晴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很美吗?”
谢语晴的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色。
“我说得不是这个。”
刘清明说:“我和她之间,不会隐瞒任何事。我会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她听,包括在你家过夜。”
谢语晴感叹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刘清明看着她,说:“语晴姐,你也会有一段新的感情,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谢语晴的视线落回到远处的儿子身上。
“我有小勇就够了。我差点失去他,也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刘清明说:“所以,小勇更需要一个可以陪伴他长大的父亲。你没必要这么早就封闭自己。”
谢语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其实没什么选择。”
刘清明没有再劝她。
有些事情,终究需要自己想通。
两人静静地看着小勇在滑梯上不知疲倦地爬上滑下,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就在这时,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刘清明?”
第402章 意外的邀请
一再被人打扰,谢语晴的火气已经上来了。
“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她怒斥一声。
刘清明转过头。
来人他认识。
他立刻伸手轻轻按了一下谢语晴的胳膊。
“语晴姐,没事,是朋友。”
谢语晴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以为又是来找麻烦的。”
她快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礼貌和风度。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合体的便装,但身上那股子干练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他对着谢语晴笑了笑,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李明华,在国办工作。打扰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国办两个字,让谢语晴的态度更加郑重了些。
她点点头:“没关系,你们聊吧。”
刘清明对李明华说:“李主任,我们去那边坐。”
他指了指之前和苏金成坐过的那条长椅。
李明华点头,跟着刘清明走了过去。
两人坐下,李明华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上下打量着刘清明。
刘清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李主任,我们见过。”
李明华说:“对,见过,那天晚上你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今天再次看到你,感觉又有一点不太一样。”
刘清明说:“当然不一样。那天我还只是个省委办的小科员,没有一点领导气质。”
李明华哈哈一笑。
“胡金平那家伙告诉我,你是个很有趣的人。现在看来,我算是见识到了。”
刘清明也笑了。
“老胡也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让我以后见了你最好小心点。”
李明华说:“他没说错,我的确是那样的人。不过,你算是个例外。”
刘清明说:“不用太给老胡面子。”
李明华摇了摇头。
“这跟他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
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差不多两年时间。这两年里,我一共接到过三次关于你的文件。”
刘清明心里一动。
“每一次,都让我很吃惊。”李明华继续说。
刘清明问:“哪三次?”
他自己只知道一份,就是他写的那份关于农村问题的调研报告,通过胡金平递了上去。
李明华说:“第一份,就是你那份关于清江省农村问题的调研报告。写得很好,很有见地,里面的很多观点,为后来的一些政策调整提供了参考。”
刘清明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第二份,是清江省委宣传部报上来的一份事迹材料,关于你这个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乡镇干部的。材料写得很详实,把你在云岭乡做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刘清明心里已经猜到了第三份是什么。
“第三份,是一份内参。清江省报社的一位记者写的,内容更加深入,也更加尖锐。讲的是你在云岭乡,如何顶住压力,揭开矿难黑幕,为老百姓伸张正义的事情。”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份内参是谁的手笔。
苏清璇。
原来她一直在背后,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如果不是今天李明华说出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女人,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有点小冲动,但她的内心,是如此的细腻和深情。
刘清明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辈子,自己就吊死在苏清璇这棵老脖子树上了,再也不下来了。
李明华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位苏记者,对你很上心啊。”
刘清明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
“她是我的女朋友。”
李明华点头:“原来如此。”
刘清明说:“李主任,如果你是来找我核实材料内容的,我愿意全力配合。”
李明华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材料的真实性,我们自有渠道去核实。”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
“我今天来,是受人之托,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有人想见你。”
又一个想见自己的人?
刘清明愣住了。
苏家家主苏金成想见自己,是为了苏灿的事情,是为了和苏玉成一家做交易。
那李明华背后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联系到李明华在国办工作的身份,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刘清明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
黑色的老款大众车里,气氛压抑。
苏金成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脸色依然很难看。
那个中年男子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关心地问。
“部长,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苏金成摆了摆手,没有睁眼。
他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中年男子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瓶身上印着“Evian”的字样。
苏金成接过水,喝了两口,将药丸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才慢慢平复。
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去汪家。”
“是。”
中年男子应了一声,对司机吩咐道。
大众车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栋戒备森严的别墅前停下。
站岗的警卫过来盘问,中年男子摇下车窗,递上一个证件。
警卫看过之后,立刻敬礼放行。
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大众车直接开了进去,在主楼门前的台阶下停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快步上前,亲自为苏金成拉开车门。
“老叔。”
苏金成从车上下来,看到他,表情里带着一丝意外。
“怀远,你怎么在家?”
这个年轻人,是汪家老大,汪怀远。
汪怀远扶住苏金成的胳膊,说:“我爸让我回来的。老叔,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
苏金成摇了摇头。
“没事。你爸在书房吧?”
汪怀远扶着他往屋里走。
“嗯,一直在等您。”
两人穿过宽敞的客厅,走上二楼。
一间宽大的书房里,一个与苏金成年纪相仿的男子,正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金成,见到人了?”
苏金成在沙发上坐下,汪怀远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对那个男子说:“德铭,见到了。但是,我们都看走眼了。”
眼前的男子,正是汪家现在的当家人,汪明远和汪怀远的父亲,汪德铭。
汪德铭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他不是才二十五岁吗?一个正科级干部,就算是走得快了点,那不也是靠着你三弟一家的关系?”
苏金成摇了摇头。
“在见到他之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他只不过是靠着玉成和新蕊,才能爬得这么快。”
汪德铭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有什么不一样?”
苏金成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表面上看,他是个很狂妄的年轻人。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他的狂,是故意演出来的。”
汪德铭不以为然。
“二十五岁的正科,又刚拿了全国十杰,狂一点,很正常。”
苏金成说:“不正常。如果他今天在我面前,故作谦逊,表现得老成谋国,我反而会和你做出一样的判断。”
“但是这个人……怎么说呢?”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
“他是故意想要激怒我。而我,是刚刚在车上,才想明白这一点。他是个很懂心理战的人,他想让我们摸不清他的底细,从而对他产生错误的判断。”
汪德铭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金成续上水。
“金成,你是不是有点太高看他了?”
苏金成说:“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我的判断。我的感觉,很少出错过。”
汪德铭沉吟片刻。
“不应该啊。我家老二(汪明远),自诩是个天才,也不过是少年老成,很多时候的想法还很幼稚。这个人比老二还要小几岁,他能对你搞心理战?那也太逆天了。”
苏金成说:“他很不一般。”
汪德铭说:“他肯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得到吴省长一家的另眼相看。你的好侄女,连我家老二都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他,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可我不相信,他会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我查过他的底,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在林城开了家手机店,生意做得还行,在省内几个城市都准备开分店。家里算是有几分财力,但离富有还差得远,更不可能和我们这样的家庭相提并论。”
苏金成点点头。
这些资料,苏家自然也查过,而且查得更详细。
从纸面上看,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平平无奇,怎么也不可能攀上苏家这棵大树。
可他偏偏就成功了。
为了他,苏玉成和吴新蕊,竟然不惜和苏家本家翻脸。
苏金成怎么也想不通,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直站在旁边的汪怀远,突然开口。
“爸,老叔,我刚刚接到了一个消息,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汪德铭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什么消息?”
汪怀远说:“老叔您前脚刚走,后脚,那小子就上了一辆车。”
他顿了顿,加重了后面的话。
“车牌,是国办所属的小车组。”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金成和汪德铭,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第403章 真要上天了
小车里,刘清明和李明华并排坐在后座。
车子启动得非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上车前,谢语晴拉着他嘱咐了两句,让他办完事早点回来。
她没有阻拦,是因为她认得这辆车的车牌。
那串数字,代表着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领域。
车内的气氛很安静,刘清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李明华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
“你上次第一次来,也没见你这么紧张。”李明华开口说道。
刘清明转过头,勉强笑了笑。
“那是因为你没看出来。”
李明华也笑了。
“应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刘清明点点头。
“有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反而胆子大。”
他继续说:“在下面干了两年,接触的事情多了,对很多东西有了自己的理解,肯定就不一样了。”
李明华深有同感。
“我第一年进部委也是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见到哪位领导都敢上去搭话,领导随便夸一句,就真以为自己能力通天了。后来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刘清明心想,你可是京大毕业生,一毕业就进了部委,换我我也得瑟。
嘴上却说:“还是你牛,国办是什么地方?能进去的都是人中龙凤。”
李明华说:“我牛我知道,但你牛,现在是全国都知道了。”
这话就有些夸人了,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牛了,真会说话,还是部委锻炼人啊。”
李明华说:“咱们这是各有各的门道。就像我,打死也想象不出乡镇干部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
刘清明说:“确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在机关食堂吃饭,用的饭盒都是镶金边的。”
李明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胡金平那家伙,形容你的时候还是太保守了。”
刘清明接话道:“是啊,这厮太不地道。当初说好了一起单身苟到底,结果他悄悄咪咪就把婚给结了。”
李明华笑得更厉害了。
“这一点上,他可比我落后多了。我孩子都两岁了。”
刘清明有点意外。
“如果你们年岁差不多,那你结婚可真够早的。”
李明华说:“我比老胡小一岁。我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到了年纪就结了,也没打算换人。”
刘清明说:“从校园到婚纱?那挺好。”
李明华的表情里多了一丝柔和。
“是啊,我爱人在国企工作。比起那些两地分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到一起的同事,我已经很幸运了。”
刘清明感慨道:“真羡慕你们这些部委的同志,事业顺利,家庭美满,连房子都给解决了。”
李明华摆了摆手。
“没那么容易。我也是去年才刚刚分到单位的住房,而且还是老房子,面积不大。”
刘清明问:“二环内?”
李明华点头:“是啊。咱们部里新建的那个小区,又大又漂亮,可惜没我的份儿。”
刘清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运气真好。”
李明华说:“还行吧,我爱人也说,能分到就不错了,不挑。”
刘清明的心里,有一句脏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二环内的老房子,面积不大。
这话听着凡尔赛,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却是实情。
这个时代发展的红利,最大的那一部分,都被这帮站在金字塔尖的天之骄子们吃到了。
自己这个重生者,辛辛苦苦在下面打拼,到现在还没混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车很快停了下来。
刘清明朝窗外看去,发现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某个宏伟的政府大院。
而是一个看起来很幽静的小院。
院墙是灰色的,门口有卫兵站岗。
车子停在门口,卫兵上前,李明华摇下车窗递过证件。
卫兵仔细核对后,敬礼放行。
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
院子不大,但打理得非常干净整洁。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李明华先下了车,为刘清明拉开车门。
院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他们。
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袖T恤和休闲裤,脚上一双布鞋,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大叔。
他看到两人下车,便在院中站定,视线落在刘清明的身上。
李明华快步走上前,恭敬地为两人介绍。
“主任,他就是刘清明同志。”
中年男子主动向刘清明伸出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刘清明同志,你好。我是体改办主任,郭伟城。受领导指派,今天特地来和你见一面。”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国院体改办主任。
他赶紧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手。
“郭主任您好,我是刘清明。”
李明华很知趣地开口。
“主任,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先回去工作?”
郭伟城点点头。
“好的,辛苦了。”
李明华转身离开,小车很快就驶出了院子。
郭伟城对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坐。”
院子中央有一套石桌石凳。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旁边立刻有工作人员过来,为他们沏上热茶。
郭伟城开门见山。
“得知你获奖的消息,领导很高兴。”
他看着刘清明,继续说:“领导说,这个小同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刘清明立刻站起身,姿态放得很低。
“我很惭愧,辜负了领导的期望,没有把工作做得更好。”
郭伟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我们要实事求是嘛。过去这两年,你在基层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见你。”
刘清明坐下,端正了姿势。
“那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我应该做的。”
郭伟城喝了口茶。
“一个乡镇干部,带领民兵围捕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好像你还因此受了伤?”
刘清明说:“只是轻伤。”
郭伟城说:“那也是因公受伤。还有,你协助公安同志,打掉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拯救了多少个破碎的家庭。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乡镇干部的本职工作范畴了。否则,你这个全国十杰的奖状,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又说:“咱们华夏,有很多兢兢业业,默默奉献的乡镇干部。而你,就是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代表。”
刘清明心里一动。
“郭主任,我的这个奖,原本是没有的。是不是……领导为我说了话?”
郭伟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摆了摆手。
“不要在意那些东西。你只要踏踏实实做出成绩,荣誉就应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话,等于是默认了。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我很想当面向领导说一声谢谢。”
郭伟城笑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清明惊讶地“啊”了一声,抬起头。
郭伟城看着他,缓缓说道:“小同志啊,我看过你的工作履历。你现在是正科级干部,对吧?”
刘清明点头:“是的,郭主任。”
郭伟城说:“这次获奖之后,清江省委组织部,应该会把你列入下一步的提拔考察名单。同时,你的情况,也已经达到了进入中组部后备干部视野的范围。”
刘清明说:“感谢组织的培养。”
郭伟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刘清明的眼睛。
“你想不想来国办工作?”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在刘清明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再次惊讶地“啊”了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去国办工作?
这是他前世今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郭伟城以为他不愿意,或者是没听明白,便耐心地解释道。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体改办,过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他补充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体改办只是一个写写材料的办公室。其实,它更像是一个参谋部,一个随时都在准备战斗的参谋部。”
刘清明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体改办是个什么单位?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份邀请的份量?
如果历史的车轮没有出现偏差,那么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中央将会进行一次重大的机构体制改革。
国务院体改办,将与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等好几个单位进行合并。
而合并之后诞生的那个全新的单位,叫做——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俗称,发改委。
一个被称为“小国务院”的超级部委。
这个邀请,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调动。
这是一张通往国家权力核心的入场券。
第404章 怀疑的种子
刘清明努力平复着呼吸,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感谢郭主任的看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干涩,“这个机会太宝贵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我需要认真考虑。同时,我也需要听一听老领导的意见。”
这是一个稳妥的回答,既表达了对机会的重视,也给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郭伟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
“据我所知,你的老领导可不少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吴省长,还是林书记?”
刘清明的心又是一跳。
对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他背后最重要的两位政治靠山都一清二楚。
他迎着郭伟城的视线,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或许有一天,您也会是我的老领导。”
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没有正面回答,又表达了一种积极靠拢的态度。
郭伟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小同志,真是有趣。”
他指了指刘清明。
“也许你说的老领导,是你在云岭乡的派出所所长,或者是乡党委书记那样的呢?”
刘清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这个单位的同志都不会讲笑话呢。”
郭伟城放下茶杯,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那你错了。我们这样的人,更需要艺术细胞。没有想象力的人,干不了这样的工作。”
刘清明收敛笑容,坐直了身体。
“谢谢您对我的肯定。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这是一个他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郭伟城点点头,似乎很欣赏他的直接。
“应该说,你是从林城的那几件案子开始,就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刘清明愕然。
那么早?
“我们仔细调阅了你的档案。”郭伟城不紧不慢地说着,“发现你身上有一些非常优秀的品质。你是警察出身,有正义感,嫉恶如仇,同时具备很强的分析能力和行动力。”
“你在省委办公厅和云州市委的工作经历,又让我们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你对政策的理解,你的文字功底,特别是你做的关于云州高新产业园的分析报告,很有前瞻性。”
“还有你对清江省社会治安工作提出的那几条建设性意见,也很有针对性。我们当时的感觉就是,这个小同志,怎么什么都懂?”
郭伟城看着刘清明。
“而这些方面,正好都是当时我们体改办重点关注的范围,社会治安、公安革新和高新产业规划。”
刘清明的内心翻江倒海。
他完全想不到,早在两年前,自己就已经被这个国家最高层级的参谋机构关注着。
或许就是那个晚上,在省委大院里,与那位大领导的一次偶遇。
又或许是那一次握手,一句鼓励。
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早已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枚棋子。
郭伟城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你从省委办下到基层,出任一个特级贫困乡的乡长。说实话,这个决定让我们也很意外。”
“但事实证明,你的工作非常出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改变一个贫困乡的面貌,让一个问题丛生的地方焕然一新,这就是执政能力的直接体现。”
关于云岭乡的工作,郭伟城没有细说。
因为那些事迹,都在这次“全国十杰”的表彰材料里,被反复宣传了。
“不要以为我们是个人都收。”郭伟城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压力更大。任何一个微小的决策失误,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谨慎地考虑。我不能辜负领导的期望。”
郭伟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年底,会有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郭伟城的声音低沉下来。
“领导即将完成他的任期。所以,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愿望之一,希望看到有能力的年轻人,能到更重要的岗位上来。”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你,务必要认真考虑。”
刘清明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一定会认真地考虑。谢谢郭主任。”
郭伟城也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期待与你共事。”
两人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郭伟伟城依然安排那辆黑色的小车,送刘清明回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幽静的小院,汇入京城的车流。
刘清明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与郭伟城的每一次对话。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放弃,他也许会后悔。
接受,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他将离开熟悉的清江,离开他一步步打拼出来的根基,离开吴新蕊和林峥的羽翼庇护。
还有苏清璇,还有马胜利、汪明远等一干人等……
重生以来所有的人脉都将重新构筑。
他将一头扎进那个深不可测的权力中心。
前路是光明还是风雨,一切都是未知。
……
车子停在儿童乐园的门口。
刘清明推开车门,远远就看到了谢语晴和小勇。
谢语晴正蹲在地上,和小勇一起玩着沙子,母子俩的头上都戴着可爱的卡通帽子,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刘清明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欣慰。
看来,谢语晴已经找到了与儿子正确相处的方式。
“叔叔!”
小勇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丢掉手里的小铲子,迈开小短腿就朝他跑了过来。
刘清明蹲下身,张开双臂。
小勇像一颗小炮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刘清明一把将他抱起,高高地举过头顶,在空中转了一圈。
“咯咯咯……”
小勇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响亮。
谢语晴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回来了?”
“嗯。”
刘清明放下小勇,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向谢语晴。
谢语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三个人手牵着手,像真正的一家人,又玩了几个项目。
旋转木马,碰碰车,小火车……
小勇的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这是他在云岭乡时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快乐。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三个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谢家大宅。
谢家的保姆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谢母看到外孙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看向刘清明的态度,也愈发地感激和客气。
饭桌上,小勇的表现让刘清明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坐得笔直,吃饭时几乎不发出声音,使用餐具的动作标准而优雅,完全是一个世家子弟应有的良好教养。
吃完饭,刘清明带着小勇去洗澡。
两人走后,谢母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
“语晴,这是怎么回事?”谢母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
谢语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是那样的和谐。
“小勇,他怎么跟刘清明的感情那么好?”
谢语晴的目光十分柔和。
“妈,刘清明不光是救了小勇的命。在云岭乡那段时间,他一直无微不至地关怀他,陪他说话,给他讲故事,甚至是带他打架,让他重拾男孩的玩法,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男人的关爱。”
谢母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所以,男孩子身边,必须要有一个父亲,他的成长才不会有缺失。小勇的心里,是把这个人当成了父亲。”
谢语晴轻声说:“刘清明也是这么劝我的。或许……我真的应该考虑,为小勇找一个合适的父亲了。”
谢母的脸上立刻有了一丝变化。
“既然你这么想,那最好了。妈妈会为你留意的,帮你寻找合适的对象。”
谢语晴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你不是早就有了目标吗?”
谢母的表情僵了一下。
“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家世、人品都很好。不过之前你没有心情,我也就没有提。”
谢语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些人,是不是巴不得我的小勇永远都找不回来?”
谢母的脸色变了。
“语晴,你胡说什么!”
谢母劝她:“他们也许会想,如果能有一个和你生的孩子,那才是他们自己的骨肉。这是人之常情。”
谢语晴看着自己的母亲。
“那你呢?妈,你这样想过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在安静的房间里。
谢母的手在发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女儿。
谢语晴没有躲,也没有哭,她只是倔强地昂着头,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
“妈妈,我还能相信谁?”
看到女儿脸上的红印,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和质问,谢母的心碎了。
她一把将谢语晴紧紧搂进怀里,泪水瞬间涌出。
“语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打过你,可你今天的话,太让我伤心了……”
谢语晴靠在母亲的怀里,身体却绷得笔直。
“我今天才想通一个道理。有很多人,都不希望小勇活着回来。这其中,甚至包括谢家的人。”
谢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谢语晴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擦掉眼角的泪水。
她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悲伤,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今天才知道,小勇在这所房子里,每天都在害怕什么。妈,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命。如果谁再敢伤害他,我会不顾一切地报复。我才不会管他是什么谢家,还是别的什么家。”
谢母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眼前的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气若游丝的失孤妇人。
她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语晴,相信妈,我也一样爱他。”谢母哽咽着说。
谢语晴点点头。
“那好,帮我找出这个人。我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谢母定了定神。
“你怀疑谁?”
谢语晴的回答,让谢母如遭雷击。
“从谢鸿飞开始查起吧。”
“你……你怀疑你弟弟?”谢母的声音都在发颤。
谢语晴看着母亲惊骇的表情,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不。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你。”
谢母彻底愣住了。
“所以,我要先把谢家所有人的嫌疑都排除了。”谢语晴说,“否则,我不敢再住在这个大宅里。”
谢母看着女儿眼里的决绝,许久,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来安排。”
第405章 载誉归来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色才刚刚蒙蒙亮。
刘清明睁开眼睛,客房里的光线还很昏暗。
他转头看去,小勇睡得正香,一只小胳膊搭在被子外面。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换上带来的运动服,他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前。
是谢语晴。
她穿着一身居家的棉质睡衣,起得比他还早。
刘清明走了过去,开始在原地做拉伸运动,活动着手腕和脚踝。
“语晴姐,昨天没睡好?”他轻声问。
谢语晴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是啊。”她坦然承认,“想了很多事情,感觉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悲伤,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刘清明停下动作。
“放心吧,小勇昨天睡得很好,一夜都没醒。”
“我知道。”谢语晴说。
刘清明活动着脖子,开玩笑地问:“你不会半夜进过我的房间吧?”
“不好意思,没忍住,去看了一眼。”谢语晴没有否认。
“就一眼?”
“好吧,是两眼。”
刘清明笑了笑。
谢语晴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我现在担心,你这一走,小勇又会不适应。”
刘清明继续着热身动作,身体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你放心,小勇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是个男子汉。”
谢语晴看着他熟练的动作。
“你这是要去晨跑?”
“对,习惯了。”刘清明回答,“每天到这个点就醒,身体比闹钟还准。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
“我妈睡得浅,有时候醒了会去公园散步。我是不放心小勇,怕他一会儿醒了看不见人。”
“所以你得学会放手。”刘清明站直身体,“他是男孩,就算醒来看不见你,也不会再哭了。不信你一会儿试试。”
他说完,朝谢语晴挥了挥手。
“我出去了。”
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谢家大宅的位置极好,出门不远就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湖边已经有不少早起锻炼的人,散步的,打太极的,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晨跑者。
刘清明顺着湖边的塑胶跑道开始匀速慢跑。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清空大脑,整理纷乱的思绪。
郭伟城的话,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抉择。
跑完一圈,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身后,似乎总有一个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节奏和他出奇的一致。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开始改变节奏。
他突然加速,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提速。
他猛地停下,假装系鞋带,身后的脚步声也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基本上可以确认了,是冲着自己来的。
刘清明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系好鞋带,站起身,没有继续跑,而是直接转过身,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穿着一身低调但质感很好的运动服,身材挺拔,面相很正,没有丝毫的戾气。
不像杀手,也不像寻仇的。
刘清明走到他面前,站定。
“是找我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男子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么肯定?”
“本来不肯定。”刘清明说,“你这么一说,那就是了。”
男子打量着他,点了点头。
“去那边坐坐?”他指了指湖边的长椅。
刘清明看出来了,对方没有恶意。
他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到长椅边坐下。
清晨的湖风吹来,带着水汽,很舒服。
“怎么看出来的?”男子好奇地问。
“你这跟踪技术,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刘清明实话实说。
男子闻言,又笑了。
他主动伸出手。
“认识一下,我叫周培民。培养的培,人民的民。”
刘清明心里一动,和他握了握手。
“周跃民是你亲戚?”
“我表弟。”周培民回答,“你应该知道,他跟他妈妈的姓,他妈妈是我大姑。”
“幸会,我是刘清明。”
“我知道。”周培民说,“我弟在我面前提过你很多次,说你如何如何神。我就是好奇,想亲眼来看看。”
“结果呢?”刘清明问,“是不是闻名不如见面?”
周培民摇了摇头。
“不。我来之前,看过关于你的宣传事迹。你很了不起,至少我在你这个年纪,自愧不如。”
“那是因为你不需要像我一样拼命。”刘清明说,“你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周培民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在骂我,可我没证据。”
刘清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比跃民有趣。”
“我弟从小就是个学霸,脑子一根筋。”周培民说,“学习方面,他经常是我妈拿来教育我的榜样。”
“所以,你是军人?”刘清明从他的坐姿和气质上做出了判断。
“转业了。”周培民说,“现在在国安部工作。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部门。”
刘清明表情严肃了一些。
“失敬失敬。”
周培民有些惊讶。
“你知道?”
“听说过。”刘清明说,“很神秘的一个部门,反特的吧?”
“差不多。”周培民说,“干的事和公安也有些类似,只是对手不一样。”
刘清明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那我能高攀一个,叫你培民哥吗?”
周培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当然。跃民都叫你哥了,我们自然不能是陌生人。”
“培民哥,你肯定知道我是警察出身。”刘清明说,“最佩服的就是你们这种在隐蔽战线工作的同志了。”
周培民摆了摆手。
“没那么神秘。和我结交,好处没有,麻烦倒可能有一堆,你还觉得高兴?”
“当然高兴了。”刘清明说,“以后要是有什么难搞的人,我知道该找谁了。”
“你碰到过?”周培民敏锐地问。
“现在还没有,但不保证以后没有。”刘清明说得模棱两可。
周培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是啊,我们现在加入了WTO,会有形形色色的国外人士进入华夏。其中,肯定会有一些带着特殊目的,妄想刺探我国军事和经济情报的‘客人’。我们现在的工作压力也很大。”
刘清明看着湖面。
“我觉得,这种明面上的‘客人’,反而好对付。真正难搞的,是那些打着各种基金会的旗号,以‘友好人士’身份进来,大肆在学术圈、教育圈、文艺圈这三大领域耕耘的势力。你又不好明着抓他们。”
周培民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他诧异地看着刘清明。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这个问题很尖锐,普通干部根本不会有这种层面的思考。
刘清明当然不能说,后世互联网发达了,这些牛鬼蛇神全都自己跳了出来,也就是今后十年左右最为猖獗。
他只能换一种说法。
“这有什么难想的。华美建交多少年,他们就渗透了多少年。砸钱培养他们的代理人,搞颜色革命那一套,前某大国是怎么垮掉的,他们就希望咱们华夏也怎么垮掉。”
周培民沉默了,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此。可是,很多人就是看不到这一点。”
“包括很多体制内的人。”刘清明补充道。
周培民没有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关系。”刘清明说,“现在国家还不算富强,慕洋是很正常的现象。等我们努力把华夏建设得超过西方,这种现象自然就会少了。到时候,老美的钱打了水漂不说,还能帮我们消化一批垃圾。”
周培民不解。
“怎么消化垃圾?”
“就是让那些吃惯了狗粮的洋犬,走线去他们的主人家里讨骨头吃呗。”
周培民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再也忍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刘清明看着他,实在不太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梗,是怎么把他逗笑成这样的。
只能说明,国安这个部门,平时的氛围一定很严肃。
两人就这么在湖边聊着,气氛越来越融洽。
刘清明看歇得差不多了,站起身。
“培民哥,继续跑会儿?”
“好。”
两人沿着湖边,再次跑了起来。
这一次,两人边跑边聊,从国际形势聊到国内经济,从工作聊到生活。
四五圈下来,周培民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反观刘清明,依旧气息平稳。
“你的体力是真好。”周培民佩服地说,“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体制内的干部,能坚持做到的可不多。”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刘清明说,“我把这事当成一种自律。锻炼体能的同时,也能锻炼心情。”
“难怪你能有这样的成就。”
“我最大的成就,其实是认识了你们这样的人。”刘清明笑着说,“换个普通干部,你会大清早在这里堵我吗?”
周培民又被他逗乐了。
“你这个人,真得很有趣。值得我来堵一次。”
跑完步,天已经大亮。
周培民再次向他伸出手。
“我要去上班了。很高兴认识你,清明。”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培民哥。”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我要回清江了,下次再见。”
“好,下次见。”
两人分别后,刘清明一路小跑着回到谢家大宅。
一进门,就看到小勇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看到刘清明,他立刻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把他一把抱起,举得高高的。
“走,叔叔带你去洗澡。”
他抱着小勇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两人玩闹的欢声笑语。
谢母和谢语晴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的笑声,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她们都知道,刘清明今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谢母不停地给刘清明夹菜,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谢语晴默默地吃着饭,偶尔看一眼刘清明,又看一眼儿子。
饭后,刘清明拿起了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背包。
他向谢母致谢,并提出了告辞。
“刘乡长,这么快就要走?”谢母有些不舍。
“工作上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刘清明说。
谢母担心地看了一眼小勇。
谢语晴也做好了准备,以为小勇会像以前一样,情绪激动,大哭大闹。
但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小勇很平静。
他只是走到刘清明面前,仰着头看他。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但小嘴绷得紧紧的,没有哭。
刘清明蹲下身,与他平视。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小勇用力地点头。
“嗯。我想你的时候,就会给你写信。”
“我也会给你回信。”刘清明摸了摸他的头。
他站起身,拿起背包,与她们挥手告别。
“伯母,小勇,我走了。”
谢语晴开车送他去清江省驻京办。
车子缓缓驶出大院,渐渐远去。
直到车影消失,小勇才终于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谢母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外孙抱进怀里。
“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姥姥在这里。”
小勇把头埋在姥姥的怀里,闷声说:“叔叔说了,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我要坚强。我要保护妈妈和姥姥。”
谢母的身体一震,她将外孙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车上。
谢语晴专心地开着车,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驻京办,刘清明才开口。
“昨天晚上,跟你母亲谈得怎么样?”
谢语晴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刘清明说,“还有你母亲,今天吃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你,带着愧疚。”
谢语晴沉默了。
许久,她才轻声说:“我摊牌了。我怀疑,害小勇的人,就在谢家。”
“结果呢?”
“我打了我一巴掌。”谢语晴说,“然后,她答应帮我查。”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至少,她站在你这边。”
“我不知道。”谢语晴的声音里带着迷茫,“我现在很担心,查出来的那个人,会是谁。”
刘清明说:“为了小勇,你必须这么做,不管是谁,都比现在糊里糊涂的好。”
谢语晴“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不能糊涂下去。”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20分钟后。
车子停在驻京办门口。
“到了。”谢语晴说。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
“语晴姐,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小勇的母亲,你必须坚强起来。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小勇。”
“我会的。”谢语晴看着他,“清明,谢谢你。”
“客气了。”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车,拿上自己的背包。
他朝车里的谢语晴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驻京办大门。
上午十一点,飞机准时在云州机场降落。
清江省的代表团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意气风发地走出旅客通道。
外面,是前来迎接的人群和媒体的长枪短炮。
刘清明跟在队伍后面,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个最美的身影。
苏清璇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长发梳成髻子。
她也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时,一个省委宣传部的干部走到刘清明身边,笑着提醒他。
“刘清明同志,恭喜你载誉归来。领导有交代,别忘了,先去一趟省委组织部。”
第406章 进步的节奏
刘清明捧着鲜花,上了女友那辆红色的小车。
苏清璇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
她就那么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刘清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帅了很多?”
苏清璇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点。第一次看你这样梳妆打扮,有点不适应。”
刘清明笑了起来。
“放心,你很快就会再次看到的。”
苏清璇捋了捋耳边的一络秀发,随口应道:“嗯,明年评选的时候,你还得进京。”
女友的头发变成了黑长直,更加地妩媚动人。
刘清明伸手,握住她放在档位上的手。
“傻瓜,我说的是咱们的婚礼。”
娇躯轻轻一顿。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老苏松口了?”
刘清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我准备和你私奔。”
苏清璇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估计咱爸不会同意。”刘清明说。
“为什么?”苏清璇更不解了。
“因为我得罪了你大伯。他这会儿估计恨死我了。”刘清明慢悠悠地说,“你爷爷肯定更恨我,绝不可能把你嫁给我。”
苏清璇气得打了他一下。
“胡说八道。我爸才不会听他们的呢。”
刘清明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那行吧,一会儿就去找他求亲。你说我带点啥礼物好呢?”
他自言自语起来。
“咱爸又不喜欢喝茶,我记得他喜欢洋酒。82年的拉菲,现在一瓶得三四千了吧。”
苏清璇听着他的盘算,心里又甜又乱。
“你都想得这么具体了?”
刘清明转过头,看着她。
“从你强吻我那天开始,我每一天都在想,要如何搞定咱爸和咱妈。”
“呸!”苏清璇的脸更红了,“谁强吻你了。”
“我。”
刘清明说完,便凑了过去,一把搂过女友的肩膀,无比霸气地吻了下去。
车里的空气迅速升温。
良久,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绯红。
“我哥他们打算十一结婚。”她轻声说,转移着话题。
“他们的娃现在能下地了吧。”刘清明问。
“半岁的孩子,走路摇摇晃晃。胖墩墩地可好玩了。”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了向往。
刘清明看着她的侧脸。
“这次上京,我见到了小勇。”
“他还好吧?”苏清璇立刻关心起来,“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很懂事。”
刘清明继续看着她。
“媳妇儿,你真得这么喜欢孩子?”
“当然了,小孩子多可爱啊。”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
“喜欢就好。”刘清明意味深长地说。
苏清璇先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粉拳轻轻地捶在他的胸口上。
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小勇的失踪,可能不是意外。”
苏清璇的动作停住了。
“啊?什么意思?”
“我和他妈妈分析了一下,其中可能涉及到了豪门纷争。”刘清明简单地把谢家的情况和他们的猜测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完,也有些感慨。
“原来是这样。那些人家,真是复杂。”
刘清明握紧了她的手。
“所以,一旦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就会多一个软肋。我们要付出更多的心血,保证他平安长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苏清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嗔道:“什么准备啊,我答应你了吗?”
刘清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亲人。我不会食言。”
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顿时红得不行。
“刘清明,你又欺负我。”
“媳妇儿,我还没开始欺负你呢。”刘清明坏笑着说,“但你别急,很快了。”
苏清璇的粉拳再次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刘清明,你坏死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车里的气氛轻松又甜蜜。
刘清明抱着女友的娇躯,把头埋在她的发间。
“媳妇儿。”
“嗯?”
“如果我调到京城工作,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啊?真的?”
“上级征求我意见了。”刘清明说,“我想听听咱妈的意见,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清璇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可这样一来,你就要面对苏家了。你不是刚得罪了大伯吗?”
刘清明点了点头。
“是啊。苏家肯定不给房子住了,没准我们就得住地下室。我不想你跟我受苦。”
苏清璇却笑了。
“实在不行,让老苏出钱买套房子呗。新成集团在京城好像也有生意。”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紧紧地抱着她。
“媳妇儿,我知道你不愿意上京。为了我,你连不愿意去的地方都肯跟我去。我一直以为你不够爱我,我错了。”
苏清璇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真要上京啊?”
“只能说有可能。”刘清明说,“我来开车吧。”
他换到驾驶位,发动了小红车,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
省委组织部。
韦元魁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文件抬头写着《清江省2002年度优秀干部候选名单及事迹报告》。
报告中列举了全省01年到02年涌现出来的优秀干部名单。
做为在清江省组织工作战线多年的老兵,里面的名字,韦元魁大都耳熟能详。
这些优秀的干部,已经不只一次出现在各类推荐名单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在组织部的干部候选名单当中。
这意味着,一旦出现空缺,组织部会优先从这些名单里进行挑选和考察,按照职级分配合适的岗位。
这便是干部考察和储备制度。
在计算机人材数据库建立起来之前,这步工作需要人力筛选,还需要一定的记忆力。
很多时候,这个记忆力考的是领导的记忆力,而不是对于名单的记忆力。
韦元魁的记忆力就很好。
他能将这份名单与现实中的人一一对应,了解每一个人的过往而不需要去翻档案。
这份能力,让他能在上级领导的垂询当中,一口中的。
而最近两年,韦元魁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名字。
刘清明。
千禧年的那场政治风暴,做为林峥书记为数不多的亲信部门,组织部压力巨大,但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卢系人马的大面积塌方,让清江省一下子空出来很多中高层岗位。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省管干部,也就是归省委组织部操心。
原组织部长上调省委专职副书记,韦元魁顺理成章地升任组织部长,并进入省委常委班子,迈出了仕途中关键性的一步。
当时就有传闻,这场政治风暴,促使林书记下决心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个当时只是个副科的刘清明。
那也是韦元魁第一次记住了这个名字。
可是出乎所有的人意料,在如此大好的局面下,从省里到地市空出了大量岗位,这位传说中的关键人物,居然被直接下放到了省里最穷的一个乡当乡长。
虽然级别提了一级,但任谁来看,都是贬谪的意味居多。
韦元魁当然不会这么肤浅。
他知道,这是一种保护。
他对清南市组织部交代了几句,使得清南市组织部部长陈东做出了亲自护送刘清明上任的举动。
这也算是韦元魁对这位年轻干部的一个小小的示好。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很准。
刘清明在那个特级贫困乡上一通折腾,不到两年的时间,可谓是捷报频传。
其通报不断地进入省委各个部门的视野,从宣传部到组织部,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这些领导们的大脑。
直到今天,以第12届“全国十杰”的巨大荣誉归来。
这个年轻人,已经完全达到了提拔的标准。
照理来说,一个副处级的干部,不需要韦元魁这位组织部一把手来亲自谈话。
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见一见本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部长,刘清明同志到了。”
韦元魁放下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头。
“让他进来。”
第407章 前途未卜、书记过问
刘清明第一次走进省委组织部的大楼。
大楼内部很安静,来往的人都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现在还不是省管干部,按理说,没资格来这里。
就算真要谈话,也应该是清南市组织部,或者林城市组织部的人来找他。
现在却直接跳过了两级。
更何况,要见他的,是组织部的最高领导。
秘书将他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秘书推开门,对刘清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布置得简单庄重。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神情稳重,不怒自威,带着典型的组织干部气质。
省委常委、组织部一把手韦元魁。
韦元魁没有起身,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看着这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近。
“部长好。”刘清明走到桌前,站定行礼。
“坐下说。”韦元魁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秘书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姿笔挺。
“刘清明同志,首先祝贺你,获得了‘全国十杰’的荣誉。”韦元魁开口说道。
“谢谢部长。”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这趟去京城,感觉怎么样?”韦元魁的问话很随意,像是在闲聊。
“见识到了全国其他地方的优秀同志,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韦元魁笑了笑。
“你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我看了你的事迹材料,成绩丝毫不比任何人差。怎么还这么谦虚?”
刘清明说:“我的很多工作,都是在上级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完成的。这份荣誉,并不能完全算是我个人的成绩。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组织上对我们清江省基层工作的一种肯定。”
韦元魁听完,表情里多了一丝欣赏。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不骄不躁,不贪功,能吃苦,不抱怨。
这样的干部,正是组织上最放心的那一类。
“说得很好。”韦元魁点了点头,“根据你过去两年的工作成绩,组织上研究决定,要给你加加担子。对此,你怎么想?”
来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脸上却很平静。
“我服从组织上的任何安排。”
“这个态度很好。”韦元魁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征求一下个人意见。个人意愿与组织安排相结合,更有利于调动工作的积极性嘛。”
刘清明沉吟片刻。
“部长,我之前答应过云岭乡的群众,要带领他们彻底脱贫。现在,我们的工作才刚刚起步,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韦元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口头上喊着高调,心里却无比务实的干部。一旦有机会高升,跑得比谁都快。
刘清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显然不是在说场面上的套话。
这是他的真心话。
这个表现,着实让韦元魁感到惊讶。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果然是林书记看中的人,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你的想法很好,组织上会考虑的。”韦元魁话锋一转,“是这样,我们刚刚接到了中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处李处长的电话。”
刘清明的心跳了一下。
郭主任的动作真快。
“她亲自打电话过来,过问了你的情况。”韦元魁看着他,“你的级别,刚刚够进入青年后备干部的考察范围。”
刘清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部长,我不太明白。”
韦元魁解释道:“中组部的后备干部名单,是从全国各省市的优秀青年干部中选拔出来的。入选的最低标准,也是县处级。你即将升副处,算是勉强摸到了这个门槛。”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点了点头。
“李处长就是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韦元魁继续说道,“能被她看上的人,个个都不简单。你还没有完全达标,她就亲自来电话了解情况。这说明,你一直被上级组织关注着。”
韦元魁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
刘清明当然不会隐瞒。在组织部长面前,任何隐瞒都是愚蠢的。
“部长,或许是我之前写的一份报告,引起了上级组织的重视。”
他简要地讲述了自己那篇关于云岭乡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如何通过特殊渠道送达京城,并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随后,清江省便以此为契机,开展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
韦元魁听得心惊。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国办下达的那份文件,在省委常委会上进行了传达。
也正是在那次会上,确定了清江省的第一批试点地区。
其中,就有云岭乡。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省委特意给予了云岭乡这个贫困乡试点的资格,是一种政策倾斜。
现在想来,事实完全相反。
竟然是眼前这个当时还只是乡长的年轻人,一手促成了此事的发生。
他的一份报告,推动了一项全省范围内的重大改革。
韦元魁越想,心里越是震动。
难怪他会进入上级组织的视野。
那么问题来了。
中组部的李处长亲自打电话过问,真的只是简单了解一位年轻干部的情况?
人家可没那么闲。
这只能说明一点,中组部对刘清明,可能另有安排。
或许,这次他上京的时候,就已经谈过话了。
想到这里,韦元魁犹豫了。
省里原定的几个方案,如果与中组部的计划发生了冲突,那岂不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这件事,必须慎重。
他决定先等一等,摸清情况再说。
“刘清明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韦元魁恢复了平静,“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等通知,具体会有什么安排,部里会另行通知你。”
“好的,部长。”
刘清明站起身,向韦元魁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看着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韦元魁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两分钟后,电话被转接到了省委书记办公室。
“喂。”电话那头传来林峥沉稳的声音。
“林书记,您好,我是韦元魁。”韦元魁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元魁同志,什么事情?”
“书记,刘清明同志从京城回来了。组织部按照规定,准备对他进行提拔使用。我想就初步的几个方案,向您请示一下。”
“哦?有方案了?”林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韦元魁说:“有几个方向。清南市组织部那边拟定了一个方案,鉴于云岭乡经济发展上的巨大进步,他们有意增补刘清明同志为市委常委,依然兼任云岭乡党委书记,或是出任清南市副市长。”
“云岭乡的经济数据出来了?”林峥问。
“出来了。截止到上个月,他们乡的各项经济数据都非常出色。清南市那边预估,到年底,云岭乡的经济总量很有可能进入全市前三。”
林峥这次是真的意外了。
“他们去年才遭了那么大的灾,今年的经济恢复得这么好?”
“我也很意外。”韦元魁说,“专门向清南市核查了一遍,数据问题不大。”
“嗯,还有别的方案吗?”
“有。云州市组织部那边,也递了报告上来,希望调刘清明同志去云州,担任市招商局副局长,或者高新园区的招商办主任。”
林峥沉吟道:“招商工作,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还有吗?”
“省府办那边有意,希望调他去省府办综合一处担任副处长,主持工作。”
“哦?吴省长有这个意思?”
“是的。”韦元魁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也很看好他。想让他来我们省委组织部工作,负责青年干部的培训。他的经历和事迹,应该成为全省青年干部的表率。”
林峥在电话那头笑了。
“想不到,他还是个香饽饽。你知道吗,鲁明同志也跟我提过,想让他去政法系统锻炼锻炼呢。理由也很充分,说他是警官大学毕业,有基层刑侦经验,是块好料子。”
韦元魁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说明刘清明同志确实很优秀,各个部门都想要。”
他话锋一转。
“不过,书记,还有一个情况。今天早上,部里接到了中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处李处长的电话,也是过问他的情况。这样一来,反而不好安排了。”
“他自己呢,他有什么意见?”林峥问。
韦元魁说:“他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说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林峥想起了当初刘清明被下放之前,在自己办公室里主动要官的那一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知道了。”林峥说,“你把你们的几个方案,整理一份,送到我这里来,我想看看。”
“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
放下电话,韦元魁靠在椅背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林书记居然要亲自过问一个副处级干部的安排。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想起过年的时候,儿子回家,跟他聊起的一些省委大院传闻。
看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刘清明的背后,有着不同凡响的力量。
第408章 省长点拔、拔云见日
离开省委组织部,刘清明坐进了女友那辆红色小车的副驾驶。
他把那束鲜花放在后座,车里的空间顿时被花香填满。
苏清璇发动了车子,小红车平稳启动。
“接下来去哪?”刘清明问。
“宣传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苏清璇一边开车一边说,“未来两天,你得留在省城。”
“这么忙?”
“嗯,要去云大还有几所高校做演讲,跟大学生们开座谈会。”苏清璇说,“全程都会有省台的摄影团队跟着,我亲自带队,还要担任现场主持。”
刘清明转头看着她。“那我可太荣幸了,能跟我们清江省最美的女主持一起出镜。”
苏清璇的脸颊浮现一抹红色。“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对,能独家采访到我们华夏最优秀的年轻人。”
“之一。”刘清明纠正道。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很认真。“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优秀的,没有之一。”
刘清明的心里暖暖的。
“别人这么说,我肯定要谦虚几句。”他说,“但是媳妇儿这么说,我会觉得更骄傲。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车里的气氛轻松愉快。
“对了,晚上去哪吃饭?”刘清明问,“我得去拜访一下咱爸咱妈。”
“我爸去京城了,有个商务谈判。”苏清璇说,“晚上去吴省长家吃吧。”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当面请教妈。”
苏清璇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叫得是越来越顺口了。”
“你们母女关系越来越好,我当然替你们高兴。”刘清明说。
苏清璇沉默了一下,车速放慢了些。
“其实,我现在发现,她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刘清明感到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她好像只有工作了。”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刘清明察觉到女友的情绪变化。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说话奇奇怪怪的。”
“哪有,你别多想。”苏清璇否认。
“那就是有了。”刘清明握住她的手,“媳妇儿,我们之间不能有隐瞒。一旦有了隔阂,就会渐行渐远。”
苏清璇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抽回去。
“真的没什么大事。”她轻声说,“就是我爸最近出差的时间多了一些。我每次回家,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文件,或者看新闻。就那么一个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触。
“我以前一直以为,她全部的重心就是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让她感到愉悦。现在觉得,也许是我想多了。”
刘清明安静地听着。
“媳妇儿,你的善良是天性里带来的。”他说,“不管你心里再怎么怨她,根子里依然是关心她的。”
苏清璇悠悠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感觉以前的那些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她毕竟生了我。”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手。
“放心吧,妈有这么多人关心着。以后,还会有孙儿辈绕膝,她会很幸福的。”
苏清璇“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刘清明话里的意思,脸颊又红了。
“刘清明,你是不是又在想孩子的事情了?”
“当然了。”刘清明毫不掩饰,“我从来没掩饰过我的想法。我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长得像你,也像我的孩子,就激动得觉都睡不着。”
苏清璇的表情却多了一丝担忧。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刘清明问,“你担心我们的孩子,会缺失父爱,或者是母爱?”
苏清璇没有说话,但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跟我一样。”她低声说。
刘清明的心被触动了。
他知道,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不会的。”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工作狂,你也别忘了,我们当初说好的,要一起当混子。等孩子出来了,我们就带着他一块儿玩,到处去旅游,去看不一样的风景。这个画面,是不是很温馨?”
苏清璇的脑海里真的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一家三口,手牵着手,走在沙滩上,或者山林里。
她的脸上露出了向往。
“我们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一定会的。”刘清明承诺道。
车里的沉默被打破,气氛重新变得温暖。
“现在去哪?”苏清璇问。
“先送我回你宿舍吧。”刘清明说,“你去上班,到时候来接我。”
“也好。”苏清璇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一下,昨天肯定没睡好。下了班我过来接你。”
小红车调转方向,朝着省电视台的家属院开去。
刘清明确实很累。
昨天晚上带着小勇一起睡,孩子半夜有些惊醒,他得起来安抚。早上又起得很早,赶飞机,接着就是一连串的会见和谈话。
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会儿松懈下来,疲惫感立刻涌了上来。
只想好好补个觉。
苏清璇把他放到宿舍楼下。
刘清明上楼进门,脱掉外套,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弄醒的。
刘清明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苏清璇。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悄悄地走到床边。
刘清明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他能感觉到,苏清璇就站在床边看着他,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额头,想要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他知道,自己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
刘清明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那只手,顺势一带。
苏清璇一声娇呼,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里。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嗯。”
刘清明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下面,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将她完全笼罩。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吻了下去。
房间里的温度迅速升高。
苏清璇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中渐渐软化,回应着他的热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清璇挣扎了一下。
“是妈打来的,叫我们过去吃饭了。”
刘清明停下动作,有些懊恼地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
“都忘了。”他坐起身,“一看到你,什么正事都忘了。”
苏清璇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脸颊绯红。
“唔,臭死了,赶紧去洗个澡。”
“遵命,娘子。”刘清明笑着跳下床。
几分钟后,刘清明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休闲夹克配上牛仔裤,衬得他身姿高挺,外形帅气。
苏清璇满意地点了点头,挽着他的胳膊,带他出门上车,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吴新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刚收到女儿发来的消息,说他们马上就到。
她对一旁的保姆说:“张姐,可以把菜端上桌了。”
“好的,省长。”保姆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刘清明和苏清璇进门的时候,饭菜也刚好摆满一桌。
“妈。”刘清明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正在忙活的保姆张姐手里的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
她在这里工作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省长家里来这么年轻的男性客人,而且一开口就叫“妈”。
张姐随即反应了过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赶紧请他们进来换鞋。
吴新蕊坐在主位上,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来了,坐吧,准备吃饭。”
饭桌上,没有外人,气氛很家常。
刘清明主动向吴新蕊汇报了这次进京的详细情况。
当然,他隐去了谢家的事情。
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庭隐私,不适合到处乱讲。
他只说了自己受到了隆重的表彰,以及后续的一些官方活动。
吴新蕊听得很仔细,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当听到国院体改办的郭伟城主任,亲自和他约谈,并邀请他上京去体改办工作时,吴新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知道刘清明写的那份关于云岭乡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也知道那份报告引起了上面的关注。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上面留下的印象会如此深刻,甚至直接给出了一个工作的邀约。
“你在基层的工作干得很不错。”吴新蕊放下筷子,开始分析,“农村工作的经验,对任何一个干部来说都弥足珍贵。你不仅有经验,还对农村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想,你的这些见解,一定和上面某些领导的思路不谋而合了。”
她继续说道:“明年年初,全国农村工作会议就要在京城召开,我也会去参加。我们清江省今年的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卓有成效,是全国的标杆。而这一切的开端,都和你当初那篇文章分不开。”
刘清明听得有些愕然。
他当初写那份报告,只是想解决云岭乡的实际问题,可没想到,后续会引发如此大的连锁反应。
苏清璇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妈,你的意思是,你也赞成刘清明上京工作?”
“当然。”吴新蕊的回答很干脆,“从个人前途的角度来说,你能进入国院的部门工作,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岗位,这份履历对你将来的发展也至关重要。这是很多干部梦寐以求的镀金机会。”
她看着刘清明,接着说:“从个人事业的角度来说,京城的平台和视野,是地方完全无法比拟的。在那里,你能接触到国家政策制定的最顶层,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所以我赞成你去。”
刘清明沉吟道:“我只是担心,我的能力不足,工作干不好,到时候反而会给您丢脸。”
吴新蕊笑了笑。
“你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人脉资源。”吴新蕊说,“你在京城工作,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会成为你未来最宝贵的资源。这一点,你应该懂。”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这个机会确实太好了。
如果等到明年机构合并完成,再想进入发改委这样的核心部门,不说难于登天,也是相去不远。
这件事,可能连郭主任自己都未必清楚。
因为这个决定是在年底的党代会和明年的全国人大做出的。
“这只是我的意见。”吴新蕊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应该去见一见林书记。对于你的安排,他或许会有别的规划。”
“好的。”刘清明立刻应下,“吃完饭,我就想登门去拜访一下林书记。”
第409章 喜提副处、跨过门槛
晚上八点,刘清明走进一号别墅的大门。
他事先已经通过高焱秘书沟通过,所以门口的警卫核实身份后,很顺利地放行。
客厅里灯火通明,周雪琴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她起身相迎,接过了刘清明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礼盒。
“周姨,您好。”刘清明问候道。
“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周雪琴客气了一句,把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刘清明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我们云岭乡自己产的一点山货。我在京城的时候,见到了培民大哥,他托我向您问好。”
周雪琴的动作停了一下,表情里带着几分惊讶。
“你认识培民了?”
“是的,是培民哥主动来找的我。”刘清明说,“我们一见如故,聊得很投机。”
周雪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重新坐下,也招呼刘清明坐。
“培民这孩子,小时候特别调皮,不爱学习,没少让我家老爷子头疼。”
提起兄弟家的儿子,周雪琴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刘清明顺着她的话说:“现在培民大哥也进了部委,很有出息了。”
“他现在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周雪琴关切地问。
“我看他精神头很好,工作状态非常饱满,可不像您说的那样。”刘清明笑着回答。
周雪琴欣慰地说:“那就是长大了,开窍了。以前总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刘清明说:“可能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所以就有了干劲。培民大哥人很不错,我相信他以后肯定还会进步的。”
周雪琴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其实不求他们有多大进步,只要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林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应该是听到了爱人的话。
“男孩子嘛,还是要有一点追求的。”
周雪琴看了丈夫一眼,站起身。
“是是是,就你最有追求。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她说着,就走进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林书记。”刘清明站了起来。
林峥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坐。”
他自己则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坐定。
刘清明在侧面的副沙发上坐下,身体坐得很直。
“这次去京城,你表现得不错,超出了我的期望。”林峥开口说道。
“其实都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刘清明回答。
“在灾难面前不退缩,舍生忘死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林峥看着他,“你值得这个表彰。”
刘清明说:“当时那种情况,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没想太多。”
“这恰恰说明,你已经把党员干部的身份和责任,牢牢记在了心里,融入了血液里。”林峥评价道。
刘清明说:“我们乡里还有不少同志,他们也有这样的觉悟。面对危险的时候,没有人退缩。”
“那也是因为有你这个乡长冲锋在前。”林峥说,“这就是表率作用。一个好的集体,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带头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刘清明认真地听着。
“书记说得很对。我这次下基层,最大的一个感悟就是,我们的党组织,只要能够保持初心不变色,当地的经济就一定能搞起来。如果搞不起来,那一定是领导班子出了问题,垮掉了。”
林峥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是这样的。所以我们的斗争,并不仅仅是和明面上的敌人斗,还有很多隐藏在背地里的问题。有些人,他们可能没有贪腐行为,但他们的懒政、怠政,对我们的事业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刘清明心中一凛。
“我一定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
林峥的表情缓和下来。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争气。我没有看错你,我很欣慰。”
“书记,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谦虚谨慎是好的品质,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嘛。”林峥说,“成绩就是成绩,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刘清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主动提起了正事。
“书记,这次上京,我见到了国院体改办的郭伟城主任。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上级领导发了话。这背后,您肯定也没少替我使劲吧。”
林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那也要你有过硬的成绩作为基础,否则谁发话也没用。”
“谢谢书记的栽培。”刘清明诚恳地说。
林峥摆了摆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
“郭主任是不是希望你去国院工作?”
“是的。”刘清明点头,“郭主任希望我能加入体改办,参与一些宏观性质的研究工作。”
“这份工作的责任很重啊。”林峥感叹道。
刘清明当然清楚这份工作的分量。
体改办,全称是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顾名思义,就是为国家未来的经济改革方向提供思路和方案的部门。
经济工作是所有工作中最难的一项,没有现成的路子可以抄。
那些西方所谓的经济学家,给出的建议和方案,很多都是包藏祸心,冲着瓦解华夏来的。
华夏的经济腾飞,几乎都是自己摸索的结果。
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
“书记,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刘清明说。
林峥几乎没有犹豫。
“我支持你去。”
这个干脆的回答,让刘清明都感到了一点意外。
“在国院的工作,会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到时候,你还可以和跃民多聊聊。”林峥补充道。
刘清明一怔。
“跃民考上京大了?”
“嗯。”林峥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父亲的骄傲,“他的决心很大。从小到大,我很少看到他这么专心地去做一件事情。”
“太好了,这真是大好事啊!”刘清明由衷地为周跃民感到高兴。
林峥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也要做好准备,要不断地读书学习。学习是我们这个新时期,所有干部都要不断加强的技能。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该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新技能、新思想。”
“书记,我记下了。”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到了国院,你的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那里的工作态度也要有所改变,可没有人会像在地方上这样,包容你的一切。”林峥提醒道。
刘清明笑了笑。
“说实话,我还是更希望能在您的领导下工作。”
这句半真半假的恭维话,让林峥也笑了起来。
“会有机会的。”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刘清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的脑筋飞速转动。
会有机会的?
林峥没有否认。
他本身就是空降到清江省的干部。按照惯例,在地方上干满一届五年,如果政绩出色,调回中央任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千禧年到任,到现在快三年了。
再联想到年底即将召开的党代会,以及清江省这两年在经济发展,尤其是在反腐倡廉工作上取得的耀眼成绩,刘清明的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峥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个小伙子,脑子确实灵活,反应也快,一点就透,真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
第二天,刘清明按照省委宣传部的安排,开始了他的新工作。
他以“全国十杰青年”的身份,来到省内几所重点高校,以巡回演讲的形式,做关于自己先进事迹的报告会。
他的年龄比在校的绝大多数大学生也大不了几岁,勉强可以算是同龄人。
一个如此年轻的同龄人,却取得了这样耀眼的成绩,自然在大学生群体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热烈的追捧。
在座谈会上,刘清明用平实的语言,和这些天之骄子们分享了自己从警官大学毕业后,进入基层工作的经历和思想动态。
他的坦诚和真实,受到了大学生们的热烈欢迎。
他出众的外形和挺拔的身姿,更是让他在不少女大学生的心中,被封为了新的偶像。
好在,他的正牌女友苏清璇,以省电视台特派主持人的身份,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负责主持报告会和座谈会,用她专业的素养和机智的提问,引导着现场的气氛。
两个人,一个英俊挺拔,一个美丽干练,站在一起是那样的出色。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公认的“金童玉女”。
他们的形象,也通过省电视台的镜头,通过报纸的版面,和刚刚兴起的互联网,迅速传播开来。
***
等到刘清明结束了省城的所有宣传工作,回到云岭乡时,又迎来了乡亲们更加热烈的欢迎。
现在谁不知道,他们云岭乡出了一个全国闻名的明星乡长。
刘清明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了云岭乡的一张活名片。
这张名片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就连乡里对外的一些商务谈判,都因此顺利了许多。客商们一听是和全国十杰的家乡合作,信任度都凭空高了几分。
秋收之后,云岭乡的农民们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无论是药材种植,还是特色养殖,都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田间地头,村口院坝,到处都能看到乡亲们手捧着一摞摞厚厚的人民币,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喜悦笑容。
而刘清明,也终于迎来了属于他自己的收获。
一份来自林城市委组织部的正式任命文件,送到了他的手上。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刘清明同志为清南市委常委。
他成功地跨过了副处这一级,直接进入了市级领导班子的序列。
第410章 政策延续、后继有人
这份任命文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刘清明取得的成绩,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但这个市常委的头衔,却在清南市的乡镇干部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微词。
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找到了刘清明。
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云岭乡新修的主干道上。
“清明老弟,恭喜啊,市委常委,一步登天了。”祁卫国靠在自己的桑塔纳车门上,递过来一根烟。
刘清明接过来,美美地点上。
“老祁,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我可没开涮。”祁卫国说,“我是真羡慕,也真有点不服气。”
他这话说的很直白,没有半点掩饰。
“不服气?”刘清明笑了。
“当然不服气。”祁卫国吐出一口烟圈,“去年全市乡镇经济指标排名,我们河口乡排第二,清和镇第一。结果呢,就清和镇的书记进了常委,那是因为人家连续三年第一,我们认。可你这云岭乡,去年可是垫底的,一个垫底乡的书记,直接进了市常委,你说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人,心里能平衡吗?”
刘清明看着他,不说话。
祁卫国指了指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不过呢,现在我有点服气了。”
崭新的柏油马路上,小轿车、小货车、大卡车,川流不息。这些车牌来自省内各地,甚至还有外省的。
对于一个偏远贫困乡来说,这种车流量很不正常。
“瞧瞧这一溜溜的车队,都是冲着你们云岭乡来的吧。”祁卫国继续说,“你小子,是不是给我藏着掖着什么大宝贝呢?”
刘清明说:“哪有什么宝贝,就是乡亲们种了点东西,人家来收而已。”
祁卫国追问:“就你们乡那几千亩地?我可打听了,你们今年的种植面积可不小,怕是有好几千亩了吧。这药材,一亩地到底能赚多少钱?给我交个底。”
刘清明“嘿嘿”一笑。
“三四百块吧。”
祁卫国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
“多少?”
“刨去种子、肥料、人工这些成本,一亩地纯利能有三四百块钱。”刘清明重复了一遍。
祁卫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你给我打了这么大一个埋伏!”他一巴掌拍在车门上,“一亩地三四百,几千亩地就是上百万的纯利啊!这还只是一个品种,你们乡可不止种一种药材!”
刘清明说:“所以啊,祁哥,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该进这个常委吗?”
“该!太该了!”祁卫国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光这一个项目,就顶我们乡好几年的产值了。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生意?”
刘清明说:“抢不了。我们有云州制药厂的包销路子,你们没有。”
祁卫国点头。“那倒是。你们乡这个产量,光一个云州制药厂怕是都吃不消吧?”
“现在还行,明年就不一定了。”刘清明说,“老祁,你想搞药材种植也没问题啊,可以去找其他制药厂嘛,省里的,省外的,多着呢。”
祁卫国连连摇头。“你可别给我挖坑。国营大厂的门有多难进,我心里有数。就算找对了路子,那不得请客送礼?上下打点?一个搞不好,就得犯错误。你上次被组织审查,不就是吃了这个亏?”
刘清明说:“是啊,谁能想到,我这一千多万的生意,既没送礼,也没收礼呢。”
祁卫国看着他,表情复杂。“老弟,你得这个全国十杰,我是真服了。换成我,在那种情况下,真不好说能不能顶得住。”
刘清明感觉他铺垫了这么久,该进入正题了。
“老祁,你这马屁不要钱地拍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这么不踏实呢?”
祁卫国“嘿嘿”一笑,凑了过来。
“不瞒你讲,本来今年,我应该能进一小步的,升党委书记啥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可去年冬天那场泥石流,我们河口乡的伤亡数字有点难看,被吴省长在全省的会上点了名。你说我多冤哪,天灾人祸,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清明狐疑地看着他。
“老祁,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卫国压低了声音。“外面都在传,说你要调回省里去了,这事儿靠谱不?”
“这又是哪儿来的风?”刘清明不置可否。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你就跟我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祁卫国紧紧盯着他。
刘清明说:“这事儿,得听组织上的安排啊。”
“没否认,那就是有了。”祁卫国自己下了结论。
刘清明说:“我可没这么说。”
“我懂,我懂,保密纪律嘛。”祁卫国搓着手,“我就想问问,你要是走了,这云岭乡,你打算交给谁?”
刘清明这才彻底明白了他今天来的真实目的。
一旦自己调离,云岭乡党委书记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于锦绣刚刚“代”上乡长,资历尚浅,不可能立刻接任书记。
祁卫国作为邻乡的老资格乡长,工作成绩和能力都有,自然会是市委组织部考虑的人选之一。
如果是以前,一个贫困乡的书记位置,狗都不愿意来。
可现在的云岭乡,在刘清明的带领下,药材种植、小龙虾、梅花鹿养殖多点开花,经济腾飞在即。
别人不知道具体的经济数据,祁卫国这种人精,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哪里还是个穷山沟,这分明是个香饽饽,一块即将出炉的大蛋糕。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组织上在决定继任者的时候,一定会征求自己的意见。
这是一种姿态,也是对自己工作的尊重。
虽然组织不一定会完全听从,但如果自己推荐的人选,恰好也是组织部考察的候选人之一,那他中选的机率无疑会大很多。
祁卫国要的,就是他刘清明的一个态度。
河口乡的书记一时半会动不了,全市这么多乡镇,近期唯一会空出来的肥缺,就是云岭乡。
可想而知,到时候抢破头的人不会少。
刘清明考虑的很简单,谁来,能把云岭乡这股发展的势头继续下去?
从这个角度想,祁卫国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是邻乡乡长,对云岭乡的乡情民情足够熟悉,本身也确实是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
刘清明只担心一点。
他问祁卫国:“老祁,你愿意和于乡长搭班子吗?”
祁卫国想都没想就说:“那肯定愿意啊!于乡长可是我们清南市有名的大美女,看着都养眼。”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如果你是这个想法,那我们云岭乡不欢迎你。于锦绣同志工作够辛苦了,不需要再多一些额外的麻烦。”
祁卫国见他表情不对,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
“老弟,开个玩笑,别当真。”他正色道,“你放心,我家里那口子看我看得贼紧,家里养一只母耗子都要翻来覆去检查三遍。我佩服锦绣妹子,说句老实话,她一个女人,这些年撑下来确实不容易。咱俩要是搭班子,我肯定护着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刘清明看着他,沉默片刻。
“这样吧,老祁,我不听你的空口白话。年底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所有关于产业发展的事情,你主动过去和于乡长对接,就当是你们提前磨合了。如果两个月后,她那边没意见,组织上找我谈话的时候,我会正式向组织推荐你。”
祁卫国大喜过望。
“老弟,这可太感谢你了!你放心,我一定和锦绣妹子好好配合,绝对不给你丢人!”
他正说着话,一辆挂着云州牌照的货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看清楚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来人竟然是云州制药厂的副厂长蔡国强。
他匆匆和祁卫国告了个罪,快步迎了上去。
“蔡厂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蔡国强笑呵呵地伸出手,与他用力相握。
“刘书记,你的英雄事迹已经在省里传遍了,我们厂里最近都在组织学习你的先进事迹呢。我就想着,假公济私,过来一睹全国十杰青年的风采啊!”
刘清明笑道:“老蔡,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
“一半玩笑,一半真事。”蔡国强说,“假公济私是玩笑,一睹风采可是真的。我那个宝贝闺女,听说我认识你,天天在家里闹着,非要我帮她要一张你的签名照呢。”
刘清明说:“那简单,一会儿我给你写一张。谁让你是第一个来找我要签名的呢。”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刘清明带着他走向不远处的药材收购点。
板蓝根是云岭乡秋收的最大一宗。
在扩大种植面积之后,未来的产量只会节节攀升。
蔡国强这次亲自前来,既是想亲眼看看云岭乡的实际情况,也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毕竟当初签订的合同金额太大了,如果云岭乡这边不认账,或者找各种借口拖延、以次充好,那云州制药厂的损失就大了。
他这个负责人的前途,也得搭进去。
两人来到乡里最大的一个收购点。
蔡国强看到,村民们用扁担挑着,用板车拉着,将一捆捆收割晾晒好的板蓝根送到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材味道。
他是个老采购,抓起一把样品,用手一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就能判断出药材的好坏。
云岭乡这批药材,根茎粗壮,干燥度适中,整体质量非常不错。
这说明对方是用了心的,没有因为有包销合同就糊弄了事。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全面合作,有了更大的信心。
刘清明说:“蔡厂长,我们乡目前的板蓝根种植面积在七千亩左右,明年开春,就能达到我们协议里约定的一万亩。今年是大丰收,农民们的收入会有一个很大的增长,这也会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到开荒种植的队伍里来。”
他指着那些脸上带着笑容的农民。
“除了板蓝根,我们还会根据市场需求,种植更多品种的药材。你现在看到了,农民的积极性很高,他们学习种植技术的热情也会更高。我们云岭乡,会有比其他地区更大的成本和质量优势。”
蔡国强点头:“我看到了,刘书记。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我这次来最关心的问题。”
他看着刘清明,很认真地问:“你怎么保证这个良好的势头能够延续下去?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领导有一代的思路。如果你调走了,下一任书记不想搞药材种植了,那我们这个合同怎么办?”
刘清明说:“所以我们要用合同的形式,把这个优势巩固下来。新书记不想种可以啊,先把合同上写明的天价违约金赔给我们云州制药厂。我们就是要用市场化的手段,来约束某些不负责任的政府行为。”
蔡国强苦笑了一下。
“刘书记,政府行为市场化,说得好听,执行起来太难了。公对公,谁也不会为了这点钱真的去对簿公堂,赔上自己的仕途前景。”
刘清明说:“所以,这件事不光要有市场行为来约束,还要有上级组织来督促。清南市委市政府,不会允许一个乱来的新书记,毁掉一个已经成型的、能带来巨大税收和政绩的明星项目。”
“清南市?他们会管一个乡里的具体项目?”蔡国强有些怀疑。
刘清明肯定地说:“当然会管。云岭乡的政绩,不也是清南市的政绩吗?”
蔡国强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那确实可信度高了很多。不过,刘书记,我还是更相信你的个人操守,这比任何合同都更保险一点。”
刘清明说:“我是组织的人,个人会有调动。但我们的政策一定会想办法延续下去。就算真的来了一个想乱来的新书记,尝到了甜头的乡亲们,也不会允许他胡来。”
蔡国强彻底放下心来。“我明白了。刘书记,感谢你的坦诚。我相信,不管你将来调到哪里,都会继续关注着云岭乡,对不对?”
刘清明说:“对。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
蔡国强说:“那好,让我们来谈谈细节吧。关于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全面战略伙伴合作计划。”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
“蔡厂长,我想这件事,你应该和我们的新任乡长,于锦绣同志来谈。”
他指了指正从乡政府大院里走出来的于锦绣。
“她,将是今后我们双方继续合作的最重要保证。”
蔡国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站在旁边没作声的祁卫国,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堆笑。
“那个,刘书记,蔡厂长,这么重要的会议,可以允许我旁听一下吗?”
第411章 于锦绣的成长、汪明远的遗憾
乡党委的小会议室里,气氛既严肃又融洽。
蔡国强和他的团队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侧,而他们的对面,是于锦绣。
刘清明和祁卫国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像是两个无关的旁听者。
从泥石流灾害的善后处理,到灾后重建的繁琐工作,刘清明一直在有意识地把于锦绣推到前台。
她早早地就开始主持云岭乡劳务输出公司的全面工作,在一次次具体的事务中,她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和展现。
女性特有的细腻和耐心,让她在处理与广大农民工相关的问题时,显得尤为得心应手,也赢得了用工方的一致赞赏。
事实证明,于锦绣绝不只是一个外表出众的花瓶,她是一个有能力、有想法、有担当的乡镇干部。
谈判桌上,于锦绣充分地展示了她的另一面。
“蔡厂长,关于我们未来五年的全面战略合作,我们乡里的意思是,在保证板蓝根足量供应的基础上,我们希望云州制药厂能为我们提供更多的技术支持。”于锦绣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蔡国强这种商场老手,见过的阵仗多了。他笑着说:“于乡长,技术支持没有问题。但你们也清楚,新品种的培育和推广,是需要投入大量成本和时间的。我们药厂也不是慈善机构,这些投入,总得看到回报才行。”
“回报是肯定的。”于锦绣说,“蔡厂长,您看,我们云岭乡现在农民的积极性非常高。只要有好的品种,有看得到的前景,他们开荒拓土的热情是无穷的。我们有土地,有劳动力,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你们最大的保障。”
蔡国强的助手插话道:“于乡长,优势我们看到了。但我们更关心风险。就像蔡厂长之前说的,万一领导换了,思路变了,我们的合同怎么办?之前投入的研发成本,找谁要去?”
于锦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把面前的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乡里做的未来三年药材产业发展规划。里面详细列出了我们计划引进和培育的三十七种药材,以及对应的市场前景分析和风险评估。我们希望,云州制药厂能成为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唯一的合作伙伴。”
蔡国强翻看着文件,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郑重。
于锦绣继续说:“我们云岭乡,会成立一个统一的药材种植合作总社。以后所有的对外合作,都由合作社出面。这样一来,既能保证我们农民的利益,也能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提供最稳定的供货渠道。蔡厂长,您觉得,这样一份由全体乡民共同参与和监督的规划,会因为某一个领导的变动而轻易改变吗?”
她巧妙地把一个人的承诺,变成了整个集体的信用。
蔡国强合上文件。“于乡长,你的思路很清晰。这个合作社的模式,确实能打消我们不少顾虑。”
于锦绣说:“所以,我们希望的技术支持,不仅仅是针对某一个品种,而是希望药厂能派驻一个技术小组,长期指导我们的种植工作。作为回报,合作社可以给予云州制药厂所有新品种药材三年的优先采购权和价格优惠。”
看似丝毫不让,实则主动灵活。她没有让蔡国强感到被动,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前景广阔的事业。
坐在旁边的祁卫国,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坐直了。
他之前虽然嘴上说愿意和于锦绣搭班子,但心里多少有些轻视。
一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在官场上能有多大作为?
无非是靠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可现在,他的想法动摇了。
于锦绣在谈判桌上展现出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她面对蔡国强这样的老江湖,不仅没有落于下风,反而巧妙地利用自己的优势,一步步主导着谈判的进程。
祁卫国开始重新评估,如果自己真的来了云岭乡当书记,面对这样一位乡长,自己还能不能像在河口乡那样,说一不二?
刘清明看出了祁卫国的变化,但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于锦绣,心里是一种欣慰。
他为云岭乡留下的,不只是一条条致富的路,还有一个能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的班子。
他和祁卫国没有等到谈判结束,就悄悄地提前离场。
刘清明是不想自己的存在,给正在发挥的于锦绣带来压力。
而祁卫国,则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今天看到的这一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陶丽梅给两人倒上了茶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老祁,怎么样?”刘清明先开口。
祁卫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刘清明说:“说实话,我更希望组织上能给云岭乡派来一位老成持重的干部。他不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能毫无保留地支持于锦绣,支持现在乡政府的班子,把我制订的这些规划坚定不移地延续下去就行。”
他看着祁卫国。“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人选。”
祁卫国没有立刻接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刘清明一根,自己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慢慢吐出来。
“我理解你的思路。”祁卫国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的云岭乡,不需要两种声音,更不需要两个大脑。你搭的这条路太好了,好到任何人都想不出更好的路。它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坚决的执行者。”
刘清明说:“所以我劝你考虑清楚。接下来的两个月,你可以多过来看看,实际地看一看我为云岭乡设计的这条路到底是怎么走的。如果你不认同,或者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劝你还是不要来。否则,你就算来了,也待不下去,对你,对云岭乡,都不是好事。”
祁卫国吸了半根烟,忽然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
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不,我现在更有兴趣了。”
刘清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祁卫国接着说:“就这两个月。我想亲眼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刘清明看着他,从对方的表情里,他看到了一种郑重。
这个改变是好的。如果祁卫国只是抱着下来摘桃子的心态,或者带着太多自己的小心思,只会给云岭乡已经形成的良好发展势头添乱。
“欢迎你,老祁。”刘清明说。
送走心思复杂的祁卫国,刘清明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清南市委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是通知他,作为新任市委常委,出席第二天的市委常委会例会。
这是他第一次以常委的身份,参加这个会议。
第二天上午,刘清明准时出现在市委大楼的会议室门口。
时隔多日,他再一次见到了市委书记何群。
与上一次见面时相比,如今的何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差了很多,显得有些颓唐。
“何书记。”刘清明主动打招呼。
何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清明同志来了。”
他本来想习惯性地叫一声“小刘”,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
对面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有资格和自己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市委常委了。
刘清明对他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这份尊重,不是给何群个人的,而是给他所处的位置,是给组织的。
何群这种干部,是目前大多数干部的缩影。
平庸,保守,热衷于官场上的各种潜规则,唯上不唯实。
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很重,对经营自己的小圈子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所以他才会在去年的“五月事件”中,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想要打压刘清明这个不听话的“刺头”。
对于这样的人,刘清明一向的原则是,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对方不主动挑事,他也不会去计较。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根本计较不过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产生忌惮,不敢来招惹自己,双方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像现在的何群和汪明远。
汪明远在“五月事件”中处理得当,获得了上级的肯定。
而何群,则是在那件事上大大失分,他应该已经清楚自己未来的结局。
如果他现在再不识时务,恐怕连平安落地都可能成为一种奢望。
汪明远对此也没有赶尽杀绝,反而是在公开场合,给予了何群应有的尊重。
这恰恰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常委会例会开始。
市长汪明远当仁不让地主持了会议。
在例行学习了省委最新的文件和指示精神之后,汪明远不出意料地提到了刘清明。
“同志们,我们清南市的刘清明同志,光荣地获得了‘全国十杰青年’这个荣誉称号。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清南市的光荣!”汪明远说,“我提议,我们全体干部,都应该向刘清明同志学习,学习他那种在关键时刻冲得上去,在危难面前豁得出去的精神!”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刘清明站起身,向在座的委员们鞠了一躬,接受了这份荣誉。
他心里觉得有些荒唐。
去年的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接受的是同样一批人的口诛笔伐。
如今,还是这批人,却对自己报以热情的笑容和掌声。
仿佛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仿佛大家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同志。
这就是政治。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免表决。
这些议题都是在会前经过充分沟通的,因此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
再然后,是一系列的决议案,有关于工商业项目立项的,有关于城市土地规划的,还有关于下一季度财政预算的。
刘清明对这些议题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作为排名最末的常委,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跟着大多数人一起举手。
在这次常委会上,他见识到了汪明远的强势。
如果不清楚内情的人在这里,恐怕会以为他才是清南市的一把手。
刘清明心里有数,等到年底的党代会开过,何群就会挪位子。
汪明远将正式出任林城市委常委、清南市委书记,迈入副厅级干部的行列。
例会结束,汪明远叫住了刘清明。
“清明,晚上有空吗?去我那儿坐坐,我们哥俩喝两杯。”
“好啊。”刘清明欣然应允。
汪明远的小家,依然在他那套单位宿舍里。
刘清明对这里很熟悉,只不过现在,屋子里有了女主人。
推开门,一股浓浓的奶味扑面而来。
林雪正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在客厅里轻轻踱步。
“林雪。”刘清明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林雪看到他,也很高兴。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孩子。
他走过去,熟练地伸出手,从林雪怀里接过了孩子。
宝宝很健康,粉嘟嘟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一点也不认生。
刘清明轻轻地逗弄着孩子,问林雪:“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雪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我现在暂时调到清南市农科所工作了,还是负责云岭乡的梅花鹿养殖项目。每周去山上一到两次,大部分时间都在市里。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能天天在一起,特别好。”
“看出来了,你们这小日子过得真幸福。”刘清明由衷地说。
汪明远从厨房里伸出头,身上还系着围裙。
“那当然!我们准备十一办婚礼,到时候你和清璇可一定得来。”
刘清明说:“我尽量吧。这段时间太忙了,不一定走得开。但我保证,红包一定送到。”
林雪问:“你这么忙?”
刘清明点头。“是啊,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底了,乡里的一些工作,必须要交待清楚。”
汪明远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的去向定了?”他问。
刘清明说:“应该是定了,现在就是等正式的文件下来。”
汪明远把菜放在桌上。“真要离开清南?”
刘清明说:“多半是。”
他并不奇怪汪明远会知道这些。
以汪明远的背景,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汪明远解下围裙,拿起一瓶酒。“太可惜了。我还想着,等我扶正了,咱们俩好好搭个班子,在清南这片土地上,真刀真枪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呢。”
刘清明把孩子还给林雪。“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组织上有别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汪明远打开酒瓶,给两个杯子倒满。
“那正好。”他举起杯子,“今天这顿饭,就当是提前给你饯行了。”
第412章 汪明远授计、刘清明投降
林雪坐在桌边,抱着孩子,用筷子头轻轻蘸了一点鱼汤,小心翼翼地送到孩子嘴边。
宝宝砸吧砸吧嘴,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汪明远看着这母子俩,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柔和。
刘清明看着这一幕,开口说:“是不是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
汪明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这只是开始。”
刘清明说:“你们这个样子,让我对婚姻有了更多的期盼。”
汪明远收回目光,看向他。“你这话说得不对头。”
刘清明叹了口气。“不是我,是清璇。她很恐惧婚姻。我过去一直在努力地提高她的期望值,但收效甚微。”
汪明远有些错愕。“可我看你们俩,很甜蜜啊。”
刘清明苦笑。“那是恋爱状态,不是婚姻状态。”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雪开口了。“小璇确实有顾虑。我想,她可能会把清明你和吴省长做对比。你们两个,在某些方面有很大的相似性,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
刘清明点了点头。“不光是这个。我如果这次调不回省城,我们又得两地分居。长此以往,前景堪忧啊。”
汪明远立刻抓住了重点。“你的去处定了?”
刘清明说:“还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
汪明远分析道:“不是清南,也不可能是林城,又不是省城。难道是省里别的地市?”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哥,你在京城工作过多年,有什么经验可以教教我?”
汪明远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他吃惊地看着刘清明。“你要进京?”
刘清明说:“有这个可能,但还没最后确定。”
汪明远放下酒杯,身体前倾。“什么部门?”
刘清明吐出几个字:“国院体改办。”
汪明远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然后吸了口气。
“这是核心部门啊。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以往都是由国院的主要领导兼任的。”
刘清明说:“所以我才需要你的意见。”
汪明远思索了片刻,说:“我还真能给你一点经验。中直机关和国院的机构,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有共通之处,跟地方上的工作方式有很大区别。我送你八个字,眼界要宽、格局要大。”
刘清明说:“我就担心办公室的工作,会比较枯燥,每天就是文件来文件去。”
汪明远摇头。“那要分人,也分领导。领导不一样,工作风格完全不一样。我以前在团中央的时候,我的那位领导就是个工作狂,他最见不得办公室里有混日子的人。那段时间,我们的工作十分繁重,每天都要工作到九点以后,周六加班是常态。”
刘清明松了口气。“那我知道了。有事做就好,就怕一天到晚屁事不干,尽搞些办斗。”
林雪抱着孩子,不解地问:“办斗是什么?”
汪明远给她解释:“就是办公室斗争的简称。”
林雪“喔”了一声。“我们研究所虽然相对单纯,但也会有竞争。有人的地方就有这种事,有时候觉得很无奈。”
刘清明说:“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很正常。”
汪明远看着刘清明,继续说道:“假如你真的去了京城,有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在那边的背景,可没有在清江这么硬,工作起来未必会那么顺心。”
刘清明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清江的背景算是很硬了吧?不也照样屁事一堆吗?”
汪明远也笑了。“那倒是。所以,不要怂,干就是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刘清明举起杯。“为了你的信任,干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饮了一口。
汪明远的好奇心上来了。“说真的,你是怎么搭上国院这条线的?那位领导,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只看能力。”
刘清明说:“也许是我去年写的那篇关于农村问题的考察报告,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汪明远想了想。“前段时间国办发的那个文件,就是针对你那篇报告的?”
刘清明说:“这个我不知道。”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肯定没有渠道把报告送到京城。是苏家帮的忙?”
刘清明没有隐瞒。“嗯,我让清璇帮我送上去的。”
汪明远恍然大悟。“那就清楚了。她有这方面的渠道。宣传部门和中宣部之间,本身就是最便捷的信息交换渠道。还有新华社在各地的分社,省报在京城的驻京记者站,包括各种内部参考资料,都是信息上达的途径。我以前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也接到过下面通过类似渠道送上来的信息,内容你绝对想不到。”
刘清明猜测道:“学生?”
汪明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刘清明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如果我真去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开展工作?”
汪明远分析道:“那就要看你具体负责什么工作了。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因为农村基层工作被上级关注的,那么你很有可能会负责相关领域的工作。三农问题是中央一直高度关注的核心问题,现在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还在进行中,后续肯定会有一个制订全国性政策和全面推广的过程。你有扎实的基层工作经验,对农民的想法很熟悉,是这个位置非常合适的人选。”
刘清明点点头。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国院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一个乡镇把他调过去,看中的肯定不是他的外貌,只有这个解释才最合理。
汪明远又说:“你们的工作,是为中央制订大政方针提供最直接的数据和理论支撑。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责任重大。但相应的,权力也很大。”
刘清明立刻警惕起来。“你别告诉我,是想让我以后为清南市谋福利吧。”
汪明远哈哈大笑起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理解能力,举一反三都不足以形容。”
刘清明说:“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
汪明远说:“是好话,也不是好话。你的身份变了,以后肯定少不了会有各种各样的请托者。这些你以后会慢慢体会的。”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郑重了一些。“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以后,可能会和汪家的人打交道。”
刘清明一愣。“你家是国院的?”
汪明远摇摇头。“我家老爷子,是计委的主要领导。”
第413章 蛇吞象, 我的目标是云药
他今晚来,原本只是为了办一件事。
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刘清明放下酒杯,身体也微微前倾,与汪明远对视。
“哥,其实我今天来,除了陪你喝酒,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想请你这个市长帮忙。”
汪明远眉毛一挑。
“哦?说来听听。能让你刘大书记开口求人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云岭乡的药材种植,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但我们遇到了一个瓶颈。”
“我们只能卖原材料。”
“板蓝根也好,其他药材也好,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只能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制药厂。制药厂加工成成品药,价格翻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最大的利润,被他们拿走了。”
汪明远点点头,这是普遍现象,他并不意外。
“所以,你想做什么?”
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一张药品销售的资质。”
汪明远愣住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刘清明想要政策,想要资金,甚至想要项目。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清明要的是这个。
药品销售资质!
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涉及到卫生局、工商局、药监部门,环节多,审批严,一个乡镇集体,想拿到这个资质,难度极大。
“清明,这个事情不好办。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很难。”汪明远实话实说。
刘清明笑了。
“我知道难,所以才来找你。如果简单,我就自己办了。”
他看着汪明远。
“销售资质,只是第一步。”
汪明远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还有第二步?”
“对。”刘清明说,“云岭乡,不能永远只做一个药材种植基地。我的目标是,打造一个产、学、研、销一体的医药联合体。”
汪明远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产学研销一体!
这个词从一个乡党委书记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云岭乡要自己种药,自己研发,自己生产,自己销售。”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汪明远的心上。
汪明远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觉得刘清明疯了。
这已经不是野心了,这是狂妄。
刘清明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加码。
“云州制药厂,国营大厂,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应该清楚。设备老化,人员臃肿,思想僵化。这样的企业,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下一步计划是,在合适的时机,由我们云岭乡出面,收购云药这样的国营大厂,成立我们自己的,集体制的云岭药业!”
“轰!”
汪明远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收购云药?
一个乡,要去收购一个市属的国营大厂?
这简直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计划。
他看着刘清明,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清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这不可能!”
刘清明很平静。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不是我马上要调走,我给你两到三年的时间,这个目标,我一定能实现。”
“到那个时候,云岭乡不光是清南市的第一乡,也会是全国排名前列的富裕乡镇!”
汪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被刘清明描绘的这个前景,震得有些头晕。
刘清明的野心,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刘清明没有告诉他,马上,就会有一个天大的契机,彻底改变整个医药行业的格局。
他更不会告诉汪明远,二十年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风口在等着。
他为云岭乡设计的,是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宏伟规划。
从一个绿色药材产业基地,到一个庞大的药品生产和销售企业集团。
云药,在前世,最多还有五年就会破产倒闭。
如今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与其卖给私人,不如卖给乡集体。
云药的衰落,是华夏国营药厂集体滑坡的大势所在。
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个事件而改变。
但医药保健品市场,却会在今后二十年持续壮大。
形成一个高达7600亿的庞大市场!
一年!
汪明远看着刘清明,久久没有说话。
他原本为清南市设计的,以轻工业加工基地为核心的发展蓝图,在刘清明这个庞大的构想面前,突然变得有些……不香了。
“你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汪明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风险大,回报才大。”刘清明说,“哥,你只需要帮我拿到第一块敲门砖。药品销售资质。剩下的路,云岭乡自己走。”
汪明远沉默了。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他胸口发烫。
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眼神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火焰。
“好!”
汪明远用力把酒杯放在桌上。
“我支持你!”
“这个销售资质,我来想办法!市工商局,市卫生局,我亲自去协调!特事特办!就叫云岭大药房!”
“至于生产资质,等你把前面的路铺好了,时机成熟了,我再帮你去争取!”
刘清明笑了。
他举起酒杯。
“哥,多谢了。”
汪明远也拿起酒瓶,给两人重新倒满。
“是我该谢谢你。”
他举起杯,郑重地对刘清明说。
“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清南市的未来,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广阔。”
刘清明知道,汪明远彻底被“说服”了。
他沉醉于,刘清明所描述的这个超越了时代的宏伟构想。
一旦成功,清南市将拥有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与自己一手促成的轻工业产品加工基地相比。
刘清明的构想无疑更富有吸引力。
刘清明在找自己走后门。
可他却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云岭乡。
甚至,这个后门,他都沾不到光。
一切是为了后来者铺路!
这就是一个“全国十杰”的心胸和排面吗?
汪明远看着眼前有些微醺的年轻人,心情很复杂。
***
第二天,刘清明带着满意的结果,回到了云岭乡。
他的时间不多了,乡里的未来,必须在走之前,规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道路。
刚回到乡党委办公室,于锦绣就敲门进来了。
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书记,跟云州制药厂的谈判,成了!”
刘清明示意她坐下。
“说说看。”
于锦绣打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
“我们和蔡国强副厂长初步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以后,云药可以根据市场需求,向我们下订单,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来种植。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药材种类,向他们定制成品药。”
“最关键的是,我们签订了成品药回购协议。我们种植的药材,他们加工成成品药之后,我们可以以一个优惠的价格回购一部分。这样一来,既解决了他们销售的后顾之忧,也为我们自己打开了一条路。”
刘清明满意地点头。
于锦绣在谈判桌上的表现,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
她不仅完成了任务,甚至对自己的执政思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延伸。
她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做得很好。”刘清明由衷地夸奖道,“锦绣,你的成长,让我很欣慰。”
于锦绣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都是书记您指导得好。”
刘清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你做得好,我也不能没表示。看看这个。”
于锦绣疑惑地拿起文件。
当她看到文件抬头那几个鲜红的大字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清南市云岭大药房商业执照”。
“这……书记,这……”于锦绣拿着文件的手都在发抖,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药品销售资质!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企业跑断了腿都办不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拿到了?
这才一天时间!
她昨天还在谈判桌上,为了一点点回购的份额跟蔡国强唇枪舌剑。
而她的书记,已经悄无声息地为云岭乡拿下了整个销售渠道!
这份执行力,让她感到心惊。
“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刘清明说。
“我们不光要成立一家云岭大药房,我们要成立一个连锁药房!先把架子搭起来,先培养我们自己的销售人才,再外聘专业的经理人。为我们未来的产品销售,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锦绣看着刘清明,听着他口中描绘的庞大构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一种源于能力不足的恐慌。
“书记……这个计划……太庞大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我……我担心我的能力,不足以执行这么富有远见的计划。”
刘清明看着她。
“你不是能力不足,你是信心不足。”
“清南市会全力支持这个计划。你未来的搭档,新来的乡党委书记,也必须全力配合你。”
刘清明看着于锦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他不配合,你可以直接向市里反映,换掉他。”
“因为你,于锦绣,才是我为云岭乡选定的,未来的一把手!”
于锦绣的脑子嗡的一声。
未来的……乡党委书记?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不是画饼。
这是承诺。
是来自刘清明,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的,最郑重的承诺!
她紧紧地攥着那份营业执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她站起身,向着刘清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书记,我于锦绣发誓,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把我们云岭乡,建设成真正的经济强乡!完成您为我们画下的这张宏伟蓝图!”
刘清明坦然地接受了她这一躬。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于锦绣将真正扛起云岭乡未来的大旗。
给于锦绣画完这个大饼,也为她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之后,刘清明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走出办公室,去了乡里的供销社。
他提了几瓶清江大曲,没有回宿舍,而是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公路修通之后,山里的景色依旧,但多了一份人气。
刘清明沿着山路,走到了山腰那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
老英雄陈二奇从京城回来后,拒绝了所有的优待,回到了他护林员的位置上。
在刘清明的主持下,云岭乡护林队正式成立。
陈二奇,担任第一任队长。
他们的任务,就是守护这片给予了云岭乡希望的宝贵山林,防止有人在富裕起来之后,动盗采盗伐的歪脑筋。
第414章 英雄出山、学生归位
刘清明看着眼前的小木屋。
这个地方,他记忆深刻。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如果不是有这间屋子,他和一个怀孕的女孩,在大山深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思绪收回。
他上前几步,伸手叩了叩木门。
“老陈头!”
“老陈头,在家吗?”
他喊了几声。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人不在?
刘清明想了想,多半是进山巡视去了。
他也不着急,将手里的酒放在一边,就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山里的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没等一会儿,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犬吠。
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几头高大的猎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人。
老人脚步稳健,身体壮硕,背后还背着一把老式的长管猎枪。
正是陈二奇。
刘清明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朝着老人招了招手。
“老陈头!”
陈二奇远远地也看见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荡开。
那几头大狗显然也认出了刘清明,撒开四腿,飞快地朝他跑了过来。
刘清明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头大黄狗,亲昵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这几头猎犬是陈二奇养的,平时在山里,既是伙伴,也是帮手。
刘清明每次上山,都会给它们带些好吃的。
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这次也不例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肉干,给每一头大狗都喂了一块。
一边喂,一边逗它们玩。
几头大狗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显得十分亲热。
陈二奇慢悠悠地走近,依然用之前的称呼叫他。
“乡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市里开了个会,不然昨天就上山来找你喝酒了。”
陈二奇的视线落在他放在台阶上的几瓶酒上。
清江大曲。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来就来,每次都这么客气。”
刘清明拿起酒。
“你这护林员又不收乡里的工资,我总不能空着手来吧。只能买点酒,来找你蹭顿饭了。”
陈二奇摆摆手。
“以前东山村没搬下山的时候,老甘他们还经常来找我喝酒。现在他们都走了,这林子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了。”
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也好,清静。”
刘清明说:“老陈头,我还是想劝你。下山住吧,我们建了新村,几千人的大村子,楼上楼下,水电齐全,热闹得很。”
陈二奇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在哪儿都是一样,住惯了山里。下山去,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呢?”
刘清明笑了。
“你可不是麻烦,你是一宝啊。”
“我想过了,想请你出山,帮个忙。”
陈二奇一愣。
“我一个老头子,能帮你什么忙?”
“乡中心小学不是重建好了吗?我想聘请你,当学校的校外辅导员。你有空的时候,就去给娃娃们讲讲你当年的战斗故事。一周去一次,两次,三次,都行。看你心情。”
陈二奇彻底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刘清明在为自己着想。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那一套。
但是,他喜欢小孩子。
和单纯的孩子们在一起,陈二奇并不排斥。
“那……这林子呢?”他问。
刘清明说:“林子当然还是你来管。护林队每天都会巡逻一次,我们还在林子里设置了几个观察点,由队员们轮流值守。一旦发现情况,就发信号通知。怎么样?”
陈二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公路修通之后,确实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村民想进山,打这片林子的主意。一个人,有点看不过来,你选出来的那些人还不错,一个月给他们三、五百块,都乐意干。”
他叹了口气。
“这些家伙,你要是不看着他们,他们真敢把这片林子给砍光了卖钱。”
刘清明点头。
“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所以护林队必须天天巡逻,而且要严格管理。”
“将来,我是准备要开发旅游资源的。苍云山的整体保护计划,我打算请省林业局的专家来做个详细的指导。”
“保护这片山林,就是为我们的后世子孙保护一片绿色。苍云山即便是要开发,也必须是有序地开发,可持续地开发。我绝不允许乱砍乱伐的现象存在。”
听到这番话,陈二奇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说,“除了盗伐,还有山火的防范。这片林子能活下来不容易啊。现在到处都是喊着经济为重,我见过不少地方,为了一点钱,把整个山都砍秃了。我怕咱们乡以后富起来,也会走上这条路。”
刘清明很肯定地说:“不会的。”
“那些地方是没有别的路子,只能砍树卖钱。我给咱们乡找了比砍树好上千倍百倍的路子,他们没有必要冒着坐牢的风险去干那点事。”
“护林队的存在,主要是防那些又懒又蠢的家伙,顺便也承担防火的责任。”
陈二奇彻底放了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打开木屋的门,一股陈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坐吧。”
两人三狗走进了屋子。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别的就没什么了。
陈二奇从屋梁上取下一条腊肉,到屋外的小溪边洗了洗,回来切了,升上火,炒了盘辣椒炒腊肉。
又拌了个小青菜,拿出一袋干花生。
刘清明主动承担起剥花生的活,两个人一起,很快做出几个菜。
油爆花生,可是下酒的好菜。
菜不多,但都是山里地道的风味。
刘清明打开一瓶清江大曲,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满杯。
酒香四溢。
陈二奇端起杯子,眯着眼睛抿了一口。
“嗯,对味。”
刘清明笑着说:“喜欢喝,我以后让人每个月给你送一箱上来。”
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刘清明举起杯。
“你把那么大的荣誉都让给了我,几瓶酒算什么。应该的。”
陈二奇摇摇头。
“唉,我还要什么荣誉啊,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刘清明说:“所以我不说谢了。敬你一杯。”
陈二奇也举起杯子。
“你带着乡亲们致富,让他们摆脱贫困,有钱娶媳妇,盖大瓦房,这比我当年在战场上杀几个敌人强多了。那个荣誉,你应得的。”
刘清明说:“为了像你这样的乡亲,我愿意付出一切。”
陈二奇闻言,郑重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小子!所以,啥也别说了,干!”
“干!”
刘清明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
陈二奇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上两口。
以前东山村的老支书甘新华,会时不时地进山陪他喝一回。
可那时候东山村穷,村民收入不高,哪里喝得起市面上卖的清江大曲。
喝的都是自家酿的土酒,味道辛辣,还上头。
这年头还不兴什么科技与狠活,清江大曲都是老老实实用粮食酿出来的,口感醇厚。
陈二奇喝得很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聊得很畅快,从当年的革命经历,聊到山里的飞禽走兽。
陈二奇的后半生,几乎都献给了这片苍云山。
刘清明真心希望这位可敬的老人,能有一个安逸幸福的晚年。
几杯酒下肚,陈二奇拗不过他的热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出任乡中心小学的校外辅导员。
刘清明看他心情不错,又问起了他上次进京的事情。
陈二奇说,他们几个老革命被总政的干部接到了京城,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亲切接见。
他们的事迹上了报纸,也接受了电视台的访问。
还在部队里与年轻的战士们进行了座谈,在大学里与学生们进行了交流。
国家为他们重新落实了政策,给予了更好的待遇。
但陈二奇根本不在乎那些物质享受,安排的房子没去看,发的补贴也没去领过。
刘清明劝他还是接受吧。
“老陈头,这是国家对你们的肯定。就算你自己不需要,也可以用这些钱接济一下有需要的人。或者改善一下你自己的居住和工作环境,比如,买点更好的酒喝啊。”
陈二奇听了,嘿嘿一笑,也答应了下来。
说服了陈二奇,刘清明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乡中心小学。
与他刚来时相比,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学的主要建筑已经全部推倒重建。
经费,来自于新成集团的那笔捐赠。
由于这笔捐赠带有补偿性质,所以小学并没有改名为“希望小学”或是“新成小学”,依然还用着“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校名。
老校长王林森正带着几个老师在操场上规划着什么,看到刘清明,立刻迎了上来。
“刘书记,您来了!”
王林森陪同他,参观了新落成的校舍。
崭新的两层教学楼,用料十足,墙壁刷得雪白。
每一间教室都是窗明几净。
学生们坐在崭新的课桌椅上,身上穿着统一风格的新校服,正在琅琅读书。
课本和作业本,也都是新版的。
经过统一考试选拔的新老师已经全部到位。
他们认真负责,教学水平也有一定的保证。
操场也重新修整过,铺上了煤渣,还安装了新的篮球架和乒乓球台。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刘清明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看到他,都停下了读书,好奇地望着他。
刘清明对着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
他走到教室后面,拿起一个学生的课本翻了翻。
崭新的书本,上面用铅笔写着娟秀的字迹。
走出教室,刘清明对王林森说:“校长,硬件条件上来了,软件也要跟上。最重要的,是要继续做家长们的工作,争取让每一个适龄儿童,都能走进学校,接受教育。”
王林森脸上带着激动。
“刘书记,您放心!今年咱们乡的收入有了这么大的提高,家家户户都有了余钱,我有信心说服绝大部分家长送孩子上学!”
刘清明点头。
“一定要做好家长的工作。要告诉他们,孩子,才是家庭的未来,是云岭乡的未来。”
王林森叹了口气。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知道。但是没办法啊,以前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读书?读不起书,就只能早早辍学出去打工挣钱。”
“如果不是您带着大家种药材致富,特别是让大部分人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您就是说破大天,人家还是不会送孩子来读书的。”
刘清明说:“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去年,我不会向你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知道不现实。但是现在,大家的收入都提高了,不能再用上不起学这个借口,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
他看着王林森,表情严肃起来。
“乡里,会出台强制措施。九年义务教育,一个都不能少。要求所有的适龄孩子,都必须上学。谁家不送孩子来,就是违法。”
王林森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更有底气了!我一定配合乡里,把这个工作做好!挨家挨户去动员!”
刘清明也很高兴。
村民们致富之后,自然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就是最直接的体现。
孩子有了出息,将来又会给家庭和家乡带来更多的正向反馈。
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一个地方想要真正长久地发展下去,靠的不是一两个项目,而是人才。
教育,就是培养人才的根本。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时间悄然来到了十月。
秋高气爽。
秋收进入尾声,村民们的收入得到了提高。
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与去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眼就能看到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人人心里都有了盼头。
乡长于锦绣带领乡干部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一切都在按照刘清明规划的蓝图,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也即将来临。
第415章 措不及防的问候
举国欢庆的日子,云岭乡却比往日更加忙碌。
刘清明也没有休息。
他把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
从药材基地的收成统计,到护林队的秋冬防火预案,再到小学开学后的后续保障工作,每一件事他都亲力亲为。
乡里的干部们看在眼里,也没人好意思提放假的事。
于锦绣带着人,整天泡在田间地头,统计各村的药材产量和收入,忙得脚不沾地。
云岭乡的干部作风,都为之一新。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初期的那个火红时代。
傍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刘清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简单洗了把脸,就瘫倒在了椅子上。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
他揉了揉眉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思念的声音传来。
“喂?”
听到这个声音,刘清明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媳妇儿,对不起啊。”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问。
“为什么说对不起啊?”
“本来应该放假去省城见你的,实在走不开。”刘清明说。
“没关系。”苏清璇的声音很温柔,“我知道,你离不开你的工作。”
刘清明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尽量把工作做完。”
“哥跟我说了,我明白的。”苏清璇说。
听到她的理解,刘清明心里一暖。
“媳妇儿你真好。”
“我只是知道你不会虎头蛇尾。”苏清璇在电话里轻笑,“你要给云岭乡的乡亲们一个光明的未来,要对得起他们的期望。”
“是啊。”刘清明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多好的乡亲们,我真想再干两年,带着他们彻底脱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清璇安慰他,“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来干吧。你把路铺好了,他们要是自己走不上去,那也怪不了你。”
刘清明沉默片刻。
“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们。”
“哥跟我说了你的规划。”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奇,“你真是太敢想了,云药可是省属国营大厂,利税过亿的企业。你们乡现在的生产总值,加起来也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吧?”
刘清明笑了。
“敢想才能敢干嘛。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是啊。”苏清璇感叹道,“很多比云药更大的企业,说倒也就倒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也同意我的判断?”刘清明有些意外。
“我只是相信我男朋友的眼光。”苏清璇的回答让刘清明心里甜滋滋的。
“我很同意我女朋友的眼光。”
苏清璇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一串银铃。
笑了一会儿,她才停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遗憾。
“可惜你今天没来,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刘清明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强行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地问。
“这可难猜了,谁呢?”
“当然是汪伯伯和婶婶啊。”苏清璇说。
原来是汪明远的父母。
“说是断绝关系,他们还是巴巴地跑来了。还认下了儿媳妇。”苏清璇继续说着,“不过我看他们对自己的孙子,倒是真得很喜欢。汪伯伯还给孙子起了名字呢。”
刘清明没有说话。
隔代亲嘛。
他们就算再不喜欢那个儿媳妇,也不会为难自己的亲孙子。
这很正常。
“那还是我哥的态度强硬,不然没这么好收场。”苏清璇补充道。
“我看不一定。”刘清明缓缓开口,“或许,是以退为进呢。”
“你担心什么?”苏清璇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深意。
“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丧气话。”刘清明话锋一转,“还是祝福他们吧。”
苏清璇“嗯”了一声。
“我看林雪姐的家人和汪伯伯他们相处得也很融洽啊。”
“他们能来,就没打算闹事。否则关系只会更僵。”刘清明淡淡地说,“眼中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你当过记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自省。
“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看问题总是很悲观。自从和你在一起,总觉得人间还是有希望的。你怎么反而这么悲观了?”
“我只是很客观。”刘清明说。
“他们现在迫于压力,才会勉强接受。但并不代表他们从心里认同。且看看吧。”
“我相信我哥和嫂子,他们会让汪家人看清事实的。”苏清璇说。
“我也相信,明远哥的智慧。”刘清明说。
苏清璇又和他说了些婚礼上的见闻。
她说她和汪家人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对方这次对她十分热情,嘘寒问暖。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
对方可能不光是为了参加儿子的婚礼。
也许是借这个机会,修复与吴省长一家的关系。
毕竟,苏清璇的母亲,现在是清江省的省长。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刘清明没有直接说出来,不想随随便便地去揣度人心,尤其是在女友面前。
他换了个话题。
“汪家人有没有留下来?”
“嫂子的家人想留他们多待一天,好陪他们在林城各个景点玩玩。”苏清璇说,“他们说还有事情,不方便,婚礼一结束就走了。”
“回省城了?”
“嗯。”苏清璇应道,“他们从省城乘飞机返京,顺路……去我家里见我爸了。”
听到这句话,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
这些人,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
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这也让他更加担心,他们以后,只怕不会消停。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刘清明主动说起了好玩的事情。
“对了,小勇给我寄的画片和信收到了。”
“画画得越来越好,字也写得更好了,而且错别字越来越少。”
一提起那个孩子,刘清明的语调就变得轻快起来。
“小没良心的!”苏清璇在电话里佯装生气,“只记得他的清明哥哥,不记得我了!”
刘清明笑出声。
“怎么会。小勇的画上,永远都有你一个位子。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苏清璇这才满意了,甜丝丝地说。
“这还差不多。”
“你回信的时候,先寄给我。我想给小勇买个礼物,一起寄出去。”
“没问题。”刘清明一口答应,“他收到礼物,一定很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
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小小的乡政府宿舍。
就在刘清明以为这通电话即将在甜蜜的氛围中结束时,苏清璇突然说了一句。
“刘清明,我今天看到张宁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一下子哑了火。
他没有去参加汪明远的婚礼,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张宁。
他也知道,苏清璇作为新娘林雪的朋友,肯定会见到对方。
之前她一直没提,他还以为苏清璇根本没在意这个名字。
结果,她还是提了。
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单纯的女友跟着腹黑的自己,也学坏了。
这不好。
第416章 女友学坏了怎么办?
电话里的空气凝固了。
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气氛,因为一个名字,瞬间变得滞重。
刘清明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里,从头到脚都僵硬了。
他刻意不去参加婚礼,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名字,避开这个人。
他以为苏清璇就算见到,也不会特意提起。
没想到,她不仅提了,还用在了最后,用在了他最放松、最没有戒备的时候。
这一下,确实是猝不及防。
这个单纯的女友,跟着自己,好像也学得不那么单纯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刘清明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
电话那头,苏清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好半天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刘清明先开了口,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
“你们……很谈得来?”
“还行吧。”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她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就一直拉着我问你的事,问你怎么没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
“可是我听林雪姐说,你们其实就见过短短一面。这小妮子,不会就这么爱上你了吧?”
刘清明头皮一阵发麻。
“你想多了。”他干巴巴地解释,“她年纪还小,就是出于对……对英雄的崇拜。”
苏清璇悠悠地说:“女人的感情里,一旦有了崇拜,就什么都有了。”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强行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试图化解这份尴尬。
“你就是这么爱上我的吧?”
“对呀。”苏清璇一点也不否认,甚至还带着笑意,“我就是这么受骗上当的。”
“那你得赶紧劝告她,让她不要重蹈覆辙。”刘清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心里却在打鼓。
“没关系。”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我会慢慢劝她的。”
刘清明愕然。
好朋友?
一个当红的电视台主持人,和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女生,成了好朋友?
这怎么听都觉得不搭界。
“媳妇儿,你要想清楚。”他不得不提醒她。
“想清楚什么?”
“防火,防盗,防闺蜜。”刘清明半真半假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人家一个高中生,我防什么。你不会真的……那啥吧?”
“她会长大的。”刘清明严肃起来,“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远离那些,有可能影响我们之间感情的人和事。”
他把话说得很重。
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底线。
“可是……”苏清璇的腔调里透着一丝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
刘清明一怔。
“她的性格,她的经历,都让我很羡慕。家庭没有给她任何压力,也没有要求过她什么,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明白了。
苏清璇羡慕的,是张宁那种普普通通的幸福和简单的被爱。
那是她从小就缺失的东西。
“你有了我。”刘清明柔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苏清璇的声音重新变得甜丝丝的,“我有你了,不应该再在意过去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们会有幸福的未来。”
“这就对了。”刘清明松了口气,“我们的未来,不要有不相干的人,好吗?”
“好。”苏清璇答应得很干脆,“我工作也忙得很,哪有时间去应酬别人。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
“我也是。”刘清明立刻表态,“我的工作是组织的,但我的时间,是你的。”
苏清璇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没有再提起张宁这个人,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两人又聊了些婚礼上的琐事,气氛重新变得甜蜜。
但挂断电话之后,刘清明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脑子飞速地转动。
刚才的对话,处处透着古怪。
一个高三女生,学业那么紧张,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结交新朋友?
苏清璇作为当红主持人,工作同样繁重,忙到连和自己这个正牌男友都只能在深夜通个电话,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和一个小姑娘交朋友?
这不合逻辑。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极有可能,是女友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而不是真的和张宁成了什么朋友。
这个念头让刘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他回想起电话里苏清璇的情绪变化。
在聊完汪家和张宁之后,她的情绪似乎并不高。
难道是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事?
刘清明拿起手机,又想拨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回忆着女友说过的每一句话。
老苏大部分时间在沪市开拓市场。
家里很多时候只有母女两人。
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但那时母女俩心有隔阂。
苏清璇只会觉得,母亲有了工作就有了一切,根本不会想到,那个强势的女人,其实也会孤独。
现在,她们的关系近了,已经到了可以互诉心事的地步。
吴省长说,她那个时候,看到女儿,其实很想走近,可是女儿冷漠的态度和她自己的自尊,让她望而却步。
她说她错过了女儿的人生。
苏清璇说,其实,她何尝不是错过了母亲的人生呢。
刘清明的心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他能想象得到,苏清璇说出这番话时,心里是怎样的自省和难过。
他拿起手机,重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睡不着?”苏清璇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刘清明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啊,媳妇儿。”刘清明没有绕圈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为什么这么问?”
“我坦白,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刘清明说:“真有话啊,说吧,我爱听。”
过了许久,苏清璇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被你听出来了啊。”
“发生了什么?”刘清明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和我妈聊了聊。”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说,她错过了我的成长。其实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也错过了她的人生。”
“媳妇儿。”刘清明打断了她,“首先,在这份关系中,你没有任何错误。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你所有的反应,都是一个孩子最真实的反应。”
“其次,我欣赏你的自省,但不同意你对自己的苛责。吴省长有她自己的问题,这是客观存在的。你以前对她的态度没有错,现在更不必为此自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还有未来。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在你们自己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哭了许久,苏清璇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刘清明,我好像……越来越爱你了。”
“我现在很害怕。”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种深刻的依赖和强烈的不安。
“所以,我们这辈子已经绑死了。”刘清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休想用任何借口,任何理由,想要摆脱我。”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哭腔的笑声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你完了,我刚才已经录下来了。”
“很好。”刘清明也笑了,“以后可以在我们婚礼上放出来,当成爱的素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跑。”
两人又甜甜蜜蜜地煲了一阵电话粥,把刚才那点伤感的情绪彻底冲散了。
刘清明看着手机上超长的通话时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奇怪,我的话费怎么一直这么坚挺?”
他这个电话是工作号,平时打得也多,按理说早就该停机了。
“嘻嘻,我每个月都帮你充了一千块。”苏清璇得意地说。
刘清明哭笑不得。
“看来我这软饭,怕是要吃一辈子了。”
“我乐意让你吃一辈子!”
结束通话后,宿舍里又恢复了寂静。
刘清明却没有了睡意。
前世几十年的经历,让他对人性的洞察远超常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友背后隐藏的问题。
苏清璇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缺乏安全感。
后来当记者,见惯了世间险恶,这种不安全感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
现在做了主持人,成了公众人物,更需要时时刻刻进行形象管理,情绪无处宣泄,只能一再地积压。
自己的出现,让她的人生有了一个巨大的缓冲口。
她的生活里有了爱情,也有了她渴望已久的亲情。
每一天,她都在努力地缓解着过去几十年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
刘清明并不知道她前世的结局。
但他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女友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他不想再扮演什么救世主的角色,去拯救任何人的人生。
他只想和眼前这个要携手一生的爱人,安安稳稳地共渡白首。
为此,他需要了解她的过往,好的,坏的,光明的,以及那些隐藏在细节里的。
一切!
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拨出一个号码。
“老马,张志强案所有的卷宗,你能调出来吗?”
第417章 尘封的往事
十月底的清江省,秋意正浓。
云岭乡党政办公室接到了来自市里的通知。
刘清明获得了重生以来的第二个省级荣誉,清江省2002年度“新长征突击手”。
电话要求他去省城接受表彰,途经林城的时候。
他没有耽搁,直接去了一趟市公安局。
马胜利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看到刘清明进来,马胜利掐灭了手里的烟,起身给他泡茶。
“老弟,恭喜你,又要上电视了。”
“老马,你就别寒碜我了。”刘清明坐到沙发上。
“这真不是恭维,你的“全国十杰”事迹报道和省里市里的学习要求文件还在我办公桌里放着呢。”
马胜利为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刘清明端起茶杯,没有喝。
“上次电话里跟你提过的事,有办法吗?”
马胜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张志强的案子?”
“对。”
马胜利重新坐回自己的老板椅,身体向后靠去。
“人都已经伏法快两年了,你要他的卷宗干嘛?”
“搞清楚一些事情。”刘清明回答得很简单。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传来的车流声。
马胜利看着他,看了很久。
“好吧。”他终于松口,“我让人调来。”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不过,有言在先,你只能在这间办公室里看,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
刘清明笑了。
“我以为我俩的关系,已经可以践踏一下规则了。”
马胜利的脸立刻板了起来。
“对不起,老弟,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犯错误,我自己也绝对不会。”
他的态度很坚决。
刘清明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开个玩笑,别当真。谢了,老马。”
马胜利这才缓和下来,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警员抱着厚厚几大摞牛皮纸档案袋走了进来,放在了待客的茶几上。
“马局,东西送来了。”
“嗯,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要进来。”
“是。”
警员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
马胜利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
“我去开个会,估计要一个多小时,你慢慢看。”
刘清明点点头。
他听到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的声音,接着是马胜利在门外低声嘱咐警察的声音。
整个楼层都安静了下来。
刘清明收敛心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这些泛黄的卷宗上。
张志强案。
全称为“张志强特大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
这是715和730案的延续和深挖。
这个盘踞林城近二十年的犯罪团伙,关系网错综复杂,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
团伙覆灭的那一天,林城的大街小巷,市民们自发地放起了鞭炮,庆祝这个毒瘤被彻底铲除。
落网之后,团伙成员交待了海量的犯罪事实。
仅仅是甄别、核实这些线索,就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刘清明深深怀念前世那个拥有庞大数据库和高效检索系统的时代。
“金盾工程”已经提出并实施两年多了,但距离全国公安信息系统联网,依然遥遥无期。
现在想要从浩如烟海的纸质档案里找到一条具体的信息,只能靠最原始的人工翻阅。
效率何其低下。
好在他并非全无目标。
他有苏清璇的只言片语,有自己对她家庭背景的推测。
根据可能的案发时间、案件性质,他迅速缩小了查找范围。
他拆开一个档案袋的封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纸张因为年头久了,边缘已经发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上面的字迹,有的是钢笔,有的是圆珠笔,记录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罪行。
抢劫,斗殴,故意伤害,强迫交易……
刘清明的心神完全沉浸了进去。
他看得很快,但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拆开了第二个档案袋,第三个……
当他翻到其中一份薄薄的交待材料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份补充交待材料,记录时间在张志强等人被捕后的一个月后。
审讯员的名字,他很熟悉,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老人了。
而被审讯人的名字,是张志强团伙的一个核心骨干。
也是“金色年华”夜总会的保安头头,钱大彪的副手。
刘清明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越看,他的心跳越快。
越看,他的脸色越沉。
那几张薄薄的纸,在他的手里,越来越沉重。
上面记录的,是“金色年华”诱拐和强迫妇女的一系列事实。
其中的受害者,有不少都是涉世未深的学生,从大学生到中学生都有。
而那个名字,和她的身份背景,与女友的只言片语进行对应。
用他那个刑警的脑子,一顿抽丝剥茧。
答案呼之欲出。
他终于知道,她那份深刻的不安和对自己的强烈依赖,根源在何处。
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羡慕张宁那种“普普通通的幸福和简单的被爱”。
他终于知道,吴新蕊那种强势外表下,对女儿隐藏着的深深愧疚,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那段看似光鲜的岁月里,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刘清清的胸口堵得难受。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苏清璇在电话里强装欢笑的样子,浮现出她带着哭腔说“我可能会活不下去”的样子。
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一个钟头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马胜利推门进来。
刘清明已经把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完毕,重新装回了档案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茶几上,和他刚来时一模一样。
“看完了?有收获吗?”马胜利给他续上热水。
“嗯。”刘清明端起茶杯,这一次,他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些心里的寒意。
“非常感谢你,老马,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马胜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事情很严重?”
他压低了声音。
“需不需要我插手?”
刘清明摇了摇头。
“放心,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解决我个人的一个困惑。”
马胜利是聪明人,立刻知机地不再追问。
他换了个话题。
“对了,老吴上调云州市局了,你知道吧?任经侦大队的大队长。”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他临行前给我打过电话。”
“老吴这小子,运气是真不错。”马胜利感叹道,“遇到了你。不然现在,顶天了还是个副所长,还在基层熬着呢。”
刘清明说:“跟我没关系,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但选择比努力重要。”马胜利意有所指。
他顿了顿,又看向刘清明。
“听说,你也要动一动了?”
“是有这个说法。”刘清明没有隐瞒,“不过在正式文件下来之前,我也不好跟你多说。”
马胜利啧啧嘴。
“还得是你啊,老弟。想当年,我为了提个副处,跑断了腿,磨破了嘴,还立功受了伤,里里外外费了多少功夫。”
“你这速度,真是让人看了就绝望啊。”
刘清明苦笑。
“我也立功受伤了好吗?不止一次。”
“那能一样吗?”马胜利摆摆手,“就说咱们警察系统,一年到头,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立功?最后能提上去的,又有几个?”
“我知道,我运气好。”刘清明说。
“不,你不知道。”马胜利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的优势,不在于你多能干,多会立功。而在于,你无论在哪个犄角旮旯做出一点成绩,上级都看得到。这才是最关键的。”
刘清明沉默了。
马胜利的话,一针见血。
“你直接说我‘上头有人’呗。”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
马胜利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他。
“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说。”
笑完,他又压低声音。
“但,就是这个理。所以,这就是我们需要团结一致的原因。因为没有人看到,你干得再出色,再卖命,都没有用。你的功劳,只会变成别人晋升的台阶。”
刘清明深以为然。
这套规则,他前世用了半辈子才勉强看懂,这一世,却早早地身在其中。
工作时间,他也不好过多地占用马胜利的时间。
事情办完,他便起身告辞。
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刘清明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自己要去省城领奖,等回来的时候再回家里看他们。
挂了电话,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哪?”
“城郊,西山公墓。”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脚油门,汇入了车流。
公墓很安静。
刘清明按照卷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墓地。
墓碑很新,显然是后来重修的。
上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是那样的青春而美丽。
只是,那份美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
墓碑前,放着几束还很新鲜的菊花和百合。
刘清明将自己买来的那束白菊,轻轻地放在旁边。
他站在墓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
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418章 结枷的伤口再度撕开
表彰大会在省委大礼堂举行。
这里是清江省的权力中枢,平时举办党代会的地方,庄严肃穆。
今晚,这里属于年轻人。
共青团省委、省青联和省电视台联合举办的晚会,灯火辉煌。
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省内名副其实的三号人物,亲自代表省委出席。
刘清明的座位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他身上的中山装是全新的,胸前挂着一枚奖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但他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舞台上。
那个穿着一身白色晚礼服,身姿窈窕,光彩照人的女主持人,是他的女朋友,苏清璇。
和去年相比,苏清璇的进步是巨大的。
台风稳健,谈吐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专业而自信的魅力。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清明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词。
女神。
这便是此刻对他女友最好的形容。
然而,他的心头,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西山公墓那张黑白照片上的笑脸,和舞台上苏清璇光芒四射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
越是光鲜,那份隐藏在光鲜之下的伤痛,就越是刺眼。
台上的苏清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专业而从容地念着主持词,偶尔,会不经意地朝台下第一排的某个位置瞥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触即分。
苏清璇的心跳都好像快了一拍。
她感觉刘清明今天的注视,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灼热和侵略性,而是充满了专注和依恋。
甚至,她还从中读出了一丝……心疼。
是错觉吗?
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乱了方寸。
冗长的领导讲话终于结束。
舒兴泰书记走上台,开始为获奖的个人和集体颁奖。
“下面,有请清江省2002年度‘新长征突击手’获得者,清南市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同志上台领奖!”
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和热烈的掌声,刘清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上舞台。
他从舒兴泰手中接过红色的荣誉证书和沉甸甸的奖章。
两人握手。
舒兴泰的手温暖而有力。
“祝贺你,小同志。”
“谢谢书记,我还做得很不够。”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早就听说过你,今天才见到。”舒兴泰打量着他,“果然一表人材。”
刘清明微微欠身:“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舒兴泰的笑容很和煦:“以后来省委大院,别忘了也来我家坐坐。”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分量极重。
刘清明心中一动。
“一定上门聆听您的教诲。”
简短的交流结束。
下一个议程,是全体获奖者与领导合影留念。
闪光灯不停地亮起,将这荣耀的一刻定格。
大会正式落下帷幕。
人群开始散去。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后台的通道口,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苏清璇的身影出现了。
她身边还跟着那个与她搭档的男主持人,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正满脸堆笑地跟她说着什么。
“清璇,待会儿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吧?庆祝晚会圆满成功,我请客。”
苏清璇只是礼貌地微笑着,没有接话。
当她看到通道口的刘清明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男友面前。
在男主持人惊愕的注视下,苏清璇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主动地,亲密地挽起了刘清明的胳膊,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了上去。
然后,她才转过头,对着那个男主持人说:“我的男朋友来接我了,你们自己去吃吧。”
男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几个省台的同事从后面走过来,有人推了他一把。
一个女同事低声说:“看什么呀,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全国十杰’呢,想什么呀你?”
那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刘清明的耳朵里。
他嘴边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们去吃饭吧。”苏清璇仰头看着他,“你一定饿了。”
刘清明确实饿了。
两人走出大会堂,夜风微凉。
上了女友那辆小红车。
苏清璇熟练地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车子汇入省城的车流,在霓虹灯下穿行。
开车的间隙,刘清明一直侧着头,安静地望着她。
苏清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等红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从晚会开始就一直这么看着我。”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是不是看到我的男同事,有点吃醋?”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上次去省台大楼接你,我已经见识过你那些同事对你的追求了,没什么奇怪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哪怕明知你有男朋友,撬个墙角而已,又不是破坏人家的家庭。”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真的?”
“当然是假的。”刘清明忽然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你只能有我一个男朋友,谁敢动歪心思,我弄死他。”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更甜了。
“好啦,相信这一次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男朋友有多优秀,没人再敢招惹我了。”
刘清明哼了一声:“我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咱爸也会照顾你。”
他想起了上次在电视台大楼下的经历。
苏清璇不以为意地说:“你说上次啊,那个人被退回去了。我其实没想追究他,只是他自己以为我在针对他。我不在乎。”
刘清明说:“这一下,你‘冰山美人’的名号是不是坐得更实了?”
苏清璇掩嘴而笑:“什么冰山,我很冷酷吗?”
“你只能对我这样。”刘清明霸道地说,“对别人就得冷酷。”
“小心眼的男人。”
“对呀,我的占有欲很强的。”
“能有多强呀?”苏清璇好奇地问。
“让你感到窒息的那种强。”刘清明盯着她,“怕不怕?”
苏清璇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带着一丝挑衅:“怕你呀?我还真想体会一回。”
车子停在了一家本地菜馆的停车场里。
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往里走。
餐馆里客人不少,有些嘈杂。
他们干脆要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
苏清璇把菜单推到男友面前:“你来点。”
刘清明接过菜单,没有多看,熟练地点了几个菜。
清蒸武昌鱼,板栗烧鸡,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
全都是苏清璇爱吃的。
苏清璇看着他,心里甜丝丝的。
“学会给我省钱了?”她笑着问。
“那当然,把你吃穷了,我可舍不得。”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清璇说:“放心吧,就你这饭量,我还养得起。”
“那我再点几个菜?”
“只要不浪费。”
“吃不完我打包呗。”
“点呗。”
刘清明合上菜单,忽然问了一句:“媳妇儿,你不是一直对人都这么好?”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只对你这么好。”
“在我之前呢?”刘清明追问。
“你是我的初恋。”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我说得又不是男的。”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的眼中,涌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哀伤。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她轻轻地说:“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你一样,陪我吃饭,倾听我的烦恼,分享我的快乐。”
“是她,帮助我渡过了我最难熬的那段青春岁月。”
“是她,让我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怨天尤人,放弃自己。”
刘清明伸出手,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她的手微凉。
“所以,你的确曾经想过,要放弃自己?”
苏清璇的睫毛颤动着。
“那个时候,吴省长很忙,老苏也很忙。”
她口中的称呼,又回复了以往的冷淡。
“我连第一次来例假,都不知道要去找谁。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孤独感。
“我恨我妈,为什么要我把我生下来,又不要我?”
“那时候,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我不想上学,甚至不想活着。”
“他们都说我高傲,目中无人,我也不想解释。我为什么要费力去讨好那些根本不关心我的人?”
“就这样,我越来越孤独,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听着她的诉说,刘清明的心揪紧了。
“这都是我的错。”他说。
苏清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当时我都不认识你。”
“我那会在林城读书。”
苏清璇说:“我在云州。”
“早知道这样,”刘清明说,“我就应该转校去云州,和你上一所学校。”
苏清璇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不同级。”
“我成绩不错,跳一级就行了。”
“那时候的我,你一定不会喜欢。”苏清璇低声说。
“我吃你的颜又不是你的心灵。”刘清明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以我的功力,更容易追到你。”
苏清璇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好像是喔,你这张嘴,一定能哄得当时的我心花怒放。”
“所以这是我的错。”刘清明的表情又认真起来,“我应该早一点出现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傻瓜。”苏清璇低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有。”刘清明看着她的眼睛,“现在有了。”
苏清璇更不解了。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
刘清明闭上了嘴,说:“先吃饭吧,我好饿。”
饭菜的香气驱散了包厢里些许沉重的气氛。
两人开始吃饭,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话题。
刘清明的胃口很好,大口地吃着饭菜。
苏清璇也被他感染,你给我夹一筷子鱼,我给你舀一勺汤,气氛又变得温馨甜蜜起来。
这一顿饭,苏清璇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刘清明放下筷子。
苏清璇也放下了手里的小汤勺。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纸巾,倾身过去,动作轻柔地为女友擦去嘴边沾到的一点饭粒。
苏清璇又看到了他那种复杂的眼神。
“刘清明,你今天好奇怪。”她说。
刘清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媳妇儿,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相识吗?”
“因为715案啊。”苏清璇脱口而出。
“对。”刘清明点点头,“你跟我说,你有个同学是受害者,你想为她报仇,所以想与我合作,对不对?”
苏清璇愣住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刘清明继续说:“你说她因此一直没有走出来,但其实……”
苏清璇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嘴唇不住地抖动,声音发颤。
“你……知道了?”
刘清明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来省城前,去了一趟市局。马胜利为我调出了张志强案的所有卷宗。”
“我找到了她的案卷,也明白了你的心情。”
“不!”
苏清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回响在小小的包厢里。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失去了什么!”
她像是一只小刺猬,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刘清明没有被她的激烈反应吓到,他握紧她的双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一字一句地说:
“我明白。”
“你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她走后,你唯一的动力,就是为她报仇。”
“你之所以一直长驻林城,就是为了盯死张志强,盯死他背后的四海集团。”
苏清璇的激烈情绪,在刘清明这番话里,一点点瓦解。
她含着泪,只能不停地点头。
“对……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恨不得他们死!”
刘清明将她拉过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剧烈地颤抖。
他柔声说:“媳妇儿,放轻松,都过去了。他们都伏法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知道……”苏清璇的哭声里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责,“可是一想到然然……一想到她遭遇的那些事,她死得那么惨……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刘清明说:“所以你每年都会去林城看望她父母,为她扫墓,精神失常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她妈妈。”
苏清璇悲从中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当我看到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再也无法回应我的时候,我的天塌了,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刘清明说:“我知道,我看到了她的照片,的确很美。”
苏清璇恨声说:“那些畜生,他们折磨了她那么久,我都不敢想象,然然经历了什么,她该有多绝望!”
刘清明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媳妇儿,你已经为她报仇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没跑掉,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苏清璇泣不成声,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刘清明抱着女友,听着她的哭泣声,说不出地心疼。
难怪前世,她死盯着四海集团,不惜一切地揭露他们的黑幕。
前世,吴新蕊应该没有机会升上省长,自然也没有机会转投林峥。
在那场大风暴中,吴新蕊做为卢东升的头号大将,一定受到了林峥一系的集火攻击。
而苏清璇因为这件事,也一定会深恨这位“助纣为虐”的母亲。
或许当真会“大义灭亲”。
也说不定。
所以,前世她的一生,都处于这种仇恨的积累当中,心理不出问题才怪。
想到这里,刘清明抱得更紧了。
苏清璇从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他:“刘清明,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
刘清明说:“为了让你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为了让你不再背负不属于你的罪责,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不要再为此自责了,然然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苏清璇“唔唔”地哭倒在他怀里,男友的怀抱是如此地温暖,让她真正有了依靠。
第419章 挚爱一生
刘清明抱着怀里哭泣的爱人,静静地听着她的悲伤。
他知道,这道结枷的伤口,今天才算真正被撕开。
尽管张志强已经伏法,尽管苏清璇曾经两次在他的怀里哭成泪人,但在今天以前,那件事并没有真正过去。
她有多少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悲伤难抑,又有多少次在白天强装笑脸,将所有痛苦压在心底?
刘清明正是下定了决心要揭开这一切,才会做出今晚这样的举动。
他要让她彻底地发泄出来,而不是让那份痛苦继续在心底溃烂。
苏清璇也不是个笨姑娘。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刘清明的用意。
所以她才这样痛痛快快、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哭声渐渐平息,她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段过往。
一段她曾经想过要永远埋藏在心里,再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过往。
“然然家在林城。”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的。
“她成绩很好,她爸妈为了让她有更好的前途,就把她送到了云州来读书。”
“他们觉得省城的条件更好,治安环境也要好一些。”
苏清璇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抽动了一下,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我们高中的时候开始同班。”
“那个时候,我……就像你说的,很讨人厌吧。全班同学都孤立我。”
刘清明收紧了手臂。
“只有,她主动坐到了我的旁边。”
“你说得没错,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冰冷。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她就像个小太阳,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我的冰冷。”
苏-清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的、温柔的笑容。
“她是寄宿生。”
“为了能和她多呆在一起,我也跟老苏说,我要寄宿。”
“他们大概是觉得反正也没时间理我,很快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在高中三年里,几乎形影不离。”
“也正是那三年,让我重塑了自己的三观,没有成为一个叛逆的人。”
“是她,让我学会了宽容。”
刘清明在她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插了一句。
“是爱。”
苏清璇的笑容在泪花中绽放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对,是爱。”
“她让我学会了爱。”
她继续说着。
“和她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正常的女孩。”
“我们会一起追星,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零食,讨论怎么打扮才好看。”
“我们会在熄灯后的夜里,偷偷评价学校进而哪个男孩子长得最帅。”
“我们交换彼此所有的小秘密。”
“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我放下怨恨的人。”
刘清明说:“所以,吴省长的眼里,你虽然冷漠,但并没有怨恨。我的眼里,你虽然高冷,但充满了爱心。”
苏清璇点头。
“对,其实我没那么好。”
“如果不是遇到了然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清明说:“我知道。”
苏清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刘清明很笃定地说:“我就是知道。你的天性不会让你去伤害别人,你只会伤害你自己。”
苏清璇无言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刘清明又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爱你,当然首先要了解你。这样才能投其所好地引诱你上钩啊。”
苏清璇被他逗得情绪缓和了许多。
但很快,她的脸上又被一层恐惧笼罩。
“我害怕。”
刘清明的心一紧。
“你害怕像失去然然一样,再失去我?”
苏清璇用力地点头。
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不知道……那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蒙着被子一直哭,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下去陪她。”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刘清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媳妇儿,听我说。”
“我们每一年,都一起去看她。”
“你也可以每一天,都在心里想她。”
“她不会孤独的。”
“她在天上看着你,看着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你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去看她。”
“你会告诉她,然然,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苏清璇愣愣地听着他的话。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的表情无比认真,“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保护你的棒子。”
“你的余生,交给我吧。”
苏清璇仰起头。
她清丽的眸子因为哭泣而有些红肿,却亮得惊人。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刘清明,我早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刘清明的心,彻底被这句话融化了。
“那好。”他说,“等到我去处定了,我就向咱爸咱妈提亲,给组织上打结婚报告。”
苏清璇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又一次紧紧地缩进男友的怀里,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她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轻声问。
“刘清明,你怎么那么好啊。”
刘清明轻抚着女友柔顺的秀发。
“因为你值得。”
“你失去了然然,是上天派我来代替她,继续爱你。”
“爱你一生。”
苏清璇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
她忽然挣扎着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刘清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低着头,手指在机身上飞快地按着。
这氛围,是要给谁打电话?
刘清明心里犯着嘀咕。
没想到苏清璇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
她只是把通讯录里,刘清明电话号码的备注,从“坏蛋”,改成了。
“一生”。
改完之后,她把手机屏幕举到刘清明面前,让他看。
刘清明看着那两个字,心里一热。
他也掏出了自己那部已经有些老旧的诺基亚3310。
在苏清璇的注视下,调出了她的号码。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字的备注。
挚爱。
两个手机屏幕并排放在一起。
两个备注,组成了四个字。
挚爱一生。
……
两人吃完饭,走出包厢。
苏清璇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她走到一楼的柜台,主动结了账。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
两人出门,上了那辆红色的小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我们回家吧。”他问。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
“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
“那咱们去望月湖边走走?”
“好久没去了。”
苏清璇点点头,没有说话。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朝着不远处的望月湖驶去。
湖边的夜景很美,灯光璀璨。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纯地来湖边散步了。
停好车。
刘清明刚刚解开安全带,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胡。
是胡金平。
刘清明接起电话。
“老胡,你怎么知道我在省城?消息够灵通啊。”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爽朗的笑声。
“我当然知道了,省级‘新长征突击手’嘛,我们市委也接到了通知。”
“我们老板本来都想亲自去出席晚会的,结果被一个临时安排的外事活动给耽搁了,这不一忙忙到现在。”
刘清明笑了笑。
“我们在望月湖呢,出来喝一杯呗。”
胡金平说:“我在人民医院。”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吓了一跳。
“哪个房间?严不严重?”
胡金平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挺严重的。”胡金平故意压低了声音,“出了很多血。”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车祸?你等着,我马上到!”
“别别别!”胡金平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爱人顺利生产,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刘清明愣了一下。
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太好了!老胡!恭喜你啊!等着,我们马上到!”
挂了电话,旁边的苏清璇也听了个大概。
“田莉今天生了?”她也一脸惊喜,“我记得她的预产期是下周啊。”
刘清明说:“可能是提前了吧,走,咱们赶紧去医院看看。”
苏清璇和田莉因为胡金平和刘清明的关系,早就认识了。
后来接触多了,两人现在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刘清明当然希望苏清璇能有更多的交际圈子,这样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他立刻调转车头,朝着省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420章 这么相爱,不结婚很难收场喔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苏玉成没有去出差,他此刻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条信息无声地滑过。
女儿的行踪,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吴新蕊从书房出来,倒了杯水,看见丈夫的脸色有些异样。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
苏玉成抬起头,将手机屏幕熄灭,放在一边。
“我的人说,小璇和刘清明在餐厅用餐。”
他的声音很平稳。
“他们订了一间包房,从下午六点,一直呆到现在。”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八点半了。”
吴新蕊说:“小情侣吃吃玩玩,两个半钟头也不奇怪呀。”
苏玉成摇了摇头。
“可是,小璇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他补充道。
“这难道还不奇怪吗?”
吴新蕊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们发生矛盾了?”
“应该没有。”苏玉成否认了这个猜测,“出来的时候,小璇结的账,两人还是手牵着手上车的。”
“车子开往人民医院的方向,应该是去看朋友了。”
吴新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小璇为什么会哭?”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
“那就要等她回来,你问一问了。”
吴新蕊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好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我能感觉得到。”
这位在外面雷厉风行的省长,此刻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无奈。
苏玉成走过去,轻轻拉住妻子的手。
“已经很好了。”
他安慰道。
“慢慢来,不着急。”
吴新蕊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着急的。”
“如果小璇想和我说,我会认真听。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会追问。”
苏玉成说:“这样很好啊。”
他话锋一转。
“其实,你也可以问一问刘清明,他一定会说。”
吴新蕊立刻摇头。
“那不合适。”
“那就成了上级对下属的盘问,会让他有压力。”
苏玉成看着妻子,忽然笑了笑。
“这次上京,我顺便打听了一下。”
“你猜怎么样?”
吴新蕊看着他。
“他真有可能要调到国院去,已经在走程序了。”
这个消息,让吴新蕊也感到意外。
“领导这么看重他?”
苏玉成点头。
“对。我通过汪家的渠道收到的消息,领导一直在关注他。这次调人,就是他一力主张的,可以说是力排众议。”
吴新蕊沉默了。
片刻后,她才开口。
“小刘的成绩,也确实足够耀眼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可惜呀,我还想着,等机会成熟了,把他调到省里,多带带他呢。”
苏玉成说:“谁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上京。”
吴新蕊的思绪转得很快,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对他个人前途有利,可小璇怎么办?”
“他们俩年龄都不小了,这一上京,又是好几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玉成被妻子的样子逗乐了。
“人家都说有女不愁嫁,何况是咱们这么优秀的闺女。你倒好,生怕她嫁不出去。”
吴新蕊白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嘛。”
“既然认定了,就应该早点成家。不然拖得久了,会节外生枝。我不想小璇的生活再出什么波折。”
苏玉成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你这么看好刘清明这小子啊?”
吴新蕊反问:“难道他还不够优秀吗?”
苏玉成承认:“他在工作上很出色,这一点我承认。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是一个好丈夫。”
吴新蕊说:“他对小璇很好。”
“小璇自从和他在一起,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对我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这些,都是小刘的功劳。”
苏玉成笑着摇头。
“你看看你,真是丈母娘的心态,越看越顺眼。”
吴新蕊坦然道:“我是喜欢小刘,但是更关心我的女儿。”
苏玉成拍了拍她的手。
“我知道。我们还是先不要干涉了,看看他们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吧。”
吴新蕊又叹了口气。
“唉,以前是没空关心她,现在又总想着操控她的人生。小璇夹在中间,也是真不容易。”
苏玉成说:“为人父母就是如此,一辈子操心的命。你真完全不管吧,自己又做不到,她可能还会以为你不关心她。”
吴新蕊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不说他们了,老爷子那边,怎么说?”
提到这个,苏玉成的脸色沉了下来。
“老爷子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说我不念亲情,见死不救。”
吴新蕊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不知道他的宝贝孙子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吗?”
苏玉成安抚她。
“人老了,性格都偏执,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不用管,这件事我顶着呢。”
吴新蕊的眉头依然紧锁。
“如果小刘不上京,这事我肯定不管。可他现在要上京,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情我们鞭长莫及。真跟苏家闹掰了,我怕他们又在背后使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苏玉成点头。
“你的顾虑有道理。大哥前段时间去找过刘清明,被他一句话给撅回来了,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吴新蕊的表情变得决断起来。
“我可以松口。”
她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他们必须保证,以后绝不找刘清明的麻烦,任何形式的麻烦都不行。你去和他们谈。”
苏玉成看着妻子。
“只是这样,就委屈你了。”
吴新蕊的态度很坚决。
“警告他们,如果敢出尔反尔,我吴新蕊绝对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苏玉成重重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放心,我也不答应。”
见妻子终于松口,苏玉成也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拨通了京城的电话。
吴新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还有些气不顺。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响动。
门开了,苏清璇走了进来。
“妈。”
她叫了一声。
吴新蕊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她看了一眼女儿的身后,空无一人。
再看女儿的脸,眼睛果然还有些红肿。
“你一个人回来的?小刘呢?”
苏清璇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我们去了趟人民医院,他的一个朋友生了儿子,他今晚就住他朋友家了,我自己开车回来的。”
吴新蕊问:“小胡?”
苏清璇点头。
“对,就是胡金平。”
吴新蕊当然认得黄文儒现在的大秘胡金平,闻言说:“他爱人生了?”
“嗯,生了个儿子。”
吴新蕊若有所思。
“他们俩是组织上介绍的吧,认识得比你和刘清明还要晚一些。”
苏清璇说:“是啊,不过胡金平比刘清明大几岁。”
吴新蕊拉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下,切入了正题。
“如果小刘要去京城工作,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回答干脆利落。
“我也去。”
吴新蕊愕然。
“你想调去京城?”
苏清璇摇摇头。
“不是调动。我考上了京电的播音主持专业研究生。”
吴新蕊“啊”了一声,彻底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璇解释道:“去年的事了。就算刘清明不去京城,我也想继续提高一下自己呀。”
吴新蕊看着女儿笃定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所以,你们早就做好计划了?”
苏清璇点头。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别老想着替我们安排所有事。”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小的情绪。
仿佛又回到了母女俩顶牛的时刻。
只不过这一次,吴新蕊很理解女儿的选择。
好的感情应该是双向奔赴、相互促进的。
而不是一方向另一方的妥协。
这时,苏玉成打完电话,从阳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开口。
“小璇回来了。”
苏清璇看到父亲,立刻说:“爸,你明天不出差吧?”
苏玉成说:“上海那边有个会,怎么了,你有事?”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宣布。
“推了吧。明天,刘清明要登门。”
“提亲。”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的反应。
她本以为父亲会有些意见,或者至少会很惊讶。
没想到,苏玉成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
他说。
“你们这么相爱,不结婚很难收场喔。”
这句话,让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俩,都是一愣。
苏清璇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
“爸!你就这么想我嫁出去啊?”
苏玉成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然舍不得。要不,你再在家里多留几年,你们俩再多谈谈恋爱?”
“爸!”
苏清璇不依地叫了一声。
苏玉成笑得更开心了。
“放心,明天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的。我得好好看看,他有多爱你,有多大的诚意。”
吴新蕊在一旁嗔怪道:“你可悠着点,别把人吓跑了。”
苏玉成一摊手。
“家里三个人,两个都向着他,我还能说什么?”
这话一出,吴新蕊和苏清璇都笑了。
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温馨。
吴新蕊拉着女儿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走,今天晚上跟妈睡。”
苏清璇笑着问:“那爸怎么办?”
吴新蕊理直气壮地说:“你在家里的日子一天少一天了,他还长着呢。”
苏清璇点点头,乖巧跟着母亲往里走。
没有注意到,父母之间交换的眼神。
第421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一)
刘清明的工作依然是配合宣传。
每一名获得省级“新长征突击手”荣誉的个人,都会有一个专门的访谈。
这些访谈内容经过剪辑,会变成大约二十秒的宣传短片,在省电视台滚动播放。
同时,省报也会开辟专栏进行连载。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座谈和演讲活动。
上次的“全国十杰”评选,主要面向的是青年群体。
而这一次的“新长征突击手”,受众范围要广泛得多,涵盖了工矿企业、机关事业单位等各个领域。
一个上午的时间,刘清明和其他三位获奖者一起,去了市委礼堂。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向市直机关的工作人员们讲述自己的先进事迹。
从礼堂出来,空气都感觉清新了不少。
他给女友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我这边结束了,你不用过来接我。”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干练。
“知道了,我这边也忙着呢,确实没时间。”
刘清明说:“我现在很担心我们的婚后生活。”
苏清璇在那边笑骂了一句:“滚。”
电话挂断了。
刘清明拿着手机,心里觉得好笑。
这才一个晚上没见,怎么就像变了个人。
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高冷御姐和哭包甜妹之间无缝切换的?
他收起手机,走向路边。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崭新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头上。
那人一身崭新的警服,肩上扛着一杠一星,正笑着看向自己。
吴铁军。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叫了一声。
“老吴。”
已经升任云州市局经侦支队支队长的吴铁军嘿嘿一笑,站直了身体。
他伸出双手,用力按住刘清明的肩膀。
“不错,很有精神。”
刘清明打量着他这一身行头。
“你才是精神头十足呢。”
吴铁军拉开车门。
“走,吃饭去。”
刘清明跳上副驾驶,一股新车的皮革味道扑面而来。
“我还以为你会骑着你的二八大杠来接我呢。”
吴铁军熟练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留在林城了,那老伙计也该退休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感慨。
“要说还是省城好啊,我们经侦支队就有七辆公务车,还有五台专门用于外勤的车。我这个当领导的,直接就配了这台丰田,今年刚刚进口的,落地还不到三个月。”
车子动力十足。
刘清明问:“嫂子他们都过来了没有?”
吴铁军脸上露出笑容。
“过来了,单位分了宿舍,就在公安局家属大院那片。配套的小学、中学都是市里顶好的。你嫂子的工作调到省城,进了‘时代先锋’的云州专卖店,前两天刚升了组长。”
刘清明点点头。
“安顿下来就好。”
吴铁军说:“这不都是托你的福。我知道,姜局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费心把我调来省城的。”
刘清明转头看着他。
“老吴,你要是没这个能力,我再怎么使劲也没用。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自己。好好干就行了,咱们俩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
吴铁军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不说这个。”
刘清明换了个话题。
“换到经侦的岗位上,还习惯吗?”
吴铁军说:“我们现在主要负责打击职务犯罪,专业性要求很高,我也在抓紧时间学习。”
刘清明说:“有这个学习的态度就对了。现在的科技发展一日千里,马上就会出现利用网络进行的新型犯罪,这些都属于你们的侦查范畴。老吴,你们经侦以后的重要性只会越来越高,有得忙呢。”
吴铁军认真地听着。
“我听你的。”
大约十分钟后,这辆白色的丰田陆巡稳稳地停在了一个饭馆门口。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饭馆的招牌,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地方的菜价,绝对不便宜。
“老吴,咱们是什么关系,没必要花这个钱。去你家吧,你不是说让我尝尝嫂子的手艺吗?”
吴铁军解开安全带。
“今天请你的不是我。再说了,我家那口子中午不回家,晚上吧,晚上一定让你尝尝。”
刘清明好奇了。
“谁这么大架子,能让你这位支队长亲自过来当司机请我?”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能支使得动吴铁军,又是这种场合,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果然。
推开包厢的门,云州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满脸堆着笑,快步迎上来,伸出双手紧紧与刘清明相握。
“刘主任,可把你给盼来了。”
刘清明也笑了。
“姜局,你想见我,打个电话的事,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
姜新杰一边热情地把他往里让,一边说。
“你就别糗我了。我知道这次你帮了大忙,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只能趁着你来省城开会这个机会,特意请吴支队长帮我把你请过来,聊表心意。”
他把刘清明往主位上让。
刘清明却没有坐下,而是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姜新杰心里暗赞了一声。
人家这个双商,确实是过硬。
嘴上却还在客气。
“刘主任,你今天就是主客,可不能坐边上。”
刘清明摆摆手。
“姜局,你就别寒碜我了。你要是真当我是朋友,大家就随意点,别搞这些虚的。”
姜新杰哈哈一笑,也不再强求。
他招呼吴铁军也坐下。
“老吴,坐。”
然后又转向刘清明。
“我知道你不耐烦见那些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天就只叫了老吴作陪。”
刘清明说:“上次我就跟你说了,不要再叫我什么主任了,我早就不是市委一秘了。”
姜新杰嘿嘿一笑。
“可是,如今市委的胡大秘,可是你的铁杆兄弟。这事儿,市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刘清明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市局局长要是连这点信息都打听不到,那姜新杰也真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说。
“所以,姜局应该巴结的人不是我。”
姜新杰连忙摆手。
“我哪儿高攀得上胡主任啊。上次他结婚,我连婚礼现场的大门都进不去。说实话,那会儿我还以为黄书记是真打算把我给拿下了呢。”
刘清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来,姜局是高升了?”
姜新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组织上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明年年初的市人大会议上,可能会增补我为副市长。”
刘清明立刻端起茶杯。
“那得恭喜恭喜了。”
姜新杰也端起茶杯,碰了一下。
“我知道,这事是你使了劲,不然不可能有这个好事落到我头上。”
刘清明说:“不是我。我只是向老胡提了一嘴。你要谢,也得谢他。”
姜新杰说:“胡主任那里,我肯定是要去感谢的。但你这里,也是一样。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姜新杰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招呼一声,千万别跟我客气。”
刘清明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了一眼吴铁军。
姜新杰秒懂。
他立刻转向吴铁军。
“老吴工作能力强,一到咱们市局就雷厉风行地破了好几个积案,我很看好他。刘主任,谢谢你给我们市局培养了这么好的人才啊。”
吴铁军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商业互吹的场面,一张黑脸憋得有些泛红,正想谦虚几句。
刘清明却抢先开了口。
“老吴经验丰富,以后在工作上,一定能成为姜局你的得力干将。”
姜新杰连连点头。
“我相信,我相信。老吴,好好干。”
可怜的吴铁军,从进包厢到现在,总算有机会说出了第一句话。
只有一个字。
“好。”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个陪客。
吴铁军不擅长应酬,但脑子不笨。
他看得出来,姜新杰今天的目的,就是答谢刘清明。
他只是感到奇怪,刘清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能量,竟然能间接决定一个省会城市副市长的升迁!
而且,刘清明在姜新杰面前,不光没有半点怯场,反而明显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成了姜新杰极力巴结的对象。
这事说出去,谁能信?
一个从乡里上来的年轻干部,竟然让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如此对待。
刘清明却是一派神色自若。
“那我就放心了。”
瞧这话说得,活脱脱一副老干部的模样。
见姜新杰如此上道,刘清明也愿意多提点他一句。
“胡主任昨天喜得贵子,这事儿还没怎么传开。你可以找个机会,当面去道贺一下。”
这个消息,对姜新杰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
他正愁找不到门路去巴结新任的市委一秘,这简直是最好的借口。
而且,这个由头毫无负担,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自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说明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刘清明能提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等于送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姜新杰脸上的感激之色愈发浓重。
他郑重地倒了一杯酒,站起身。
“刘主任,不说了,都在酒里。”
没等刘清明说话,他便一饮而尽。
刘清明赶紧伸手按住他的手。
“姜局,咱们不说这个。下午还有工作,随意就好,尽兴就好。”
姜新杰连连点头。
“对对对,尽兴就好,尽兴就好。”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刘清明扫了一眼,全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姜新杰歉意地说:“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随便点了些。要是不合意,我马上让他们换。”
刘清明拿起筷子。
“不用,这就很好了。都动筷,都动筷。”
三个人吃吃喝喝,包厢里的气氛愈发轻松起来。
姜新杰很会做人,聊的都是些轻松有趣的话题,不动声色地恭维着刘清明,又能时刻照顾到吴铁军的情绪。
毕竟都是警察出身,话题自然也离不开案子。
刘清明说:“目前咱们的工作重心都在发展经济上,经侦工作相对来说,显得有些薄弱。但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这部分工作的重要性必然会越来越突出。”
“新的经济犯罪形式会不断涌现。就像不久前,国院刚刚提出要全面禁止传销的相关活动,这就是一个新的热点。”
姜新杰深以为然。
“说的是啊。传销这玩意儿,前几年在社会上大肆流行,各种名头的公司一个接一个地开,忽悠了多少老百姓投钱进去。这几年,国家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限制变成了全面禁止。我们的工作,也确实要跟上这个形势。”
刘清明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了些。
“姜局,这事你可以把它当成邪教来对待。它的危害性,一点也不比邪教小。它会在群众中像病毒一样传播,人传人,最后导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更深层面的问题,社会稳定。”
姜新杰和吴铁军都停下了筷子,认真地听着。
他们谁也没想到,刘清明看问题的角度会如此之深,如此之远。
这顿饭,不光是吃出了感情,更是吃到了宝贵的经验。
姜新杰感到自己大有收获,对刘清明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饭局结束,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姜新杰还想邀请刘清明晚上再聚一聚,搞个下半场。
刘清明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省委大院。”
这话一出,姜新杰和吴铁军两个人,都是惊讶万分。
省委大院?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进去的地方。
第422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二)
饭局结束,姜新杰热情依旧,非要安排车送刘清明。
刘清明摆手拒绝了。
他下午没有工作,但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为晚上的“战斗”做准备。
跟吴铁军告别后,刘清明独自一人走在云州繁华的街道上。
省城的商场琳琅满目,各种商品应有尽有。
刘清明一头扎进人流,开始了他的采购之旅。
他跑遍了省城最大的几个百货商场,目标明确,下手果断。
给未来岳父的,是两瓶特供的陈年茅台。
给未来岳母的,是一套顶级的护肤品。
这些东西花钱就能买到,不算难事。
真正的难题,在于那些代表着心意和礼节的老物件。
有些东西,只有在那些不起眼的小街小巷里才能寻到踪迹。
他打了一辆车,报了个地名。
司机师傅一听,乐了。
“小伙子,去哪儿淘换老玩意儿?”
刘清明点点头。
车子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旧城区。
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青砖灰瓦,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刘清明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一家没有招牌的茶叶店。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躺在摇椅上听着评书。
刘清明说明来意,老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了。”
“老师傅,我出双倍价钱。”
“不是钱的事,那点存货,上个月就被人包圆了。”
刘清明心里一沉。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要准备的是一套完整的“四色礼”,缺一不可。
他没有放弃,继续在老街里寻觅。
从这家走到那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他才在一家快要关门的老式点心铺里,买到了最后一样东西。
提着大包小包,刘清明站在路边,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齐备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是苏清璇。
“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清冷冷,但刘清明能听出一丝藏不住的关心。
“你们单位对面的那家咖啡馆。”
“等我。”
电话挂断,干脆利落。
十分钟后,刘清明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接到了女友的第二个电话。
“到了,出来。”
刘清明提起身边堆成小山的购物袋,快步走出咖啡馆。
一辆红色的小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他赶紧拉开后车门,费力地把所有东西都塞到后座上。
然后,他才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苏清璇看着后座上那一大堆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这是……去进货了?”
“你买了这么多,都是什么呀?”
刘清明系上安全带,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别说话,我累了。”
苏清璇转头看着他。
今天的刘清明,和往常很不一样。
他换上了参加“全国十杰”评选时穿的那套修身西装,还郑重其事地打了一条领带。
皮鞋擦得锃亮,能映出人的影子。
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服服帖帖。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工作面试。
苏清璇的心里,忽然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了。
她感受到了男友那份沉甸甸的认真。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干嘛搞得这么隆重。”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刘清明睁开眼,转头看着她。
“当然要隆重。以前是去蹭吃蹭喝,今天不一样。”
“今天,将决定我的人生。”
“在幸福和不幸之间反复横跳。”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么担心啊?”
刘清明重新靠回椅背,叹了口气。
“如果咱爸不同意,你跟我私奔吧。”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没问题啊。你呢?你的远大前程不要了?”
刘清明看着她,表情无比认真。
“没有你,就没有前途。”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苏清璇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意,她发动车子。
“那我们出发吧。”
刘清明握紧了拳头。
“战斗!”
红色的小车汇入车流,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平稳地开去。
***
与此同时。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宽敞明亮的厨房里,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正系着围裙,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食材。
他的妻子,清江省省长吴新蕊,端着一杯白水,倚在厨房的门框上。
她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
“感觉你很紧张啊。”
苏玉成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不懂。”
吴新蕊轻轻喝了一口水。
“我懂。精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小白菜,今天就要让人家给摘了,还得强装笑脸,是吧?”
苏玉成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完全是。”
他叹了口气。
“也许我们家这棵小白菜,是自己野蛮生长的。我们没怎么浇过水,也没怎么施过肥。”
吴新蕊的神色黯然下来。
“你说得对。”
“可怜的小白菜。”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
“但心还是很痛。”
“是啊。”吴新蕊的思绪也飘远了,“我一想到,好不容易女儿肯理我了,我还没跟她好好说几句话呢,她就又要嫁人了。”
“以后这个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苏玉成手上的动作又是一滞。
厨房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他做好一盘菜,吴新蕊就默契地端出去,放到餐厅的桌上。
今天,她特意给家里的保姆放了假。
她要确保,这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外人在场。
一盘盘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
就在最后一盘菜出锅的时候,别墅的大门处传来了响动。
苏玉成关掉火,在水龙头下冲了把手,然后摘掉了身上的围裙。
吴新蕊也放下了水杯。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步出厨房,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端正地坐好。
表情严肃,正襟危坐。
大门被钥匙打开。
苏清璇当先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端坐的父母,那阵仗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爸,妈。”
她小声地叫了一句。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两只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他换好鞋子,将那些礼品一包一包地提到客厅中央,整齐地码放在茶几前。
苏玉成和吴新蕊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礼品,都是一愣。
刘清明站直身体,面对着沙发上的两位长辈。
他表情认真,站姿笔挺。
“伯父,伯母,我叫刘清明,今年二十五岁。”
“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事业方面,勉强算得上小有成就。”
“家庭情况,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兄弟。他们收入尚可,不需要我来负担。”
苏玉成沉着脸,一言不发。
吴新蕊也恢复了工作时的状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清璇站在一旁,紧张地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刘清明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伯父,伯母。我和清璇是自由恋爱,我们情投意合,感情稳定,至今已经有两年时间。”
“俗话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我和清璇都是认真的人,我们也认为,是时候该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庭了。”
“为此,我今天郑重地请求你们,允许我用我的一生来照顾清璇,保护她,给她幸福。”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苏玉成抬起头,看着他。
“说完了?”
刘清明点点头。
“嗯。”
苏玉成身体微微前倾。
“你凭什么照顾她?凭什么给她幸福?”
刘清明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
“凭我的爱,我对清璇至死不渝的爱。”
“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过去两年,我用我的行动证明了。清璇跟我在一起,她很幸福。”
苏玉成冷笑一声。
“那只是因为你在追求她。在目的达成之前,你当然可以伪装出一切。”
苏清璇再也听不下去了,不满地开口。
“爸……”
苏玉成看都没看她一眼,声音陡然严厉。
“你闭嘴!”
苏清璇立刻噤声,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刘清明向前一步。
“伯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清璇她非常优秀,优秀到我现在站在她身边,都还会感到自卑。”
“我可能不够好,配不上她。”
“但我可以保证,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伯父伯母您二位,我刘清明,一定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我可以接受您的任何考验,只要您能相信我的诚意。”
苏玉成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
他缓缓开口。
“你辞职,来新成集团。我就把清璇交给你。”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苏清璇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吴新蕊也转过头,表情满是意外。
苏玉成却不为所动,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刘清明。
“你敢吗?”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这是您的要求,我答应。”
“我现在就可以写辞职信。”
“如果我出尔反尔,您可以随时阻止我们的结合。”
苏玉成加重了音量。
“你要想清楚,我不是在考验你,我说的是真的。”
刘清明丝毫不让。
“我也是认真的。”
苏玉成毫不放松:“如果你辞职了,你会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会失去你的前途。别人会说你吃软饭,说你靠老婆,你也愿意吗?”
刘清明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璇。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愿意。”
“清璇,就是我的一切。”
“够了!”
苏清璇突然大叫一声,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了刘清明的身前。
“爸!你太过分了!”
她含着泪,看着自己的父亲。
“如果我们的婚姻,一定要掺杂这些东西,那我宁可不结!”
“但是,我也绝对不会选择别人!”
她一把拉住刘清明的手。
“我们走!”
刘清明被她拉着,朝门口走去。
“老苏,你确实过分了。”
吴新蕊终于开口了。
她叫住了女儿。
“小璇,别走。”
苏玉成看着女儿和未来女婿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就是仗着有你们护着,才敢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们啊……”
苏清璇停下脚步,转过身。
“爸,妈,你们知道吗?在你们考验他之前,他早就告诉过我,他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
“你们说的这些条件,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会答应!”
“但是我不同意!我不愿意让我的爱人受这样的委屈,就像他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一样!”
“你们可以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但你们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
吴新蕊走到丈夫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说话呀。”
苏玉成看着满脸倔强的女儿,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始终牵着她手的年轻人。
他摆了摆手。
“你俩,过来。”
苏清璇一脸警惕。
“你要干嘛?”
刘清明牵着她的手,重新走到了两位长辈面前。
“伯父,您说。”
苏玉成看着女儿,许久,才开口。
“我还能说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刘清明,变得无比锐利。
“你听着。小璇是我最爱的女儿,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如果你敢对不起她,我发誓,我会用我一切的力量,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身,双手握住苏清璇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会牢牢记住伯父的话。”
“我会好好爱你。”
苏清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轻轻靠进刘清明的怀里。
“我相信。”
吴新蕊欣慰地看着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小刘,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好好爱她,别像我一样。”
刘清明用力地点点头。
“我会的,妈。”
这一声“妈”,让吴新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没必要带这么多东西来,你的工资也不高。我们家,不收彩礼。”
刘清明放开苏清璇,指了指地上的礼品。
“那不是彩礼,那是礼节。”
他蹲下身,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展示出来。
“我不知道苏家的风俗,我就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准备了‘四色礼’。”
“这是我们那儿最高规格的礼数,我希望能表现出我的诚意。”
苏清璇这才明白过来,甜丝丝地说。
“你准备了一整个下午,就是为了买这些东西呀?”
刘清明挠了挠头。
“有些东西不太好买,多花了一点时间。好在都齐备了,不然我今天哪敢登门呀。”
苏玉成看着那些礼品,有酒,有茶,有点心,有果品,样样都极其讲究,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行了,礼物我们收下了。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四人走进餐厅。
当看到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时,苏清璇和刘清明都明白了。
这位嘴硬的父亲,其实心里早就答应了。
苏清璇有些惭愧。
“爸,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苏玉成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头。
“要把你交给别人,我始终是不放心的。”
“希望他能说到做到吧。”
四人落座。
刘清明主动拿起一瓶茅台,打开,给苏玉成面前的杯子倒满。
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
“伯父,我敬您。”
苏玉成按住他的酒杯。
“你叫我什么?”
刘清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
“爸,我敬您。”
苏玉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终于端起了酒杯。
两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
这杯酒下肚,尘埃落定。
第423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三)
那杯酒下肚,餐厅里的气氛彻底松弛下来。
苏玉成脸上的严肃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岳父看女婿的审视,但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满意。
确定了关系,刘清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放得开了,显得有些拘谨。
苏玉成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清明。”
他放下筷子。
“什么时候,安排两家见个面,把婚期定下来吧。”
刘清明连忙应声:“好的,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妈,让他们抽时间上一趟省城。”
苏玉成点点头:“时间定了给我电话,我派人去接二老。”
刘清明心里一暖。
“谢谢爸。”
这一声“爸”,叫得比刚才在客厅里自然了许多。
“不要客气。”苏玉成摆摆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在前面。
“爸,我爸妈……他们都是下岗工人,一辈子在小地方生活,没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还请您和妈多担待。”
他不想让父母在未来的亲家面前,感受到任何压力。
吴新蕊正在给苏清璇夹菜,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向刘清明。
“你不会还没有跟他们说清璇的身世吧?”
刘清明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准备回去就说。主要是……我是怕一下子吓着他们。”
他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本本分分。要是突然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省长的女儿,父亲是百亿集团的董事长,他真怕二老会紧张得睡不着觉。
苏清璇开口了。
“我见过叔叔阿姨,他们人都很随和,对我特别好。”
刘清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妈很喜欢清璇。”
“那就好。”苏玉成接过了话头,“小璇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没什么见识,也不太会处理婆媳关系,你以后要多在中间帮衬着点。”
刘清明立刻表态:“爸您放心,我妈的脾气我了解,她真心喜欢清璇,绝对不会故意为难她的。”
苏玉成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什么小矛盾,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刘清明毫不犹豫。
“明白,委屈我来杠,保证不让清璇受一点。”
苏玉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嗯,就要这个态度。”
苏清璇听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爸!我的生活我自己会过,您就放手吧。”
苏玉成看着女儿。
“有些事情,我怕你不懂。自己受了委屈,又是个闷葫芦,不会跟别人说。时间长了,日积月累,就会出大事。”
苏清璇反驳道:“我当过法制记者,见过的家庭矛盾比您想象的多得多,我知道生活是个什么样,您就放心吧。”
苏玉成还想再说些什么。
吴新蕊拍了拍丈夫的胳膊。
“行了,小璇说得对。这是她自己的生活,我相信我的女儿,有足够的智慧去经营好。”
刘清明也适时地补充道:“爸,妈,其实你们担心的这个问题,发生的概率不大。我的工作性质,将来可能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机会并不多。”
苏玉成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
他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真的准备好上京了?”
刘清明放下酒杯,表情变得郑重。
“如果组织上决定调我去,我会服从安排。”
苏玉成沉吟片刻。
“那你结婚后,就准备在京城生活吧。我在西单附近有套房产,一直空着。如果你们都去,可以先住进去,也方便一些。”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西单附近的房产,那是什么概念?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了婚就两地分居,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拼命工作,争取早日解决这个问题。
可苏玉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他认为最棘手的问题。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苏清璇,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清璇,你……要跟我上京吗?”
苏清璇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小小的傲娇,摇了摇头。
“不是我跟你上京。”
刘清明的心往下一沉。
只听苏清璇继续说道:“而是你,要跟我上京。我去年就准备去了。”
刘清明彻底不解了。
“为什么?”
苏清璇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我报考了京城广播学院播音主持专业的在职研究生,已经被录取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你现在也要上京,这不是正好凑一块儿了吗?”
巨大的惊喜砸在刘清明头上,让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去京城,就意味着要和挚爱的人天各一方。
他甚至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
没想到,命运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礼物。
“太好了!”
刘清明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一直担心,咱们刚结婚就要异地,会影响感情。”
苏清璇抿嘴一笑。
“去年,其实央视有个机会,可以直接把我调过去,我给推了。现在看来,这就叫天意吧。”
刘清明深深地看着她。
“谢谢你。”
苏清璇脸颊微红。
“这跟你没关系,我也要提高自己呀。”
刘清明却固执地摇摇头。
“不,谢谢天意,让我能有机会,继续追随你的脚步。”
这句情话,让苏清璇的心里甜得冒泡。
苏玉成和吴新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默契地当做没看见,任由两个年轻人腻歪。
饭桌上的氛围,彻底变成了家庭聚餐的轻松和温馨。
吴新蕊看着刘清明,开口叮嘱。
“去了国院,工作环境和地方上完全不同,可不能像现在这样由着性子来了。脾气要收一收。”
刘清明认真地点头。
“我知道的,妈。我也在检讨自己过去的工作方式。”
吴新蕊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快适应新的环境。”
苏清璇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妈,说得好像您去中央工作过一样。”
吴新蕊瞪了女儿一眼。
“我没去过,但我见过。听听总没坏处。”
刘清明赶紧打圆场。
“听妈的,妈的经验肯定比我们丰富。”
吴新蕊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确实没什么特别可嘱咐你的。到了那个层面,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好好干吧。”
刘清明点点头。
“吃过饭,我想去一趟林书记家,当面跟他汇报一下,也听听他的指示。”
吴新蕊表示赞同。
“应该的。你俩一起去吧,这样显得不那么正式,就像是晚辈看望长辈一样。”
苏清璇应道:“嗯,我也好久没见周姨了,是该去看看她。”
吴新蕊没好气地说:“你这周都去过四次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们家的姑娘呢。”
苏清璇吐了吐舌头。
“周姨对我可好了。”
“对你好,你也要有分寸,别恃宠而骄,没大没小的。”吴新蕊告诫道。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影响您老的仕途。”苏清璇俏皮地回答。
吴新蕊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孩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玉成,此时突然开口,神情严肃。
“你们上京之后,找个时间,还是要去一趟苏家。”
餐厅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苏玉成继续说:“去见见你爷爷。他老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哪天就……就见不到了。”
苏清璇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情愿。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对着苏玉成点了点头。
“爸,我们知道了。到时候看看情况,抽出时间去拜会一下爷爷。”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告别了苏玉成夫妇,走出了二号别墅。
省委大院的林荫道上,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苏清璇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真不想去苏家。”她轻声说,“他们那些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刘清明想起了之前在京城见过一面的苏金成,心里也有些抵触。
但他还是柔声安慰道:“爸也是希望我们不要和苏家闹得太僵,免得影响我们在京城的生活和工作。到时候看看吧,大不了我们就只去看看爷爷,跟其他人不来往就是了。”
苏清璇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婚前和婚后,生活是不一样的。我听你的。”
刘清明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手。
“媳妇儿,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种全新的开始。我们不光有了婚姻,还要有我们自己的家庭,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家庭。就像爸妈一样,他们不也恩恩爱爱地走过了这么多年吗?”
苏清璇抬起头,看着他。
“嗯,我其实……是有些期待的。我们的关系,终归要更进一步了。”
刘清明笑了。
“是啊,一晃我们都谈了两年恋爱了。再不结婚,我怕你着急,到时候不好交待啊。”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轻轻打了他一下。
“谁着急了?”
“好好好,我着急,是我着急。”刘清明举手投降,“我其实早就想娶你了。”
苏清璇反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说?”
刘清明正色道:“都是我不好,进步得太慢,总觉得配不上你,让你等着急了。”
“女人呐,都是口是心非。”他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笑闹着,很快就走到了省委大院的一号别墅前。
苏清璇提前已经打过了电话。
他们刚走到门口,别墅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周雪琴站在台阶上,笑吟吟地看着手牵手走过来的一对小情侣。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喜爱和羡慕。
要是自己的儿子跃民,也能这么快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该有多好。
两人走到她面前,齐声叫道。
“周姨。”
周雪琴一手拉住一个,亲热地把他们带进了客厅。
“快进来,快进来。”
省委书记林峥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又赶紧问好。
“林伯伯。”
“林书记。”
林峥含笑点头,示意他们坐。
周雪琴打量着刘清明的装束,有些好奇。
“小刘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刘清明坦然回答:“晚上去清璇家,正式上门提亲,是要穿得正式一点。”
周雪琴一听,眼睛都亮了。
“哎呀!真的吗?那怎么样?吴省长和苏董他们答应了吗?”
刘清明笑着点头。
“幸不辱命。”
苏清璇在一旁羞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钻进了周雪琴的怀里。
周雪琴高兴得合不拢嘴,拍着苏清璇的背。
“太好了!太好了!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省委大院总算有件喜事了。我看着那些整天在大院里晃荡的半大孩子们,就替他们着急。”
刘清明开玩笑道:“放心吧周姨,跃民很快就会给您带回来一个好儿媳的。”
周雪琴摆摆手:“他还小呢,不着急,不着急。”
林峥发话了。
“都坐吧。”
几人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林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们俩谈了两年,感情稳定,是应该考虑更进一步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刘清明回答:“等我这边组织上的决定下来,就找个假期。具体时间,我听她的。”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苏清璇。
苏清璇哪里还敢说话,把头埋在周雪琴怀里,像个鸵鸟。
周雪琴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咱们不讲究那些封建迷信的老一套,趁着你们结婚,咱们大院也好好热闹一回。”
林峥点点头:“这是好事。”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林书记,周姨,我今天也算是正式邀请了。到时候,您二位可一定要赏光到场。”
林峥和周雪琴都笑着点头。
“一定去,一定去。”
林峥又问:“决定好了?要去京城?”
刘清明恭敬地回答:“我听您的安排。”
“那就好。”林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国院的工作,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平台高了,看问题的格局就要跟着变大。”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记得你当初刚到省委办工作的时候,态度就很好。在不熟悉的领域,先沉下心,扎下去,做好学习和调研。这是我们工作的基本方法,你是懂这个道理的。”
刘清明认真地听着。
“林书记,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学习,多听多看,弄清楚情况,再决定具体怎么开展工作。”
林峥微微颔首。
“你现在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这很难得。我估计,国院那边看上的,也是你的这一点。所以,你可以就从这方面着手,不用太畏首畏尾。有时候,过于谨慎,反而可能会让领导失望。”
刘清明心中一动。
“您的意思是,领导看中了我‘傻大胆’的劲头?”
林峥笑了。
“你可不傻。胆子嘛,是有点大,但你做事有分寸,有底线,这才是最重要的。”
“国院不会无缘无故看上你,组织上更不会在不做全面调查的情况下就选中你。所以,你不必过于小心翼翼。”
林峥的话锋一转。
“但谨慎也是必要的。我只担心你一点。”
他看着刘清明。
“搞不好团结。”
这五个字,像锤子一样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苦笑了一下。
“林书记,请您相信,我每到一个新的单位,最想搞好的,就是同事间的团结。可是每次,好像……好像都会出一些意外。”
林峥的目光深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头顶着‘全国十杰青年’和省标兵的光环,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人家心里肯定会有计较,甚至是嫉妒。想抓你的错处,看你的笑话,这是人之常情。”
“你不需要理会这些,也无须在这些事情上过于计较。你要记住,你始终要负责的,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而不是某个人的情绪。”
刘清明虚心接受。
“谢谢林书记的指点,我明白了。”
林峥很满意他的态度。
“你很聪明,很多话不需要我多说。你的任命,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在离开之前,手头上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做好,干干净净,不要授人以柄。”
刘清明郑重承诺。
“我知道,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林峥点点头,又补充道:“年底,我也要上京参加党代会。到时候,咱们可能会在京城见面。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熟悉了新的工作环境。”
刘清明立刻接口:“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俩请您和周姨作客,您可千万别推辞。”
周雪琴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惊讶地问:“小璇也要上京城?”
苏清璇这才轻声把她要去京电读研究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雪琴听完,亦喜亦忧。
喜的是,这两个孩子婚后可以生活在一起,不必忍受两地相思之苦。
忧的是,苏清璇也要离开了,以后大院里更冷清,自己也少了一个能随时说说话的贴心晚辈。
她拉着苏清璇的手,满是不舍。
林峥说:“我看时间安排吧,有空一定去看看你们的新居。”
刘清明大喜:“跃民也在京城读书,我们可以一起聚聚。”
林峥说:“你们多联系吧,他肯定很高兴。”
四个人愉快地聊着天,看看时间差不多,刘清明和苏清璇起身告辞。
林峥也站起身,突然说了一句:“小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年底清江省会更进一步的?”
第424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四)
第二天,刘清明完成了在省城的工作,没有停留,直接返回了林城。
在回云岭乡之前,他先回了一趟家。
接到他的电话,刘爸刘妈赶紧从店里回到家,等着儿子进门。
推开门,母亲王秀莲正在厨房里忙活,父亲刘红兵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回来了?”刘红兵抬起头。
“爸。”刘清明换了鞋,把包放下。
王秀莲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儿子回来了,快坐,饭马上好。”
刘清明走到沙发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看着父母,决定不再绕弯子。
“爸,妈,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王秀莲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放在饭桌上。“什么事这么正式?”
刘清明说:“我跟清璇家提亲了,他们同意了。”
“啪嗒。”
王秀莲手里的另一盘菜没拿稳,还好及时扶住了桌沿。
刘红兵手里的报纸也放了下来。
“真的?”王秀莲的声音都高了八度,满脸的惊喜。
“真的。”刘清明点头。
“哎呀!太好了!”王秀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圈,“那……那姑娘家有什么要求没有?我们要准备什么?”
刘清明笑了。
“听我妈这话,咱家家底挺厚啊。”
王秀莲白了儿子一眼,走过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臭小子,跟你妈开玩笑。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我这不是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刘清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妈,放心,他们家什么都不要。婚礼我们打算在云州办,那边的客人多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周末,你们二位抽个时间去一趟省城吧,两家人正式见个面。”
一直没说话的刘红兵开口了。
“苏家……是什么情况?”
刘清明心里早有准备。
“清璇的父亲,是个民营企业家。她妈妈,是体制内的领导。”
一听是民营企业家,王秀莲和刘红兵都松了口气。
刘家现在自己也在做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总归是同一个圈子,不至于完全说不上话。
王秀莲追问:“什么企业啊?多大的领导?”
刘清明暗赞,老妈现在的思维确实敏锐,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她爸的企业已经搬出清江了,算是……比较有钱的那种。”
他刻意说得模糊。
“她妈,是咱们省的省长。”
他看着父母。
“你们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到的。”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凝固了。
刘红兵拿着报纸的手停在半空。
王秀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合上。
有钱人,虽然听着也挺吓人,但刘家现在也在赚钱,不至于高不可攀。
但清江省省长……
这五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二老的心里轰然炸响。
王秀莲的声音都在发颤,结结巴巴地问:“就……就是电视上……那位女省长?”
“对。”刘清明点头,“她姓吴,你们可以叫她吴省长。”
“清璇的妈妈……是省长?”王秀莲又确认了一遍,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啊!”
王秀莲突然叫了一声。
刘清明赶紧说:“妈,你别这样。”
“我亲家是省长?”王秀莲抓着自己的胳膊,喃喃自语,“我不是在做梦吧?”
刘清明有些无奈。
“省长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我……我连我们厂长都不敢大声说话,”王秀莲的声音带着颤抖,“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娶省长的闺女……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刘清明叹了口气。
“妈,你说了三遍了,你没有做梦。我的爱人,你的儿媳妇,就是省长家的千金。”
王秀莲猛地拍了刘红兵一把。
“老刘!我们家要和省长家结亲了!你掐我一下!”
刘红兵无奈地看了一眼老伴,放下报纸。
“儿子都说了三遍了,你没做梦。你怕什么?”
王秀莲说:“我第一眼看到那姑娘,我就觉得她不一般,长得好看,有气质。可我万万没想到,她是省长家的闺女啊!这……这以后可怎么相处?”
刘清明反问:“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怎么就不能相处了?”
“那是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啊!”王秀莲急了,“现在知道了,还能一样吗?我见到她妈,我……我腿都得软。”
刘清明说:“妈,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人家这么好的姑娘,肯下嫁到咱们刘家,儿子啊,”王秀莲抓住刘清明的手,郑重其事,“你可一定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让人家受一点委屈。”
“我肯定好好待,那是我媳妇儿。”
“那……那我们去见省长,该穿什么啊?”王秀莲又开始焦虑新的问题,“我这柜子里的衣服,没一件能穿出门的吧?”
刘清明说:“你平时穿什么,上省城就穿什么。妈,你现在不是下岗工人了,你是王总,拿出你平时的劲儿就行了。”
王秀莲心虚地摆手。
“我哪敢呐!那可是省长!她一跟我说话,我估计得紧张死。”
刘清明温和地劝慰:“她也是一个母亲,清璇的母亲。你平时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会有共同话题的。”
王秀莲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这孩子,不声不响地就整这么一出,存心不让我们睡好觉啊。”
刘清明笑了。
“没关系,最难的关,你儿子已经替你们趟过去了。以后啊,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王秀莲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是啊,这两年过的,跟做梦一样。我有时候还以为自己还在夜市摆摊,在街口卖早点呢。”
刘清明拍拍老妈的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刘红兵终于发话了:“儿子说得对,听他的吧。”
刘清明问清了二老的意见,当即打电话和苏玉成敲定了双方家长见面的时间。
就定在这周的周末。
刘清明工作忙,没时间陪同,苏清璇会负责全程接待。
办完这件天大的事,刘清明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回云岭乡的长途车。
他要兑现自己的诺言,站好最后一班岗。
如今的云岭乡,早已不是他刚来时的模样。
一条平整宽阔的标准化公路直通市里,像一条黑色的丝带,盘绕在青山绿水之间。
交通的改善,让整个乡镇都活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车辆,将山里农民的辛勤汗水,变成了一张张实实在在的钞票。
刘清明为云岭乡制定的工业化农业的路子,已经初见成效。
省农科院的专家团队经过深入研究,发现背靠苍云山这座巨大的自然宝库,云岭乡独特的土壤和水质,更适合中药材的种植。
通过他的牵线搭桥,云岭乡与省内最大的制药厂,云州制药厂,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
云岭乡所种植的所有药材,都将成为云药的原材料来源。
而云药的成品药,也将会由云岭乡新成立的连锁大药房进行包销。
产、学、研、销一条龙。
这里面包藏的野心,指向一个更加明确的契机。
那就是年底即将发生的一场疫情。
时间不多了。
刘清明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让云岭乡彻底实现经济腾飞。
长途车在乡政府门口停下。
刘清明刚下车,就愣住了。
乡政府的大门上,继那条“热烈祝贺刘清明书记获得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光荣称号”的横幅之后,又挂上了一条崭新的。
“热烈祝贺刘清明书记获得省年度‘新长征突击手’光荣称号”。
两条长长的鞭炮从门楼上垂下来,在他一进门的那一刻,被人点燃。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整个镇子都像是过年一样热闹起来。
刘清明顶着雨点般落下的红色纸屑,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向前来迎接的干部们。
乡长于锦绣和人大主席王中顺带头走在最前面,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刘书记,祝贺你!”
“祝贺刘书记!”
刘清明微笑着和大家一一握手,接受了所有人的祝贺。
他站到台阶上,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掌声渐渐停息。
“同志们,”刘清明开口,“云岭乡现在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我们全体乡干部共同努力的结果,荣誉属于大家。”
“这次上省城开会,省里对我们云岭乡干部下乡包村的工作实践非常感兴趣,要求我们总结经验,形成报告。”
“我请大家,这几天每个人就自己的工作,写一份心得体会,下周一之前,交给于乡长。”
“再次感谢大家,让我们继续工作吧。”
简短的讲话,没有长篇大论,却肯定了所有人的工作,给予了他们最大的尊重。
干部们的心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膛。
于锦绣跟在刘清明身后,一起走进办公室。
她帮他倒了杯水,脸上还带着兴奋。
“书记,咱们云岭乡现在可出名了。好多来考察的客人,一进来就问,那个全国十杰的刘书记在不在。你现在可是咱们乡的一张名片。”
刘清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以后,这张名片就需要你来扛起来了。”
于锦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吃惊。
“你要走?”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隐瞒。
“年底见分晓,应该是定了。有些工作,我要提前向你交待一下。”
于锦绣还没能从这个消息中消化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个结果太突然了。
刘清明把杯子放下。
“我也不想走。我本来是想在这里再多干两年,把咱们乡的路子彻底弄扎实。可是现在,情况有变,不成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于锦绣的表情变得失落。
“可是……云岭乡离不开你呀。”
刘清明摇摇头。
“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云岭乡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好,只要你继续按照我们现在的工作思路走下去,将来一定会实现我们的目标。”
于锦绣的信心明显不足。
“没有你,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我相信,全乡的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受不了的。”
刘清明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刚来咱乡的时候,不也没几个人待见我吗?”
于锦绣苦笑。
“所以,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你,相信你了,你却要离开了。我……我怎么跟他们说呀?”
“还有时间,”刘清明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化吧。”
他示意于锦绣坐下。
他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毫无保留地向于锦绣托出。
包括后续乡财政在改善之后的几项重要投资方向,以及如何利用即将到来的机会,将药材种植基地的效益最大化。
“04年到05年,如果不出意外,你应该就是云岭乡的书记了。”
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
“到那个时候,你可以推动对云药的收购,完成这个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于锦绣听得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想到,刘清明的胃口,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收购云药?
那可是云州制药厂,清江省最大的制药企业,年利税过亿的省内明星企业。
对云岭乡来说,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乡镇能够觊觎的。
可是刘清明说得如此轻松,就好像是在菜市场买一棵白菜那么简单。
甚至,他连收购的时间节点都给出来了。
于锦绣试探着问,声音都有些发飘。
“书记,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您估计,我们需要动用多少资金,才能收购云药?”
刘清明伸出三根手指。
于锦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百万?”
刘清明摇了摇头。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高于,三个亿。”
于锦绣彻底震惊了。
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个亿。
就在去年,她还亲自跑了一趟河口乡,找乡长祁卫国,好说歹说要来了十万块的扶持资金,才解决了乡财政的燃眉之急。
现在,刘清明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三年以后,云岭乡,这个曾经的省级贫困乡,可以轻松拿出三个亿,去收购省内第一大的制药厂。
梦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第425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五)
于锦绣的大脑依然在嗡鸣。
三个亿。
这个数字有些沉重,她不光没见过,想都没想过。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贼头贼脑的。
刘清明看着那个熟悉的脑袋,哭笑不得。
这家伙,真是熟门熟路,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老祁,你这是做贼呀,还是做贼呀?”
河口乡乡长祁卫国嘿嘿一笑,闪身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他快步走到刘清明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扔了过去。
刘清明伸手接住。
好家伙,华子。
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老祁你是真贼呀,这烟以前肯定揣包里没舍得撒是不是?”刘清明调侃道。
祁卫国自己也点上一根,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要不是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拿出来。”
他说着,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挨着于锦绣。
他看了看于锦绣失魂落魄的样子。
“锦绣妹子这是怎么了?受刘书记批评了?”
刘清明摆摆手:“别打扰她的思路,她正在思考人生大事。”
他转向祁卫国:“说说你,这几天偷偷摸摸在咱们乡转悠,看下来,感觉怎么样?”
祁卫国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掐灭了只抽了一口的烟,郑重地说道:“你牛,我服。”
刘清明说:“先别拍马屁,说说具体的。”
祁卫国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比你先下乡几年,云岭乡上一任那个乡长,我也认识。”
“那家伙,不能说完全没能力,但干事情是真没个章法,净知道瞎折腾农民。”
“路都没修好,就今天让农民种这个,明天让农民种那个。”
“种出来了,运不出去,也卖不掉。”
“他倒好,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了,给云岭乡留下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祁卫国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个位子,当时谁敢接?上级领导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调过来,我当时就跟领导说,您还是直接把我辞了吧,这地方我真不敢来。”
刘清明默默地听着。
祁卫国说的没有一点夸张。
他当初刚到云岭乡报了个到,就一头扎进了村子里,一个村一个村地搞调研,摸情况。
实际情况比祁卫国形容得还要糟糕。
上任的胡乱指挥,让本就不富裕的乡亲们雪上加霜。
更严重的是,他的行为,彻底摧毁了党委和政府在普通群众心中的信任度。
这让后来者的工作,变得难上加难。
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有挂,绝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云岭乡搞成如今这个样子。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很清楚,到底是谁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你今天来,是准备摘桃子了?”
祁卫国很光棍,一点也不否认。
“我不来,也会有别人来。与其让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人来,还不如是我。”
他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至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会把你打下的基础给毁了。”
刘清明把刚才对于锦绣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对祁卫国复述了一遍。
从药材种植基地,到与云州制药厂的合作,再到最终那个石破天惊的目标。
祁卫国听着听着,嘴巴越张越大。
手里的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他都毫无察觉。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于锦绣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祁卫国,想从他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果然,祁卫国也被吓傻了。
过了好半天,祁卫国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上次跟我说,要让云岭乡的药材走向全省,原来……原来在这里埋着这么大一个伏笔?”
刘清明指了指于锦绣。
“她就是你刚才那个反应,看来你也不相信啊。”
祁卫国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只是随便想想,画个大饼?”
刘清明说:“如果我不走,最迟到05年,云州制药厂,很可能会变成云岭制药厂。”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祁卫国低下头,粗壮的手指在膝盖上不停地敲击着。
他在快速地思考,在权衡。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
“干!”
这一声石破天惊,声音之大,把旁边的于锦绣吓了一大跳。
于锦绣恼怒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叫魂啊!”
祁卫国嘿嘿一笑,完全不在意,他激动地抓住于锦绣的肩膀。
“妹子!咱们搭班子!听刘书记的,咱们把云药给收了!把它做成全国知名的企业!”
于锦绣一愣。
“你要来当书记?”
祁卫国挺起胸膛:“如果是我来,你欢不欢迎?”
于锦绣看着他,这个平时看着有些粗鲁的汉子,此刻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她沉默了一下,说:“你比我有魄力。”
祁卫国追问:“那就是欢迎了?”
刘清明看着于锦绣:“锦绣,你想清楚。如果你同意,我就去跟市里谈。”
于锦绣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刘清明离开是必然的。
云岭乡需要一个新的带头人。
与其来一个完全不了解情况、甚至可能推翻现有政策的陌生人,祁卫国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他了解云岭乡,也认同刘清明的思路。
最重要的是,他有胆子。
敢想,敢干。
“与其来个陌生人,老祁的话,我可以接受。”于锦绣终于下定了决心。
刘清明点点头。
“行,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对两人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熟悉一下工作。锦绣同志,云岭乡所有的工作,对祁卫国同志全面开放,也可以让他部分地参与进来,先给你打个下手,当个副手用。”
祁卫国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咧嘴一笑。
“没问题,就这么办!给锦绣乡长打下手,我荣幸之至!”
办妥了这件大事,刘清明感觉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了一块。
他把乡政府的主要工作,都交给了于锦绣和祁卫国组成的临时班子。
他自己,则下到了村里。
他要用最后的时间,再走一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再看一看那些可亲可敬的乡亲们。
一个村,一个村地谈下去。
过去两年里,这是他最常做的事情。
特别是东山村,这个曾经贫困乡里最贫困的村子,他去过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
他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东山村已经整体搬迁下山,与神台等几个相邻的村子,共同形成了一个数千人的大型社区——“云岭新村”。
这也使得刘清明不需要再爬崎岖的山路,就能直接进入村民的家里,了解他们的最新需求。
刘清明把这个行为,叫做“书记进村”。
与城市里的“市长热线”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打通与群众联系的最后一公里。
这种亲民的行为,让他在云岭乡的群众中,产生了巨大的威望和影响。
车子停在新村的村口。
刘清明走下车,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景象。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两层小楼,刷着白色的墙漆,门前屋后都种着花草。
干净宽阔的水泥路,一直通到每家每户的门口。
村口的广场上,几个老人正带着孙子孙女在健身器材上玩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多以前,他们还住在深山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村委会主任甘如柏早就等在了村口。
看到刘清明,他立刻迎了上来。
“书记,您来了。”
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一边走一边聊。
“最近村里情况怎么样?大家搬到新家,还习惯吧?”
甘如柏说:“习惯,太习惯了!做梦都没想到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大家伙都说,这都是托了您的福。”
刘清明笑了笑。
这一次,除了和村民们拉家常,了解他们在收入提高之后的想法,刘清明也开始隐晦地提出,自己有可能要离开的事情。
“以后的路,还是要靠大家自己走。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如柏啊,你这个村主任的担子,很重啊。”
这些话,普通的群众或许听不出里面的深意。
但是像甘如柏这样的基层干部,一听就懂。
等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甘如柏凑了过来,低声问他。
“书记,您……是不是要走了?”
刘清明看着他,没有否认。
“有这个可能,一切都要等组织上的最后决定。”
甘如柏明白了。
这不是可能,是已经定了。
这是在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
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书记,乡亲们……乡亲们可舍不得您走啊。”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也很舍不得大家。可我是组织上的人,组织上让我下来,我就得下来。让我去别的地方,我也只能服从安排。我们都要习惯。”
甘如柏说:“那您是升了?”
刘清明说:“不算升吧,平调。”
“是回市里吗?”甘如柏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
看着基层干部们真诚而期待的目光,刘清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实话。
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有可能吧,还是得看组织上怎么安排。”
甘如柏彻底明白了。
不是回清南市,是要彻底离开这里了。
他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两人在新村干净整洁的路上慢慢走着。
过了一会儿,甘如柏才重新开口。
“书记,亮子他们接的那个工程,已经完工了,干得特别好,对方非常满意。”
“靠着这个工程打响了名气,乡里又帮着他们接了几个类似的工程。亮子带着村里几十号人,一直在市里修路,收入比在家里种地高太多了。”
“他媳妇,就是谢芳,一直念叨着想感谢您,想请您去她家里吃个便饭。”
刘清明说:“我自己定下的规矩,不能在老乡家里白吃白喝,我不能自己带头违反。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改天有时间,我请他们吃饭。”
甘如柏笑了。
“书记,她刚生了孩子,明天给孩子摆满月酒。这个……应该不违反规定吧?”
刘清明一听,顿时大喜。
“生了?男孩女孩?这是大好事啊!”
“那我是一定要到的!必须到!”
离开“云岭新村”,刘清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子。
一直忙到天色完全黑透,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乡政府的宿舍。
刚走进宿舍,打开手机,信号立刻涌了进来。
屏幕上,瞬间跳出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醒。
有母亲王秀莲的,也有女友苏清璇的。
他猛地一拍脑袋。
今天,是父母上省城和苏家会亲家的日子!
自己忙昏头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赶紧回拨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母亲王秀莲无比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分贝高得让刘清明都得把手机拿远一点。
“儿子!谈好了!全都谈好了!”
“你岳父岳母……哦不,亲家,人太好了!一点架子都没有!”
“婚礼就在省城办!他们家客人多!”
“还有还有,亲家给我们说了,现在京城的房价,贵的地方两万多一平,便宜点的地方也要五千多。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家里现在能拿出六十万!这钱本来就是给你和你弟准备结婚用的,你弟说了,他还小不着急,这钱先紧着你用!”
“这笔钱,够在京城买个小房子。如果你们以后要去京城发展,咱们家就出钱在京城买房子,给你们当婚房!”
刘清明吃了一惊。
六十万?
在京城买房?
他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是2002年末。
京城的房价,还远没有达到前世那种高不可攀的地步。
六十万,虽然买不到市中心的大平层,但在三环附近,买一套不错的房子,应该是够的。
从投资的角度看,这笔钱花得绝对物超所值。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妈,谢谢你和我爸。”
“傻孩子,跟家里人客气什么。”王秀莲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你赶紧给你女朋友也打个电话,她今天也累坏了,陪着我们逛了一天。”
挂了母亲的电话,刘清明又立刻拨通了苏清璇的号码。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甜腻和兴奋。
“喂,大忙人,终于忙完了?”
“辛苦你了。”刘清明柔声说,“今天爸妈没给你添麻烦吧?”
“叔叔阿姨人可好了!”苏清璇笑着说,“我妈虽然还有点领导的架子,但已经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当一个普通的亲家了,没有出现什么尴尬的地方,整个过程特别愉快。”
刘清明说:“那就好,谢谢爸,也谢谢妈。”
苏清璇轻轻“嗯”了一声。
“我爸妈对你爸妈也特别满意,说他们朴实,真诚。今天咱爸妈还一个劲地给我塞钱,不收都不行。我想着,房子的首付既然爸妈出了,那后面的装修就我来吧,我手上还有点钱。”
女友的话有些费解,但刘清明一听就懂。
刘清明说:“都听你的。等我这边工作交接完,我的工资卡也全部上交,家里的财务以后都由你来掌握。”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发出了甜丝丝的笑声。
“好呀。你以后是要当大领导的人,也确实用不上什么钱,我帮你攒着,以后给咱们孩子当教育基金。”
她又告诉刘清明,因为他下一步的去向还没有最终确定,所以婚礼的具体时间也不好定下来,可能要再等一等。
不过除了这个,其他所有的细节,双方家长都已经达成了一致。
女友在电话里,已经自然而然地改口叫“爸妈”了。
这事,就算是彻底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清明继续着自己的收尾工作。
他即将离开云岭乡的消息,经过他有意无意的透露,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渐渐传遍了全乡的每一个角落。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所有乡干部都始料未及的场面。
乡政府的大门口,从某一天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多出许多东西。
用竹篮装着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鸡蛋。
用塑料袋装着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的青菜。
甚至还有被捆住了脚,活蹦乱跳的土鸡和老鸭。
没有人知道是谁送来的。
送东西的人,总是趁着天没亮,悄悄地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
刘清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农产品,看着干部们手忙脚乱地清点、登记,试图找到失主,心里百感交集。
他自认为,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但云岭乡的乡亲们,却用这种最朴实、最真诚的方式,回馈给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这份情谊,比那三个亿的宏伟目标,更加沉重,也更加滚烫。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很快走到02年的最后一个月。
清南省组织部通知云岭乡党政办,要求刘清明同志赶到市里,接受新的任命。
刘清明开着乡里那辆拉达去了市里,拿到了省委组织部下达的关于自己的任命文件。
刘清明被调回了省委办,出任综合一处副处长!
第426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六)
刘清明拿着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任命文件,直接去了市政府。
汪明远的办公室门开着。
他敲了敲门。
汪明远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到是他,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刘清明把任命文件放到了汪明远的桌上。
汪明远拿起来,只看了一眼标题,动作就停住了。
他没有立即说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过了片刻,他才把文件放下,看着刘清明。
“你知不知道这份文件意味着什么?”
刘清明说:“知道,调回省委办,出任综合一处副处长。”
“就这些?”
“嗯。”
刘清明觉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自己本来就是从省委办下来的,现在基层锻炼期满,调回去,顺便提了半级,合情合理。
汪明远看着他,表情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刘清明心里一动。
“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汪明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林书记对你是真的好啊。”
刘清明更不解了。
“林书记是对我很好,这一点我一直很感激。但他不可能徇私,更不可能违反组织原则。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人事调动,能说明什么?”
汪明远摇了摇头。
“正常?一点也不正常。”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问你,按正常程序,一个乡镇干部,想要进京城,去国院部委工作,要走什么流程?”
刘清明愣住了。
去京城?
这不是黄了么。
汪明远自问自答:“你的组织关系在清南市组织部。国院那边,不可能直接从一个乡里,把你一个副处级干部调上去。这不合规矩。”
“所以,林书记让你先调回省委办。”
“你的组织关系,就从清南市,回到了省里。”
“再通过省委组织部,上调国院。”
“这样,就名正言顺了,你明白了吗?”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是这样。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自己能顺利进京。
“我以为……我以为上京的事已经没戏了。”
汪明远说:“从这份任命看,不但没黄,而且应该很快了。”
刘清明消化着这个巨大的信息。
“即使是这样,最后的结果,应该也是平调吧。从省委办副处,调到部委当个副处。”
“那是通常情况。”汪明远看着他,“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汪市长,您就直接说结果吧,别卖关子了。”刘清明苦笑。
汪明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结果就是,我明年年初,如果顺利的话,会升副厅。”
他停下来,直视着刘清明。
“而你,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是正处了。”
“明不明白?”
刘清明彻底怔住了。
连跳两级?
从副科到正处,自己用了不到两年。
现在,又要从副处直接到正处?
这速度,简直是坐火箭。
难怪汪明远的话里带着点酸味。
换做是谁,看到一个年轻人用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追赶上来,心里都不会平静。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刘清明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来找汪明远,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晋升速度。
“汪市长,今天市委组织部的陈东书记找我谈话了。”
汪明远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问了我对云岭乡继任书记的看法。”刘清明说,“我提了一个人,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希望市委能够考虑。”
汪明远对祁卫国有印象。
河口乡的经济在全市乡镇里一直排在前列,祁卫国的能力是有的。
“你担心陈东只是循例问你的意见,并不会把这个人选放在心上?”
刘清明点头承认。
“云岭乡今年的经济数据,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这个继任书记的位置,肯定会有很多人抢。”
“我希望,后继者能够延续我们已经定下的政策,不要自作主张,不要瞎搞,毁掉我们过去两年的工作成果。”
刘清明看着汪明远。
他知道,唯一能打动汪明远的,只有一样东西。
政绩。
“云岭乡的经济数据,也会是您汪市长任上的耀眼政绩。”
汪明远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云岭乡的价值。
“书记这个位置,进了乡党委常委,就是市管干部。不光清南市拿不定,林城组织部那边也要过问。”
“我要有过硬的理由,才能让祁卫国这个名字,在市委常委会上拿到多数票。”
汪明远说得很直接。
刘清明立刻接上:“理由很简单。第一,他最熟悉云岭乡的情况,这两个星期他一直在乡里调研。第二,他认同我的发展思路,并且愿意和于锦绣同志搭班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有您看着,有他配合,云岭乡会一直成为全省的明星乡。”
汪明远的手指停下了敲击。
“我不相信他。”
“但我相信你。”
“这样吧,我先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刘清明心里一松。
这就算是答应了。
只要祁卫国自己不掉链子,能通过汪明远这一关,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汪市长,如果……如果祁卫国选不上,我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云岭乡,不要让这么好的发展势头被打断。”
汪明远忽然笑了。
“说实话,云岭乡书记的人选,我只看好你。别人,都差点火候。”
“于锦绣算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想栽培她,我或许会勉强接受。”
“如果这个祁卫国不合我的意,我最多让云岭乡的书记位置空缺。等于锦绣的资历到了,再把她补上去。”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他。
这一手,可太秀了。
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书记空缺,让乡长主持全面工作?
这在官场上不是没有,但极少见。
更何况,于锦绣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
汪明远这么做,就不怕清南市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什么市里一把手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汪明远完全不在乎。
“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你如果要走,这个位置就先空着。我不允许随便下去一个人,给我惹麻烦。”
他看着刘清明,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你说得对,云岭乡现在是我的政绩。你不要,那它就只能是我的。”
刘清明还能说什么。
他站起身。
“谢谢你,汪市长。”
汪明远摆摆手:“既然任命书下来了,我也不留你了。回去把工作交接一下,赶紧去省委办报到吧。”
***
回到云岭乡,天已经擦黑。
刘清明立刻通知召开了他任期内的最后一次党委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却格外沉闷。
刘清明宣读了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派出所所长沈从新第一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书记,你还没看到咱们派出所鸟枪换炮呢。”
刘清明笑了笑。
“明年,你们就会有新的装备。乡里的治安预算,也会有很大提高。”
“有了钱,我希望乡里的治安工作要下大力气抓起来。特别是防火、防盗,包括山里的山火,还有盗砍盗伐的行为。”
沈从新挺直了腰板。
“放心吧书记!我们一定会从严治警,保一方平安!”
他心里清楚得很。
云岭乡从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贫困乡,一步步走到今天,脱贫致富。
明年的形势只会更好。
云岭乡派出所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他这个所长的位子,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他又进了乡党委,在乡里一言九鼎,连回市里的念头都淡了。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带来的。
刘清明又看向其他委员,一个一个地告别,感谢他们过去两年的支持和工作,祝贺他们在未来能有更好的前程。
会议室里,除了感谢,就是沉默。
散会后,所有人都默默地离开,只有于锦绣被刘清明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市里,已经在考虑让祁卫国接任书记了。”刘清明开门见山,“你要做好和他搭班子的准备。”
于锦绣点点头。
“这个月,老祁在乡里帮了我很多。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愿意做事的,也没有那些多余的花花肠子。如果真是他来接任,我愿意和他一起工作。”
“人是会变的。”刘清明说,“为了当上这个书记,他可能会隐藏自己的一部分想法。”
“所以,我为你加了一道保险。”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于锦绣。
是汪明远的名片。
“如果将来,祁卫国要搞什么幺蛾子,或者有任何推翻现有政策的举动,你可以直接去找汪市长。”
“对了,明年他应该就是汪书记了。”
于锦绣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手上沉甸甸的。
刘清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办公桌上,推到她面前。
那是他宿舍的钥匙,也是他办公室和文件柜、保险柜的钥匙。
他站起身,郑重地看着她。
“于锦绣同志,云岭乡,就交给你了。”
于锦绣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大男孩。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后来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书记……我……我舍不得你。”
刘清明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你的成长,也看到了你的能力。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干得非常出色。”
于锦绣用手背擦着眼泪。
“乡亲们……乡亲们也会舍不得你的。我可怎么跟他们说啊。”
“我明天一早就走。”刘清明说,“不要告诉乡亲们。我最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于锦绣抽泣着。
“以后……以后有什么事,我还能找你吗?”
刘清明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我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光成为了云岭乡的书记,而且有一个爱你的男人,和一个幸福的家庭。”
于锦绣再也忍不住,用手掩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不住地点头,泪水从指缝间涌出。
第427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七)
天刚蒙蒙亮。
宿舍里的光线很暗。
刘清明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
他没有开灯,摸索着下了床。
动作很轻。
窗外,冬日清晨的寒气,让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整个乡政府大院都静悄悄的,万籁俱寂。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昨晚和于锦绣说好了,他要悄悄地走。
就像他两年前,悄悄地来一样。
他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一个简单的旅行包,几乎是他全部的行李。
他迅速地换好衣服,把洗漱用品塞进包里。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
这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这张被他用来画了无数张规划图的旧书桌,还有那把坐上去会摇晃的椅子。
他在这里住了快两年。
两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却足以改变一个地方,也改变一个人。
他没有过多留恋,提起包,拉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确认没有惊醒任何人,才轻轻地带上门。
院子里,冷风扑面而来。
刘清明紧了紧衣领。
一辆老旧的北京吉普停在院子中央。
车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着车门抽烟,烟头的火星在晨曦中一明一灭。
是沈从新。
看到刘清明出来,沈从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什么也没说,走过来,自然地接过了刘清明手里的包,扔到了吉普车的后座上。
“走吧。”沈从新拉开车门。
刘清明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
乡党政办公室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现在还不到上班的时间。
沈从新发动了车子。
老吉普的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车灯划破黑暗,缓缓驶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冬日的冷空气灌进车里,让人精神一振。
镇上的街道空空荡荡,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大伙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梦。
山里起了大雾。
浓重的白雾笼罩了整个镇子,能见度很低,不过十几米。
沈从新不敢开得太快,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
刘清明也没有催促。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奋斗了两年的地方。
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路。
那时候的街道,坑坑洼洼,两旁的房屋破旧不堪。
如今,街道平坦整洁,许多人家都盖起了新房。
车子驶过街道的尽头,前面就是新修的通往市里的柏油公路。
就在吉普车即将转上公路的那一刻,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头跃出。
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驱散了笼罩在山间的浓雾。
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刘清明惊讶地发现,前方的路口,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下意识地拉着吉普车的横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视线越过车顶,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从路口开始,新修的公路上,两旁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男女老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看到了于锦绣。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的身旁,是王中顺、王建民、陈满仓,还有乡里大大小小的干部。
再往后,是甘新华、甘如柏这些村里的带头人。
还有校长王林森、老师张静、李默,他们带着乡中心小学的全体师生,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
还有甘宗亮,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身后是云岭乡民兵营的队员们,个个身板挺得笔直。
还有更多数不清的村民,他们的脸上、头发上都沾着晶莹的晨露。
他们显然是天不亮就从各个村子出发,走了很远的山路,才赶到这里。
刘清明一下子全明白了。
于锦绣。
昨天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可散会之后,她却瞒着自己,通知了全乡的人。
就是为了来送自己一程。
刘清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从新缓缓地停下车。
于锦绣走了上来。
她走到车前,看着站着的刘清明,眼圈也红了。
“刘书记,我们来送你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再也绷不住。
他跳下车,快步走到于锦绣面前。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谢谢……”
“谢谢大家……”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乡干部们围了上来,纷纷喊着。
“书记!”
“书记,一路顺风!”
王林森带着几个学生代表走了过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捧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踮起脚,笨拙地想要给刘清明戴上。
刘清明立刻弯下腰。
冰凉的绸缎贴在他的脖颈上。
“刘书记再见!”
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
“敬礼!”
王林森喊了一声。
刷的一下,几十个孩子同时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少先队队礼。
刘清明站直身体,看着这些纯真的脸庞,心里一阵滚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点头。
甘宗亮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中举着一面旗帜,上面用红线绣着几个大字:“云岭乡民兵营”。
他的妻子谢芳抱着孩子,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到刘清明走近,甘宗亮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全体都有!”
“立正!”
“向刘书记,敬礼!”
身后,几十个民兵队员,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无数只黝黑粗糙的手伸向空中。
刘清明也猛地抬起手臂,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谢谢同志们!”
“谢谢你们!”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他开始往前走。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很慢。
路两旁的乡亲们,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
“刘书记,这是俺家刚下的鸡蛋,你带上路上吃!”一个大娘把一个布包硬塞进他怀里。
“书记,俺们家没啥好东西,这是自己种的红薯,甜!”一个黝黑的汉子,扛着一麻袋红薯就往吉普车上放。
“刘书记,常回来看看啊!”
“书记,多亏了你,俺儿子今年才能娶上媳妇!”
“书记,俺们都舍不得你走……”
乡亲们用最质朴的语言,诉说着他们的感激和不舍。
这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这是多么好的乡亲。
自己只是为他们做了一点点分内的事情。
他们便将自己视作最亲的人。
这份情,太重了。
重得让他承受不起,让他受之有愧。
他只能不停地跟每一个人握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等到他走到人群的尽头,沈从新的那辆老吉普车里,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农产品塞得满满当当。
鸡蛋、红薯、腊肉、干笋……
推都推不掉。
刘清明转过身,回头看着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淳朴而真诚的脸。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疾呼。
“再见了,乡亲们!”
“再见了,云岭乡!”
“大家保重!”
说完,他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猛地转身上了车。
“开车!”
沈从新一脚油门,吉普车再次启动,向前驶去。
刘清明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车子越开越远,身后送行的人群,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在晨光中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那是云岭乡的山。
车厢里,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第428章 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来
“三年之期已到。”
刘清明站在省委大院门口,看着那栋熟悉的“书记楼”,心里莫名地冒出这句前世的网络流行语。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可不是什么龙王。
顶多算是一只小虾米,正在努力从七块五一斤的小龙虾,朝着十六块二一斤的黄海对虾方向发展。
终极理想,是成长为时价一百八十八一斤的澳洲大龙虾。
可即便是澳龙,那也终究是虾,而不是王。
刘清明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领。
两年了。
他又回来了。
门口的武警战士看到了他,一个标准的敬礼。
刘清明回以注目礼,迈开大步,走进了这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楼。
楼里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看到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顿住脚步,投来或惊讶,或好奇的注视。
刘清明没有理会这些。
他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六楼的按钮。
省委办公厅干部人事处。
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刘清明推门而入。
“陈处,我来报道了。”
办公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埋头于文件之中。
听到声音,处长陈兴华抬起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刘清明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严肃转为热情。
他立刻站起身,快步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主动伸出了双手。
“哎呀,刘主任!我这正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到呢,你就出现了!”
陈兴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派车去接你啊。”
刘清明没想到对方会热情到这个地步。
两年前他来报到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个待遇。
他伸出手,和陈兴华握了握。
“陈处太客气了,我是回家,又不是远行,哪需要车接车送。”
陈兴华用力地晃了晃他的手,态度诚恳。
“那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嘛。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让你就这么自己回来了。”
刘清明摆摆手。
“陈处,千万别客气。我还是那个我,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陈兴华把他引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可早不是以前的你了。”
陈兴华把茶杯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全国十杰青年、全国优秀乡镇干部、新长征突击手,这随便哪一个荣誉,都是别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
“我们省委办,这两个月可没少组织学习你的先进事迹和精神。你说说,你这还叫普通吗?”
一番话说得刘清明心里也升起一丝自豪。
男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
尤其是在曾经看轻自己的人面前,这种感觉被放大了数倍。
不过他嘴上依旧谦虚。
“都是组织培养,还有云岭乡的干部群众支持。我还做得很不够。”
陈兴华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
“谦虚,太谦虚了。清明同志,欢迎你回家!”
“谢谢陈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陈兴华接过刘清明递过来的报到表,回到办公桌前,亲自帮他重新登记个人档案。
每一个流程都走得一丝不苟,却又效率极高。
很快,所有的组织程序全部完成。
陈兴华放下笔,站起身。
“走,刘主任,我送你去综合一处报到。”
“陈处,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怎么行!”
陈兴华的态度不容拒绝。
“必须的。你现在可是咱们省委办的宝贝,我得亲自把你交到一处手上才放心。”
他不由分说,拉着刘清明就往外走。
两人一起上了七楼。
当他们出现在综合一处办公室门口的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里所有正在工作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下一秒,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哗啦啦……”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这阵仗,与刘清明两年前第一次来报到时,那种被无视、被排挤的冷清,形成了天壤之别。
副处长韩忠平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陈处、刘主任,欢迎欢迎!”
“我代表咱们综合一处全体同事,热烈欢迎刘主任回家!”
陈兴华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对着众人说道。
“刘清明同志,能再一次成为咱们省委办的一员,是组织上对咱们办公厅工作的大力支持,是林书记对咱们的信任,才会把这么优秀的同志,又还给了咱们。”
“我希望,咱们综合一处,在刘清明同志的领导下,能够团结一心,再创辉煌,取得更大的成就!”
陈兴华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刘清明被这气氛烘托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向前一步,对着大家微微鞠躬。
“谢谢大家。”
“陈处的话,我权当是鼓励了。他说得对,从今天起,大家又要在一起工作了。”
“在座的各位,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可能只是听说过我。但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我希望我们能够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服务好领导,也服务好基层,对得起我们省委办综合一处的金字招牌。”
掌声过后,刘清明与陈兴华握手告别。
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忽然开口问身旁的韩忠平。
“韩处,怎么没看到老张?”
他口中的老张,是主任科员张铭成。
当初他刚到省委办的时候,这个张铭成是少数几个明面上就给他使绊子,送脸给他装逼的反派之一。
现在突然没看到,还真有点想念。
韩忠平听到他提起张铭成,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以为刘清明这是要秋后算账。
他赶紧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刘主任,老张……他分到下面去了。”
“哦?”
“他年纪大了,业务能力也跟不上,当初……当初是我瞎了眼,让他那种人欺负您,刘主任,这事儿都怪我,真对不起。”
韩忠平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带着几分卑微。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
“韩处你太客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就是没看到他,随口问一句,没别的意思,更不想找谁的麻烦。”
听到这话,韩忠平才松了一口气,背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那是,那是您有肚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赶紧转移话题。
“刘主任,方主任临走前特别嘱咐过我,一处的工作,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您全权主持。”
“您有什么工作要交待,只管跟我说,我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方慎行现在是办公厅副主任兼综合一处处长。
他的主要工作是担任省委书记林峥的秘书,也就是俗称的“省委一秘”。
处里日常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副处长头上。
以前是韩忠平。
现在,刘清明回来了,挂着排名第一的副处长,实际主持工作。
这其中的意味,韩忠平心里跟明镜似的。
刘清明自然也不会客气。
这是方慎行的意思,还是林峥通过方慎行表达的意思?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并且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上。
那些曾经对他抱有敌意、看不上他、或是嫉妒他的同事,如今都不得不挤出一个热情的笑脸。
果然,人只要站得够高,周围就全是好人,遍地都是笑脸。
“刚回来,业务上还要先熟悉熟悉。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用管我。”
刘清明对韩忠平说。
“你先把近期的工作计划和正在跟进的几项重点工作材料,都拿给我看一下。”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拿。”
韩忠平立刻转身,屁颠屁颠地去整理文件了。
刘清明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了。
就在方慎行办公室的隔壁,比韩忠平的办公室还要大一些。
重回省委办的第一天,刘清明没有急着做什么工作。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熟悉情况。
不熟悉情况就贸然行使权力,给下面的人布置任务,那是外行干的事。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韩忠平送来的材料,将近两年来的工作脉络,一点点在脑海中重新构建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快下班的时候。
刘清明正想着,是不是该给苏清璇打个电话,晚上找个地方约个会,庆祝一下自己回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方慎行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喜悦。
他看到刘清明,直接开口。
“林书记让我通知你,从现在开始,你跟着他。我,正式下班!”
刘清明看着他一脸的高兴,站起身。
“方主任,下班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方慎行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我过去一年来,第二次能正常点下班,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他笑得合不拢嘴。
“我答应了女儿,今天带她去游乐场,总算可以兑现承诺了。”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林书记就交给你了,好好工作。”
说完,这货竟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
刘清明还想问问,都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啊?
以前他给吴新蕊当秘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准点下班,很少加班,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可方慎行已经跑得没影了。
刘清明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自己这澳洲大龙虾的理想,还任重道远啊。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深呼吸一次,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走廊,来到尽头那间最厚重、最威严的办公室门前。
林峥的办公室。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
“进来。”
第429章 你选择白月光,我转身你哭什么?
刘清明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
林峥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在批阅。
他没有抬头。
但刘清明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场。
高大、帅气、英挺。
林峥抬起头时,心里对刘清明的外形给出了评价。
两年不见,这小子还是那么扎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东西。
一些叫做成熟和稳重的东西。
那是两年扎扎实实的基层工作,才能磨砺出来的锋芒和底蕴。
刘清明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纪录本,还有一支笔。
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林书记,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峥点点头。
“坐。”
刘清明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坐姿标准得像是教科书。
林峥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两年在基层的工作,成绩我就不说了,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说说你的得失吧。”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大。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脑子里快速地组织着语言。
“书记,要说得失,我觉得最大的‘得’,是得到了群众的信任。”
“基层工作非常繁杂,鸡毛蒜皮的小事特别多。群众如果相信政府,相信你这个干部,那不管大事小事,都愿意来找你。”
“如果你想图省事,大可以敷衍了事,或者干脆躲着不见。久而久之,群众也就不会再来了,你的办公室门前会很清静。”
“这件事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你在群众当中的威信会比较高,很多工作推动起来,一呼百应,事半功倍。”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就像‘五月事件’?”
他慢悠悠地抛出这个话题。
“我听说,两万多人的一个乡,那天去了一半?”
刘清明身体一僵。
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书记,这件事我也没想到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事情虽然不是我主使的,但源头在我,责任也在我。”
林峥摆了摆手。
“我不是要批评你。”
“事情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我都很清楚。”
“小刘啊,你能让这么多群众,自发地愿意为你说话,为你奔走,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刘清明一怔。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林峥会说他裹挟民意,对抗组织。
这顶帽子太大了,谁都戴不起。
“我以为……我以为书记会批评我。”
林峥说:“这要分怎么看。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因为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毁了你的前途。显而易见,是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来陷害你。”
“这也说明了一点,对方很了解你,知道你在群众当中的威信。所以才用了这么一招,很毒,也很有用。”
“你能脱身,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在里头。”
刘清明点头。
“是的,我事后想起来,也很后怕。”
那种被一张无形大网笼罩,却找不到线头的感觉,确实让人心悸。
林峥继续说道:“我们再说说这件事本身。群众为什么要走上几十里路,也要为你说话?”
“因为他们相信你,他们爱戴你。”
“这是一个基层干部,能得到的最高评价。有什么需要批评的呢?”
“我们的很多基层干部,恰恰是脱离了群众,高高在上,不愿意为他们办小事,更不愿意因为他们而得罪自己的上级。这种风气,难道应该提倡吗?”
林峥举起右手,在空中虚指了一下。
“省委宣传部上报的关于你的那些事迹材料里,对‘五月事件’只字不提。这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
“但所有人都清楚,你在基层的这种号召力,才是你能赢得这些国家级荣誉的一个重要因素。”
“新时期,我们的干部就应该扎根基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很多人往往只践行了前一句,却忽视了最重要的后一句。”
“中央现在越来越重视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干部。你能被国院那边看上,你写的那份关于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刘清明立刻站了起来。
“书记,这件事我要向您检讨。我不应该绕过组织,直接把报告送到京城。”
林峥看着他,表情平静。
“坐下说。”
等刘清明重新坐好,他才开口。
“这是一个程序上的错误。”
“你当时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也许是不想连累我和吴省长。”
“但是,小刘,你要记住,体制内的事情,有体制内的规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应该走组织程序。否则,只会让你在体制内,竖立很多本不应该存在的敌人。”
“你的这种行为,在清南市的组织内部,是不是受到了不小的抵制?”
刘清明心里一凛。
书记果然是书记,洞若观火。
“是的。这也是后来‘五月事件’能够迅速发酵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峥说:“你有这个认识,我就不多说了。今后的工作中,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个教训。”
“是,我记住了。”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林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从今天开始,这几天你先给我当秘书吧。具体的工作,方慎行会跟你交接。”
“这个月,省里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月底我要带队上京,参加党代会。你也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刘清明彻底愣住了。
给林书记当秘书?
还要跟着去参加党代会?
这……
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书记……您准备带我出席党代会?”
林峥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
“是的。这算是给你这两年的基层履历,补上最重要的一环。”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我愿意!”刘清明赶紧说。
“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我还能有一天,给您当秘书。”
林峥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
“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是多大的信任和期许。
但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人。
方慎行。
自己这是抢了方慎行的位置。
跟随省委书记上京参加党代会,这是何等重要的政治活动,对于一个秘书来说,是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方慎行……他会怎么想?
林峥是何等的人物,只看刘清明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小方这两年跟着我,也很辛苦。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过。也该让他放几天假,好好陪陪家人了。”
刘清明想到了刚才在楼下,方慎行那张喜出望外的脸。
原来,书记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谢谢书记。”
他站起身,由衷地说道。
林峥也站了起来。
“走吧,下班。”
刘清明赶紧快走两步,抢先一步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
秘书该干的活,那是一点都不能少。
帮领导开门、按电梯,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林峥对此安之若素,仿佛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司机班最好的司机早已将一号车停在楼下。
车子平稳地启动,朝着省委一号别墅的方向开去。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号别墅门口稳稳停下。
林峥下车。
刘清明也跟着下来,准备送他进门。
“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接我。”林峥吩咐道。
“是,书记。”
林峥看着他,又加了一句。
“去吧,小苏在等你。”
跟在身后的刘清明脚步一顿。
他这才反应过来,二号别墅,就在隔壁。
林峥这是特意放他去见苏清璇。
刘清明心里一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二号别墅走去。
……
检查、敲门,保姆把门打开。
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二号别墅的常客。
刘清明跟着她走进去,自己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客厅里,吴新蕊和苏清璇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妈。”
刘清明先叫了一声吴新蕊,然后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友。
苏清璇的眼睛亮晶晶的,正看着他。
吴新蕊点点头,姿态从容。
“去省委办报到了?”
“嗯,林书记让我暂时跟着他。”刘清明老实回答。
吴新蕊说:“这个工作很重要,好好干。”
“我记住了。”
苏清璇在一旁忍不住开口了。
“又是当秘书啊?那不是又没有时间了?”
刘清明还没说话,吴新蕊就先开口了。
“小刘现在这个阶段,有这样一段工作经历,对他将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好处。”
苏清璇嘟着嘴。
“妈,你之前不是还说,让刘清明回来给你当秘书吗?”
吴新蕊看了女儿一眼。
“此一时彼一时。小刘现在再给我当秘书,已经不合适了。跟着林书记,对他更有利一些。”
刘清明拍了拍女友的手,安慰道。
“没关系,只是暂时当几天。林书记还是很照顾我的,这不,一到下班时间,就让我过来找你了。”
吴新蕊站起身。
“好了,先吃饭吧。”
保姆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三个人在餐桌旁坐下。
吴新蕊夹了一筷子菜,很自然地开口。
“前几天,我见过你父母了。都是很好的人,很朴实。”
刘清明心里一暖。
“他们回来跟我说了,谢谢妈。”
“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没必要这么客气。”吴新蕊说。
刘清明笑了笑。
“我妈听说要去见您,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吴新蕊也笑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看她很得体,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
一旁的苏清璇插嘴道:“妈现在也掌管着那么大一家企业,能不得体吗?”
吴新蕊看着女儿。
“叫得这么顺口,是不是早就想嫁出去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
“是啊,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
吴新蕊一脸嫌弃。
“那你赶紧走,省得我看着生气。”
苏清璇说:“行啊,到时候您可别找借口,天天给我打电话就行。”
吴新蕊回敬道:“我是怕你到时候天天打电话给我哭鼻子。”
“那您可以放心,绝对没那个机会。”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
这对母女的关系,其实比两年前已经进步了太多。
但只要一见面,还是免不了要这样相互针对几句。
他选择默默地吃饭,充耳不闻。
好在,两人的“战斗”很快就告一段落。
刘清明瞅准机会,放下筷子,郑重地开口。
“妈,我准备明天就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苏清璇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低着头,小声说:“那……那我也去单位交申请。”
吴新蕊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
“可以。你们先把证领了。”
“不过,婚礼只怕要等到明年再办。那个时候,小刘的工作去处,也应该就完全定下来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妈,还会有变数?”
吴新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任何没有形成书面文件的事情,就永远都会充满了变数。”
“年底的党代会上,会有新的变化。国内的整个政治形势,也会随之改变。这其中,就包括了国院那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清明当然知道。
年底,新的领导层将会确立。
从中央到地方,都将迎来一轮新的人事调整。
他说:“我明白。没关系,就算最后无法进京,能在省委办工作,也已经很满足了。”
吴新蕊赞许地点点头。
“你能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很好。”
一旁的苏清璇却急了。
“那我怎么办?”
刘清明看向她。
“你上你的学,我结我的婚,不冲突啊。”
苏清璇急道:“可我要去京城上两年学呢!我们岂不是又要变成异地恋了?”
吴新蕊开口了。
“你们都还年轻,多学习没有坏处。小璇,既然你选择了刘清明,就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有很多时间陪着你。”
苏清璇的情绪有些低落。
一想到新婚就要分开两年,她心里就哪里都舍不得。
刘清明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笑了。
“就算你没去读书,以我这个工作的性质,以后恐怕也没有多少私人时间。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提升自己呢。”
他劝道:“再说了,又不是没有假期,哪里就异地恋这么夸张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这还没定呢,现在就舍不得我了?”刘清明故意逗她。
苏清璇哼了一声:“谁舍不得你了?自作多情。”
刘清明立刻改口。
“好好好,是我舍不得你,行了吧?”
苏清璇的嘴角这才向上扬了扬,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的存在,只会影响我的学习成绩。”
刘清明凑近她一点。
“能对我们清江省未来大记者的学习成绩造成影响,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吴新蕊听着小两口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第430章 你给青梅生子,我祝你们下辈子绑死
吃完饭,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晚间新闻,声音不大,更像是背景音。
吴新蕊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苏清璇靠在刘清明身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心思显然也不在电视上。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安静。
良久,吴新蕊放下了茶杯。
“小刘。”
“妈,您说。”刘清明立刻坐直了身体。
“不管最后去京城的事情能不能成,你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吴新蕊的表情很严肃。
“妈,我该怎么准备?”刘清明虚心请教。
这个问题,他确实需要指点。
他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那都是零散的,不成体系。对于高层运作的细节,他了解得并不多。
吴新蕊说:“你现在调到了省委办,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
“这个位置,能接触到全省最核心的信息。”
“你要利用好这个优势。”
刘清明认真地听着。
“做什么呢?做一些文字工作。”吴新蕊继续说道,“比如,农村税费改革方面的。”
“我们清江省是全国的试点省份之一。过去这两年的工作,下面各个地市,都会有相关的总结报告送上来。”
“这些报告,最终都会汇总到省委办。”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明白了吴新蕊的意思。
吴新蕊看着他,继续点拨:“你把这些材料都找来看一看,整理一下,然后试着自己写一篇内参。”
内参。
这两个字的分量,刘清明很清楚。
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报告。
能够成为内参的文章,都是要呈送到最高层领导案头的,是他们决策的重要参考依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字工作了,这是在参与国策的制定。
“妈,我……我行吗?”刘清明有些不自信。
他的资历太浅了。
“不行也得行。”吴新蕊的态度很坚决,“你那份关于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国院那边很重视。这说明你的思路是对的,你的观察是深入的。”
“现在,你需要的是把这种微观的观察,提升到宏观的层面。”
“从一个乡,一个市,看到全省,乃至全国。”
“省委办,就是给你提供这个视野的地方。”
刘清明感觉一股压力,同时也是一股动力,涌了上来。
这是岳母在给他铺路,也是在给他出考题。
他如果能写出一篇高质量的内参,那他在国院那些领导心里的分量,无疑会更重几分。
这对他将来能否顺利进京,至关重要。
“我明白了,妈。”刘清明郑重地点头,“我会马上着手准备。”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有这个态度就好。具体的工作,你可以多向方慎行请教,他在这方面是专家。”
“好的。”
一旁的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
她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下,凑过来问:“妈,刘清明干嘛要写内参,发去哪?”
吴新蕊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多学学,多看看,对你没坏处。”
苏清璇不服气地嘟囔:“我怎么没学了,我还要去京城读两年书呢。”
“读书是好事,但也要看你怎么读。”吴新蕊说,“你要是能像小刘这样,把学到的东西用到实处,那才叫本事。”
苏清璇被说得没了脾气,只好把气撒在刘清明身上,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刘清明装作很痛的样子,咧了咧嘴。
苏清璇这才解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吴新蕊看着小两口的互动,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又坐了一会儿,刘清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妈,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工作上的事,别有太大压力,一步一步来。”吴新蕊叮嘱道。
“我记住了。”
苏清璇把他送到门口。
“你明天就要开始给林书记当秘书了?”她小声问。
“是啊。”
“那是不是很忙?”
“应该会。”刘清明说,“不过你放心,一有时间我就会来找你。”
苏清璇低着头,情绪不高。
“我就是觉得……我们好像总是在分开。”
刘清明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不会的。等结了婚,你就跑不掉了。”
苏清璇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谁要跑了。”
“好了,快进去吧,外面凉。”
“嗯。”
看着苏清璇进了门,刘清明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省委大院里很安静。
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先绕着望月湖走了一圈。
湖边的晚风吹在脸上,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吴新蕊的这番话,为他指明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
省委办之于下面的县市,就像是国院之于地方。
站在这里,能看到更广阔的的风景,也能接触到更核心的机密。
这是一个绝佳的平台。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刘清明就从省委机关宿舍的床上醒了过来。
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时。
他没有赖床,习惯性地换上一身运动服,出门。
清晨的望月湖,空气清新。
湖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沿着湖边的小路,不快不慢地跑着。
晨练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大多是住在大院里的老干部。
跑完步,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回到宿舍,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裤。
镜子里的人,精神焕发。
七点半,他准时出现在省委办公楼下。
司机已经把一号车准备好了。
刘清明没有上车,而是站在车旁,安静地等待着。
作为秘书,他要先去一号别墅接林峥,然后向他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
这是规矩。
没过多久,另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不远处。
方慎行从车上下来,看到刘清明,笑着走了过来。
“小刘,这么早。”
“方主任早。”刘清明也笑着回应。
“习惯吗?”
“还在适应。”
方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不着急。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方主任。”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方慎行便上楼去了。
他每天也是早早起来,只是现在这份工作,暂时交给了刘清明。
七点五十,刘清明坐上了一号车,前往一号别墅。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刘清明下车,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林峥的夫人周雪琴。
“是小刘吧?快请进。老林马上就下来了。”
“周姨。”
刘清明走进客厅,周雪琴直接把他带到餐桌前。
“我们先吃。”
刘清明有些迟疑,周雪琴说:“以前小方来,也是这个规矩。”
刘清明这才动手。
周雪琴笑吟吟地看着他吃早饭说:“慢点,有时间。”
“周姨,你做得真好吃。”
“老林昨天说,你调回省城给他当秘书,我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
周雪琴给他夹了一片煎蛋说:“那以后可要天天来,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想多带个人。”
周雪琴笑道:“当然可以了,你们一块儿来。”
几分钟后,林峥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深色的西装,显得沉稳而有威严。
“书记,早上好。”
林峥点点头。
也坐到餐桌的主位上。
刘清明顿时不说话了,周雪琴显然也知道他的习惯。
三个人静静地吃完早饭。
林峥站起身,擦擦嘴。“走吧。”
刘清明立刻上前一步,帮他拎起公文包,
“周姨,我先去上班了。”
“嗯,去吧。”
周雪琴目送两人出门。刘清明当先一步,拉开了车门。
等林峥坐稳,他才关上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朝着省委办公楼开去。
车厢里很安静。
刘清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行程本。
“书记,我跟您汇报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
“上午九点,您有一个省委常委会。”
“十一点,要会见华夏能源集团的考察团。”
“下午两点半,出席是全省政法工作会议,您需要做一个讲话,讲话稿已经送到您的办公室。”
“四点钟,省纪委的李书记约了向您汇报工作。”
他一条一条,汇报得清晰明了。
林峥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静静地听着。
等刘清明汇报完,他才缓缓睁开眼。
车内的气氛,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上次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林峥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刘清明的心中一动。
上次那个问题?
哪个问题?
刘清明的脑子飞速运转。
是问他基层工作得失的那个?已经答过了。
是关于绕过组织递交报告的那个?也检讨过了。
那是什么?
他猛然想起来了。
是那次在办公室,林峥看似随意,却意有所指的提问。
当时他以没有想好,含糊了过去。
没想到,书记还记着。
这种问题,可不是随便能回答的。
因为它来自刘清明前世的记忆。
刘清明定了定神。
“书记,上次我确实没想好。”
“后来回去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道理,可能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他先给自己铺好台阶。
林峥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猜测也应该有个依据。”
来了。
这是要让他把话说透。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开口。
“书记,我是这么想的。”
“清江省过去两年,在您的带领下,重拳反腐,打掉了一大批贪腐分子和黑恶势力。按理说,这么大的动作,经济肯定会受到影响,甚至出现倒退。”
“但事实是,我们省的经济不光没有退步,反而还有了不小的增长。”
“我觉得,这本身就向上级,乃至向全国,给出了一个新的思路。那就是,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才是经济发展的最大保障。”
林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刘清明继续说道:“其次,是清江省的地理位置。我们省承东启西,连南贯北,是国家战略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未来,随着西部大开发的深入,我们省的枢纽作用会越来越重要。”
“在这个基础上,让清江省的政治格局,再更进一步,是极有可能的。”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些话,表面上是分析,是推测。
但实际上,每一个论点,都踩在了未来发展的节点上。
因为,这本就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精准的预言家,并且还要能自圆其说。
这很难。
但他必须做到。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峥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刘清明的心也跟着这节奏,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峥的敲击停了下来。
“你能看到这一步,很不错。”
一句简单的评价,却让刘清明感觉浑身一松。
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而且,看书记的反应,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殊不知,为了扮演好这个预言家的角色,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而林峥的这个问题,也再次提醒了他。
今年年底,除了五年一次的党代会。
还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第431章 我是柳如烟,横扫番番短篇
上午九点整。
清江省委常委会,在“书记楼”的小会议室准时召开。
当刘清明拿着公文包,跟在林峥身后,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时,那张巨大的椭圆形红木长桌两边,已经坐满了人。
清江省的十三名常委,悉数到齐。
整个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庄严。
空气是凝滞的,只有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刘清明目不斜视,脚步放得很轻,但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将整个会场的情形收入了心底。
和两年前相比,这张桌子旁的面孔,许多都换了。
权力的更迭,无声无息,却又翻天覆地。
省军区的贺宏烈司令员,去年已经上调西部某军区,迈向了更重要的岗位,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一位面孔陌生的将军。
清江省的三大巨头,省委书记、省长、专职副书记,已经换了三分之二。
省长吴新蕊和专职副书记舒兴泰,一左一右,坐在林峥的两侧。
吴新蕊今天穿着一身深色的女士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没有看进来的刘清明,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
省委秘书长肖钰,在上次的常委会上,被正式任命为副省级城市襄城的市委书记,在常委中的排名,也因此前进了两位。
新任的省委秘书长,是一名从外省调任的同志,名叫丁浩良。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
按照惯例,他的排名依然在末位。
其他的常委,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宣传部长向前进、组织部长韦元魁,刘清明都已经打过交道,算是熟面孔。
当他跟随林峥进来时,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黄文儒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韦元魁的表情则看不出什么变化。
宣传部长向前进,只是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眼神里,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认可,有审视,也有好奇。
刘清明很清楚,从今天起,他已经正式进入了清江省最高权力圈层的视野。
林峥在主位上落座。
刘清明则在他身后靠墙的位置上坐下。
那里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专门为记录员和秘书准备。
这是刘清明第一次参加清江省的最高权力会议。
上一次常委会,他只是省委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工作人员,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距离权力的核心,只有一步之遥。
与他曾经主持过的乡党委会议,甚至参与过的云州市常委会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庄严,更加肃穆。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深沉的凝重。
新任省委秘书长丁浩良,在林峥坐定后,向他示意了一下。
林峥微微颔首。
丁浩良清了清嗓子,轻轻拍了拍面前的麦克风。
“同志们,清江省2002年第十八次省委常委会,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会议第一项议程,请舒兴泰副书记,带领我们学习中央的最新会议精神。”
专职副书记舒兴泰推了推眼镜,拿起了面前的一份文件。
他开始宣读中央下发的最新指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包括林峥在内,所有的常委都拿起了笔,神色专注地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着。
刘清明也挺直了腰背,认真地听着。
他自己也主持过乡里的会议,也传达过上级的文件精神。
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些事情,只有到了足够的高度,才叫事情。
这些看似宽泛的指示精神,到了省一级层面,就会变得无比具体。
怎么领会?
每个省都有每个省的解读方式。
因为每个省的实际情况不同,发展的侧重点也不同。
同样一句话,放到沿海经济发达的省份,可能意味着要“深化改革,拓宽思路”。
放到西部贫困省份,可能就变成了“解放思想,推进改革”。
而放到清江这样的中部省份,意义又会不一样。
所谓学习中央精神,就是要结合本省的实际,将这些宏观的指导,转化为具体可行的举措。
再通过这些举措,在经济、民生、党建等各个方面,取得实实在在的效果。
最终,给中央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才是省一级常委会学习的真正目的。
舒兴泰宣读完毕后,常委们开始轮流发言。
每个人的发言都言简意赅,不会超过三分钟。
整个学习过程,大约持续了四十分钟。
在参加常委会之前,详细的议程和相关材料,就已经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每个人都提前做了功课,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因此,现场并不会出现冷场或者无人发言的尴尬时刻。
刘清明注意到,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林峥。
他面前也放着一份发言稿,应该是办公厅准备的。
但林峥并没有完全照本宣科。
他只是偶尔看一眼稿子,更多的时候,是脱稿在讲。
他的发言中,加入了大量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中央提出的‘协调发展’,对我们清江省来说,尤为重要。我们既有云州、襄城这样的经济强市,也有部分山区还处在贫困线以下。如何实现区域内的平衡,既要让强者更强,也要让弱者赶上来,这是我们未来五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侃侃而谈,各种数据和例子信手拈来,对全省的情况了如指掌。
深知内情的刘清明,心中充满了佩服。
这种对全局的掌控力,这种信手拈来的从容,需要经历多少次这样高层会议的磨炼,才能培养出来。
接下来的几项议题,和刘清明预想的差不多。
都是一些省内重要的人事任命,和一些重大事件的处置办法。
这些议题,在会前显然也经过了充分的沟通和酝酿。
投票表决的过程十分顺利。
一项项议题被全票或高票通过。
刘清明观察着这一切,真有意见,最多也就是投一张弃权票。
但这种情况,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是很少见的。
除非是争议极大的议题。
可真正争议很大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如此贸然地出现在常委会上。
随着一项项议题通过,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渐渐轻松了一些。
会议进入了最后一项议程。
林峥环视了一圈。
“同志们,最后说一件事。”
所有人都放下了笔,看向他。
“根据中央的统一安排,年底将召开党的第XX次全国代表大会。我们需要组成清江省代表团,赴京参会。”
这件事,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座的十三位常委同志,都是代表团的当然成员。”林峥宣布。
“其余的代表名单,会由省委组织部和宣传部,根据组织章程和相关规定,在考察和公示后,最终确定。”
这些名单,其实也都是早早就决定好的。
会议结束。
常委们陆续起身,相互点着头,离开了会议室。
刘清明正准备上前收拾林峥面前的文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省委办公厅打来的。
“刘主任,请您马上去一趟省委组织部。”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走到林峥身边,低声汇报:“书记,组织部让我过去一趟。”
林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去吧。”
“后续的工作,我会让方慎行接一下。”
“好的。”
林峥的反应,让刘清明更加确定,书记对此事应该是知情的。
他快步走出会议室,朝着组织部所在的另一栋办公楼走去。
一路上,他心里在快速盘算着。
组织部找他,会是什么事?
难道自己的上京指标下来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
进了组织部大楼,找到相应的办公室。
对方却告诉他,韦部长正在等自己。
这一下,刘清明更加忐忑。
他直接上了韦元魁所在的楼层。
部长办公室的门关着。
韦元魁的秘书一直等在外面,看到他。
敲了敲门。
“请进。”
“部长,刘主任到了。”
刘清明跟着走进去。
秘书却把门给拉上。
韦元魁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小刘来了,坐。”
“韦部长。”刘清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韦元魁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刘主任,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正式通知你。”
他的表情很郑重。
“经过省委组织部的慎重考察和研究,并报省委同意,你已经正式入选了本次赴京参加XX大的清江省代表团。”
韦元魁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作为林峥的秘书,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陪同上京。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正式代表中的一员。
这其中的分量,天差地别。
“怎么?这个表情?”韦元魁看着他,笑了笑。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刘清明定了定神,点了点头。“确实……我只是没想到。”
“应该想到的。”韦元魁说,“你过去这几年,从基层到市里,再到省里,做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尤其是在云岭乡的工作,为全省的农村改革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要是连你都不能入选,那谁还能成为这个代表呢?”
这话的分量,就有些重了。
这不仅是肯定,更是一种极高的赞誉。
刘清明连忙说:“谢谢组织上的信任。”
“不过,你的本职工作也很重要。”韦元魁继续说,“在参会期间,你依然是林书记的秘书,要继续做好领导的服务工作。这一点,能不能做到?”
“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立刻站起身,大声回答。
“别紧张,坐下说。”韦元魁摆了摆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刘清明重新坐下,心情依然难以平复。
成为全国党代会的代表,这对他来说,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荣誉,也是对他未来仕途的一块重要基石。
他想了想,开口说:“韦部长,我正好想打个报告,是直接交到您这里,还是交给办公厅?”
“哦?什么报告,这么郑重其事。”韦元魁有些好奇。
刘清明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
“是我和苏清璇同志的结婚报告。”
韦元魁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件事!这是大好事啊!”
他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太好了,恭喜你们两个!终于修成正果了。”
“报告嘛,还是按照程序,交给办公厅那边。我们组织部只负责在你们的档案里,把‘未婚’改成‘已婚’。”韦元魁开着玩笑说。
“那我明白了。”刘清明站起身,“韦部长,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好,去吧。”韦元魁也站起身,准备送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韦元魁的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和表格。
“部长,这是今年省里选调生的笔试成绩和面试情况汇总,您看看。”
秘书说着,把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刘清明正准备侧身让开,无意中,他瞥到了最上面的一张表格。
表格的右上角,贴着一张标准的证件照。
黑白的底色,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素雅安静,十分漂亮。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动。
是她。
冯轻窈。
那个在715案中,和周跃民在一起的清江大学中文系学生。
秘书放下文件,对韦元魁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但韦元魁何等敏锐,他已经注意到了刘清明方才那一瞬间的愣神。
他拿起最上面的那张表格,看了一眼照片。
“认识?”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刘清明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个案子的当事人。”他回答得很坦然,“当时我还在林城当警察。”
“哦?”韦元魁来了兴趣,“笔试第一,面试成绩也很不错。是个好苗子。林城人?”
“对。”
“那可真是巧了。”韦元魁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意。
刘清明立刻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深意。
他马上补充道:“您千万别误会,就是一面之缘,看着有点像。一切都请组织上按照程序来。”
他可不想让韦元魁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韦元魁微微一笑。
“放心,我们组织部选拔干部,只看结果,不会考虑任何场外因素。”
“如果不合格,就算你真想为她说情,也不行。”
这句话,中规中矩,但刘清明知道,另有深意。
“那我先走了,部长。”刘清明不再多留。
“嗯。”韦元魁点点头。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刘清明关门离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韦元魁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那张表格,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小丁,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挂了电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几分钟后,刚才那位秘书快步走了进来。
“部长。”
韦元魁将那张表格递给他。
“你马上,去调出这个叫冯轻窈的选调生的所有档案。”
他的声音很平静。
“特别是在林城上大学期间的记录,我要全部的,最详细的。”
“查清楚,她具体牵涉到了什么案子里。”
秘书一愣,但不敢多问,立刻点头。
“是,部长。”
“对,尽快。”韦元''魁最后补充了一句。
第432章 未婚妻的游戏我不玩了,成全你和白月光
常委们陆续离开,“书记楼”的小会议室很快变得空旷。
刘清明刚刚结束与省委办公厅的通话,正准备上前收拾林峥面前的文件,林峥的另一位秘书方慎行已经走了过来。
方慎行年纪稍长,做事稳重,他接过刘清明的工作,低声说:“刘清明,你先去忙你的,这里我来。”
林峥没有立刻起身,他看着方慎行将文件和茶杯一一收拾好,这才站了起来。
他比其他人晚离开了一点。
然而,没等他走回位于七楼的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一道身影就从旁边的走廊里快步迎了上来。
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鲁明。
鲁明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林峥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鲁明的表情,心里便是一沉。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林峥对跟在身后的方慎行吩咐道:“慎行,你先上去。等刘清明回来,让他马上配合办公厅,做好代表团上京的前期准备工作。”
“另外,联系驻京办,让那边做好接待安排。”
“好的,书记。”方慎行点点头,没有多问,快步上了楼。
走廊里只剩下林峥和鲁明两人。
林峥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带着鲁明进了自己位于七楼的办公室。
他反手将厚重的木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绷紧。
鲁明没有在沙发区坐下,他一直等到林峥回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才迫不及待地开口。
“书记,你让我一直关注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林峥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阴影里。
“那就是真的了?”他的声音很沉。
鲁明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
“上个月在临海省发现的,这个月,他们省里的专家团已经确诊。是一种国内从未出现过的新型病状。”
林峥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在临海省境内?”
“是的。”鲁明回答,“我之前在临海省担任过公安厅长,还有一些老关系在那边。他们告诉我,最早发现的病例,是在南顺市,离他们的省城花都不远。”
林峥追问:“目前情况怎么样,控制住了吗?”
鲁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忧虑。
“刚开始,只是按照普通的病毒性发热来治疗,但是所有药物都无效,持续高烧不退。情况不对,这才请了省城的专家组过去会诊。”
“结果,病理切片分析出来,的确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毒。”
“他们怀疑,病毒可能来自境外。”
“目前,这个消息在临海省内部还处于绝对保密的状态。收治病人的医院,也只是采取了部分的内部隔离政策。”
“临海方面很谨慎,他们希望请京城的专家来做最后的确认,目前还没有下定决心。”
林峥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景象。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马上就是春节了。”
“春节,意味着大返乡。”
“我之前让人统计过一个数据,我们清江省,仅在临海省一个省的务工人员,数量就超过了千万。”
“如果疫情真的在临海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鲁明沉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么庞大的一个人群,我们又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挡在省外。这才是最头疼的。”
林峥转过身,目光锐利。
“关键是,我们要用什么依据来辨别?用什么标准来筛查这上千万的返乡人群,判断他们是否感染了病毒?”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最为棘手。
林峥说完,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他本想直接打给省长办公室。
但随即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吴新蕊应该还在从会场返回办公室的车上。
于是,他直接拨通了吴新蕊的工作手机。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是吴新蕊的秘书段颖。
“您好,省长办公室,请问是方主任吗?”
“我是林峥。”林峥沉声说,“吴省长在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林书记,对不起,省长在的,我马上把电话交给她。”
很快,吴新蕊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书记。”
“吴省长,有个非常紧急的情况,请你立刻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林峥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的,我马上到。”吴新蕊没有问任何原因。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峥和鲁明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两人心里都清楚,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即将降临到清江省的头上。
大概十多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方慎行领着吴新蕊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和鲁明点头致意,然后在林峥的示意下,三个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
林峥直接让鲁明,把刚才通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又对吴新蕊复述了一遍。
随着鲁明的讲述,吴新蕊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当听到“国内从未出现过的新型病状”时,她的神色猛然一凛。
这件事……
刘清明!
早在今年年初,大过年的时候,刘清明就曾经郑重其事地向她提醒过这件事。
她一向很相信刘清明的判断和眼光。
在那之后,她也确实利用省长的权力,在物资储备、医疗系统内部做了一些不显眼的准备工作。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天、夏天、秋天……
眼看着2002年都快要走到头了,依然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就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刘清明那一次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可现在……
当鲁明用如此确凿的语气,说出这个消息时,吴新蕊内心的惊讶,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坐在她身旁的林峥,其实也有同样的心思。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过年,吴新蕊亲自带着刘清明登门拜访,核心就是为了汇报这件事。
当时,他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出于对吴新蕊的信任,以及对刘清明这个年轻人的看重,他还是默许并支持了吴新蕊的一些预备方案。
他当时想的是,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多也就是浪费了一些物资和行政资源,算是一种防灾演练。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
并且,和刘清明当初描述的地点、时间、特征,几乎完全吻合。
林峥和吴新蕊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那是一种“日了鬼”的感觉。
刘清明,又一次,精准到可怕地预测到了一件足以改变国运的大事。
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但是,他们两个都清楚,现在绝对不是发“震惊体”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接下来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的疫情。
吴新蕊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果断而坚决。
“书记,我退出代表团,让我留下来吧。”
“我来统筹这件事。”
林峥几乎没有犹豫。
“我是必须去的。吴省长你留下来也好,我会亲自向中央说明清江的特殊情况。”
旁边的鲁明也立刻表态。
“我也留下来,协助省长工作。”
“好。”林峥一锤定音,“你们两个,立刻成立一个省级应急防疫指导小组,你任组长,鲁明同志任副组长。在代表团赴京开会期间,由你们全权处理省内的一切相关事务!”
“是!”
“是!”
吴新蕊和鲁明同时应声。
在起身准备离开前,吴新蕊忽然停下脚步,对林峥说了一句。
“书记,给中央的这份关于疫情应对的报告,是不是……交给刘清明来起草,比较好?”
林峥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深意的笑容。
“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小时后。
刘清明办完入选代表团的相关手续,返回了省委办综合一处。
刚进办公室,方慎行就迎了上来,交待他,回来以后,马上去一趟书记办公室。
刘清明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细问。
他来到七楼,敲开了林峥办公室的门。
看了一眼林峥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
“书记,您找我?”
林峥抬头看了他一眼。
“手续办好了?”
“办好了。”刘清明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书记,是您把我选进代表团的?”
林峥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组织上经过慎重考察,把你选入代表团的。”
刘清明连忙说:“我还是想专心当您的秘书。”
“你年轻,多干点事没坏处。”林峥摆了摆手,“秘书也是你,代表你也当。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
“我明白了,我听书记的。”刘清明立刻挺直了腰杆。
林峥这才进入正题。
“吴省长之前是不是让你写一篇内参?”
“是的,书记。我还在构思,想着农村题材我可能比较拿手。”
林峥摇了摇头。
“那个先放一放。”
“我现在给你一个新的命题。”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政府层面上,如何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病毒的侵袭。”
刘清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用一种确认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让林峥都感到意外的问题。
“发现了?”
林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向刘清明解释这个任务的背景和重要性。
可刘清明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是在问“什么病毒?”,也不是在问“事情严重吗?”。
他问的是,“发现了?”。
这意味着,他一直在等。
林峥定了定神,点了点头。
“嗯。”
“临海省发现了一种未知的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
刘清明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
历史的巨轮,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偏离轨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他,也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说:“书记,我建议。”
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刘清明开始侃侃而谈,仿佛一份早已写就的预案,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展开。
“第一,马上成立由省主要领导挂帅的应急管理小组,统一指挥、统一调度全省的所有相关资源。”
“第二,要求全省各大医院,特别是三甲医院,立刻进行最高级别的清洁和消毒工作。同时,清空部分病区,扩大隔离病房的容量,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大规模收治做好准备。”
“第三,立刻排查全省范围内所有闲置的体育场馆、会展中心,甚至是学校,制定改造方案,将它们作为临时的独立隔离病区,准备收容更多的感染者。”
“第四,对所有从重点地区返乡的人员,进行严格的体温测量和其他必要的身体检查。”
“第五,马上组织专家,对全省的医护人员,进行系统性的防病毒培训,特别是关于个人防护的知识。同时,紧急下发合格的防护服和符合医用标准的口罩。”
“第六,立刻清点并加大抗病毒药物的库存,联系各大药厂,做好24小时生产的准备。”
“第七,在所有进入我省的高速路口、火车站和机场,设立临时的隔离检查站,确保每一个入境人员,都必须经过基础的检查和消毒程序……”
刘清明一条一条地说着,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涵盖了从宏观指挥到微观操作的每一个层面。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林峥一开始还只是在听,但听到后来,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吴新蕊在离开前,要特意提醒自己了。
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在“写报告”。
他是在拿一份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成熟到可怕的战争计划,直接向自己汇报!
当刘清明说完最后一点,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林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为……会很严重?”
刘清明抬起头,迎着林峥的目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书记,我的建议是。”
“把这件事,当成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来打。”
第433章 老婆为贫困生生孩子,我转手送他们下地狱
林峥办公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次,空气里紧绷的弦,却悄然松弛了下来。
林峥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对面站得笔直的刘清明,久久没有说话。
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仿佛从他一个人的肩上,分了一半出去。
“从今天开始,到代表团出发前。”
林峥终于开口。
“你白天在综合一处,协调省委办的所有资源。晚上,去一号别墅。”
刘清明没有半分意外。
现在事情还没有揭示,一切都必须要保密。
这种涉及到最高机密、关乎全省乃至全国命运的材料,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如放在省委书记的眼皮子底下安全。
“我明白了,书记。”
“我让人开辟一间客房给你用,所有人配合你的工作。”林峥补充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在隔壁。”
“谢谢书记。”
“去吧,就像你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林峥挥了挥手。
刘清明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走向综合一处处长方慎行的办公室。
这里的同事,都将是自己的战友。
而他的整个布局,也将随着这份材料,迎来揭开真面目的一天。
……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省委办公厅,都笼罩在一种外松内紧的奇特氛围里。
综合一处的所有人,都被刘清明调动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刘清明正在负责一项由林书记和吴省长亲自交办的、最高密级的任务。
每天,都有海量的数据和文件,从省政府的各个部门,特别是省卫生厅,源源不断地汇集到综合一处。
然后,这些材料会被分门别类,整理成册,最后送到刘清明的手中。
白天,刘清明是整个信息处理流程的中枢。
他冷静地分派任务,审核数据,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
到了下班时间,他会带着一整天筛选出的核心材料,乘坐林峥的二号车,前往一号别墅。
别墅的灯火温暖。
周雪琴看到刘清明,总会露出亲切的笑容。
“清明来了,快,先吃饭。”
她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年轻人,眉宇间却有着同龄人完全不具备的沉稳和坚毅,心里满是欣赏。
尤其是看到刘清明吃完晚饭,就立刻钻进客房,在那张临时布置出来的书桌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专注的样子,让周雪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儿子周跃民高考前挑灯夜读的场景。
她会悄悄地端一杯热茶,或者一盘水果进去,放在桌角,然后又悄悄地退出来,不敢打扰他。
过不了多久,门铃会再次响起。
苏清璇会提着一些点心或水果上门。
“周姨,我来了。”
女孩笑得明媚,很自然地挽住周雪琴的胳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天南地北地聊着。
周雪琴当然知道,这丫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笑着拍拍苏清璇的手,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间亮着灯的客房。
真好。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清璇陪着周雪琴聊着天,心思却也早已飞进了那间屋子。
她知道刘清明在忙一件天大的事。
具体是什么,她没有问。
她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着他,让他知道,忙完之后,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
这就够了。
客房里,刘清明正对着一堆数据,眉头渐渐拧紧。
这些数据,是吴新蕊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顶着各种压力,悄悄做下的准备。
清江省内各大药厂的抗病毒药物库存清单。
主要医院的病床数量、呼吸机配备情况。
以及,各大医疗耗材生产企业的产能报告。
吴新蕊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没有任何明确征兆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她作为一个省长的远见和魄力。
如果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这些物资储备所占用的资金和仓储成本,就足以让她在省政府内部受到不小的非议。
但……
在刘清明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吴新蕊的手机。
“妈。”
“清明,怎么样,材料看得差不多了吧?有什么想法?”
相隔不远的二号别墅,吴新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沉稳而清晰。
“省长,我刚看了省卫生厅报上来的医疗物资储备清单。”
刘清明开门见山。
“问题不小。”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
“第一个问题,口罩。”
刘清明拿起一份文件。
“根据统计,目前我们全省储备的口罩,总数大约在五百万只。但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普通的棉纱口罩或者一次性无纺布口罩。”
“这些口罩,只能防尘,对于病毒的飞沫传播,防护效果微乎其微。”
吴新蕊沉默了。
她不是医疗专家,当初下指示的时候,只说了储备口罩,底下的人自然就按照最常规的品种去采购了。
“你的意思是?”
“必须全部更换。”
刘清明斩钉截铁。
“更换成符合医用外科标准,或者更高防护级别的N95口罩,数量太少了,产量必须增加十倍以上,时间还要快,一旦传播开,这是消耗最大的一类耗材。”
“第二个问题,防护服。”
“目前全省的医用防护服库存,不到五万套。这个数字,看似不少。但是,省长,您想过没有,一旦疫情爆发,一个三甲医院的发热门诊,一天消耗的防护服可能就是上千套。”
“我们全省有多少医护人员?五万套,连给一线人员撑过第一周都不够。”
吴新蕊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刘清明描述的场景,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那你的建议是?”
“防护服的产量,必须立刻增加。在现有基础上,至少增加五倍。不,十倍!”
“十倍?!”
吴新蕊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刘清明,你知不知道十倍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要让省内所有相关的生产线全部停掉现有订单,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这笔资金投入,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清江省的财政,会因为这个决定,背上一个巨大的包袱!”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作为一省之长,她必须考虑投入与产出,必须对全省的经济负责。
“省长。”
刘清明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的眼光,不应该只放在清江省。”
吴新蕊愣住了。
“什么意思?”
“临海省发现了,就意味着病毒已经在中国境内出现了。春节,春运,这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病毒的扩散,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全国,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一个省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都还在准备过年。”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别墅外沉沉的夜色。
“到那个时候,全国都会陷入医疗物资的恐慌性挤兑中。口罩、防护服、消毒液、抗病毒药物……所有东西都会成为最紧俏的战略物资。”
“而我们清江,因为提前了一年布局,因为有您现在的果断决策,将会是全国唯一一个,拥有充足储备的省份。”
吴新蕊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一封封来自兄弟省份的紧急求援信,像雪片一样飞向清江省委省政府。
一架架挂着红十字的运输机,在云州机场降落,焦急地等待着装载那些能救命的物资。
刘清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省长,我们地处华中,是国家的交通枢纽,九省通衢。”
“到那个时候,我们支援出去的,就不仅仅是物资了。”
“是救命的希望。”
“是稳定全国人心的力量。”
“更是我们清江省,在这场国运之战中,为国家立下的不世之功!”
轰!
吴新蕊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
她终于完全明白了刘清明的思路。
这个年轻人的格局和视野,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省的范畴。
他是在以整个国家为棋盘,进行布局!
“而且……”刘清明话锋一转,“省长,您别忘了,我们清江省,刚刚经历了一场刮骨疗毒式的打黑反腐。”
“现在的清江,官场风气、行政效率,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省委林书记的权威,省政府您的政令,可以做到真正的畅通无阻。”
“论组织的严密性,论权力的集中度,论上下一心的凝聚力,放眼全国,没有哪个省,比我们更适合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是历史,赋予清江的机会。”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吴新蕊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激动。
“我明白了。”
“清明,放手去做。”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人手不够,我给你加。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只要求一点,你拿出来的方案,必须万无一失!”
“是!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吴新蕊被他说服了。
这意味着,清江省这台巨大的行政机器,将会在他的计划下,开始以一种恐怖的效率,全力运转起来。
在全国都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春节,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中时。
清江省,已经悄然打响了抗击疫情的第一枪。
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就像715那些日子一样,林峥又一次为了这个年轻人,押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这一次,还包括了吴新蕊。
他们坚信不疑!
第434章 订婚日,你和白月光领证,我转身娶你死对头
京城,清江省驻京办。
接待服务处处长楚有材的心情,如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郁结着一股散不去的闷气。
两年了。
整整两年。
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他意气风发地接到调令,从省里一个不起眼的部门调任驻京办接待处处长。
本以为是天大的机遇,能就此攀上高枝。
结果,人还没到岗,林书记的上京之行就结束了。
那一次,他完美错过。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原驻京办主任吕成钢,因为那次接待工作圆满,仕途再进一步,直接下放地方担任主官。
而与他平级的对外联络处长陈爽,就因为在那次接待中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副主任,全面主持工作。
谁都看得出来,陈爽扶正,只是时间问题。
他楚有材,就这么被一个女人压在了下面。
进步?
别想了。
能不被边缘化,已经烧高香了。
楚有材心里憋着火,却无处发泄。
每天见到陈爽,还得挤出笑脸,一口一个“陈主任”,叫得比谁都亲热。
毕竟,人家现在是上级。
“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沉闷。
楚有材拿起电话,是省委办公厅打来的。
指示很明确,清江省代表团即将抵京,驻京办必须立刻做好全部接待准备工作。
楚有材的精神猛地一振。
机会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错过。
他要好好表现,把丢掉的面子全都挣回来。
电话里,与他对接的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副处长,刘清明。
听到这个名字,楚有材心里又是一阵不忿。
他当然知道综合一处。
也知道现任的省委一秘,是方慎行。
让一个副处长来对接他这个正处,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吗?
他挂了电话,拿着记录本走向陈爽的办公室。
陈爽正在看文件,抬头瞥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脸上那点不甘心。
“怎么了,老楚,一脸不高兴。”
“陈主任,省委办来电话了,让咱们准备接待代表团。”楚有材把记录本递过去。
陈爽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
“刘清明副处长对接的?”
“是啊。”楚有材的语气里带着点怨气。
陈爽放下本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老楚,你是不是觉得,让一个副处长跟你对接,有点委屈?”
楚有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陈爽笑了。
“你啊,还是老观念。”
“我劝你一句,别小看了这位刘主任。”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省委办刚传真过来的名单,你自己看。”
楚有材狐疑地拿起名单。
陈爽继续说:“你不熟悉刘主任,这么想也很正常。这次对接,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去负责接机。咱们办里的车不够,我已经找关系借了三台大巴。”
“我们自己的几台车,全部安排给省领导。记住,一号车必须给林书记坐,顺序千万别搞错了。”
听到自己被安排去机场接人,楚有材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个露脸的好差事。
在机场,当着所有代表团成员的面,亲自把省委书记迎上车,多有面子。
至于那个刘副处长,谁爱对接谁对接去。
“放心吧,陈主任,我又不是新手,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楚有材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陈爽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没有拨办公桌上的座机,直接按出了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
“刘主任,我是陈爽。”陈爽的姿态放得很低。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声音很平静。
“陈主任,你好。”
“代表团已经在机场了,包机半个小时后起飞。预计抵达首都机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请做好接待准备。”
“明白,十一点半落地,我们这边全部准备就绪。刘主任还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吗?”陈爽问得很细。
“代表团下榻的宾馆是统一安排的,不需要你们操心。不过,领导和代表们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个人需求,请你安排好京办的人员和车辆,随时待命。”
“好的,我记下了。”
刘清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把你们办里最好的那台车留出来,不要分配给任何人。”
陈爽心里一动。
“好的,我一定照办。”
挂断电话,陈爽的脑子飞速转动。
最好的车留出来。
不分配给任何人。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辆车,是留给林书记的。
有意思的是。
第一次林书记进京,大秘姓赵,没跟来,陪同的是这位刘主任。
第二次林书记进京,大秘姓方,结果又没跟来。
反倒是这位刘主任,从刘秘书变成了刘处长,不仅陪同,还亲自安排书记的私人行程。
林书记……怕不是把这位刘主任,当成了真正的正牌大秘在培养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陈爽拿起刚才那份代表团名单,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正式代表的名单上。
一个名字,赫然在列。
刘清明。
他不是陪同人员。
他是XX大,清江省的正式会议代表!
陈爽的心一跳。
她差点就要犯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一个如此年轻的副处长,竟然是党代会的正式代表。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让她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自己足够谨慎。
……
上午十一点一刻,清江省代表团的包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一行人,在省领导的带领下,精神饱满地走出航站楼。
出口处,楚有材早已带着驻京办的工作人员列队等候。
他脸上堆满了最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林书记,各位领导,欢迎来到京城!一路辛苦了!”
他恭恭敬敬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每一位省领导的行李箱,亲自引着他们走向停车场。
大巴车旁,代表们有序上车。
几台黑色的轿车前,楚有材井然有序地安排着手下一一接应。
他亲自拉开那辆洗得干干净净的奔驰S车的后门,并亲自把门。
“林书记,请。”
林峥点点头,弯腰坐了进去。
刘清明紧随其后,坐在了林峥的旁边。
楚有材关上车门,小跑着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位。
车队缓缓启动。
虽然经过了长途飞行,但林峥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楚有材转过半个身子,开始向林峥汇报驻京办的各项接待安排。
从住宿到餐饮,从会议到出行,他讲得巨细无遗,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
林峥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固定流程,没什么新意,也出不了什么错。
当楚有材口干舌燥地汇报完毕,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书记,您看还有什么指示吗?”
林峥终于开口了。
“你们驻京办,主要任务是服务好其他的同志。”
他的话很平淡。
“我的行程,由他安排。”
林峥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清明。
这个“他”,指谁不言而喻。
楚有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脑一片空白。
省委书记的行程,不归省委一秘管,不归驻京办管,却归一个综合一处的副处长管?
这叫什么事?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
他马上笑着转向后座的刘清明。
“刘主任,那……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姿态很低。
刘清明点点头。
“楚处长辛苦了。我和你们陈主任已经沟通过了,你不必担心。”
一句话,让楚有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陈爽。
又是陈爽。
原来人家早就绕过自己,直接和正主联系上了。
自己这次真得是看走眼了,林书记分明当这位年轻的副处长是心腹。
楚有材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默默地转过身,看着前方的路。
车队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京城滚滚的车流,朝着代表团指定的下榻宾馆开去。
清江省代表团这次一共来了八十七人。
其中,正式代表六十五人,陪同及工作人员二十二人。
在全国三十八个代表团中,这个人数规模,不上不下,基本符合清江省的政治经济地位。
下榻的宾馆位于西城,地方幽静,安保严密,离会场也不远。
刘清明跟随着林峥,走进位于宾馆三楼的一个大套间。
他放下手里的行李箱。
林峥没有坐下,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了一下房间。
片刻后,他看向刘清明。
“让你准备的材料,带来了吗?”
刘清明点头。
“带来了,书记。”
他又补充道:“我已经联系了国办的一位工作人员,他是负责文书工作的。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他帮忙。”
林峥摇了摇头。
“不。”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街景。
“带上材料,我亲自走一趟。”
刘清明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一时间没有作出回答。
林峥转过身,看着他。
“你怎么想?”
刘清明定了定神,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书记,您不担心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并没有我们预估的那么严重,会不会让中央觉得,我们清江省是在小题大做,危言耸听?”
林峥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可是斩钉截铁地判断,会扩散到全国的。”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依然是这个判断。”
“只是,您这么相信我,让我有些……意外。”
林峥忽然笑了。
“呵呵。”
“小刘啊,这次虽然也很严重,但比起你第一次在我的书房里慷慨陈词时,还是有差距的。”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当然记得。
第一次,他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去的,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这一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判断失误,反应过度。
虽然对于一个省委书记来说,因为判断失误在组织上丢分,极有可能影响到后续的政治前途,同样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失去组织信任,等于失去政治前途。
可林峥,还是又一次,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押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刘清明焉能不感动。
“带上材料。”林峥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你给我开车,就我们两人。”
“知道去哪吧?”
刘清明立刻挺直了腰杆。
“知道。”
“我要不要先联系一下李明华?”
李明华,是胡金平的京大同班同学,上次进京参加“全国十杰”表彰大会期间,两人第二次见面并留下了通讯方式。
林峥摆了摆手。
“不用。”
“这种事,他的级别不够。”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来联系国办的郭主任。”
第435章 真心话、大冒险,你和助理亲嘴干嘛?
国办,体改办。
主任郭伟城的办公室里,空气一如既往地安静。
桌上的文件堆得很高,每一份都关系着国家经济的某个脉络。
他习惯了这种在高强度压力下的工作节奏。
京西宾馆的电话打进来时,他并没有太在意。
会议期间,这种来自代表驻地的电话太多了。
无非是老朋友、老同事,想趁着这个机会见个面,聊一聊,顺便为自己省里或者部里争取点政策。
他这里,是热门部门,更是热门中的热门。
郭伟城拿起红色的电话机听筒。
“哪位?”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而形成的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平稳的声音。
“郭主任,我是林峥。”
郭伟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子上。
“林书记,什么时候到的?”
“刚下飞机。”林峥的声音很直接。
“中午有空吗,见一面?”
郭伟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又瞥了一眼桌上排得满满的日程安排。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们晚上见吧。”
他语气很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这会儿有点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然后,林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郑重。
“有要事。”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郭伟城坐直了身体。
他了解林峥。
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
“电话里不能说?”郭伟城问。
“最好见面谈。”林峥回答,“有东西给你看。”
有东西看。
这五个字,分量就不一样了。
郭伟城不再犹豫。
“那好,我们一会儿见。”
“地方你知道。”
“好。”
电话挂断。
郭伟城握着听筒,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缓缓放下。
林峥。
要事。
还要带东西给他看。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心里升起一种预感。
恐怕,不是小事。
……
林峥放下电话,看向刘清明。
“走吧。”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说了一个地址。
刘清明心头一跳。
那个小院。
上次郭伟城见他的地方。
他居然还记得。
从宾馆到那个小院,路途不近,而且京城的路况复杂。
刘清明对路线并不熟悉。
好在,林峥很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
坐上那辆驻京办安排的奔驰S级轿车。
刘清明坐在驾驶位,林峥坐在后排。
“往前开,上二环。”
林峥的声音在后座响起,沉稳而清晰。
“好的,书记。”
刘清明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峥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刘清明也没有开口,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同时在脑海里反复盘算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将决定很多事情。
不仅仅是清江省的未来,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走向。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
这份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紧张。
他的手很稳,车开得也很稳。
在林峥的指点下,车子穿过繁华的街区,拐进了一条又一条安静的胡同。
半个钟头后,车子驶进小院所在的路口。
刘清明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是郭伟城。
他居然亲自在门口等。
刘清明的心再次一沉。
他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对方是在迎接自己。
能让一位国办核心部门的主任亲自出门迎接,只能说明,林峥刚才电话里的那句“要事”,起作用了。
他将车子稳稳地停在小院门口。
不等对方走过来,刘清明已经快速下车,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书记。”
林峥弯腰下车。
郭伟城已经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老林,可把你盼来了。”
两人有力地握了握手。
郭伟城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刘清明,停留了一秒。
“小刘也陪你上京了?”
林峥笑了笑。
“你挖我的人,都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这事可不地道啊。”
郭伟城也笑了,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哪是我呀。”
林峥的表情微微一动。
“领导?”
“进去说。”
郭伟城没有正面回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走进小院。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工作人员在打扫落叶。
看到他们进来,那人点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郭伟城没有让任何服务人员在场。
刘清明很自觉地承担起这个任务。
他找到茶具,烧水,洗杯,然后给两位领导倒上茶。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麻利而安静。
倒好茶后,他便垂手站在林峥的身后,像一个最称职的秘书。
郭伟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说吧,什么大事,非要我亲自出来接驾。”
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眼光瞥了一眼刘清明:“难道是你想反悔,不想来京城了?”
林峥却没有接他这个玩笑。
他的表情很严肃。
“临海省出现未知传染病,这事你知道吗?”
郭伟城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知道。”
他放下茶杯。
“上个月发现的。他们省里自己搞了几天,没搞定,就上报给了卫生部。卫生部很重视,已经决定派专家团下去支援。现在应该还在调查,暂时还没有结果。”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官方的口径。
林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认为,这个事情有扩散的危险。”
“希望提请组织上注意。”
郭伟城的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林峥。
“有多危险?”
林峥的回答,只有六个字,却重如千钧。
“会蔓延到全国。”
“啪!”
郭伟城的手不自觉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前倾着身体,死死地盯着林峥。
“你们认为,这个病会致死?”
“鉴于目前的未可知性,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林峥的回答依旧平静。
郭伟城缓缓地靠回椅背。
他看着林峥,许久没有说话。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书记。”
郭伟城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的分量?”
林峥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以我的党性保证,这是我的真心话。”
郭伟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的省委书记,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是绝对的自信,或者说,是绝对的决绝。
“你说有东西给我看。”郭伟城说,“是证据吗?”
林峥摇了摇头。
“不是证据。”
“是应对方案。”
他伸出手。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刘清明,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装订整齐的材料,双手递给了林峥。
林峥接过材料,放在了郭伟城面前的桌上。
郭伟城的目光落在那份材料的封面上。
没有标题,只有一张白纸。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材料。
很厚。
他翻开了第一页。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收缩了一下。
他快速地向后翻阅。
一页,两页,三页……
他翻得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震惊,再到后来的骇然。
这是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危机处理办法。
它详细地预测了病毒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相当的致死率,并以此为前提,制定了一整套从上到下、覆盖全国的应急预案。
从医疗资源的紧急调配,到重点城市的交通管制。
从防疫物资的生产储备,到舆论的正面引导。
甚至连普通民众的居家隔离指南,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份方案,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
可问题是,临海省的专家都还没有给出具体的结论,清江省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又是怎么得出如此可怕的判断的?
郭伟城放下材料,感觉手心都有些出汗。
他太清楚这份东西意味着什么了。
如果,事情最后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么林峥今天的行为,将会得到一个非常坏的评价。
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哗众取宠,危言耸听,从而影响国家的正常决策!
这个帽子一旦扣下来,他的政治前途,就彻底完了。
他这是在赌。
用自己的全部政治生命在赌!
郭伟城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这里,同样是这个林峥,为了一个案子,敢于掀翻一整个省的领导班子。
他有点看不懂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封疆大吏了。
“你们清江省……”郭伟城的声音有些干涩,“是准备按照这个方案实行吗?”
林峥点点头。
“不是准备。”
“是已经在实行了。”
“吴新蕊同志,自愿退出了这次的代表团,留在省里。她和公安厅长鲁明同志、卫生厅长以及其他相关部门的同志,已经组成了一个应急指导小组,统一管理省内的一切相关资源。”
郭伟城彻底被震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江省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决心竟然这么大!
林峥的意思很明显,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这是整个清江省领导班子的集体决定!
一个省级单位,用实际行动来为这份方案背书。
这个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得不重新,用最严肃的态度来审视这件事。
郭伟城沉默了很久,轻声说:“老林,你知不知道,过去两年,你们清江省在政法和经济两项关键指标上,有很突出的成绩。为此,上级领导多次在不同场合表示过赞许,希望你们能承担更重的担子。”
林峥平静地回答:“有耳闻。”
“所以,”郭伟城看着他,“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林峥端起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我也犹豫过。”
他放下茶杯,目光看向窗外。
“但是我一想到,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却没有任何准备。到时候,社会上会引起多大的恐慌,物资会多么短缺,我们的医护人员要冒着被感染的巨大风险,战斗在第一线。”
“到处都会缺医少药,会有无数人,因此丧失宝贵的生命。”
他转回头,看着郭伟城。
“与这些可能发生的结果相比,我个人的政治前途,无足轻重。”
郭伟城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最后,他停在林峥面前。
“我明白了。”
“这份材料我留下,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
“在有明确指示之前,你们暂时不要外传。”
林峥也站起身。
“放心,省内也只有极少数核心同志知道,我们会严格保密。”
“那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郭伟城说,“再见。”
两人再次握手。
这一次,郭伟城握得很紧。
林峥带着刘清明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郭伟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小刘。”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
郭伟城看着他,目光锐利。
“这份材料,是你写的吧。”
第436章 你追随青梅去大专,我转身去清北,永不相见
车内。
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手心微微有些汗。
刚才郭伟城的那一问,刘清明并没有承认。
但也没有否认。
好在对方并不是要一个答案。
“书记,我们回宾馆吗?”刘清明通过后视镜,轻声问道。
“不忙。”林峥的声音传来,“送我去个地方。”
“好的。”
“前面路口调头。”
在林峥的指点下,刘清明调转车头,驶入了离小院不远的一片街区。
这里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一栋栋独立的院落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间,门口有站得笔直的警卫。
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刘清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接触过的层面。
车子在不远处一个岗哨前缓缓停下。
刘清明正要下车,却被林峥按住了。
“你别动,在车里等我。”
林峥自己推开车门下去,径直走向岗哨。
他向警卫战士出示了证件,低声说了几句。
战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核对身份信息。
很快,战士放下电话,对着林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峥点点头,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那片安静的院落区。
刘清明坐在车里,看着林峥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绿荫之后。
他不敢下车,也不敢四处张望,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能让省委书记亲自前来拜访的,又是怎样的老领导?
刚才在小院里,郭伟城提到,是“领导”看中了自己。
而林峥此行,又是为了那份关乎全国命运的预案。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刘清明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索性不再去想,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清明?”
苏清璇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刘清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嗯,是我。我到京城了,给你报个平安。”
“一切都顺利吗?”苏清璇关切地问。
“顺利。刚安顿下来。”刘清明含糊地说道,没有提刚才的会面。
“那就好。”苏清璇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也去京城。”
刘清明愣了一下。
“是吗?”
“省委宣传部派下来的任务,我们省台组织了一个摄制团队,专门负责这次党代会的宣传拍摄工作。”
苏清璇笑着说,“这下,咱们不算异地了吧?”
刘清明也笑了。
“明天代表团就要正式进入会场,开始预备工作了。报到、领证、拿材料,会很忙。”
“我知道,我又不是让你陪我。”苏清璇的语气很体贴,“等我拍摄工作一结束,就直接去传播学院报到了。”
“这么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正式开始异地恋了?”刘清明故意逗她。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没关系呀,我等你。”
简单的四个字,让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那我可要更努力才行了。”
“嗯。”
长途加漫游的电话费很贵,两人都没有聊太久。
“你先忙吧,等我明天下了飞机再给你打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刘清明握着手机,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和苏清璇的通话,像是给这趟充满压力的京城之行,注入了一丝甜意。
他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铃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刘清明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语晴姐”三个字。
他接起电话。
“喂,语晴姐。”
“清明,你到京城了?”电话那头,传来谢语晴温柔的声音。
刘清明有些意外。
“姐,你怎么知道我来京城了?”
谢语晴在电话里轻笑起来:“我不光知道你到了京城,还知道你们住在京西宾馆呢。”
刘清明也笑了,谢家想要找到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我本来是打算等会议中间有空了再联系你。这次来得匆忙,行程又紧,怕是没时间去看你和小勇,我怕小勇会失望。”
“你傻呀。”谢语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小勇要是知道你来了,只会高兴。你每个月寄来的信,是他最期盼的事情。他知道你忙,肯定会乖乖等你的。就像……就像在云岭乡的时候,你每天工作,他也会在村口等你一样。”
听到谢语晴如此自然地提起云岭乡,刘清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预示着,小勇正在从那段阴影里,真正地走出来。
“小勇最近怎么样?”他关切地问。
信里的画和寥寥数语,终究承载不了太多的信息。
“他很好。”提到儿子,谢语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暖意,“我给他转了一所新学校,换了个新环境。他开朗了很多,也交到了新朋友。我现在除了必要的关注和保护,也开始鼓励他多出去和朋友们一起玩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现在想通了,不指望他什么东西都样样精通,只要他能开开心心的,哪怕每天玩得一身泥浆回来,我也高兴。”
刘清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不由得笑了。
“等他真的皮起来,你可能又要后悔了。”
“我相信小勇是个好孩子,不会的。”谢语晴的语气很坚定,“我们母子俩现在的关系,比以前还要好。”
“我也相信。”刘清明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刘清明忽然想起了苏清璇。
“对了,姐,我女朋友明天也到京城。她也很喜欢小勇,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他。你看,能不能找个时间,带小勇出来跟她见个面?”
“好啊!”谢语晴一口答应下来,“小勇也总跟我提起那个漂亮大姐姐,我也想亲眼看看,到底有多漂亮,能让我儿子一直念念不忘。”
刘清明笑着说:“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谢语晴的反应很快:“难道是……清江省台的那位主持人?”
“就是她,语晴姐你真聪明。”
“天哪,真的是她!”谢语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恭喜你呀,清明,你们很般配。”
“谢谢姐。”
就在这时,刘清明通过车窗,看到了林峥的身影从院落区里走了出来。
他立刻对谢语晴说:“姐,我这边要工作了,先不聊了。”
“好,你忙。”
谢语晴干脆地挂了电话,随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刘清明调侃了,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红。
刘清明迅速收起手机,推门下车,快步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林峥的身影已经走到车前。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书记。”
林峥弯腰上车,没有说话。
刘清明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书记,我们去哪?”
林峥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回宾馆吧,我想休息一下。”
“嗯。”
刘清明应了一声,平稳地驾驶着车子,向来路返回。
回去的路,他已经记住了。
“从这里回宾馆,路上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书记您可以闭眼休息一会儿。”刘清明轻声说。
后座沉默了片刻。
然后,林峥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而低沉。
“我刚才……去挨骂了。”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他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林峥。
林峥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郁结。
刘清明没有接话。
他知道,林峥不是在问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果然,林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久没有被领导这么骂过了。上次我们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老领导也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诫。这次……这次老领导拍了桌子,我很怕他的身体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
“他说我飘了,不知天高地厚,骨子里还是那套理想主义的幼稚病。”
“他说我简直是无法无天,心里完全没有组织纪律!”
“这么大的事情,在没有任何确切证据之前,就敢捅到中央来,这是想干什么?搅乱中央的整体部署吗?”
“党代会召开在即,全国上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你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你想干什么?你们清江省想干什么?”
“就算,就算最后证实你们是对的,那又怎么样?你又能得到什么!”
林峥一句一句地复述着,仿佛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压抑的房间。
他当时一言不发,就那么站着,任由老领导的怒火喷涌。
他苦笑着摇摇头:“说真的,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亲切。以前跟着他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被这么骂一顿。”
他忽然抬眼,通过后视镜看着刘清明。
“你跟着吴省长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严格要求你?”
刘清明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斟酌着回答。
“吴省长对工作要求很严,但她心很细。她的严格,并不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跟着她,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啊。”林峥叹了口气,“老领导也是一样。他骂得越狠,说明心里越是在乎我。这个道理,我懂。”
车内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林峥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紧。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书记,说实话,在今天见到郭主任之前,我心里想的是,我们清江省只要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等到事情真的发生并且得到证实,再站出来。那样,清江省就能成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省级组织,对您,对吴省长,对所有清江的干部,都更有好处。”
“老领导也是这个意思。”林峥的声音很低,“他说,如果那样做,我的个人前途,会更加光明。”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但是……”他话锋一转,“今天看到您在郭主任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很惭愧。”
“您没有把个人的前途,没有把清江省的功劳放在第一位。”
“您想的是,如果因为我们的拖延,而造成了本不该发生的伤亡,那是无法挽回的。”
林峥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要感谢你。”林峥忽然说。
刘清明一愣。
“是你。”林峥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是你那天在我家里说的话,点醒了我。把我身体里,那份一直被现实和仕途压抑下去的理想主义,重新给唤醒了。”
“那天,我在我儿子面前,当了一回英雄。”
“那种感觉,比我过去任何一次晋升,都要让我感到愉悦。”
他转过头,仿佛想从刘清明的脸上寻求认同。
“你能理解吗?”
刘清明当然能理解。
前世,他也是一个父亲。他知道一个父亲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有多么重要。
“我爸现在逢人就说,我是他的骄傲。”刘清明轻声说。
“是啊。”林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仕途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仕途更重要。一个完整的人,需要有完整的情感。如果中央能因为我的‘鲁莽’,提前引起重视,早一天证实,早一天采取措施,那一定能够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但他同时也在暗想,这样一来,清江省的功劳,可能会打一个对折。
林峥这是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去换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刘清明自认,如果是自己,可能不会这么做。
毕竟,他没有达到过林峥那样的高度。
“书记,我明白了。”刘清明郑重地说,“您做得对。”
“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林峥摆了摆手,“再看看吧。”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地松开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京西宾馆的路上。
夜色,渐渐暗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第437章 重生归来,我只想对闺蜜说,你配狗,天长地久。
第二天,京城的晨曦穿过宾馆的窗帘,洒下一片淡金。
波澜不惊的一天。
清江省代表团全体成员集体行动,乘坐大巴车,前往指定地点,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所有既定程序。
报到,领证,领取厚厚的会议材料。
刘清明第一次以代表的身份,踏入了那个过去只在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巨大场馆。
他的心跳,随着每一次脚步的落下而变得沉重有力。
第三天。
天色未亮,宾馆的走廊里已经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清江省的所有代表都换上了深色的正装,胸前佩戴着红底金字的代表证,神情肃穆。
迎着初升的朝阳,他们与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省份代表们汇合,人流如潮,却安静有序,一同走向那座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庄严肃穆的大会堂。
刘清明的心情异常激动。
他跟随着人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脉搏上。
在会场工作人员的轻声指引下,他找到了属于清江省代表团的座位区域。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身体陷入柔软的红色座椅,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松懈。
眼前的景象,比电视画面里呈现的要宏大壮观千百倍。
巨大的穹顶之上,无数灯光汇聚成灿烂的星河。
主席台的两侧,被一面面鲜艳的党旗所覆盖,那红色,是无数先烈的鲜血染成。
正中央,那个巨大的镰刀与铁锤组成的标志,在灯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庄严,神圣。
很快,能容纳数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
主席台上,国家的核心领导层依次落座。
华夏最重要的政治活动,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雄壮的国歌声响起。
所有人肃立,高唱。
刘清明的声音,汇入数千人的合唱之中,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国歌奏毕。
紧接着,另一首更加激昂,更加具有穿透力的旋律响彻整个会堂。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是《国际歌》。
这是一首全世界无产者,不分国籍,不分肤色,不分语言,都能听懂的战歌。
刘清明再一次站着,胸膛里热血翻涌。
两世为人,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完整地唱出这首歌。
也是第一次,这首歌在他心里的地位,与国歌并列。
它仿佛是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旋律,让他的理想,他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为全人类的幸福而斗争!
这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可以在这个地方,被数千名志同道合者共同吟唱的信仰。
歌声落下。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会议主持人走上台前,宣布,华夏共产党第XX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开始。
***
记者席被安排在主席台的两侧和前方区域。
位置有限,能进入这里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媒体精英。
清江省电视台的团队,最终只争取到了两个名额。
外景主持苏清璇,和她最默契的搭档,台里最资深的摄影师。
最好的机位,自然被更有影响力的央视主持人牢牢占据。
这场盛会,是华夏第一次尝试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向全国,乃至向全世界,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政治生态。
苏清璇和她的搭档,只能和其他省台、港澳媒体以及一些海外媒体的记者们挤在一起。
空间狭小,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兴奋。
她需要不停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对着镜头进行现场报道。
这绝对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高光的时刻。
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也是头一次。
但此刻的苏清璇,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怯场。
她的声音清亮而稳定,她的仪态从容而自信。
因为她知道,就在这个宏伟的会场里,在数千名代表之中,有她最爱的人。
那个人,正坐在下面,看着同一个主席台,听着同一个报告。
男友的优秀,是她此刻最大的底气。
***
第一天的会议议程,主要是听取上一届中央委员会的工作报告。
这份报告,刘清明前世是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
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观众,一个遥远的旁观者。
此刻,他亲耳聆听着报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他和所有代表一样,聚精会神,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要点。
同样的内容,在此情此景之下,他有了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理解和感悟。
这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未来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整个国家前进的方向。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第一天的议程结束,代表们开始有序退场,准备返回各自的宾馆,就这份重要的报告进行分组讨论。
就在林峥起身,准备跟随人流离开时,一名穿着制服的会场工作人员快步走了过来。
他俯身在林峥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林书记,请跟我来。”
林峥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刘清明,用眼神示意他等一下自己。
然后,他便跟着那名工作人员,走向了主席台的侧后方。
刘清明心领神会。
他没有声张,只是跟随着清江代表团的大部队,一起走出了大会堂。
代表团的大巴车已经等候在外面。
刘清明没有上车,而是对省委办公厅的同事说了一声,自己需要等书记,然后便独自一人,在广场的廊柱边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定。
人潮渐渐散去。
没过多久,他等到了另一拨人。
那是跟随媒体记者们一起走出会场的女友。
在一众精心打扮,妆容精致的媒体记者当中,苏清璇的身影格外突出。
她的美丽,不是那种刻意的修饰,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和灵动,让她精致得像一尊会呼吸的艺术品。
刘清明远远地朝着她挥了挥手。
苏清璇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向他走来。
光天化日之下,周围人来人往。
他们不能做出任何亲密的动作,甚至连牵手都成了一种奢望。
但仅仅是这样含情脉脉地对视着,空气中就已经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媳妇儿,你今天真美。”刘清明看着她,深情地说。
苏清璇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今天也很帅。”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要等一下林书记。”刘清明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跟他请个假,我们找个地方约会吧。”
“我们去哪里约会?”苏清璇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刘清明笑了笑。
“我们去看小勇吧,他很想你。”
“好。”苏清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时,不远处有同行的记者在叫她的名字。
“那我先去工作了。”苏清璇有些不舍地说。
“好,等我电话。”刘清明点点头。
苏清璇转身,汇入了媒体团队的人群中。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一个半钟头后,林峥的身影终于从大会堂的侧门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像卫兵一样,笔直地站在廊柱边上的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身板总是挺得那么直,目光总是那么坚毅。
刘清明看到林峥,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书记。”
“先上车。”林峥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走向停车区。
驻京办的那辆黑色奔驰,已经成了林峥这几天的专属座驾。
刘清明拉开车门,等林峥坐好,自己才绕到驾驶位。
不等他发问,林峥直接开口。
“回宾馆,参加讨论。”
“是。”
刘清明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向京西宾馆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气氛有些安静。
刘清明能感觉到,林峥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绝非如此。
那可是一个半小时。
在那个地方,被留下谈话一个半小时,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想。
也无法想象,林峥在那一个半小时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询问和压力。
别说是辩解了,刘清明估计,换做是自己,在那样的场合,只怕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组织上找我询问了。”
林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中央的重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林峥说得云淡风轻,但刘清明的心,却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成了!
“太好了!”刘清明由衷地说道,“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没有白做。”
“是啊。”林峥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刻,我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只要能得到重视,我们清江省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
刘清明能听出,林峥的心情很好。
昨天被老领导痛骂时的郁结,似乎已经一扫而空。
一个政治人物,对于自己的前途,不可能不重视。
今天的谈话结果,显然很不错。
如果能做到公私两顾,既推动了工作,又没有影响到个人,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林峥接着说:“组织上会立刻向临海省派出更权威的专家和更专业的队伍,力求用最短的时间,把情况彻底搞清楚。”
“同时,也会通过外交渠道,向世卫组织求证。如果我们在临海发现的病毒样本,与其他国家近期发现的病毒序列一致,那就可以最终确认了。”
林峥不会告诉刘清明谈话的全部细节。
刘清明也绝不会去问。
他要的,只是这个结果。
这就足够了。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刘清明借着这个机会,向林峥汇报。
“书记,我未婚妻这次也作为咱们省台的媒体代表,到京城参加会议报道了。”
林峥闻言,饶有兴致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哦?是吗?”
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是不是想请假啊?”
刘清明脸上微微一热,嘴上却说:“工作要紧,我听领导的。”
林峥哈哈一笑。
“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他摆了摆手,心情大好。
“这样吧,等下午的分组讨论一结束,给你放三个小时的假。我也正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刘清明心中一喜,赶紧道谢。
“谢谢书记!”
要知道,前任省委书记的大秘方慎行,在任两年,一次这样的私人假都没请过。
是他不想吗?
不,是不敢。
林峥的这个举动,看似随意,实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和亲近。
车子在轻松的氛围中,平稳地向着京西宾馆驶去。
与昨天已经截然不同。
第438章 老婆相信白月光耽误治疗,不料死的是她妈
京西宾馆。
黑色的奔驰轿车在门口缓缓停稳。
刘清明先行下车,快步绕到后排,为林峥拉开车门。
林峥迈步而出,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面色沉静,直接向宾馆大门走去。
刘清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堂,乘坐专用电梯,直达林峥下榻的楼层。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刘清明用房卡打开套房的门,侧身请林峥先行进入。
林峥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脱下外套,径直走向客厅里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桌上,放着一部专供他使用的保密电话。
刘清明知机地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并守在门口,忠实地执行自己的工作。
林峥拿起电话听筒,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吴省长,是我。”
林峥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
清江省,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端坐在办公桌后,桌上的电话听筒被她紧紧握在手里,表情严肃又有些紧张。
从京城代表团出发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和鲁明,以及应急指导小组的所有核心成员,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甚至,她已经私下里起草了一份引咎辞职的报告。
这件事,是她力主推动的。
如果中央震怒,认为清江省是在危言耸听,制造恐慌,那么她这个省长,必须第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
电话那头,林峥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
“中央基本肯定了我们的工作。”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吴新蕊心头所有的阴霾和寒意。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成了。
赌对了。
“你和鲁明同志,依然在代表团的名单里。”林峥继续说道。
吴新蕊的鼻腔突然有些发酸。
名单。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决定了无数干部一生的政治前途。
她知道,林峥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这意味着,她和鲁明,不仅没有因为这次的“冒进”而受到影响,反而因为这份担当,在中央最高层的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么也没有错过。
“会议的相关精神,我已经让工作人员通过紧急渠道发给你们了,请认真组织学习。”
“谢谢书记。”吴新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开始汇报工作。
“书记,我和鲁明同志,还有应急小组的同志们商量了一下。”
“我们准备立刻从省内抽调干部,组建工作组,即日启程,分赴沿海几个劳务输出比较集中的省份。”
“一方面,是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摸排,统计我省在外务工人员的准确数量和分布情况,建立档案。”
“另一方面,也可以就近观察当地的情况,随时向省里汇报事情的最新进展。”
“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吴新蕊的思路很清晰。
既然中央已经重视,那么清江省的动作就必须更快,更扎实。
把工作做在前面,才能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局中,占据主动。
电话那头,林峥沉默了片刻。
“具体的工作,你们应急指导小组讨论决定。”
“我不干涉。”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吴新蕊的心,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不干涉。
这代表着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林峥在京城,在那个最高级别的会议上,独自面对了来自中央的询问和压力。
他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的政治风险。
一旦事情有变,或者最终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所有的批评和指责,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而现在,当事情有了好的结果,他却把所有的功劳,把具体工作的部署权和指挥权,完全交给了自己和应急小组。
这是何等的胸怀。
这一刻,吴新蕊无比庆幸。
庆幸两年前自己做出的决定,继而在那场决定清江省未来数年政治格局的常委会上,投出关键性的一票。
哪怕因此被从前的老领导和同僚们,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作“叛徒”。
那一步,让她登上了省长的位置。
但更关键的是,她收获了一个值得她用尽全力去追随的领导。
林峥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信任。
政府工作,几乎是完全放手,让她去施展。
吴新蕊相信,即使当年是卢东升顺利接任书记,自己也如愿当上省长,卢东升也绝对不可能给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彻底的信任。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天然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制衡关系。
卢东升可是个极为强势的领导,本身又对经济工作在行。
她也相信。
林峥不是不懂。
他嘴上总是说,自己是搞党务工作出身的,经济工作不是他的强项,正好由吴新蕊来补足。
但这话只能听听而已。
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偏科”?
不过是林峥为了让她安心工作,给出的一个体面的理由。
他真正展现出来的,是他的格局,是用人不疑的魄力。
过去两年入主省政府,吴新蕊感觉自己比在云州当市委书记,一手遮天的时候,还要干得舒心。
在云州,权力确实很集中,说一不二。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巨大责任和压力。
每一个决策,都需要她自己去权衡,去拍板,去承担后果。
而现在,她贵为一省之长,工作上没有任何掣肘。
头顶上,却有一棵参天大树,在为她遮风挡雨。
她可以完全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政治因素,只需要一门心思地发展经济,改善民生。
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就像这一次。
她和鲁明,已经做好了牺牲进步的机会,来完成这个前途不明、结果不确定的部署。
可是,林峥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为她们在中央争取到了应有的地位和肯定。
这样的领导,才能真正让人心悦诚服,倾心追随。
吴新蕊收敛心神,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我明白了,林书记。”
“关于这项工作,中央对我们清江省,还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吗?”
电话那头,林峥的声音再次传来。
“有一件事。”
“中央对刘清明起草的那份应急预案,很感兴趣。”
吴新蕊心中一动。
果然。
那个年轻人的价值,已经开始被更高层面所看到。
“中央准备,派出工作组,前往我们清江。”
“实地考察你们应急指导小组的工作情况。”
吴新蕊立刻回应。
“什么时候到?我们一定做好万全的接待准备。”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中央工作组下来考察,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上的肯定。
只要接待工作做得好,清江省的形象,又能加分不少。
“这个你放心,接待规格不用太高,一切从简。”
林峥的语气顿了顿。
“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带队来的人,可能是位熟人。”
“一个……对我们清江省,很熟悉的同志。”
第439章 前世你拔我氧气管,重生我送你上西天
小组讨论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五点半。
晚饭后,代表团有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
不过,京城的夜晚对于这些身负重任的代表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回到各自的房间,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继续消化和讨论白天会议的内容。
林峥给了刘清明三个小时的假。
“晚上九点,准时归队。”
林峥的话语很平淡,却让刘清明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被家长规定了门禁时间,不能在外面逗留太晚。
时间宝贵。
刘清明一边快步往宾馆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我出来了。”
“嗯,我也到了。”
刘清明刚走到宾馆门口,视线越过门前广场,便看到了一辆通体锃亮的银白色帕萨特B5静静地停在路边。
这款车是沪市合资厂在千禧年刚刚引进的正宗德系轿车,线条流畅,造型稳重,一经面世,便被冠以“华夏第一款高端商务车”的名号。
一个穿着浅色风衣的窈窕身影,正倚在车门边。
她看到他,直起身子,朝着他轻轻招了招手。
京城的晚风带着冬日的寒意,吹动了她的衣角和发梢。
刘清明的心,却在这一刻被暖流包裹。
他快步穿过广场,走到女友身边。
苏清璇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外面罩着那件浅驼色的风衣,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通透。
刘清明自己则穿着一件母亲王秀莲亲手打的毛线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短大衣,简单利落。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刘清明开口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
苏清璇笑了。
“我哪有那么傻。”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我们记者下榻的宾馆离这里不远。算着你们快结束的时候,我再开车过来,时间刚刚好。”
话是这么说,但刘清明心里清楚,所谓的“刚刚好”,背后一定是精准的计算和耐心的等待。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两人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寒风。
刘清明发动了汽车。
他前世来过一次京城,那是奥运会期间,带着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儿子。虽然时隔多年,而且这个时代的京城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但好在他上次来过谢家,记忆力还不算差。
车子平稳地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苏清璇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和霓虹。
“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悠悠地说。
六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又不是什么好事,干嘛要记着。”刘清明柔声说。
他不想让她回忆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他转而换了个话题,指了指方向盘上的车标。
“这车是单位配给你的?待遇不错啊。”
苏清璇摇摇头。
“哪能呢。省台在京城的工作车是辆老普桑,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一个外景主持开。”
她解释道:“这是新成集团京城分公司的车,我跟他们借来先用几天。”
“还得是咱爸。”刘清明笑了起来。
这个“咱爸”叫得无比自然。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心里却是甜的。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次我没去住宾馆。老苏在西单那边有套房子,一直空着,有专人定期打扫,收拾得挺干净。”
“他本来是想留着那套房子,给我们俩结婚当新房的。”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苏清璇继续说:“不过我爸妈坚持要另外重新买一套。他们说,怕你住进去,以后在家里家庭地位不保。”
这话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吴新蕊和苏玉成的这份心意,他感受到了。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苏清璇侧过头,看着刘清明的侧脸,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自己买,你出钱,我来负责装修。那才算是我们自己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小家。”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彻底填满了。
什么家庭地位,他从不在乎。
他转过头,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他们多虑了。”
“我才不要什么家庭地位。”
“我只怕你不要我。”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让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掩着嘴,轻笑起来,眼波流转。
“胡说。”
“真的。”刘清明一脸严肃,“反正我的结婚报告已经打上去了。等这次回去,咱们就圆房。”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流氓。”
“持证上岗,合法合规。”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补充。
苏清璇慢了整整0.07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梗,脸颊的热度几乎要将车内的空气点燃。
她娇羞难抑,又不好在他开车的时候打扰他,只能低下头,假装去看自己的手指,不去看他。
刘清明也不敢再去看身边的女友。
他心里清楚,此刻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蛋上,一定是红晕满颊,美得不可方物。
是那种,多看一眼就可能引发交通事故的级别。
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任何岔子。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句玩笑而变得暧昧又温馨。
刘清明心里感慨万千。
再过十年,这种程度的梗,恐怕已经完全激不起女孩子心里任何波澜了。能让她们脸红的段子,尺度大到可能要触犯法律才行。
且行且珍惜吧。
两人一路说着无关紧要的情话,车子很快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
在谢家附近的一条僻静马路边,刘清明把车停了下来。
他拿出手机,给谢语晴拨了一个电话。
“语晴姐,我们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好的,我们马上下来。”
苏清璇听着他打电话,等他挂断,才悠悠地开口。
“行啊你,这么快就叫上姐了。”
刘清明解释:“人家都有孩子了,按辈分也该叫姐。”
苏清璇撇撇嘴:“当初是谁非不让我叫别的男人哥哥的?”
“我没不让你叫啊,”刘清明立刻反驳,“我只是不想让你叫‘其他’男人哥哥。”
“那我就不叫。”苏清璇故意说。
刘清明把车熄了火。
车厢里安静下来。
“媳妇儿,”他忽然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苏清璇以为他要亲自己,心跳又开始加速,身体微微后仰。
没想到,刘清明只是在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的内容,让苏清璇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捶了他一下。
“没想到你好这个调调。”
刘清明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
“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不答应算了。”见她不正面回答,他使出了激将法。
苏清璇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到时候再说。”
刘清明也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人。
谢语晴穿了一件黑色的毛领短大衣,长发披肩,在路灯下显得温婉而娴静。
她的手上,紧紧牵着一个小男孩。
正是小勇。
***
两人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叔叔!苏阿姨!”
小勇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挣开母亲的手,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苏清璇也很高兴。
她立刻蹲下身,张开双臂,迎接飞奔而来的小男孩。
小勇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苏清璇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刘清明则迎向了走近的谢语晴。
“语晴姐。”
“我们又见面了。”谢语晴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刘清明侧过身,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苏清璇。”
这时候,苏清璇已经放开了小勇。
小勇立刻又跑到了刘清明身边,伸出双臂。
刘清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小家伙被举到空中,发出清脆又开心的笑声。
谢语晴微笑着向苏清璇伸出手。
“苏小姐,幸会。”
苏清璇握住她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指有些凉。
“既然清明叫你姐,那我也跟着叫你姐吧。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叫我清璇就好。”
谢语晴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那可太好了。我只有一个弟弟,一直都想能有个妹妹呢。”
两个美丽的女人,就这样笑吟吟地站在一起。
她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正和刘清明疯闹的小勇身上。
“小勇是个好孩子。”苏清璇由衷地说。
谢语晴的目光变得无比柔软。
“我知道。失去他的那些日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清璇轻声说:“姐,你也很坚强。”
谢语晴摇了摇头:“如果你看到我以前的样子,一定不会这么说。”
“清明都跟我说了,”苏清璇看着她,“你现在……没事了吧?”
“比以前还好。”谢语晴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们。”谢语晴真诚地说。
苏清璇摆摆手:“我没做什么,一直都是清明在照顾小勇。”
谢语晴却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也得感谢。小勇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在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苏清璇一时语塞。
她看向那个在刘清明怀里笑得咯咯响的孩子,眼神愈加柔和。
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只是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型游乐园。
时间不早,游乐园里人不多。
小勇的精力却异常旺盛,拉着刘清明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
苏清璇和谢语晴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苏清璇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勇对刘清明的依赖,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叔侄关系。
而刘清明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得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谢语晴问。
苏清璇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红晕。
“他已经打了报告,应该很快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一定给我个信儿,我带小勇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行啊。”苏清璇爽快地答应,“姐,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
两个女人很快交换了联系方式。
苏清璇看着谢语晴,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她的情况。当得知她结婚没有多久就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孩子,之后又经历了孩子被拐的巨大打击,心中充满了同情。
“语晴姐,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应该会有幸福的生活。”
谢语晴苦笑了一下。
“你是第十九个劝我再婚的人。不过,你的这个建议,我不反感。”
苏清璇认真地说:“小勇现在还小,如果有一个能陪着他长大的男性角色,他会很容易接受。如果再等几年,他长大一些,有了自己的想法,可能会对你的新婚姻产生抵触。姐,我不是催你,只是觉得……你的爱慕者应该不少吧?”
谢语晴的笑容里带了一丝疏离和落寞。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我和小勇他爸,也是家族之间的联姻。不过我俩从小就认识,彼此不反感,日子也还过得去,仅此而已。”
苏清璇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幸好我没长在京城。”她庆幸地说。
谢语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
“那是。你这条件,要是从小在京城长大,苏家一定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筹码,拿去做交易。”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你和汪家那点事,我后来也打听了一下。听说,当初还是你们苏家主动提的。”
苏清璇的脸色沉了下来。
“休想!我不同意,他们难道还敢逼我嫁不成?”
看着她这副倔强又充满底气的样子,谢语晴的脸上露出了羡慕。
“真羡慕你。我要是当年有你这份底气,就好了。”
苏清璇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吴新蕊。
那个强势、冷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女人。
她和苏家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嫌隙很深。
一个念头,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苏清璇的心底冒了出来。
会不会……母亲一直以来和苏家保持距离,甚至不惜闹僵,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用她和苏家的矛盾,作为拒绝那些所谓“联姻”的最好理由?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就在两个女人各自想着心事,陷入沉默的时候,一个略带惊喜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忽然从她们身后响了起来。
“小璇!”
第440章 未婚妻为了白月光甩我一巴掌,我送上右脸让她懵圈
苏清璇和谢语晴同时转身。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
男人年纪不小了,虽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皱纹,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但那份岁月沉淀下来的暮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谢语晴一眼认出来人。
苏金成。
苏清璇的大伯。
上次在另一个相似的地点,就是这个人,来找刘清明的麻烦。
谢语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往前站了半步,隐隐将苏清璇护在身后。
“怎么又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不悦。
苏金成这次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可以说是谦卑。
他对着谢语晴连连摆手,脸上挤出更深的笑容。
“谢小姐,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他越过谢语晴,目光落在苏清璇身上。
“我只是想找我侄女,聊一聊。”
谢语晴没有让开。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强行干涉,但她同样不放心。
她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苏清璇。
“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目光从苏金成脸上移开,望向不远处。刘清明正抱着小勇,在玩一个投篮的小游戏,小勇被举得高高的,每次篮球砸在篮筐上,都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那片温暖的光景,和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收回视线,对着谢语晴轻轻点了点头。
“姐,没事。”
“我跟大伯聊两句。”
谢语晴这才点点头,但依旧没有走远,只是退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这边。
苏清璇跟着苏金成,走到了游乐园角落一棵大树的阴影下,这里更安静,也避开了旁人的视线。
“小璇啊,”苏金成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得让苏清璇感到陌生,“你哥的事情,已经判了,轻判了三个月。这事,我得谢谢你母亲。”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苏清璇的反应。
“苏灿他犯了错误,理应受罚。你们能有这个态度,我……我们全家都能理解。”
苏清璇打断了他,声音平淡,却像一把冰锥。
“大伯,苏灿是犯罪了。”
“他想杀人。”
苏金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透出一股尴尬。
“这个……不管怎么样,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对不对?”他强行把话题拉回来,“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他动杀心的时候,已经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苏清璇的逻辑清晰而冷酷,“大伯,你把因果关系搞错了。”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后辈如此毫不留情地数落,苏金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火气直往上涌。
可他不敢发作。
他眼角的余光能瞟到,不远处,那位京城谢家的大小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他今天要是敢在这里摆长辈的架子,事情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小璇,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
他换了一副牌。
“老爷子……他很想你。你有空,就回家看看吧。”
苏清璇听了这话,忽然晒笑一声。
“回家?”
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我记得很清楚,六岁那年,我爸第一次带我上京。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待见我。”
苏金成的脸色开始发白。
“苏灿比我大几岁,他不光不带我玩,还伙同其他孩子一起欺负我,把我推倒在地上。
大伯你,还有大伯母,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大概你们谁都没想到,那个又胖又不起眼的小丫头,也会长大吧。”
“不是那样的,小璇,你听我说……”苏金成慌忙想要解释。
苏清璇干净利落地打断他,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至于爷爷,”她提起这个称谓,没有丝毫的温情,“他从头到尾,连抱一下我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哪里来的‘喜欢’?哪里来的‘想念’?”
“我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我现在,全都懂了。”
苏清璇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苏金成的眼睛。
“你们不喜欢我妈,因为她不肯像你们希望的那样,伏低做小,仰你们苏家的鼻息。所以,你们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也一并厌恶。”
“现在,我妈的位置升上去了,她成了你们眼中举足轻重的政治资源,有了巨大的利用价值。于是,我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一个碍眼的丫头片子,摇身一变成了你们‘想念’的亲人了,是吗?”
这一连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苏金成乃至整个苏家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不堪的算计和趋炎附势。
苏金成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震惊于这个侄女的伶牙俐齿,更震惊于她对当年之事的记忆,以及对人心的洞察。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搬出老人家,打打亲情牌。
女孩子家家的,面子薄,心肠软,就算心里有气,当着长辈的面,怎么也得应付一下。
只要她松了口,回了苏家大院,事情就好办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年的事情,确实如苏清璇所说。
苏玉成在外打拼多年,事业有成,第一次带着女儿回京,苏家上下其实是准备好了“下马威”的。
他们真正恼火的,是苏玉成的媳妇,吴新蕊,竟敢不来!
在苏家这些自视甚高的人看来,吴新蕊的缺席,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因此,他们对吴新蕊生的这个女儿,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一个丫头片子,唯一的价值就是联姻。
可当时的苏清璇,其貌不扬,就是个不起眼的胖墩儿,怎么看都没有将来长成国色天香的可能。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孩子,自然不配得到他们的笑脸。
谁能想到,女大十八变,当年的丑小鸭,如今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颠倒众生。
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那个他们曾经无比厌恶的女人,如今已经坐到了他们需要仰望的位置。
苏金成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将老三一家,特别是已经贵为一省二号人物的老三媳妇儿,重新拉回家族阵营的机会。
错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有了。
他收起了所有的伪装,脸上露出一抹近乎哀求的神色。
“小璇,你说的都对。”
他先是彻底地承认错误。
“以前,是大家做错了。我们势利,我们冷漠。你不原谅,我们没有任何怨言。”
紧接着,他打出了自己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张牌。
“可是,老爷子他……他年事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真的没多少日子了。人老了,就总想着过去,总想着遗憾。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见见自己的亲人,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你就……不能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愿望吗?”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的子弹,重重地打在了苏清璇的软肋上。
她本性善良,也并非真的冷酷无情。
对于亲情,她有过渴望,也有过幻想。
苏金成这番话,让她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去,还是不去?
去,就意味着对过去的妥协,意味着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不去,如果那位素未谋面的爷爷真的时日无多,这会不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她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
看到她沉默,苏金成心里一喜,知道有门儿。
但他不敢再逼迫,只是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良久,苏清璇才缓缓开口。
“我不能现在答应你。”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锋利。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需要回去问问我爸妈的意见。”
“好好好。”苏金成连连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应该的,应该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也多听听你爸妈的意见。”
苏清璇点点头,随即又定下了自己的规矩。
“我可以考虑。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
“以后,你们不能再用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影响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她的态度很坚决,“否则,一切免谈。”
苏金成脸上露出无奈。
“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没有你的电话,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找你。”
“给我你的号码。”苏清璇伸出手,“如果我决定了,我会联系你。”
苏金成不敢怠慢,立刻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恭敬地递了过去。
拿到号码,苏清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苏金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苏清璇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清明。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
谢语晴和小勇则在玩着旋转木马,清脆的笑声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见。
她朝着男友走了过去。
“没事吧?”刘清明迎上她,轻声问。
苏清璇摇了摇头,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大伯是来求和的,想让我回苏家看看爷爷。我没有答应。”
她抬起头,看着刘清明的眼睛,像是在寻求一种确认。
“在他们身上,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亲情。现在他们想用亲情来绑架我,休想。”
刘清明伸手,轻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听你的。”
他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没关系,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苏清璇的心安定了下来。
“这件事,我要回去听听我妈的意见。”
“应该的。”刘清明点头,“阿姨比我们看得更远,也更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
两人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一起朝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去。
刘清明鼓励着还有些心事重重的苏清璇,让她去陪小勇玩一会儿。
看着苏清璇很快被小勇的快乐所感染,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才和谢语晴一起,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小勇的精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拉着苏清璇的手,一刻也不停歇。
“这小子精力可真旺盛。”刘清明看着那一高一小的身影,笑着说,“你平时一个人带他,很累吧。”
谢语晴的脸上也带着温柔的笑意。
“是有点。不过没关系,就当是免费请了个健身教练了。”
两人笑了一下,气氛轻松了许多。
刘清明转而问起了正事。
“事情有结果了吗?”
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淡去,她看着远处,缓缓开口:“有点眉目。背后那些人,可能……谢家和叶家都参与进去,但我没有找到证据。”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刘清明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果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毫无价值。”他感慨道。这句话,既是在说谢家的事,也是在说刚刚苏清璇的遭遇。
“是啊,我现在也彻底看清楚了。”谢语晴的语气变得坚定,“他们越是担心小勇的成长会威胁到他们,我就越要让小勇好好长大,长大后,去拿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光靠你一个人,会很难。”刘清明说。
“我知道。”
“你可以找个强援,帮你打这场仗。”刘清明平静地抛出了自己的建议。
谢语晴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用我的婚姻做筹码?”
“我想,京城里,应该会有人对一个同时拥有谢家和叶家资源的身份感兴趣。”刘清明分析道,“这个人,会愿意为了这份巨大的潜在利益,来保护你们母子,对抗来自两大家族的压力。”
谢语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琢磨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我明白了。”她说,“这……可能真的是个好主意。”
刘清明继续补充,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
“给你个忠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京城那个地方。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利益可以。”
“在某种情况下,纯粹的利益交换,反而能结成最稳固的联盟。当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交易的时候,你的头脑会看得更加清楚,也不会再受到感情的困扰。”
谢语晴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这些道理,我其实都懂。可是以前,从来不会有人这样直接地提醒我。”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刘清明说得很坦白。
谢语晴却摇了摇头,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不。”
“那是因为,你天生就带着一股正义感。”
刘清明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我会记住你的这个评价。”
谢语晴的视线再次投向远处,那个正被苏清璇抱在怀里,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
“真羡慕你的未婚妻。”她由衷地说。
刘清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她靓丽的身影在游乐园的灯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其实,你应该羡慕的人,是我。”
第441章 重活一世我不舔了,你哭啥?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
游乐园的灯光依旧璀璨,但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与谢语晴母子告别。
“下次有空,我们再带你出来玩。”苏清璇蹲下身,整理着小勇有些凌乱的衣领。
小勇很懂事地点点头。
“我知道,哥哥姐姐要工作,很忙的。”
他仰起小脸,看着刘清明。
“我会等你们的。”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触动,也跟着蹲了下来,与孩子平视。
“小勇,到京城交到新朋友了吗?”
小勇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
“嗯!妈妈周末会带我去体育场,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踢球,他们对我很好。”
刘清明笑了。
“是不是像云岭乡的小石头他们一样好?”
小石头是小勇在云岭乡中心小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那个名字代表着一段艰难却又纯真的时光。
小勇也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嗯,一样好!我们玩得可开心了!”
“那下次有机会,小勇也带哥哥认识一下你的新朋友,好不好?”
“好!”
“那我们约好了。”
刘清明伸出小指。
小勇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和他的勾在一起。
两个男孩拉钩告别。
刘清明和苏清璇坐上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朝着车窗外的母子俩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后视镜里,谢语晴和小勇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刘清明先把车开回了京西宾馆。
苏清璇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车停稳后,苏清璇却没有立刻下车。
“明天还有会?”她问。
“嗯,还有好几天。”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知道了。”
刘清明看着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特别是关于自己即将调动的事情。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件事,需要一个更正式,更安静的场合,好好地跟她谈。
“你也是,早点休息。”
他倾过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晕,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清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宾馆大门内,才重新发动汽车,调转车头。
他还有假要销。
回到代表团下榻的宾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差十分。
林峥的房间还亮着灯。
刘清明敲了敲门。
“进来。”
林峥还没有休息,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喝茶,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刘清明走进来,轻轻带上门。
“书记。”
林峥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间够吗?”
“够了,谢谢书记。”刘清明恭敬地回答。
林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
林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年轻人,有一段稳定的感情,是好事。”
他的话语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可以相互促进。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下去,既要加深感情,也能促进事业。”
刘清明捧着温热的茶杯。
“我们正在努力。”
林峥点点头,话锋一转。
“你的那份材料......”
刘清明的心跳了一下。
“组织上很重视,几位领导都看了,评价很高。”
林峥看着他。
“这也算是你在正式去国院之前,交的一份答卷吧。”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嘴上却故作惊讶。
“我以为……没戏了呢。”
林峥笑了。
“我倒是真希望你没戏,留在我们清江啊。”
他叹了口气。
“可是你如今已经脱颖而出,再强行把你留在身边,对你的长远发展不利。”
刘清明立刻表态。
“书记,我还是更愿意跟着您干。”
“我相信这是你的实话。”林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在清江省,你小子可以无法无天,因为你心里清楚,无论你闯下多大的祸,我和吴省长都会帮你兜着底。”
刘清明有些讪讪地,不敢接话。
他知道,后面肯定有个“但是”。
果然。
“但是呢,”林峥的重心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我更希望你能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接受新的考验,靠你自己的能力,做出更大的成绩。”
“我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的。”
刘清明沉声说:“就怕辜负您的期望。”
“你看,你这个态度就很对。”林峥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到了一个新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团结同志。”
“只有把内部关系理顺了,才能排除掉那些不必要的干扰,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去。”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记住了,一定做到团结同志。”
“好,我期待你的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刘清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书记,我……我真的很舍不得咱们清江。”
这话发自肺腑。
林峥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以前经常说一句话,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京城的万家灯火。
“我从政这么多年,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单位,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回中央,也是这么搬来搬去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鲜为人知的感慨。
“跃民就跟我抱怨过,他的整个学生时代,就是跟着我东奔西走,一个知心朋友都交不到。因为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又要转校了。”
林峥转过身,重新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你下定决心了吗?”
刘清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姿挺拔。
“我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愿意把我的一生,交给党和人民。”
林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走回来,重新坐下。
“好,这很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好好跟人家姑娘讲清楚。吴省长家里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我们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自己的问题,当初跃民也……”
他没有说下去。
“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如果你想与她共度一生的话。”
“我会的。”刘清明承诺道。
林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次党代会结束,你在清江省的工作,就算正式结束了。”
“郭主任的意思是,会后你直接去国院报到。你的组织关系和手续,省委组织部会稍后帮你办理妥当,直接寄过去。”
刘清明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在您的领导下,只有最后六天时间了。”
“对。”林峥点头,“但是,即使是最后一个小时,我们也要站好这班岗,善始善终。”
刘清明挺直了胸膛。
“我明白了。”
***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议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审议各个部门的工作报告。
对《党章》的修改意见进行分组讨论和最终表决。
刘清明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近距离地参与到国家最高决策层面的运作之中。
在这里,无论是来自基层的普通党员代表,还是身居高位的高级干部,手中的一票,分量都是相同的。
组织上会充分地听取每一位代表的意见,不断地改进和完善我们的政治生活。
党代会,就是民主集中制最直观、最生动的体现。
在国内外数百家媒体的共同见证下,华夏的执政党,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明、自信和民主的姿态,向全世界展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独特魅力和强大生命力。
刘清明身处其中,与有荣焉。
***
会议进行到第四天。
清江省,省会云州。
省长吴新蕊迎来了从京城下来的中央工作组。
这次工作组的规格很高,主要是来调研清江省在文体卫等领域的工作成果。
分管这几项工作的副省长,亲自带队去机场迎接,然后将工作组的车队直接引导到了省政府大院。
吴新蕊带着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众工作人员,提前等在了办公大楼的门厅外。
车队缓缓驶入,停稳。
安保人员迅速到位,拉开了第一辆考斯特中巴的车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吴新蕊身后的几位省府老人,脸色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吴新蕊自己,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笑容之下,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走下车的,赫然是前任清江省省长,她的老领导,卢东升!
他目前担任的公职为,卫生部副部长兼保健局局长,同时担任中央保健委员会副主任。
两年前,他从清江省调离时,出任国院下属的计生委副主任。
仅仅两年,便再度回到了这个他战斗过很多年的地方。
第442章 我为你赌上一切,你转身去找青梅
吴新蕊何等人物,面上波澜不惊。
她笑着迎上前,主动伸出双手。
“欢迎中央工作组的同志们,来我们清江省指导工作。”
卢东升也挂着标准的微笑,与她握手。
“吴省长太客气了,我们是来学习取经的。”
两人之间握手的次数,不知凡几。
曾经,他们是清江省最默契的搭档,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如今,时过境迁,已经物是人非。
说完场面话,两人自然地松开手。
卢东升侧过身,开始为她介绍身后的工作组成员。
“这位是体改办的李副主任。”
“这位是轻工业局的王副局长。”
“这位是药监局的赵处长。”
……
吴新蕊一一与他们握手问好,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但她的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工作组的成员不光来自卫生部,还包括了体改办、轻工业局、药监部门、能源部等多个相关部委的领导。
规格很高,成分也很复杂。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直接从党代会的会议现场被临时抽调出来的。
吴新蕊看得分明,并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学习取经的心态。
有几位领导的表情,带着审视,带着怀疑,甚至还藏着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这不同的态度,或许也代表了组织上对清江省这次的举动,看法并不统一。
毕竟,专家的最终研究结果还没有出来。
清江省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旦最后被证实了,那所谓的未知病毒,只是普通的季节性传染病,那么在更高层领导的心目中,清江省的行为算什么?
是小题大做?
是哗众取宠?
还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不择手段?
再想得更深一层。
中央偏偏把卢东升,这个两年前还是清江省二把手的前任省长派回来。
这趟差事,到底是来取经,还是来挑刺?
吴新蕊表面笑意不减,内心里已经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
但场面上,依旧是一派和谐。
简单的寒暄过后,吴新蕊提议先为大家接风洗尘。
“各位领导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们已经在省招安排了便宴……”
卢东升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吴省长,宴请就不必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
“我们这次来,时间紧,任务重。还是希望能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直接看看你们应急管理小组的工作情况。”
吴新蕊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应下。
“好,那就请各位领导跟我来。”
她转身,将一行人直接带进了省政府办公大楼。
应急指挥部,就设在三楼的大会议室里。
卢东升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他主政清江的那些年,每年的防汛抗旱指挥,指挥部都会设在这里。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房间会被用来应对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清江省,这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战役在打?
一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房间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而有序。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壁上悬挂的那面巨大的清江省行政区划地图。
地图上,被各种颜色的标记填得满满当当。
卢东升的视线,立刻被地图吸引。
吴新蕊见他看得认真,走上前,主动为他介绍。
“卢部长,您看。”
她指着地图上的不同色块。
“我们用颜色对全省各地市的外出务工人员数量进行了分级。红色标志的,是年输出务工人员超过十万人的地市。”
“黄色标志的,是超过五万但不到十万的地市。”
“绿色标志的,则是五万以下的地市。”
卢东升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已经把所有外出务工人员的信息都查清楚了?”
吴新蕊摇摇头。
“还在查。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目前我们只完成了大约百分之四十的工作量。”
卢东升身旁一位来自体改办的李主任,忍不住插话。
“吴省长,这么大的工程,值得吗?”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
“值得。”
“我们准备借这个机会,把清江省所有外出务工人员的信息,建立一个长期的动态档案库,至少保持十年、二十年的追踪期。”
卢东升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新蕊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要了解我们省内劳动力的真实分布情况,才能做到心中有数。这其实也是延续您当年在任时的规划,为我们清江省进行整体的工业布局,打下一个坚实的数据基础。”
吴新蕊说得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卢东升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做了那种事情,吴新蕊对他,对他的政治遗产,依然还有这样客观的评价。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几位随行的部委领导,看他的表情也多了一丝异样。
卢东升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些……那些老东西,还有价值吗?”
吴新蕊的回答掷地有声。
“在我手里,就有价值。”
卢东升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爱将,看着她脸上那股傲然的神色。
曾几何时,他最欣赏吴新蕊的,就是这股子舍我其谁的霸气。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股霸气会用到自己身上。
卢东升点点头,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好,我们开始工作吧。”
吴新蕊也不再多言,开始向工作组详细介绍应急管理小组成立以来,所做的各项具体工作。
第一,统筹全省的医疗卫生物资。
从药品、消毒清洁用品,到防护品,包括口罩和防护服,再到检测试剂,以及最重要的,全省医护人员的登记和动员准备。
第二,派出多个联络小组,紧急赶赴沿海各发达地区,特别是临海省。
他们的任务,是对清江省在外的务工人员进行全面的走访和统计,力求掌握最精确的数字和最真实的健康状况。
第三,公安系统全面介入。
利用先进的户籍管理系统和扎根基层的派出所网络,对联络小组统计上来的信息进行二次核查,进一步掌握这些人员的家庭情况和近期流动情况。
吴新蕊指着会议室角落里几台正在紧张工作的服务器。
“我们正在加紧开发一个信息数据库,争取在一个月内,做到省内各部门联网共享。”
“这部分的投入有点大,但一旦建立起来,作用也是巨大的。不光可以用于这次的突发事件,将来对我们的人员管理、犯罪行为追踪,甚至是失踪人口调查,都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卢东升听得暗暗心惊。
同行的工作组成员,也早已收起了轻视或是看笑话的心思。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惊讶,再到现在的凝重。
所有人都开始正视起清江省这个看似“小题大做”的举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应急预案了。
这是一套组合拳,一套着眼于长远,体系完整,逻辑严密的社会管理系统工程。
介绍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卢东升开口,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关键问题。
“吴省长,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判断,会有一场可能遍及全国的灾难呢?”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吴新蕊似乎早有准备。
“今年上半年,我带队去欧洲进行商务考察的时候,从一个非官方渠道,得到了一个消息。”
“西方国家在三、四月份,就已经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到目前为止,对这种病毒,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
“回来之后,我立刻向省委林峥书记进行了汇报。我们经过研判,一致认为,在华夏正式入世之后,我国与西方的交流会越来越频繁,人员往来的数量也会呈现爆炸性的增长。这样一来,病毒通过各种渠道入境,就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因此,我们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密切关注沿海几个主要口岸地区的情况。”
“直到今年11月,临海省发现了第一例症状相似的未知病毒感染者。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开端,也基本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猜测。”
“经过慎重考虑,省委最终决定,清江省做为全国排名前列的劳务输出大省,有必要未雨绸缪,立刻着手准备,应对一场可能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
卢东升愕然。
整个工作组的人都愕然了。
仅仅凭借一个非官方渠道的消息,和一个尚在调查中的疑似病例,就敢赌上整个省的资源,赌上自己的政治前途?
林峥,吴新蕊……
这两位,还真是绝配啊!
卢东升自忖,如果今天自己还坐在林峥的位子上,是绝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下这么大的决心的。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万一,一切都如清江省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如果这场灾难真的席卷全国。
那么,提前布局的林峥和吴新蕊,将会收获一笔难以估量的,甚至足以让他们再上一个台阶的巨大政绩!
这一刻,卢东升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干部。
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一次,她会赢吗?
***
京城,党代会进入第五天。
这一天,会议最重要的议程,是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出新一届的中央委员会。
下午四点,选举结果正式公布。
清江省代表团的驻地,一片欢腾。
不出意外,省委书记林峥,和省长吴新蕊,全部成功入选新一届中央委员会。
更重要的是,吴新蕊的当选,创造了清江省的一个历史。
这是清江省第一次,省政府的二把手,直接当选中委。
这个结果,给了整个清江省代表团极大的鼓舞。
所有人都明白,这很有可能预示着,清江省的政治格局,乃至于在全国的政治地位,即将再上一个新台台阶。
回到下榻的宾馆房间。
林峥看向正在为他整理文件的刘清明,目光里,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一切,竟然真的应验了。
早在两个月前,这个在基层工作的乡镇干部,便精确地预测到了今天的结果。
当时,他只当是年轻人的一种美好祝愿。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家伙,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第443章 你们选择养子,别怪我断亲
党代会的第六天,波澜不惊。
第七天,同样风平浪静。
并没有因为刘清明的那份报告而改变什么,因为一切还是未定。
刘清明很清楚,在前世的记忆里,直到明年三月,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才真正被官方确认。
他明白自己人微言轻。
若不是省委书记林峥和省长吴新蕊,以整个清江省的行政力量为他背书,他那份报告,恐怕连被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层面的角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乡镇干部所能影响的范畴。
但是,清江省的收获是实实在在的。
林峥与吴新蕊,双双进入新一届中央委员会。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它表明,新一届的领导层,对清江省过去的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
他们不仅派出了高规格的工作组实地考察,更用这种方式,肯定了清江省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所取得的卓越成绩。
为期七天的会议,在雄壮的歌声中正式落下帷幕。
刘清明作为两千多名正式代表之一,结束了这次足以改变他一生的重要政治活动。
这段经历,为他本就耀眼的履历,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也预示着,他在清江省的基层任职,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会议结束后,大部分代表团都安排了游览活动,然后陆续返程。
刘清明没有。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国院报到,而是在京城又多等了两天。
两天后,一中全会即将召开。
一架从云州飞来的客机,平稳地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新当选的中委委员吴新蕊,随着人流走出。
与她同行的,还有刚刚结束在清江考察的中央工作组。
他们在清江省待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里,他们亲眼见证了清江省为应对那场尚未到来的灾难,所做出的种种惊人举措。
刘清明开着省驻京办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来迎接吴新蕊一行。
在通道的出口处,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深色套装、外罩大衣的吴新蕊。
也看到了跟在她身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卢东升。
刘清明和卢东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唯一的接触,是在那个决定清江省政治走向的关键夜晚。
在那晚省委大院昏黄的路灯下,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此刻,阳光正好。
他看得清清楚楚。
吴新蕊走出通道,停下脚步,转向卢东升。
“卢部长,再见。”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是这句简单的告别,让刘清明清晰地感觉到,卢东升整个人的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
就在这一刻,身份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吴新蕊,是新鲜出炉的新一届中委委员,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
而卢东升,虽然依旧是正部级,却只是国院部委里的一位副职。
这个差距,已经形成。
这道鸿沟,绝不是他背后的人再使多少劲就能轻易追上的。
卢东升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与吴新蕊握了握手,便带着工作组的其他人,走向了另一边等候的车辆。
吴新蕊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身走向刘清明。
“走吧。”
刘清明没有多言,拉开车门,请她上车。
他自己则坐进了驾驶位。
驻京办唯一的一辆奔驰S,此刻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吴新蕊连自己的秘书段颖都没有带上飞机。
刘清明熟练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省长,我们先去京西宾馆,代表团的大部队都在那里。”
“代表团会在京城多留两天,一方面是组织学习总结会议精神,另一方面也是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至少要去天安门看看升旗仪式。”
吴新蕊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明天一中全会就要召开了,您可能需要提前准备一下。相关的资料,都已经放在您下榻的房间里了。”
吴新蕊点点头。
“这倒是第一次参加。林书记那边,有什么指示吗?”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平稳地驾驶着。
“林书记让我转告您,您和应急小组同志们的出色工作,是他这次在京城面对各位领导时,最大的底气。”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们的工作,也是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开展的。说起来,你的那份预案,写得很详尽,也很实用。”
刘清明谦虚道:“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主要是时间太紧张,很多地方考虑得不够周全。”
吴新蕊的笑意更浓了。
“如果不是我亲手用过,差点就相信了你的鬼话。”
刘清明也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吴新蕊用这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话。
他们的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进了一步。
“小璇的采访团队,会一直工作到一中全会闭幕。您如果时间方便,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跟她见个面,一起吃顿饭。”
吴新蕊沉吟片刻。
“看情况吧,我们都很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我看了她在电视上的报道,状态很好,我很高兴。”
刘清明心中一暖。
“我在清江的工作,应该要结束了。妈,以后,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随时给我打电话。”
吴新蕊轻轻“嗯”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次来京城,苏家的人,有没有找过你?”
刘清明摇头。
“没有。不过,他们找了小璇。”
吴新蕊说:“小璇还没跟我们说具体情况,她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刘清明平稳地把握方向盘,语气坚定。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吴新蕊看着他的后脑勺,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吗?”
刘清明想了想。
“大概是上次我已经把态度摆得很明确了,他们应该不想再自讨没趣。”
吴新蕊摇了摇头。
“不全是。”
“真正的原因是,你的地位不一样了。”
“你是党代表。刘清明,这可不仅仅是一个代表资格那么简单,这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政治地位。”
“全国六千六百万党员,只有两千多名代表。你明白这个分量吗?”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确实,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这就是前世没有政治经验的缘故,一直以为,参加党代会,只是单纯地出席。
但其实,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活动。
想想一大,才13名代表。
可那是多么重要?
这意味着你们资历。
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
“我知道了。谢谢妈。”
吴新蕊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每一项荣誉,每一次进步,都会为你叠上一层甲。只要这身盔甲足够厚,他们就不敢轻易动你,甚至不敢对你无礼。”
“这就是你过去获得一系列荣誉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刘清明的心里,一股热流涌过。
“我会努力,争取叠更厚的甲。”
吴新蕊的声音里,透着欣慰。
“记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
刘清明心领神会:“我是有组织的人。”
“对。”吴新蕊的声音掷地有声,“他们如果再想挑衅你,就等于是挑衅你背后的组织。这一点,无论你的级别有多低,都不会改变。”
刘清明郑重地应道:“我记住了。谢谢妈。”
吴新蕊忽然笑了。
“这一路上,你都叫了多少次妈了。”
刘清明也笑了,笑得有些腼腆,却又无比真诚。
“我想叫您一辈子,妈。”
车内的气氛,温馨而宁静。
吴新蕊看着窗外,许久,才轻声说。
“我也希望。”
一个小时后,黑色的奔驰车平稳地停在了京西宾馆的大门口。
刘清明熄火,正准备下车去为吴新蕊开门。
吴新蕊已经自己推开车门,动作敏捷地走了下来。
刘清明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服务生,快步跟上吴新蕊。
“您的房间安排在三楼,和林书记的房间毗邻。林书记现在应该正在等您。”
吴新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省长的肃容,她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对刘清明说。
“一会儿你到我房间来一趟。”
“我的行李里面,有省委组织部给你办好的手续。”
第444章 你抱上小奶狗的那一刻,我们的十年结束了
吴新蕊并没有在林峥的房间里待多久。
刘清明在门外等候,心里盘算着拿到手续后,是先去国院报到,还是先跟苏清璇见一面。
他刚走到吴新蕊的房门口,隔壁林峥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吴新蕊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省委书记林峥。
两人脸上都没有了在车上的那种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肃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林峥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林峥快步转身回去接电话,吴新蕊则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片刻之后,林峥拿着手机走了出来,表情比刚才更加严肃。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守在门口的刘清明下达了指令。
“备车,老地方,你来开。”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老地方。
就是上次那个戒备森严的小院。
这么紧急的召见,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这也是吴新蕊不顾应急小组那边堆积如山的工作,也要紧急赶来京城的核心原因。
“是。”
刘清明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就朝着电梯口快步走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熟门熟路。
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京西宾馆的停车场。
刘清明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将车子平稳地汇入京城下午的车流之中。
后排,林峥和吴新蕊都没有说话,车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过了许久,林峥才打破了沉默。
“这么急,肯定是临海那边出结果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判断力。
“而且,是有利于我们的结果。”
吴新蕊靠在座椅上,视线投向窗外。
“我也是这个感觉。今年的一中全会,推迟了一天召开,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林峥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如果真的证实了,那就要立刻采取必要的措施。这对新一届的领导层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吴新蕊的身体坐直了一些。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提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对的。”
林峥的目光深邃。
“是的,这是我们的责任。个人前途固然重要,但是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更加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
“清江省是传统的抗洪前线省份,我们对于这种大规模的突发事件,更应该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吴新蕊轻轻叹了口气。
“那也要您敢下这个决心。”
林峥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
“决心容易下,责任不好担哪。”
吴新蕊沉默了片刻。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林峥反而笑了。
“领导也是人。你的能力,你的成绩,组织上都看在眼里。这次让你来京城,本身就是一种肯定,放心吧。”
吴新蕊似乎被他安抚了,情绪稳定了一些。
“那我等下,是不是要准备汇报一下我们的具体工作?”
“嗯,你来说。”林峥点头,“我估计,咱们清江省的经验,会受到组织上的高度关注。这次紧急召见,很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吴新蕊似乎懂了。
“那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避讳开车的刘清明。
可刘清明听得依然是云里雾里。
层次不同,格局不同,领悟力自然也天差地别。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稳方向盘,确保车辆安全、准时地抵达目的地。
硬凑上去,只会自取其辱。
下午三点左右。
黑色的奔驰车,稳稳地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门口。
林峥和吴新蕊先后下车。
这次,林峥甚至没有嘱咐他,但刘清明也知道,自己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
两人快步走进院门,身影很快消失。
刘清明将车熄火,调整了一下座椅,静静地等待。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听音乐,只是看着前方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过多久,又有几台车先后驶来。
一水的国产红旗。
车牌号更是特殊。
车子停稳,车门打开。
从里面下来的人,每一个,刘清明都在电视上,在会议的主席台上见过。
正是昨天,还坐在最高处,被他们这两千多名代表,用手里神圣的一票一票,选举出来的新一届核心领导层成员。
刘清明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连吴新蕊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会感到紧张。
他原本以为,想要见他们的,会是国院的那位郭主任。
却万万没有想到,规格会高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汇报工作了。
这分明是在最高层级的会议上,进行的一次现场垂询。
两个小时。
整整两个小时后。
小院的门才再次打开。
林峥和吴新蕊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刘清明立刻发动车子,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小院的方向。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那些红旗车也还静静地停着。
显然,里面的会议还在继续。
林峥和吴新蕊上了车。
“回宾馆。”林峥只说了这三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刘清明不敢多看,立刻挂挡,平稳起步。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重新停在京西宾馆的门口,后排的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
刘清明注意到,吴新蕊的额角,在这京城初冬的天气里,竟然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林峥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刘清明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多问一句。
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下车时,林峥走到刘清明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刘,你在清江省的工作,正式结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郑重。
“希望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接再厉,做出更大的成绩。”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他立正站好。
“是!我一定努力,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吴新蕊没有说话,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有欣慰,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
第二天,一中全会正式召开。
全体中委委员,投票选举出了新一届的局委成员。
傍晚的新闻联播,播报了选举结果。
果不其然。
林峥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顺利入局,个人的政治生涯,再上一个坚实的台阶。
清江省的政治地位,也因此与临海等经济强省,彻底平齐。
这个结果,又一次分毫不差地验证了刘清明的猜测。
按照这个轨迹发展下去,刘清明几乎可以肯定,林峥在未来,必然能够再进一步,站到真正的巅峰。
电视机前,刘清明看着屏幕上林峥那张沉稳的脸,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源于他这个重生者的蝴蝶翅膀。
这种亲手改变历史进程,并且推动自己尊敬的领导一步步走向更高位置的成就感,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但那种隐藏在心底,暗戳戳的爽感,简直不要太好。
……
第三天。
会议的所有议程全部结束。
刘清明正式向林峥、吴新蕊,以及代表团的其他领导和成员告别。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一个背包,就是全部。
他走出京西宾馆厚重的大门,站定在台阶上。
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宾馆大门口的马路边。
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边,一个穿着长大衣的绝色靓影,俏生生地站着。
寒风吹起她的短发,却吹不散她脸上那抹灿烂的笑。
她就像一枝在寒风中峭立的迎春花,为这肃穆的京城冬日,带来了一抹最明亮的色彩。
第445章 你选黄毛我选校花,尊重命运你哭啥?
2003年的元旦,刘清明是在京城度过的。
这年头还不兴拼假。
他和苏清璇,一个在国院刚刚开始熟悉工作,一个在传播学院为了学业努力拼搏。
两个人只能在每天晚上,通过电话互诉衷肠。
刘清明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自嘲这算是提前过上了异地恋的生活。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脆的笑声。
“你这控制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不能不强啊。”刘清明一本正经,“你们传播学院那么多年轻帅哥、豺狼虎豹,一个个都盯着我媳妇儿,一不小心就得让人钻了空子。”
苏清璇乐不可支:“瞎说,我是研究生,又不是刚上大学的小姑娘,看不上那些小屁孩。”
“那可不一定,人家小弟弟就喜欢你这种成熟有魅力的学姐。”
“对喔,那你可得抓紧了。”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
“抓紧?我抓得还不够紧吗?”刘清明哼了一声,“反正结婚报告组织上已经批了,你现在从法律上就是我的人。谁敢打你主意,我弄死他。”
电话那头,苏清璇咯咯直笑。
“哎呀,你这么霸道呀。”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是啊是啊,特别喜欢。”苏清璇拖长了语调,“现在离家远了,没人管着,自由的感觉真好。”
“你敢!”刘清明立刻警惕起来,“妈可是让我盯着你呢。”
“那你来盯我呀。”苏清璇的声音带着钩子。
刘清明感觉自己体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媳妇儿,我现在火气很大,你得叫一声,我才能消火。”
“叫什么?”苏清璇明知故问。
“你说叫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她细若蚊蚋的声音。
“我……我叫不出口。”
“叫叫就习惯了。”刘清明循循善诱。
“不叫,太难为情了。”
“那找个只有我俩的地方叫给我听?”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看咱爸那所房子就挺好,隔音效果一流。”
“不去!你肯定憋着坏呢。”
“咱俩都合法了,这叫增进夫妻感情。”
“没过礼就不算!”苏清璇坚持。
“那得等到过年,还有好久喔。”
“下个月就是了。”
“哟,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天天在家数着日子呢?”刘清明调侃道。
苏清璇脸上一红,虽然隔着电话,但刘清明仿佛都能想象出她娇羞的模样。
“谁数了!不理你了!”
“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反正我知道了,过年回家,一定让你满意。”
“流氓!”
“我说的是过年一起回家见家长,把该办的礼数都办了,你在想什么呢?”
“你……你又欺负我!”苏清璇不依。
“哈哈,媳妇儿,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不跟你说了!我上课去了!”
苏清璇羞得直接挂了电话。
刘清明拿着发出忙音的手机,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去。
每天调戏调戏媳妇儿,成了他一天忙碌工作和学习中最快乐的时刻。
他的工作,非常忙。
在正式进入体改办之前,刘清明真的以为,这就是个务虚的、写写材料的清闲单位。
可当他真正开始工作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是一个战略位置极高的平台。
他来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司长带着,参加了一场内部的研讨会。
研讨会的内容,是《关于西部大开发战略中各省份及地区经济结构差异化发展的若干思考》。
西部大开发!
这可是一项规划持续五十年,前后预计总投入超过1.2万亿的超级工程!
仅仅是前期的基础投入,就达到了惊人的1500亿。
要知道,这可是2000年初的1500亿!
国家能在经济尚未完全腾飞的阶段,就拿出如此巨大的手笔,投入到广袤而不发达的西部地区,这背后所体现的,正是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以及共同富裕的决心。
这绝不是单纯的经济账。
而与这个超级大工程相对应的,是一系列足以载入史册的配套项目。
修筑于世界屋脊之上,穿越无数高海拔冻土和复杂地质环境的青藏铁路。
以及,两大能源战略输送工程,“西电东送”和“西气东输”。
哪一项都足以载入史册。
会议室里,一个个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同事们,围绕着这些宏大的议题,引经据典,各抒己见,讨论得热火朝天。
刘清明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人能听的内容吗?
他的工作单位,正式名称是: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
简称,国院体改办。
体改办的总编制一共只有85人。
除开一正四副五位主任级别的领导,下面总共下辖六个司局级单位。
他所在的,是综合调研司。
全司工作人员,包括司长在内,一共15人,在全部六个司中人数排名第三,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司了。
司长何光旭将他介绍给司里的同事们时,刘清明才真正搞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他这个副处,并不是什么副处长。
而是,副处级调研员。
在全司15名同事当中,级别和排名,垫底。
这个清晰的认知,让刘清明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刚刚调入省委办公厅报到的那一天。
果然,平台越高,起点就越低。
换地图就得从头再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的司长何光旭,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人。
实际年龄已经快五十了。
何光旭对刘清明的到来,是抱有几分好奇的。
自从早年高院直接招录应届生的政策被中止之后,国院系统的进人渠道,目前主要是从中直机关和高院内部选调。
地方上调也是一个途径,但数量极少,而且门槛极高。
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副处级干部,履历堪称丰富到离奇。
既有最基层的乡镇工作经验,也有市委、省委这样的高层机关履历,甚至,还有一段从警的经历。
更关键的是,他在基层工作中表现得尤为出色,先后获得过多次表彰,甚至还成为了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
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优秀”可以形容的了。
这样的人才,进入国院,程序上无可指摘。
但何光旭也有自己的担忧。
履历太过光鲜,年纪又轻,很容易滋生骄纵之气。
综合调研司里,个个都是从清北这类顶尖学府毕业的天之骄子,眼高于顶是常态。
他担心刘清明的到来,会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给司里原本和谐的工作氛围,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可几天的实际接触下来,何光旭的担忧渐渐被打消了。
他发现,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有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
说话滴水不漏,态度不卑不亢。
面对司里这些名校毕业的同事,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骄纵之气,反而一再地表示,自己是从地方上来的,很多方面都不懂,要向各位同志们多多学习。
这个态度,让何光旭心情大好。
他提出,刘清明初来乍到,可以先不安排具体工作,给他一周的时间熟悉情况,先做一些基础的文书整理工作。
这其实也是一种考验。
结果,刘清明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
他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心甘情愿地给司里的老同事们打起了下手。
复印文件,整理归档,会议记录……
他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和学习。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何光旭冷眼旁观,没有发现他与任何一个同事产生过不快。
相反,他谦虚好学的态度,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何光旭在心里暗暗称赞。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他这是在有意识地放低姿态,主动团结同事。
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很多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一周后,何光旭开始尝试着交给刘清明一些具体的工作,想要检验一下他的文字功底和其他方面的能力。
没想到,这又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何光旭发现,刘清明不光是文字功底相当出色,写出的材料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而且,他的政治水平不低,对很多政策的理解,甚至比司里的一些老同志还要深刻。
最让何光旭感到意外的是,刘清明还具备一种常人所不具备的分析和归纳能力。
尤其是在处理和分析数据方面,他的表现超出整个司里的平均水平。
特别是对于微机的使用。
刘清明不光会打字,还会熟练地使用各种办公软件。
就连新安装的数据库处理系统,刘清明在简单学习之后也很快上手。
并且马上成为司里应用方面拔尖的那一小绺人。
他甚至还会装机!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从基层干警出身,半路转行的干部,数据分析能力居然比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经济学高材生还强?
何光旭看着刘清明交上来的那份关于“西部各省份能源消耗结构对比分析”的初步报告,陷入了沉思。
这份报告,角度新颖,数据详实,结论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他一转身,走向主任办公室。
第446章 前世害我至亲,重生送你全家
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和翻阅文件的沙沙声。
没有人对司长刚才的举动表现出过多的关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
这里是国院体改办,华夏经济政策的最高参谋机构之一。
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
他们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也习惯了用成果和报告来说话。
刘清明收回目光,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很清楚,一份关于能源消耗结构的分析报告,即便再出色,也不足以让他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
这只是敲门砖。
一块让他从“新人”变成“同事”,让上级从“知道有这个人”到“认可这个人的能力”的敲门砖。
他真正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与这些宏大的经济议题相比,刘清明更关心另一件事。
一件迫在眉睫,足以影响整个国家运行的大事。
新年的第一个月,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国家疾控中心的正式挂牌成立,就是一个最明确不过的信号。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个关键单位,是在三月份疫情已经初露端倪之后,才在仓促中组建起来的。
而现在,整整提前了两个多月。
这意味着,国家高层已经收到了预警,并且开始行动。
应对灾害的黄金窗口期,被争取到了宝贵的两个多月。
紧接着,京城各大交通枢纽,开始对进京人员进行不定点的体温检测。
虽然规模不大,方式也比较原始,但这个姿态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刘清明在医疗方面是个纯粹的外行,他提不出具体的病毒检测方案,也画不出专业的防控流程图。
但他相信,专业的人会做专业的事。
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重生者的信息优势,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让那些专业人士能够更早地行动起来。
他记得,那场风波影响最大的区域,就是沿海和京津地区。
如果国家能以雷霆之势迅速反应,将风险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那么他之前通过各种渠道递上去的那些材料,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了价值。
更深远的意义在于,通过这次事件的应对,可以为整个华夏建立起一套完整、高效的公共卫生应急防控体系。
这套体系,将在未来二十年后那场席卷全球的更大风暴中,成为守护亿万生命的坚固堤坝。
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不过,现在的刘清明,还远远够不到那个可以影响顶层决策的级别。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体改办这个全新的平台里,尽快扎下根,让自己的能力被看到,让自己的报告能够被重视,从而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声音向上传递。
以前在地方上,情况紧急时,他还能仗着吴新蕊的关系,直接一份内参送到京城。
可如今反而不行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规矩森严,层级分明。任何越级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政治上的不成熟,甚至会断送自己的前途。
这是吴新蕊在他来京城报到前,反复叮嘱过他的事情。
身在局中,就要守局中的规矩。
他观察了几天,发现综合调研司这个地方,和他以前待过的任何单位都不同。
这里几乎没有职场社交。
没有人会在下班后张罗着一起吃饭喝酒,也没有人会组织周末团建。
每个人都像是一颗高速运转的齿轮,手头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和报告。
同事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
要么是围绕同一个课题,在小组讨论会上进行思想碰撞;要么是跨部门的研究会上,与计委、财政部这些兄弟单位的同僚们进行业务沟通。
他所在的综合调研司,与计委的联系尤为紧密。
刘清明心中有数,再过几个月,体改办就会和计委合并,成立一个权力更为集中的超级部门——发改委。
在这段合并前的过渡期里,人事和业务都在变动,这恰恰是他可以发挥作用的空间。
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脱颖而出,光靠埋头苦干是不够的。
必须要有自己的人脉。
在京城,刘清明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
国办的李明华。
他是胡金平的大学同寝室友,关系铁得很。
当初刘清明和胡金平在省委办宿舍里同住时,就通过电话,和这个李明华有过几次交流。
后来胡金平调到云州,刘清明也时常与李明华保持着联系。
相比于胡金平身上那股子文人的淡泊,李明华显然更适应体制内的生态。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业务能力,李明华都属于领导最喜欢的那一类。
同样是京大毕业,同样是年近三十的年纪,胡金平还是个正科级的大秘,而李明华,已经是国办秘书二局的正处长了。
到点就提,前途一片光明。
刘清明入职之后,两人联系的机会更多了。
但国办是中枢机构,比体改办还要繁忙,想要约出来见个面,并不容易。
这事难不倒刘清明。
他们综合调研司的工作,需要和各个部委打交道,国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找了个协调经济数据的由头,一个电话打到了李明华的办公室。
公事公办,名正言顺。
电话里,两人先是言简意赅地沟通完工作,刘清明才话锋一转。
“李处,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李明华立刻笑了起来。
“你啊,我就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到单位还习惯吧?”
“托福托福,一切都好。就是刚来,人生地不熟的。”
“嗨,这有什么,以后有事随时说话。”李明华很爽快,“正好,晚上有空没?别在外面吃了,来我家里坐坐,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那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了。”
“打扰什么!老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这么定了啊,我把地址发给你。”
李明华的直接和热情,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晚上,刘清明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二环内的一个老旧小区。
房子是九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墙皮斑驳,楼道狭窄。
但这里是二环,寸土寸金。
能在这里分到一套房子,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明华的家在四楼,两室一厅的格局,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面容和善,气质大方。
“你就是清明吧?快请进!老李在厨房呢,天天念叨你。”
她就是李明华的爱人,陈岚。
“嫂子好。”刘清明笑着打了声招呼,将手上提的果篮和玩具递了过去。
他还准备了一个红包。
李明华的女儿刚八个月大,白白胖胖的,正躺在摇篮里,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陈岚一点也不扭捏,大方地接过东西。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她接过红包,顺手塞进了女儿的襁褓里。
“替我们家宝宝谢谢刘叔叔。”
这种不做作的态度,反而让刘清明感觉很舒服。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李明华探出头来。
“清明来了!先坐,马上就好!”
很快,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嫂子这手艺,能开饭店了。”刘清明尝了一口,真心赞叹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我,都让她给喂胖了。”李明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得意。
两人的吹捧让陈岚乐得合不拢嘴。
她一边给两人倒上酒,一边抱着女儿,笑吟吟地问刘清明。
“清明,听老李说你还是单身?有没有考虑在京城找一个?”
“嫂子,我跟你说,我们单位好多优秀的女青年,你要是需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刘清明赶紧摆手。
“谢谢嫂子关心,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过年就准备把事办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陈岚一脸惋惜,“我还想着给你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呢。”
李明华在一旁笑。
“你可得了吧,职业病又犯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在工会干久了,就爱给人保媒拉纤。”
刘清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真是辜负了嫂子一番好意。”
陈岚也就是随口一说,活跃气氛。
经过她这么一打岔,屋子里的氛围更加融洽了。
酒过三巡,刘清明端起酒杯,郑重地对李明华说。
“李哥,我跟老胡是同寝,现在咱们又都在国院工作,这就是缘分。”
“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还得您多提携关照小弟。”
李明华与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清明,你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他放下酒杯,看着刘清明。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底细,我刚才差点就信了你是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
陈岚好奇地问:“什么底细?”
李明华对她眨了眨眼:“你不是最爱看‘全国十杰青年’的颁奖晚会吗?没认出来?”
陈岚惊讶地张大了嘴,上下打量着刘清明。
“你……你就是那个……那个最年轻的获奖者?”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凑数的那个。”
“太谦虚了!”李明华摆摆手,“你的那些事迹材料,我们单位都组织学习过。扎根基层,从一个普通民警干起,最后带领一个国家级贫困乡脱贫致富。这可不是‘凑数’两个字能概括的。”
陈岚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最帅的乡长!我当时还跟我同事说,这小伙子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看,没想到就是你呀!”
她看着刘清明的脸,“电视上化了妆,看着还没现在精神。”
“怪不得,能从地方上直接调到国院来。”
李明华给刘清明夹了块排骨。
“体改办的工作,跟你在下面干,很不一样吧?”
“很不一样。”刘清明点头,“压力很大,每天接触的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宏观政策,一点都不敢大意。”
“压力大,也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被上面的领导看到。”李明华说,“对了,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在你们综合调研司,叫丁奇。你认识吗?”
刘清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
丁奇,正处级调研员,东北人。
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处之一,平时话不多,看人总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不太爱搭理他们这些新人。
“有印象,丁处长是我们的前辈。”
“他人还行,就是性子直了点,是个典型的东北人,业务能力没得说。你要是愿意,改天我组个局,你们认识认识。”
李明华没有一上来就急着给他介绍人脉,而是在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双方关系拉近了之后才提出来。
并且,话说得很隐晦,留有余地。
这就是体制内说话的艺术,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刘清明心里感激。
“那太好了,李哥。司里的每一位同事都是我的老师,我正需要前辈们的提携。”
这杯酒下肚,李明华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清明,最近国办收到下面转上来的一份内参报告,我一看那个行文结构,那个叙事方式,就觉得眼熟。”
刘清明心里猛地一跳。
“是关于……公共卫生应急防控的?”
李明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
“对。”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问。
“真会有那么严重?”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哥,我的判断是,只要我们从现在开始重视起来,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就一定能防住。”
李明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随即端起了酒杯。
“明白了。”
两个字,再无多言。
严格来说,这份报告的内容现在还处于保密范畴。
两人都是体制内的老人,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一个眼神的交汇,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来,喝酒。”李明华说。
两人碰了碰杯,清脆的响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话题被默契地转开,但一种新的、更牢固的连接,已经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第447章 老婆跟助养的贫困生走,我提离婚她又后悔
这顿饭吃完,刘清明和李明华之间的关系,显然又进了一步。
从单纯的“老胡的朋友”,变成了可以托付事情的“自己人”。
李明华办事效率很高。
两天后,刘清明就在单位的食堂里,“偶遇”了丁奇。
当时刘清明刚打好饭,正准备找个角落坐下,李明华就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清明,这边。”
他冲着一个靠窗的四人桌招了招手。
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扑克脸,眉毛很浓,表情严肃。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正埋头吃饭,动作很快。
这就是丁奇。
综合调研司的正处级调研员,也是司里的老资格。
刘清明对他有印象。
平时在办公室里,丁奇话不多,总是独来独往。
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对他们这些新来的,更是爱搭不理。
“丁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局新来的小兄弟,刘清明。”李明华笑着说。
“刘清明,这是丁奇,你们一个司的,你得叫声丁哥。”
丁奇抬起头,看了刘清明一眼,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继续低头扒饭。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李明华赶紧打圆场。
“老丁就这个脾气,人是好人,就是性子直,典型的东北汉子。”
刘清明笑了笑,主动在丁奇对面坐下。
“丁处长好,我是刘清明,以后在一个司里工作,还请您多多指教。”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很得体。
丁奇又抬起头,这次多看了他两秒。
“嗯。”
一个字,再没下文。
李明华碰了碰刘清明,压低声音。
“别介意,他刚跟计委的人吵了一架,心情不好。”
刘清明心中了然。
体改办和计委马上要合并,业务和人事的摩擦肯定少不了。
丁奇这种老资格,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侵犯了。
刘清明没有再刻意搭话。
他安静地吃着饭。
这种人,靠客套和奉承是没用的。
你得拿出真东西,让他认可你。
李明华看气氛沉闷,主动挑起话题。
“清明,你跟老胡现在还有联系吗?”
刘清明点点头。
“有,前两天还通过电话。他现在在云州当市委书记大秘,干得挺好。”
听到“老胡”两个字,一直埋头吃饭的丁奇,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
“你认识胡金平?”
“我们是朋友。”刘清明说,“在省委办的时候,我们一个宿舍。”
丁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淡了不少。
“哦?老胡可是个传奇人物。”
丁奇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寝室,不过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起打过球,一起追过女生,也算是有交情。”
刘清明心里一动。
一起打球,一起追女生?
这可不是普通的交情啊。
他顺着话头说:“老胡也跟我提过您,说您是他很好的朋友。”
丁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真的?他真这么说?”
“那当然。”刘清明一脸真诚。
“哈哈!”丁奇突然大笑起来,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指着刘清明,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小子,还挺会顺杆爬。”
刘清明愣住了。
李明华也一脸莫名其妙。
丁奇笑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说的我们一起打球,是指我是他对面球队的主力,专门防他的。”
“我说我们一起追女生,是指我们是情敌,追的同一个姑娘。”
“你说,我们这交情,好不好?”
刘清明顿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脸上火辣辣的。
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不好意思,丁处,我……我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丁奇却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减。
“没事,不知者不罪。”
他重新打量着刘清明,那股审视的意味又回来了,但这次,里面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你能跟老胡那样的怪胎交上朋友,说明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丁奇感叹道:“当年我们班,毕业后一大帮人进了中央部委,就他,一杆子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清江。”
“到了地方,又不肯低下他那个高傲的头,结果呢?”
“人家一个个都提了,他倒好,在科员位置上干了六年。”
“要我说,他就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俗人。”
刘清明点点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胡金平的才华,在京大中文系都是顶尖的。
可他的性格,也确实孤傲。
看不上的人,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才会在单位里处处碰壁。
“老胡现在变了不少。”刘清明解释道,“他今年也提了副处,没落下太多。”
“他那是心气太高,不然早把我们甩没影了。”丁奇说。
刘清明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
能从京大毕业直接进国院部委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越是这种地方,越是藏龙卧虎。
背景和关系或许能让你进来,但想站稳脚跟,甚至脱颖而出,靠的只能是实打实的本事。
因为盯着你的眼睛,实在太多了。
你越是有背景,人家看你的眼光就越挑剔。
就像现在的自己,顶着一个“全国十杰青年”的光环。
如果表现出半点眼高手低,别人怀疑的,就不仅仅是你个人能力,甚至会牵连到这个奖项的含金量。
好在,他这些天在办公室的表现,尤其是在计算机应用和数据分析方面的能力,已经足以让那些闲言碎语自动消失。
否则,别说李明华的面子,就是胡金平的面子,也不可能让丁奇这种人高看一眼。
能打动这些人的,永远只有本事。
丁奇也不是真的要跟他攀什么关系。
这番话,更多的是一种试探,一种认可。
经过这个小插曲,桌上的气氛彻底活络起来。
丁奇的话也多了。
他开始主动询问刘清明的工作情况。
“你现在手上的课题,是关于能源消耗结构的?”
“是的,丁处。”
“这个课题不好做。”丁奇说,“数据庞杂,涉及的部门又多,光是协调数据,就能跑断腿。”
“确实压力很大。”刘清明点头,“我还在摸索阶段。”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丁奇说,“别的方面不敢说,跟计委那帮人扯皮,我还是有点经验的。”
这就算是正式接纳他进入圈子的信号了。
刘清明心里感激。
“谢谢丁处。”
“别叫丁处了,生分。”丁奇摆摆手,“跟明华一样,叫我老丁,或者丁哥都行。”
一顿饭的工夫,称呼从“丁处长”变成了“丁哥”。
这顿饭,吃得值。
接下来的日子,刘清明的工作顺利了很多。
有了丁奇这个“司里通”的指点,很多之前觉得棘手的流程性问题,都迎刃而解。
两人虽然负责的课题不同,但很多宏观思路是相通的。
尤其是在华夏加入WTO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都在面临一场深刻的变革。
一系列适应新形势的改革措施,正在酝酿出台。
体改办作为核心参谋机构,这段时间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办公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连轴转。
刘清明更是如此。
他不仅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将自己脑海中那些来自未来的经验,巧妙地融入到报告和分析中去。
这些经验,是华夏未来几十年改革开放的宝贵财富。
随便拿出来一点,都能让这些顶尖的智囊们感到惊叹。
比如,在分析能源结构时,他不仅指出了高耗能产业占比过大的问题,还前瞻性地提出了发展清洁能源、建立碳排放交易市场的初步构想。
这些观点,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刘清明能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导出其必然性。
丁奇在一次小组讨论会上,听完刘清明的发言,沉默了很久。
会后,他把刘清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清明,你报告里关于碳交易市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丁哥,是我个人的一些不成熟的思考。”刘清明说,“我们国家经济要发展,能源消耗必然持续增长。但环境容量是有限的,国际社会对环保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我们必须未雨绸缪,用市场的手段来解决环境问题。”
丁奇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这个思路,很大胆,也很有远见。”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之前做的一个内部研究,关于利用经济手段促进环保的,跟你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没有你这么系统,这么深入。”
丁奇把文件递给刘清明。
“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我们再聊。”
刘清明接过文件。
他知道,自己这块敲门砖,算是彻底砸开了。
他正在一步步,从一个新人,变成这个核心智囊团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他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的声音,一定能传递到更高的地方。
……
工作再忙,生活也要继续。
这天下午,刘清明接到了苏清璇的电话。
“清明,这个周六有空吗?”
“怎么了?”
“我要去趟苏家,见见爷爷。”
刘清明拿着电话的手,停顿了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
苏家老爷子。
一个曾经在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虽然已经退下来多年,但他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好。”刘清明说,“我陪你去。”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我周六早上来接你。”
“嗯。”
挂了电话,刘清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次见面,绝不是吃个饭那么简单。
这是苏家对他的一次正式“面试”。
也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
周六,天气晴好。
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准时停在了刘清明单位宿舍的楼下。
苏清璇长发披肩,脸上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既干练又温柔。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进去。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
“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苏清璇笑着,侧过身,帮他理了理衣领。
车里的空间很小。
两人靠得很近。
刘清明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
苏清璇顺从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着。
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我已经能想像出我们新婚后的生活了。”刘清明在她耳边轻声说。
“每天在电话里谈恋爱,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就恨不得跟对方融在一起。”
“满心满眼都是你,所有的爱都是你,怎么也爱不够。”
苏清璇听着男友动人的情话,眼眶微微发热,眼神变得迷离。
“那不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吗?”
“媳妇儿,”刘清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看重工作,陪你的时间太少?”
苏清璇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
“不会。”
“我只会觉得,你这么优秀,还依然这么努力。”
“我也会努力,争取能赶上你的脚步。”
刘清明心里一暖。
“媳妇儿,你已经这么优秀了,还要费心照顾我的情绪,我怎么就这么幸福呢。”
苏清璇的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弧度。
“所以,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我不光要对你好,”刘清明捧起她的脸,郑重地说,“我还要站在你身前,替你挡住所有的风雨。”
苏清璇的心,被这句话彻底融化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说:“没事的,那是我爷爷,他不会为难你的。”
“不管是谁,都不行。”刘清明的态度很坚决。
苏清璇不再说话,只是主动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良久,唇分。
苏清璇的脸颊绯红,气息微喘。
她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期待。
刘清明却在这时,主动结束了亲热。
他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
“革命工作要紧。”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讨厌!”
两人换了位置。
刘清明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字面意义上的开车。
苏家大宅在城东。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片别墅区门口停下。
苏清璇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记忆已经模糊。
幸好苏玉成提前给过她详细的路线图。
车子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两旁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每一栋都掩映在高大的树木和精致的花园里。
这里的安保,比刘清明去过的谢家大院。
差了不只一个档次。
难怪谢语晴会说,苏家的圈子,跟他们比,还差着火候。
光是这地理位置,和宅院的级别,就差了好几个二环。
刘清明心里估摸着,如果不是苏家那位老爷子还健在,凭苏玉成现在的地位,苏家恐怕已经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了。
“这么多年了,这里一点都没变。”苏清璇看着窗外,轻声感叹。
“可你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胖墩了。”刘清明笑着说。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所以呢?”
“所以,优势在我。”刘清明大言不惭。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掩嘴轻笑。
“不止。”
“还有什么?”
“我还多了你。”苏清璇看着他,认真地说。
刘清明大笑起来。
“对!”
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每一次,我们都并肩战斗。”
“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第448章 赘婿十年,你让我净身出户
车子停稳。
苏家大宅到了。
这是一栋青砖灰瓦的中式宅院,占地极广,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东区,这份气派,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院内,大堂之上。
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他年近八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腰背挺得笔直。
他就是苏家的定海神针,苏老爷子。
大堂里站着坐着好几个人,气氛却有些沉闷。
苏老爷子的大儿子苏金成,坐在下首,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爸,要不要给玉成打个电话?”
苏老爷子哼了一声,中气十足。
“见个女娃娃,你们一个个紧张什么?”
“她妈不就是个省长吗?到顶了。”
“建国以来,有几个女同志能当上省委书记的?”
苏金成一脸凝重。
“爸,三弟妹现在势头很猛,这次又进了一步。”
“她的年纪摆在那儿,有优势,很难说会不会再上一层楼。”
坐在另一侧的苏家老四苏铁成开了口。
他目前在中直机关担任司长,消息比家里其他人要灵通得多。
“大哥说得对。”
“组织上目前对女性干部的培养,是有明确倾向的。”
“三弟妹的成绩非常突出,我听说,中组部那边好几次开会都提到了她,推荐名单上,她排在前三,很可能会放到第一批的重点培养名单里去。”
苏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他愣了一下。
“上面这么看重她?”
苏铁成点了点头。
“这次清江省的疫情咨询,她在组织上很露了一回脸。”
“具体的消息还在保密阶段,但有心人肯定能打听到。”
“我听说,中央已经准备成立全国性的防控指挥部,那个组织架构,和她在清江省搞的那个应急领导小组,几乎如出一辙。”
苏金成接过了话头。
“如果这次全国性的事件,她能参与进去,并且把事情控制下来,她的名字,就会在新一届的领导那里挂上号。”
“到那个时候,更进一步,就不是不可能了。”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
一个未来可能进入权力核心的亲家,这份分量,足以让苏家重新估量一切。
苏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玉成怎么说?”
苏金成赶紧回答。
“这次苏灿能提前出来,三弟是下了大力的。”
“他到底是我们苏家人,为了这事,要他拉下脸去说服自己爱人,也很不容易。”
一提到自己最宝贝的长孙苏灿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苦,苏老爷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重重地一拍扶手。
“这个女人!”
“我当初就说,心太硬,不是个好选择!”
“现在好了,处处跟我们苏家对着干,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二女儿苏银娜,和苏金成的爱人王雪梅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在这个大堂里,没有她们女人的座位。
她们只能和小辈们一起,站着。
眼看老爷子又要开始翻旧账,苏金成连忙劝道。
“爸,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待会儿小璇来了,听见会不舒服的。”
苏老爷子眼睛一瞪,火气更大了。
“怎么?我现在还要照顾一个女娃娃舒不舒服?”
“是不是我这个当爷爷的,还要向她们母女赔礼道歉?”
苏铁成立马出来打圆场。
“爸,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小璇她毕竟很久没有上门了,咱们也没必要一见面就把气氛搞得太僵,您说是不是?主要还是为您身体着想。”
苏老爷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苏银娜和王雪梅立刻精神一振,两人一齐向外走去。
“应该是到了,我去看看。”
……
大门口。
刘清明和苏清璇手牵着手,刚从车上下来。
两个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留着青皮寸头,眼神不善,正是苏灿。
他看着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眼里射出复杂的光芒。
他当然认得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把他送进了那个鬼地方。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现在真人就站在自己眼前,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
苏清璇却没有他那么多心思,她先是冲苏灿叫了一声。
“大哥。”
然后又冲旁边那个身穿休闲服,显得斯文一些的年轻人叫了一声。
“二哥。”
那是苏铁成的次子,苏浩。
苏浩笑着点了点头。
“小妹来了,这位是?”
苏清璇脸上带着一丝骄傲,介绍道。
“我未婚夫,刘清明。”
刘清明一个人也没叫,只是冲着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苏浩的笑容不变。
“幸会幸会。”
苏灿却在这时,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今天是家宴,不相干的人,搁外头等着吧。”
话音刚落,苏清璇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走,拉着刘清明就要往大门外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苏浩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小妹,你别生气,大哥他心情不好,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还拼命给苏灿使眼色。
苏灿也没想到苏清璇的性子这么烈,一句话不对,居然真的掉头就走。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讪讪地说。
“小妹,我就开个玩笑,至于么?”
苏清璇转过头,一双美目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至于。”
一个字,掷地有声。
苏灿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更加讪讪。
“行,我不好,我嘴臭,我给你道歉,这样总行了吧。”
苏清璇根本不看他。
“要不是今天爷爷过生日,你以为我会上这个门?”
“不欢迎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她的话刚说完,一个女声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带着热情的笑意。
“谁说不欢迎我们小璇了?谁敢?”
又一个女声紧跟着响起,带着一丝嗔怪。
“苏灿,你给我闭嘴!”
苏银娜和王雪梅快步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笑吟吟地迎向两人。
“快请进,快请进,别站在门口说话啊。”
苏清璇看到她们,脸上的冰霜才融化了一些。
“大伯母,姑妈。”
苏银娜上前就拉住了苏清璇的手,亲热得不行。
“哎哟,我的好小璇,这一晃多少年了,都长这么大了。”
王雪梅也上前来,满脸堆笑。
“长得可真好,比你家那个小婷好看多了。”
苏银娜白了她一眼。
“唉,可别提了,我家那个就是个讨债鬼,怎么能跟我们小璇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地夸赞着,不动声色地就把刚才门口的尴尬给掩盖了过去。
刘清明只能无奈地放开苏清璇的手,看着她被两个长辈簇拥着往里走。
他往旁边站了一步。
他感受到了一束不善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叫苏灿的男子。
刘清明朝着他的位置,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两步。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出来得挺快。”
苏灿的脸色瞬间大变,怒火中烧,但这里是自己家门口,他不敢当场发作。
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就没事,这他妈是京城!”
刘清明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不远处的苏清璇。
“对,这是京城。”
“所以,你敢动我吗?”
苏灿的气息一滞。
他当然不敢。
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教训还是没够啊。”
“怎么,这么喜欢坐牢?”
“你!”
苏灿还想说什么,被走过来的苏浩一把拉住了。
苏浩冲刘清明伸出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
“你好,认识一下,我叫苏浩,是小璇的二哥。”
对着苏浩伸出来的手,刘清明也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我叫刘清明。”
苏浩扶了扶眼镜。
“我认识你,‘全国十杰’,了不起。”
刘清明说。
“你也很了不起。”
苏浩愣了一下。
“哦?你认识我?”
刘清明摇摇头。
“不,我是说,你能成为小璇的二哥,就很了不起。”
苏浩听完,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幽默,怪不得能追到我们家小璇。”
刘清明说。
“你也不错,至少比某些人有礼貌。”
这句话,让旁边苏灿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苏浩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别理他,你知道的,他脑子不太好使。”
刘清明点点头。
“放心,我不跟他这种人计较。”
苏灿气得浑身发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走掉了。
苏浩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重新看向刘清明。
“听说你在体改办工作?”
刘清明说。
“综合调研司。”
苏浩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我们以后打交道的机会,恐怕不会少。”
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国家计委,固定资产投资司技改处,副处长。
刘清明心中了然。
计委的技改处,这可是个手握审批大权的实力部门。
每年各省市来“跑部钱进”的,这里是必到的一站。
其重要性,仅次于投资处等几个核心部门。
眼前这个苏浩,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绝非等闲之辈。
和他那个浮于表面的大哥苏灿,完全是两种人。
这种人,典型的技术官僚,胸有城府,心思深沉,反而更难对付。
刘清明和他简单聊了两句,发现这个苏浩对宏观经济政策的理解,确实有独到之处。
两人正说着话,大堂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到了吗?还不进来?”
第449章 今日让你眼高手低,他日叫你高攀不起
京城上城区,一间雅致的茶室。
郭伟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台后的中年男子。
“老汪,什么事这么急,巴巴地叫我出来。”
郭伟城嘴上抱怨着,人已经坐到了对面。
“好不容易陪回家人,全给你打乱了。”
中年男子不过五十来岁,面相并不显老,正是国家计委副主任汪应权。
他与郭伟城是老相识,彼此关系还算不错。
汪应权将面前的分茶器拿起来,往几个小巧的汝窑瓷杯里倾倒茶汤。
他做的是功夫茶,讲究热辣滚烫,头道与二道之间,滋味差别极大。
郭伟城对此颇有研究,一看便笑了。
“下这么大血本,找我有事?”
汪应权把一只小瓷杯往他面前一推。
“先尝尝。”
郭伟城用两指拈起瓷杯,凑到鼻端细细地闻了闻。
“很香。”
他放下茶杯,却没有喝。
汪应权也不催他,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老郭,有个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郭伟城心中了然,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
“什么事?”
“组织上打算搞机构改革,你们体改办要并入计委,再加上一些别的部门,组成一个全新的机构。”汪应权盯着他的眼睛。
郭伟城不动声色。
“你从哪里听说的?”
汪应权笑了。
“没否认,那就是有了。你怎么想?”
郭伟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组织上怎么说,我怎么办呗。”
“少来。”汪应权摇头,“我不相信你对那个主任的位置没想法。”
郭伟城说:“这个我想有什么用?如果真有这回事,几个部门合并,肯定要精简。我们办公室现在就有四个副主任,你们计委有多少个和你平级的?不可能全都留下来,到时候还得分流。至于谁坐那个位子,我觉得,还是听组织上的吧。”
汪应权身体微微前倾。
“听组织上的没错,可人还是要有主观能动性的。就照你说的,两个机构这么多副职,只有一个正职,谁上谁下?组织上也是有标准的。老郭,你要真不打算运作,到时候我们可能就平起平坐了。”
郭伟城放下了茶杯。
“老汪,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应权终于露出了底牌。
“如果机构真合并了,我想领导经改司。”
郭伟城双眼微眯。
经改司,经济体制改革司。这无疑将是新机构里权力最核心的部门之一。
“为什么?”
“未来的核心部门,感兴趣的可不只我一个人。”汪应权坦然道,“你如果出任主任,支持我分管经改司,我们搭班子,工作一定更加顺利。”
郭伟城总算完全弄明白了他的盘算。
汪应权是汪家的中坚力量,也是计委的老资格副主任。
他的心里,一定盯着未来那个独一无二的主任位子。
但他却不会明着去争,那样树敌太多。
把自己推出去顶在前面当枪,他在后面悄悄运作,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若是成了,他汪应权就是拥立之功,拿下经改司这个核心部门,稳赚不赔。
若是不成,他也能凭着资历和运作,保住经改司,以图未来发展。
真是好巧的心思。
郭伟城当然想当那个部门一把手。
不出意外,最终人选会从自己和计委现任主任中产生。
而传闻计委主任很可能再进一步,那么自己的机会就非常大。
汪应权的提议,是一份阳谋,也是一份对自己未来的投资。
郭伟城面色不变。
“能和你搭班子,我当然高兴。但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听组织的。”
汪应权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听组织的。”
两人不再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汪应权一边为他添茶,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老郭,你们部门是不是从下面调了个人上来?”
郭伟城端起茶杯。
“对,从清江省委办调了个副处上来。怎么,你认识?”
“犬子在清江省任职,略有耳闻。”汪应权轻描淡写地说。
郭伟城看着他,笑了。
“怕不是略有耳闻吧,他可是名声在外。”
汪应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十大杰出青年嘛,能进国院也算有点本事。”
郭伟城摇了摇头。
“你可以看不起十杰,但是最好不要看不起他。”
汪应权愣了一下。
“怎么说?”
“你只知道他获奖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本来进了名单又被剔除吗?”
汪应权的表情微微一变。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郭伟城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抛出了重磅炸弹。
“那你知道,是谁发话,让他拿到他应得的荣誉吗?”
汪应权的脸色慢慢变了。
郭伟城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傲慢之前,先掂掂份量。再跟你说个事情。”
“他的一篇报告,目前在中办,供领导参考。”
汪应权彻底吃惊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篇报告,能被放到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郭伟城却没有再解释的兴趣。
汪应权的心思转了又转,脸上的轻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喔,那可太好了。”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现在在苏家,去见苏家老爷子。”
这下,轮到郭伟城吃惊了。
……
与此同时,城东别墅区的苏家大宅。
刘清明和苏清璇并肩走进了大堂。
一进门,刘清明就看到了端坐在堂上太师椅里的老人。
一头乌黑的头发,不知是染过还是天然如此。
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先是在苏清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这个靓丽高挑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小胖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然后,那道视线便转到了刘清明身上。
眼神里除了锐利,还有一种深深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苏银娜快步上前,笑着介绍。
“爸,小璇来给您祝寿了。”
苏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自己说。
苏清璇上前一步,轻声开口。
“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苏老爷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二十年了,你这是第一次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也算有心了。”
话里带着刺。
苏清璇却像是没听出来。
“爷爷,只要您高兴,明年我还来。”
“高兴,看到你我很高兴。”苏老爷子话锋一转,“如果你能听爷爷的话,爷爷就更高兴了。”
苏清璇说:“我一直都很听爷爷的话啊。”
苏老爷子冷笑一声。
“那你怎么拒绝了和汪家小子的结亲呢?”
图穷匕见了。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清璇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地开口。
“爷爷,那是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我没办法嫁给第二个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苏金成和苏铁成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王雪梅和苏银娜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苏老爷子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是你带来的这个小朋友吗?”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苏清璇一把将刘清明拉到自己身前,昂着头,像是宣告主权。
“对,这就是我丈夫,他叫刘清明。”
刘清明迎着苏老爷子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叫了一声。
“爷爷。”
苏老爷子回过神来,怒气开始上涌。
“你们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璇毫不退让。
“我们打的结婚报告,组织上批准了。结婚证就放在家里。只是因为时间关系,没有办婚礼。但在法律上,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您的孙女婿。”
这番话,堵死了所有程序上的漏洞。
苏老爷子一时语塞。
苏银娜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打着哈哈。
“哎呀,小璇,你都已经结婚了?这可是大喜事啊!”
王雪梅也赶紧凑趣。
“是啊是啊,咱们家下一代,就属小璇结婚最晚了,现在总算圆满了。”
苏金成和苏铁成也站起身,想要把气氛烘托起来,目的是让老爷子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苏老爷子冷眼看着儿女们的动作,突然暴喝一声。
“你们都闭嘴!”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苏老爷子的视线如刀,直直地刺向刘清明。
“小子,你凭什么娶我孙女?”
苏清璇刚想开口,刘清明却拍了拍她的手。
“让我来。”
他迎向苏老爷子凌厉的视线,毫无畏惧。
“当然是爱了。难道是利益吗?”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苏家的众人,才继续说道。
“我想,苏家应该不需要出卖女人来维持体面吧。”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苏家人的心上。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怒意上涌,指着刘清明。
“你说什么?”
刘清明好整以暇,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无辜。
“您一定听清楚了。我说了,男女之间结合,一定是出于爱情,而不是买卖。您同意吗?”
“爱情?”苏老爷子气得发笑,“你有什么资格谈爱情?用嘴吗?”
刘清明点点头。
“嘴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些别的,比如用心。可能你们没有这样的体会,没关系,求同存异嘛,您说呢?”
“你!”苏老爷子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刘清明坦然地与他对视。
“您问我答,我做错了什么?”
苏老爷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转而从另一个角度攻击。
“你是什么身份?”
“我目前在体改办工作。”刘清明如实回答。
“你觉得你自己配得上我孙女吗?”
刘清明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清璇,她的手心全是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承认,我离小璇还有差距,但我会努力去弥补。而且,她的父母都已经答应了,组织上也承认了。”
苏老爷子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我不答应!”
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喔,我知道了。”
苏老爷子一愣。
“你知道什么?”
“您应该是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刘清明一脸认真地说,“我可能会少收一份红包。”
“你休想!”苏老爷子彻底暴怒了。
他无法容忍,在这个他主宰了一辈子的家里,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轻慢地对待。
“我告诉你!我不允许我们苏家的孙女,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挡在了刘清明身前。
是苏清璇。
她像一只护崽的母狮,愤怒地瞪着自己的爷爷。
“爷爷,刘清明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全国十杰’!他是华夏最优秀的十个人之一!而你的孙女,什么都不是!如果要说高攀,也是我高攀他!”
苏老爷子发出一声冷哼,充满了不屑。
“哼,什么十杰,也不如我苏家的一根毛!”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苏清璇。
她气得浑身发抖,拉着刘清明转身就走。
“走!我们走!还留下来干什么?”
苏家其他人乱作一团,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但苏清璇根本不理睬他们。
“让她们滚!”苏老爷子在后面咆哮,“不知好歹的东西!”
刘清明却拉住了女友的手。
苏清璇回头,眼眶通红。
“走啊!你还留下来受辱吗?”
刘清明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等一下。”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盛怒之下的苏老爷子,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平静。
“苏爷爷,我一直保持礼貌,不是因为你是小璇的爷爷,而是敬重你的经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如果我没猜错,大伯的名字,来自‘金城战役’吧。”
苏老爷子愕然:“你怎么猜到的?”
刘清明说:“因为我认识一位老前辈,他无儿无女,也没有居于高位,而是退居乡野,甘愿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守林人。”
苏老爷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个人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刘清明说:“我想问一句,你当初为什么要出来闹革命,只是为了取代果民党反动派,住进他们的别墅,照搬他们的作派,重拾他们的阶级,当一个人上人吗?”
苏老爷子怔住了。
刘清明也不等他回答,对苏清璇说:“我们走。”
两人不再逗留,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第450章 结婚三年不让碰,那就民政局见吧
银白色的帕萨特B5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穿行。
车速有些快。
刘清明坐在副驾驶,看着身旁苏清璇绝美的侧脸。
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凌厉。
这样的表情,刘清明只在715大案收网时,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地见过。
而现在,自从离开苏家大宅,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的低吼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刘清明不敢开口。
他很清楚,此刻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点燃一个火药桶。
女司机的路怒,是很可怕的。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
苏清璇一脚急刹,轮胎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车身猛地前倾,稳稳停在停车线后。
惯性让刘清明身体前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媳妇儿。”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生气归生气,可不可以开慢一点。”
苏清璇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下一秒,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刘清明的心瞬间揪紧了。
他知道她此刻的感受。
在踏入苏家大宅之前,她其实是有期待的。
哪怕嘴上说得再不在乎,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着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和认可。
她把里面的人当成亲人。
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些人,依然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与她母亲重新建立联系的桥梁。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
“把车开过路口,靠边停下。”刘清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苏清璇吸了吸鼻子,依言将车驶过路口,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里。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
“下车,我来开。”
苏清璇没动,从储物格里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角。
“这样也好。”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后再也不用去受他们的气了。”
刘清明绕到驾驶座这边,打开车门。
“下来。”
苏清璇这才磨磨蹭蹭地解开安全带,和他换了位置。
刘清明重新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他缓缓开着车,说:“其实,在去苏家之前,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所以,谈不上受气。”
苏清璇转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问过语晴姐,自己也找了一些资料。”刘清明平静地回答。
互联网现在还没那么发达,信息闭塞。
如果是十年后,苏老爷子这样的人物,各种传闻轶事早就被扒得底朝天了。
即便如此,圈子就那么大,总能打听到一些。
“你爷爷军旅出身,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刘清明继续说,“大男子主义,加上封建家长制的作风,这些在圈内都不是秘密。”
苏清璇的身体放松了一些,靠在椅背上。
“对,他在家的时候,我妈和我那几个伯母、姑妈,甚至都没有资格在客厅里坐着。所以……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真可笑,还以为长大了,来看他,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你没必要为这个生气。”刘清明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他今天的做派,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我。他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拿捏所有他眼中的小辈。只不过今天,他失算了。”
苏清璇反手握紧他的手。
“我不喜欢他们那样对你。”
“媳妇儿,他们伤害不了我分毫。”刘清明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只是担心你。”
“我真傻。”苏清璇喃喃道。
“你不是傻,你是善良。”刘清明说,“你总是把人心往好了想。”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不这样的。我做记者的时候,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暗面。”
“我知道。”刘清明笑了笑,“是我的错。”
苏清璇不解地看着他。
“我让你重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光和亮,让你变成了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苏清璇愣住了,“什么意思?”
刘清明没有回答。
苏清璇自己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你真可恶,每次都让人家哭笑不得。”
“哭够了就应该笑。”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情绪要有收有放,才有利于身心健康。”
“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歪理?”
“这是刘氏恋爱法则,今天我把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你了。”
苏清璇被他逗得彻底没了脾气,白了他一眼。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刘清明,我以后……好像只有你了。”
“胡说。”
“我没胡说。”
“我们以后还会有宝宝。”刘清明目视前方,开着车,“你是不想生,还是不想给我生?”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打他,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不太敢想自己当妈妈的样子。”
刘清清心里一软。
他知道,这源于她和吴新蕊之间那段复杂而疏离的母女关系。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我们会在学习中成长,在爱与被爱中成熟,在错误中吸取教训,在亲情中体验甜蜜。”
“说得好像你有过孩子似的。”
“我们都当过孩子。”刘清明说,“你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你和吴省长的经历,那是你的教训。我之所以乐观,是因为我的童年很快乐,这是我的经验。我们一个有经验,一个有教训,所以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我们更幸福快乐。”
苏清璇抬起头,眼眶里又泛起了水光,但这次,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嗯,一定是这样。”
刘清明见她心情彻底好了起来,才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过,这事没完呢。”
苏清璇一愣。
“他们还想怎么样?”
“他们本来的想法,是利用长辈对晚辈的天然威压,先拿捏住我们,然后再通过我们,打通和吴省长之间的壁垒。”刘清明分析道,“现在这一计不成,自然要换个招式了。”
“这就叫,硬的不行来软的。”
苏清璇撇了撇嘴。
“那我就软硬不吃。”
“他们恰恰拿准了你的善良。”刘清明说,“我猜,接下来主动联系你的,不是你那位大伯母,就是二伯母,或者是你姑妈。”
苏清璇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也许是我那个表姐来找我。”
刘清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为什么咱爸在家里排老五,可他前面只有大伯、大姑、二伯?”
“我二姑妈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了然,“所以,咱爸那一辈的名字,是金、银、铜、铁、玉。”
“我妈说,我这几个伯伯和姑妈的名字,都是跟着时代取的。”苏清璇解释道,“大伯苏金成,出生在抗美援朝金城战役那会儿。大姑妈苏银娜,出生在中苏蜜月期。二姑妈赶上‘赶英超美’,二伯苏铁成,出生在大炼钢铁的年代。”
“只有我爸的名字,叫苏玉成,取自‘玉汝于成’。因为那会儿,爷爷刚刚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
“难怪。”刘清明说,“我说怎么对不上号呢。”
“他们几个里面,我大伯、二伯和我二哥都进了体制。大姑妈在商业系统,大姑父在国企。只有我爸,早早地下海经商了。”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还有我大哥,苏灿,没什么出息,偏偏又狂妄自大,可他最得爷爷宠爱。”
“长子嫡孙嘛,可以理解。”
“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苏清璇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不见就不见,这样挺好。”
“人家这么难受,哪里挺好了?”苏清璇不满地捶了他一下。
“这样一来,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们的了。”刘清明坏笑起来,“你刚才不是当众宣布,我是你的合法丈夫吗?那么接下来,我可就要行使我作为合法丈夫的权力了。”
苏清璇的脸颊再次飞上红霞。
她啐了他一口。
“流氓。”
……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汪应权走进大堂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苏家几兄弟和女眷们都坐在那里,一个个脸色晦气,谁也不说话。
只有几个小辈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太师椅上空空如也,老爷子不在。
“人呢?”汪应权走到苏金成身边,低声问。
苏金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走了。还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小璇?”
“还有她那个男朋友。”苏金成提起刘清明,眉头就皱了起来。
汪应权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呀。”
苏金成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
“怎么,你了解这个人?”
“刚听人说了一嘴。”汪应权坐了下来,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你不是也见过他吗?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是啊。”苏金成苦笑,“当时,我只以为这个年轻人很傲,不过是出身底层,靠着点成绩,心里自卑又自负罢了。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敢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那样说我爸。”
汪应权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说了什么,能把老爷子气成这样?”
苏金成便把刚才大堂里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刘清明那句“你当初为什么要出来闹革命,只是为了取代果民党反动派,住进他们的别墅,照搬他们的作派,重拾他们的阶级,当一个人上人吗”,汪应权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难怪。”他摇了摇头,“这小子,能跟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走到一起,还真是一路人,都是一样的天真幼稚。”
苏金成却不这么认为。
“我爸最恨人家拿这事说嘴。这小子不是天真,他是真狠哪,每一句话都戳在老爷子的肺管子上。”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汪应权问,“真就这么断绝关系?”
“怎么可能。”苏金成毫不犹豫地摇头,“本来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敲打敲打,没想到这两个人都这么硬。那就只能换个思路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过两天吧,等老爷子寿辰正日子,再请他们过来。”
汪应权点点头。
“这样最好。能拉拢过来当个助力,没必要推到对立面去。”
“是啊。”苏金成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她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呢?”
汪应权放下茶杯,看着他。
“还有你们更想不到的事。”
苏金成心里一动。
“什么事?”
“你们家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可一点都不简单。”汪应权慢悠悠地说,“没准,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苏金成不以为然。
“他不就是拿了个十杰吗?进了机关,还能比那些名校毕业、根正苗红的尖子生强?”
“别的我不知道。”汪应权说,“但老郭很看好他。”
苏金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又怎么样,领导都要退了,那小子还能飞上天不成?”
汪应权也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可新领导,已经在研究他起草的报告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苏金成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轻视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才进去多久?”
“我特意问过老郭。”汪应权一字一句地说,“报告,是清江省委直接递上去的,应该是在他入职体改办之前就完成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名字,已经在新领导那里挂上了号。”
汪应权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苏金成的眼睛。
“老苏,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和他,就会成为同事。”
苏金成彻底呆住了。
一篇报告,能从省里递上去,最后摆在新领导的案头。
这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在体制内浸淫多年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潜力”了。
这是“未来可期”,甚至是“前途无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离开时,平静而又充满力量的话语。
想起了他直面老爷子时,那毫无畏惧的姿态。
原来,那不是底层出身的自卑与自负。
那是有着真正底气的从容和自信。
苏金成的眉头,渐渐地、紧紧地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苏浩走过来,对二位长辈说。
“刚收到一个消息,他又拿奖了。”
第451章 前世你为白月光跳崖,重生后我不再阻止你的疯狂
短暂的假期结束,京城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快节奏的轨道上。
刘清明坐在综合司宽敞明亮的办公区里,面前的大屁股电脑屏幕亮着,但他却有些出神。
与苏家大宅那场算不上愉快的会面,仿佛还在昨天。
老爷子的威压,大伯苏金成的算计,还有苏清璇那强忍着却终究决堤的泪水。
这一切,都让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他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综合司司长何东旭走了进来,他五十出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今天,他的脸上却是一片严肃。
“丁奇,刘清明,你们俩来我办公室一下。”
何东旭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办公区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丁奇是司里的老资格正处,向来独来独往眼高于顶,做事向来四平八稳。
而刘清明,则是刚提拔的副处,是司里最年轻的,也是风头最劲的新人。
司长同时叫他们两个,肯定是有大事。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起身跟在丁奇身后,走进了司长办公室。
何东旭的办公室里,窗明几净。
他没有让两人坐,而是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了丁奇。
“看看这个。”
丁奇扶了扶眼镜,接过文件。
封面上,是几个醒目的黑体字。
《清江省委关于建立重大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机制的若干建议》。
署名单位是,清江省委办公厅。
丁奇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几行,就猛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刘清明。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
“你写的?”
刘清明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那熟悉的排版和措辞,点了点头。
“对。丁处,你怎么知道?”
丁奇把文件合上,递还给何东旭,这才慢悠悠地说:“每个人的行文风格,就像他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我看过的公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的笔杆子是什么路数,我扫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着刘清明,带着几分欣赏。
“你的风格很特别,大开大合,逻辑链条却又扣得极死,想冒充都冒充不来。”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佩服。
这位丁处,果然是老机关,眼力毒辣。
“司长,这份报告有什么问题吗?”他转向何东旭。
何东旭的表情愈发凝重,他没有回答刘清明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清明,你当初写这份报告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但刘清明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这份报告是他还在省委办的时候,根据吴新蕊的授意,结合自己的一些超前认知,花了很大心血完成的。后来他上调国院,报告就留在了省里。
现在,这份报告居然出现在了国院综合司司长的办公桌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报告里预言的事情,发生了。
“司长,临海省已经确认了吗?”
刘清明早就知道结果,但这句话是一定要问的。
何东旭和丁奇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诧异。
何东旭点了点头,沉声说:“没错。南方临海省,出现了一种未知的新型病毒,传染性极强。上面派下去的专家组已经初步确认,情况不容乐观。”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忧虑。
“临海是沿海开放大省,流动人口数以千万计。现在距离春节,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春运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旦大规模的人员返乡,病毒就会被带到全国各地。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不堪设想。”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丁奇的脸上,也没了刚才的从容,他深知这番话背后的重量。
何东旭转过身,重新拿起那份报告,在手里拍了拍。
“清江省的这份报告,是清江省委直接递上来的。措施完备,极有前瞻性,简直就像是为这次疫情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所以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的?这是未卜先知还是科学预判。你的依据是什么?”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平静地开口。
“司长,其实原理很简单,我是借鉴了我们清江省的防洪经验。”
“防洪?”丁奇有些不解。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我们清江省地处长江中下游,是全国的防洪堡垒省。每年夏天,从省里到市里,都要进行多次防洪演习,防汛抗洪的意识,已经刻进了每个干部的骨子里。”
“在我看来,这种大规模的疫情,和洪水一样,都是一种重大灾害。它们的共同点是,传播速度快,破坏力强。”
“防洪的核心是什么?是‘堵’。在洪水泛滥之前,修筑堤坝,把它牢牢地堵在河道里。而不是等它淹了村庄,再去挨家挨户救人。”
“所以,我把这个思路,用到了防疫上。”
刘清明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把防洪的沙袋和冲锋舟,换成口罩、防护服和药品。把巡堤的民兵,换成排查的基层干部和医护人员。最关键的,就是针对病毒的流动性,进行区域性的封堵和隔离。”
“只要能把疫情控制在某一个地区,国家就能集中所有的力量,对这一个地区进行支援。既方便救治,又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我之所以敢这么想,敢这么写,是因为我坚信我们的制度优势。只有我们,才能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只有我们,才能做到不计成本、不怕牺牲!”
这番话,掷地有声。
何东旭和丁奇都听得有些动容。
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听过太多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
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被一个年轻人用如此朴素却又如此深刻的道理所震撼。
他们对照着手里这份厚实详尽的报告,再听着刘清明的阐述,才真正理解了这份报告背后的思想深度。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公文了。
这是一种战略思想。
“好。”何东旭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得好。”
他把文件放到桌上。
“现在,主任交给我们一个任务。以这份报告为基础,立刻拿出一份针对临海省的、可操作的防疫应急预案。要快,要细,要能马上就用。”
“时间紧,任务重。你们两个,谁来牵头?”
丁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司长,这份报告是刘清明同志写的,他对核心思想的理解比我深刻。我建议,由他来主笔,我全力协助。”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却也让刘清明有些意外。
按资历,按级别,这种重要的任务,都应该是丁奇来挑大梁。
他这是主动让贤。
刘清明连忙说:“不行,司长,丁处。我才来多久,对很多工作流程都不熟悉。还是由丁处牵头,我来打下手。”
丁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清明同志,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不是搞论资排辈、客气谦让的时候。这是工作,是命令,不是福利,推来推去像什么样子?”
何东旭看着他们,最后拍了板。
“就这么定了。丁奇说的对,现在是战时状态。具体的分工,你们自己下去商量。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版初稿。”
“是!”
两人齐声应道。
从司长办公室出来,丁奇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走吧,去我那儿,好好合计合计。”
到了丁奇的办公室,他给刘清明泡了杯茶。
刘清明坐下后,认真地说:“丁处,刚才我不是客气。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的实时数据,需要和卫生、交通、民政等好几个部委单位打交道。这是我的短板,却是您的长处。如果我们一起干,我主笔,署名的话,按职别来。”
这个意思很明确,功劳的大头,要给丁奇。
丁奇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忽然笑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胡金平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会把你当成朋友了。”
他把茶杯放下,摇了摇头。
“你小子,脑子转得快,人情世故也通透,偏偏还有一股子冲劲,真是个怪物。”
刘清明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丁奇的心里,也彻底赢得了这位老前辈的认可。
正如他所说,丁奇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人脉和资历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由他出面去协调各个单位,远比自己这个新人去磕磕碰碰要高效得多。
两人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摊开临海省的地图,各种数据报表很快堆满了桌面。
丁奇的人脉果然厉害,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对方一听是丁奇丁处长,都十分配合,各种需要的数据和信息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
刘清明则负责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进行梳理、分析,构建模型。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前世那场席卷全球的灾难的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知道,仅仅是为临海省制定一套防治措施,是远远不够的。
那只是亡羊补牢。
真正的关键,在于那个即将到来的春运窗口期。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型。
他停下笔,抬起头,看着正在打电话的丁奇。
等到丁奇放下电话,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丁处,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只是在为一场已经打输了的战争,准备收尸袋。”
丁奇愣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在执行司长布置的任务,为临海省制订防疫措施。”
“这不够!”刘清明的声调陡然拔高,“这远远不够!这只是被动防御,病毒每多扩散一天,我们未来的代价就要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红色的记号笔,在临海省的省界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我们真正的任务,不是给临海省写预案。而是要说服领导,在春运开始之前,把整个临海省,彻底封锁!”
“什么?”
丁奇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封锁一个省?
还是临海这样的经济大省?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疯了?”丁奇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经济损失多大?会造成多大的社会动荡?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被赋予的职权范围!司长只是让我们写一份预案,不是让我们去决定一个省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这是科学!”
刘清明转身,眼中燃烧着一团火,那股在苏家大宅时直面苏老爷子的气势,再次迸发出来。
“我知道这很难,甚至不可能。但我们必须做!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他指着桌上的数据。
“根据现在不完全的统计,病毒具有强烈的传染性。春运一旦开始,一个星期之内,就会遍布全国!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临海省,而是几十个临海省!”
“丁处,你算过这笔账吗?封锁一个省,经济会停滞一个月,两个月。可如果不封锁,全国的经济可能会停滞半年,甚至一年!孰轻孰重?”
丁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里的那团火,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为国为民的赤诚。
作为一个在机关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油条,丁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他被深深地触动了。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激情和理想,却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变得温吞、保守。
“这……这风险太大了。”丁奇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不光是吃力不讨好的问题,一旦决策失误,我们两个,就是历史的罪人。”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我们才是真正的罪人!”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丁处,这不是为了我们的前途,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许久,丁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那只已经凉了的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你这个臭小子……真是个会给人找麻烦的家伙。”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狠狠点燃一根烟,一口吸下去。
抬起头,已经是满嘴脏话。
“罢了,他妈的,我他妈就豁出去这一次,陪你疯。”
刘清明的心头一热。
“丁处……”
“别废话了。”丁奇摆了摆手,恢复了那个干练的老处长的模样,“既然决定要跳崖,那就别磨磨蹭蹭的。说吧,第一步,干什么?”
刘清明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着。
“第一步,数据。我们需要一个能够说服所有人的,无可辩驳的数据模型。”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最主要的是要说服领导,这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
“我们需要临海省最新的感染和疑似病例数据,精确到小时。需要过去五年,全国春运期间,以临海省为起点和终点的铁路、公路、航空客运流量的详细数据。”
他抬起头,看着丁奇。
“我们需要用这些数据,推演出病毒在春运开启后,一天、三天、七天之内,在全国的扩散路径图。”
“所有这些,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司长上班之前,全部拿到。”
丁奇看着白纸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那只手沉稳有力,再无一丝一毫的颤抖。
“我来打联系相关部门。”
第452章 一炮三响
三天三夜,几乎是不眠不休。
丁奇办公室里的烟灰缸,已经倒了不知道多少次。
桌上堆满了方便面盒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尼古丁和食物混合的古怪味道。
刘清明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
大屁股纯平电脑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华夏地图被各种颜色的线条覆盖。其中,一道道刺目的红色线条,以临海省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这是一张根据他们建立的数据模型,推演出的病毒扩散路径图。
一天。
三天。
七天。
每点击一次,地图上的红色就呈几何倍数增长,从一个点,到一个面,再到几乎覆盖整个东部和中部地区。
丁奇叼着烟,死死地盯着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却吹不散他后背渗出的冷汗。
这已经不是一份报告了。
这是一份末日预言。
“他妈的……”丁奇狠狠地将烟头摁进已经满溢的烟灰缸里,爆了一句粗口。“走,找司长去。”
厚厚一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被放在了何东旭的办公桌上。
何东旭扶了扶金丝眼镜,拿了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一页一页地翻过。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刘清明和丁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何东旭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当他翻到报告的最后部分,看到那用黑体字加粗的标题时,他的手停住了。
《关于在春运期间对临海省全域实行临时性封锁管制的极端情况预案》。
“啪!”
何东旭猛地将报告合上,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们两个,疯了?”
他站起身,指着报告,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封锁一个省?还是临海省?你们知不知道临海省是什么地方?它在国家的政治经济版图里,占了多大的份量?”
何东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巨大的压力。
“这不光是一个经济损失的问题!今年是我们加入WTO的第一个完整年!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我们!临海省有多少外资企业?有多少海外人士?我们把一个省给封了,外界会怎么看我们?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刘清明和丁奇的心上。
丁奇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这些问题,他都想过,但当司长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他才感觉到那份无法承受的重量。
刘清明却异常平静。
“司长,这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外交问题。”他迎着何东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开口,“这是战争。”
“一旦春运开始,病毒扩散,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经济停滞几个月那么简单。而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崩塌。”
“至于外界的看法……”刘清明上前一步,“那就变成了一场宣传战。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广播、报纸,向所有在临海的群众和外籍人士说明白,这个病毒的危害有多大,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就要看,我们党的基层组织,那些村干部、街道干部、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还有没有战斗力。还有多大的战斗力了。”
丁奇这时也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司长,我也有担心。如果采取强制居家隔离措施,那些外国人很可能不会遵从。他们一旦闹事,或者惊动领事馆,很容易酿成外交事件。”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这是有可能的。”刘清明立刻接话,“那就需要外事部门的同志多加努力。除了安抚,也要向他们讲明道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健康。他们可以不接受,但绝不能破坏我们国家的整体防疫决策。在华夏的土地上,就必须遵守华夏的规定。”
何东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份镇定,那份决绝,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说得轻巧!”何东旭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春运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要封,临海省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应对这么巨大的防疫检查压力吗?他们省里,有足够的医疗物资来应对这个局面吗?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但是我们有。”刘清明平静地抛出了最后的底牌。
何东旭的脚步猛地停住,他转过头,死死盯着刘清明。
“司长,这就是我说的,我们的体制优势。只要能把疫情封锁在临海省,全国都可以支援他们。”
“至于物资,邻省清江,提前一年,便已经开始了准备工作。一旦中央决策下达,清江省的物资,可以立刻通过对口支援的方式,运往临海。”
“什么?”何东旭彻底愣住了,连旁边的丁奇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清江省?提前一年?”
“是的。”刘清明肯定地回答,“去年年初,吴新蕊省长带团去欧洲考察,当时她已经注意到了某种未知病毒出现的迹象。她回来之后,立刻组织了省内的专家进行论证,认为随着我国对外开放的不断深入,与国际的交流日益频繁,这种病毒极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进入我国境内。”
“所以,在她的职权范围内,她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包括建立应急响应机制,以及储备一部分关键的医疗物资。”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东旭和丁奇都呆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所有人都还毫无察觉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江省,一个女省长,竟然已经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提前布局。
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有远见来形容了。
“想不到……吴省长的眼光,竟然如此长远。”许久,何东旭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丁奇也由衷地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啊。”
“我倒认为,这是一个党员干部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高度负责的态度。”刘清明淡淡地说道。
这话要是别人说,何东旭只会觉得是大话空话。
但现在,清江省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刘清明再说出来,就带着千钧的份量。
何东旭知道,刘清明这是在不露声色地为清江省,为吴新蕊请功。
可他无法拒绝。
因为刘清明说的都是事实。
一旦这个疯狂的计划真的被采纳,放眼全国,唯一能第一时间拿出海量物资支援临海的,只有清江省。
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何东旭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这份报告,他压不住,也绝对不能压。
但是,以他的级别,也绝对不敢就这么原封不动地递上去。
封锁一个经济大省,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思来想去,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报告,我收下了。”何东旭拿起那份报告,“但是,我会把它分成两部分。”
“前面关于疫情预警、分级响应、物资调配的部分,作为正式方案上报。至于最后这个……封省的举措,我会把它作为一份备选附件,附在后面,供领导参考。”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手腕。既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又把最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让更上面的人去做决定。
刘清明和丁奇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何东旭的苦心。
“是,司长。”两人齐声应道。
……
报告交上去之后,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刘清明继续着自己按部就班的工作,整理文件,撰写材料,参加各种课题的会议讨论。
他没有再向何东旭或者丁奇打听报告的事情,他知道,这种级别的决策,不是一两天能有结果的。
他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周末的到来。
可以和苏清璇见面了。
这种紧张工作之余的甜蜜期盼,像是一颗糖,让他觉得京城枯燥的机关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周五,下午。
眼看着就要到下班时间,刘清明已经开始盘算着晚上带苏清璇去吃哪家餐厅。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司长办公室打来的。
“刘清明,来我这里一下。”何东旭的口气听不出喜怒。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有结果了?
他快步来到何东旭办公室,却发现何东旭正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他。
“走,跟我去个地方。”何东旭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刘清明心里更加疑惑,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他以为何东旭会带他去某个会议室,没想到,何东旭一直领着他,走到了走廊尽头,那间他只在远处看过,却从未踏足过的办公室门口。
体改办主任,郭伟城的办公室。
刘清明的心里有些期待。
何东旭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进来。”
何东旭推开门,对刘清明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进去了。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跟着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也很简单。一个大大的书柜,一张宽敞的办公桌。
桌后坐着的男子,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体改办主任郭伟城。
“主任。”何东旭恭敬地站在一旁。
郭伟城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小刘,过来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挺得笔直。
郭伟城这才放下笔,抬起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何东旭,忽然笑了。
“你还杵在这干嘛?想留下来加班?”
何东旭如蒙大赦,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主任,我得赶紧回家陪媳妇儿,好几天没正常下班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郭伟城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清明等着主任开口,但他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茶,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
就在刘清明快要坐不住的时候,郭伟城终于开口了。
“你的结婚报告,组织上批了。”
他从手边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放在桌上。
“刚从清江省委办公厅那边转过来,组织部已经走完流程了。抽个时间,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之前所有的紧张和忐忑。
苏清璇在苏家吹的那个牛,这下,算是彻底圆上了。
“谢谢主任!谢谢组织上的关怀!”刘清明激动地站了起来。
郭伟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婚假想要多久?”
刘清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按规定……”
“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特殊时期,春节假期加三天,够了吧。”郭伟城淡淡地说。
刘清明一听,心里盘算了一下。
蜜月是彻底没戏了。
不过能领证,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另一个疑问,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任,那……我之前写的那份报告,有结果了吗?”
郭伟城看了他一眼,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有结果了,会通知你们的。”
又是这句话。
刘清明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多问。
“那……主任,要是没别的事,我也下班了?”
郭伟城点点头。
刘清明如释重负,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么着急?”郭伟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急着去见女朋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刘清明嘿嘿一笑:“主任懂我。”
郭伟城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别着急走嘛。”
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问你个事。”
“主任请讲。”刘清明立刻站直了身体。
郭伟城看着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一年之内,一炮三响的?”
第453章 唉,这个月要低调,没办法
城东,苏家大宅。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门口,汪兴权从车上下来,神色如常地走进大门。
苏金成早已等在院子里,看到他,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兴权,你可算来了。”
两人是自小的交情,汪家在政坛的根基比苏家更深,汪兴权的仕途也走得更顺。
苏家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个茶壶,看到汪兴权,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老爷子,今儿个看着气色不错。”汪兴权笑着问好。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还不值得我动气。”苏老爷子嘴上说得硬气。
汪兴权拉了把椅子坐下,给老爷子倒了杯茶。
“那是,老爷子您身经百战,他算什么?有点小聪明罢了。”
苏老爷子听出他话里有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小子有点胆量,敢在我面前那么说话。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汪兴权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他入选了央视的一个全国性评选。”
苏金成在一旁插话:“这个评选我知道,规格很高,很有权威性。他何德何能?”
“是总政推荐的他。”汪兴权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苏家老爷子愕然。
“他又不是军人,怎么会得到总政的推荐?”
苏金成也满脸不解。
汪兴权解释道:“我了解了一下,他的名额,是他以前工作的那个云岭乡,几名老前辈联手推荐的。”
“‘五月事件’那三个老人?”苏金成想了起来。
汪兴权点点头:“就是他们。组织上要给他们新的荣誉,他们拒绝了,联名把这个机会推荐给了当时还是乡长的刘清明。”
苏老爷子沉默了。
那三个老人的份量,他比谁都清楚。
“那又怎么样?”他嘴上依旧不服软。
“这个荣誉份量很重,他可能会因为这个,再进一步。”汪兴权说。
苏金成倒吸一口冷气:“他才多大?”
“我看过他的档案,今年四月份满二十六岁。”
客厅里一片死寂。
汪家的天之骄子汪明远,走的是共青团这条通天捷径,在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个副处级。
汪兴权叹了口气。
“他进京之后,我观察了一下。工作能力极强,郭伟城很欣赏他,综合司的何东旭对他十分器重。司里那些眼高于顶的高材生,对他也没有排斥。这说明,他在人际关系方面,也有相当的能力。”
“这样的人,哪怕没有背景,也不可小觑。”
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背景。
苏金成听懂了汪兴权的言外之意。
“我也是这个意见。既然老三他们看重这个孩子,我们不如就不要再阻止了。趁这个机会,和他们缓和一下关系吧。”
苏家老爷子气哼哼地说:“难道还要我向那个逆子低头?”
“这事让我和二弟来。”苏金成连忙说。
汪兴权摇了摇头:“你们也不好出面。毕竟,我们之前算计过他。让弟妹和银娜她们去吧,最好是同辈的姐妹,小璇不会对她们心存戒备。”
苏金成眼睛一亮:“就这么办!等老爷子大寿,让小婷她们去请人。爸,您说呢?”
苏家老爷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汪兴权心里清楚,自己这番话,苏家迟早也会想明白。打压不成,只能拉拢。
苏家比汪家更需要这份政治助力。
自己主动说出来,是卖了苏家一个人情。
这份助力,苏家能得到,将来的汪家,也能得到。
****
刘清明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京城的两个家族,已经因为他而改变了策略。
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
拿到郭伟城亲手递过来的结婚报告批复,他第一时间就冲出了办公楼。
电话打给了苏清璇。
“媳妇儿,我拿到了组织上的正式批复,我们是合法夫妻了!”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喜的尖叫。
“真的吗?太好了!”
“下周一,我们就去领证,你能请个假吗?”刘清明的声音里也满是笑意:“我迫不及待了。”
“没问题!”苏清璇干脆地答应下来,“那这个周末,我们干什么?”
“当然是去看我们的婚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苏清璇带着一丝羞涩的声音。
“好。”
周六一大早,苏清璇就开着那辆帕萨特,来接上一番细细打扮过的刘清明。
看到男友一番郑重其事的样子。
苏清璇笑得不行,说:“你这是约会呀。”
刘清明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约会,看房只是顺带。”
苏清璇笑得车都开不了了。
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接管了方向盘。
否则没准要出事。
那就不好了。
他们没有特定的目标,还真是把看房当成了一次特殊的约会。
车子驶上二环路。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刘清明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他也是在这个时期,为了结婚而看房。
那时候房价已经开始疯涨,他掏空了所有积蓄,也只够一套百平米房子的首付。
沉重的房贷,让他压力十分大,直到离婚那天都没还清。
而这份压力,也导致了他婚姻在不断地滑坡。
经济与情感,其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时代的京城,二环内外的商品房价格,还没有突破三万一平。
他手上的六十万现金,足以在核心区买下一个不错的单间。
但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先去三环四环看看吧。”刘清明对苏清璇说。
“为什么?二环不是更方便吗?”苏清璇有些不解。
“现在四环路刚建成没多久,周边的开发正在进行,到处都是工地,但这也意味着潜力。”刘清明耐心地解释着,“那里的房价还很低,我们可以用同样的钱,买到更大、更新的房子。”
“而且,现在贷款买房很划算,利率非常低。我们可以用贷款的方式,买一套一步到位的房子,免得以后再换房麻烦。”
苏清璇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发现,刘清明对这些事情,懂得异常清楚,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又没买过商品房。”
刘清明笑了笑:“因为我早有预谋啊。来到京城,我就一直在跟同事朋友打听这些事情,功课早就做足了。”
苏清璇咯咯直笑,心里甜丝丝的。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一切都考虑得那么周全。
两人达成共識,刘清明负责购房款,苏清璇负责之后的装修,共同打造他们的小家。
小两口开着车,在京城的新兴开发区里闲逛。
到处都是塔吊和脚手架,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他们看了一个又一个楼盘,从户型图到沙盘,再到样板间,看得不亦乐乎。
走累了,就找个路边的小店,喝杯饮料,吃点东西,一点也不着急。
这种为了共同的未来而一起努力的感觉,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经过一整天的对比,他们最终看中了位于三环边上的一个新建楼盘。
这个楼盘位置很好,交通便利,周边配套设施也规划得相当完善。
他们选中的是一套三室两厅双卫的户型,总面积一百五十平米。
刘清明考虑得很长远。
房子太大,每天打扫卫生是个巨大的负担。
太小,又会显得局促。
这个大小刚刚好,主卧带一个卫生间,一间次卧可以做书房,另一间留着,以后两家的长辈偶尔来京城小住,也完全够用。
苏清璇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她挽着刘清明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靠在刘清明肩上,轻声说:“清明,你怎么这么会挑?好像我们未来的生活,你都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何止是演练过。
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
只是,前世的剧本里,女主角不是她。
他握紧了苏清璇的手,郑重地说:“因为这一世,我不想再有任何遗憾。”
苏清璇虽然不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但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那份坚定和真诚。
两人决定之后,便直接去了售楼中心。
销售经理看到他们回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先生,女士,决定好了?”
“嗯,就B5那套最大面积的,我们今天就付定金,签合同。”刘清明说。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
销售经理将他们引到贵宾室,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就在刘清明准备拿出银行卡的时候,销售经理接了一个电话。
他只是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刘清明和苏清璇,态度变得愈发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拘谨。
“刘先生,苏小姐。”
销售经理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刚刚我们老板打来电话……”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刘清明和苏清璇都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如果你们决定要这套房,房款,已经有人替你们付了。”
第454章 今天又修改了两章,很郁闷
刘清明又不是愣头青。
他很明白一个道理,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
他拉着苏清璇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销售经理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来。
“先生,先生!别走啊!”
“两位有什么不满意吗?我们可以换的,我们还有更大面积、更好户型的房子。”
刘清明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苏清璇被他拉着,虽然心里也满是疑惑,但她无条件地相信刘清明。
销售经理见状,只好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他们面前。
“刘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我看你们刚才挑了很久,不是很喜欢这套房子吗?”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们是喜欢这套房子。”
“但不喜欢被人设计。”
销售经理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懂。
“设计?刘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帮着付钱,这难道不好吗?”
刘清明笑了。
“当然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毫不动摇的坚定。
“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无缘无故接受这么大一笔馈赠,这叫什么?这叫受贿。”
“是要被纪委请去喝茶的。”
销售经理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可没这个心思,真被说中,自己岂不是成了行贿者。
“可……可对方说,是你们的亲人啊。”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苏清璇这时开口了,她看着销售经理,问:“对方姓苏?”
销售经理摇了摇头:“不是,姓方。”
方?
苏清璇转过头,和刘清明对视了一眼。
“大姑父。”
刘清明心里了然,那是苏清璇大姑苏银娜的丈夫。
“那我们就更不能收了。”刘清明对销售经理说。
销售经理急得快哭了。
“两位,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传个话而已。既然两位不接受,那……那付款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再谈,一切都好商量。”
刘清明摇了摇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也姓方吧?”
销售经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对不起。”刘清明拉起苏清璇,“这房子我们不能买。我们还是换一个楼盘吧,不想自找麻烦。”
说完,两人绕过销售经理,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销售经理不敢再拦了。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主意正得很,不是他能劝得动的。
两人刚走到售楼处气派的玻璃大门前,一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件束腰修身的暗红色长大衣,头发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透着一股爽利的气质。
她脸上带着笑,看着苏清璇。
“小璇,来都来了,这么快就要走啊?”
苏清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淡了几分。
“表姐。”
她侧过身,对刘清明介绍道:“这是我表姐,方小婷。”
刘清明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方小姐。”
方小婷的目光在刘清明身上打量了一圈,笑着说:“幸会。你就是小璇的男朋友吧。”
苏清璇却直接纠正了她。
“不,他是我丈夫。”
方小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哦?那不就是妹夫了嘛。”
刘清明不想跟她在这里耗着,直接说道:“我们打算去别的楼盘再看一看。”
方小婷像是没听出他的疏远,依旧笑意盈盈。
“我知道,你们今天看了不少楼盘,最后才确定了这里。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刘清明言简意赅:“还想再看看。”
“是不是我爸刚才多事了?”方小婷一语道破,“其实你们没必要管他们老一辈的事情。这就是一桩生意,你买我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我们方氏确实有股份,但并不等于这就是方氏的楼盘。你们现在走,去看的其他楼盘,说不定方氏的股份更多呢。你们坚持要走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刘清明看了苏清璇一眼。
苏清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声说:“我听你的。”
刘清明心里有了计较。
方小婷说得没错。
在京城这个地方,想完全避开苏家和方家的人脉网络,几乎不可能。
与其费尽心思去找一个毫无关联的楼盘,不如就在这里解决。
“你表姐说得对。”刘清明对苏清璇说,“看中了就买,生意而已。”
方小婷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对嘛!你买我卖,童叟无欺,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来来来,回头我还能给你们打个折。”
刘清明也不再扭捏。
“我们确实看中了这里的一套房,既然这样,那就定了吧。”
“好嘞!”
方小婷当即转身,领着他们往贵宾室走。
苏清璇凑到刘清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怕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住址,以后三天两头上门来烦我们?”
刘清明也小声回她:“京城是他们的地界,我们就算到沧州,他们想找,也一样能找到。”
走在前面的方小婷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大声密谋,我可都听到了。”
苏清璇脸一红,随即脖子一梗。
“听到就听到,我们关系又不好。”
刘清明有些好奇:“有过节?”
苏清璇撇了撇嘴:“那次我来京城,她也是欺负我的人之一。”
方小婷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
“谁让你那时候最小又最胖呢,圆滚滚的,谁都想捏一把。不是吧,你不会记仇记到现在吧?”
刘清明听了,却一本正经地对方小婷说:“既然有仇,那这折扣得多打一点。”
方小婷被他这操作弄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没问题!正常的客户,最多给到九五折。看在妹夫的面子上,我给你们内部员工价吧,八折!”
八折?
刘清明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
这套房子总价五十多万,打个八折,直接就省了十来万。
好家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这个折扣听起来虽然夸张,但还在商业范畴之内,不算违规。
不要白不要。
既然这样,刘清明也懒得去办什么贷款了。
他手上的现金,足够全款买下这套房子。
虽然是期房,交房还要等几个月,赶不上他们结婚。
不过苏清璇的父亲苏玉成在京城有一套现成的房子,可以让他们先住着,作为过渡。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方小婷当然不是专门跑来给他们打折的。
签完合同,付了定金,她便热情地邀请两人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刘清明和苏清璇逛了一天,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没有推辞。
方小婷选了一个安静的包厢。
点菜的时候,她很自然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中天国际投资部经理。
听到“中天国际”这四个字,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正是苏清璇的大姑父,方南山。
刘清明对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
中天国际是国内最早的一批投资公司,在九十年代那场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中,不仅没有倒下,反而逆势崛起,日后更是会成长为一家真正的金融巨头,是国内资本圈里背景深厚的大鳄之一。
看来,眼下他们正把目光投向了方兴未艾的房地产行业。
饭桌上,方小婷表现得十分活跃。
她看似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刘清明的工作上。
“妹夫,听说你在体改办工作?那可是个好地方,站在国家政策的最前沿。”
刘清明淡淡一笑:“就是个写材料的。”
“写材料才厉害呢。”方小婷给他倒了杯茶,“你们肯定能最早接触到国内经济政策的变化。跟我们这些在市场里摸爬滚打的人说说,未来几年,有什么大方向吗?”
刘清明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了。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说:“随着我们加入WTO,国家在金融方面的管制,肯定会逐步加强,最终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有序、健康的金融和投资环境。野蛮生长的时代,快要过去了。”
方小婷点了点头,又问:“那现阶段呢?很多人都说,互联网是最大的风口,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风口确实是风口,但风太大,容易把人吹跑。”
“我的建议是,不要过早地全身心投入互联网。第一次浪潮很快就会到来,但泡沫破裂得也会很快。最好的时机,是在第二次浪潮兴起的时候再进入。”
“因为那个时候,能活下来的企业,基本上都有了自己成熟的盈利模式,比现在这种烧钱圈地、盲目跟风的状态,要可靠得多。”
这番话说完,包厢里安静了几秒。
方小婷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原本的一丝轻视,已经荡然无存。
她原以为,刘清明不过是个从乡镇基层,因为运气好做出了一些成绩,才被破格提拔上来的干部。
没想到,他对宏观经济和金融投资,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甚至比自己这个常春藤名校毕业,在华尔街实习过的海归,看得还要透彻。
这个男人,不简单。
同时,方小婷的一些见识,也让刘清明有些惊讶。
毫无疑问,她就是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接受最精英教育的一代天之骄子。
名校毕业,有留学背景,有国际化的视野,推崇西方那一套自由市场价值理论。
她本身的能力也相当出色。
这样的人,在未来十到十五年,都会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这十几年,也正是华夏奋起直追,与国际全面接轨的时代,能让她们这样的人,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所长。
一顿饭吃完,气氛融洽了不少。
方小婷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
“下个月初八,是我姥爷,也就是你爷爷的寿辰。家里希望……你们能去。”
苏清璇一听,立刻放下了筷子。
“我们不去。”
方小婷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不想去。苏家那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太严重了。我跟我妈每次回去,都得受一肚子委屈。”
“但大家族就是这样。这种场合,说白了,就是个内部社交。你一次不去,两次不去,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就淡出了家族的视野。到那个时候,家族的一切资源、人脉,也就都跟你没关系了。”
苏清璇冷哼一声:“我才不需要苏家的资源。”
“可苏家需要你们啊。”方小婷一针见血,“不管是你妈妈,还是你三叔,他们现在的位置,都是苏家急需的政治资源缺口。”
苏清璇反问:“那他们之前还对清明那么不客气?”
方小婷苦笑了一下。
“你爷爷,我姥爷,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年纪越大,思想越僵化,越是好面子。那天你家刘清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驳得体无完肤。换了年轻时候,他早就抄起拐杖打人了。现在打不动了,又拉不下那张老脸,只能用这种方式,找个台阶下。”
苏清璇还是摇头:“不去,去了也没好脸色看。”
方小婷看向了刘清明。
“我不是来劝你们去不去的,这个你们自己决定。”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们能出现,就相当于苏家欠了你们一个人情。这对你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说完,方小婷站起身,朝刘清明伸出了手。
“今天你让我很意外,妹夫。很高兴认识你。”
刘清明也站起来,与她握了握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方小姐。”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不过,鉴于你们小时候对我爱人的霸凌行为,我想,我们暂时还不能做朋友。”
方小婷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没想到刘清明会这么直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那……那我道歉。其实,我那时候也是跟着瞎起哄,对小璇并没有恶意。”
苏清璇见状,拉了拉刘清明的衣袖。
“算了,都过去了。”
三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坐上车,苏清璇侧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刘清明,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
不光是因为挑到了心仪的房子。
更是因为刚才,在方小婷面前,刘清明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她。
那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让她无比心安。
她刚想问他,接下来去哪里玩,刘清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温馨。
刘清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面,清晰地跳动着“领导”两个字。
第455章 依然是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西单附近一个闹中取静的老小区。
这里算是京城最早的一批商品房,带电梯,在当年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苏玉成夫妇后来定居清江,这里便空了下来,只偶尔上京时落脚。
苏清璇上京读书,周末会过来住两天,所以屋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干净整洁。
吴新蕊自己以前上京一般是住在驻京办,云州驻京办或是清江省办。
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所房子。
小区环境还算不错,毕竟能在那个年代花上十多万二十来万买商品房的人,都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
哪怕吴新蕊如今贵为清江省二,在这里也无人能识,倒是比驻京办这些地方更自在些。
小两口接到她的电话,赶紧出门迎接。
吴新蕊吩咐了一句,那辆驻京办的小车掉头离去,她竟然连个秘书都没带。
“妈。”刘清明上前,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吴新蕊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柔和。
苏清璇也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妈,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多冷啊。”
“刚到,想透透气。”
吴新蕊看着刘清明,又看了看女儿,任由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自己,往楼里走。
这种感觉很新奇。
没有下属,没有警卫,没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身份的繁文缛节。
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
这种自在,是她在驻京办享受不到的。
进了屋,暖气扑面而来。
吴新蕊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厨房门口的各种新鲜蔬菜和肉类。
她心里了然,这两个小家伙,是打算在这里开火做饭的。
或许,还会在这里过夜。
她什么也没说。
省委办关于他们俩结婚的批复文件,已经送到了刘清明手上。
从组织程序上来说,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
在她那个年代,组织批复的分量,比那一张纸的结婚证要重得多。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
吴新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去年春节。
也是他们三个人。
女儿和刘清明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压低了的嬉笑声。
自己则坐在客厅,或看文件,或看电视,心里踏实地等着开饭。
一派岁月静好。
果然,刘清明放下东西,卷起袖子。
“妈,你和清璇先坐会儿,看会儿电视,我来做饭,很快就好。”
苏清璇立刻跟了上去:“我帮你。”
吴新蕊看着两人走进厨房,一个熟练地洗菜切菜,一个在旁边打下手,时不时凑在一起说句悄悄话,然后相视一笑。
那场景,温馨得让她有些羡慕。
苏玉成也会做饭,但她从来不会进厨房去“添乱”。
他们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却似乎总是少了点这样打打闹闹的烟火气。
或许,这就是年轻人吧。
吴新蕊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心思却全都在厨房那两个身影上。
刘清明的动作很麻利。
没用太长时间,四菜一汤就摆上了餐桌。
考虑到晚上,菜色都做得比较清淡,但香气扑鼻。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轻松愉快。
刘清明和苏清璇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来京城之后的事情。
工作,学习,还有今天买房的趣事。
当然,关于苏家和方家那些不愉快的部分,他们都默契地略过了。
吴新蕊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
这很不寻常。
以刘清明对她的了解,这位岳母大人,哪怕是在家里,也习惯了掌控谈话的节奏。
今天这样纯粹的倾听,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有心事。
而且是连苏清璇都不能轻易透露的心事。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一起收拾碗筷。
“这里可没保姆。”刘清明一边洗碗一边笑着说,“咱们今天偷的懒,明天就得自己加倍还回来。”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盘子:“谁偷懒了。”
吴新蕊听着厨房里的动静,若有所思。
这个女婿,说话是越来越有水平了。
一句简单的玩笑话,都能听出几分官场哲学。
很快,碗筷洗刷干净。
三人重新在客厅坐下。
刘清明给吴新蕊和苏清璇都沏了一杯热茶,是清淡的绿茶。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到了吴新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位置,方便谈话。
“妈,您这次来京城,是开会吗?”刘清明主动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吴新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开会。”
她抬起头,看着刘清明。
“你不妨猜一猜,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刘清明心里一凛。
来了。
他略作思索:“防控?”
吴新蕊放下茶杯,赞许地点了点头。
“对。”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我来京城之前,看到了一份递交到国院的内部报告。”
“用词很大胆,观点也很激进。”
她盯着刘清明的眼睛。
“是你写的吧?”
“应该是的。”刘清明没有否认。
那份报告,是他结合前世的记忆,耗费了大量心血完成的。
现在可以肯定,报告送上去了,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否则,不会把吴新蕊召到京城。
因为在那份报告里,吴新蕊的工作,得到了大量的描述。
吴新蕊继续说:“因为你的提前提醒,清江省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默默做一些准备。可以说,我们省是目前全国唯一一个,已经初步进入了准备阶段的省份。”
“所以,组织上让我进京,专门就此事做一次汇报,听取我的意见。”
她停顿了一下,问:“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说的,全部都在那份报告里了。”
吴新蕊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报告我看了,很详尽,也很有说服力。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临海与我们清江省不一样,外来人口太多了。马上就是春运,数以千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辛苦工作了一年,就等着返乡与家人团聚。”
“你却在报告里要求,将他们全部控制在省内,进行完全地控制和防护。”
“这个难度,太大了。压力也太大了。”
刘清明沉声说:“我知道难度很大。但我也在报告里写清楚了理由。”
“一旦让他们流动起来,回到情况各异的家乡,防控的难度,就不是增加一倍两倍,而是呈几何级数增长。”
“到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处处失火的局面。”
吴新蕊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针对你这个方案,组织上肯定会有很大的争议。毕竟,这在我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看着刘清明,问题问得更加直接。
“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是在问他,希望她在最高层的会议上,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是支持,是反对,还是中立。
这个问题,分量极重。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吴新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我作为报告的撰写者,我的责任,是基于我的判断,把我所能预见到的所有情况和可能性,都分析清楚,提供思路和方案。”
“至于最终如何决策,要由您和各位领导来做。”
“您站的位置比我高,看到的全局比我更完整。这个决定,只能由你们来下。”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一种分工明确的表现。
参谋部就是参谋部,决心只能由上级来下。
他守住了自己作为智囊和参谋的本分,没有丝毫逾越。
吴新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你呀,真是到哪里,都能影响决策。”
这话听着像感慨,实则是一种极高的赞誉。
刘清明谦虚地笑了笑:“这是我的责任。您以前就教过我,我们这个平台,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为上级提供决策思路。”
“我现在还是这么说。”吴新蕊点了点头,“你在这个平台,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你的作用。但同样的,也会充满了风险。”
“比如这一次,你的方案一旦被采纳,如果最终效果是好的,那是大功一件。可如果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动荡和经济损失,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反之,如果你的方案被否定,万一将来真的出现了你所预言的最坏情况,那些当初否定方案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不管是接受,还是否定,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你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吗?”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
“但我不能因为有风险,就选择隐瞒,更不能撒谎。”
“很好。”吴新蕊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以后,就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工作态度。”
“妈,我记下了。”
该谈的事情,似乎已经谈完。
屋子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三人聊起轻松的话题,时间过得很快。
他偶尔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指向九点。
刘清明站起身。
“妈,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您和清璇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说说话。”
他很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关于苏家寿宴的事情,他不想在场,以免影响吴新蕊和苏清璇的判断。
苏清璇送他到门口。
“路上开车慢点。”
“好。”
刘清明换好鞋,又回头对吴新蕊说:“妈,您也早点休息。”
“去吧。”吴新蕊微笑着挥了挥手。
刘清明开着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驶离了小区。
夜色下的京城,万家灯火,宽敞的街道上车辆稀疏,显得格外平静和安详。
他握着方向盘,脑海里却在回想着刚才与吴新蕊的对话。
他知道,自己的那份报告,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接下来,就看这次会议的结果。
而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他只希望,这一世,这座城市,这个他深爱的国家,能够因为他的努力,免受前世的创伤,能够减少那些本不必要的伤亡。
那便是自己努力工作的意义!
第456章 2003年的第一场雪
第二天是周日。
刘清明起了个大早,开着车,准备过来接上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在京城里的各个景点逛一逛。
毕竟,岳母大人难得来一次,作为晚辈,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他上了楼,敲开房门,屋子里却只有苏清璇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不施粉黛,却更显清丽。
“妈呢?”刘清明换了鞋走进来,随口问道。
屋子里很安静,少了吴新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走了。”苏清璇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天刚亮,驻京办的车就把她接走了,说是要去开会。”
连周日都要占用,可见这次的会议有多么紧急。
刘清明心里有数。
他走到苏清璇身边,看到她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不是不高兴了?”刘清明柔声问。
他以为她还在为母亲的常年忙碌而感到委屈。
毕竟,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生命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出差,开会,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
“以前,我可能会不高兴,会埋怨她心里只有工作。”
“但是昨天晚上,妈都跟我说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她说什么了?”
“说了你写的那份报告,说了你预测的未来。”苏清璇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说,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在将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说,你们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去埋怨她呢?”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苏清璇善良,有正义感,却没想到,她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通透。
这已经不是小儿女的撒娇和任性,而是一种真正的大局观。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里。
“傻瓜。”
“所以我才说,善良,是你的本性。”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所以呢?”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你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有一个白头偕老的爱人。”
“有一个血脉相亲的后代。”
“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有一个永远为你遮风挡雨的家庭。”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烙印在苏清璇的心上。
怀里的女孩安静了许久。
然后,她轻轻抬起头,搂住刘清明的脖子。
“刘清明。”
“嗯?”
“我只是忽然知道了,我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刘清明愣了一下。
“什么样子?”
“就像妈说的那样,你的那份报告,份量太重了。”苏清璇的目光里,满是心疼,“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刘清明无所谓地摆摆手:“所以,我们以后,大概率会成为单位里的混子。”
“升职无望,加薪无门,每天过着喝茶看报纸的日子,被人指指点点。”
苏清璇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阴霾。
“不过,我不在乎。”
“真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但我不能不在乎你。所以……没关系的,刘清明,真的没关系。”
她重复着,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刘清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
这个女孩,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未来优渥的生活会不会改变,而是担心他的前途,担心他会因此而失落。
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
刘清明喘着气,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媳妇儿。”
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你对我太好了。”
苏清璇的脸颊绯红,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我只是不想你说谎骗我。”
“如果以后,你真的要去加班,去开会,去忙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
刘清明立刻点头。
“放心,我保证。”
“不过,忙完了,愿意来接我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吗?”
刘清明笑了。
苏清璇却皱了皱鼻子:“接你可以,吃宵夜就算了。我可不想身材走样。”
刘清明的手不自觉地在她腰间轻轻抚过,感受着那紧致而充满弹性的曲线。
“媳妇儿,这可太难了。”
“你这身材,平时到底是怎么保持的?”
苏清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瑜伽,健身房,普拉提。又不是只有跑步才是锻炼身体。”
她推开刘清明的手。
“等我十分钟。”
说完,便转身进了卧室。
十分钟后,当苏清璇再次出现在客厅时,刘清明只觉得眼前一亮。
她换下居家服,穿上了一件浅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米色毛衣。
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红色围巾,衬得她肌肤胜雪。
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帽子顶上还有两个可爱的绒线球。
乌黑的长发从帽子两侧披散下来,垂在胸前。
整个人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干练女记者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清纯可爱的邻家女孩。
刘清明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呆了。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苏清璇走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两人出了门,上了车。
难得的假期,没有了长辈在场,气氛愈发轻松。
他们就像京城里千千万万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享受着独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不是那个身负重任的国院干部,她也不是那个省里的著名主持人。
他们只是25-6岁的男孩和女孩。
一个简单的笑话,就能让她笑得前仰后合,不顾形象。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尝到爱情的甜蜜。
他们去了南锣鼓巷。
在拥挤的人潮里,刘清明紧紧牵着她的手。
他们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甜到心里。
他们在一家小店里,为了一对不值钱的小泥人摆件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他们看到有街头艺人在表演,就停下来津津有味地看半天,然后跟着人群一起鼓掌。
刘清明看着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孩,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他两世为人,最渴望得到的幸福。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奶茶店,浓郁的香甜气息飘了出来。
“要不要来一杯?”刘清明问。
苏清璇的鼻子动了动,显然有些意动,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喝,戒了。”
刘清明惊讶了。
“奶茶都戒?这可是你们女孩子的最爱。”
“为了身材管理。”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上镜胖三分,我可不想在电视里变成一个胖子。”
刘清明肃然起敬。
为了保持身材,竟然能忍心戒掉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大的爱好。
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
他终于明白,前世苏清璇的成功,绝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和家世。
她自身的努力和自律,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两人继续在街上欢快地走着,那两个绒线球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划出可爱的弧线。
突然,刘清明感到鼻尖上一凉。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入手是一片细碎的冰凉。
是雨吗?
他抬起头。
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下了一朵一朵洁白的雪花。
“下雪了!”
苏清璇也发现了,兴奋得小脸通红,她拉着刘清明的手臂,指着天空,像个孩子一样。
刘清明也很高兴。
他是南方人,虽然也见过雪,但很少见到京城这样洋洋洒洒的大雪。
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很快,行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就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喧嚣的人声和车声,都被这无声的雪幕隔绝在外。
两人找了个屋檐下,静静地看着。
刘清明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它很快就在掌心融化,只留下一丝冰冷的湿意。
他转过头,看到苏清璇正仰着脸,闭着眼睛,任由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那一刻,她美得像一幅画。
刘清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苏清璇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就在这时,街边一家店铺的音响里,传来了一阵略带沙哑的歌声,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都晚一些……”
两人在外面玩得很晚,直到天黑才回到家。
结果发现,吴新蕊并没有回来。
整整一天的会,刘清明能想像得出,会上的争论有多激烈。
毕竟他的提议在如今这个时间段,确实显得太激进了。
而且,03年开始的这场疫情,与20年后的那场,只能算是个预演。
单纯用预测的数字,很难说服所有人。晚上八点,吴新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刘清明赶紧给她热了饭菜,他了解吴新蕊,在那种情况下,肯定吃不下。
果然,吴新蕊并没有拒绝,她的确饿了。
两人乖乖地陪坐一旁。
吴新蕊闷不作声地吃下一碗饭,拿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对刘清明说:“封省的建议,被否决了。”
第457章 余生请多指教
刘清明心里很平静。
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苏清璇却紧张地攥住了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吴新蕊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刘清明的反应。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刘清明反手拍了拍苏清璇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站起身,走到茶几旁,开始有条不紊地烧水、温杯、洗茶。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被否决的不是他呕心沥血写出的报告。
吴新蕊看着他沉稳的样子,心里那点为他准备的安慰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小子,心理素质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热水冲入玻璃杯,氤氲的茶香很快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坐下说吧,妈。”刘清明给吴新蕊和苏清璇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坐回沙发上。
吴新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谈不上意外。”刘清明坦然道,“只是想听听,上面的具体理由。”
吴新蕊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讲述今天会议的内容。
“我们现场连线了临海省的相关负责人,还有派驻过去的医疗专家组。”
“他们看了你草拟的方案,提出了几大难点。”
吴新蕊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第一,目标群体数量太大。为了目前不到一百例的疑似病例,去封锁一个拥有九千万本地人口,和五千七百万外来人口的经济大省,是不是小题大做?”
“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也担不起。”
苏清璇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省,竟然有接近一亿五千万的人口。
这个数字太恐怖了。
“第二,经济损失无法估量。”吴新蕊继续说道,“临海是全国的民营经济中心,是对外加工业的大动脉,出口贸易占比高达七成。”
“一旦封省,所有港口停摆,工厂停工。损失的不仅仅是国内的经济数据,我们还要赔付天文数字的外汇违约金,更重要的是,会彻底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际商誉。”
“这个代价,未来很多年都难以弥补。”
刘清明默默听着,这些,确实是他方案里的薄弱环节。
他只想着救人,却忽略了国家的钱袋子,在2003年,还远没有后世那么丰盈。
“第三,地缘影响。临海毗邻港澳,两地经济民生与其深度绑定。一旦封省,必然对两地造成巨大冲击,甚至可能引发外交和国际舆论上的负面风波。”
“第四,实施难度极大。封锁一个省,不是纸上谈兵。公路、铁路、水路、航空,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很可能需要动用武警部队进行物理隔绝,这在社会层面上会造成恐慌,国际形象也不好看。”
“第五,物资缺口。全省的消防、医疗物资储备,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大规模封锁的需求。医院的床位,更是杯水车薪。一旦爆发,医疗系统会瞬间被击穿。”
吴新蕊每说一条,苏清璇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终于明白,母亲和刘清明肩上扛着的,是怎样沉重的担子。
“最后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吴新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那五千七百万外来人口。他们滞留在临海省,吃什么?住哪里?收入从哪里来?他们的情绪如何安抚?会不会因此造成巨大的社会动荡?这部分的隐性成本,根本无法估量。”
“临海省的同志说,这会给基层的同志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社会秩序可能会崩溃。”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吴新蕊说完,定定地看着刘清明。
“逐条讨论下来,我们发现,这些困难确实难以在短期内解决。你怎么看?”
苏清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看到刘清明脸上流露出失望和挫败。
然而,刘清明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笑了。
“是不是很失望?”吴新蕊问。
“恰恰相反。”刘清明摇了摇头,目光清亮,“我很振奋。”
这个回答,让吴新蕊和苏清璇都愣住了。
“振奋?”
“对。”刘清明放下茶杯,“妈,您不觉得吗?他们说了这么多困难,全都是在陈述事实,却没有一条是在否定我的核心判断。”
吴新蕊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临海省的意思很明显。”刘清明继续分析道,“他们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坦白地告诉所有人,‘我们一个省,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他们这是在倒逼上面,把压力分摊到全国其他省份。”
“而这,可能就是当前形势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新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之前也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始终被那一条条无法解决的困难所困扰,没有像刘清明这样,一针见血地洞穿了临海省的真实意图。
“所以,清江省已经做好了准备。”吴新蕊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我们会在全省的车站、码头、机场、高速路口设立临检点,对所有返乡人员进行体温测量,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隔离收治的场所和预案。”
刘清明点点头。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的这一次疫情,清江省的应对确实非常出色,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扩散。
现在看来,吴新蕊功不可没。
今天的这些措施,等于为未来二十年后那场更大的考验,提前打了个样。
而且……
“妈,我还是那个观点。”刘清明看着吴新蕊,一字一句地说道,“清江省要承担起支援全国的重任。我们的生产不但不能停,还要开足马力,加大产能,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形势。”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我也是这么向组织上表态的。”
“来京城之前,林书记特意找我谈过话,他表示,省委会全力支持政府的工作。”
“目前,我们省内所有相关的药用物资生产线,已经全部拉满,产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三倍。现在的仓库,都快要堆不下了。”
刘清明笑了。
“马上就会放空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吴新蕊看着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真的,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信心总是会变得很足。为什么?”
刘清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林书记说我‘傻大胆儿’吧。”
“噗嗤。”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新蕊也是莞尔一笑,客厅里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
“明天还要再开一天会,主要是确定最终的应对方案。”吴新蕊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她这一问,不过是结束今晚谈话前的一个引子。
没想到,刘清明却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刘清明抬起头,看着吴新蕊,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妈,我确实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哦?说来听听。”吴新蕊来了兴趣。
“我认为,这次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收获一笔非常宝贵的防控经验。”
“在这笔宝贵的财富之上,我的建议是,我们应该推动把相关部门独立出来,设置一个专门用于应对紧急公共事件的常设机构。”
刘清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可以叫它,应急管理部。”
“在平时,它可以统筹管理诸如安全生产事故、防汛抗旱之类的工作。”
“可一旦出现重大的灾害,无论是洪水、大火、生化泄漏、还是像这次一样的疫情,甚至是地震等等,所有自然或者非自然的巨大灾害,这个部门都可以作为总指挥部,在第一时间迅速响应,协调一切可以协调的物资和人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到灾害已经发生了,再临时抽调人手,组织一个领导小组。这中间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救援时间。”
吴新蕊愕然地看着他。
她手里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
她彻底被刘清明的这个构想给震住了。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想听听他对防疫工作还有没有补充。
谁能想到,这小子的思维,已经从具体的防疫工作,跃升到了国家顶层制度设计的高度。
这已经不是什么“傻大胆儿”了。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的远见和魄力。
她真想撬开刘清明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还装着多少这样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
旁边的苏清璇,则是一脸的崇拜和骄傲。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自己这个一向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母亲,被刘清明说得哑口无言,或者是一脸震惊的模样。
这可比自己跟母亲顶嘴,要爽快多了。
被母女俩用这种目光盯着,刘清明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发热。
他真不是为了装。
只是顺着思路,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一层。
吴新蕊放下茶杯,郑重地看着他。
“你的这个想法,我记下了。”
“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这样深刻的认识。不愧是在体改办工作过的人。”
“明天,我会找机会,跟相关的领导同志们谈一谈。这个设想,我觉得非常好,非常有必要。”
刘清明立刻说道:“妈,我也这么想。而且,这个想法由您提出来,比我自己提出来,更合适,也更有份量。”
吴新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不光有才华,有远见,还懂得审时度势,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舍得将这么大的功劳拱手让人。
“小刘啊。”吴新蕊的称呼变了,透着一股亲近和感慨,“自从那一年,我把你从下面调到我身边,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现在,我们又成了一家人。小璇和你在一起,我也能看到,她在你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棒。”
“我真的很感激你。”
苏清璇不乐意了,嘟着嘴抗议:“妈,我以前不棒吗?”
吴新蕊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满眼宠溺:“棒,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刘清明连忙谦虚道:“妈,您言重了。您也教了我很多东西,也一直在保护我,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不,没有我,你也一样能出人头地。因为你的优秀,已经藏不住了,组织上迟早会看得到。”
刘清明不信这话。
前世的经历告诉他,没有背景和机遇,你的努力很可能毫无意义,你做的所有工作,最后都只会是为别人做嫁衣。
但他嘴上依然表现出由衷的感激。
“妈,谢谢您。我会更加努力的。”
吴新蕊欣慰地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专家组经过初步研判,认为中药可能会对这次的病毒,起到一定的治疗和预防作用。他们正在加紧筛选,希望能尽快拿出一个有效的中药药饮。”
刘清明心中一喜:“是的,中药在我国的历史上,一直是抗疫的中坚,我们具有很强大的应对能力,这就是我们如今的底气。”
“云岭乡的药材基地,不是已经建成了吗?”吴新蕊看着他,“如果这个消息属实,乡亲们的收入,应该会迎来一次巨大的增长。”
“太好了!”刘清明是真的高兴。
这样一来,云岭乡的乡亲们,不光能迅速摆脱贫困,甚至能抓住这个机会,一步步走向富裕。
自己当初力排众议种下的那些药材,终于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出最重要的作用了。
他这一年的工作,没有白做。
吴新蕊看着他发自内心的高兴,说道:“你的工作当然没有白做。现在回头看,你当初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前瞻性。可你却把这些功劳,都归到了我的头上,我真是受之有愧。”
刘清明立刻摆手。
“妈,我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我身上的光环已经够多了,再多也没有实际意义。您能进步,我作为家人,也会跟着受益。这是一体两面的事。”
吴新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我心里是有些别扭。我还从来没有因为别人而受益过,你是第一个。”
刘清明笑着接话:“您是我妈,我孝敬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吴新蕊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嗯,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苏清璇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打趣:“妈,你的原则呢?”
吴新蕊白了她一眼:“你有意见?有意见就写到你的小黑本上去。”
苏清璇做了个鬼脸:“我早就记下了,哼。”
刘清明好笑地看着这对母女互怼,只觉得岁月静好,赏心悦目。
今天这件事,他已经尽了全力。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量,以如今的国力,确实没有实力搞全面封锁,他并不感到遗憾。
反而,这样一来,清江省的贡献会更大,云岭乡也会跟着受益。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
他清楚地记得,如果是按照这个剧本走,那么未来的临海省和京城,将会成为两个最大的重灾区。
想到这里,刘清明心中一动,看向吴新蕊和苏清璇。
“妈,我和小璇准备明天去民政局领证。”
他的话音落下,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吴新蕊脸上的笑容更盛,苏清璇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两人都看着他。
刘清明迎着两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婚礼的时间,您看是不是可以放在春节?部里这次只多批了我三天假,时间比较紧张。”
吴新蕊想了想说:“我觉得可以,回去和老苏与亲家商量一下,把日子定下来,你们到时候结伴回云州,好好办一场吧。”
刘清明高兴地说:“好。”吴新蕊从行李箱里拿出户口簿,翻开到女儿的那一页。
刘清明看到,上面的照片还是学生时代的苏清璇,清纯靓丽,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吴新蕊将户口簿放到刘清明手里,说:“我把小璇托付给你了。”
刘清明接过来,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您放心。”
***
第二天,京城大雪未停。
整个世界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色覆盖,寂静又庄严。
刘清明睁开眼的时候,天光才刚刚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微弱的亮线。
跑圈洗涮过后,他开车出门,驶向西单的方向。
一路慢行,比平时晚了不少时间才到。
屋子里,母女俩已经起了。
吴新蕊看到他,将人让进来说:“我去开会了,你们先吃早饭。”
刘清明看到,驻京办的那辆奔驰缓缓驶来。
“嗯,妈,路上雪大,慢点开。”
“好。”她穿上大衣,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刘清明和苏清璇。
“你俩,办完事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妈。”
吴新蕊点点头,这才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里。
客厅里只剩下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个人。
苏清璇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妈一走,我感觉空气都自由了。”她小声嘀咕。
刘清明好笑地看着她:“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苏清璇理直气壮,“你不知道,从小到大,她都这么强势。我昨天晚上紧张得都没睡好。”
“紧张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结束单身啊。”苏清璇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刘清明心里一软,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现在还紧张吗?”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没有了。”
“那就好。”刘清明拍了拍她的背,“先吃早饭,吃完了我们就出发。”
“嗯。”
早饭是简单的牛奶和面包。
吃完饭,两人穿上厚厚的外套,准备出门。
苏清璇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哎,你说,我们今天拍照会不会不好看啊?”她有些担忧地问。
“怎么会?”
“你看我,是不是有点憔悴?昨晚没睡好,好像有黑眼圈了。”她指着自己的眼睛。
刘清明走过去,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端详了片刻。
“没有黑眼圈。”
“真的?”
“真的。”刘清明肯定地说,“媳妇儿,你美得我想不出形容词,只怪自己语文课没学好。”
一句朴实无华的情话,却让苏清璇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靓丽动人,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走吧,刘先生。”她挽住他的手臂,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好的,苏女士。”
两人走下楼,上了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刘清明发动车子,暖气很快驱散了寒意。
外面的雪依然很大,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由于积雪,道路上的车不多,行驶得很缓慢。
刘清明摁下按键,车里的播放器缓缓工作。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居然是《My Heart Will GO On》。
伴随着这首舒缓的音乐,苏清璇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一时间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刘清明问。
“我在想,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苏清璇轻声说。
她转过头,看着刘清明专注开车的侧脸。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有今天。”
刘清明也想起了那个夜晚。
“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女记者真美呀,我得跳多高才够得着呢?”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
“后来,在云州,在清南,在云岭乡……我们好像总是在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遇到。”
“每一次,你都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
“我以前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但遇到你之后,我信了。”
刘清明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掌心将它包裹起来。
“我也信。”他说。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篇章。
能遇到苏清璇,能和她相爱,能在此刻,开车去和她领证结婚,这是他从未奢求过的幸福。
车子在安静的街道上行驶。
几辆铲车将厚雪铲到一边。
环卫工人和志愿者将积雪扫清。
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器扫开。
一来一回,像是时间的钟摆。
区民政局。
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办公楼。
因为是工作日,加上天气不好,来办事的人并不多。
刘清明停好车,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进了大楼。
婚姻登记处在一楼。
大厅里很暖和,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判若两人。
负责登记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姐,戴着一副眼镜,态度很和气。
“两位是来办结婚登记的?”大姐笑着问。
“是的。”刘清明点头。
“户口簿、身份证都带了吗?”
“带了。”
刘清明从包里拿出两人的证件,还有双方的户口簿,一并递了过去。
大姐接过证件,熟练地开始核对信息,录入电脑。
“小伙子,干部啊。”
“是的,大姐。”
“姑娘也是啊。”大姐看了看苏清璇,“郎才女貌,真般配。”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了,信息核对无误,你们去填一下这张申请表。”大姐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两支笔。
两人走到旁边的桌子前坐下。
苏清璇拿起笔,却迟迟没有下笔。
她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
“怎么了?”刘清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我有点紧张。”苏清璇小声说,“我怕写错字。”
刘清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敢于冲在新闻第一线的王牌记者,此刻竟然会因为填一张表格而紧张。
他拿过她手里的笔,又从她手里拿过表格。
“我来填。”
他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表格上写下两人的信息。
姓名,刘清明。
姓名,苏清璇。
他的字迹刚劲有力,非常漂亮。
苏清璇就托着下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认真填写每一个格子的样子,她心里那点小小的紧张,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这个男人,就是她要托付一生的人。
很快,表格填好了。
刘清明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交还给了那位大姐。
“好了,下一步,去拍照吧。”大姐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拍照的房间里,背景是一块红色的幕布。
摄影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两人进来,眼睛一亮。
“两位,请坐。”
两人并肩坐在凳子上。
“哎,对,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头稍微挨着一点。”
“好,就这样。”
“笑一笑,两位,结婚是开心的事儿啊。”摄影师在镜头后面指挥着。
苏清璇努力地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刘清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在下面,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
苏清璇转头看他,刘清明对她做了一个口型。
“别怕。”
她看懂了。
然后,她看到刘清明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一瞬间,苏清璇的心彻底放松了。
她也回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咔嚓。”
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好了,非常完美!”
照片很快就打印了出来。
红色的背景下,两人依偎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真好看。”苏清璇拿着照片,爱不释手。
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了。
宣誓。
在庄严的国徽下,两人跟着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念出誓言。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当念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刘清明和苏清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他们的眼睛里,都映着彼此的身影。
和一生一世的承诺。
宣誓完毕,工作人员将贴好照片的两个红色小本本,盖上钢印,递给了他们。
“恭喜两位,新婚快乐。”
“谢谢。”
刘清明接过两个红本本。
很轻,但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苏清璇。
苏清璇接过来,翻开,看着上面两人的合照,和“结婚证”三个烫金大字,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苏清璇,从今天起,就是刘清明的妻子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巨大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两人走出了民政局。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很多。
天光却比来时更加明亮。
两人坐回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苏清璇把两个红本本并排放在一起,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先生,以后请多指教了。”
刘清明发动车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夫人,余生交给你了。”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
苏清璇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只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第458章 祝大家节日快乐
吴新蕊在京城一共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开了两天半的会。
她回清江省那天,恰好是新一轮春运大潮的开端。
车站,机场,人潮汹涌。
空气中弥漫着归家的喜悦,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临海省的疑似病例,在新闻播报里,从两位数,悄然跳到了三位数。
隔壁的港岛,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病例。
恐慌,如同无形的病毒,开始在人群中悄悄蔓延。
随着春节的临近,病毒的扩散,几乎已成定局。
在吴新蕊的建议下,各个省份,特别是与临海省毗邻的,或是劳务输出大省,都开始效仿清江省的模式,紧急成立了防疫指导小组,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大考验。
京城,在这场风暴来临前,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刘清明清楚地知道,春节过后,这里将迎来真正的爆发,成为与临海省并列的重灾区。
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体改办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人微言轻。
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担忧和判断,融入到每一份工作报告里,用最严谨的数据和逻辑,对上级进行一次又一次委婉的提醒。
至于人家听不听,听进去多少,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在京城这座巨大的机器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
不过,也有好消息。
在完成了那份关于临海省防疫工作的指导性意见之后,司里交给了他一项全新的工作。
研究设立一个新的应急管理机构,对于现有国家治理体系的影响和冲击。
这说明,他之前通过吴新蕊递上去的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已经被摆上了某些领导的案头,并且得到了积极的反馈。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前世的应急管理部,要到十几年后的2018年左右,才会正式挂牌成立。
如果自己现在起草的这份报告,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让这个强力部门提前面世,哪怕只是提前几年,或许对于未来那些惨痛的灾难,都能起到无法估量的作用。
少死一些人,少一些损失,总是好的。
只是,刘清明对于这个机构的具体运作,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后世零散的公开信息。
他只能凭借那些少量的印象,再加入大量自己的超前理解,从机构设置、职能划分、协调机制、法律支撑等各个方面,去系统性地阐述它的重要性。
刘清明很清楚,在体制内,任何部门间的职能变动,都会掀起滔天巨浪。
无论是增加还是削减,都必然会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
要说服的人,要摆平的事,其难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绝不是上级领导一句话,下面就能令行禁止,照单执行那么简单。
你的理念再无懈可击,也常常敌不过根深蒂固的人情世故和部门利益。
这份报告送上去,组织上立刻惊为天人,纳头便拜,那是玄幻小说里的情节,不是现实的官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的工作毫无意义。
恰恰相反,这项工作本身,就意味着上级已经看到了改革的必要性,也已经有人在暗中推动它的落地。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哪怕最终,这个机构还是要等到十多年后才能真正实现,但作为这份蓝图最早的起草者之一,刘清明依然为自己能参与其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他种下了一颗种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清明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资料里。
他再一次投入到了忘我的工作当中。
为了弥补自己知识上的盲点,他频繁地出入单位的资料室和相关部门。
了解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运作方式,从中推导出其利益核心。
办公室的同事丁奇,和办公厅的李明华,成了他接触最多的人。
三个人经常会凑在一起,为了一两个细节,争论得面红耳赤。
丁奇的新工作,是研究医疗体制方面的改革。
这是一个比刘清明的课题更加棘手,也更加重要的命题,牵扯的利益方也更为复杂。
李明华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丁奇,会对一个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后辈如此推崇。
这天下午,三人又在丁奇的办公室里碰头。
小小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李明华看着刘清明刚刚修改过的一版草案,啧啧称奇。
“老丁,你看看,我就说这小子脑子里的构造跟咱们不一样。”
李明华把手里的几页纸拍了拍,对着丁奇嚷嚷。
“把消防、安监、防汛、抗旱、地震、公共卫生应急,甚至森林防火、草原防火,全都整合到一个部门里去,搞一个超级大部委。”
“这个构想,我跟你说,没有十年脑血栓,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刘清明和丁奇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惊叹。
丁奇没理会李明华的玩笑,他摸着自己的保温杯,表情很严肃。
他看着刘清明,缓缓开口。
“小刘,你的这个想法,不光是胆子大,而且逻辑是自洽的。我这几天也在想,现行的这种‘分块管理、临时协调’的模式,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
“平时不出事还好,一旦遇到大的天灾人祸,各个部门之间沟通成本太高,命令传达链条太长,很容易贻误战机。”
“但是……”丁奇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案的阻力有多大?”
刘清明点点头,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丁哥,李哥,我知道这很难。”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个圈。
“消防,现在归公安部管,那是强力部门里的强力部门,谁敢去虎口拔牙?”
“防汛抗旱,归水利部,那是个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老牌大部,根深蒂固。”
“安全生产,归安监总局,虽然是新成立的,但权力极大,能管到所有工矿企业。”
“还有卫生部、地震局、林业局……哪个是省油的灯?”
刘清明每说一个,就在一个圈里写上相应的名字。
“我们这个构想,等于要把这些强势部门的核心权力,一块一块地割下来,然后拼成一个新的部门。”
“这不叫改革,这叫革命。谁的蛋糕被动了,谁就会跟你拼命。”
李明华听得直摇头。
“是啊,这事儿,理念上无懈可击,但现实里,根本寸步难行。报告写得再漂亮,最后也只能是束之高阁。”
丁奇也陷入了沉思。
他最近在搞的医疗体制改革,仅仅是想动一动药价和医院的创收机制,就已经在卫生系统内部引起了巨大的反弹。
刘清明这个方案,牵扯的部委更多,层级更高,利益纠葛更深,难度何止是指数量级的提升。
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刮着。
刘清明看着两位前辈脸上的凝重,却笑了。
“丁哥,李哥,正因为难,才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他把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推到两人面前。
“这些困难,我们能看到,上面的领导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我的建议是,分步走。”
“分步走?”丁奇和李明华同时抬起头。
“对。”刘清明解释道,“第一步,不搞实体化的部门,而是先成立一个高级别的常设议事协调机构。我们可以叫它‘国家应急指挥中心’。”
“这个中心,级别要高,最好是由一位有份量的领导来牵头。成员单位,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这些部委。”
“平时,它是一个虚职机构,不占编制,不改变现有各部门的职能和隶属关系。它的主要工作,就是统筹规划,制定跨部门的应急预案,组织联合演练。”
“可一旦有重大灾害发生,这个中心就立刻从议事机构,转变为总指挥部,拥有最高的指挥权和协调权,可以直接调动所有成员单位的人员和物资。”
“这样一来,我们既解决了统一指挥的问题,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改革初期的阻力。”
“等到这个机制运行成熟了,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再来谈实体化,把相关的职能和队伍,一步步地整合进来。那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刘清明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丁奇和李明华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他。
尤其是丁奇,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刘清明现在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什么后起之秀了。
他就是一个全能型的怪胎。
他的观点,不光是超前,而且充满了政治智慧,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点子上,完美地契合了当下的国情。
这太不容易了。
体改办的工作,最需要的就是创造力,但最忌讳的,也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很多人提出的方案,看起来花团锦簇,实际上根本没有落地的可能。
可刘清明恰好相反。
他的每一个大胆设想背后,都跟着一套极其稳妥和务实的实施路径。
丁奇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感觉刘清明不是在提出一个全新的构想。
他更像是在复述一个,他亲眼见过的,已经成功运行了许多年的成熟制度。
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体改办这个地方而生的。
“小刘……”丁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夸几句,但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有些苍白。
李明华则是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
“虚实结合,以虚带实,逐步推进!这思路,绝了!”
“这样一来,那些部委就没话说了。既保留了他们的面子,又拿到了我们想要的里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小年轻探进头来。
“丁处,李处,刘处,五点半了,部里在小食堂有个集体晚餐,传达一下最新的防疫精神。”
“知道了。”丁奇应了一声。
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
刘清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李明华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刘,你这个报告,我全力支持。需要办公厅这边提供什么资料,或者协调什么关系,你尽管开口。”
“谢谢李哥。”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丁奇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刘清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刘,你的这个思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那个医改的方案,好像也可以借鉴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李明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李明华接起电话,只“嗯”了几声,脸色就变了。
他挂掉电话,看着刘清明和丁奇,声音有些干涩。
“刚收到的内部通报。”
“临海省,今天一天,新增确诊病例,一百零三例。”
“京城,西城区,也发现了第一例高度疑似病例。病人发病前,刚从临海出差回来。”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第459章 落雪无声,为爱人的逆行
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明华带来的消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百零三例。
第一例。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鲜活的生命,是即将被彻底打乱的平静生活。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不记得了。
前世的京城,第一例病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已经没有清晰的印象。
但他可以肯定,绝对没有这么早。
提前了。
一切都提前了。
是因为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在清江省扇动了翅膀,从而引发了某些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提前,意味着更仓促的应对,更被动的局面,以及……更惨重的代价。
京城,这座拥有超过千万人口的超级都市,即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风暴。
前世,这里的最终死亡病例不到千人。
这个数字,放在千万级的人口基数里,似乎微不足道。
但谁又能保证,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不会成为那千分之一?
一个名字,瞬间占据了刘清明全部的思绪。
苏清璇。
他的妻子,还在传播学院读在职研究生。
不行。
必须让她立刻离开京城。
“我先走了。”
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丁奇和李明华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小刘,去哪儿?饭不吃了?”丁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有点急事。”
刘清明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明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丁奇说:“这小子,估计是去安排家里的事了。”
丁奇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保温杯,拧开,又拧上,心情复杂。
风暴,真的来了。
***
刘清明冲出办公楼,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站在路边,急切地张望着,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传播学院,麻烦快点。”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
“哟,去传播学院啊,接女朋友下课吧?小伙子有福气,那儿的美女多。”
刘清明没有心情开玩笑,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该怎么说服苏清璇?
直接告诉她京城有病例了,马上要大爆发,赶紧跑路?
以她的性格,一个有正义感、甚至有点冲动的记者,听到这种消息,第一反应恐怕不是逃跑,而是冲到第一线去。
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找一个她无法拒绝,又不会引起她警觉的理由。
刘清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窗,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车子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
春节临近,环卫工人在往路灯上挂大红灯笼。
京城已经隐隐有了一丝喜庆的气氛。
可这份喜庆,在刘清明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危险的色彩。
他仿佛能看到,无形的病毒,正搭乘着春运的人潮,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悄然登陆,潜伏,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有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结婚。
用结婚做理由。
就说自己等不及了,想立刻、马上和她举行婚礼,昭告天下。
这个理由,足够浪漫,足够突然,也足够霸道。
以苏清璇对自己的感情,或许会羞涩,会嗔怪,但最终,大概率是会答应的。
这既是他真实的想法,也是此刻唯一可行的策略。
想到这里,刘清明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出租车在传播学院的大门口停下。
刘清明付了钱,快步走向校门。
他是第一次来这里。
在门房登记的时候,值班的老大爷看了看他的证件,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惊讶。
“体改办的副处长?年纪轻轻,不简单啊。”
老大爷嘀咕了一句,就把证件还给了他。
在这个官本位的城市,刘清明这个年纪的副处,或许在部委里算得上年轻有为,但放在整个京城的大环境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这里是传播学院,未来的媒体喉舌,见过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
刘清明道了声谢,走进了校园。
这个时代的大学校园,还没有被过度的商业气息所侵蚀。
校门口没有停满各色豪车,车顶上也没有摆着奇奇怪怪的饮料。
互联网尚未普及,社交软件也还未诞生,很多东西还处在一种含蓄而朦胧的状态。
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发出松软的“咯吱”声。
阳光的光晕,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年轻,张扬,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们的谈话,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爱情的向往。
在他们眼中,世界是美好的,未来是光明的。
他们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悄然逼近。
再过不久,这座宁静的象牙塔,也将被恐慌和不安所笼罩。
看着这些青春的面孔,刘清明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怀揣着一个沉重的秘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很快找到了苏清璇上课的那栋教学楼。
她读的是在职研究生,教室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学生不多,也就十来个。
刘清明没有上去打扰,他选择站在楼下的路灯旁,静静地等待。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他紧了紧衣领,将手插进口袋。
校园里的俊男美女确实养眼,哪怕是在寒冷的冬日,也不乏穿着时尚、身姿窈窕的女孩。
但刘清明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目光无意识地发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带着些许凉意的小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一个刻意压粗了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猜猜我是谁?”
刘清明笑了。
他甚至不用去闻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馨香,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友在搞怪。
他故意板起脸,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
“这位女同志,请你放开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身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如果我不呢?”
刘清明斩钉截铁。
“那我誓死不从!你就算得到了我的身体,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那双小手终于松开了。
苏清璇绕到他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红扑扑的小脸蛋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可爱。
“贫嘴。”
她嗔了一句,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刘清明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有些心疼,伸出自己的双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起来。
“怎么穿这么少。”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瞬间驱散了苏清璇手上的寒意。
一股暖流,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
苏清璇有些羞涩地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还有学生走过,她小声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查岗。”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看看我家娘子在这里,有没有红杏出墙。”
苏清璇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捶了他一下。
“胡说,我还没告诉他们我结婚了呢。”
刘清明立刻做出一副紧张的表情。
“那可就太危险了!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苏清璇被他逗得不行,但心里却甜丝丝的。
“才不是呢,”她小声说,“不过我告诉我的导师了,她很惊讶,但也很为我高兴。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个不急。”刘清明拉起她的手,“长话短说,我想你马上请假,跟我回清江。”
苏清璇愣住了。
“回清江?为什么?”
刘清明凝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
“因为,我要马上和你结婚,举行婚礼,告诉全天下,你是我的娘子。”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跳莫名地加快。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别闹了,下个月才放假呢,我还有好几节专业课要上。”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完全没了刚才的活泼。
刘清明却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
“我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告诉所有人,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苏清璇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羞涩地说:“可……可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啊。”
刘清明摇摇头。
“那不一样。所以,我想尽快举行婚礼。”
他的态度异常坚决。
“你说真的?”苏清璇终于察觉到,刘清明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说,“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如果今晚有车票,我们今晚就走。没有的话,明天一早坐飞机走。”
他严肃的表情,让苏清璇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了解刘清明。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这么着急,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出什么事了吗?”她轻声问道。
刘清明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是我真的想结婚了?”
苏清璇定定地看着他。
“因为我了解你。”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女朋友太聪明,有时候也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他原本想好的完美借口,在她的直视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清璇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你说过的,不许骗我。”
刘清明叹了口气。
“我本来也没打算骗你。”
他拉着苏清璇的手,沿着积雪的小径往前走。
“这里人多,我们边走边说吧。”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怕你们学校的美女看到我们这么亲密,会对你有意见,影响你日后的校园生活。”
苏清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自夸,忍不住咬着牙,小声骂了句。
“不要脸。”
刘清明立刻接话。
“我更怕你们学校的男生忍不住冲上来,把我给撕了。”
苏清璇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那点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校园小径上,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学生情侣。
刘清明很喜欢这一刻的氛围,宁静而美好。
苏清璇也是一样,她侧过头,看着刘清明英俊的侧脸,眼里闪烁着小星星。
校园里的青涩爱情,恰恰是两人都不曾拥有过的经历。
此刻,在这漫天飞雪的冬日里,仿佛得到了某种迟来的补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耳边只有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苏清璇先开了口。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回清江?你不来,我本来也打算下周就回家的。”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情势不对。”
他的声音很低沉。
“疫情,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就在刚才,我们接到了内部通报,京城发现了第一例高度疑似病例,就在西城区。病人发病前,刚从临海省出差回来。”
苏清璇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这么快?”
“对,这么快。”刘清明说,“这只是第一例,很快就会有第二例,第三例……如果现在不走,我怕很快就会封路、封校,到时候,你可能整个寒假都走不了了。”
听完刘清明的话,苏清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清明看着她绝美的侧颜,在雪光的映衬下,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
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你想留下来?”他试探着问。
苏清璇缓缓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团火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对不对?”她说,“有没有那个仪式,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是,”苏清璇话锋一转,“我是一个媒体从业者。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想逃离的时候,我们必须逆行而上,去告诉公众真相,去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这是我的职责。”
“遇到事情就躲起来,那不是我。做为我的爱人,你能理解我吗?”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可是,这个病很危险。”
“我知道。”苏清璇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很坚定,“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也去过洪水现场,也进过矿难的矿井,也碰到过很多危险的情况。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
“可我不放心!”刘清明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苏清璇没有被他吓到,反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凉,但动作却很温柔。
“相公,”她轻声唤道,“你有你的战场。当泥石流来临的时候,你选择逆着人流上山救人,我虽然担心得要死,但我也理解你,并为你感到骄傲。”
“现在,也请你理解你的娘子。”
“她也有她自己的战场。”
刘清明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眼前的苏清璇,不再是那个会撒娇、会搞怪的小女孩。
她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和职业操守的女性。
她不是他的附属品,不是一个需要他圈养起来的金丝雀,更不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背景板。
她有她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战场。
而他,有什么资格,用“爱”的名义,去折断她的翅膀?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敬佩。
这才是他刘清明看上的女人。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
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无声的拥抱。
第460章 真得很水吗?不是吧
怀里的身躯,温软而坚定。
刘清明能感受到她心脏有力的跳动,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他还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限制她的自由吧。
他松开双臂,捧起她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肩上和发梢的雪花。
“好。”
只有一个字。
苏清璇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她以为他会竭力反对,来彰显对自己的爱。
她都做好了准备。
可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你不生气?”她小声问。
“生气。”刘清明说得坦白,“气自己没本事,不能替你去。但我更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决定要留下,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你的战场在第一线,我的战场,就是给你提供最坚固的后勤保障。”
苏清璇愣住了。
“从明天开始,不,从今晚开始,你要答应我几件事。”刘清明不容置疑地说道。
“第一,我会给你送一些东西过来,包括最高防护级别的防护服、护目镜、N95口罩,还有大量的消毒用品。你去任何地方采访,都必须穿戴整齐。”
“第二,采访期间,绝对不能进入病房核心区,只能在外围。和任何人交谈,必须保持两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第三,每天必须给我报备三次行程,早中晚。让我随时知道你在哪,安不安全。”
“第四,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不要回学校宿舍了,减少和人群的接触,就咱爸那里吧。”
他的话语,冷静、清晰,霸气而不容反驳。
但听在苏清璇的心里,笑容在脸上慢慢绽开。
刘清明看着妻子,只觉得她的美,又多了一让让人信服的惊心动魄。
这才是前世那位名动清江的美女主持。
应有的风采呀。
“我答应你。”
刘清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没什么,我的娘子要去打仗了,我这个当相公的,当然要为她披上最好的铠甲。”
他拉着她的手,往校门口走去。
“走吧,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宿舍收拾东西。今晚就搬。”
雪地里,两行脚印并排延伸,很快又被新的落雪所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
三天后。
京城,体改办大楼。
门口拉起了警戒线,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正拿着额温枪,对每一个进入大楼的人进行体温检测。
“36.5,正常,请进。”
“36.2,正常。”
气氛压抑而紧张。
曾经热闹的办公楼,此刻安静得可怕。走廊里,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戴着口罩,步履匆匆,彼此间刻意保持着距离,连眼神的交流都少了。
刘清明走进办公室,丁奇已经在了。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
《关于加强我市新型传染病预防与控制工作的紧急通知》。
刘清明拿起来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让他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分区管理、切断传播途径、加强物资储备、严打囤积居奇、建立信息公开机制……
这些条款,几乎是把他三天前写给上级的那份报告,原封不动地搬了上去。
他的那份报告,虽然最终没有改变临海省的决策,但显然,已经进入了更高层级的视野。
“小刘,你来看这个。”丁奇指着文件的一角,神色凝重。
“全市各大医院发热门诊人满为患,医疗资源出现严重挤兑现象。”
这短短的一句话,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现实。
京城的人口基数太大了。
千万级的人口,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人因为普通感冒发烧涌向医院,也足以瘫痪整个医疗系统。
更何况,这其中还混杂着真正的病毒携带者。
医院,这个本该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交叉感染源。
“这样下去不行。”刘清明脱口而出,“必须把疑似病患和普通病患分开。”
丁奇叹了口气:“谁都知道要分开,可往哪儿分?京城的医院,哪一家不是床位紧张?”
刘清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前世,京城是怎么做的?
小汤山。
一个名字,猛地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但现在提小汤山,太早了。从选址到建设,再到投入使用,最快也要七天七夜。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能新建,只能改造。”刘清明停下脚步,斩钉截铁地说。
丁奇抬起头:“改造?你的意思是……”
“找一个现成的医院,整体清空,改造成专门收治疑似病患的定点医院。”刘清明语速极快,“把所有最专业的医生、最好的设备、最充足的物资,全部集中到那里去。”
“这样既可以集中力量进行救治,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院内感染和交叉感染,保护其他普通病患和医护人员。”
丁奇的眼睛亮了。
“好办法!”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们马上写个报告送上去!”
两人说干就干。
丁奇负责起草主体框架,刘清明则负责填充细节和可行性分析。
一个小时后,一份题为《关于建立定点收治医院,应对医疗资源挤兑危机的紧急建议》的报告,新鲜出炉。
报告通过内部渠道,火速送往了刚刚成立的疫情应急指导小组。
***
下午三点。
办公室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丁奇接起电话,只是“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
他捂住话筒,对刘清明做了一个口型。
“找你的。”
刘清明有些意外,接过了电话。
“你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清明同志,请你马上到卫生部大楼A座1701室来一趟,指导小组的领导要见你。”
指导小组?
刘清明微微有些意动。
他没想到,反馈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直接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由最高指挥机构下达了指令。
“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丁奇紧张地凑过来。
“怎么样?是报告的事?”
刘清明点点头:“应该是。”
丁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说,别紧张。这是咱们体改办露脸的机会。”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他倒不是紧张,只是觉得有些诡异。
究竟是哪位领导,会对自己这份报告如此重视?
他不敢耽搁,立刻下楼,驱车赶往卫生部。
卫生部大楼的气氛,比体改办还要肃杀。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盘查极其严格。
刘清明报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又经过了两次电话核实,才被放行。
电梯直达17楼。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寂静无声。
1701室的门外,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秘书正在等他。
“是刘清明同志吧?我是张秘书,领导在里面等你。”
秘书推开厚重的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沉稳大气。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正低头看着文件,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卢东升!
原清江省省长,吴新蕊曾经的恩师,也是日后因为理念不同,最终分道扬镳的那位大佬。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清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牌子上,同时挂着副部长和副组长的称号。
也就是说,他现在担任的职务是卫生部第一副部长,同时担任疫情指导小组副组长。
一个念头闪过,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官场之的斗争,只要没有完全落败。
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卢东升虽然在清江的斗争中落败,但他的级别和资历摆在那里。
调任中央,从计生委副主任做起,竟然也一步一步做到了卫生部副部长,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卢东升看着门口站着,一脸震惊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该怎么称呼对方?
卢省长?不合适。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微微欠身。
“卢部长,您好。”
卢东升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们也算同过事,没必要这么紧张。”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挺得笔直。
他不知道卢东升找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是秋后算账,还是真的为了公事?
在情况不明之前,少说少错。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卢东升才缓缓开口。
“我前段时间,看过一份体改办关于临海省疫情的应对报告。”
刘清明眉毛一动,正事来了。
“虽然临海省最终否决了你的意见,”卢东升继续说,“但我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当时我在省长的任上,会采纳你的建议,封省。”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对方。
这话的意思是肯定?
卢东升坦然地迎着他的注视:“怎么,不相信?”
刘清明迅速调整好心态,沉声回答:“我相信。卢部长您的魄力和能力,我一直很钦佩。”
这话并非客套。
卢东升的能力确实不差,只是在与林峥的博弈中,棋差一招罢了。
卢东升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过来人的通达。
“你这小鬼,我的能力还需要你来推崇吗?”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刘清明也顺势放松下来:“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卢东升摆摆手,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今天请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请教?
这个词用得太重了。
刘清明连忙说:“部长您太客气了,有什么指示,请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可不是你的上级,谈不上什么指示。”卢东升拿起桌上那份刚刚送达的报告,“这份建议,是你起草的吧?”
刘清明看了一眼,正是他和丁奇不久之前送上去的那份。
他心里早有准备。
“是我和我们司的丁奇处长一起写的,他也做了大量的工作。”
居然没有独揽功劳?
这个细节,让卢东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你有一个很可贵的品质。”卢东升意味深长地说,“可惜,以前没有早点认识你。”
刘清明只能谦虚地回应:“您谬赞了,我年轻,还经常犯错误。”
“好了,说回报告。”卢东升的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了敲,“你的判断,是基于疫情会大规模扩散,病例会有几何级的增加,对吗?”
“是的。”刘清明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京城人口基数大,流动人口多,春运在即,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又极强。扩散是必然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和时间赛跑,尽一切可能切断它的传播渠道。”
“医院人流密集,环境复杂,如果每个医院都收治,势必会造成病毒在体弱的病患人群中大面积传播,大大增加重症率和致命性。所以,不如快刀斩乱麻,专门开辟一家医院,定点收治,集中治疗。”
卢东升点点头,显然很认同他的分析。
“思路很好。可是,新建一所医院,费时费力,等建好了,恐怕会错过时机。”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刘清明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不能新建。我们可以选择一所现成的医院,进行改造。清空原有的病人,把他们妥善分流安置到其他医院去。”
“我个人建议,选择一所人流量相对较少的部队医院。”
“军医院?”卢东升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思考。
“对。”刘清明解释道,“第一,部队医院的管理是半军事化的,纪律严明,执行力强,便于快速改造和封闭式管理。第二,现在这种危急时刻,必须要有部队的力量介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军医,在防治传染病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我记得他们经常有援助非洲的任务,面对过很多类似埃博拉那样的烈性传染病。”
一席话,说得卢东升茅塞顿开。
他之前只想着从地方医院里挑,却忽略了军方这支最强大的力量。
“好!这个思路太好了!”卢东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欣赏的神色,“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刘清明保持着谦逊:“其实我不说,以领导们的智慧,肯定也能想到。”
“不。”卢东升摇摇头,“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你能提前想到,就为我们争取了最宝贵的窗口期。刘清明同志,我代表指导小组,感谢你的倾囊相授。”
“我只是希望能为抗击疫情,尽自己的一份力。”
“好。”卢东升又说了一个“好”字,他看着刘清明,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一样。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刘清明沉吟片刻。
“那我就大胆说了。”
“但说无妨。”
“我认为,目前我们最紧缺的,应该是两样东西。防护物资和消毒物资。”刘清明说得极为肯定。
“特别是医用高级别防护服和高浓度消毒水。前者,关系到我们一线医护人员的生命安全。他们是最后的防线,他们绝对不能倒下。他们一旦倒下,整个战线就会崩溃,也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社会恐慌。”
“后者,是用量极大的消耗品。全市每一个角落,特别是公共场所,都必须进行无死角、高频率的消杀。一天至少三遍。这就需要天文数字般的储备。”
卢东升的面色,再次变得凝重。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天大的问题。我们已经责成相关企业,24小时连轴转,加大生产力度。可是,产能就这么大,一时间很难提上来。”
刘清明看着他,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
“向清江省求援吧。”
卢东升的动作,明显一滞。
清江省。
吴新蕊。
让他去向自己曾经的弟子,现在的政坛新贵开口求援?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顾虑和为难。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涉及到复杂的政治人情。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看着卢东升。
“卢部长,一定能。他们现在虽然在重点支援临海省,但京城的情况也很危急。清江省是唯一能够立刻做出响应的地区,吴省长和林书记,会以大局为重。”
他加重了语气。
“相信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种自信,强大而纯粹,似乎能感染到周围的每一个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去相信。
卢东升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良久。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
“小刘啊,”他的称呼,从“刘清明同志”,变成了“小刘”。
“如果,我想借调你进应急指导小组,负责一些具体工作,你愿意吗?”
第461章 我还是继续写感情戏吧
刘清明没有当场答应。
这个邀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应急指导小组。
这是当前应对疫情的最高指挥机构,能进入其中,哪怕只是负责一些具体工作,也意味着直接面对疫情并要当场做出决策。
是机遇,也是挑战。
他能感觉到卢东升的真心,当然,是对自己的能力。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
“感谢卢部长的信任。”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一点时间,认真考虑一下,也需要向我的领导请示。”
卢东升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个答案,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能理解刘清明的顾虑。
毕竟,他们在清江省的那段过往,算不上愉快。
“好的。”卢东升点了点头,公事公办的姿态缓和了一些,“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是刘清明同志,我今天邀请你,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现在是非常时期,需要有能力、有想法的同志,冲到第一线来。”
“我这次邀请,是诚心诚意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给足了台阶。
刘清明站起身:“我明白。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卢东升也站了起来,没有再多说,只是简单地伸手与他告别。
刘清明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现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位前省长,给了他相当的压力。
毕竟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哪能真那么轻松。
回到体改办的办公室,天色已经擦黑。
同事们大多已经下班,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丁奇已经走了,还贴心地帮他关了灯。
刘清明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可在这片繁华之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在悄然蔓延。
卢东升的邀请,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去,还是不去?
这次疫情,前所未有,充满了未知。
做得好,是天大的功劳。
可一旦出现任何差池,他这个方案的起草者,又是具体的执行人,无疑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不去,安安稳稳地待在体改办,虽然失去了机会,但也远离了漩涡中心,不会行差踏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又缓缓放下。
这个决定,他一个人做不了。
他需要一个人的意见。
一个能站在更高格局,为他指点迷津的人。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一个很少打过的号码。
方慎行。
林峥书记的大秘。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你好。”方慎行的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客气。
“方哥,是我,刘清明。”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传来惊喜的声音。
“清明!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方慎行的语调,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怎么,准备发婚帖了?”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现在情况有点变化。”
他收敛起情绪,认真地说道:“方哥,我想跟林书记汇报一下工作,您看方便吗?”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省里的主要领导,想要在下班时间直接找省委书记,方慎行都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他会先问明事由,再请示林峥的意见。
但这个人是刘清明。
方慎行几乎没有犹豫。
“你等一下。”
他说。
“书记马上就下班了,正在收拾东西。大概十分钟后,你再打这个电话。”
“好的,谢谢方哥。”
挂了电话,刘清明看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地等待着。
十分钟,不长不短。
他掐着时间,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小刘啊。”
电话那头,传来林峥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刘清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
“书记,晚上好,打扰您休息了。”
“京城那边,有了疫情,你要多加小心。”林峥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我会的,谢谢书记关心。”
“不要老是这么客气。”林峥说,“我们现在,没有上下级关系。”
刘清明笑了笑:“习惯了,改不过来。”
他顿了顿,切入正题。
“书记,有件事情,想请您帮我判断一下。”
“说。”林峥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刘清明便将下午与卢东升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卢东升的邀请,以及自己的顾虑。
“卢部长想让我加入指导小组,我有些犹豫,想听听您的意见。”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汽车行驶时,细微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峥应该是在回家的车上。
过了大概半分钟,林峥缓缓开口。
“小刘啊,我们做革命工作,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也是为了个人的前途。”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与刘清明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但刘清明知道,这只是铺垫。
他凝神细听。
“这两者之间,没有矛盾,完全可以统一起来。”
“每一次进步,我们才能站到更高的位置,背负更大的责任,为人民群众做更多的事。”
果然,林峥话锋一转。
“我与卢东升同志的矛盾,在于执政理念的不同,在于斗争方式的不同。”
“对此,组织上已经做出了裁决,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两年之内,他能从计生委副主任,一步步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说明他的能力,依然得到了上级的认可。”
“而卫生部,会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中,发挥主导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疫情能得到有效控制,卫生部和指导小组,功不可没。你如果能实际参与其中,对你的仕途,会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林峥最后问道:“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刘清明怎么会听不懂。
林峥已经把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
卢东升不是单纯地欣赏自己。
他是看重自己的能力,希望自己能帮他做出成绩。
同时,这次疫情来势汹汹,国内并没有成熟的应对经验。
自己的那份报告,从清江到京城,之所以能被一路看重,正是因为它提供了一套看似可行的方案。
但方案只是方案。
执行起来,千头万绪,充满了变数。
一旦出了问题,自己这个方案的起草者和执行者,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机遇和风险,从来都是并存的。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后世。
这场疫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应对得当,在今年之内,就会基本平息。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心中再无犹豫。
“书记,我想答应他。”
林峥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刘清明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希望参与到实际的工作中去,能多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电话那头,传来林峥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欣慰。
“我没有看错你。”
“我也是这个意见。”
“个人恩怨在国家大势面前,不值一提。我们党员,就是要有这样的胸襟,受得起委屈,吃得起亏。”
林峥的教诲,总会适时地给予他指引。
“在这一点上,你要向卢东升同志学习。”
刘清明心悦诚服。
“我明白了,书记。”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恐怕不只这一件事情吧。”林峥忽然话锋一转。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清江省现在……还有多少余力?”
林峥的反应极快。
“京城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吗?”
这位省委书记的政治嗅觉,敏锐得可怕。
仅仅一句话,就猜到了刘清明的用意。
“对。”刘清明也不再隐瞒,“扩散得很快,医院的压力巨大,物资方面,我担心很快就会出现短缺。”
“我知道了。”林峥沉声说,“这件事,我和吴省长商量一下。”
提到吴新蕊,刘清明反而有些扭捏起来。
“我……我都不敢和吴省长说。”
林峥有些诧异:“为什么?”
“小璇……她打算留下来,报道京城的防疫工作。”刘清明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本来定好的婚礼,也推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吴省长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林峥笑了。
“吴省长有个好女儿,你有个好妻子啊。”
“千万不要辜负她。”
“您放心。”刘清明郑重地说,“我只怕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她。”
“那也不至于。”林峥安慰道,“你们现在的结合,是理想和三观的契合,这是非常难得的。”
刘清明趁机说道:“那……请您在吴省长面前,帮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林峥的笑声更大了。
“这才是你今天打给我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吧?”
刘清明嘿嘿地笑着,没有说话。
林峥也只是开了个玩笑,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一号车里。
林峥放下电话,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一旁的方慎行,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林峥才睁开眼睛。
“小方。”
“书记,您吩咐。”
“问一下,吴省长下班了没有?”
方慎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与省政府那边,吴新蕊的秘书段颖取得了联系。
很快,他便得到了回复。
“书记,联系上了。段秘书说,吴省长还在省政府的办公室,可能要忙到很晚。”
方慎行试探着问:“那……是不是请吴省长明天上午,来省委一趟?”
林峥摇了摇头。
“太浪费时间了。”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
“再说吧。”
他没有告诉方慎行,他准备今天晚上,亲自给吴新蕊打这个电话。
卢东升这一步棋,走得很妙。
调刘清明进指导小组,一是看重了他的工作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中了刘清明和自己,和吴新蕊的这层关系。
他卢东升,毕竟是在清江折戟沉沙。
如今虽然东山再起,但和清江省的关系,已经有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表面上可以云淡风轻,可一旦有了实际的工作接触,他不能不担心,清江这边会不会给他使绊子。
让刘清明进入指导小组,来与清江省打交道,确实是一步好棋。
只是……
林峥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这位曾经的对手,未免还是小看了自己。
也小看了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
第462章 菜就多练,感情戏写不好,那就多写
夜色深沉,一辆黑色的奥迪平稳地行驶在返回省委大院的路上。
吴新蕊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春运开始之后,她几乎没有在十点前回过家。
返乡的务工人员一天比一天多,像潮水一样涌向清江这个中部交通枢纽。
一列火车,密闭的空间,几百上千人挤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带病,在长达几天几夜的旅途中,后果不堪设想。
清江省是上承下接的要地,全国八横八纵的铁路网,有一半都在省会云州交汇。
每天通过的人流量,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麻烦的是,铁路系统是垂直管理,自成一体。
地方政府想要插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处处掣肘,必须一级级地跟铁道分局协调。
好在林峥书记和铁道部的许荣昌部长有些交情,从上层打通了关节。
再加上云州火车站的搬迁项目,省里和铁路方面早有接触,沟通渠道还算顺畅。
饶是如此,铁路这一块的防控工作,依然是一件极其困难、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
除了云州,省内其他铁路沿线的地市,和铁路部门的关系有好有坏。
遇到说不通的地方,官司就要打到她这个省长这里来协调。
一天下来,吴新蕊自己都记不清打了多少个电话,下了多少道指示。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而这,仅仅是铁路一块。
还有公路、航运、空运……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
直到亲身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吴新蕊才真正体会到,刘清明当初一遍遍提醒的分量。
这场疫情,对整个国家而言,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清江省因为有过防洪抗汛的经验,又提前了将近一年开始准备,尚且感到如此吃力。
其他准备不足的省份,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省长。”
前排,大秘段颖轻声开口。
“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流言,市民们开始抢购生活物资和药品。”
“一些常备的中成药,比如板蓝根冲剂,已经完全断货了。”
“我听卫生厅的同志说,原来五块七一盒的板蓝根,黑市上已经炒到了三十多块钱一盒,而且还有价无市,非常夸张。”
吴新蕊睁开眼睛,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这些情况,刘清明也早就预料到了。
他甚至提前说过,政府应该尽快出台公告,每日定时公布确诊病例和死亡病例的真实数据,同时加强对市民的科学防控指导,避免不必要的恐慌。
那个年轻人,他怎么就能想得那么远,那么周全。
段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省长,您还记得刘主任上京之前,省纪委接到的那封举报信吗?”
吴新蕊“嗯”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信里指控他担任云岭乡书记期间,滥用职权,与云州制药厂签订了不合理的药材收购协议,怀疑他们之间存在利益输送。”
“后来省里派了联合调查组下去,查了半天,结果证明了他的清白。”
段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吴新蕊的耳朵。
“那份价值上千万的合同,他个人没有拿一分钱的好处。”
吴新蕊当然记得这件事。
她淡淡地开口:“他的人品和操守,我一向都很相信。否则,也配不上我们家小璇。”
段颖说:“省长,您知道那份合同的具体内容吗?”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药材收购协议吧?”吴新蕊有些不确定。
“是的。”段颖点头,“但不仅仅是收购。”
“协议规定,云州制药厂不仅要收购云岭乡种植的板蓝根,还要负责为云岭乡委托加工成品的板蓝根冲剂和颗粒,只收取最基本的加工费。”
“云岭乡为此,在省农科所的指导下,建成了足足一万亩的板蓝根种植基地。”
“当初云州制药厂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产能,所以才同意了这个看似不平等的成品药回购协议。”
吴新蕊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愕然地问:“也就是说,现在市面上紧缺的板蓝根成品药,基本上都是云岭乡生产的?”
“可以这么说。”段颖肯定地回答,“仅此一项,云岭乡今年的集体收入,至少要翻上三倍。”
吴新蕊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一万亩板蓝根是刘清明个人或者他家人名下所种,那这个行为,就是妥妥的囤积居奇,发国难财,是要入刑的。
可问题是,这是云岭乡的集体扶贫项目,有省农科所的技术指导和乡政府的红头文件背书。
所有成品药的销售,都归属于乡里的集体企业——云岭大药房。
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板蓝根冲剂只是预防性药物,并非处方药,它的价格随行就市,政府部门也不好直接进行行政干预。
吴新蕊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她现在才真正相信,刘清明为了应对这场未知的疫情,从他下放到云岭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长远的布局。
这份深谋远虑,这份执行力,简直让人感到惊叹。
“是不是云州制药厂那边,想要反悔了?”吴新蕊很快冷静下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段颖说:“他们厂的叶厂长,最近跑了好几次卫生厅,希望省里能出面,把板蓝根相关的药品列为政府管控物资,由他们厂统一收购和销售。”
“卫生厅的陈厅长摸不准您的意思,就来问我。我让他直接向您汇报,您看……”
吴新蕊的声调冷了下来:“云州制药厂不至于连一个乡政府都搞不定,是不是清南市也出面了?”
“是啊。”段颖说,“清南市那边态度很强硬,力挺云岭乡,说一切都要按合同办事,把云州制药厂的人给撅回去了。”
“思想僵化,不思进取,又放不下国营大厂的身段去研究市场,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搞行政命令,看到有便宜就想抢。”
吴新蕊毫不客气地评价。
“这样的企业,还指望省政府给他撑腰?那省政府成什么了?”
段颖一听,立刻说道:“陈厅长其实也是这个意见,那我就这么回他吧。”
吴新蕊看了她一眼:“你告诉陈铎,让他把心思都放到正事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以防疫工作为中心!他要是闲得没事干,就亲自下到基层去看看,天天待在办公室里搞这些名堂,像什么样子!”
段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立刻闭上了嘴。
省长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严重了,甚至迁怒到了自己。
她有些后悔多嘴提了这件事。
好在吴新蕊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车子缓缓停在省委二号别墅门口。
吴新蕊拉开车门下车,只简单地嘱咐段颖准备好明天的工作材料,便径直走进了别墅大门。
段颖坐在车里,看着别墅的灯光亮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车子重新启动,驶离省委大院。
路上,她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是省委一号大秘,方慎行。
做为省里一、二把手的大秘,他们之间经常会有工作联系,但基本上都是通过办公室电话,很少在下班时间打私人手机。
段颖接起电话:“方主任,晚上好,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方慎行的声音很客气:“段主任客气了。林书记想问一下,吴省长下班了没有?”
段颖立刻回答:“吴省长已经到家了。”
“好的,知道了,谢谢。”方慎行说完便挂了电话。
段颖拿着手机,愣了片刻。
林书记这么晚了,关心吴省长有没有到家?
这不太寻常。
她正思索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陈厅”。
段颖接起来:“陈厅长。”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段主任,省长那边怎么说啊?”
段颖有些没好气:“陈厅长,下次这种事,你还是直接求见省长吧,别让我夹在中间吃瓜落。”
电话那头的男人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省长……生气了?”
“你说呢?”段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云岭乡的上一任主官是谁吗?你们居然敢打他项目的主意,还指望省长给你们支持,你是怎么想的?”
男人叫苦不迭:“我……我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关系,才不敢直接向省长请示的嘛。”
“那你就来害我?”段颖毫不客气,“搞得好像我收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段主任,是我的错。”男人连忙道歉,“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令弟妹想进省人民医院的事情,我来安排,包你满意。”
段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一切按规定来。”
男人立刻接话:“一定符合规定,一切都符合规定。”
挂了电话,段颖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点。
三甲医院的编制不好进,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找其他途径,现在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抵了这个人情,倒也干净利落。
……
二号别墅里。
保姆已经准备好了清淡的晚餐。
丈夫苏玉成最近为了集团的业务,一直在京城和沪市之间来回奔波,一个月最多只有两三天能回到云州。
女儿苏清璇又去了京城读研,偌大的别墅里,常常只有吴新蕊一个人。
所以,她很多时候宁愿待在省政府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也不想早早地回家面对这份冷清。
今天也是如此。
吃完饭,差不多快十点了。
吴新蕊听了刘清明的建议,养成了饭后百步走的习惯。
她现在基本上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思考工作,也不会刚吃完饭就坐下。
不知不觉中,那个还没过门的女婿,已经在很多方面,深深地影响了她。
她端着一杯温水,在宽敞的客厅里慢慢踱步,一边消食,一边复盘着今天的工作。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吴新蕊有些意外。
家里的这部电话,号码极少对外人透露。除了丈夫和女儿,她想不出还会有谁打过来。
她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你好。”
“吴省长,是我,林峥。”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性声音。
吴新蕊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林峥。
就住在十几米外的一号别墅。
“林书记。”
“吴省长,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说。”林峥的语速不快。
吴新蕊立刻说:“要不我现在过去您那边?”
“不用了,电话里说就行,先和你通个气。”
“好的,您说。”
林峥直接切入正题:“刘清明之前找过我。卢东升打算调他进京城的应急指导小组,他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同意了。”
吴新蕊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沉吟片刻,说道:“老卢这个人,还是很爱惜人才的。刘清明跟着他工作,对他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我也是这个判断。”林峥说,“现在听了你的意见,那我就更有把握了。”
吴新蕊补充道:“卢东升同志本身的工作能力是没有问题的。组织上让他来参与指挥这次的防疫工作,肯定是有通盘的考量。”
“是啊。”林峥感叹了一句,“这个同志的工作能力很强,我相信他一定能抓住这次机会,做出一番成绩来。”
吴新蕊立刻就听懂了话里的潜台词。
卢东升,要彻底翻身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运气是真的好。
寻常干部被贬到计生委那样的清水衙门当个副职,可能三五年就被磨平了棱角,仕途也就到头了。
可他偏偏就能做出成绩,硬是一步步走到了负责领导人健康问题的中央保健局局长,还兼着中保委副主任的要职。
现在又遇上这么大的全国性疫情,卫生部的重要性一下子提升了许多。
只要他能在这场战役中做出成绩,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都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原本的老关系就在中组部,想不被人看到都难。
这么一想,卢东升急着想用刘清明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个年轻人这几年的成绩太耀眼,耀眼到连曾经的敌对阵营,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千方百计地想拉为己用。
“是不是他想让我们清江省做什么?”吴新蕊直接问道。
“你一眼就看透了。”林峥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笑意,“京城那边的疫情,有扩散的趋势,他希望我们清江省,能在物资上提供一些支持。”
吴新蕊没有任何犹豫。
“没问题,我马上就可以安排。”
“明天吧。”林峥说,“你直接和刘清明联系,把具体的细节商量好,形成方案,再报常委会批准。”
吴新蕊心里一动,林峥的意思很明显,答应归答应,但这事要算在刘清明的头上,让卢东升记他一功。
吴新蕊爽快地答应下来,结束通话,她突然想到,京城如果疫情严重,女儿怎么办?
她赶紧拿出手机,拨打苏清璇的电话。
第463章 一句话让你滚蛋!空降领导第一天,整个部委都吓傻了!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直接去了体改办综合司司长何东旭的办公室。
“司长,我考虑好了。”
何东旭抬起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我愿意接受调动,去卫生部的应急指导小组。”刘清明的回答干脆利落。
何东旭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清明,你那份报告,我看得很仔细。”
“里面提到的很多东西,都非常有前瞻性。”
“这次的事情,对国家是一次考验,对你个人,也是一次机遇。”
何东旭转过身,重新看向刘清明。
“卢部长很看好你,你们又是曾经的同事,他的工作作风我有所耳闻,为人很强势,但在工作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你过去之后,不要有思想包袱,把工作干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谢谢司长提点。”刘清明说。
“你等一下,我去找郭主任汇报。”
何东旭说完,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敲响了走廊另一端主任办公室的门。
刘清明站在原地,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从这一刻起,又将拐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何东旭回来了。
“郭主任同意了。他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进了指导小组之后,不要忘了自己体改办干部的身份,要把在那边的工作,和我们自己的研究课题结合起来。”
“特别是你报告里提到的,建立国家级应急管理体系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构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收集第一手的数据和资料,形成更完善的方案。”
刘清明心中一凛。
郭伟城这是在给自己压担子,也是在给自己指明方向。
他这是告诉自己,人虽然借调出去了,但还是体改办的人。
将来做出了成绩,回来之后,体改办也会给他记上。
“请转告郭主任,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何东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司里会尽快走完程序。”
指导小组的动作比想象中还要快。
中午刚吃过午饭,一份盖着卫生部和国办双重大红印章的调令,就送到了何东旭的办公桌上。
办公室里,丁奇看着那份调令,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吃惊地看着刘清明,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昨天……昨天就是他们找你?”
刘清明点了点头:“是的,卢部长希望我去小组参与一些具体工作。”
丁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才多久?
刘清明从一个地方干部,借调到京城核心部委,这才刚刚站稳脚跟,转眼间,就又被另一个更要害的部门给挖走了。
而且还是直接由副部长点名。
这种晋升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吗?
何东旭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默。
“去吧,到了那边,好好工作。”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军礼。
何东旭和丁奇都笑了起来。
告别了体改办的同事,刘清明拿着调令,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打车去了卫生部。
前世,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是在四月底疫情全面爆发之后才正式成立的。
眼下这个所谓的“应急指导小组”,很显然是卫生部在中央的授意下,牵头成立的一个临时性应急机构。
当刘清明看到小组成员名单的时候,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整个小组,除了他自己,清一色全都是卫生系统内部的专家和干部。
他是唯一一个来自系统外的“异类”。
在部长办公室里,卢东升亲自接见了他。
“刘清明同志,欢迎你加入。”卢东升的态度很热情,也很公式化。
“中央已经决定,在评估这次疫情的发展形势后,正式筹备成立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用来统一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公共卫生灾害。”
“我们卫生部,作为专业指导部门,责无旁贷,必须肩负起最大的责任。”
“所以,我们的担子很重,任务也很艰巨。”
刘清明站得笔直:“我有心理准备。请部长下达任务。”
卢东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身上那股昂扬的斗志,是装不出来的。
“很好。”
“按照小组的分工,我们下设了疫情防治、科研攻关、后勤保障等多个部门。”
“考虑到你之前在地方的工作经验,以及你那份报告里体现出的统筹规划能力,小组研究决定,把你安排到后勤保障部门,主要负责几个重点区域内的防疫物资调配和供给工作。”
来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
后勤保障。
物资调配。
这不就是要让自己去跟清江省,跟吴新蕊打擂台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不过,他脸上没有表露出分毫。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刘清明顺势说道。
“哦?”卢东升眉毛一挑,“你说。”
“后勤保障工作千头万绪,我希望能单独负责其中一块,这样能集中精力,尽快打开局面。”
卢东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直接点头。
“可以。京城的物资保障,就由你全权负责。”
这下,轮到刘清明吃惊了。
他本以为卢东升会设置一些障碍,或者提出一些交换条件。
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看来,卢东升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把锋利的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披荆斩棘,为他建功立业。
他并不是单纯地想报复,或者给自己穿小鞋。
这位曾经的敌人,思路还是相当清晰的。
至少在现阶段,他需要自己的能力和关系,做出耀眼的成绩。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清明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不怕被利用。
在这个层级的博弈中,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是棋手。
有利用价值,总比被闲置要好。
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为这个国家,为那些无辜的百姓,多做一点事情。
这无关道德,只关乎一个重生者不愿再次虚度此生的执念。
卢东升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头上的光环太多,履历也太过耀眼。
但那终究只是纸面上的东西。
他到底有多大能力?
在自己这个曾经的“政敌”手下做事,会不会尽心尽力?
这一切,都需要事实来检验。
而检验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当天下午,刘清明就在指导小组下设的后勤保障部拥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虽然不大,但位置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部委大院里的花园。
与办公室一起分配下来的,还有三名下属。
刘清明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桌上摆着的三份薄薄的人事档案。
他没有急着把人叫进来开会,而是先仔细地翻阅了一遍。
按照年龄顺序,第一个人叫任齐山,男,三十七岁,主任科员。
恢复高考后的前几批大学生,天之骄子,一毕业就分配到了部委。
在这个年纪还是主任科员,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刘清明几乎能从这份简单的履历中,勾勒出对方的形象。
一个典型的机关老油子。
有点资历,有点油滑,不求上进,但也很难让人抓住错处。
有点像胡金平,但又不一样。
胡金平是怀才不遇,被人打压,不得已只能躺平。
而这个任齐山,从履历上看,提拔速度虽然不快,但也算正常。
这只能说明,他的能力确实比较平庸,或者说,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工作上。
第二个,孙淼,女,二十九岁,副主任科员。
第三个,赵立波,男,二十五岁,科员,千禧年年刚入职的应届毕业生。
也是部委机关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学生。
三个人全都来自名校。
刘清明把档案合上,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按下了桌上的内部通话器。
“请任齐山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身材微胖,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刘处长,您找我。”任齐山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
“坐。”刘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任齐山依言坐下,身体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准备聆听领导教诲的模样。
他已经做好了自我介绍,汇报思想,表表决心的全套准备。
然而,刘清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准备都落了空。
“老任,今后的工作,需要经常加班,你能做到吗?”
任齐山愣住了。
加班?
新领导上任,不都是先谈谈理想,画画大饼,笼络一下人心吗?
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实在的问题?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这个应急指导小组是临时机构,干完活就要解散的。
他托了关系进来,就是想镀个金,混个资历,为下一步提拔增加点筹码。
结果被分到了后勤部这种最不容易出成绩,却最容易背锅的部门。
他心里本来就有些怨气。
现在,顶头上司又换成了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外来户。
这种不满,就更加强烈了。
这也就算了,结果一上来就要求加班?
“刘处,这个……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实际困难。”
任齐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女儿今年才八岁,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我爱人工作也忙,我要是天天不着家,家里那一摊子事,就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我怕她有意见啊。”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刘清明才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加班?”
任齐山含糊地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能,但……希望能多体谅一下我的实际困难。”
刘清明不再废话。
他直接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任齐山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刘清明熟练地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张秘书吗?请帮我接一下卢部长。”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任齐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卢东升那威严的问话声。
“小刘啊,有什么事?”
“部长,是这样。”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任齐山的心上。
“我这里有位任同志,他说家里有困难,无法保证工作时间,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小组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我想申请换一个人,免得耽误了工作进度。”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但任齐山额头上的汗珠,却像黄豆一样,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果决!
一言不合,竟然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部长的办公室。
而且是部里那位强势的卢部长!
他想开口解释几句,却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听电话那头,卢东升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
“任齐山是吧?我知道了。”
“你让他现在就去人事处报到,退回原单位。”
“好的,谢谢部长。”
刘清明挂断电话,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任齐山。
“你都听到了。”
“部长让我通知你,去人事处重新安排工作。”
“你出去的时候,请下一位同志进来。”
任齐山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解释的话。
他知道,部长直接开口,一切都晚了。
他颤抖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办公室外,另外两人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看到任齐山第一个被叫进去,前后不过三分钟就出来了。
而且进去和出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失魂落魄,像是丢了魂一样。
更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任齐山出来之后,并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而是径直朝着大办公室的门外走去。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二十九岁的女同事身上。
“孙淼,处长叫你进去。”
说完,他便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淼和另一个年轻人赵立波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一言不合,直接被退回去了?
两人看着刘清明那间紧闭的办公室门,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惧意。
孙淼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同一时间,放下电话的卢东升,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似乎是欣赏,又像是诧异。
第464章 刘清明进组,坑已经挖好,谁来埋?
第二次谈话并没有马上进行,而是等到代替任齐山的的人选报到才开始。
孙淼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
她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却不敢与办公桌后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领导对视。
“刘处长。”她低声问好。
刘清明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坐。”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孙淼拉开椅子坐下,身体绷得很紧,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她今年年内就要满三十岁,在部委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自认为见过不少场面,也懂得如何与各种领导相处。
但眼前这个,她完全看不透。
太年轻了,也太狠了。
任齐山那个老油条,在这里混了十几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
结果呢?
三分钟。
仅仅三分钟,一个电话,就直接被退回了原单位。
这已经不是杀鸡儆猴了,这是直接用雷霆手段宣告,这里谁说了算。
办公室外,赵立波坐立不安,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只能看到孙淼僵硬的背影。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下一个就是我。
办公室里,刘清明并没有像审问任齐山那样,开门见山。
他只是翻看着孙淼的档案。
“你在医政司工作?”
“是,我在医政司医疗机构管理处工作了五年。”孙淼赶紧回答。
“嗯,工作表现很不错,三次获得表彰,一次三八红旗手。”刘清明点点头,“我们这个小组,工作强度会很大,随时可能加班。家里有困难吗?”
又来了。
和问任齐山一模一样的问题。
孙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说有困难?任齐山的下场就在眼前。
说没困难?万一以后真有事,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
“报告处长,没有困难。”
“我爱人在外地工作,孩子在老家由父母带着。我一个人在京城,随时可以加班,保证二十四小时待命。”
孙淼说得斩钉截铁。
她看向年轻的领导。
刘清明合上了档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认可。
“很好。我需要的就是能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制造问题的人。”
“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和时间赛跑,和病毒赛跑,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份工作的重量。”
“我明白!请处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保证完成任务!”孙淼站起身,郑重地表态。
“好,你出去吧,让赵立波进来。”
孙淼如蒙大赦,转身走出办公室,感觉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赵立波,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示意,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说实话,别耍小聪明。”
赵立波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对赵立波,刘清明的态度又不一样了。
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紧张?”刘清明问。
“有……有点。”赵立波老实回答。
“怕我?”
赵立波没敢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清明笑了笑:“怕就对了。怕,才会认真做事,才不会犯错。”
“我们这个部门,现在是清水衙门,但很快就会变成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做好了,是天大的功劳;做不好,就是天大的黑锅。你还年轻,想清楚,是想混日子,还是想做点事?”
这番话,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赵立波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名校毕业,意气风发,进入国家部委,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
“我想做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刘清明点点头,“出去吧。”
赵立波走后不久,人事处的人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刘处长,这是新给您调配过来的同志,范闲。”
刘清明正在喝水,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范闲?
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脸拘谨。
“你叫……范闲?”刘清明确认了一遍。
年轻人显然对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他窘迫地推了推眼镜:“处长,我叫范闲,犯人的犯,清闲的闲。”
“名字不太好,要不……我回去就申请改一个?”他小心翼翼地问。
刘清明摆了摆手,被他逗乐了。
“不用改,名字很有意思。”
“你之前在哪个部门?”
“办公厅秘书一处。”
刘清明心里了然。
又是一个在机关里没什么存在感,被边缘化的角色。
看来,卢东升并没有把后勤保障部当成了一个回收站,什么人都往里塞。
除了那个任齐山,这三个人各有特点。
但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背景简单。
这意味着他们不会阳奉阴违,自己的办事效率,只取决于他们的工作能力。
而工作能力,刘清明一向认为,人都是练出来的。
这样挺好。
一张白纸,才好作画。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用起来才更顺手,也更容易掌控。
“行,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小组的一员了。去熟悉一下同事,准备开会。”
打发走范闲,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三点。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点,吴新蕊应该吃完午饭,开始接待下午的第一波访客。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喂,您好,省政府办公厅。”
“你好,我找一下段颖主任。”
电话很快被转接。
“喂,哪位?”话筒里传来段颖干练爽朗的嗓音。
“段姐,是我,刘清明。”
段颖那边立刻笑了起来:“哎哟,是刘处长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可是中央的领导,稀客啊!”
“段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刘清明也笑了,“吴省长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向她汇报一下工作。”
“你找吴省长,哪里需要通过我?直接打她手机不就行了。”段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对刘清明的做法很满意。
位置变了,但规矩没忘,这是最难得的。
“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工作程序还是要讲的。您帮我问问吧,要是不方便,我晚点再打。”
“行,你这份心意我收到了。”段颖说,“不用问,我来安排。吴省长这会儿有个接见,大概需要半小时。半小时后我给你打过去。”
“那太谢谢段姐了。”
挂断电话,刘清明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不到半小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刘清明刚拿起话筒,说了一句“喂”,里面就传来了吴新蕊那熟悉又带着威严的嗓音。
“小刘,你已经进组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吴新蕊果然已经知道了。
肯定是林峥书记和她通过气了。
“是的,省长。上午进的组,刚刚接手工作,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向您汇报了。”
吴新蕊的笑意似乎能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
“你现在在中央工作,要说汇报,也应该是我向你汇报才对。”她半开玩笑地说,“说吧,有什么指示,我听着呢?”
“您就别笑话我了,事情是这样的。”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我现在负责后勤保障,主管京城的防疫物资调配。刚刚清点了一下库存,情况不太乐观。所以……想向咱们清江省求援。”
吴新蕊在那头沉默了片刻。
“这件事情,昨天林书记已经和我通过气了。”
“今天早上,省里紧急召开了常委会,会上已经形成了决议。”
“我们清江省,将会不计代价,全力支援京城的防疫工作。”
“第一批物资,今天晚上就能完成装车。我已经亲自协调了云州铁路分局,他们保证会匀出专门的车皮,连夜发出。”
刘清明的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他知道吴新蕊会支持自己,却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之快,支持的力度如此之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支持了,这是把整个清江省的资源,都押了上来。
“太好了!省长,您可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我正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刘清明兴奋地说。
“你离开清江的时候就提醒过我,清江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灾害中站出来,展现我们的担当。”吴新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就是我们站出来的时候。”
“我已经让相关部门调整了全省的生产计划,进一步扩大产能。清江省,有能力,也有责任,同时支援多个方向!”
听到这里,刘清明赶紧提醒道:“省长,根据我的推演,这次疫情的周期不会太长,最晚到今年七月份就会基本结束。相关的物资生产,到五月底就可能出现饱和。您千万要注意,最迟到四月份,就要开始逐步减缓生产规模,避免造成巨大的浪费。”
吴新蕊没有问他的数据模型是什么,也没有质疑他的判断依据。
她只是用一种毋庸置疑的信任,简单地回答。
“我知道了。”
“你现在身处第一线,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您放心,我和清璇,我们一个都不会有事。”刘清明郑重承诺。
“嗯。”吴新蕊应了一声,她从不在工作时间谈论私事,哪怕是涉及到自己的女儿女婿,也只是点到为止。
“那就这样。我会让省里的负责人直接联系你,具体的物资数量、品类和运输方式,你直接跟他对接。”
“好的,再次感谢省长!”
结束通话,刘清明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起身,走向走廊另一头的指导小组副组长办公室。
他要向卢东升汇报。
敲开门,卢东升正在看一份文件。
“部长,清江省的物资问题,已经解决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卢东升抬起头,似乎对此毫不奇怪。
调刘清明进来,最大的价值,就是他与清江省之间这条无法替代的纽带。
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他之前那些光鲜亮丽的履历,就真的只是纸上谈兵了。
“效率很高。”卢东升给予了肯定,“你应该知道,京城目前的相关物资储备,还能支撑多久吧?”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卢东升最担心的一方面,刘清明就是他的保障。
“如果不发生大的变化,按照我提交的那份防控方案来推算,最多一周。”刘清明给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字。
“可惜,局势正在恶化。”卢东升的表情凝重起来,“每天上报的新增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都在快速增加。指导小组刚刚开会研究决定,防控力度必须立刻加大。”
“准备在全市范围内,分区域进行强制消毒,严格控制所有感染源头,并对所有病例进行集中收治。”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京城的疫情传播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按照他的推算,最多一到两个月,疫情就将达到顶峰,到那时,物资的消耗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已经和吴省长沟通过,她表示,清江省会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刘清明说。
卢东升手指敲了敲桌子:“据我所知,清江省同时还要支援另一个重灾区临海省。他们的产能,能跟得上吗?”
“吴省长的行事作风,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她从不夸大其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做出承诺。”
卢东升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
“这件事,从现在开始,我全权交给你负责。物资的接收、仓储、调配,所有环节,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每天直接向我汇报一次。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是!部长!”
刘清明站得笔直。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有了卢东升的背书,他才能放开手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立刻按下了内部通话器。
“孙淼、赵立波、范闲,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三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站成一排,神情肃穆,等待着指示。
经过上午的立威和刚刚这通来自省长的电话,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处长,拥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能量和手腕。
没有人再敢有丝毫的怠慢。
刘清明看着眼前的三名下属,直接开始分派任务。
“部里已经决定,在城西紧急征用土地,建立一所专门收治病患的专科医院。在医院建成之前,城中所有的疑似和确诊病例,将分批转运到部队医院进行集中隔离和治疗。”
他的目光落在了孙淼身上。
“孙淼。”
“到!”孙淼大声应道。
“你是医政司出来的,对医疗系统最熟。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去和部队医院对接。他们所有的物资需求,包括药品、防护用品、医疗设备、生活物资,全部由你负责汇总上报。医护人员和病患的人数,必须每天更新,确保绝对准确。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孙淼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正是她的本职工作,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刘清明又转向赵立波。
“立波。”
“处长!”
“你去火车站,代表我们后勤保障部,成立一个现场办公室。联系铁路部门,要求他们对所有援助京城的物资列车,给予最高优先级的通行保障。我要确保每一趟列车,都能准时到站,第一时间卸货。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赵立波兴奋地脸都有些涨红。
刘清明最后看向那个还有些拘谨的年轻人。
“你,范闲。”
“到!处长!”范闲一个激灵。
“你去路政部门,同样去协调高速公路方面。清江省的物资,一部分走铁路,一部分走公路。我要你确保所有运输防疫物资的卡车车队,在高速路上一路畅通,不准有任何收费站和检查点进行拦截耽误。”
“是!我马上去办!”范闲也领了任务。
分派完任务,刘清明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加重了语气。
“记住,我们现在不是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我们是在前线打仗。你们每个人,都是我派出去的尖兵。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
“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报给我,我来想办法!”
“做好了,等疫情结束,我亲自给你们请功!”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三人齐声回答,声音响亮。
“去吧。”
三人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被点燃的斗志。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队伍拉起来了,粮草也解决了,第一步算是稳稳地站住了。
但他很清楚,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是京城目前具备生产相关物资资质的企业名单。
在名单的后面,附着一份最新的市场价格动态监测报告。
短短几天,口罩、消毒液、防护服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上涨。
这里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家国情怀。
更多的人,特别是有资源、有门路、有势力的那部分人,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块巨大的蛋糕。
卢东升把这个工作全权交给自己,里面可不光是信任和功劳。
还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在等着他跳下去。
他,刘清明,就是卢东升递出去的那把刀。
要用他来斩断那些妄图发国难财的黑手,也要用他来顶住那些黑手背后,通天的关系和压力。
第465章 救命物资也敢截留?刘清明:这锅我来背,锅盖你拿稳
两天后。
京城火车站,一列长长的黑皮货列在专用的站台上缓缓停稳。
月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赵立波精神一振,对着身后几十名穿着统一工作服的搬运工一挥手。
“开工!”
车厢门被逐一拉开,露出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物资箱。
每一节车厢的外壁上,都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用醒目的白色宋体字写着——“清江省援京物资”。
另一条横幅则写着:“四海同力,齐心抗疫”。
京城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们早已架好了长枪短炮,摄像机的红灯闪烁,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闪光灯中,赵立波挺直了腰杆,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重要过。他代表的,是后勤保障部,是刘清明的脸面。
与此同时,在京城外围的一处高速公路收费站。
范闲正焦急地看着远方。
在他的协调下,收费站的所有栏杆都已抬起,清出了一条专用通道。
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车队。
一辆接一辆的大型货车,如同长龙一般,平稳而迅速地驶出收费站,没有丝毫停顿。
车身上同样挂着“清江省援京物资”的巨大横幅。
车队在交警的引导下,汇入京城的主干道,一路绿灯,朝着指定的仓库驶去。
马路两旁的市民,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纷纷驻足。
“是外地来支援我们的!”
“看,是清江省!”
“太好了,有救了!”
压抑了多日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似乎被这股来自千里之外的暖流冲淡了不少。
电视新闻里,绝美女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播报着这一消息。
清江省的援助,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无数京城百姓的心里。
人心,似乎定了下来。
但刘清明办公室里的一份报告,却显示着另一番景象。
物价,并没有因为这批物资的到来而稳定。
恰恰相反,它依然在疯狂上扬。
作为最大宗消耗品的口罩,从最初的几毛钱一个,已经涨到了五块,甚至十块。
消毒水和以板蓝根为代表的一些中成药,价格更是翻了不止十倍。
最关键的是,有价无市。
普通的药店和超市,货架早已空空如也。这些天价物资,只在某些特殊的渠道里流通。
刘清明很清楚,清江省送来的这批物资,是京城打赢这场仗的底牌,是万万不能流入市场的。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分配的优先级。
第一,一线医护人员。
特别是即将开建的专科医院,以及已经开始接收病人的部队医院。
必须给他们留出足够的余量,确保他们在高强度的抢救工作中,自身不会被感染。
刘清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病毒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致死率,更在于那些看似康复出院后,却可能伴随终身的严重后遗症。
保护好医护人员,就是保护好京城最后的防线。
第二,是那些主动站出来的志愿者。
他们是医护人员之外的第二道屏障,他们用血肉之躯,填补了公共服务因为疫情而出现的空白。
不能让好心人寒心,更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地面对病毒。
第三,才是那些同样战斗在一线的工人、警察、社区工作者等其他从业人员。
自己的妻子苏清璇,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苏清璇,刘清明的心软了一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清明?”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是我,还在外面跑?”
“对啊!今天可是大新闻!你们后勤保障部太给力了!”苏清璇的笑意透过电话线传来,“我刚在火车站做完采访,现在满大街都在议论清江来的车队,你现在可是京城的大红人!”
“别贫了。”刘清明笑了笑,“注意安全,采访的时候离远点。你们单位的物资,我单独给你们留了一批,明天应该就能送到。”
“真的?太好了!我们主任正愁呢!”苏清璇高兴地说,“你也是,千万要小心。虽然我们现在见不了面,但感觉就像在一起并肩作战一样。”
“嗯,我们是在并肩作战。”刘清明轻声说,“这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意义,有难同当。”
“我先不跟你说了,主编又在催稿子了,回头聊。”
“好。”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这份短暂的温情,让刘清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正准备打电话给孙淼,询问第一批物资的发放情况,桌上的内部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孙淼打来的。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
“处长。”
电话那头,孙淼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清明心里一沉。
“说,出什么事了?”
“处长,我们……我们的物资,被人截留了。”
孙淼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愤怒。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今天下午,我按照您的指示,带着人去一号仓库,准备提取第一批调拨给部队医院的物资。可是到了仓库,我发现……数量不对。”
“少了多少?”
“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孙淼的声音更低了,“我立刻找了仓库的负责人和负责运输的同志核对,他们说……说物资在从中转站运往一号仓库的路上,就被上级单位给截留了。”
“上级单位?”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哪个上级单位?”
“我问了,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对方出示了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公函,直接就把东西拉走了。我追问是哪个部门的公函,他们支支吾吾,最后告诉我,对方说了,我的级别不够,无权过问。”
“级别不够?”刘清明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好一个级别不够。
“处长,虽然我没见到人,也没看到那份公函。”孙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判断,“但我有一种感觉,他们很可能是中直机关的人。我在部委这么多年,经常跟他们打交道,那种做派,那种气场,错不了。”
中直机关。
这四个字,在京城,代表着一种特殊的地位和权力。
他们不归市政府管,甚至很多时候,连部委的面子都不用给。
刘清明终于明白,卢东升挖的那个坑,到底有多深了。
“处长,现在怎么办?部队医院那边还等着这批物资救命,少了三分之一,连医护人员的基础防护都保证不了!”孙淼焦急地问。
“你先别急。”刘清明的声音依旧平静,“把你手上现有的物资,立刻送到部队医院去,优先保障重症监护室和急诊的医生护士。告诉他们,后续的物资,我来想办法。”
“好的,处长。那……截留的事情?”
“我来处理。”
刘清明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并没有像孙淼那样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截留物资这种事情,他一点也不意外。
当年在云岭乡,那个国家级的贫困乡,为了给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发工资,让他们不至于撂挑子不干,乡里连给上级下拨的专项扶贫资金都敢挪用。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逻辑都是一样的。
京城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物资全面短缺。
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领导们,自然不会缺这点东西。
可是在他们之下,还有大量的中层、基层的干部。
他们不像普通百姓那样毫无办法,但通过正常渠道,他们又抢不过那些更核心的部门。
怎么办?
联合起来,利用自己单位的背景和权力,直接截留。
一道盖着红章的公函,别说孙淼一个副科顶不住,就算这公函发到他刘清明的桌上,他能顶得住吗?
指导小组,说白了只是卫生部牵头的一个临时机构,协调各方可以,但真要对上那些强势的实权部门,根本没有执法权和强制力。
卢东升会为了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去得罪那么一大票中直机关的干部吗?
想想都不可能。
这件事,如果就这么算了。
那么今天被截走三分之一,明天就会被截走一半,后天,清江省辛辛苦苦运来的这点物资,只怕连一根毛都剩不下来。
他刘清明,这个后勤保障部的负责人,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眼里的寒意,一闪即逝。
卢东升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想让他当一把刀,去砍断这些伸向救命物资的黑手。
刀用钝了,或者断了,随时可以换一把。
烂摊子,自然有他刘清明来背。
算盘打得真响。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既然你敢用我这把刀,那就要做好被刀刃划伤的准备。
这个锅,我刘清明不背。
要背,也得你卢东升来背!
他坐直身体,拿起了办公桌上那部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按下了那个他只向卢东升汇报工作时才会拨打的号码。
电话“嘟”的一声,几乎是秒接。
“小刘?”话筒里传来卢东升沉稳的声音。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
“部长,有个事想向您当面汇报。”
第466章 妥协?我更喜欢掀桌子
卢东升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
刘清明没有犹豫,抬手敲响了房门。
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坚实感。
“进来。”
卢东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清明推门而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卢东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
他的面前没有像刘清明那样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有寥寥几份,显然都是经过秘书筛选过的,最重要,最紧急。
“坐。”卢东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坐得笔直,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的标准姿态。
卢东升没有马上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清明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卢东升一定已经知道了物资被截留的事情。
甚至,他可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早,更详细。
“有什么困难,告诉我。”卢东升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开场白,直接而坦率,像一个真正关心下属的领导。
但刘清明很清楚,这只是场面话。
真正的关心,是不会让自己的下属掉进一个明知道存在的坑里。
“部长,有个事想向您汇报。”刘清明同样没有绕圈子。
“清江省援助的第一批物资,已经全部抵达京城,并已入库。”
“其中包含了我们目前最急需的标准医用口罩、高性能防护服和医用消毒液。”
“按照计划,这批物资将优先配属给一线的医护人员,以及其他同样战斗在防疫前线的同志。”
刘清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但是,在物资从中转仓库调运往一号仓库的过程中,被截留了。”
他说得不卑不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卢东升的脸上,果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吏,没有什么风浪是他没见过的。
刘清明能想明白的关键,他自然更加清楚。
“哪个单位?”卢东升问道。
这个问题,和刘清明预想的一模一样。
京城是什么地方?
这里集中了全国最多的权力机关,部委林立,央企扎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外面省市惹不起的存在。
卫生部在国务院下属的诸多部委里,向来不算强势,话语权有限。
如果事情牵扯到某些真正的强力部门,少不得他卢东升要亲自出面,动用自己经营多年的关系网。
“孙淼同志去处理的时候,对方没有透露具体单位。”刘清明将孙淼的汇报和盘托出。
“只说出示了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公函,级别不够,无权过问。”
“不过,根据孙淼同志的判断,对方的行事作风,很像是中直机关的人。”
卢东升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在思考。
片刻之后,他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开始拨号。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按键都按得很准。
刘清明就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
他听到了一个又一个他只在新闻里听过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名字。
卢东升完全没有避讳他。
电话里的对话很简短,通常是几句寒暄,然后直入主题。
“老张,我东升啊,跟你打听个事儿……”
“喂,是政策研究室的小王吗?你们主任在不在?”
“老李,睡了没?有点事麻烦你一下……”
卢东升的声音始终很平稳,有时带着点商量的口吻,有时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这就是曾经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所拥有的能量吗?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他为中心,迅速铺开,覆盖了京城权力的各个角落。
刘清明越听,心里越是感到一种震撼。
这种人脉和资源,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副处长能够想象的。
一圈电话打下来,大概花了二十多分钟。
卢东升挂断最后一个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事情基本搞清楚了。”卢东升看着刘清明,缓缓说道。
“被截留的物资,目前在城东的一个仓库里。”
“那里是规划中奥运村的工地,现在还处于施工准备阶段,地方很大,也很偏僻,不容易被发现。”
刘清明没有插话,他知道,关键的在后面。
“我已经跟他们交涉过了。”卢东升继续说道,“可以拿回来一半。你派人去交接吧。”
一半。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沉。
不是全部,只有一半。
“我等下就去安排。”他应道。
“很失望吗?”卢东升忽然问。
刘清明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部长您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些强势部门嘴里抢回一半的物资,已经彰显了卢东升强大的手腕和影响力。
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连一箱口罩都拿不回来。
然而,卢东升也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尽力。”
他的话让刘清明微微一怔。
“我能把东西全部拿回来。”卢东升的语调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但我只拿回了一半。你能理解为什么吗?”
刘清明沉默了。
他不是官场小白,他能猜到一些。
但从卢东升嘴里亲口说出来,意义完全不同。
“不太理解,但能接受。”刘清明选择了实话实说。
卢东升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和提点后辈的意味。
“这就是我们做事方式不同的地方。”
“我需要考虑日后的工作,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因为一批物资,树敌过多。”
“你年轻,有冲劲,眼里揉不得沙子,想要一个绝对的公平。我也能理解。”
刘清明没有反驳。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些是救命的物资,是给一线医护人员的最后一道防线。
少一箱,就可能多一个医护人员被感染。
这种时候,任何截留和挪用,都是在犯罪。
“我只是担心,”刘清明斟酌着开口,“我们的软弱,会让更多的人看到可乘之机,伸出他们的手。”
“说得好!”卢东升赞许地点点头,“你的理解能力真的很强,不错。”
“这次的动作,确实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动手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强力机关,就是几个单位联合起来,打着单位的旗号为自己谋福利。”
“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卢东升的指尖再次敲击着桌面。
“有些人,他们的级别可能不高,权力也不大,但他们就像沙子一样,散布在各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位置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给你使个绊子,让你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成。”
“这样的人,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但,”卢东升话锋一转,“也要亮明我们的态度,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条线,不能过。所以,我拿回一半。既给了他们面子,也保住了我们的里子。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刘清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最典型的中庸之道,是华夏官场几千年来沉淀下来的生存智慧。
平衡,妥协,各退一步。
“这样的事情,以后应该还会有。”卢东升最后总结道,“你要学会灵活处理,不要总想着一竿子到底。”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卢东升说的是对的,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聪明的处理方式。
但他心里,总有一股气憋着。
每天把精力都耗费在这样的内部拉扯和博弈之中,谁来真正做事?
谁来应对外面那日益严峻的疫情?
“部长,”他抬起头,直视着卢东升,“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做一点事情,不能每天都陷入这样的拉扯当中。”
卢东升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刘清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你想怎么做?”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
“我想请体改办的同事,以我们指导小组的名义,起草一份政策建议报告。”
“鉴于当前疫情在全国范围内不断发展的严峻形势,有必要,也有责任,向上级建议,成立一个更高级别,更加权威的统一指挥部门,来统筹领导这场全国性的防疫战争。”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东升震惊了。
他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他看着刘清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年轻人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狂妄的姿态。
你才多大?
你才什么级别?
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就敢想着去影响中央的决策!
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恍惚之间,卢东升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清江,在715大案之后。
当时的刘清明,还只是一个副科级干部。
他却干出了一件同样惊天动地,甚至更加胆大包天的事情。
他竟然敢直接绕开所有人,搜集到足以让人致命的证据,让自己栽了从政以来最大的跟头。
那时候的自己,看着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林峥一样,觉得他狂妄得可笑?
可结果呢?
结果证明,这个年轻人的判断,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
卢东升的心神有些恍惚。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把刘清明调来京城,调进这个指导小组,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一把可以随意使用的刀。
他是一头猛虎。
一旦放出笼子,就再也关不住了。
刘清明能感受到卢东升情绪的剧烈波动。
他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部长,您的意见呢?”他轻声问道。
卢东升回过神来,他复杂的看着刘清明,反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会接受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并不完全是在考验刘清明的服从性。
刘清明坦然地回答:“会。您现在是我的领导,您的命令,我会无条件执行。”
卢东升的表情稍缓。
“但是,”刘清明继续说道,“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把我的意见和判断,告诉我体改办的同事。他们听完之后,会怎么做,会怎么想,那我就不能左右了。”
他说得如此坦然,如此理直气壮。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干。
卢东升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欣赏。
“好,好一个不能左右。”他摇了摇头,“我支持你。去做吧。”
……
从卢东升的办公室出来,刘清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了走廊的窗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清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可是京官,在指导小组里呼风唤雨,感觉怎么样啊?”
电话那头,传来丁奇略带调侃的声音。
丁奇,体改办综合司的处长,也是刘清明在京城为数不多的,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别提了,丁哥。”刘清明苦笑一声,“哪有什么呼风唤雨,完全就 是一地鸡毛。”
“怎么说?”丁奇来了兴趣。
刘清明没有隐瞒,将清江物资运到,却被中途截留,最后经过卢东升一番努力,也只拿回来一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丁奇沉默了片刻。
“唉,这样的事情,太正常了。”他叹了口气。
“你以为就你们缺物资?我们办公室前两天也刚发了一批口罩和消毒液,一人两包口罩,一瓶洗手液,就这,还是一把手亲自去后勤磨了半天才要来的。”
“京城有多少机关单位?有多少央企国企?还有他们的家属院?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光是这些单位内部的消耗,就能把京城现有的库存全部吃干净。否则,哪里还需要你们清江省千里迢迢地支援?”
丁奇的话,揭示了冰山之下的另一个现实。
“不能这么干。”刘清明的拳头,在窗台上轻轻捶了一下,“一线医护人员连防护服都不够用,他们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把救命物资拿回家?”
“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疫情会更加严重。”
“你小子……”丁奇听出了刘清明话里的火气,“你找我,不会只是吐吐槽吧?你肯定有什么想法。”
“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刘清明郑重地说道。
“我想请你,以你们体改办的名义,起草一份报告。”
“向上级建议,成立全国应急指挥部,来统一领导这场战争。”
丁奇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问道:“清明,你用‘战争’这个词来形容……真的会那么严重?”
“已经很严重了。”刘清明沉声说,“我拿到的内部数据,每天上报的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都在快速增加,这还只是报上来的。市民们已经开始抢购物资,社会性的恐慌正在不断蔓延。”
“光靠一个卫生部牵头的指导小组,根本压不住局面。权力不够,资源不够,协调能力也有限。”
“必须让更多的强力部门加入进来,对全国的生产、运输、分配进行统一的,科学有序的计划性管理。我们需要一个更加权威的领导部门。”
丁奇又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刘清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他,一定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了。
一旦做了,就等于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我明白了。”丁奇终于开口,“清明,这份报告,我可以帮你起草。但是,能不能起到作用,多久才能起到作用,不好说。”
“我们只是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刘清明说,“至于结果如何,那是组织决定的事。”
丁奇似乎被他这种执着的态度打动了。
“好!你小子有种!”他说道,“放心,我连夜就组织人写,保证写出一份高质量的报告,明天一早就交上去!”
“谢谢你,丁哥。”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对于结果,他其实并不担心。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全国性的应急指挥机构,是注定要成立的。
他现在做的,只是想利用自己重生的优势,把这个进程,稍稍提前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提前一天,或许都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只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他自己的工作,还要继续。
那一半被截留的物资,必须拿回来。
而且,必须由他亲自去拿。
他要让那些人看看,他刘清明,不是孙淼。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这批物资,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刘清明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要亲自去一趟城东那个所谓的奥运村工地,会一会那些“级别不够,无权过问”的神秘单位。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467章 京城的厅长满地走,处长.......
一辆黑色的老款普桑,悄无声息地滑出卫生部大院的门口。
在京城这个地方,车分三六九等,人也一样。
这辆车是卢东升特意调配给刘清明的部门使用的。
在中直机关和国务院下属的各个部委,别说一个副处长,就算是实权正处,能配上专车的也不多。
刘清明是以指导小组后勤部门负责人的身份,才拿到了这辆车的使用权。
名义上是公用,但后勤部门就他们几个人,谁也不会不开眼地和他争,所以实际上就是他的专车。
京城太大了,没有一辆车,很多工作根本没法开展,效率会大打折扣。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车子汇入滚滚车流。
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卢东升提到的那个仓库。
位置在当时还在图纸上的北五环外。
车子驶过四环,窗外的景象就迅速变化,高楼大厦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巨大工地,塔吊林立,尘土飞扬。
再往外开,连工地都少了,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荒野,枯黄的野草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片荒野的中央,矗立着一片规模庞大的仓库群。
这里,就是未来奥运村的所在地。
此刻,这些巨大的仓库里,每天都有海量的建筑材料被运送进来,为两年后正式开工的宏大工程做着准备。
刘清明开着车,缓缓朝着仓库的大门驶去。
距离大门还有几十米,路中间的栏杆就放了下来,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从岗亭里走出来,伸手示意他停车。
刘清明降下车窗,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出去。
那本红色的,印着国徽的小本子,在京城比任何通行证都好用。
保安接过工作证,翻开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
“国院体改办综合司……”
他有些吃不准,扭头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跑回岗亭,拿起电话开始联系。
刘清明也不催,就这么把车停在路中间,倚着车窗,静静地打量着远处那一片灰色的建筑。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矮胖中年男人,一路小跑着从仓库区里迎了出来。
男人跑到车前,先是看了一眼普桑的车牌,然后才把视线投向车里的刘清明。
他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惕。
“您好,您是哪个单位的?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吗?”一口标准的官腔。
刘清明靠在座椅上,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里你负责?”
中年矮胖男人被他问得一愣。
眼前这个年轻人,太年轻了,可开的车却是机关的,态度又如此沉稳,让他一时有些摸不准脉。
“对,是我,您到底有什么事?”他含糊地回答。
刘清明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是卫生部防控指导小组的,我们有一批物资,送到了你们这里,我过来接收。”
中年矮胖男人的脸上,那点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物资?什么物资?”
他的反应很快,“我们这里是奥运专用物资仓库,所有的进出库都有严格的记录,不可能有你们的东西。”
刘清明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能对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吗?”他淡淡地问。
中年矮胖男人被他这句话噎得有点难受。
“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试图用气势压过对方。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
“不可能!”男人断然拒绝,“这里是重点工程单位,想进去,必须要有奥组委的正式批文。”
刘清明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是奥组委的工作人员?叫什么名字?”
“我是奥组委工程部的办公室主任,李胜基。”男人挺了挺本就不明显的胸膛,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刘清明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直接拨通了卢东升的保密电话。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几句。
“部长,我到地方了。”
“对方是奥组委工程部的,一个叫李胜基的主任,他说没有我们的物资,也不让我进。”
站在车外的李胜基,清晰地听到了“卢部长”三个字,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太过惊惶的表情,只是站在原地,强作镇定。
刘清明挂断电话,对李胜基说:“等着吧。”
李胜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找谁都没用,我不可能让你进去。”他硬着头皮说。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比李胜基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压迫感。
“我也是个办事的。”刘清明说,“上面已经谈好了,你不执行,自然有你的上级跟你谈。”
李胜基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奥运建设专用物资仓库,哪有你说的那些东西?”他还在嘴硬。
刘清明突然笑了。
“这么大的事,他们就派你一个办公室主任出来顶着。”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炮灰。”
李胜基的脸瞬间白了一下。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等等就知道了。”刘清明不再理他,叉着腰,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几年之后,就会建成举世瞩目的奥运主场馆,还有其他一系列专业的比赛场馆。
那座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鸟巢”的宏伟建筑,明年就要开始动工了,这会儿可能还在全球范围内征集设计稿。
最终,它会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想想,还真有点奇妙的兴奋感。
就在刘清明思绪飘飞的时候,李胜基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跑到一边去接听。
刘清明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能听到李胜基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辩解,到后面的连声称是,态度转变之快,堪称一绝。
几分钟后,李胜基挂断电话,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谦卑而热情的笑容,快步走了回来。
“哎呀,刘处长是吧?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都是误会,误会!”
刘清明转过身,看着他。
“怎么说?”
“是这样,”李胜基搓着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刚才问了一下,确实是有一批物资放在了我们仓库里。”
“不过,这个事情跟我们奥组委没关系,是……是别的部门借用了我们的仓库,临时存放一下。”
“那我现在可以接收这批物资了吗?”刘清明问。
李胜基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恐怕……恐怕还不行。”
刘清明的动作停住了。
“你的上级没跟你说清楚?”
“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我也查到了记录。”
“那为什么不行?”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需要我再打个电话?”
“别别别,刘处,不是这个意思。”李胜基急忙摆手,“我承认有这批货,但这个事它不是我们部门干的,我没办法处理啊。”
“我要是现在就把物资交给你,回头人家过来找我要,我怎么办?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清明被他这套逻辑给气笑了。
“那要怎么样,我才能拿回我的东西?”
“刘处,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胜基赔着笑脸,“我已经请示了上级,他们会马上联系物资的经手人,让他们过来跟您当面交接。”
“您看这样好不好,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先进我的办公室,喝杯热茶,暖和暖和,等一等?”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又是一招“拖”字诀。
但他也没有当场发作,点了点头。
“带路吧。”
李胜基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引路,将刘清明带进了仓库区。
办公室是用彩钢板临时搭建起来的,虽然简陋,但屋里接了暖气,比站在天寒地冻的室外要舒服太多。
李胜基亲自给刘清明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陪着说话。
刘清明也不客气,捧着茶杯,坐在屋子中间的暖气片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他不动声色地套着话,李胜基也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聊着聊着,刘清明话锋一转,聊到了奥运工程本身。
他记得,奥运工程的设计和建设,后来都是面向全球公开招标的,奥运村的后续运营也是如此。
他随口提了几个问题。
“李主任,你们考虑过没有,这些场馆,花了国家这么多钱建起来,赛后怎么运营?”
“总不能比赛一结束,就全都空置荒废了吧?那得是多大的浪费。”
“如何让这些体育场馆在赛事结束之后,还能持续产生盈利能力,甚至成为城市的新地标,这才是关键。”
他说的这些,头头是道,听得李胜基一愣一愣的。
这些都是只有顶层的专家和领导才会去思考的宏大命题,普通人谁会去想那么远?能在家门口看奥运,已经是全民狂欢的盛事了。
这个年轻的副处长,怎么会对这些了解得这么多?
他提出的问题,更是直指核心,一针见血。
这份见识,这份沉稳,这份超越年龄的干练,让李胜基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角色。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年纪稍长,大约三十来岁,穿着一身得体的体制内干部装束,气质沉稳。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要年轻一些,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的穿着虽然看不出牌子,但质料和剪裁都相当不凡,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胜基显然认识来人,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
“何处,您来了。”
他转过身,为双方介绍。
“这位是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处长。”
“刘处,这位是外文局的何处。”
为首的男子主动向刘清明伸出手。
“不好意思,刘处长,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我叫何文雄,在外文局下属的网新办工作。”
网新办。
刘清明伸手与他轻轻一握。
“刘清明,体改办综合司,目前借调在防控指导小组。”
“认识你很高兴。”何文雄客气地说。
刘清明注意到,从头到尾,无论是李胜基还是何文雄,都没有介绍后面那个年轻男子的意思。
他也不多问,直接切入主题。
“何处,事情应该都清楚了吧?是不是可以交接物资了?”
何文雄点点头:“我接到通知了,你们要的那批物资,就在这边的三号仓库。我们先把数量清点一下,填个交接单就可以了。”
“那就好,清单我带来了,现在就对一对?”
“看来刘处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啊。”何文雄笑了笑,“好,那我们就对一对。”
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节外生枝的幺蛾子。
何文雄似乎真的是来解决问题的。
李胜基叫了几个工人,带着他们打开了三号仓库的大门。
双方拿着各自的货单,开始逐一清点。
这批物资数量庞大,从口罩、防护服到消毒液,堆得跟小山一样。
清点工作相当繁琐,即便是多加了几个人手,也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全部清点完毕。
数量上有一些微小的出入,但无伤大雅。
刘清明也没有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
“好了,刘处长。”何文雄合上文件夹,“我接到的指示是,你们可以带走一半。”
“我马上联系车子过来拉走。”刘清明立刻掏出手机。
“没问题。”何文雄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刘清明走到一边,拨通了孙淼的电话,让她直接联系部队医院,派军车过来,这样最快,也最稳妥。
打完电话,李胜基热情地邀请他们回办公室继续喝茶等车。
刘清明发现,何文雄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外面。
李胜基也很有眼色地很快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刘清明,和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如同影子一般的年轻男子。
男子跟着他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在暖气片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等着对方开口。
果然,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个年轻男子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刘处长,我有一个主意。”
“能让你不光拿回所有的物资,而且,能拿到的比你送来的更多。”
“你想听吗?”
刘清明的动作一顿。
他终于明白了。
前面所有的推诿、拖延、交接,都只是铺垫。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抬起头,看着对方。
“什么意思?”
男子走到他对面,隔着那个烧水炉子,向他伸出了手。
“认识一下。”
“我姓谢,谢鸿飞。”
“你可能不认识我。”
“但你一定认识我姐。”
第468章 想拉我下水,我缺那点钱吗
谢鸿飞。
刘清明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
他保养得很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身上没有那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习气。
穿着的东西虽然看不出牌子,但无论是质料还是剪裁,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显然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能做到这一点的公子哥,要么是像汪明远那样,有着自己的政治追求和抱负。
要么,就是像眼前这位一样,有野心。
是的,野心。
在谢鸿飞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刘清明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声音平淡。
“你是语晴姐的弟弟?”
谢鸿飞点点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她是我大姐。叶勇军是我外甥。”
刘清明了然。
“我去过谢家大宅,你当时不在,我见过令堂。”
提到这个,谢鸿飞的笑容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我当时正好出差了,回来之后听我妈说起过您,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
“客气了。”刘清明说。
他随即问道:“你在中直机关工作?”
“没有,”谢鸿飞摇头,“我在外贸部门工作。刘处长如果想搞点什么进口货,我倒是能想想办法。”
话语里带着试探和示好。
刘清明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我对物质的需求一般般。”
“没关系,”谢鸿飞立刻接话,显得很热络,“自己不用,总有亲戚朋友需要嘛。”
“不必了。”刘清明的回答简单直接,“我更喜欢国货。”
谢鸿飞似乎想说“国货哪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了解了解,我也喜欢国货。”
场面一时有些冷。
刘清明打破了沉默。
“那我怎么称呼你?谢总?还是谢局?”
谢鸿飞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尴尬。
“刘处你叫我大姐为姐,我们俩也算缘分不浅,不如就直呼名字吧,叫我鸿飞就行。”
刘清明却不接这个茬。
“私底下怎么叫都行,工作场合,还是称呼职务比较好。”
这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疏离。
谢鸿飞不是听不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行,都依你。我在外经贸部外联司北亚二科工作,科长。”
科长?
刘清明真的愣住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厅局级干部满地走,县处级多如牛毛。
一个科长,算个什么?
他一时间连句客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干巴巴地把话题拉回来。
“你刚才说的事情,具体是指什么?”
听到他问这个,谢鸿飞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真的很担心刘清明会揪着他的职级不放,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刘处,我知道你们防疫指导小组现在的困境。”
“物资短缺,很多东西都要千里迢迢地从清江省调运过来,其实大可不必。”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你有门路?”
“当然。”谢鸿飞的自信心回来了,“你们现在最缺的,无非就是口罩、消毒水、防护服这些东西吧?”
“京城人口这么多,光靠一个清江省,又能支撑多久呢?”
刘清明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把被你们截留的物资要回来,我要保证前线医护人员的安全。”
谢鸿飞笑了。
“刘处,你在指导小组里,是负责物资调配的吧?”
“对。”
“那就简单了。”谢鸿飞一拍手,“你们缺的这些东西,我们都有。只要你愿意,马上就能把你们的仓库给填满。”
刘清明前世也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过的。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
谢鸿飞会这么好心,无偿捐献这么大量的物资?
他笑了笑,没有立刻戳破。
“如果你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事是直接跟你对接呢,还是需要去外经贸部走正式的流程?”
谢鸿飞的脸上,第三次出现了那种尴尬的神色。
他看着刘清明,似乎觉得对方在故意装傻。
“刘处,你是个聪明人,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刘清明一脸无辜,摊了摊手。
“看出来什么?我这人比较迟钝,还请谢科长明示。”
谢鸿飞被他这个态度噎了一下,只好把话挑明。
“何必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呢?”
“我是真不懂,有什么事,请多指教。”刘清明坚持道。
谢鸿飞没辙了,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你们指导小组现在掌握着防疫物资的采购和分配标准,对吧?”
“就说口罩,你们要求的医用多层,那个标准太高了,普通人根本用不到。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少个一层两层的,根本不打紧嘛。”
他说得已经十分直白了。
刘清明要是再听不懂,那就是在侮辱对方的智商了。
以次充好。
用不符合标准的防疫物资,来冒充合格产品,供给一线。
刘清明几乎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给气笑了。
但他总算彻底搞明白了对方今天真正的目的。
从李胜基的阻拦,到何文雄的交接,再到这个谢鸿飞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这个图穷匕见的时刻。
刘清明没有当场拍案而起。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反而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谢科长,这个事……我说了不算啊。”
谢鸿飞见他没有一口回绝,顿时觉得有戏,立刻打包票。
“你放心,只要你在标准上别卡得那么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事情,我们来摆平。”
刘清明故作惊讶。
“卫生部那边……你们也能搞定?”
谢鸿飞神秘地一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实话跟你讲,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不是卢部长把你半路调进来,我们早就搞定了。”
刘清明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卢东升!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卢东升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外地干部,火线提拔,安插到这个关键的位置上。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地,自己初来乍到,与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他们想求情也找不到门路。。
尼玛,官场上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挖个坑都挖得这么深,还让你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想通了这一层,刘清明心里的思路也清晰了。
他看着谢鸿飞,脸上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
“谢科长,这事有点大。我不能马上答复你。”
“你也知道,我刚来京城,没什么根基,万一要是出了事,我这前途可就全毁了,太不划算了。”
他这番话,正中谢鸿飞的下怀。
在谢鸿飞看来,刘清明这种外地来的干部,最看重的就是前途,最怕的就是出事。
只要拿捏住这两点,就不怕他不就范。
“如果是担心这个,你尽可以放心。”谢鸿飞的语气充满了诱惑,“这件事,牵头的人可不止我们谢家。他们让我来找你谈,就是看在我们之间有语晴姐这层关系在,大家自己人,不至于撕破脸。”
“只要你愿意合作,钱、前途,你想要的,都可以有。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风险。”
刘清明继续装傻。
“既然你们能量这么大,直接搞定不就完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找我呢?”
谢鸿飞笑得很开心。
“有你这个指导小组的后勤负责人签字背书,很多事情行事更方便嘛。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次我们只要能达成合作,以后你在京城,就会多出不少朋友和路子。刘处,你好好考虑一下。”
刘清明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我可以考虑。”
他终于松了口。
谢鸿飞大喜过望。
刘清明紧接着又提了条件。
“不过,我要先看到你们的货。如果质量差得太多,我也没办法跟上面交待。”
“没问题!”谢鸿飞立刻答应,“这个你放心,我们也不想出事,货的质量,一定让你满意,保证看不出问题。”
刘清明点点头,又说:“既然这样,那这次你们截留的这批货,是不是可以全部还给我了?”
谢鸿飞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刘清明得了好处,还不忘这茬。
这小子,有点贪啊。
不过,他心里反而更踏实了。
怕的不是你贪,怕的是你无欲无求。
“小意思!”谢鸿飞大手一挥,“这事我来安排。不过今天何处长只接到了交一半的通知,剩下的一半,等你看了货,我来安排,一定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小子,还是留了一手。
刘清明心里冷笑,嘴上却不动声色。
“行。那看货的事怎么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末吧。”
“好!”谢鸿飞爽快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我来接你。”
两人就此约定。
没过多久,孙淼就带着几辆挂着军牌的卡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仓库区。
何文雄和李胜基看到军车,眼皮都跳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交接过程很顺利。
工人们将清点好的一半物资,装上了军车。
刘清明签了字,目送着军车离开。
他也与何文雄、谢鸿飞等人告别,开着那辆黑色的老普桑,驶出了仓库大门。
车子汇入车流,刘清明看了一眼后视镜,那片巨大的仓库群渐渐远去。
他本来想直接回卫生部,把今天的情况报告给卢东升。
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在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
找卢东升并不明智。
刘清明一脚油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市区内的传播学院驶去。
传播学院,研究生宿舍楼。
苏清璇正在简单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疫情爆发之后,她第一时间向原单位清江省台申请,担任驻京记者,负责疫情的专题报道。
省台对此乐见其成,还特意为她配备了以前合作惯了的摄影团队,让她可以进行现场直播和连线报道。
与此同时,苏清璇也向学院申请,希望能够一边上课,一边完成报道任务。
但学院领导告诉她,由于疫情发展迅速,他们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为了阻断病毒在校园内的传播,很可能在近期就会采取封校管理。
一旦封校,所有学生都不能外出。
这对于需要到处跑现场的苏清璇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向学院申请暂时中断课程,搬到校外居住。
学院领导和她的导师经过慎重考虑,批准了她的申请。
毕竟研究生课程相对灵活,而且她的报道任务也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苏清璇打算把自己的临时住所和办公地点,都搬到父亲苏玉成在西单给她留的那套房子里。
今天,就是她离开学校的日子。
她的行李不多,一个大号的行李箱,一个背包,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现在是工作时间,她也没打算麻烦刘清明。
正当她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一生”。
苏清璇的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样甜。
她迅速接起电话。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不忙吗?”
电话那头,传来刘清明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们学院门口,下来吧,我接你。”
苏清璇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我不知道,”刘清明说,“但我知道,你必须要离开学校了。不管哪天都行,今天我正好提前下班,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
苏清璇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等我!”
她挂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拉上行李箱,背上背包,冲出了宿舍。
十五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从传播学院的大门口缓缓驶出。
苏清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机关干部服,倚在一辆黑色的老款普桑车头上,正安静地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苏清璇把车停在刘清明身前,降下车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辆普桑。
“你的车?”
刘清明笑了笑,拉开车门。
“单位配的,方便工作。先回家。”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着西单的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了西单附近的小区。
刘清明停好车,帮着苏清璇把行李搬上楼。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置,只是这一次,身边有了等待他归家的女主人。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思念的味道。
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面了。
刘清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苏清璇紧紧地拥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久别重逢的激情,也带着深深的眷恋。
过了许久,两人分开,嘴唇拉出一条亮晶晶的水线。
刘清明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媳妇儿,我好想你。”
苏清璇环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也是,每天都想。”
温存片刻,刘清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叮嘱。
“疫情来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外出采访的时候,必须做好万全的防护,一步都不能省略。这个病很麻烦,我不想……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苏清璇重重地点头。
“放心,我比你更怕死。我还没好好享受过现在的生活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被她逗笑了,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
“对,我们都还没有真正拥有彼此,谁都不许出事。”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
刘清明抱着妻子温软的娇躯,坐在沙发上,一时间不想再理会外面那些烦心事。
“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什么都不干。”
苏清璇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感觉到了刘清明情绪里的一丝不对劲。
他看似在开玩笑,但那拥抱的力道,却透着一丝紧绷。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她轻声问。
“小问题,别担心。”刘清明不想让她烦心。
苏清璇却很敏锐。
“是苏家的人找你麻烦了?”
“不是。”
“那是谁?”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他。
“告诉我,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双眼,刘清明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他需要一个人的意见,而苏清璇,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是谢家。”
他把今天下午在仓库区发生的事情,从李胜基的刁难,到谢鸿飞的出现和那番交易,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清璇静静地听着,秀眉越蹙越紧。
等刘清明说完,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所以,你担心,语晴姐也牵涉到这件事里面去了?”
这正是刘清明最纠结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谢鸿飞搬出了她的名头,但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谢家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苏清清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
“我们现在就去谢家。”
“现在?”刘清明一愣。
“对,就是现在。”苏清璇的语气果断,“有问题,就当面去问清楚,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她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我相信语晴姐的人品。就算她真的想赚钱,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苏清璇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刘清明心中最黑暗的角落。
是啊,他应该相信谢语晴的。
那个善良、坚韧、独自带着孩子苦苦支撑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
“好。”刘清明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
第469章 姐,你缺钱吗?
说走就走。
刘清明和苏清璇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起身,跟着谢语晴出了门。
京城谢家大宅附近,街面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灰黑色的柏油路面。
几名穿着白色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背着硕大的消毒水箱,对街边的绿化带和公共设施进行着细致的消杀作业。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路口的武警战士也戴上了厚实的医用口罩,除了常规的登记身份之外,还多了一项任务,给每一个进出的人员测量体温。
这种严阵以待的场面,让车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
刘清明将车子停在检查点前,从储物格里拿出两副标准的医用外科口罩,递了一副给苏清璇。
“咱们也戴上吧。”
苏清璇接过来,熟练地挂在耳后,捏紧了鼻梁上的金属条。
“还记得来京城之前,你就跟我说,以后在云州出门可能都得戴口罩了。”她开口,声音隔着一层无纺布,显得有些发闷,“没想到,反倒是在京城先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刘清明也戴好了口罩。
“现在的云州,也快了。”
两人下了车,按照武警战士的要求,逐一登记了身份信息,并用额温枪检查了体温,一切正常。
栏杆的另一头,同样戴着口罩的谢语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清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笑意。
手续完成,刘清明和苏清璇走了进去。
“语晴姐。”两人异口同声。
谢语晴将他们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
刘清明先开口:“小勇不在家?”
“还没放学呢。”谢语晴说。
刘清明脚步不停,沉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他去学校那种人员密集接触的地方了。我估计,全市的中小学应该很快就要全面停课了。”
谢语晴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现在京城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重,新闻上每天都有新增的确诊病例。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害怕,小勇还这么小,万一要是感染了可怎么办?”
苏清璇在一旁轻声安慰:“不会的,语晴姐。小勇是受过大苦难的孩子,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刘清明却没有接这个话茬,他突然问道:“语晴姐,现在小勇上学放学,有没有安排专门的护送人员?”
谢语晴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诧异地看着刘清明:“你……你担心,还有人会对他不利?”
刘清明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避讳:“他们敢干第一次,就不会在乎多干一次。当一个人突破了亲情和血缘的底线,那他就没了任何顾忌。”
谢语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敢!”
刘清明看着她这副样子,继续追问:“你其实心里有数,对吗?”
谢语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清明便知道了答案。
苏清璇自己就是世家出身,后来又当了多年的法制记者,对这里头的龌龊事如何能不清楚。
她握住谢语晴的手,柔声说:“小勇已经受过一次天大的罪了。语晴姐,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谢语晴被两人这番话点醒,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对着电话那头仔细询问,确认了小勇已经平安到达学校,并且正在教室里上课,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她看向刘清明:“我的人一直跟着他,没事。”
刘清明反问:“上一次,你的人是不是也跟着?”
谢语晴愣了一下,解释道:“上次是叶家安排的人,事情发生后,已经被开掉了。”
“不是你开的吧?”刘清明的问题一针见血。
“小勇失踪的那天,叶家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是责备他们守护不力,当场就把人给辞退了。”谢语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那会儿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刘清明冷笑一声。
“事情很明显了。”
谢语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也怀疑过这事与叶家有关。但是我公爹当时就气急攻心,直接进了医院。我婆婆也和我一样,整天以泪洗面。我……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让他们老两口再受一次刺激。”
“儿子和孙子,在他们心里,或许早就已经分出了轻重。”刘清明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在你拒绝他们安排的那一天,在小勇走失的那一天,一切都已经变了。”
“你是说……”谢语晴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是警察出身,办案的时候,一向料敌从宽。”刘清明盯着她,“我从不相信人性经得起考验。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能不能再经历一次,失去小勇的那种痛苦?”
谢语晴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不堪回首。
一想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看着刘清明,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也许是想多了,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刘清明放缓了语速,“但是,这种事情,你敢赌吗?”
谢语晴猛地咬住了下唇,牙齿深陷,几乎要咬出血来。
“我今天就把小勇接回家!”
“不是今天。”刘清明纠正她,“是现在,马上就去。”
两个女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既然下了决心,就马上去干,不要有任何一秒钟的耽误。”
三人立刻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谢语晴甚至没想过去开自己的车,三个人全都坐上了刘清明开来的那辆黑色老普桑。
小勇读书的地方,是京城最好的一所公立小学。
在教育改革之前,这里是中直机关的子弟学校,如今虽然也面向社会招生,但绝大部分的生源,依然是机关大院里的干部家属。
谢语晴自己就是从这所小学毕业的。
车子在路上飞驰,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谢语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不是应该给小勇选一所国际学校?”
刘清明明白,在如今这个年代,所谓的国际学校,其实就是贵族学校的代名词。
他说:“如果安全性能得到充分的保证,换个环境对小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谢语晴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他。
“清明,你和清璇今天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看小勇吧。”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也是,也不是。”
“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就直说。”谢语晴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干干净净的认真。
刘清明没有再绕圈子,他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姐,你缺钱吗?”
谢语晴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虽然没进体制,也没正经从商,不过叶家那边,家族企业里有我的股份。我们谢家这边,也有我的一份。钱,肯定是够用的。”
刘清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那就好,这事,与你无关了。”
谢语晴的眉头微微蹙起:“到底是什么事?”
“有人打着你的幌子来找我,想要发一笔国难财。”刘清明言简意赅。
谢语晴思索了几秒钟,一个名字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谢鸿飞?”
刘清明有些意外:“你为什么不猜是叶家的人?”
谢语晴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那就是了。谢鸿飞和叶家的那个叶成梁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出面,就等于叶家出面。更何况,亲弟弟的份量,当然比一个守寡嫂子的小叔子,要有用得多。”
她的话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凉意和失望。
苏清璇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让刘清明都感到吃惊的问题。
“小勇的事情,这两个人,是不是也都有份?”
妻子这话问得太直白了,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任何余地,简直是当面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可出乎意料的是,谢语晴却没有丝毫介意。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他们,还有别人。他们两个,只是被人当了枪使。”
刘清明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给谢语晴的建议。
“我上次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语晴的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幽幽地说:“我本来还有些犹豫。我很爱小勇他爸,真的。但是现在……为了小勇,我想,我应该走出来了。”
“语晴姐,这不光是为了小勇。”刘清明轻声说。
“我知道。”谢语晴转过头,看着刘清明和苏清璇,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苏清璇拍了拍她的手背。
“语晴姐,你不是一个人了。”
谢语晴的眼眶一热,泪水涌了上来。她强忍着,用力点头。
“妹子,你也是。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刘清明。
“我们……我们已经领了证。婚礼,等这场疫情过去再说吧。”
“哎呀!”谢语晴喜上眉梢,仿佛瞬间扫空了心头的阴霾,“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恭喜你们,真的,太为你们高兴了!”
刘清明的眼角也带着笑意。
“我现在工作特别有干劲,感觉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就是一个家庭的力量吧。”
“真羡慕你们。”谢语晴由衷地说,“能够这样并肩同行,彼此信任。”
苏清璇轻声说:“姐,你也可以的。”
谢语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车子很快抵达了小学。
因为疫情的原因,学校的管理已经非常严格。
三人向门卫说明了情况,又跟班主任通了电话,得知最近确实有不少家长提前给孩子请假,学校也预计停课就在这几天,所以并没有多加阻拦。
很快,小勇背着书包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
三人陪着小勇在谢家玩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刘清明和苏清璇才告辞离去。
这一趟,收获巨大。
从谢语晴的口中,刘清明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第一,这件事,谢语晴完全不知情,她是被自己的亲弟弟给利用了。
第二,这件事的背后,不仅仅是谢家和叶家,还有其他人,他们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目的就是在这次巨大的灾难中,大发横财。
回到西单的小家,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清璇给刘清明倒了一杯热水,看着他凝重的侧脸,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
“如果只是硬碰硬,我们恐怕占不到任何便宜。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背后牵扯的势力一定非常大。你想想,连卢部长都只敢先把被截留的物资要回来一半,可想而知,他一定清楚这伙人有多难缠。”
苏清璇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那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任由他们用那些不合格的东西去坑害一线的医护人员?”
“办法,我想到了一个。”刘清明的目光变得深邃,“不过,这个办法能不能成,还要看情况。”
他当着妻子的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
“我是周培民。”
第470章 一瓶二锅头,我把天给聊穿了
周培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刘清明的电话。
天色已经全黑了,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给这个笼罩在疫情阴影下的城市,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个点,是要请自己吃饭?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果然开口,说想请他吃个宵夜。
周培民不是个矫情的人,直接应了下来。
他听刘清明报了个地址,记在心里,两人约好时间,他便挂了电话,穿上外衣,出门开车赶了过去。
刘清明和苏清璇在他们西单小家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北方馆子。
馆子门脸不大,但里面收拾得干净利落,暖气开得很足。
主打的就是一个羊肉。
冬日里吃羊肉,既滋补又解馋。
就连一向对羊肉不太感冒的苏清璇,闻到那股鲜香的味道,也觉得胃口大开。
这家馆子的羊肉做得确实地道,鲜而不腥,做法也多。
红烧的,清煮的,爆炒的,样样都有。
周培民赶到的时候,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人正围着一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锅,吃得不亦乐乎。
锅里是清汤,涮出来的羊肉片蘸着麻酱小料,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
“你们俩倒是不客气。”
周培民一边脱下厚重的呢子外衣,一边笑着开口。
他把外衣搭在椅背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是刚从谢家出来吗?语晴没留你们吃饭?”
刘清明正夹起一片刚烫熟的羊肉,闻言愕然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
周培民笑了笑,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大院子弟之间,有什么消息传得很快。”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里了然,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给周培民递过去一副干净的碗筷。
“我本来还想叫上跃民的,又怕耽误他学习。”
“他回云州了。”周培民说,“学校马上要封校,就提前放了寒假。他走之前去找过你,听说你调到了卫生部,怕你工作忙,就没打扰,自己先走了。”
刘清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怪我,应该早点给他打个电话的。”
周培民不客气地坐下来,目光转向苏清璇。
“苏小姐吧,幸会。我听跃民提起过你很多次。”
苏清璇连忙放下筷子,礼貌地回应。
“我也听周姨说起过您,培民大哥。您叫我清璇就行。”
“好。”周培民点点头,显得很爽快,“你们来京城,按理说应该是我做东。这顿不算,下次我请,去全聚德。”
刘清明笑着接话:“那就说定了。”
周培民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两杯热茶。
“吃羊肉怎么能不喝酒呢。”
刘清明有些犹豫:“你要开车,不太好吧。”
“没事。”周培民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叫个人过来开就行。”
刘清明立刻会意,招手叫来服务员。
“老板,上一瓶二锅头。”
很快,一瓶最普通不过的绿瓶二锅头被送了上来。
两个男人也不讲究什么酒盅,直接拿了两个喝啤酒的玻璃杯,一人倒了半杯。
苏清璇则自己叫了一杯热饮。
两个玻璃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写给上头的那两份报告,我都看了。”周培民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暖意,“写得非常棒。来,我代表京城的老百姓,敬你一杯。”
刘清明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培民哥,你这玩得也太大了?我其实没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周培民夹起一片羊肉,扔进嘴里慢慢嚼着。
刘清明心里一动。
“我这么低的级别,也会被监控?”
周培民哈哈一笑。
“监控你干嘛?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你不会以为,我的工作只是抓抓间谍特务吧?别忘了我们单位的全称叫什么。”
刘清明瞬间恍然大悟。
国家安全部,不仅仅对外,也对内。
“培民哥,所以……你是对内的?”
周培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我没说,你也别问。”
刘清明点点头,不再追问。
“明白,喝酒。”
两人又轻轻碰了一下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培民把话题转向了苏清璇。
“清璇妹子,我问个事,周跃民那小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苏清璇想了想,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没有。他考上京大之前,在清江大学读书,回云州的时间不多,我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他。后来我妈去了省政府工作,那个暑假他在云州待了两个月,我们才慢慢熟悉起来。说起来,我这次想考研,还是受到了他的鼓励。”
刘清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继续读书了。”
苏清璇迎着他的注视,坦然地说:“我看着你一直在不断进步,接触的事情和人都越来越不一样。如果我一直原地踏步,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我不想看到那样。”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握住苏清璇放在桌下的手。
“媳妇儿,我支持你。读书不是为了减少我们之间的差距,而是为了提升你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这是我们相互促进的结果,也是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意义所在。”
苏清璇的脸上泛起一丝甜意。
“嗯。”
“我说,你俩是特地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的?”
周培民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
刘清明哈哈一笑,松开苏清璇的手。
“不好意思啊,培民哥。这么晚叫你出来,嫂子没意见吧?”
周培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离了。”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现在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刘清明和苏清璇同时“啊”了一声,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培民却显得很洒脱。
“没什么,和平分手。我的工作你们也知道,太神秘,很多事情又不能明说。她受不了,也很正常。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刘清明迟疑着问:“那……你们有孩子吗?”
周培民摇了摇头。
“这也是她离开我的一个原因。”
刘清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培民哥。”
“这有什么。”周培民洒脱地一笑,“我们当初的结合,本来就有些勉强,算是家族之间的联姻。现在放手,对她对我,都是好事。”
刘清明点点头。
“理解。”
周培民端起杯子,对着他们俩。
“所以,你们这种因为爱情的结合,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祝你们幸福。”
刘清明举起杯子,苏清璇也端起了饮料。
三人碰了一下。
周培民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几片羊肉,这才把话题拉回正轨。
“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刘清明笑着说:“就不能是单纯想你了,找你出来喝一杯?”
周培民嗤笑一声。
“你可得了吧。你救了我弟,这么好的一层关系,你主动找过他哪怕一回吗?”
刘清明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每次都是周跃民主动来找自己。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工作确实挺忙的,不过我们经常通电话。”
周培民看着他,一针见血。
“你是怕,他一个书记公子,别人说你攀附权贵吧。”
刘清明赶紧摇头。
“怎么可能。如果我真是那样想的,我和清璇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苏清璇在一旁表示赞同。
“他当初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富家女,也没有因此嫌弃我。”
周培民看了看苏清璇,又看了看刘清明,忽然笑了。
“妹子,你讲讲道理。你这个条件,不管是穷是富,会有哪个男人嫌弃你?”
刘清明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媳妇儿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也幸好这样,才让我趁虚而入,一举拿下。”
苏清璇脸上发烫,轻轻打了他一下。
“胡说。”
周培民摇摇头,把话题拉了回来。
“说真的,跃民那小子特别崇拜你。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哪里好了?”
刘清明谦虚道:“跃民太夸张了。我只是恰好出现在他最黑暗的时刻,给了他一点帮助,所以印象比较深。其实真没什么。”
周培民却不这么认为。
“你来到京城以后,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你的确很有意思。”
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原来是真的。”
“跟踪你干嘛。”周培民笑道,“以我的权限,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动向,又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很普通,对不对?”
“普不普通,不是我能评判的。”周培民说,“但你提出的一些观点很犀利,对得起跃民给你的评价。”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既然这样,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
“我知道,你去了谢家,接了小勇。”
刘清明心里一惊。
“你认识小勇?”
周培民沉默了一下。
“我和他爸,是一个单位的。”
刘清明恍然大悟。
怪不得。
“小勇他爸……是外勤?”
周培民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所以,他牺牲在了国外?”刘清明继续猜测。
周培民还是摇头。
“这个我真不知道,保密任务。”
刘清明懂了。
“所以,你对内,他对外。你们是一个系统,但工作性质完全不一样。”
周培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刘清明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地说。
“难怪小勇那孩子,小小年纪,就那么坚强。”
周培民叹了口气。
“当初小勇失踪,部里和下面的各个局也都参与了搜索,可惜,没有找到。”
“你们都找不到,只有一个可能。”刘清明说。
周培民的动作停住了。
“我们也是这么怀疑的。但是没有证据,他们做得太隐蔽了,几个直接的责任人至今下落不明。”
刘清明冷冷地说:“我猜,是你们的上级受到了压力,不允许你们再深究下去吧。”
周培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你连这个都猜到了?”
“这有什么难的。”刘清明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犯罪,只有无穷无尽的保护伞。”
周培民长叹一声。
“唉,还好孩子最后找到了,否则……”
刘清明看着他。
“我现在相信,你没有跟踪我了。”
周培民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去谢家,就是为了搞清楚一件事。而这件事,也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周培民见他神情郑重,也放下了酒杯。
“什么事?”
刘清明把昨天到今天,关于有人试图截留防疫物资,并且打算用不合格产品以次充好,发国难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提谢鸿飞的名字,但把事情的经过讲得清清楚楚。
周培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铜锅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无耻!”
刘清明平静地说:“这种事,从开国就有了。当年他们敢给志愿军提供黑心棉,现在,他们就敢给京城的老百姓,给一线的医护人员,提供不合格的口罩和防护服。”
周培民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我可以帮你查。但是我的部门没有处置权,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公安和纪委管。”
“谢谢培民哥。”刘清明说,“其实我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个。”
周培民抬起头。
“那你是为了什么?”
刘清明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培民哥,你家……是不是军队系统的?”
周培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爸在总政工作,怎么了?”
刘清明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我们从清江省调来的那批物资,主要供应的就是部队医院。因为他们将集中收治这次疫情中的确诊病例。卫生部的权限不够,跟地方上的那些利益集团掰手腕,占不到便宜。”
“所以,我想请部队出面。”
刘清明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清江省的下一批物资,很快就要到京城了。能不能请你父亲那边协调一下,让部队直接派人去接收?我相信,那些躲在幕后的人,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直接向军用物资下手。”
周培民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仔细地在脑子里把整个事情过了一遍。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而且釜底抽薪,简单直接。
“这样啊……”他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回去就跟我爸说。应该问题不大。”
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端起酒杯。
“培民哥,敬你一个!”
周培民与他又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喝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刘清明。
“其实这件事,你也可以直接找我姑父。他在京城的老关系,很多都在中纪委。”
刘清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培民的姑父?
谁?
一个名字猛地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
清江省委书记,林峥!
***
吃完饭,周培民叫来的代驾也到了。
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话不多,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三人结完账出门。
一股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北方冬夜特有的干燥气息。
刘清明下意识地伸手,把苏清璇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又替她拉了拉羽绒服的帽子,把她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
苏清璇乖巧地任由他摆布,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周培民站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一瓶二锅头下肚,他脸上不过是微微有些熏意,眼神依旧清明,显然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上车吧,培民哥。”刘清明开口。
周培民点点头,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这是一台线条刚硬的进口车。
道奇DUrangO千禧年特别版。
他拉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了进去,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重新关上车门。
刘清明和苏清璇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周培民看着刘清明,沉默了几秒钟,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清明,我问个事。”
“你说。”
“语晴……她现在,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
果然。
从饭桌上他问起小勇开始,刘清明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
现在,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他对谢语晴的关心,绝不仅仅是出于对战友遗孀的同情。
刘清明迎着他探寻的视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培民哥,你觉得她能好得了吗?”
周培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今天去接小勇,她整个人都绷着一根弦,很紧张。”刘清明缓缓说道,“我能看出来,她很害怕。”
“害怕?”周培民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她不是已经加强了安保工作吗?难道还有人敢对她和小勇不利?”
他的反应很激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周培民追问,语气急切。
刘清明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但我能感觉到,那种害怕不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而是发自内心的。就像一个人走在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这番话,他并不是凭空猜测。
谢语晴在提到她那个已经去世的丈夫时,那种复杂的情绪,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根本骗不了人。
周培民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定定地站着,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拳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样啊……”
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黑色的道奇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清璇拉了拉刘清明的手臂。
“我们也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嗯。”
刘清明应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两人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昏黄的路灯,在积雪的地面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走了好一会儿,苏清璇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刚才……为什么跟培民大哥说,语晴姐很害怕?”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脚步,看着她。
“你没看出来吗?”
苏清璇一脸茫然。
“看出什么?”
“培民哥和语晴姐啊。”刘清明的声音很轻。
苏清璇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从周培民提到谢语晴,到他关心小勇,再到最后临走前的那个问题。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他们……有戏?”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刘清明笑了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有没有戏,但是我知道,培民哥肯定很关心她。而且,这种关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清璇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想,他一个搞国家安全的,每天接触的都是什么级别的机密。小勇失踪,部里参与搜索,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今天才第一次问起,而且是在听说了我从谢家接回小勇之后。”
刘清明分析道。
“这说明,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去介入。”
苏清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有机会的。他是小勇爸爸的战友,以这个身份去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但也会引人遐想。”刘清明说,“尤其是对他自己而言,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什么坎?”
“两个原因吧。”刘清明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他离过婚。而且你听他说的,离婚的原因是他的工作性质太特殊,聚少离多,很多事情还不能说。他前妻受不了,所以分开了。他可能会担心,如果他和语晴姐在一起,会重蹈覆辙,再一次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人。”
苏清璇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更重要。”刘清明加重了语气,“他和小勇的爸爸是战友,是同志。在他们那个系统里,这种感情比亲兄弟还亲。他如果去追求战友的遗孀,自己心里那关就很难过。而且,他也会担心,别人会说闲话,戳他的脊梁骨。”
苏清璇沉默了。
她出身优渥,从小生活的环境相对单纯,很难想象这种沉重而复杂的人际关系。
“那……那你认为,他会是语晴姐的良配吗?”她轻声问。
这个问题,带着女性特有的感性。
刘清明停下脚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哪知道。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是外人,能做的,就是创造一点机会,推一把。至于结果如何,要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和选择了。”
他揽着苏清璇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苏清璇“嗯”了一声,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丈夫的怀抱很温暖,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
这个男人,不仅有着洞察人心的敏锐,更有着一份懂得尊重和克制的分寸感。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两人走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他们住的小区了。
苏清璇忽然开口。
“老公,口罩那件事,我也可以帮忙。”
刘清明脚步一顿。
“你想怎么帮?去报道他们的劣行?”
“嗯。”苏清璇的语气很坚定,“我的导师,以前在央视制作部做过制片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她带出来的很多学生,都在社会新闻栏目做骨干。我可以联系她,只要我们能找到证据,拿到那些不合格产品的样品,再找到他们的生产窝点,我就可以请她帮忙,搞一个专题报道,直接给他们曝光出来!”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属于一个优秀记者的,对正义和真相的执着。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不行。”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
苏清璇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一旦被央视曝光,上面肯定会立刻介入调查,他们跑都跑不掉!”
“我怕。”刘清明只说了两个字。
苏清璇愣住了。
她认识刘清明这么久,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过这个字。
无论是面对持枪的悍匪,还是面对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他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样子。
“你怕什么?”
“我怕你有危险。”刘清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里是京城,不是云州。在云州,我们有你妈妈,有林书记,有我们自己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关系网。我们有底气,也有掀桌子的资本。但在这里,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清璇能听出那份平静之下的紧张。
“这些人,为了钱,连国难财都敢发,连一线医护人员的命都不当回事。甚至……我怀疑谢家内部的事情,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连亲人都敢下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刘清明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清璇,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绝对不能。”
苏清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她。
“可是……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吗?”她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刘清明摇摇头,“媳妇儿,这件事听我的。我已经有办法了,我们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
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计划,但要如何实施,今天晚上是很关键的一环。
部队是道铁闸,京城的部队尤其如此,刘清明不相信,这些人敢在中央的眼皮子底下。
和部队抢食,如果是那样。
他干脆退出好了,刚不过就不刚呗。
和小妻子过小日子不好吗?
谁他妈爱去谁去!
但他嘴里说的,又是另一套。
“釜底抽薪,才是上策。至于追查他们,有的是人去做。我们把最关键的一环守住,就是最大的功劳。”
苏清璇听完,这才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考虑得比她更周全,也更稳妥。
“好,我听你的。”她乖巧地点点头。
刘清明这才露出笑容,刮了刮她的鼻子。
“这就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家走。
小区的灯光就在不远处,温暖而明亮。
第471章 我给你一笔生意吧
周末的京城,没有了往日的喧嚣。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驶过,也显得形单影只。
这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像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市里已经发了通知,劝说市民尽量居家,避免在公共场所聚集。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脸上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刘清明其实也不想出门。
难得的周末,在家里陪陪媳妇儿,睡个懒觉,不香吗?
可没办法,他跟谢鸿飞约好了。
要去看看那批所谓的“防疫物资”。
跟苏清璇简单交代了一声,刘清明便穿上外套,开着那辆单位配的普桑出了门。
这个年代没有微信定位,找个地方全靠电话和地标。
刘清明按照谢鸿飞给的地址,一路把车开到了市郊。
冬日的郊外更显萧瑟,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开了许久,他才在一条岔路口,看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一辆黑色的日产公爵王。
这车在八九十年代,是身份的象征,落地价高达七十万。
那个时候,京城二环的商品房,也不过一千多一平。
在奥迪还没有彻底占领官车市场之前,公爵王就是顶级豪车的代名词。
即便到了现在,这台保养得极好的公爵王,依旧气场十足。
相比之下,刘清明的普桑,就像个貌不惊人的跟班,显得有些寒碜。
刘清明把车停在公爵王后面,推门下车。
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紧了紧衣领。
公爵王宽大的车头前站着一个男子,大衣包脸,正是谢鸿飞。
他朝刘清明招了招手。
刘清明走了过去。
“在哪儿?”他开门见山。
谢鸿飞似乎对他这种急切的态度有些意外,慢悠悠地站直身体,一指后边。
“这么着急干嘛?来都来了。”
“太冷了,早看早完事。”刘清明说。
“行吧,跟我来。”
谢鸿飞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刘清明朝前走。
这一带是片老工业区,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
刘清明记得,前世这里在奥运会之后就会被全部拆迁,建成京城又一个繁华的商圈。
但此刻,这里只有荒凉和破败。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看着荒凉,但远处厂房里,依然能隐隐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周末还在开工,可见订单并不少。
谢鸿飞领着他,拐进路边一家工厂。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厂门口挂着一块斑驳的牌子。
“凯丰纺织厂”。
他不动声色,跟着谢鸿飞走了进去。
一进车间,巨大的噪音便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布料混杂的怪味。
地面上随处可见油污和布料的碎屑,卫生状况堪忧。
谢鸿飞显然也受不了这里的环境,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刘清明一个。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
是最普通的那种棉布口罩,防尘保暖还行,至于防护病毒,基本等于零。
他默默戴上。
两人穿过嘈杂的生产车间,来到厂房的另一头。
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装配车间。
几十个工人正坐在流水线旁,埋头忙碌着。
他们正在生产的,正是口罩。
所谓的全自动生产线根本不存在,一切都靠人工。
更让刘清明心脏一沉的是,他没有看到任何无菌消毒的设备和流程。
工人们只是简单地将几层材料叠在一起,然后用机器压合,剪裁,再装上耳带。
整个过程,草率得令人发指。
这里的环境,比外面的生产车间好不了多少。
刘清明甚至看到一个工人,中途打了个喷嚏,然后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继续手上的活。
他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鸿飞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把刘清明带到旁边一个堆满纸箱的区域。
这里是成品区。
谢鸿飞随手从一个打开的纸箱里拿起一个刚生产出来的口罩,递给刘清明。
“刘处,这就是我们的货,你看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炫耀。
刘清明接了过来。
只看了两眼,他就知道,这种口罩问题很大。
非常大。
他捏了捏,材质很薄,手感粗糙。
“我们的医用标准,是至少三层无纺布,中间还要有熔喷层。你这个,有几层?”刘清明问。
谢鸿飞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刘处,你也是内行,应该知道,国产的无纺布,特别是医用级的熔喷布,现在产量根本跟不上。我们这批货,为了保证质量,直接用的是美国3M公司进口的材料。”
他信口开河,脸不红心不跳。
“成本很高的。如果每一个都做到三层,那我们就要亏本了。其实啊,一层和三层区别不大,都是个心理作用。在普通场合用,足够了。”
刘清明心里冷笑。
还3M进口材料?糊弄鬼呢。
他摸了摸口罩的质地,说:“太薄了。医院那种高密度接触的环境,这个撑不过一个钟头。”
“怎么可能!”谢鸿飞立刻反驳,“刘处,你这就有点夸张了。哪有那么玄乎。”
刘清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戴上这个,现在跟我去一趟定点收治医院的发热门诊,在里面待一个小时。出来你要是没发烧,我就签字,允许你们这批货进采购名单。”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敢不敢?我们现在就去。”
谢鸿飞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去定点医院?还是发热门诊?
他疯了才会去。
他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刘处,我知道你昨天去找我姐了。你看,她不也没说什么吗?说明她也是默认了的。”
他以为搬出谢语晴,就能让刘清明有所顾忌。
刘清明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笔交易,你能分到多少?”
谢鸿飞一愣。
“分什么?”
“装什么糊涂。”刘清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问你,这笔倒卖防疫物资的生意,最后落到你口袋里,能有多少钱?”
谢鸿飞的脸色变了,瞬间警惕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嘛?”
“一个亿,有吗?”刘清明继续追问。
“你别想套我话!”谢鸿飞有些色厉内荏,“反正货就在这里,你看也看了,给个准话吧,到底行不行?”
刘清明忽然笑了。
“一个亿都没有,也值得你这么费心费力,脸都不要了?”
谢鸿飞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清明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赚钱的机会。”刘清明盯着他的眼睛,“你把你背后那些人,都指出来。我另外给你找一桩生意,一笔合法的,能让你赚一个亿的生意。让你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在你的家族里,真正地扬眉吐气一次。”
“怎么样?”
谢鸿飞彻底震惊了。
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刘清明,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亿?
合法的生意?
这个姓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凭什么?
“你……你说什么?”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你听懂了。”刘清明退后一步,恢复了平静的语调,“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一下。我等你的答复。”
说完,刘清明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
谢鸿飞还愣在原地,完全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刘清明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那个口罩样品,悄悄地塞进了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很隐蔽。
他料定谢鸿飞这种自大的纨绔子弟,不会想到搜身这种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这个肮脏的车间,走出了工厂大门。
摘下脸上那层聊胜于无的棉布口罩,刘清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却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
对方显然没有把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放在眼里。
要么是蠢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自认为后台够硬,硬到可以无视一切规则。
刘清明更倾向于后者。
他朝着自己的普桑走去。
路过那辆黑色的公爵王时,驾驶座旁边的车窗,忽然毫无征兆地被人摇了下来。
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方脸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深色的翻毛夹克,眼神很深沉。
他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北方的口音。
“刘乡长,我们又见面了。”
第472章 讲不通,那就试试
刘清明脚步一滞。
这个称呼,刘乡长。
能叫出自己这个已经不再使用的职务,对方显然不是京城的陌生人。
他仔细看了一眼车里的男子,记忆瞬间被拉回了云岭乡那个离别的下午。
就是他。
那天陪着谢语晴,一起来云岭乡接走小勇的两个男子之一。
刘清明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男子点点头,似乎确认了刘清明已经认出自己。他推开车门,从宽大的驾驶座上下来。
他向刘清明伸出手。
“认识一下,叶成梁。”
“谢语晴是我大嫂,叶勇军是我侄儿。”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神色。
刘清明看着他伸出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伸手,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便立刻收回。
“这是看在你来接走小勇的份上。”刘清明说。
叶成梁明显一愣,手还悬在半空,有些尴尬。
“你对我有意见?”他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我都不认识你,何来意见。”
叶成梁收回手,插进翻毛夹克的口袋里,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就好。我家老爷子,很感激你救出小勇。”
“职责所在,没什么。”刘清明回答得干脆。
“你知不知道,叶家的人情,在京城有多难得?”叶成梁的口吻带上了一丝教导的意味,仿佛在提点一个不懂事的后辈。
刘清明抬起头,看着他。
“我能折现吗?”
叶成梁再次怔住,似乎没跟上刘清明的思路。
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萧瑟的郊外显得有些突兀。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刘清明没有笑。
“抵了你想在这次疫情里发的财,就行。”
笑声戛然而止。
叶成梁的脸沉了下来,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从容消失不见。
“你是铁了心,要阻止我们?”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刘清明反问:“你们提供的东西,会害死很多人。你说我应不应该阻止?”
叶成梁嗤笑一声。
“别说得那么严重。你要求的那种货,三层无纺布加熔喷层,原材料太贵了,我们不是没有找过。”
“全国生产这种医用级熔喷布的工厂,一共不超过二十家。其中一多半,都在你们清江省。”
“现在,他们全都被政府采购包圆了,订单排到了明年。上面要求他们不计成本地供应,我们这些民营企业怎么跟他们争?”
“都像那么干,全都得亏死!”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你知不知道,这不是生意。”刘清明说,“这是在挽救生命。”
叶成梁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
“别搞得好像只有你高尚!标准低一点怎么了?我不信就会死人!现在市面上连个棉布口罩都买不到,我们能提供货,就是功德一件!”
刘清明看着他,不再争辩。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没得商量?”叶成梁向前逼近一步。
刘清明站着没动。
“我说过了,合格的产品,我都会放行。不合格的,谁来都没用。”
叶成梁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得罪多少人?这些人,你一个都得罪不起。”
刘清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没想过得罪任何人,是你们想把账算到我头上。”
“这是京城,不是清江。”叶成梁的威胁意味十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刘清明点点头。
“对,这是京城,中央所在地。”他看着叶成梁,“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在上级的眼皮子底下发国难财,是什么后果?”
叶成梁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阴阴地一笑。
“既然这样,那你就好自为之。”
刘清明也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很有能量,也没什么下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动手前,最好想清楚。我,可不是语晴姐。”
叶成梁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神色瞬间凝固,瞳孔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没有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那辆普桑。
拉开车门,上车,点火,一气呵成。
灰色的普桑掉了个头,沿着来时的路,迅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叶成梁还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清明车子消失的方向。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谢鸿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厂里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
“梁子,那小子怎么说?”
叶成梁缓缓收回目光,长出了一口气。
“大意了,让他把我们的底细摸了七七八八。”
他转身对谢鸿飞说:“这家厂子不能留了。里面的人和机器,今天晚上就全部拉走,转到南边儿去。”
谢鸿飞很不解。
“至于吗?他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又不犯法。”
叶成梁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一丝凝重。
“他现在是卡着物资调配的口子,不让我们进政府采购的盘子。那我们就换条路走。”
“去下沉市场,走商业局的路子。”
“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是普通的棉纱口罩,我们这批货,再怎么说也沾了‘医用’两个字的边。价格这么好,不愁卖。”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
“让南边那几个厂子,加大产量,二十四小时不停工。我们前期投入了这么多钱,怎么也得赚个十倍八倍回来!”
谢鸿飞还是有些担心。
“这姓刘的小子,会不会来坏咱们的事?”
“不得不防。”叶成梁的牙根有些痒,“妈的,到底是谁把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给调到国院的?”
谢鸿飞压低了声音:“我得到的消息,他是体改办的郭伟城亲手招进来的。背后,未必不是退下去那位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不是马上就退了吗?”叶成梁不以为然。
谢鸿飞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可上来的那位,听说也知道他的名字。”
叶成梁愣住了。
“怎么可能?他一个从乡里上来的,凭什么?”
“他进了今年的感动十大人物。”谢鸿飞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要不是因为这场疫情,这个月就要在央视颁奖了。”
叶成梁这次是彻底惊讶地张大了嘴。
感动十大。
他当然知道这个奖项的分量。
虽然是央视主办的,但背后站着中宣部和更多叫得上名号的单位。
尤其是今年还是第一届,权威性毋庸置疑。
能拿到这个奖,意味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了一层巨大的光环加持。
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事情,确实难办了。
谢鸿飞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着急。他还要在京城工作,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叶成梁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一丝狠厉。
“说得对。我就不信了,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还能在京城翻了天?”
谢鸿飞又补充了一句:“他还是有点背景的。他在清江的老领导林峥,这次又进了一步。按这个趋势,以后不好讲。”
叶成梁恨恨地骂了一句。
“难怪这么横,我还以为他真是靠自己的本事呢。”
他想起刚才的对话,又问谢鸿飞:“刚才你跟他在厂里,他怎么说?”
谢鸿飞把刘清明说要给他一亿生意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叶成梁听完,沉默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
“油盐不进,满嘴高调。哼,装什么圣人君子!我就不信了,这年头还他妈有跟钱过不去的人!”
谢鸿飞叹了口气。
“他可能,还真不缺钱。”
“他攀上苏家了,跟苏家的姑娘,已经打了结婚证。”
叶成梁一怔:“哪个苏家?苏老爷子家?”
“对。”谢鸿飞说,“苏家老三的那个姑娘,没怎么在圈子里出现过,很低调。”
“苏家老三?经商那个?”
“对。大本营之前在清江,最近转到了沪上,听说对地产生意很感兴趣。”
叶成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我知道了。圈里都在传,苏家老大家那个在清江栽了个大跟头,他们家才转了路子。”
“这么说,这小子不图钱,那就是想往上爬呗。”
叶成梁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找人好好查查他。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真的那么干净?”
***
刘清明开着普桑,一路往市里赶。
从后视镜里,他特意观察了几次,没有发现跟踪的车辆。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自己在京城落脚的这套房子,只要对方有心,肯定能查得出来。
单位的宿舍有武警站岗,安全性不成问题。
可是西单这边,尽管是高档小区,物业安保一应俱全,但毕竟只是私营公司,面对叶家那种能量的对手,形同虚设。
回到小区,停好车。
刘清明走进单元楼,乘坐电梯上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里很安静,苏清璇已经起床了。
她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这年头,一台进口的笔电,单位都是万以上。
这姐们儿是真有钱!
刘清明看着她的侧影,乌黑的长发,专注的神情,认真工作的样子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他没有搞突然袭击的恶作剧,只是轻轻地关上门,开口叫了一声。
“媳妇儿,我回来了。”
苏清璇的敲击声停下,她回过头,看到刘清明,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嗯。”她应了一声,又指了指电脑,“我还有一点工作,马上就好。”
“不着急,你先忙。”
刘清明脱掉沾了寒气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换掉脚上那双沾了郊外泥土和雪水的皮鞋,穿上拖鞋。
看到地板上被自己踩出的几个脏脚印,他转身去卫生间,拿起了拖把。
他仔仔细细地把地上的污渍拖干净。
这个动作,他在前世两人结婚后的那间房子里,做过无数次。
此时此刻,自然而然,仿佛时光倒流。
刘清明太喜欢这种家庭的温馨了。
曾经失去过,才更加懂得珍惜。
小小的客厅里,一时间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拖把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一个静静地工作,一个安静地打扫。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几分钟后,苏清璇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刘清明身边。
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来帮你。”
“不用,马上好了。”
屋子不大,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卫生搞完了。
刘清明回来的时候,顺路在楼下超市买了菜。
两人收拾停当,便一起走进了厨房。
苏清璇不想让他一个人忙,坚持要留下来帮忙。
刘清明拗不过她,便笑着把一些择菜、洗菜之类的简单工作交给了妻子。
他一边处理着一条鱼,一边跟苏清璇说着话,时不时逗她笑一笑。
把这些枯燥的日常,变成两个人增进感情的互动。
把做家务,变成谈恋爱的一部分。
这或许就是新婚夫妻最甜蜜的时刻。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激情和新鲜感,都会慢慢变淡。
或许有一天,厨房里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妻子不再好奇地跟进来,只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刷着手机。
但至少此刻,她的一颦一笑,她笨拙地洗着青菜的样子,都能让刘清明的心里充满了爱意。
这就够了。
半个多小时后,三菜一汤摆上了餐桌。
苏清璇拿来碗筷,给两人的碗里都盛满了米饭。
两个人坐到餐桌前,洗手吃饭。
“今天去看货,结果怎么样?”苏清璇夹了一筷子青菜,开口问道。
刘清明咽下嘴里的饭。
“不出所料。”
“他们打算以次充好。生产出来的成品,连最普通的棉纱口罩都不如。”
“现在市面上口罩奇缺,价格一天一个样,他们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捞一笔。”
“这还不算,”刘清明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起来,“他们还想把这批货塞进政府采购的目录里,供应给一线的医院和政府部门。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苏清璇听得小脸都气白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是在发国难财!是草菅人命!”
刘清明叹了口气。
“因为利润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抛弃底线。”
苏清璇的眉头紧紧蹙起。
“你拒绝了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他们背后的人,能量不小。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叫叶成梁,是谢语晴的小叔子。”
“叶家的人?”苏清璇有些惊讶。
“嗯。现在的指导小组,权力有限,我最多只能阻断他们进入政府部门和医院的渠道。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在市场上销售。”
“要从根本上打击他们的行为,需要更大的权力。”
刘清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已经请体改办的老丁他们帮忙,根据今天看到的情况,起草一份关于紧急状态下加强防疫物资市场监管和统一调配的报告。但这份报告能不能被上级批准,现在还不好说。”
苏清璇想了想,忽然说:“要不,让我妈出出力?”
刘清明看向她。
“吴省长?”
“对啊。”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清江省是现在全国最大的医用防护物资生产基地,我妈作为省长,对这方面的情况最了解。由她出面,向上面提建议,分量肯定比你的报告要重得多。”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吴新蕊现在是封疆大吏,又是从疫情爆发的中心省份上来的,她的话,高层肯定会认真倾听。
“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妈那边方不方便。”刘清明说。
苏清璇笑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等着,吃完饭我就给她打电话。”
刘清明看着妻子,心里暖洋洋的。
“都听娘子的。”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靥如花。
眼下的生活,满足了她对于婚姻的所有幻想。
爱人不但爱她,更加尊重她。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开心地给刘清明夹了一块鱼肉。
刘清明吃着饭,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想到谢鸿飞,想到那个叫叶成梁的男人,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
“媳妇儿,爸以前给你配的保镖,现在还有吗?”
苏清璇正吃着饭,闻言一愣。
“我在京城上学,又不是当记者,天天在学校里上课,回宿舍睡觉,要什么保镖嘛。早就让他们回去了。”
她顺口答道。
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丈夫突然这么问,再联想到他上午的行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不是……有人会对我们不利?”
刘清明不想让她太担心,但也不想隐瞒。
“我不知道。但有备无患。”
他的神情很认真。
“你给爸打个电话,让他把人派过来吧。这段时间,你出门都带着他们。不要嫌麻烦。”
“我不能让你出事。”
苏清璇看着他,从他严肃的表情里,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没有坚持,也没有多问。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在做一件正确但危险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给爸说。”
妻子的善解人意,让刘清明更加心暖。
他伸出手,握住了苏清璇放在桌上的手。
“媳妇儿,这只是一个防御的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你放心,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两人吃完饭,又快速地把碗筷收拾干净。
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
苏清璇抢着要洗碗,被刘清明笑着按到了一边。
“我来,你站旁边看着就行。”
他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挤上洗洁精,开始清洗油腻的盘子。
苏清璇没有再争,只是拿了块干净的抹布,站在他旁边。
等他冲洗干净一个,她就接过来擦干。
小小的厨房里,两个人挨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和细微的水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一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平淡,却又充满了安稳的幸福感。
刘清明很享受这种感觉。
前世的他,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一个爱他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顿简单的饭菜,然后一起做点家务。
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也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在,一切都实现了。
他看着身旁认真擦拭碗碟的苏清璇,心里一片柔软。
这个姑娘,出身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愿意为了他,笨拙地学着做这些琐碎的家务。
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很快,所有的碗筷都洗刷一新,整齐地放回了橱柜。
刘清明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还在整理台面的妻子。
苏清璇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累不累?”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声问。
“不累。”苏清璇摇摇头,“跟你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刘清明笑了。
他搂着妻子的腰,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走,去客厅坐会儿。”
两人依偎着走出厨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刘清明顺手打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新闻频道,但声音开得很小。
他只是需要一点背景音,来冲淡这房里的寂静。
他将苏清璇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客厅的光线透过窗户很,映照着她光洁的侧脸。
“现在给我妈打电话吗?”苏清璇仰起头问他。
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中午一点。
这个时间,对于吴新蕊这种级别的领导来说,午饭应该早就结束了。
如果没有临时的会议或者应酬,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文件,或者难得地休息一下。
“差不多了。”刘清明点点头。
他不想打扰岳母的工作,但这件事,确实宜早不宜迟。
多拖延一天,那些劣质的口罩,就可能多生产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个。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直接拨打了云州省委大院二号别墅的那个熟悉的座机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就被人接起。
“喂,您好,这里是吴省长家。”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是家里的保姆。
“张阿姨,是我,刘清明。”刘清明说。
“哎呀,是清明啊!”保姆的声调立刻变得亲切起来,“您等着,我马上把电话给首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走动声,然后,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女声响了起来。
“清明?”
“妈,是我。”
刘清明叫得很自然。
“你和小璇在一起吗?”吴新蕊开口便问。
“嗯,我们在爸这边的房子里。”刘清明回答。
“京城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加小心,做好防护,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吴新蕊的关切透过电波传来。
“妈,您放心,我们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刘清明心里一暖。
“那就好。”吴新蕊顿了顿,“这个时候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吧?”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婿了,如果没有要紧事,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是,妈。有个事情,想跟您汇报一下,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刘清明坐直了身体。
怀里的苏清璇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说吧。”吴新蕊的语气很简单。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今天去郊区工厂的所见所闻,以及与叶成梁的交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从生产环境的脏乱差,到原材料的以次充好,再到对方企图将这批货物塞进政府采购清单的野心。
电话那头,吴新蕊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全部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这种事情,不奇怪。”
她的声调里,没有太多的惊讶。
“清江省也有这样的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捞一笔。省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公安厅和市场监管部门联合行动,这段时间,抓了不少人,也查封了好几家这样的黑作坊。”
“京城是首都,疫情更重,物资更紧张,人口也更密集。他们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很正常。”
吴新蕊的话,印证了刘清明的判断。
这种发国难财的生意,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永远不缺铤而走险的人。
“只是……”吴新蕊的话锋一转,“京城的情况,比清江要复杂得多。水更深,里面的关系网也更复杂。你今天遇到的这个叶家和谢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家族都有很深的背景,他们起了这个心思,让他们收手并不容易。”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所以我今天只是明确拒绝了他们的产品进入政府采购目录。但对于他们在市场上流通,我目前没有太好的办法。”
“妈,我不想让普通老百姓花冤枉钱,更不想让一线的医护人员,用上这种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的东西。”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懑。
“你的想法是对的。”吴新蕊肯定了他的做法,“这种事,光靠堵,是堵不住的。今天你堵住了一个叶家,明天还会有张家、李家冒出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只能从上面想办法了。”
刘清明精神一振。
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妈,我也有这个想法。”
“我回来之后,就联系了体改办的同事,我们连夜起草了一份政策建议报告。”
“核心内容是,鉴于当前全国范围内愈加严峻的防疫形势,以及各地在防疫物资生产、调配和监管上出现的种种乱象,建议由中央牵头,成立一个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统一领导、统一调度、统一标准,来打赢这场战争。”
刘清明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新蕊似乎在消化他这番话里的信息量。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赞许。
“你这个思路,很好。站位很高,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现在各地确实是各自为战,信息不通,标准不一,存在着严重的资源浪费和监管真空。成立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是迟早的事情。”
“你的这份报告,是把这个进程,往前推了一把。”
得到岳母的肯定,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只是,我现在的位置太低,人微言轻。我担心这份报告就算通过体改办的渠道递上去,也未必能引起上级足够的重视,很可能就石沉大海了。”
这才是他今晚打这个电话最主要的目的。
他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人,来为他的这份报告背书。
而新任清江省省长,吴新蕊,无疑是最佳人选。
“你有这个考虑,是对的。”吴新蕊的声音透着一股沉稳,“这份报告,未必会有很快的反馈。”
“哦?”刘清明有些意外。
“这件事,不能由你,也不能由体改办来出这个头。”吴新蕊解释道,“你们的级别都不够,提出来,分量也不够。”
“我会和林书记商量一下。”
清江省委书记林峥级别更高,说话更有份量。
“由我们清江省委省政府的名义,结合这段时间在防疫一线的实际经验和遇到的问题,来向中央提出这个建议。”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也更容易得到高层的重视,再加上体改办的报告,可能会引起重视。”
刘清明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吴新蕊的这个安排,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周全。
由一个省级单位,还是疫情爆发初期的中心省份,来提出这个建议,其分量和说服力,远不是他一个在国院帮忙的“借调干部”能比的。
而且,这也能将他自己,从这个漩涡的中心摘出去。
避免他成为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妈,谢谢您。”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傻孩子。”
电话那头传来吴新蕊的一声轻笑,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你放手去做,你在做正确的事情,我和林书记,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小璇。”
“我知道了,妈。”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473章 站在风口、心系民生
夜色渐深,刘清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吴新蕊和林峥从省级层面推动,这件事的成功率,无疑大大增加了。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听完了整通电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妈说得对,这样一来,你就不必站在风口浪尖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们肯定想不到,清江省会直接向中央提这个建议。”
苏清璇仰起脸,看着他。
“你也不用担心我了,我明天就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人派过来。”
刘清明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很清楚,叶家和谢家那种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受挫就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出招之前,把这张网织得更密,更牢。
***
周一。
京城的早晨,寒风依旧刺骨。
体改办,综合司司长何东旭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
报告的纸张还带着打印机温热的余温。
他敲了敲门。
“请进。”
郭伟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何东旭推门进去,发现郭伟城正在接电话。
看到他进来,郭伟城抬手,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何东旭立刻会意,恭敬地站到办公桌一侧,垂手等待。
他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电话里的交谈很奇怪。
郭伟城几乎不说话,全程都在倾听。
偶尔,才会从喉咙里发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
“嗯。”
“我知道了。”
“我明白。”
“好的。”
何东旭心里一凛。
这种通话模式,他太熟悉了。
这说明,电话那头的人,级别远在郭伟城之上,而且是他的直属领导。
郭伟城只需要接收指令,不需要发表意见。
何东旭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点声响,会打扰到这场重要的通话。
两分钟后,郭伟城放下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消化刚才通话的内容。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片刻之后,郭伟城才抬起头,看向何东旭。
“什么事?”
何东旭这才敢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主任,这是我们司刚整理出来的一份政策建议。”
郭伟城接过来,看了一眼报告的抬头。
“你们司,最近的动作不少啊。”
他的话听不出喜怒。
何东旭心里有些打鼓,连忙解释。
“主任,这事是丁奇牵头做的。不过,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是刘清明。”
“刘清明?”郭伟城重复了一遍,“那个调去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清明?”
“对,就是他。”何东旭答道。
郭伟城没再说话,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手里的报告。
他的阅读速度不快,看得非常仔细。
何东旭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份报告的核心内容,只有一个。
建议,马上成立全国统一的疫情防控指挥部,集中统一调度各省市的资源,打赢这场突如其来的防疫之战。
这个建议,在当时看来,非常大胆。
甚至有些出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郭伟城才缓缓地将报告放回桌面。
他抬头看着何东旭。
“老何,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和谁通话?”
何东旭心里一跳,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能猜到。”
郭伟城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领导找我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何东旭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有了一些猜测,但不确定。
“难道……之前的一些传言,要变成现实了?”
郭伟城一直把何东旭当成心腹,此刻也没有隐瞒。
“对。”
“下个月的人代会之后,国院要进行机构改革。我们体改办,要与计委,经贸委还有其他几个部门合并,成立一个新的机构。”
郭伟城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外传,心里有数就行。”
何东旭的大脑嗡的一声。
尽管早有风声,但从主任嘴里亲口证实,带来的冲击力还是巨大的。
这意味着,一个时代结束了。
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始。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那我们……现有的人员,需要分流吗?”
郭伟城点点头。
“原则上,我们的各个司,要和计委的相关部门进行合并。你们综合司,应该会和那边的综合司,组成新的综合司。”
他看着何东旭,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我会向上面推举你,出任新司的司长。你要做好准备,和新来的同志团结合作,把工作做好。”
何东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知道,郭伟成既然这么说,就意味着,郭主任本人,极有可能在新部门里,担任主要领导。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连忙表态:“您放心,主任!我一定遵循您的指示,把新工作做好!”
郭伟城摆了摆手。
“你我是放心的。你们司的那些业务骨干,尽量都保留下来。但也要照顾兄弟单位的情绪,不能搞得太难看。”
“具体的名单,你回去之后,自己斟酌着办。”
“对于要离开的同志,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到位。告诉他们,不管分流到哪个单位,都是为国家做贡献,重要程度都是一样的,不要有情绪。”
“明白,我一定把这事落到实处。”何东旭连连点头。
“还有个把月,马上就要过年了。”郭伟城最后叮嘱道,“让同志们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过个年。”
“好的,主任,我记下了。”
郭伟城拿起桌上那份报告,指了指。
“这份报告,就当是你们司的最后一项工作吧。”
“从现在开始,你们司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好过去几年的工作档案,把一些收尾的工作做完。不要留一堆烂摊子给新单位,让人家看笑话。”
何东旭哪里还不明白郭伟城的意思。
这是让他把手头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停止新的研究和上报,不要再搞出新的东西。
一切等到新机构合并完成再说。
他重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何东旭离开后,郭伟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又把丁奇的那份报告,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他的手指在报告的标题上,轻轻敲击着。
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又一次给了他惊喜。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办公厅吗?我是郭伟城。”
“小李啊,你好。我想问一下,领导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有个紧急工作,想当面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
“郭主任您好,我帮您看一下……下午四点,正好有个空档,您看可以吗?”
“好的,下午四点,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李。”
郭伟城挂断电话,将那份报告,郑重地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
国院办公厅。
李明华放下电话,拿起笔,在下午四点的那个时间段上,写下了郭伟城的名字。
这个时间,本来是安排了别人的。
但就在刚才,办公厅接到了临时通知,对方有事,取消了会面。
郭伟城算是捡了个漏。
与两年前相比,李明华的位置,又往前挪了一步。
他已经从一个纯粹负责文书整理的秘书,变成了可以安排部分接见顺序的关键人物。
虽然只是微小的调整,但其中的分量,天差地别。
郭伟城是排名靠前的部委一把手,本身就享有一定的优先权。
李明华的这个安排,完全合乎规矩,也很快得到了厅里领导的肯定。
他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下面的人送来了一叠刚整理好的文件。
都是从各个省市报上来的汇报和内参。
每一份文件的前面,都附了一页摘要,提炼了核心内容。
这个工作,他以前也做过,自然十分熟悉。
他的任务,就是根据这些文件的紧急程度和重要性,来决定它们被送上领导案头的次序。
这其中,大有学问。
每个省,都是有等级的。
京、沪这样的直辖市,以及临海这样的沿海经济大省,级别最高,属于第一梯队。
他们的文件,紧急程度和优先权,天然就高一些。
但如今,一个内陆省份,也悄然迈入了这一行列。
中部大省,清江。
李明华快速地翻阅着文件,忽然动作一顿。
他发现,一份来自清江省的文件,被下属放在了中间偏下的位置。
他皱了皱眉,将那份文件单独抽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红色抬头,他的心就跳了一下。
A字头。
这是下级党委,给上级党委的正式通信汇报。
在所有文件中,属于最高等级。
他翻开文件,迅速浏览了一下摘要。
“关于在当前疫情形势下,建立全国统一防疫指挥体系,加强物资统筹调配的紧急建议。”
李明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文件的标题。
清江省。
过去两年,这个省的动作频频,已经引起了高层的多次关注。
进入新年之后,全国范围内爆发重大疫情。
清江省,因为前期准备得当,应对有效,反而成了向外支援的重要力量。
又在最近,接下来对京支援的重任。
以一己之力,同时援助两大重灾区!
此消彼长之下,清江省在防疫问题上的发言权,自然水涨船高。
他们的任何建议,都带着极强的说服力。
李明华的下属,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依旧按照老黄历在办事。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拿起那份A字头文件,郑重地将它,放在了整叠文件的最上面。
第一份。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指,依然停留在文件袋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有一种预感。
这份来自清江的报告,连同下午郭伟城要亲自汇报的工作,或许会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任何涉及到机构增减的事情,都是一种权力新分配。
其中自然会有一番博弈。
再联想到三月的人代会,这其中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474章 高端局!我好像玩脱了
刘清明的周一,在无尽的忙碌中度过。
清江省筹备的第二批援京物资,已经全部准备停当。
最快明后天,就能抵达京城。
他让孙淼提前联系部队医院,希望这次还能请部队出面,直接接管物资的接收和后续运输工作。
然而,孙淼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刘组长,部队那边……可能不行了。”
孙淼的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焦急。
“怎么了?”刘清明放下手里的文件。
“我联系了上次的负责人,他说……上次咱们去奥运工地接收物资的那几辆军车,回来后就受到了有关方面的投诉。”
“投诉?”
“对,说是在特殊时期,军车无故穿行市区,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孙淼的语速很快,“部队方面压力也很大,明确表示,不能再派军车过来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叶成梁。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出手了。
这个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却精准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没有了部队的直接介入,单凭卫生部指导小组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那些豺狼,会再一次扑上来,将这批宝贵的物资撕成碎片。
他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
孙淼看着他,有些担忧。“那……那我们怎么办?这批物资数量比上次还多,要是没有部队帮忙……”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刘清明安抚道。
送走孙淼,刘清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京城的冬天,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压抑。
他掏出烟,点了一根,却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任由青烟袅袅升起。
这件事,必须找卢东升。
也只能找卢东升。
他掐灭了烟头,拿起外套,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
卢东升的办公室。
刘清明敲门进去的时候,卢东升正在审阅一份文件。
看到他进来,卢东升放下文件。
“进来。”
“部长。”刘清明恭敬地喊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卢东升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刘清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您是我的领导,早请示,晚汇报,是我的工作职责。”
卢东升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意味。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那您肯定是误会我了。”刘清明也扯了扯嘴角。
短暂的交锋之后,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还是卢东升先开了口。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刘清明便将部队那边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卢东升听完,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你和他们接触过,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卢东升问。
“以次充好,大发国难财。”刘清明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卢东升摇了摇头。
“这只是一方面。”
刘清明心里一动。
卢东升继续说道:“你的领导,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任何经济活动的背后,都是政治活动在推动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迷雾。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难道……他们还想要主导防疫工作?
一个更深层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他们是想逼我们……推动机构改革?”
卢东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还不算太笨。”
“上次我就问过你,如果部里对你的建议不予采纳,你准备怎么办?”
“你的回答,已经告诉我你的后手了。”
卢东升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在刘清明面前晃了晃。
“这是国办发下来的体改办报告复印件,现在就摆在这里。部里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内部讨论会,我想,就是为了这份报告吧。”
刘清明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所以,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巧倒是挺巧的。”卢东升把文件扔回桌上,“不过,也谈不上拙。”
他身体微微前倾。
“从工作效率的角度来讲,只靠我们卫生部,确实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压力。多部门协同参与,只是个时间问题。部里内部,也早就讨论过这件事。”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最后推了这件事一把的,会是你这个小子。”
刘清明顿时冷汗直冒。
他在卢东升面前,感觉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卢东升是真正的老牌政客。
他心里已经绕了多少个弯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需要把刘清明身后的那些关系,和明天即将召开的讨论会联系起来,就能瞬间洞悉整个棋局。
卢东升忽然又开口了。
“你不会……是说动了清江方面,直接上书中央了吧?”
事已至此,再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刘清明艰难地点了点头。
“唉……”
卢东升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难怪上面的动作会这么快。”
“光是一个体改办的报告,未必会得到如此迅速的重视。但是,清江省不一样。”
“他们的级别摆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分量不一样。”
卢东升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你呀你……”
刘清明低着头。
“我只是想尽快解决物资的问题,没想到他们会藏着这么一手。”
“这不怪你。”卢东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只能说明,对方仔细研究过你的做事风格,知道你绝不会后退,也绝不会妥协。”
“他们恰恰是利用了你的这一点,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就算刘清明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计划,他又能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劣质物资流入医院,看着那些翘首以盼的病人得不到救治?
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地,走进对方为他设好的局里。
“部长,那现在……怎么办?”刘清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事已至此,我的级别,也只能顺势而为。”卢东升坦然道,“不过呢,这件事也未必全是坏事。防疫工作,最终还是要以我们卫生部为主导力量。他们想要拿走一切,组织上也不会答应。”
“行了,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我来处理。”
听到这句话,刘清明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好。那这次的物资……您能不能出面,让他们放行?”这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我试试。”
卢东升没有把话说满。
他拿起桌子上的红色固定电话,沉吟片刻,拨出了一个号码。
刘清明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直接打到市政府办公厅的。
卢东升没有直接兴师问罪,而是先旁敲侧击,打探投诉军车的源头究竟是哪里。
官场上的人情,就像银行里的存款,用一次少一次。
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卢东升显然是此道高手,他总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几个电话打下来,卢东升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揉了揉眉心。
事情的原委,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和他推测的差不多。
正是因为刘清明在奥运工地的强硬拒绝,让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他们才恼羞成怒,不惜动用更多的力量,来全面干涉指导小组的运作。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闹到卫生部无法收场。
闹到高层不得不采纳那份报告,成立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
刘清明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些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两批物资的利润。
他们想要的,是通过指导机构的扩大,塞进更多的自己人。
从而在根本上,达到控制物资分配,甚至是其他更重要资源调配的目的!
好大的胃口!
好毒的计策!
“事情有些棘手。”卢东升缓缓开口,“我们要另想办法了。必要的时候,可能得上报。”
刘清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往上报,对吗?”
“对。”卢东升看着他,“你很聪明,应该想得到。”
“我……我搞砸了。”刘清明的拳头,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收紧。
“这不是你的错。”卢东升摆了摆手,“我说了,他们只是利用了你的性格。换成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干部,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卢东升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刘清明也默默地在脑中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级别太低了。
身在局中,根本无法从更高维度的政治层面,来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这才会被人当成棋子,轻易利用。
这是一种无解的阳谋。
就算现在让他重来一次,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些够资格的棋手,在这张更大的棋盘上,完成他们的博弈。
而自己,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固守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叮铃铃——
安静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卢东升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电话。
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多。
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卢东升。”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卢东升只是“嗯”了一声。
但很快,他的神态就变了。
先是微微一怔。
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到最后,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清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能让卢东升都如此失态的电话,内容一定非同小可。
几十秒后,通话结束了。
卢东升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而是拿着听筒,愣在了那里。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地,将听筒放回原位。
他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那是一种刘清明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
晦暗,不明,带着探究,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撼。
刘清明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部长?出……出什么事了?”
卢东升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语气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不确定。
“为什么,京城警备区会说,这批物资是供应给部队的军用物资?”
第475章 棋局展开,谁是对手
军用物资?
刘清明有些懵。
卢东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探究的目光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刘清明脑中电光石火,无数个念头闪过。
京城警备区。
那可是御林军。
身处皇城根下,一举一动都备受各方瞩目,行事向来谨慎到了极点。
没有军委的直接命令,他们绝不可能,也绝不敢插手地方上的事务。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敏感时期,公然“截留”一个省支援京城的防疫物资。
除非……
这根本不是截留。
一个名字,清晰地从刘清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周培民。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和周培民提了一嘴,这才过了几天。
部队就出手了。
而且是如此的雷霆万钧,如此的釜底抽薪!
直接让京城警备区出面,将这批物资的性质,从“民用”变成了“军用”。
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
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手再长,胆再大,也绝对不敢伸向部队的军用物资。
想通了这一层,刘清明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说道。
“部长,我朋友的家里人在军委工作。”
“前两天,我跟他提过一嘴物资运输受阻的事情,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卢东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朋友?
怕是姓周吧。
“京警那边明确要求,由他们正式接管这条物资运输通道。”卢东升的语调恢复了平稳,但内容却依然震撼。
“他们指明,由你,担任地方上的联络员,全权负责协调工作。”
刘清明心里一动。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看向卢东升,等待着这位领导的最终裁决。
“部长,我听您的安排。”
“好。”卢东升几乎没有犹豫,“就按他们说的办。”
“你和部队那边做好接洽,务必保证这条物资通道的绝对畅通。”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办公室主任。
“老杜,马上以部里的名义,给指导小组的刘清明同志开一封介绍信,对,加急,马上办。”
挂了电话,卢东升看着刘清明,态度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
“去吧,需要部里提供什么支持,随时来找我。”
“谢谢部长!”
刘清明站起身,然后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卢东升一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许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刘清明消失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这小子,总是让人意外。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体改办报告复印件,摩挲了片刻,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
他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老袁。”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几分诧异。
“老卢啊?这个点,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问你个事。”卢东升直入主题,“体改办和计委的机构合并方案,是不是快出来了?”
“哟,你消息挺灵通啊。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有个人,你帮我留意一下。”
“谁啊?”
“体改办综合司的刘清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
“哦,这个人啊,我有印象。”老袁的语调变得有些微妙,“他的组织程序,上面有人专门打了招呼。他也是你们清江出来的吧?怎么,你有兴趣?”
卢东升心里一动,含糊道:“一言难尽。总之,你帮我留意一下,我想知道,他最终的去处。”
“老卢,不是我说你。”老袁压低了声,“合并后的新机构,重要程度会超过原来的任何一个部门,炙手可热。不过,你现在想活动的话,希望不大。毕竟才过了两年,余波犹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袁显然是误会了,以为他想运作自己的人,或者自己想挪动位置。
卢东升苦笑一声,也不辩解。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别的不会多想。”
“你能有这个认识就好。”老袁的口气缓和下来,“卫生部的工作,现阶段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做出成绩来,组织上看得到。”
“我记下了。”卢东升应了一声,话锋一转,“有空来家里,咱俩喝一杯。”
“再说吧。”老袁的语调有些尴尬,“你家那位……唉,不提了。”
提到妻子,卢东升也是一阵讪讪。
当年的事情,让他在老朋友那里闹了个大红脸,连带着妻子也不受待见。
可那是自己的选择,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去。
他迅速将话题拉了回来。
“还有个事。他们……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
“有一些人在背后推动,老领导很看不惯,警告过我们,不要掺和进去。”老袁的声音愈发低沉,“不过你放心,真要是搞得不像话,会有人出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和他们硬来,没必要。”
“我明白。”卢东升心里有了底,“那如果真的要成立全国指挥部,你们组织部这边,能不能帮忙卡一卡人?”
“我最多只能给你提个醒,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
“行吧。”卢东升叹了口气,“改天,我想去看看老领导。”
“可以。”老袁这次答应得很痛快,“他老人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你这两年的表现还算不错,应该不会不见你。”
“那就说定了。”卢东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到时候,你再帮我敲敲边鼓。”
这,才是他打这个电话的最终目的。
见目的达到,他不再废话,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卢东升放下听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盘棋,倒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
刘清明从卫生厅办公室拿到盖着鲜红印章的介绍信,随手塞进公文包里。
他没有立刻前往京城警备区,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周培民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喂,清明。”
“培民哥,是我。”刘清明深吸一口气,“事情……我都知道了。谢谢你。”
“嗨,多大点事儿。”周培民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正好我出门办个事,要不找个地方见一面,边吃边聊?”
“好,我听你安排。”
两人约了个地方,就在京城警备区大院不远的一家老字号饭馆。
刘清明开着那辆半旧的普桑,不快不慢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等他赶到饭店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线条硬朗、霸气十足的黑色道奇杜兰戈。
这车,跟周培民的气质倒是很配。
他停好车,掀开厚重的棉门帘,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和暖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饭店里人不多,饭点时间也才坐了三四桌。
周培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他进来,笑着招了招手。
“这儿,老门脸了,味道还成。”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
“都有工作,酒就不喝了,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周培民说。
“行,我听培民哥的。”
两人都是爽快人,点了几个扎实的硬菜,一人要了一大碗米饭,就开始边吃边聊。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周培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开门见山,“这事我跟我爸一提,他当时就拍了板。”
“老爷子对你小子印象不错,知道你们是在干正事,也知道那帮孙子不干正事。”
“正好部队本身也有防疫任务,由他们出面接手,名正言顺。军委那边一授权,这事就妥了。”
刘清明心里一阵感动。
他知道,周培民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背后,周家老爷子必然是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那……会不会给老爷子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周培民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冷厉。
“影响?他们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影响?”
“他们要是只倒腾点地皮、倒腾点紧俏物资,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尼玛,连救命的东西都敢伸手糊弄,真当这天下是他们自个儿家开的?”
周培民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煞气。
刘清明默然,随即接了一句:“自个儿家他们才舍不得这么祸祸呢。”
周培民咧嘴笑了,指了指他:“还是你看得透。”
“甭管怎么样,培民哥,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这事,我记下了。”刘清明郑重地说。
“应该的。”周培民摆摆手,“我们部门虽然不管这事,但真闹大了,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次出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收敛点。”
刘清明心里稍安。
他扒拉了两口饭,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培民哥,上次我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拿到了一批物资的样品。部里找专家做了鉴定,结果是完全不合格的劣质产品。”
“你在公安系统有认识的人吗?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这方面找找突破口。”
周培民沉吟了一下。
“这事,你其实应该直接找老鲁。”
刘清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哎,就是你们清江省的政法委书记鲁明。他就是从公安部下去的,你找他,比找谁都管用。”
“公安部层级太高了,我只是想在市里试试。”刘清明解释道。
他不想把事情捅到那么高层,那样动静太大,反而不好控制。
“市局啊……”周培民皱起了眉,“那我得找找,看有没有转业过去的战友。不过我跟你说实话,市局那摊子水很深,他们能在京城做这种生意,下面不可能没关系,未必好使。”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尽力而为。”
“行。”周培民点点头,“你小子就是这股劲,我欣赏。别太勉强自己,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的。”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还有,别担心。记住,这是京城,他们还遮不了天。”
周培民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刘清明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是啊,这里是京城。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总有说理的地方。
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一顿饭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在饭店门口,两人就此分别。
周培民跳上那辆巨大的道奇,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车子像一头黑色的猛兽,瞬间就汇入了车流,消失不见。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大家伙,才是男人该开的车。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别说杜兰戈,就是买辆好点的桑塔纳都费劲。
怕是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开上这种车了。
他收回思绪,转身走向自己那辆朴实无华的普桑。
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阵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抖动。
他挂上档,松开离合,车子慢悠悠地,朝着不远处的京城警备区大院方向驶去。
第476章 河过了,桥也就没用了
京城警备区大院,门口的哨兵身姿笔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刘清明将那辆半旧的普桑停在指定位置,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向门口。
出示证件,说明来意。
哨兵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名穿着军装的年轻干事快步走了出来。
“是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清明同志吗?”
“是我。”
“请跟我来,我们领导在等您。”
干事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就在前面带路。
整个大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和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口号声。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坚毅。
这里的一切,都和地方上的政府机关截然不同。
办公室里,接待他的是一位上校。
年纪看上去四十多岁,肩宽背厚,脸上线条分明。
“刘清明同志,你好,我是后勤部的张振。”
上校伸出手,和刘清明有力地握了一下。
“张上校,你好。”
“你的介绍信,我们已经做过了联络。”张振开门见山,“情况我们都清楚,军委有明确指示,这批物资,从现在开始,由我们全权接管。”
他的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红线。
“从清江省出厂开始,由清江总队派出武警部队,负责全程武装押运,无论是铁路还是公路。”
“物资进入京城地界,由我们警备区的人接手,直接送入军用仓库。”
“你的任务,就是作为地方联络员,协调好清江那边生产、发货的环节,确保货源不断。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张振的安排,清晰,果断,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这就是部队的风格。
一旦决定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警备区是御林军,他们接手,性质就彻底变了。谁再想伸手,就不是跟地方上扯皮,而是要直接和军方掰手腕。
清江那边,动用的是武警。
出了清江,公路上有路卡,铁路上有扒手,治安形势并不乐观。
但有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运,谁敢打这批物资的主意?
从生产端到接收端,一条完整的武装保护链就此形成。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那巨大的利润空间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不会善罢甘休。
前世,他在临海就经历过。
紧俏的物资永远一票难求,普通的物资被炒上天价。
市面上谣言四起,连盐和醋都被吹嘘成了有奇效的神药。
背后,是那些人脑满肠肥,大发国难财。
如今他身在局中,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周培民这样的大院子弟,太清楚那帮人的德性了。
改开之初,普通人还懵懵懂懂,他们就能凭着关系倒卖批文和紧俏物资。
房地产市场刚刚兴起,他们就能空手套白狼,炒卖地皮。
普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资源,他们能轻易搞到手。
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他们几乎占据了国内每一个风口,攫取了最肥美的那部分利润。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知足。
有空子就钻,什么钱都敢赚。
胆大,心黑,毫无底线。
部队的介入,至少能暂时堵住这个口子,让真正救命的东西,能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我明白了,张上校。”刘清明郑重地点头,“我一定协调好清江那边,保证完成任务。”
“好。”张振站起身,“具体的工作,会有专人和你对接。记住,二十四小时待命。”
“是!”
……
时间进入二月份,距离华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只剩下几天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家家户户都会走出家门,兴高采烈地采办年货,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但今年的京城,不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和压抑的气氛。
年货摊子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反倒是药店门口,队伍排成了长龙。
口罩、消毒水、板蓝根……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东西,成了市民们疯狂抢购的对象。
这一点,不光刘清明心知肚明,就连临时客串主持人的苏清璇,也将自己报道的重心,完全放在了这一块。
这天晚上,刘清明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苏清璇坐在沙发上,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没什么。”苏清璇摇摇头,但脸上的沮丧藏不住。
“工作上的事?”
苏清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了一期节目。”
“嗯?”
“关于市面上口罩质量的对比。”苏清璇说,“我找了专家,把现在能买到的所有口罩都拆开做了分析。”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吗?市面上出货量最大的一款,包装上写着‘医用外科口罩’,还印着什么‘美国进口3M材料’,结果呢?”
刘清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是什么结果。
因为那款口罩就是他与对方接触时所看到的。
他问妻子:“结果呢?”
“结果是最差的!那根本不是什么无纺布,就是一层最普通的薄纱布!只有薄薄的一层!”
苏清璇气得胸口起伏。
“专家说,这东西别说防病毒了,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挡不住!防护效果比最老式的棉纱口罩还要差!”
“而我们从清江拿到的样品,那些正规厂家生产的医用口罩,每一层材料,每一个生产标准,都清清楚楚,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
这些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
“然后呢?”他问。
苏清璇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然后……节目被毙了。”
“领导说,现在这个时期,不适合播出这种会引起社会恐慌的内容。”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引起恐慌?让大家戴着一层纱布去对抗病毒,就不恐慌了吗?”
刘清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当然清楚,这不是什么“引起恐慌”的问题。
这是那些生产劣质口罩的人,在上面使了力。
苏清璇的节目,动了他们的蛋糕。
“别难过了。”刘清明轻轻拍着她的背,“这种事,我们改变不了。”
“我就是不甘心。”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做记者的,如果连真相都不能报道,那还有什么意义?”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清璇,先别着急,再等等。”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等?等什么?”
刘清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有些棋局,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展开的。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只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手,落下棋子。
苏清璇虽然不完全明白,但看着刘清明笃定的样子,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选择相信他。
没过两天,苏清璇还在为节目的事耿耿于怀,一个重磅消息,通过新闻联播,传遍了全国。
为了更有效、更有力地应对当前日益严峻的疫情,中央决定,将成立全国防疫指挥部。
这个新机构,将联合多个核心部委和各省市的相关机构,统一指挥、统一协调、统一调度全国的防控工作。
消息一出,举国振奋。
所有人都意识到,国家要动真格的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也守在电视机前,看完了整条新闻。
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太好了!这样一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就有人管了吧?”
刘清明没有她那么乐观。
他知道,这只是更高层面博弈的开始。
指挥部成立,意味着权力的高度集中。
谁能进入这个指挥部,谁能在这个机构里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将直接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第二天,卫生部。
原来的防控指导小组,正式解散。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复杂。
大部分同事都接到了通知,将被直接并入新成立的全国指挥部,继续负责相关工作。
虽然只是平调,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进入核心机构,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大家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相互道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只有刘清明。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迟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周围的同事也察觉到了异样,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有人小声议论。
“小刘怎么回事?没接到通知吗?”
“他不是卢部长亲自点将的吗?”
“他是从体改办借调来的,编制不在咱们这儿,可能……手续不一样吧。”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勉强。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老杜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刘清明桌前。
他把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轻轻放在刘清明的桌上。
“刘清明同志。”
老杜的称呼,已经从前两天的“小刘”,变回了十分官方的“刘清明同志”。
“这是部里的通知。”
刘清明拿起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关于借调干部刘清明同志结束借调工作的函。”
文件内容很短,大意是感谢他在卫生部工作期间的贡献,鉴于指导小组已经撤销,他的借调工作也随之结束,请他于三日内,返回原单位报到。
原单位。
体改办综合司。
那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清明和他手中的那张纸上。
他被排除在外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被踢出了这个局。
刘清明面色不变,站起身,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拿起自己的文件包,夹在腋下。
“处长。”
几名下属孙淼、赵立波和范闲都站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来天,刘清明和他们的关系却很不错。
他从不苛责下属,也不会随意甩锅。
对于他们的表现,总是实事求是,甚至经常将自己的功劳分给他们。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领导。
而他还是那样的年轻。
“很高兴认识大家。”
刘清明与他们一一握手。
他没打算长篇大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分别。
挥挥手说了一句:“再见。”
便走出了指导小组的办公室。
刚走到电梯口,一个男子跑过来。
“刘清明,等等。”
他转过头,来人是卢东升的秘书。
“卢部长想见你。”
第477章 请客吃饭、走后门
卢东升的办公室里很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清明,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刘清明站在那里,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他站得很直,脸上没有任何沮丧或者不甘。
被踢出局,他早有预料。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只是没想到,卢东升还会特意叫他过来,难道是想欣赏一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部长,您找我。”刘清明先开了口。
卢东升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小刘,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坐得很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等待训话的姿态。
卢东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暗暗赞了一声。
宠辱不惊,是个能扛事的样子。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指挥部的名单里没有你?”卢东升缓缓开口。
来了。
刘清明心里平静无波。
“我碍了某些人的眼。”他坦然回答。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卢东升却摇了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还有别的原因?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了。”他看着卢东升,“请部长指教。”
卢东升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转。
“体改办马上要进行机构调整,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刘清明当然知道。
前世的记忆里,这是接下来几年里,京城部委层面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但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调整?”
“上级决定,体改办将和计委、经贸委等几个单位进行合并,组建一个新的机构。”
卢东升的话让他真正惊讶了。
这件事,如果是林峥或者吴新蕊告诉他,他一点都不会奇怪。
可说出这话的,是卢东升。
两年前,就是眼前这位当时还执掌清江的大人物,动用手段,让自己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处级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双规”待遇。
双方早已撕破脸皮,是不争的事实。
这次借调,卢东升的用意恐怕也绝不单纯。
刘清明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卢东升会借着这次机构调整,把自己这个“眼中钉”彻底踢出局,让他回到一个即将被撤销的单位里自生自灭。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剧本。
可现在,卢东升却主动把底牌掀开了。
“这个新机构的组成名单,最近可能就会公示。”卢东升继续说道,“如果你此时还处于借调状态,编制不在原单位,会对你的前途非常不利。”
“我综合考虑了一下,你先回原单位,把未来的去处确定下来。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刘清明彻底沉默了。
他想不通。
卢东升为什么要帮他?
他难道不知道,在那场清江的政治风波里,自己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吗?
这不合情理。
卢东升何等眼色,一眼就看穿了刘清明心中的惊疑和戒备。
他忽然笑了笑。
“小刘啊,我们真正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干事,也肯干事的人。”
“我们之间,或许没有所谓的友情。”
卢东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可不可以,作为同事相处呢?”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交底了。
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年的恩怨,在更大的格局面前,或许可以暂时放下。
刘清明也笑了。
不管卢东升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刘清明无法拒绝,也必须接受。
“部长您太抬举我了。”
“这份工作,是我自愿想做的,也很感激您这段时间的信任。”
这是一个很得体的回答,既表达了感谢,又没有过分亲近。
卢东升摆了摆手,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那就心照不宣吧。”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身边,向他伸出手。
“去吧,把自己的事情先处理好。”
“我给你在指挥部留个位子,等你回来。”
“期待我们的再次合作。”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双手与之相握。
“好,我等候您的召唤。”
……
拿着卫生部开具的借调结束公函,刘清明回到了阔别不久的国院体改办。
一走进办公楼,他就感觉到一股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
平常这里虽然也忙碌,但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章法。
今天,却处处透着一股人心惶惶的忙乱。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抱着一摞摞的文件来来往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嘴角透露出内心的焦虑。
他先去了综合司司长何东旭的办公室报到。
何东旭正在埋头整理文件,看到他进来,明显愣了一下。
“刘清明?你怎么回来了?”
刘清明将那份公函递了过去。
“部长,指导小组解散了,我被退回原单位。”
何东旭接过公函,迅速扫了一遍,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
“原来如此,回来也好。”
他把公函放到一边,指了指外面。
“司里现在也没有什么新工作了,同事们都在做最后的收尾。”
“这样吧,你去和他们一起,把过去的工作归档的归档,整理的整理,再把卫生打扫一下,然后就可以下班了。”
刘清明一怔。
就这?
这基本就是打发人的意思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多问,点点头:“好的,司长。”
回到司里的大办公区,气氛更加明显。
看到刘清明突然出现,同事们都吃惊不小,纷纷围了上来。
“清明?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去卫生部帮忙了吗?”
丁奇从自己的座位上冲过来,上来就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小子,还舍得回来?”
刘清明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丁哥,大家好。”
丁奇挥了挥手,把众人赶开。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上班呢,有什么事下班再说。”
众人笑嘻嘻地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似忙碌,实则耳朵都竖着。
丁奇揽着刘清明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真要去找你了。”
刘清明也压低了声音:“咱们单位,真要合并了?”
“哟,你知道了?”丁奇有些意外。
“嗯,卫生部的卢部长告诉我的。”
丁奇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文件快下来了。八九不离十,我们会和计委、经贸委这几家合并,组成一个新机构。”
“有传言说,咱们综合司,会和计委的综合司合并,成立新的综合司。”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周围的同事。
“名额有限啊。咱们这一个司的人,有多少能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刘清明环视一圈。
难怪大家都没心思工作了,这是准备要收尾清场了。
“涉及到人事,谁还有心情干活?”丁奇一语道破,“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着怎么才能留下来呢。”
“那如果留不下来呢?”刘清明问。
“分流呗。”丁奇撇撇嘴,“分到其他部委,或者办公厅什么的。反正都是机关,饿不死。”
“丁哥你不着急?”
“我?”丁奇自嘲地笑了笑,“我跟老何旁敲侧击了几次,他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我想,如果他能继续当司长,肯定更愿意用咱们这些老人,顺手啊。”
刘清明点了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未来的发改委,权柄之重,怎么可能和其他部委一样?
要是能在这里拿到一个实权处长的位置,那未来在地方官员面前,就是需要被仰望的存在。
丁奇的性格和胡金平有些像,带着文人的孤傲,不屑于去做那些走后门、找路子的勾当,所以才说得这么无所谓。
但刘清明不行,他必须争取。
“其他部委的确不错,但我还是想留下来,继续以前的工作。”刘清明缓缓说道。
丁奇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其实以前我觉得在哪儿都无所谓,都是写材料的命。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跟着大家做了不少实事,感觉……这里也还行。”
刘清明立刻接话:“那就争取留下。你跟何司长关系不错,只要你表现出这个意愿,他肯定愿意拉你一把。”
丁奇是聪明人,在机关里浸润多年,一听就明白了刘清明话里的意思。
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咱们下了班,请老何喝一顿?”
“他肯去吗?”刘清明反问。
丁奇看着刘清明,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你小子,是真想这么干啊?”
“不然呢?”刘清明摊开手,“现在又没工作可以汇报,不吃饭还能干嘛?”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就……试试。”
……
疫情期间,去外面的大饭店目标太大,也不合适。
刘清明提议,就在机关食堂,让师傅炒几个小炒。
这个建议正合何东旭的心意。
部委机关的食堂,价格便宜,厨师水平又过硬,关键是地方隐蔽,不惹眼。
三个人,四个小炒,一瓶白酒。
何东旭主动给刘清明和丁奇倒上酒。
“清明,在指导小组那边,工作感觉怎么样?”何东旭先开口问。
“工作强度很大,压力也很大。”刘清明如实回答。
“做实事就是这样。”何东旭点了点头,“能抗住压力,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刘清明端起酒杯,敬了何东旭一下,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京城和地方不一样,要照顾到方方面面。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然后就寸步难行。”
丁奇在一旁笑道:“听这意思,是吃瘪了。”
何东旭也笑了:“受点挫折没关系,年轻人嘛。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吧?”
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还真就学到了一样。”
“哦?说来听听。”
“告状。”
这两个字一出,何东旭和丁奇都愣了一下,随即何东旭哈哈大笑起来。
“告状也是一门学问啊。”
刘清明顺着杆子往上爬:“是,领导指示的。”
何东旭饶有兴趣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领导说,你如果遇到点事就去找领导,领导只会觉得你没用,没有人喜欢没用的下属。”
“但如果你什么事都不找领导,自己全扛了,领导又会认为你目中无他,想搞独立王国。”
“怎么把握这个度,就得看人了。”
刘清明看着何东旭,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明白了,您肯定不喜欢我天天去烦您。”
“哈哈哈!”何东旭笑得更欢了。
他指了指刘清明,对丁奇说:“你看看,这小子,上道了。”
丁奇也跟着笑:“这事我是学不来,还是得看天赋。”
“丁哥,你直接骂我马屁精不就得了。”刘清明接了一句。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轻松。
何东旭平时接触的刘清明,是个工作认真,但略显沉闷的年轻人。
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这么风趣,而且很会来事,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三个人边吃边喝,气氛融洽。
看吃得差不多了,刘清明起身,悄悄去把账结了。
饭后,两人把有些微醺的何东旭送上出租车。
走在回机关宿舍的路上,丁奇忍不住问。
“你小子,怎么一句正事都没提?没说留下来的事啊?”
刘清明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着。
“没必要明说。”
“何司长已经表明态度了。”
丁奇一头雾水:“我怎么没看出来?”
刘清明笑了。
“他肯答应你,出来跟我们吃饭,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然你以为,以他的段位,看不出来我们俩想干嘛?”
丁奇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
是这个理。
果然,没过几天。
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红头文件,贴在了办公区的公告栏上。
关于新机构人员编制的初步名单。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综合司留用人员那一栏里,两个名字清晰地印在纸上。
丁奇。
刘清明。
赫然在列。
第478章 组织谈话、新岗位
名单公示出来,办公区里短暂的喧哗过后,是更加压抑的死寂。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留下的人如释重负,脸上带着克制的喜悦。
没留下的人,则面如死灰,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接受未知的命运。
这就是机关,一个萝卜一个坑,残酷而现实。
刘清明和丁奇的名字,在留用名单里,并不算太显眼,但也不至于被人忽略。
不少同事过来道喜,言语间带着几分真心,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酸楚。
刘清明和丁奇一一笑着应对,客气而疏离。
下午,通知就下来了。
中组部要对所有留用人员进行履新前的例行谈话。
地点,中组部大楼。
这栋在长安街上并不起眼,却让无数干部心怀敬畏的建筑,刘清明还是第一次来。
庄严肃穆。
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来往的工作人员个个步履匆匆,神态严谨。
刘清明和丁奇被分在了不同的谈话室。
负责和他谈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性。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桌上的名牌写着她的名字和职务。
中组部四局青年干部处处长,赵小棠。
“刘清明同志,请坐。”赵小棠的声音很平静,公事公办。
“赵处长好。”刘清明坐下,身体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不要紧张。”赵小棠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是刘清明的个人档案。“这不是考察干部,只是组织上在你们履新前,进行的一次例行问话。”
刘清明点头:“我明白。”
“你的档案,我仔细看过了。”赵小棠抬起头,那双审慎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无论是在清江省委办,还是在云岭乡的基层岗位,你的表现都非常出色。”
“来到国院之后,工作积极,在这次疫情的防治工作中,成绩也很突出。”
“这次机构调整,你的名字在体改办推荐名单的前列。”
赵小棠的话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我代表组织与你谈话,也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你的思想动态,以便更好地为你分配接下来的工作岗位。”
刘清明心里一动。
更好的分配工作岗位?
他开口说道:“赵处,我原来在综合调研司工作,对业务比较熟悉。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新的单位继续从事相关工作。”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也是最符合逻辑的请求。
赵小棠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
“新单位的综合司,的确有同样的岗位。”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刘清明的反应。
“不过,也有别的岗位可供你选择。如果你有自己的意愿,现在可以跟我说。”
刘清明怔住了。
这事……还能挑?
他立刻警觉起来。
这不像是一道选择题,更像是一道考验忠诚度的政治题。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跟组织讨价还价。
他看着赵小棠,诚恳地说道:“赵处,我没什么个人意见,你或许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赵小棠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嘴角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是这样的。原则上,新机构会有全新的人事安排,不一定会完全按照你们原来的岗位进行平移。”
“打个比方,如果你没有被分配到综合司,而是其他的业务司,甚至是后勤保障部门,你愿意接受吗?”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后勤部门。
这四个字,对于一个在业务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发配。
刘清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愿意。”
“我坚决服从组织上分配的任何工作。”
赵小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再次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这一次,她的审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后勤部门也没问题?”她追问了一句。
“没问题。”刘清明回答得更加干脆,“只要是组织需要,任何岗位我都可以去,也都有信心做好。”
赵小棠沉默了几秒钟。
她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好,我明白了。”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赵处。”
刘清明站起身,对着赵小棠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谈话室。
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的对话,步步惊心。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自己的回答,将直接决定未来的命运。
走廊的另一头,丁奇也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刘清明,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同往大楼外走去。
一直到走出中组部的大门,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丁奇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的,比跟老丈人第一次见面还紧张。”
刘清明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丁奇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周围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是不是问你,愿不愿意服从调剂?”
刘清明点头:“问了,还特意提了后勤部门。”
“果然。”丁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刘清明问:“何司长没有人事权吗?他推荐的名单,组织部不参考?”
“参考,但只是参考。”丁奇叹了口气,“我从李明华那里打探到一点消息。”
他凑得更近了些。
“这次机构调整,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未来的新机构,权柄之重,超乎想象。有传言说,一把手可能会由更高层级的领导兼任。”
“在这种情况下,下面各个司局的人事安排,就不是一个司长能决定的了。”
丁奇苦笑一声:“别说咱们了,老何自己能不能保住综合司司长的位置,都还是个未知数。”
刘清明对此并不奇怪。
前世的记忆里,这个新机构的诞生,确实引发了京城官场的一次大洗牌。
丁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一点不吃惊?是不是也有别的消息渠道?”
刘清明只好含糊地应付:“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李明华。”
“也是。”丁奇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人事变动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僧多粥少,好位子谁不想去?”
刘清明说:“是啊,到头来,不外乎又是拼爹,拼背景。”
“不一定。”丁奇摇了摇头,分析道,“更高的权重,意味着更重的责任。这个新机构未来的工作,千头万绪,都是硬骨头。没点真本事,就算靠关系进去了,也待不长,干不出成绩,反而会连累后面的人。”
“反过来说,有实力、能干事的人,就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目标。”
丁奇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我跟你,都不会消停。”
刘清明笑了:“丁哥,你可真不谦虚。”
“我需要谦虚吗?我谦虚有用吗?”丁奇反问。
刘清明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是,你要是再谦虚,就显得太假了。”
丁奇也笑了。
“按照组织部的章程,咱们今天的谈话内容,会成为最终分配岗位的依据之一。”他收起笑容,“我还是想跟着老何,不管他去哪个司,至少跟他共事,心里踏实,他不讨厌。”
刘清明说:“我跟着你。”
丁奇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
“我也喜欢和你小子共事,真他妈刺激。”
“以前我总感觉坐机关能把人坐废了,每天就是写材料,写报告,无聊透顶。你小子倒好,能把这么无聊的工作,硬生生搞出花样来。”
“难怪胡金平和李明华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对你交口称赞。”
刘清明打趣道:“你直接说我不安分不就得了。”
丁奇瞥了他一眼:“老何有一次私下跟我说,体改办这样的单位,就需要有点不安分的心,一潭死水,哪来的改革思路?”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在长安街的人行道上。
疫情的阴影依然笼罩着这座城市,街上的行人不多,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新的医用口罩,递了一个给丁奇。
“戴上吧,安全第一。”
丁奇接过来戴好。
这次谈话结束,意味着他们正式告别了国院体改办这个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机构。
虽然新单位要到年后才正式挂牌上班,但身份的转变,已经完成。
“晚上别忘了,司里最后的散伙饭。”丁奇提醒道,“老何说了,不醉不归。”
刘清明点头:“一定到。”
这是职场交际中必不可少的程序,也是对过去一段工作生涯的正式告别。
刘清明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两人在路口分开,刘清明准备先回宿舍,给妻子苏清璇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他刚掏出手机,屏幕就先一步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三个字。
卢部长。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摁下接听键。
“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卢东升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谈完话了?”
刘清明有些吃惊。
他和丁奇刚刚走出中组部大楼不到五分钟,卢东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消息也太快了。
他压下心头的惊异,恭敬地回答:“是的,部长。我这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正在等候组织部的通知。”
“别等了。”卢东升的语气不容置疑。
“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清明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卫生部。
车窗外,京城的景象飞速倒退。
他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卢东升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谈话结束,还立刻召见,这背后传递的信号,太过强烈。
这说明,卢东升不仅在关注这件事,而且在中组部内部,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
这位曾经的封疆大吏,即便到了京城,手腕和能量依旧深不可测。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卫生部大楼前。
刘清明熟门熟路地上了楼,走向卢东升的办公室。
他发现,办公室门上挂着的牌子,已经换了。
不再是简单的“副部长办公室”。
边上又加了一块崭新的,写着“全国防疫指挥部防治组组长”的牌子。
他心中了然。
这不仅是一个职务的变更,更是一种权力的彰显。
秘书看到他,立刻起身引他进去。
办公室里,卢东升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看到刘清明进来,他简单地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然后直接向他招手。
“来,小刘,坐。”
秘书为他泡好一杯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卢东升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刘清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一震。
“中组部的赵小棠,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她对你的印象,很不错。”
只此一句,便解释了刘清明心中所有的疑问。
同时,也赤裸裸地向刘清明展示了自己的背景。
难怪,他能在被发配到冷门单位后的两年,就东山再起。
也唯有中组部这么强大的背景,才能够轻易做到。
刘清明哪能不懂这其中的分量,他连忙谦虚地说道:“赵处长谬赞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服从组织安排,是每个干部应尽的本分。”
“就是这个实话实说,才最难得。”卢东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很多人在面对组织谈话的时候,总是夹杂了太多个人的小心思,想耍小聪明,反而会适得其反。”
刘清明垂首道:“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好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卢东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既然你的工作问题已经确定下来,那我之前对你的承诺,现在也可以兑现了。”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次成立的全国防疫指挥部,规格很高,国院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主要领导都在其中任职,京城市政府也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卫生部承担了最主要的工作,我负责的防治组,除了各类医疗专家之外,还需要一个专门的人才,负责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处理各种突发事务。”
卢东升看着他,缓缓说道。
“我向指挥部推荐了你。”
“由于你的新单位还没有正式挂牌,人事关系还在走流程,所以你的借调手续,会直接由中组部出具。这段在指挥部的工作经历,也会完整地进入你的个人档案。”
卢东升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怎么样?”他问道。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部长,一切听您的安排。”
卢东升很满意他的这个答复,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坐下说。”
“你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虽然指挥部成立后,我们防治组的权限,比起之前卫生部单独成立的指导小组,在某些方面有所削减,但整个指挥部的级别提高了,我们的工作,反而更有针对性。”
“责任,也被分摊了。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清明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权力被分摊,意味着不再是一家独大。
有分歧,有制衡,才会有博弈的空间。
他试探着问道:“部长,您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如果遇到阻力,我们可以直接向上汇报,通过指挥部的名义去影响,让他们有所顾忌?”
卢东升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
“只要他们不敢再肆意妄为,做得太过分,我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想要完全禁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是不现实的。”
刘清明沉默了。
他明白,卢东升说的是对的。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策略。
可他心里,总有一股气憋着。
“我明白。”他抬起头,“不过,我还是想为老百姓,多争取一下。”
卢东升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想。”
“光凭一腔热血,写几封泣血上书,是没用的。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其实,还有个办法,比你这个更有效。”
刘清明精神一振:“请领导指示。”
卢东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看着刘清明,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央视的315晚会吗?”
第479章 妻子逆行、我来守护
央视的315晚会?
刘清明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名字,对于任何一个华夏人来说,都太过熟悉。
在这个时代,它不仅仅是一台晚会,更是一把悬在所有不法商家和失职部门头上的利剑。
每年3月15日,这把利剑都会落下,斩断无数黑色的利益链条,将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龌龊曝光在全国人民的面前。
卢东升的意思,不言而喻。
通过正常的渠道向上汇报,或许会遇到重重阻力,被各种关系网所消解。
但如果,把这些事情捅给媒体呢?
尤其是央视这种级别的媒体。
一旦形成舆论,引起全民关注,那么再大的阻力,再硬的后台,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妙棋。
“我明白了。”刘清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部长,谢谢您的提点。”
卢东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具体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舆论是把双刃剑,用得好,能披荆斩棘;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
刘清明再次点头。
他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他没想到,卢东升竟然会如此坦诚地将这种“盘外招”教给自己。
这已经有了一丝指点的味道。
对于双方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别扭。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准备一下。”卢东升放下茶杯,下了逐客令,“明天一早,直接去指挥部报到,会有人跟你接洽。”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
“部长,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驻京的部队医院数量不少,但既适合专门收治,又具有丰富传染病治疗和防护经验的,也只有位于城西的总院一附院了。
这家以三字头为代号的部队医院,此刻正严阵以待。
从全军抽调的顶尖医疗专家,联同卫生部的专家组,在这里组成最强的防线,全力收治着每天从四面八方送来的病例患者。
越是接近病区,气氛越是凝重,防护措施也越是严格。
现在,就连医院大门口站岗的卫兵,也穿上了全套的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医院大门外,一辆印有“CCTV”字样的采访车旁。
苏清璇也同样是全副武装。
在导师的力荐之下,正在传播学院读研的她,以外聘人员的身份,加入了央视这次的专题报道组。
凭借过去几年在清江省积累下的名气和出色的业务能力,她很快就在团队中站稳了脚跟,并被委以重任。
这位形象气质绝佳的女主持人,此刻身上穿着清江省最新生产的优质防护服,戴着标准的医用N95口罩,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背对着戒备森严的医院大门,面对着摄像机镜头,开始了现场报道。
“观众朋友们,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全国防疫指挥部指定的定点专科医院,总院一附院。”
“截止到昨天晚上十二点,从全市各处收治和转运至此的病例,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例。”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丝沉闷,但依旧清晰有力。
“根据我们从医院内部了解到的情况,目前医院所有的普通病房都已清空,并进行了紧急改造。但按照目前的增长趋势,最多一周之后,这里的病床就将全部告罄。”
“对此,全国防指的相关负责人向我们表示,离此地不远的另一所部队医院,也正在进行紧急改造,会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准备接收新的患者,请广大市民朋友不必恐慌。”
说到这里,她的话锋一转。
“另外,据医院内部人士透露,因为前期部分防护物资供应不到位,医院内部已经出现了医护人员感染的情况,总数达到了两位数。”
“就在昨天凌晨,一位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因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
“让我们为她的勇敢和牺牲,默哀一分钟。”
隔着厚厚的护目镜,苏清璇清丽的眸子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她强忍着悲痛,在心中默数了六十秒。
这一分钟,对她来说,无比漫长。
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对着镜头进行报道。
十分钟后,直播结束。
她带着摄制组,获准进入医院大门,开始对内部收治现场进行补充画面的拍摄。
这也让守在电视机前的亿万观众,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了医院内部的真实情况。
一辆120急救车呼啸着停在急诊部门口。
车门猛地拉开,一个戴着呼吸面罩的病人被几名医护人员合力抬下车,飞快地通过紧急通道送入抢救室。
纷乱的脚步声。
急促的呼吸声。
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刺耳的警报声。
走廊里,病床上那些虚弱无助的患者,过道中那些已经疲惫到失神的医护人员,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又令人窒息的真实画卷。
苏清璇的镜头紧紧跟随着这些画面,她的解说词也变得有些急促,仿佛自己也身处这紧张的氛围之中。
镜头的最后,定格在一具被装进黄色裹尸袋的遗体上。
死者,正是昨天凌晨牺牲的那位年轻护士。
和她相熟的医院同事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靠在墙角,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
这哭声,成为了这个镜头最好的注脚,也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报道结束。
苏清璇和摄制组的同事们,在医院门口的临时消毒区,进行了细致到每一个毛孔的全身消毒。
他们将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防护服脱下,扔进指定的医疗废物回收桶,然后测量体温,确定一切正常后,才被允许走出医院大门,回到停在路边的导播车上。
与身体上的疲惫相比,那种亲眼目睹死亡,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更让苏清璇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尽管作为一名法制记者,她也曾经报道过不少重案要案,见识过各种血腥的场面。
但在天灾人祸面前,生命的脆弱,还是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一个同事递过来一杯热茶。
“苏姐,喝点水吧。”
苏清璇接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刚想把杯子送到嘴边,小腹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是一种尖锐的、绞着筋的痛。
痛得她忍不住蹙起了秀眉,手里的纸杯都差点没拿稳。
“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旁边的同事看到了她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苏清璇说:“我好像来那个了。”
她忍着痛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同事是个年轻的姑娘,闻言立刻了然,有些心疼地说道:“那你还这么拼,赶紧休息一下吧。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苏清璇疼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
同事见她情况不对,有些担心,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医生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导播车的车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口罩的高大男子站在车外,正透过车窗看着车内。
同事有些警惕地拉开车门,问道:“你找谁?”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正弯着腰,蜷缩在座位上的苏清璇。
同事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桶。
男子开口了,声音温和而有磁性。
“我是她丈夫,来给她送点东西。”
苏清璇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温柔的眼眸。
她有些虚弱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对她的同事礼貌地说道:“你好,能不能借用一下地方?。”
同事很知趣,立刻点点头,退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刘清明这才上车,关上车门,将妻子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清璇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不要,我刚从医院出来,身上可能有病毒。”
刘清明把她抱得更紧了。
“没事,我一会儿也要进去。”
他的话让苏清璇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刘清明笑了笑:“红糖姜茶。”
“爸特意打电话嘱咐我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这就是我的工作了。”
靠在丈夫温暖而结实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苏清璇感觉连腹部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以前没这么痛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小声地抱怨着。
刘清明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是会这样的。放轻松,没事的,我喂你喝点。”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混合着红糖甜味和生姜辛辣味的热气,立刻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刘清明用盖子当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然后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汤勺。
他舀了一勺,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细心地喂到妻子的嘴边。
“尝尝,看烫不烫。”
苏清璇听话地张开嘴,尝了一小口。
“刚刚好。”
“那就慢慢喝。”
她就着丈夫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乏,连带着那恼人的疼痛,似乎也在一点点减轻。
做这件事,刘清明轻车熟路。
前世,一直到他们离婚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忘记过她每个月的这几天。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而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此刻的刘清明,动作无比温柔。
红糖水也许并不能真正治病,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但它代表着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无微不至的关怀。
苏清璇此时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碗带着甜味和微微辛辣的茶水,仿佛有一种魔力,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虑、悲伤和疲惫。
喝了差不多一半,刘清明盖上盖子,又抽出纸巾,仔细地擦拭着妻子额头上的细汗。
“好一点没有?”他问道。
苏清璇点点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鼻音:“嗯,好多了。”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吧?”
“差不多了。”
后排的同事很会看眼色,立刻接话道:“没事没事,剩下的收尾工作我们来做就好了。苏姐,你快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刘清明回头,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谢谢你,那我带她先走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苏清璇反对的机会,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呀!”
苏清璇惊呼一声,羞涩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见后排的同事发出一阵惊叹。
“哇,好强的臂力!”
“又高又帅又细心,苏姐,你老公也太完美了吧!”
听着同事们的羡慕声,苏清璇的心里,甜得像是灌满了蜜。
刘清明抱着她,稳稳地走下车。
他打开那辆银白色帕萨特的车门,小心地将她放在副驾驶位上,又俯身替她扣好了安全带。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
苏清璇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侧过头,看着丈夫线条分明的侧脸,问道:“你自己煮的?”
刘清明“嗯”了一声。
“体改办今天正式解散,我们都分流到新的部门了。我被卫生部借调,加入了全国防指,以后专门负责跟部队医院这边的协调工作。”
他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想着你肯定会在这里做采访,就顺便煮了一锅姜茶过来。我自己也喝了一碗,手艺还行吧?”
“好喝。”苏清璇由衷地赞叹道。
刘清明笑了。
“那以后我每个月都煮给你喝。”
苏清璇也笑了,她说:“刘清明,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要泡你,我要让你感动,我要让你离不开我。”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啊。”
“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刘清明说,“赚钱养家的活儿,交给我。”
苏清璇笑得牵动了腹部的痛处,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刘清明,你坏死了。”
“那你喜欢吗?”
苏清璇的声音甜甜的,像化开的糖。
“喜欢。”
车内的气氛温馨而甜蜜。
片刻后,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媳妇儿,我知道你工作很认真,很负责。不过,你现在有了我,能不能……稍微为我们的未来想一想,不要这么拼了,好吗?”
苏清璇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疼过,今天应该是精神上太紧张了,没事的。”
刘清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苏清璇不解。
刘清明说:“就是对妈那种,又爱又恨的心情。觉得她为了工作,连家都不要了的心情。”
他指的是吴新蕊。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痛得“哎哟”了一声。
“刘清明,你又逗我笑!”
“你能笑,才说明这件事,在你心里完全过去了。”
苏清璇摇摇头:“其实早就过去了,我从来没真的恨过她。”
“我也不是抱怨。”刘清明说,“我只是心疼你。”
“知道啦,放心吧。”苏清璇安慰他。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凝重。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知道你刚才待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医院!是现在全京城最大的感染源!”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我今天刚拿到的内部数据,光是总院一附,就有超过两位数的医护人员被感染了!”
苏清璇沉默了。
她低声说:“我看到了,今天有一名护士牺牲了。她那么年轻,我当时……真的有点害怕。”
刘清明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紧紧握住她的手。
“媳妇儿,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千万要小心,防护措施绝对不能有任何一点轻忽!”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强迫。
“以后再去现场,防护服给我穿两层!口罩也戴两个!这不是怕死,这是为我们自己的生命负责,为我们的爱情负责!你听明白没有?”
苏清璇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
话说清楚,刘清明不再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媳妇儿,央视的315晚会你能参加吗?”
苏清璇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知道丈夫的意图。
“虽然这台晚会是3月份播出,不过调查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趁着疫情的事情,完全可以做一期防疫物资的专题,我手上正好有素材,这事我来想办法。”
刘清明说:“这件事,最好由全国防指来主导,你们央视只是接到了指示。”
苏清璇马上反应过来,丈夫是想减轻她的社会关注度,以免被背后那些人忌恨上。
第480章 岳母点拨、书记教诲
西单,某高档小区。
屋子里一片安静。
刘清明放轻了脚步,将苏清璇熟睡后滑出被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又替她掖好了被角。
妻子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缓缓退出卧室,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吵醒妻子,他没有在客厅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阳台。
玻璃门被轻轻拉上,隔绝了室内外的空间。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身上,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刘清明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这是二号别墅的固定电话。
按照吴新蕊雷打不动的作息,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回到了家,并且用完了晚餐。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吴新蕊沉稳干练的嗓音。
这说明她已经结束用餐,坐到了沙发上。
“清明啊,你和小璇在一起吗?”
刘清明应道:“妈,我和小璇在爸这边的房子里。她今天有点累,已经睡下了。”
吴新蕊那边顿了一下。
“这么早?没出什么事吧。”
“放心,妈,没事。”刘清明解释道,“她就是……来例假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唉,我这个当妈的,真是不称职,连她每个月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
“没关系,以后这事儿,就归我管了。”刘清明说。
吴新蕊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欣慰。
“嗯,你很细心,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到她今天在电视上的报道了。”吴新蕊说,“很专业,也很勇敢。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不太了解我这个女儿。”
“她的勇敢,是吸引我的一个主要原因。”刘清明坦然道。
“清江省今天也收治了第五十例确诊患者。”吴新蕊的语调变得凝重起来,“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清明,如果不是你当初再三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刘清明说:“我现在被借调到了卫生部,加入了全国防指,主要负责协调各个单位。专家组正在进行紧急科研攻关,分离病毒的基因组织,相信很快就能研制出特效药。”
“不过,现阶段还是要加强防治。”
“清江省作为全国的交通中纽,接下来的人流量只会持续放大,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吴新蕊沉声应下。
刘清明对家乡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担心,他相信吴新蕊的能力。
只要能撑到夏天,气温升高,这次疫情的风波就将基本过去。
他换了个话题。
“妈,今天机构调整的正式名单出来了。我可能会去一个新的单位,继续从事体改的相关工作。”
吴新蕊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她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
“我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新成立的这个机构,将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级别也很高。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平台。”
“清明啊,你很优秀。这一次,你纯粹是靠自己的能力站稳了脚跟。”
“所以,我对你只有四个字,好好干。”
“妈,我记住了。”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吴新蕊继续说:“你给我打这个电话,除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应该还有别的顾虑吧?是不是……关于卢东升的?”
刘清明的心思被一语道破。
“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
吴新蕊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单论工作能力,卢东升是在我之上的。在他手下工作的那段时间,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个人的建议是,你可以跟他多接触,多工作。他这个人,对工作的要求非常严格,近乎苛刻。你如果做错了,他骂人会骂得很难听,甚至可能会把你当场骂哭。”
“这一点,与林书记的风格恰好相反。”
“不过,你只要有能力,他从不吝啬夸奖,也会尽力加以保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护犊子’,相信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体会。”
刘清明想起了卢东升接触之后对他的那些话,确实如此。
“难怪,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您的一些影子。”
吴新蕊笑了笑。
“长期共事,我肯定会受到他的影响,这不奇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你将来也会形成你自己的领导风格。多跟不同的人学,多看,没有坏处。”
“妈,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我了解他。”吴新蕊说,“他对有能力的干部,一向都很看重。如果你能早一点进入他的视野,或许现在清江省的局面,会很不一样。”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和他,不同道。”
电话那头,吴新蕊大概是愣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清明,你又让我吃惊了一回。”
刘清明没有解释,只是坚定地说:“妈,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我也是。”吴新蕊的回答同样坚定。
“妈,这次春节,我和小璇可能都回不去了。”刘清明说,“我在全国防指的工作会非常紧张,小璇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从一线退下来。”
“省委省政府这边也是一样。”吴新蕊说,“我会和林书记轮流值班,保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确保快速应急响应。”
“你们安心工作,注意安全。婚礼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会亲自跟亲家说,取得他们的谅解。”
一股暖流涌上刘清明的心头。
“妈,谢谢你。”
“妈为你们感到骄傲。”
结束了与岳母的通话,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没有犹豫,又拨通了一号别墅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提前放假回家的周跃民。
“清明哥!”
听到他的声音,周跃民的嗓门很大,透着一股兴奋。
连称呼都变得更加亲切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苏姐了!太帅了!真的,巾帼不让须眉!”
他由衷地佩服这位未来的省长千金,也为两人的正式结合感到高兴。
“等你们结婚那天,我一定得到场祝贺!”
刘清明笑了笑,对他说道:“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原则的党员干部,在危急关头,就是要冲在第一线。跃民,我希望你想清楚,进入体制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周跃民的回答毫不犹豫。
“清明哥,我想清楚了!我就是想像你一样,不管在什么样的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跃民,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话筒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显然是换了人。
林峥接过了电话。
刘清明立刻向林峥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调整,也提到了今天与卢东升接触的感受,没有丝毫隐瞒。
林峥静静地听完,然后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解读了卢东升的举动。
“卢东升是个政治家。”
林峥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清明,你和他不是一路人,这一点,他知道,我也知道。”
“所以,他今天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将你纳入他的阵营,更不是为了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他清楚,这些都没有用。”
“他只是想让你的这些特质,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在帮助你自己的同时,也能帮助他。”
“虽然这一切有一定的功利在里头,但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林峥的话,平如流水,却给了刘清明一个清晰的方向,这些道理,他并非领悟不到。
但林峥还是提醒他。
“清明,你要学习他的这种用人之法。”
“有时候,你手下的一些属下,或者一些同事,大家走的并不是一条路,追求的也不是同一个目标。但只要在具体的工作上,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那就可以团结共事。”
“不谈理想,不谈阵营,只为工作,只为达到某一个共同的目的。”
林峥的话,深刻而透彻,让刘清明受益良多。
他知道,林峥说出这番话,是让他安心工作,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
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普通上下级关系的默契。
林峥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他刘清明。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刘清明心里很温暖,也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丝顾虑。
“书记,我明白了。”
“清明,全国防指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复杂,这其中会有很多人际关系和单位之间的利益纠葛,你要学会把握和平衡。”
林峥的话,让刘清明瞬间清醒过来。
“书记,如果有一些影响群众利益的恶劣行为,我应不应该争取?”
林峥说:“这个需要你自己来判断,我不在局中,也许会误导你,你是不是担心会影响到大局?”
刘清明点点头:“我现在分不清,什么才是大局。”“很简单,影响到大多数群众利益的事情就是大局。”
林峥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这让刘清明不由得想到前世,或许,他的铁腕手段除了对儿子的愧疚。
更多的是对于黑幕的愤怒吧。
“谢谢书记。”
挂断电话,刘清明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
夜色下的京城,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第481章 十倍利润、谁在操控
第二天,刘清明投入到新的工作之中。
新单位的牌子要到春节假期后才会正式挂上,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全国防指的防治组。
这个由卫生部主导的小组,是整个防指的核心部门。
原则上,其他所有小组的工作,都是为了配合防治组。
因此,刘清明这个负责协调和调度的专员,比起以前在指导小组的后勤部,有了天差地别的发挥空间。
但他牢记林峥的教诲。
平台更大,行事就要更加小心。
因为会有更多的眼睛,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早上九点整,他坐上了卫生部派来的大巴车,前往总院一附院。
同车的,是卫生部的专家小组。
这些人,无一不是传染病防治领域的顶尖专家,其中好几位还是院士头衔,在医学界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刘清明看着车里这些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其中好几张面孔,他前世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
从这一次,到二十年后那场席卷全球的更大危机,他们始终奋战在第一线,用自己的学识和生命,为这个国家和人民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卫生安全长城。
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专家们都在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翻阅着手里的资料。
当他们得知,负责专家组与各单位联络协调工作的,是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刘清明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一丝好奇。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老专家主动开口。
“小刘同志,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报告李院士,我之前在地方工作,后来借调到体改办。”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李院士点点头,没再多问。
体改办和传染病防治,八竿子打不着。
在他看来,这大概又是一个被安排进来镀金的年轻人。
刘清明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却没有解释。
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只有拿出实际行动,才能赢得这些国之栋梁的尊重。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探讨的口吻说。
“各位专家,我在来之前,看了一些关于这次疫情的简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院士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
“我注意到,目前我们对病毒传播途径的界定,主要还是集中在飞沫和接触传播上。”
“但是,从临海省那边反馈回来的几例特殊病例来看,患者并没有明确的接触史,发病却异常迅速,而且肺部感染的特征非常明显。”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病毒除了飞沫传播,还存在气溶胶传播的可能性?”
“气溶胶传播?”
这个词一出,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专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刘清明的身上。
在当时,这个概念还非常前沿,只在极少数的学术论文中被提及,远没有成为共识。
刘清明抛出这个观点,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李院士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刘同志,你这个观点,有什么依据吗?”
“依据谈不上。”刘清明很谦虚,“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如果存在气溶胶传播,那意味着病毒可以在空气中悬浮更长的时间,传播距离也更远。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一些封闭和半封闭空间内,会出现聚集性爆发。”
“这也意味着,我们现有的很多防护标准,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和提高了。”
刘清明的话,让在场的专家们陷入了沉思。
这些见解,其实很多都出自他们未来几周甚至几个月后的研究成果。
刘清明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拿着人家未来的研究成果,来和人家本人交流。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无耻。
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李院士看着刘清明,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认可。
“小刘同志,你的这个思路很有价值。我们会把这个可能性,作为接下来研究的一个重点方向。”
一句话,证明了刘清明已经用自己的“远见”,敲开了与这些顶级专家有效沟通的大门。
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联络员,而是真正能参与到讨论中,并提供有价值思路的“自己人”。
这对于后续工作的开展,至关重要。
大巴车缓缓驶入医院。
和昨天苏清璇来时一样,越是靠近核心病区,气氛就越是凝重。
刘清明跟着专家组,在专门的更衣室里,换上了全套的防护服。
当厚重的白色防护服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戴上护目镜和两层口罩的那一刻,他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线医护人员的工作状态。
密不透风,呼吸困难,视野受限。
只是站着不动,额头就已经开始冒汗。
而那些医护人员,每天都要穿着这样的装备,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穿梭在生死之间。
刘清明的心,沉甸甸的。
医院的院长程德全,亲自在门口迎接。
“欢迎各位专家莅临指导!”程德全也是一身戎装,虽然隔着防护服,但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干练和刚毅。
他是一位资深的军医,参加过援非医疗队,见识过真正烈性传染病的可怕,因此对这次的疫情,从一开始就抱有极高的警惕性。
简单的寒暄后,专家们在医院相关科室负责人的带领下,立刻前往病房进行实地检查和会诊。
刘清明则留在了院长办公室。
“程院长,目前医院的收治情况怎么样?”刘清明开门见山。
程德全的表情凝重。“不容乐观。”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报表。
“临海省那边传来的最新数字,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八十,很快就会突破三位数。全国其他省份发现的病例也在持续增加。”
“我们医院,普通病房已经全部改造完毕,但按照现在的增长速度,最多一周,就会全部饱和。”
“科研进展也相对缓慢,我们尝试了多种抗病毒药物和治疗方案,对轻症患者有一定效果,但对重症患者,作用不大。”
刘清明说:“我相信,专家组的到来,会给治疗带来新的突破。在那之前,需要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的坚持。”
“坚持是没问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程德全叹了口气,“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弹药快打光了。”
他指的,是医疗防护物资。
“多谢你们之前送来的那两批物资,真是雪中送炭,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不然,我们院内感染的数字,恐怕要翻一倍。”
“消耗量太快了吗?”刘清明问。
“是的。”程德全的回答很干脆,“非常快。尤其是在重症监护室这样的高风险区域,一套高等级防护服的使用时间不能超过八个小时。口罩、手套、消毒液这些,更是海量的消耗。”
“现有的库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如果补充不及时,我们后续的收治工作,甚至医护人员自身的安全,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程德全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刘清明心上。
他想起了苏清璇昨天在这里看到的那一幕,那位牺牲的年轻护士。
他绝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在此之前,物资的运输和调配,一直是由京警区负责的。”刘清明说,“这样,我马上联系他们,看看下一批物资什么时候能到。”
程德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小刘同志,情况可能和你了解的有些出入。”
“以前指导小组在的时候,给我们的配额是七成,实际到手的数量也相差不大。”
“但自从全国防指成立,后勤保障工作划归给防指的后勤组之后,我接到的新通知是,我们的配额,降低到了五成。”
“降低了两成?”刘清明一愣。
“是的,给出的理由是,要为正在燕郊新建的专科医院,进行物资储备。”
刘清明知道那所医院。
那是参照后世方舱医院模式,紧急兴建的大型临时医院,建成后将极大缓解京城的收治压力。
可那至少是下个月底的事情。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了未来的储备,削减眼下正在浴血奋战的战士的补给,这是什么道理?
刘清明当即在院长办公室,拨通了警备区负责此事的张振上校的电话。
电话接通,刘清明自报家门后,直接询问下一批物资的调配情况。
张振在电话那头的回答,带着一丝无奈。
“刘专员,不是我们不给。防指后勤组的人已经来和我们接洽过了,要求我们立刻移交所有物资的运输和调配权,解除警备区在这件事上的职能。”
“他们要全面接手?”
“是的。”
刘清明心里一沉。
“那你们能拖延两天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张振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警备区是奉军委的命令负责此事。要解除这个命令,也需要军委下达新的授权文件。这个流程走下来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
刘清明瞬间就懂了。
张振这是在给他暗示。
官面上的流程,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
“感谢张主任的提醒。”刘清明郑重道。
挂断电话,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他必须立刻和防指的后勤组沟通,以防治组的名义,要求他们保证一附院的物资配额。
他拨通了后勤组的电话,对方的回答非常官方,滴水不漏。
只是强调一切按规定办事,会统筹兼顾,请一线医院放心。
这种官样文章,让刘清明心里更加没底。
他没有再纠缠,直接将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组长卢东升。
卢东升听完他的汇报,心里已经在转着弯。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忽然开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物资的问题,反而问了刘清明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清明,你知道现在市面上的板蓝根,为什么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于清江省吗?”
刘清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部长,这事吧,是这样的……”
“我在云岭乡任职的时候,为了带动当地经济,确实大力发展了中药材种植,其中最主要的作物就是板蓝根。乡里还和云州制药厂签订了一个千万产值的大合同。”
“按照云药的生产速度,今年的板蓝根产量确实会达到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但是,想把药卖到京城市场,并且占据这么大的份额,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卢东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容易?现在,这批板蓝根在京城市面上,已经炒到了七十五块一盒,是正常价的十倍以上。”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高度关注。”
刘清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卢东升的意思。
“是不是有人,在拿这件事做文章?”
“你很聪明。”卢东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在全国上下齐心协力,严控物价的时候,你曾经主导的项目,却成了不良商贩牟取暴利的工具。这件事,很容易被有心人拿来说嘴,引申为我们对物资的管控不力,甚至是你个人存在问题。”
“一旦形成这种舆论,我们再去向后勤组要物资,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后勤组完全可以说,你们防治组的人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有脸来指手画脚?
这是一个连环套。
先用板蓝根的事情,在舆论和高层面前给刘清明,甚至给整个防治组抹黑,动摇他们的权威性。
然后再利用物资调配的权力,卡住前线医院的脖子。
一石二鸟。
好狠的手段。
“我需要写一个情况说明吗?”刘清明问。
“这份报告需要谨慎从事。”卢东升摇了摇头,“你得先把事情的根源搞清楚。去查一查,这批板蓝根,到底是怎么流到京城市场的,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恶意操纵。”
“把证据找到,釜底抽薪。至于别的,我来想办法。”
“是,我明白了。”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他走出卢东升的办公室,心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心为民的举措,也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当初搞板蓝根种植,刘清明的确是想着一旦疫情爆发,对这类中药的需求会有一个很大的增长。
从而给云岭乡的群众带来更多的收入。
但用来牟取暴利,却不是他的初衷。
他更没想到,在举国抗击疫情的危急关头,竟然还有人为了蝇头小利,甚至是为了政治斗争,做出如此卑劣无耻的事情。
这些人,比病毒更可恨。
刘清明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掏出手机。
他翻动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
第482章 查找源头、心慰乡亲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
春节的脚步近了,乡政府大院里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窗户上也贴了崭新的窗花。
乡亲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是过去任何一年都比不上的。
以往抠抠索索不敢多买一斤肉,不敢多扯一尺布。
如今可好,大集上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乡亲们人人提着大包小包,赶着牛车马车地往家走。
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喜气。
云岭乡,这个曾经顶着“贫困乡”帽子的老大难,在去年彻底翻了身。
经济增长的数据,在全市的经济工作会议上亮出来时,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全市前三。
坐三望二。
后劲十足。
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云岭乡腾飞的第一年!
未来不可限量。
新上任的乡党委书记祁卫国,也因此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市委常委序列,个人前途一片光明。
此刻,办公室的办事员陶丽梅,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
她面前是一份刚刚拟好的春节值班表。
新来的祁书记和于乡长,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疫情,整个春节假期都得绷紧神经。
好在,云岭乡的防疫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这得归功于于锦绣。
她之前负责劳务输出公司时,就建立了一套详尽的人员档案,哪个村哪个人去了南方哪个城市打工,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份档案,排查返乡人员就变得格外高效。
祁卫国第一次看到那本厚厚的花名册时,对这位年轻女乡长的工作能力和认真态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二天,民兵营长甘宗亮就带着全乡民兵,配合卫生院和派出所,在各个村口设卡,严查严控。
乡亲们都知道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没人抱怨,也没人闹事。这份空前的团结,让从河口乡调来的祁卫国十分触动。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当年河口乡也有这样的凝聚力,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的乱子。
陶丽梅是高中毕业生,在乡里算是文化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让她成了办公室的笔杆子。
乡里还没普及电脑,很多文件都得靠手写。
她将值班表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三份,一份贴在乡公告栏,一份贴在政府大门口,最后一份留在办公室。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座机电话,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铃铃铃——”
陶丽梅伸手拿起听筒,用轻快的口吻说:“您好,云岭乡政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让她瞬间屏住呼吸的男声。
“我是刘清明,谁在值班?”
陶丽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里抑制不住地带着喜悦和激动。
“刘书记!我是陶丽梅啊!”
刘清明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丽梅呀,你们都还好吗?”
“好,我们都很好!”陶丽梅的语速都快了几分,“书记,乡亲们可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们。”刘清明顿了顿,“我知道,你们都干得不错,我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放心。”
简单的一句话,让陶丽梅的眼眶微微发热。
“嗯!我们都听您的指示,好好干!”
“那就好。”刘清明话锋一转,“于乡长在吗?”
陶丽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在,在的!我马上去叫她!”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隔壁的乡长办公室。
几分钟后,于锦绣略带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了刘清明的耳中。
“刘书记,你可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仿佛他不是打电话过来,而是真人站在了她面前。
刘清明有些无奈,这妹子都当上乡长了,说话还是这么抽象。
“我没来,我在京城呢。”他刻意强调。
“听到你的声音,就像是你来了云岭乡。”于锦绣轻声说。
刘清明不敢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他深知于锦绣对自己那点不加掩饰的心思。
跟陶丽梅可以拉家常,跟于锦绣,必须公事公办。
不然准得被她带偏。
“于乡长,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于锦绣立刻收敛了心神,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初两人搭班子的状态,干练而敏锐。
“书记,您说。”
刘清明也懒得去纠正她这个已经不合时宜的称呼,直接切入正题。
“乡里的大药房,是不是还有不少板蓝根成品药的库存?”
一提到这个,于锦绣的声调都高了八度,充满了兴奋。
“有!有很多呢!”
“书记,您是不知道,现在市面上的价格一天一个价,天天都在涨!当初那些说你一意孤行,非要签那个败家协议的人,现在脸都被打肿了!”
“现在乡里,上到干部下到群众,谁不竖起大拇指,称您一句‘刘书记太神了’!”
刘清明生怕她一夸起来就没完没了,立刻打断她。
“出货了吗?”
于锦绣立刻回答:“还没有大量出货。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药贩子打电话来,希望能拿到货,价格出得一个比一个高,想赚这个差价。我们都听了您当初的交代,一直压着,没有轻易出手。”
听到这话,刘清明心里首先松了一大口气。
云岭乡的这批成品药库存,来自于当初和云州制药厂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
云岭乡用自己最大的药材产地优势,以药材换成品,深度绑定了云药的产能。
这份协议,背后不光有云岭乡,更有清南市乃至林城市政府的背书,这才让云药这个省属国企不敢轻易撕毁协议。
甚至于,在必要时候,自己的岳母,会以省长之尊。
小小地公私兼顾一下。
这是刘清明当初为云岭乡设计的“公对公”致富模式,加上的一道防火墙。
现在看来,这道防火墙起作用了。
“你们开会商量过这事吗?”刘清明继续问。
“嗯,上周的党政联席会上讨论过。”于锦绣说,“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应该马上把库存变现,换成实实在在的财政收入。要是能把这笔收入算到今年的指标里,咱们乡的经济数据能再上一个大台阶。”
刘清明肯定了他们的想法。
“这个思路没错,乡里需要发展,财政需要增收,这都是对的。”
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云岭大药房是集体企业,它的性质决定了,我们不能只盯着高额利润,更要考虑到这件事背后的政治影响。”
于锦绣何等聪明,立刻就抓住了关键词。
“书记,您的意思是……黑市上的高价?”
“对。”刘清明的口吻严肃起来,“市场行为,随行就市,这没有问题。但如果为了谋取暴利,搞囤积居奇,甚至参与到恶意炒作里去,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仅会破坏我们党组织在群众中的信誉,更会让你们这些班子成员,在组织那里严重失分。”
“我当初搞这个项目,首要目的是让群众致富。但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那就是在关键时刻,如果市场失衡,有人恶意炒卖、发国难财,你们手里的这批货,就是平抑市价、稳定人心的定海神针!”
电话那头,于锦绣沉默了。
刘清明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那团因为即将到来的巨额财富而燃起的火焰。
她想到的只是钱,是政绩。
而刘清明想到的,却是责任,是担当,是这盘生意背后牵动的政治大局。
格局的差距,高下立判。
“书记,我明白了。”于锦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不在其位,不能干预你们的决策。”刘清明公事公办地说,“这是组织原则。你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我一个电话就能影响乡里的决策,那就是在搞独立王国,是要犯大错误的。”
于锦绣有些急了:“可是我们都相信你!你肯定是为了我们好,为了云岭乡好!”
刘清明加重了语气:“于锦绣同志,如果你是这样的认知,我会认为,当初把云岭乡交到你手上,是一个错误。”
这句话说得很重。
电话那头的于锦绣,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书记……我知道错了。”她低声说。
刘清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硬,缓和了一下。
“老祁上任了吧?工作还顺利吗?”
“祁书记已经到任了,他对我的工作很支持,我们配合得很好。”
“乡里其他同志呢?”
“都好着呢。”于锦绣的情绪恢复了些,“您当初看中的那几个人,现在个个都是能手。甘宗亮带的建筑队,去年接了好几个大工程,干得又快又好,口碑打出去了。他们家今年都添了不少大件,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人人都在念您的好呢。”
“他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就放心了。”刘清明由衷地说。
“书记,您不知道,今年的云岭乡有多热闹,家家户户都富裕了,咱们这个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舒心。”
于锦绣说着说着,又回到了那个敏锐的女乡长角色。
“书记,您突然打这个电话,是不是京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您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大忙,也能给您出出主意。”
刘清明沉吟片刻,决定把情况挑明。
“京城疫情严重,市面上各种物资奇缺,价格飞涨。有人拿着咱们清江省出产的板蓝根,在京城市场上恶意炒作,价格翻了十倍不止,牟取暴利。”
“我担心,这批药的源头,就是从咱们云岭乡流出去的。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问问你。”
于锦绣的心猛地一紧。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书记,既然是云药的药,有没有可能是……厂里自己放出去的货?”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清明说。
这正是他需要确认的。如果云岭乡没有出货,那么市场上流通的,就只有云药自己手里的那一小部分,以及通过其他渠道采购了板蓝根原料后生产的药品。
但能在京城掀起这么大风浪,货源一定不小。
“这事交给我!”于锦绣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云药那边打交道比较多,销售科的人我也熟。我找个由头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这样也好。”刘清明叮嘱道,“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还有,注意安全。”
“您放心。”于锦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坚定,“书记,别跟我客气。”
刘清明没敢再跟她开玩笑,简单说了两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第483章 全面撒网、双管齐下
挂断电话,刘清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窗外的京城,天空灰蒙蒙的,街道上车辆稀疏,行人寥寥。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笼罩着这座庞大的城市。
于锦绣的电话,确认了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云岭乡的库存没有动。
那么,市场上这批掀起滔天巨浪的板蓝根,源头只可能指向一个地方。
云州制药厂。
可云药是省属国企,厂长和主要领导都是有行政级别的干部。
在如今这个全国上下同仇敌忾的关头,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监守自盗,倒卖防疫药品吗?
这背后,如果没有更大的利益驱动,甚至没有更高层级的默许或指令,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这件事,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它已经不仅仅是商业投机,而是掺杂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刘清明很清楚,他现在的位置,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想凭一己之力去掀开云药的盖子,几乎不可能。
而且,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防治组的协调工作,擅自插手地方事务,是严重的违规。
他需要助力。
而且是强有力的,能够从京城和清江省两个方向同时施压的助力。
刘清明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关上门。
他思索了片刻,首先想到了一个人。
周培民向他推荐过的一个人,自己在林峥家里见过面。
两人有过深谈,对方还动过邀请自己加入公安系统的念头。
清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鲁明。
鲁明到清江之前,是公安部的副部长,在京城公安系统根基深厚。
由他出面,在京城这边调查货源的来路,再合适不过。
而且,鲁明是林峥书记的党校同学,是林峥在清江省最重要的盟友之一。
自己现在算是林峥线上的人,求到他门下,名正言顺。
打定主意,刘清明不再犹豫,翻出号码,拨通了鲁明的私人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哪位?”鲁明沉稳的声音传来。
“鲁书记,您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鲁明略带笑意的声音:“刘清明同志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可听说,你现在是国家级的大忙人。”
“鲁书记您取笑我了,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刘清明谦虚地回应。
“少来这套。”鲁明笑骂了一句,“林书记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有想法、有担当的年轻人。这次把你调到全国防指,也是对你的看重和考验。”
“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刘清明顺着话头表态。
两人寒暄了几句,刘清明便切入了正题。
“鲁书记,其实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有一件私事,想请您帮忙。”
“哦?”鲁明似乎有些意外,“你说。”
刘清明便将京城板蓝根价格飞涨,以及自己怀疑货源来自云药,背后可能有人恶意操纵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他没有提这件事对自己可能造成的不利影响,只是强调这种行为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破坏了防疫大局。
电话那头的鲁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刘清明,你想查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水平。
是只想查清谁在京城市场炒货,还是想顺藤摸瓜,把清江省那边的根也给刨出来?
前者,动用京城的关系就能办到。
后者,则意味着要和清江省的地方势力,甚至可能存在的保护伞,进行一次正面碰撞。
刘清明几乎没有思考。
“我只想知道,在京城,是谁在背后炒这批货。”
他不想欠鲁明太大的人情。
而且,清江省那边,他有更合适的人选去处理。
“明白了。”鲁明干脆地回答,“等我消息。”
他没有问刘清明为什么不彻查到底,也没有推荐具体的人选。
这种默契,让刘清明心里很舒服。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谢谢鲁书记。”
挂断电话,刘清明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京城这条线,有鲁明出手,基本稳了。
现在,只剩下清江省那条线。
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云州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的私人手机。
电话接通,姜新杰爽朗的大笑声就传了过来。
“刘老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哥打电话了?”
“姜市长,现在得称呼您姜市长了。”刘清明笑着说。
“哈哈哈!”姜新杰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畅快,“你小子,消息够灵通的嘛!我这才刚任命没几天,文件还没在全市传达呢。”
刘清明心中微动。
姜新杰能从公安局长提任副市长,这背后,显然是市委书记黄文儒在发力。
看来黄文儒已经基本坐稳了位置,开始提拔自己的班底了。
“那必须得恭喜姜大哥高升啊。”
“同喜同喜!”姜新杰心情极好,“等过年了,一定回来,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唉,怕是回不去了。”刘清明叹了口气,“工作性质,不放假。”
姜新杰一愣:“疫情这么严重?”
“嗯,我现在在全国防指工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全国防指!”姜新杰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老弟,行啊你!这可是现在权重最高的临时机构,理论上可以调动全国的资源!”
“理论上是这样。”刘清明苦笑,“真做起事来,还是有很多约束的。”
姜新杰是官场老油条了,一琢磨,立刻就品出了味儿。
“需要老哥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我想麻烦姜大哥,帮我盯一下云药。”刘清明直接说出了目的,“看看他们最近的出货渠道,有没有什么异常。”
姜新杰对云药厂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他和刘清明关系发生质的转变,正是得益于在云药厂门口的那次“偶遇”。
“云药违规了?”他立刻警觉起来。
“我怀疑,云药有一部分产品,被人低价收购后,投入到了京城市场,恶意炒作高价,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关注。”
姜新杰一听,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事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正好,老吴的经侦支队最近也在配合市委市政府,清理整顿药品市场。这事交给他们去办,名正言顺。”
“吴铁军干得还行?”刘清明问。
“何止是还行!”姜新杰赞不绝口,“老吴这个人,有经验,肯钻研,是个难得的干才。把他放在经侦支队长的位置上,我放心!你交给我,也放心!”
刘清明当然放心。
他之所以绕个圈子来找姜新杰,打的就是吴铁军的主意。
吴铁军是他可以信任的战友,做事认真,执行力强,而且绝对可靠。
由他去查云药,最合适不过。
“那就谢了,姜市长。”
“又来了不是?”姜新杰不乐意了,“你要是再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姜市长,那咱就公事公办了啊。”
“我错了,我错了,姜大哥。”刘清明连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姜新杰满意了,“对了,你跟苏记者什么时候办事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大哥,我可是亲眼见证了你们俩的爱情萌芽。”
“那是一定的,您不来我都不答应。”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才挂断电话。
处理完这两件事,刘清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双管齐下,一张针对药品黑市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板蓝根只是其中之一,他希望能遏制所有的防疫物资的市场表现。
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刘清明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
只不过,板蓝根产业是他在云岭乡倾心打造的明星产业。
刘清明不希望通过这次疫情,反而信誉有损。
那就适得其反了。
正在思索间,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是警备区的张振上校。
“刘专员,清江省的新一批援京物资到了,专列已经进了京城火车站货运场。”
“不过,他们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刘清明精神一振。
“喔,太好了!我也马上赶过去!”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全国防指开具的介绍信,快步下楼。
卫生部给他配了一辆半旧的普桑,虽然不起眼,但挂着特殊通行证,在空旷的街道上畅通无阻。
二十分钟后,普桑抵达了京城火车站货运场。
门口的哨兵验过证件后,立刻敬礼放行。
刘清明拿着全国防指的介绍信,算是小小地任性了一把,直接把车开进了站台区域。
他将车停稳,一眼就看到了那列静静停在铁轨上的货运列车。
车头上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清江省援京抗疫物资专列”,字迹刚劲有力。
每一节车厢门口,都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身姿挺拔,宛如松柏。
刘清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熟悉的迷彩,这股子精气神,是武警机动师708团的兵。
一支他无比熟悉的精锐之师。
他正四下张望着,寻找接头的人,一个魁梧的身影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
肩上扛着上校军衔,国字脸,皮肤黝黑,正是708团的团长,武怀远。
“老武!”刘清明笑着迎了上去。
“清明同志!”武怀远看到他,也是一脸惊喜,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见到你可太好了!我还正愁不知道该找谁呢!”武怀远松开他,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洪亮。
“我看到你能来,心里也踏实多了。”刘清明由衷地说。
两人在清江的时候就曾经多次并肩战斗过,算是很深的交情了。
“京城疫情这么严重?”武怀远皱着眉问。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专列一进站,车站方面就如临大敌。
一群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背着大罐子的工作人员,对着整列火车和他们这些押运的武警战士,进行了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消毒。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他们这些只是戴了口罩的军人都感到很不适应。
“是啊。”刘清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否则,清江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物资送过来。你们就是前线的弹药。”
“我明白了。”武怀远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这‘弹药’现在好像有点麻烦。”
“怎么说?”
“按理说,这批物资本该由京警备区的人接收。但是,防指后勤组的人也来了,要求我们把所有物资的调配权都移交给他们。”
武怀远继续说:“现在,警备区的人正在跟他们交涉。我看那架势,不太妙。”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果然来了。
后勤组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难怪张上校通知我的时候,说你们遇到了点麻烦。”刘清明说,“他们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调度室。”
武怀远带着他,快步走向站台尽头的一间平房。
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
推开调度室的门,里面果然站着几拨人。
京警备区的张振上校赫然在列,他的制服笔挺,但此刻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而在张振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短大衣的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手里拿着公文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看到那个男子,刘清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人。
第484章 这趟浑水、你淌不起
京城火车站货运调度值班室。
暖气开得极足,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就在刘清明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室内空气混浊,夹杂着老旧家具的霉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张振上校看到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瞬。
“刘处,你来了。”
刘清明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的视线越过张振,径直落在他面前那个穿着短大衣的男人身上。
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带着一股京城圈子里特有的矜贵和散漫。
“苏处,又见面了。”刘清明主动开口,打破了室内僵持的气氛。
被称作苏处的男人,苏浩,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显然,他早就知道了刘清明的身份,甚至可能就是算准了他会来。
苏浩伸出手,和刘清明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我现在在全国防指的后勤组工作。”苏浩的介绍简单明了。
“我在防治组,负责协调。”刘清明也同样言简意赅。
一旁的张振上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们认识?”
刘清明还没说话,苏浩就笑了。
“不光认识,”他慢悠悠地说,“我们还有点亲戚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张振上校愣住了。
他身后的几名警备区军官也面面相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清明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层关系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他是我小妹夫。”苏浩替他说了出来。
刘清明补充了一句:“是堂妹。”
“都一样。”苏浩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刘清明懒得跟他纠缠这个,直奔主题。
“先不说私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浩从身后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在刘清明面前晃了晃。
“我奉命来接收物资。”
刘清明看都没看那份公函。
“恐怕不行。”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留任何余地。
“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之前,清江省这批援京物资,依然由京警备区的同志负责接收和转运。”
苏浩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我有全国防指的正式公函。”他强调道,“后勤组统筹调配所有进京物资,这是防指会议上定下的。”
刘清明迎着他的视线。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军令如山。张上校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与防治组对接,而不是后勤组。地方上的公函,指挥不动他们。”
这话说得又硬又直,半点面子都没给。
张振上校站在一旁,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没错,就是这个理。
苏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盯着刘清明看了几秒,忽然侧了侧头。
“借一步说话?”
刘清明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了调度室的窗边。
内外温差巨大,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汽,用手擦开一片,也只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和模糊的站台轮廓。
“这事不是迟早的吗?”苏浩压低了声音,“物资调配权统一收到后勤组,是大势所趋。你今天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何必横加阻拦,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
“苏家也要淌这趟浑水?”
苏浩一怔。
“什么浑水?”
刘清明仔细观察着他。
苏浩比自己大几岁,在京城部委里历练多年,身上那股子世家子弟的从容不是装出来的。
他此刻的疑惑,看起来也不像作伪。
“你都不知道就敢来?”刘清明反问,“装的吧?”
苏浩摊开手,一脸无辜。
“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装哪样?”
刘清明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这一次,郑重了许多。
“看在清璇的面子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苏浩见他如此严肃,也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
他不是傻子。
刘清明是什么人,他家里早有评估。
一个能从基层民警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被林峥和吴新蕊同时看重的人,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如此郑重其事,这里面的水,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苏浩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你是说……有人在打这批物资的主意?”他试探着问。
刘清明淡淡地说:“我还是不太相信你不知情。”
“我他妈知道个屌毛啊!”苏浩被他这不信任的态度搞得有点火大,连粗话都爆了出来,“你倒是说啊!别跟个闷葫芦似的!”
看到他这副样子,刘清明心里的疑虑倒是消散了几分。
看来,苏浩很可能真的只是个执行者,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
“你们领导,是不是让你把这批物资接收后,放到某个私营公司的仓库里暂存?”
苏浩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刘清明。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细节,是他的顶头上司,后勤组的一位副组长,在电话里单独交代给他的,连他带来的两个手下都不知道。
刘清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看来,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什么公司?”他追问。
“兴源贸易。”苏浩下意识地回答。
“兴源贸易……”刘清明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不是姓谢?”
苏浩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刘清明紧接着又问:“那就是姓叶。”
这一次,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浩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骇然地看着刘清明,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
叶家!
京城叶家!
这潭水,竟然深到了这个地步!
他只是后勤组一个不起眼的处长,被领导派来办个差事,怎么就一头撞进了这种神仙打架的漩涡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刘清明看着他微微变色的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相信我,苏浩,”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现在就当没来过,立刻回去。”
苏浩低下头,眉头不由自地皱起。
他内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战。
一边是领导的命令,一边是刘清明这几乎是掀开底牌的警告。
该怎么选?
他不是傻子,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审时度势。
刘清明既然敢当着他的面点出“叶家”,就说明他背后有不惧叶家的底气。
而自己,不过是苏家一个旁支的子弟,跟叶家比起来,跟刘清明背后的势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那我回去怎么跟领导交代?”苏浩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就说部队不放行。”刘清明给他指了条路,“警备区有自己的命令和流程,你一个地方干部,还能硬闯军管单位不成?”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苏浩挣扎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
“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事是迟早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刘清明说,“谢了。”
“没什么。”苏浩笑了笑,“以后说不定还是同事,我可不想现在就跟你翻脸。”
刘清明看着他,忽然说:“目前来看,你比苏灿那个二逼靠谱多了。”
苏浩一愣,随即苦笑:“那可不一定。”
他不再多说,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两个手下挥了挥手。
“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推开调度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带来的车子停在车站外面,苏浩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小浩,事办得怎么样了?”
苏浩说:“汪叔,被刘清明拦下来了,他告诉我了一些事情,回去说。”
……
与此同时。
清江省,省委大院,“书记楼”。
省委书记林峥的办公室里,气氛沉静。
鲁明刚刚结束了关于全省社会治安专项斗争的阶段性成果汇报。
“……总的来说,在当前严峻的疫情威胁下,我省社会面总体平稳,一些紧俏物资的价格在工商等部门的配合下,也开始回落,群众情绪稳定。”
林峥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公安系统的同志们辛苦了。”他给予了肯定,“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绷紧弦。对于那些破坏防疫大局,扰乱市场,特别是发国难财的犯罪行为,必须露头就打,绝不姑息!”
他的话语不重,但字字千钧。
“不论涉及到哪个层级的干部,查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能手软!”
“书记的指示我记下了。”鲁明郑重地应道,“相关违纪违规的干部,已经第一时间移交纪委处理。我们绝不护短。”
两人又就政法系统的一些人事安排和工作方向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汇报进入尾声,鲁明合上了笔记本,却并没有马上起身。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
“书记,还有一件事。”
“说。”
“全国防指那边,在物资调配上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鲁明说得很含蓄,“源头,可能出在我们清江省。”
林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清明找你了?”
鲁明愕然。
他完全没想到书记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书记……您怎么知道的?”
林峥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他。
“他现在就在全国防指的防治组,之前在云岭乡搞的那个板蓝根产业,是他的心血。京城板蓝根价格异常,他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性子,查到源头在我们清江,不难。”
一番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鲁明心中叹服。
这位省委书记,看似稳坐中枢,实则对下属的动向和性格了如指掌。
“是的。”鲁明点头承认,“他怀疑我们省内有企业,甚至可能有干部牵涉其中,监守自盗,倒卖防疫物资。”
“我们省的物资,被有心人盯上了。”
林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发国难财。”
办公室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全国形势如此紧张,总有一些人,利欲熏心,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之上。”林峥的声音冷了下来。
“老鲁,这件事,你尽管放手去查。清江省内,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京城那边的事情,我来处理。”
鲁明有些迟疑:“他特意嘱咐我,只查京城的货源,就是不想给您添麻烦。我这……”
林峥笑了笑,摆了摆手。
“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是在帮他。”
“有些事情,年轻人出面不方便,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得替他们扛一扛。这里面,没有君子小人之分,只有应不应该之别。”
鲁明心中一热。
“我明白了,书记。”
他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送走鲁明后,林峥对门口的秘书方慎行吩咐道:“慎行,把下一个会见,推迟十五分钟。”
“好的,书记。”
方慎行带上门,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峥走到办公桌后,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沉思片刻,拨下了一个烂熟于心的京城号码。
电话接通,他没有半句寒暄。
“老关,我,林峥。”
“问你个事情。”
第485章 中年爱情、没有浪漫
京城西城区,那片带着浓厚时代印记的苏式红砖大院,在冬日灰败的天空下显得愈发肃穆。
这里是国家权力中枢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委。
如今,门口的牌子还没换,但大院里的人都清楚,一场深刻的变革正在酝酿。
计委、经贸委、体改办,这三个在过去几十年里举足轻重的机构,即将合并,组成一个全新的庞然大物。
人员调整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计委副主任汪应权的办公室外,新加挂了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全国防控指挥部后勤组副组长”。
这块牌子,是身份,是权力,也是一道阶梯。
组长由计委一把手兼任,但那位领导的主要精力都扑在机构组建的复杂事务上,具体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汪应权的肩上。
事要做,责任要背,功劳嘛,大概率是别人的。
汪应权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没有选择。
在这个人事变动的关键时期,他必须有所表现。
能挤进全国防指,是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够不着的机遇。
疫情形势日益严峻,还有什么比在全国防指更能刷履历、攒资历的单位?
后勤组,听起来像是管仓库的,实则不然。
物资调配、生产计划、产业导向、市场平衡、产值预算……每一项都牵动着国民经济的命脉。这是一个权重极高,油水也极大的地方。
汪应权在仕途上,是有追求的。
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思着。
苏浩的那个电话,让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他有所耳闻。
不仅因为他是次子汪明远的朋友,更因为这个名字最近在清江省声名鹊起。
一个心存理想的热血青年。
对于这样的人,汪应权内心深处是有些不屑的。
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深知,这种棱角分明的人,在体制内注定会被孤立、被排挤,最终被磨平。
他从不认为这是“劣币驱逐良币”,他更愿意称之为一种不合时宜的、标新立异的幼稚病。
可偏偏,他最看重的次子汪明远,就跟这种人走到了一起。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
甚至,为了缓和与儿子僵化的关系,他厚着脸皮去参加了二儿媳林雪的婚礼。
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平民女孩。
他希望借此机会,拉近和苏家那位前途光明的省部级媳妇吴新蕊的关系。
清江之行,结果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汪明远对他的态度,客气中透着疏离,称呼一个不落,但那层隔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得不挤出笑脸,去和级别远低于自己的亲家觥筹交错,要不是这几十年练就的城府,那场面,他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婚礼后,他与妻子特地绕道云州,“顺道”拜访苏玉成一家。
最想见的吴新蕊,没空。
与苏玉成的交流,也尽是些场面话,想要的承诺,一句都没有。
但他并不气馁。
他相信,凭着两家多年的交情,这点不愉快,迟早会过去。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汪应权的思绪。
“进来。”他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门被推开,苏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慌乱。
“汪叔。”
他没等汪应权发话,就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这个举动在平时显得有些随意,但此刻,更像是支撑不住身体。
汪应权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什么情况?”
苏浩将火车站调度室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从刘清明的出现,到那句“兴源贸易”,再到最后那个石破天惊的“叶家”。
汪应权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厚厚的人员名单,翻到防治组那一页。
手指顺着一个个名字往下找。
终于,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名字。
刘清明。
后面跟着的职务是:联络专员。
这怎么可能?
汪应权喃喃自语:“他才进京多久?还是个副处吧,怎么可能进了全国防指?”
这不能怪他之前没注意到。
防治组的核心单位是卫生部,成员也大多是医疗卫生系统的专家和干部。
刘清明之前在体改办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能把他和防治组联系到一起?
苏浩喘了口气,说:“我当时看到他也吓了一跳,但他有介绍信,盖着防指的大印,这个错不了。”
汪应权的手指在“联络专员”四个字上点了点。“不只是进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他是防治组的联络专员,这个位置,仅次于正副组长。”
苏浩一愣。
全国防指下设十多个工作组,但名字里既然带着“防控”二字,防治组无疑就是核心中的核心,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这么重要的小组里担任专员,刘清明何德何能?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把这批物资存放到兴源公司的仓库里?”苏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个细节,是顶头上司私下交代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刘清明是怎么知道的?
汪应权没有回答,而是说:“我问一下。”
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低声问了几个问题。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汪应权“嗯”、“好”、“知道了”的简短回应。
十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
苏浩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汪叔,怎么说?”
汪应权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天花板,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刘清明……是怎么搭上谢家的?”
“谢家?”苏浩脑子里“嗡”的一声,“京城谢家?”
那个传说中的谢家?
他好像听大伯苏金成提过一嘴,但也是语焉不详,只知道那是真正的顶级圈子,不是他们这种家族能轻易触碰的。
“那……那现在怎么办?”苏浩彻底慌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等等吧。”汪应权缓缓吐出三个字,“这事,搞复杂了。我们不能让人当枪使,一切,听上面的。”
话虽如此,汪应权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谢家!
那可是根深叶茂的老牌家族,真正的京圈核心。
谢家那位大小姐谢语晴,是实打实能被称为“京圈公主”的存在,不像外面那些野路子,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到谢大小姐……
汪应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
同一时间的京城,另一处。
一所重点小学的校门外,冬日的寒风卷着尘土,吹得人脸颊生疼。
放学时间还没到,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
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缩着脖子聊天,不时朝校门里张望着。
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与周围各式各样的家用车比起来,并不显眼。
车里,谢语晴看了一眼腕表。
还有半小时。
自从听了刘清明的提醒后,她改变了很多。
不再让司机把车直接开进校园,不再利用特权享受任何便利。
她学着像一个普通家长一样,在寒风中等待,在人群里张望。
她不想给孩子压力,不想让小勇在同学中显得特殊,被孤立,被猜测。
她能明显感觉到,小勇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甚至还交了几个能一起追跑打闹的朋友。
这一切,都让她愈发坚信,刘清明的那些话,是对的。
有些无聊,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件黑色的翻毛大衣,被一条皮带系住,衬得她身形愈发高挑。
脸上的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艳丽的红唇。
她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周围不少家长的注意。
这样的气场,在普通人堆里,实在太过扎眼。
“语晴。”
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语晴转过身,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带着一丝揶揄。
“周培民,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没孩子吗?”
周培民在她面前站定,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包裹在厚重冬装里,也依旧卓尔不群的女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中学校园里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高高在上,众星捧月。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语塞。
“我……我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了你的车。”他有些笨拙地解释。
谢语晴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周培民,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不会撒谎。”
“你知不知道,你一撒谎,眼睛就乱瞟,不敢看我。”
被她当面戳穿,周培民的脸有些发热,他自嘲地笑了笑。
“对呀,这么多年了,一看到你,我还是不敢说话。”
“专门来找我的?”谢语晴问。
“也想看看小勇。”周培民说。
“有心了。”谢语晴的回答不咸不淡。
周培民有些局促,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拿出来。
“上次……上次小勇的事,没能帮上忙,我心里一直很愧疚,都没好意思来看你。”
“又不关你的事。”谢语晴说,“你们为了找小勇,满京城地跑,我都听说了。还没谢谢你呢。”
“都是无用功,不值得你一声谢。”周培民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语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培民,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想干嘛就直说,这么绕来绕去的,有意思吗?”
周培民被她这直接的风格噎了一下,苦笑起来。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小勇,还有你。”
谢语晴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清亮通透的眼睛。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周培民心里发毛。
“那当年,”她忽然问,“你为什么要跑去参军?”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周培民下意识地回答:“我家老爷子要我……”
“打住。”谢语晴立刻打断他,摇了摇头,“没劲。”
周培民又是一阵语塞。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觉得自己确实挺没劲的。
谢语晴转过身,重新看向校门的方向,不再理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周培民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
“那会儿……我们大院里那帮男孩子,哪一个心里没有你?”
“可我……我看到你,话都说不利索。”
“后来,听到你和老叶订了婚,正好我爸让我去参军,我一狠心,就走了。”
“再后来,你结婚生子,看起来也挺幸福的,我就歇了那些心思。”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压抑了多年的苦涩。
“复员回来,我也没想到,会分到和老叶一个部门。我结婚那天,你们俩来闹我,我当时就想着,这样也挺好,当一辈子哥们儿处着呗。”
“后来……老叶牺牲了,看你那么难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再后来,我也离了。我哪儿还敢起别的心思啊……我前妻都说我,说我这人挺没劲的。”
周培民说不下去了。
他不像京城圈子里的大多数男人那样,嘴皮子特溜,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逗得女孩子大笑,那是一种在他看来很高级的技能。
他出身军人世家,从小就不善言辞,更没干过向女孩子表白这种事。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把在心里排练了一夜的话说出来,却发现干巴巴的,一点感染力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到家了。
一阵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想转身就走,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就在他准备抬脚的一刹那,一个清冷的女声,飘了过来。
“怎么,又打算跑了?”
周培民愕然抬头。
眼前的女人,依旧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
谢语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校门口攒动的人头,继续说。
“我特看不上你这一点,一点也不爷们儿。”
“你说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第486章 你查真相、我争生死
周培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两步,站到谢语晴身边。
寒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短发,他却浑然不觉。
“我怕……”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很多年了。
从少年时代起,她就是那颗最亮的星,而他,只是众多仰望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怕一开口,就打破了那层微妙的平衡,连仰望的资格都会失去。
谢语晴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那不至于。”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拒绝呢?”
周培民的心猛地一跳。
“因为我真得挺没劲的,前妻说我这个人像个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我哪敢啊。”
谢语晴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18岁的谢语晴,或许会这么想。”
“她喜欢鲜花,喜欢浪漫,喜欢所有浮在表面的东西。”
“可我现在32了。”
“小勇他爸牺牲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很难。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撑得住。我不需要任何人。”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没打算再找一个。”
周培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听她继续说道。
“可是,小勇走失的那些日子,我突然发现,我什么都不是。”
“我连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我找遍了所有人,求遍了所有关系,可是在真正的黑暗面前,那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欺负,凭什么!”
她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周培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语晴……”
他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谢语晴突然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培民,我问你。”
“你能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待小勇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惊雷,在周培民的脑海中炸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不光是你的儿子,也是我战友的儿子。我能!”
“我一定能。”
谢语晴就那么看着他,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许久,她轻轻吐出几个字。
“那就够了。”
周培民一愣。
什么够了?
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谢语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明天上午有空吗?”
“明天?”周培民更糊涂了,“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你有事的话,我可以请假。”
“上午九点。”
谢语晴说。
“区民政局,带上户口本。”
“……”
周培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被这冬日的寒风吹出了幻觉。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口干舌燥。
“你、你是说?”
谢语晴挑了挑眉。
“你不想和我结婚?”
“想!”
这个字,周培民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围等孩子的家长纷纷侧目,向他们投来好奇的探视。
周培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有种孩子似的无措。
谢语晴却笑了。
她这一笑,仿佛驱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让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那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样子。
“不过,有个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周培民立刻收敛心神,认真起来。
“你说。”
“我要利用你。”
谢语晴说得直截了当。
周培民的心又提了起来。
“假结婚?”
“当然不是。”谢语晴白了他一眼,“那我成什么了。结婚以后,夫妻间该尽的义务,我一定会尽。”
听到这句话,周培民的脸更红了。
“我说的利用,是你的背景。”
“语晴,你放心,”周培民立刻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小勇,不管是谁,都别想再欺负你们。”
“我知道。”谢语晴点点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周培民彻底糊涂了。
“语晴,我不明白。”
谢语晴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你,帮我查出,是谁策划了绑架小勇的案子。”
周培民的神色瞬间凛然。
“这件事,我自己查过。线索有一些,不过查下去全都断了,相关的几个责任人到现在也不知所踪,我怀疑他们已经被人灭了口。。”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
谢语晴吐出两个字。
“谢鸿飞。”
“还有,叶成梁。”
周培民吃了一惊。
这两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谢鸿飞,是谢语晴的亲弟弟。
叶成梁,是她牺牲的丈夫叶成栋的亲弟弟。
他们都是小勇的亲人,是流着同样血液的血亲。
这怎么可能?
“语晴,这……”
“你应该知道,”谢语晴打断他,“小勇的行踪,一直有保镖跟随。除了家里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更不可能在他们在场的时候下手,这些保镖又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被收买,除非,他们得到了相识之人的直接指示。”
谢语晴说:“他们两个人我都很了解,未必敢真下手,后面可能站着更大的人物。”
周培民沉默了。
他知道,谢语晴说的是事实。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绝不像是一起普通的拐卖儿童案。
“好。”他郑重地点头,“我一定查出来。”
“可如果……如果事情真是他们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打算嫁给你,利用你呀。”谢语晴又重复了一遍。
周培民这次彻底明白了。
她说的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家,叶家,在京城都是根深叶茂的庞然大物。
想在不惊动两家老爷子的情况下,去查他们的核心子弟,并且在查出来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抗衡,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周家,有这个份量。
他的爷爷,是开国元勋。
他的父亲,是军中大佬。
他自己,虽然脱下了军装,但在部委里,也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谢语晴这是在借势,借周家的势,来为自己和儿子讨一个公道。
“后悔了?”
谢语晴看着他,轻声问。
周培民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后悔了。”
谢语晴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
“那就当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培民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谢语晴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培民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我后悔,在离婚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跑来向你提亲。”
“我后悔,在你最需要人撑腰的时候,我他妈的还在犹豫,还在害怕。”
“如果我早一点来,小勇就不会出事。”
谢语晴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不善言辞。
可这几句笨拙的话,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敲进她的心里。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现在,我们娘俩儿,都交给你了。”
她轻声说。
周培民将她紧紧搂进怀里,那结实的臂膀,仿佛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我不会说话。”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看我行动吧。”
谢语晴自丈夫牺牲后,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
周培民健硕的胸膛,温暖而有力,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比踏实的安全感。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推拒,也没有害羞,只是安静地靠着他。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
两人像是触电一般,缓缓分开。
周培民的脸还有些红,但他没有后退,而是和她并肩而立,一起看向那扇缓缓打开的校门。
等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出校门的一刻。
……
与此同时。
卫生部,副部长办公室里。
气氛同样凝重。
刘清明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
他对面的男人,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正是防治组的负责人,卢东升。
“事情就是这样。”
刘清明简明扼要地汇报了火车站发生的一切。
“他们要求直接接管物资,并且已经联系好了私营公司的仓库。”
“这批物资,是我们清江省支援京城一线的,里面有大量的特殊物资和高质量的防护用品。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我不敢想后果。”
他看着卢东升,直接问道:“这件事,组织上管不管?”
卢东升的手指在空中握成拳又放开。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
“全国防指的会议决定,所有进京物资,由后勤组统一接收,统一调配。这是组织上赋予他们的权力。”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从程序上讲,他们来接收物资,没有问题。”
“我们防治组,想挡,是挡不住的。”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别的我不管。”他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只知道,现在京城各大医院的物资已经非常紧张,一线医护人员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他们是在拿命拼。”
“我们不能让他们穿着劣质的防护服,拿着没有保障的药品,去冲锋陷阵。”
卢东升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向上级反映这个情况,但最终效果如何,不好讲。”
“那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刘清明追问。
卢东升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从清江省借调来的年轻干部,身上有一股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但骨子里,却又透着一股不肯妥协的执拗。
“你知道后勤组是哪个单位牵头负责的吗?”卢东升问。
“计委。”刘清明说,“我见到了苏家的人,苏浩,他就在计委工作。”
“那你也应该知道,计委、经贸委、体改办合并以后。”卢东升说,“届时,你们会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没准,还会是一个部门的人。”
刘清明说:“我知道。”
卢东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宁可冒着得罪未来同事,甚至是未来上司的风险,也要干预这件事?”
“我不想管这种事。”刘清明摇了摇头。“但是,我没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清江人民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救命物资,变成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一线医护人员穿着纸一样薄的防护服,赤手空拳地与死神搏斗。”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卢东升。
“这他妈是丧良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卢东升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
良久。
他吐出了一个字。
“好。”
刘清明一愣。
“什么?”
“我说好。”卢东升重复了一遍,他的神情依旧严肃,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却停了下来,“我陪你一起,争一争。”
刘清明心中一热。
“感谢领导的支持。”
卢东升摆了摆手。
“我们防治组,是指挥部的核心部门,负责指导全国的防疫工作,有一定的话语权。”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立刻向指挥部总指挥提交一份报告,申请由我们防治组和后勤组,共同管理所有用于京城一线医护人员的物资供给。”
“这份报告,需要理由,需要数据,更需要一个能顶住压力,敢于任事的执行人。”
他看着刘清明。
“如果申请通过,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负责。”
“他们后勤组那边,敢伸手,你就给我狠狠地打回去!”
“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刘清明挺直了胸膛,一个标准的敬礼。
“我明白了。”
“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卢东升微微有些失神。
两年前,他是不是站在林峥面前。
也是这样保证的?
第487章 跨年夜的钟声:你是我的人间烟火
一月的最后一天。
华夏旧历,大年三十。
全国防控指挥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刘清明负责的专家组,依然在一附院的隔离区里辛苦工作。
他作为联络人,自然也走不开。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喂?”
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刘清明的心揪了一下。
“身体好些没有?”他柔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过去了。”苏清璇说,“这次也是个意外,平时根本不会这么痛的。”
“那也要注意。”刘清明说,“你呀,就是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相信什么?”
“你真是咱妈亲生的闺女。”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滚蛋,我才不会跟她一样呢。”
“是吗?”刘清明也笑了,“那是,你比咱妈更拼,我现在有点担心了。”
“担心什么?”苏清璇好奇地问。
“咱妈当年,是把你生在了洪水里。”
“你将来有了我们的孩子,我真不知道,你会把他生在什么地方。”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就红了,隔着电话线,刘清明仿佛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
“我才不会!”她嗔道。
“我知道。”刘清明却笃定地说。
“胡说。”
“承认吧,媳妇儿。”刘清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你其实最崇拜的人就是咱妈。你根本就没发现,你的性格、你的脾气、你的工作方式,跟她有多像。”
“我没有。”苏清璇嘴硬。
“媳妇儿,我知道的。”刘清明继续说,“你以后,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生在医院里。”
“怎么可能,我们都还没……”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坏蛋,又在套路她。
“你又欺负我!”苏清璇的脸更红了,“不理你了!”
刘清明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都在震动。
笑声过后,他忽然沉默了。
电话两端,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媳妇儿。”
“嗯?”
“我错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沉。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没办法回家团年,也没办法在我们自己的小家欢聚。”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有我了。”
这句简单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苏清璇的全身。
她的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对不起。”她说。
“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你当年的感觉了。”刘清明自顾自地说着。
“被最爱的人忽视,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苏清璇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这样的。”
“媳妇儿。”刘清明打断她。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眷恋。
“我会补偿你的,现在我要工作了。”
挂了电话,苏清璇在原地站了很久。
刘清明说得没错。
在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对刘清明,太不公平了。
愧疚感像是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没有退缩。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这份亏欠,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加倍补偿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走向了不远处的央视采访团队。
在导师的推荐下,她临时加入了央视的特别报道组。
今晚,大年三十,这个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将带着摄制团队,走进收治病患的部队医院,进行一场现场直播。
她要用手中的摄像头和话筒,向全国人民展现,当他们在家里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与家人一起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还有这样一群人,为了守护他们的生命安全,正奋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
穿上厚重得让人窒息的防护服,经过层层消毒,苏清璇和团队成员走进了隔离病区。
明亮的灯光下,是来来往往、脚步匆忙的医护人员。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您好,护士长,我们知道您已经连续工作超过36个小时了,是什么支撑着您和您的同事们?”
“……是责任吧,穿上这身衣服,我们就是战士。”
“教授,您能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介绍一下,我们目前在治疗方案上,取得了哪些突破吗?”
“……我们正在和时间赛跑,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挽救一个生命。”
“叔叔,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您看,全国人民都在为您加油。”
“……好多了,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国家……”
隔着厚厚的防护面罩和护目镜,苏清…璇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地传到了亿万观众的耳中。
全国人民,也通过她的镜头,认识了这位来自清江省台的当家花旦。
按照央视的节目规划,苏清璇和她的团队从七点半新闻联播之后开始直播,到八点春晚开始时结束。
然后,在春晚的节目中,穿插了三次直播连线,每次一分钟左右。
为了这加起来不到五分钟的穿插节目,苏清璇和她的团队,必须在医院里一直坚守到将近午夜。
这是她职业生涯以来,进行过的最长时间、也是最耗费心力的直播工作。
当最后一次连线结束,导播在耳机里说出“辛苦了,可以收工”的时候,苏清璇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累得几乎动都不想动一下。
但她想到了丈夫在电话里的再三叮嘱。
她还是强撑着,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消毒、清洁的全套程序。
当她终于脱下那身厚重的防护服,走出消毒通道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同事们早已归心似箭。
“清璇,快点,车在外面等着了!”
“咱们争取能赶上回家吃顿饺子!”
大家互相催促着,快步走向停在医院门口的央视导播车。
苏清璇也异常地思念自己的丈夫。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结束工作了。
她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熟悉的手机铃声,却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
那声音,近在咫尺。
苏清璇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大衣,手里拿着正在震动的手机,正用那双温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苏清璇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一头扎进了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问。
“我一直在你身后。”刘清明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看着你工作”
“这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我不想和你分开过。”
苏清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两人就在京城冬夜清冷的大街上,紧紧地相拥着。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悠扬地响起。
下一秒。
“砰!砰!啪!”
绚烂的礼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整座京城。
新的一年,到了。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看着满天璀璨的烟火,兴奋地欢呼起来。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春节。
是那样的美好。
美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第488章 新年伊始、新的开始
绚烂的烟火,将两个紧拥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刘清明低头,看着怀里那张挂着泪痕却笑靥如花的脸,心里一片柔软。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是家里的座机号码。
刘清明笑着接了起来,顺手按了免提。
“喂,儿子!新年好啊!”电话那头,是母亲王秀莲洪亮又喜悦的嗓门。
“妈,新年好。”刘清明笑道,“爸和小寒呢?”
“在呢在呢!你爸在看电视,小寒在旁边抢遥控器!”
刘清明能想象到家里的热闹景象。
“清明,你跟清璇在一块儿吗?”刘父凑过来问了一句。
“在呢。”刘清明搂紧了怀里的苏清璇。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对着手机喊:“爸,妈,新年好。”
“哎!好!好!你们也要好!”刘母乐得合不拢嘴,“对了儿子,你可得好好看看今晚的春晚!”
“怎么了?”刘清明故作不知。
“你媳妇儿上春晚了!多大的荣耀啊!我们全家都等着呢!你可得帮我们瞅准了,到底是哪个节目!”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把头埋在刘清明胸口,轻轻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妈,你们可得仔细找,从头找到尾,别漏过一秒钟。”
“放心吧!我跟你爸,还有小寒,三双眼睛盯着呢!”
挂了电话,苏清璇才抬起头,嗔怪地看着他:“你故意的。”
“这可是荣耀,必须让全家都知道。”刘清明笑得不行。
他能想象到,老爸老妈和小弟三个人,像三个傻子一样,把春晚从头到尾扒拉四五个小时,最后连根毛都找不到的滑稽场面。
果不其然,直到凌晨的钟声敲过,鞭炮声再次响彻云霄,家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刘母的语气充满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疑惑。
当然是开玩笑。
刘清明这才搂着已经累得快要散架的媳妇儿,懒洋洋地揭晓答案。
“就是新闻联播之后,还有春晚中间插播的那几次医院直播,那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别说脸了,连双眼睛都没露出来的女主持人,就是你们家儿媳妇。”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刘父、刘母、刘小寒,笑得前仰后合。
电话这头,苏清璇听着那欢乐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笑完了,她又拿过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喂,清璇。”吴新蕊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清冷,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刘清明听着,能想像到,电话一定是吴新蕊被吵醒后,从床头柜上抓起来的。
“妈,新年好。”苏清璇说。
“新年好。”吴新蕊顿了顿,“工作结束了?”
“嗯,刚结束。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
“爸呢?又没在家?”苏清璇还是问出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去欧洲谈个项目,本来计划昨天回来的,航班因为疫情取消了,要改到后天,也就是初二才能落地。”
吴新蕊说得云淡风轻,但苏清璇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偌大的一个家,又是只有母亲一个人。
“妈,您……”
“我没事,都习惯了。”吴新蕊打断了她,“倒是你,这么晚才结束,赶紧找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
刘清明在一旁听着,轻轻拿过了苏清璇的手机。
“妈,新年好。”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嗯,清明,新年好。你们俩在一起就好,我也放心了。”
“妈,我跟您汇报一下这几天的工作。”刘清明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话锋一转。
“我在全国防控指挥部,主要负责专家组的联络协调工作,今天我们开会研判,对病毒的传播途径有了新的认识,这为我们下一步的防控策略调整,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据……”
他知道,对于吴新蕊这样的人来说,空洞的安慰毫无意义。
聊工作,聊正事,才是与她最好的沟通方式。
吴新蕊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问一两个关键问题。
她的问题,总是能切中要害。
刘清明对答如流。
一番交流下来,吴新蕊显然很满意。
“不错,思路很清晰,位置也摆得很正。”她最后点评道,“你现在已经适应工作节奏了,多总结多锻炼,对你以后有好处。”
“我记住了,妈。”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去休息吧。”吴新蕊主动结束了通话。
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苏清璇靠在刘清明肩上,许久没有说话。
“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人在外面。”她忽然幽幽地说。
“有时候忙完了,夜里打个电话给她,发现她也是一个人。”
“那时候我就在想,活该,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吗?求仁得仁。”
刘清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以后不会了。”他说,“等一切恢复正常,过年过节,咱们就回家陪妈。”
苏清璇摇了摇头:“那样不好。你爸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几面,肯定更想你。还是先回你家吧。我妈……她早就习惯了。你要是特意为她做什么,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你把妈想得太坚强了。”刘清明说,“她不是钢铁战士,是个人,就需要情感交流。亲情、爱情、友情,这是人的社会属性决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吴省长,也不例外。”
苏清璇沉默了。
半晌,她才笑了笑:“以前我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呢。看来,还是你更了解她。”
“没办法。”刘清明理所当然地说,“想追到她闺女,总得先想办法搞定丈母娘。”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笑着将头埋得更深。
两个人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
尤其是苏清璇,在隔离病区里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待了那么久,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
这会儿靠在刘清明身上,眼皮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架。
她努力想打起精神,多跟他说说话,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
她睡着了。
刘清明有些心疼,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为她脱掉厚重的外衣,盖好被子。
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他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正打算自己也去洗个澡睡觉,手机却又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固定电话号码。
刘清明轻轻把门带上,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
“清明!是我!周培民!”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兴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刘清明一愣。
这个点?
“培民大哥?新年好啊。”
“好!好!太好了!”周培民在那头大笑,“清明,我领证了!”
“啊?”刘清明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能顺嘴说了一句,“恭喜恭喜。”
“你当然得恭喜我!”周培民的笑声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狂喜,“这事儿,没你成不了!”
没我成不了?
刘清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
“你……你和语晴姐?”
“不然呢!”
“我靠!”刘清明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你这效率……培民大哥,你牛逼啊!说干就干,一干就成!佩服佩服!”
他这边正激动着,没想到话筒里忽然换了一个人。
“我说周培民今天怎么突然胆儿肥了,原来是你小子在后头撺掇的啊。”
是谢语晴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丝调侃。
刘清明嘿嘿一笑:“语晴姐,新年好。你们……在一块儿呢?”
“臭小子,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不在一块儿,难道还分居吗?”谢语晴笑骂道。
“怪我怪我,不会说话。”刘清明连忙告饶。
谢语晴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嗓音:“小勇也在,他非要跟你说句话才肯去睡觉。”
很快,手机里传来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
“刘叔叔,新年好。”
是小勇。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小勇,新年好。今天高兴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小勇才小声说:“有一点点。”
“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刘清明温和地问。
“妈妈高兴。”
这个回答让刘清明心里一酸。
“你不喜欢周叔叔吗?”
“周叔叔对我很好。”小勇很诚实,“可他……抢妈妈。”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刘清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周培民和谢语晴,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小勇。”刘清明放柔了语调,“周叔叔不是来抢妈妈的。他是来保护妈妈,保护小勇的。”
“有了他,小勇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坏人抢走了。”
“真的吗?”小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真的。”刘清明循循善诱,“要不,咱们一起来考验考验他,看看他这个叔叔,到底行不行,好不好?”
小勇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那……好吧。”
谢语晴很快把已经困得不行的儿子抱去睡觉了。
周培民重新拿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狂喜,多了一种深沉的郑重。
“清明,谢谢你。”
“语晴姐都跟你说了?”
“都说了。”周培民的呼吸有些沉,“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既然如此,语晴姐和小勇,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刘清明郑重地说。
周培民在那头笑骂起来:“你小子,我认识她们娘俩,可比你早多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下手?”
周培民叹了一口气:“我哪敢啊……要不是出了这事,我这辈子可能都不敢开口。不过你放心,我爷爷和我爸,都很喜欢语晴,也很喜欢小勇。在我家里,没人敢欺负她们娘俩。”
“我当然放心。”
“对了,你和弟妹在京城也没个正经的家。明天大年初一,来家里坐坐吧。”周培民发出了邀请。
“疫情期间,我和语晴商量了,不准备大办,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补办仪式,也不能太委屈了她。你俩明天过来,咱俩好好喝一盅。我爸他们……也想见见你。”
刘清明的脑子飞速转动。
周培民的父亲想见自己。
这可不是简单的家宴。
作为一个体制内的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过年过节,走动拜访,本就是维护和拓展人脉圈子的最佳时机。
周家,这不是随随便便能够进去的,以他和周雪琴、周跃民的关系。
来到京城,他可从来没有主动去周家拜访的打算。
现在,是周培民主动邀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他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苏清璇刚刚睡着,累成了那样。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第二天还要打起精神去应酬。
“培民哥,这事……我得跟我媳妇儿商量一下。”他没有一口答应。
电话那头的周培民又笑了,这次是调侃。
“行啊你小子,原来也跟我一样,都是个外头硬,里头软的家伙。”
“这叫疼媳妇儿,旺家。”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跟你贫了,明天一定来啊!”周培民催促道。
话音刚落,刘清明就隐约听到话筒里传来谢语晴催促周培民的声音。
他赶紧挂了电话。
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新婚良宵。
第二天,大年初一。
因为疫情的关系。
刘清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跑步,而是在客厅里做起了力量训练。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
苏清璇打着哈欠走出卧室,嘴里含着牙刷,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看着他。
“以后的早餐,都归你了啊。我可起不了这么早。”
刘清明停下动作,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放心,都是我的。”
“太好了!”苏清璇欢呼一声,“那我刷完牙,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刘清明笑着摇摇头,然后把昨晚周培民的邀请跟她说了。
“什么?!”
苏清璇嘴里的泡沫差点喷出来,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语晴姐和周培民……结婚了?这么快?”
“人家那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认识了。”刘清明眉目如画地看着她。
苏清璇的聪明劲儿立刻就上来了,听出了他话里的弯弯绕,白了他一眼:“这事儿是过不去了是吧?”
刘清明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说:“微酸,微酸。”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一嘴的泡沫子,赶紧跑回卫生间漱口。
“那也太快了吧!”她洗漱完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家不像咱们,咱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刘清明开始胡说八道,“再拖个几年,他俩就只能玩黄昏恋了,可不得抓紧点?”
“你就损吧!”苏清璇笑着捶他,“一会儿我见了语晴姐,非得告你一状!”
“我本来还想让你多休息一天呢。”刘清明说。
“你不是说咱们正青春吗?恢复得快,没事儿。”苏清璇摆摆手,“再说了,我也好久没见小勇了,怪想他的。”
“这么喜欢孩子啊?”刘清明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那咱们也抓紧点,造一个呗?”
苏清璇的脸颊一热,没理他,转身就走。
等到她收拾妥当出来,刘清明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香气扑鼻。
因为疫情的影响,他最近在家里囤了不少菜,每天变着花样给苏清璇做好吃的。
苏清璇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熟练颠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一手精湛的厨艺,没个十年八年的“妻管炎”经历,恐怕是练不出来的。
难道自己这个丈夫,真是个百年不遇的天才?
两人吃完早饭,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大年初一的京城街头,因为疫情的缘故,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透着一种别样的冷清。
刘清明慢慢地开着苏清璇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周家的住处和谢家不在一个片区,警卫更加森严。
车子开到山脚下,就被警卫拦了下来。
好在周培民早就等在了那里,亲自过来接他们。
看到刘清明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礼物,周培民一把拦住他。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我姑妈私下里跟我说过你好多次,跃民那小子也在他们面前没少提起你。你小子现在在我们家,已经是名声在外了,不用这么客气。”
刘清明笑了笑:“第一次上门,总得讲点礼数。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有点紧张了。”
周培民又看了一眼跟在刘清明身后,像个小媳妇一样略显拘谨的苏清璇,也笑了起来。
“弟妹,你别紧张。我姑妈也一直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跃民也常说,你和清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爸妈他们,也早就想见见你了。”
苏清璇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培民哥,你再这么说,我更紧张了。”
小两口就这样,跟着周培民,走进了一栋独立的别墅。
别墅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员。
看到这阵仗,刘清明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可不是普通大院的规格。
这大概就是京城真正的顶级圈子了。
第489章 不写感情写什么呢?挠头
别墅的二楼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红木沙发上,坐着总政治部副主任周继先上将和他的妻子龙胜男。
周继先穿着一身便服,肩背挺直,不怒自威。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那股从军旅生涯、真实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血气势,也丝毫未减。
龙胜男气质雍容,在中办工作多年,自有一股沉静练达的风范。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年仅三十二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面目俊朗,只是那双稍显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虚浮。
他叫龙少康,是龙胜男的娘家侄儿,也是京城龙家第三代里,公认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副厅级。
“二姨,二姨夫。”龙少康笑着,将手边一个精致的木盒往前推了推,“我爸特意让我给您二位带点家乡的特产。里头有两枝百年的老山参,说是给周爷爷补补身子。要是方便的话,一会儿我过去给爷爷磕个头,拜个年。”
周继先的表情平淡无波。
对于这个妻侄,他谈不上讨厌,只是总觉得对方太过精明,每次上门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这种感觉让他不太喜欢。
龙胜男倒是很喜欢这个本家侄儿,笑着拉家常:“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你姨夫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孝敬周爷爷嘛。”龙少康姿态放得很低。
他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姨,二姨夫,现在京城这疫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外面各种物资都涨疯了,传言也是满天飞。我家老爷子托我问一句,这个病毒,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龙胜男为他添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在中办工作,又不是卫生部的,这事儿我哪儿知道。”
龙少康拿起茶杯,视线转向周继先:“那姨夫您肯定知道吧?现在不是说部队都进驻医院,开始收治病患了吗?”
周继先缓缓开口,嗓音浑厚:“具体情况,是卫生部牵头的全国防控指挥部在负责。部队只是协助地方,执行命令。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龙少康连忙赔笑:“这不是整天人心惶惶的嘛。大人小孩过年都不敢出门,要是能早点研制出特效药,大家心里也就踏实了,没那么害怕了。”
龙胜男接话道:“我倒是听说,这个病毒是新型的,以前从没见过,专家组那边也觉得很棘手。我们机关现在都要求,出入必须戴口罩,严格防止人传人。”
周继先的口吻不容置喙:“部队里也是这个要求。少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了你周爷爷的身体着想,我们连家庭聚会都取消了。你回去也跟你爸说说,特殊时期,没事少外出,家里多通风,多消毒。”
龙少康连连点头称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能听不出来。
周继先的意思很明确,今天周老爷子是见不到了。
而且,夫妻俩对他远没有以往的热情,说话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
二姨稍微好一点,但也就那样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害怕疫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龙少康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站起身:“二姨夫说得这么严重,我可不敢怠慢。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爸,让他们也严格消毒,把家里的防疫工作抓起来。”
周继先坐在沙发上,微微颔首,没有起身的意思。
龙胜男站了起来,准备送他下楼:“也好,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各自待在家里比较安全。等疫情过去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那行,二姨,二姨夫,我先回去了。”
“嗯。”周继先应了一声,“代我问候你奶奶。”
龙胜男把侄儿送到一楼的楼梯口,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你这孩子,以后千万别再拿东西过来了。你姨夫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只会让他反感。”
龙少康压低了嗓子,小声问:“还不是我爸非让我带来的。二姨,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次防疫,部队为什么会插手?军委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向?”
龙胜男脚步顿了顿:“这事啊……培民倒是跟我提过一嘴。”
“说是清江省那边,有一批很关键的防疫物资,是动用武装力量押运进京的。京城这边负责对接的,应该也是部队。后来具体怎么执行的,我就不清楚了。”
龙少康心里一动:“培民哥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接人去了。”龙胜男随口说道,“你嫂子刚进门,我们也没打算大办,就请了他们俩在京城最好的两个朋友,过来家里吃顿便饭。”
龙少康整个人都愣住了。
嫂子?
刚进门?
“培民哥……结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子是哪家的千金?”
龙胜男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餐厅方向,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妈。”
龙少康愕然转头。
只见谢语晴穿着一身舒适的淡黄色家居服,正从餐厅那边款款走来。
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很自然地走到了龙胜男的身边。
龙胜男笑着拍了拍谢语晴的手,对已经呆住的龙少康说:“你也认识。语晴,现在是你表嫂了。他们昨天刚登记的。”
表嫂?
龙少康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谢语晴笑语晏晏地看着他:“认识啊,少康嘛,我们是老朋友了。”
龙少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你们……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谢语晴的回答云淡风轻:“前天好上的。昨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还好赶趟,把证给领了。”
龙少康看着她。
看着他心目中的女神,此刻穿着家居服,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站在这栋他从小就来过无数次的别墅里。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你现在……住在这里了?”
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
龙胜男都听不下去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晴现在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妇,不住这里住哪里?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龙少康如梦初醒,脸上挤出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那……那可真是,恭喜你们了。”
谢语晴大方地笑了笑:“今天家里有客,不太方便。改天我做东,请你们这些老朋友,好好喝一杯。”
她特意把“老朋友”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些。
龙少康只觉得空气都有些凝重。
他浑浑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虚浮地朝门外走去。
看着侄子失魂落魄的背影,龙胜男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谢语晴挽住新婆婆的手臂,轻声说:“妈,如果不是嫁给培民,我今天,可能会成为您的侄媳妇。”
龙胜男愕然地回过头,看着谢语晴。
谢语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龙胜男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聪慧又通透的儿媳妇,再想想自己那个心思深沉、处处透着算计的侄子。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谢语晴的手背。
“还好,还好。”
谢语晴也笑了:“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
龙少康浑浑噩噩地走出周家大门。
冷风一吹,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家的方向在右边,住的院子只比周家低一个级别。
两家在京城的圈子里地位相仿,同辈之间从小就认识,走动也算频繁。
他从口袋里拿出备用的口罩,戴在脸上,低着头往前走。
没走多远,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朝着周家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三个人,正朝着周家的方向走去。
为首的那个男人,虽然也戴着口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培民!
他的这个表哥,其实与他同岁,只是差了月份。
从小到大,两人就是长辈们口中用来比较的对象。
自从姑姑龙胜男嫁给周继先,两家亲上加亲之后,这种比较就更加频繁了。
直到周培民离家参军,两人之间的直接往来才少了些。
周培民的性子与他截然相反,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
从部队复员后直接进了国安部,目前所在的部门和工作性质,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龙少康实在是想不通,周培民怎么会和谢语晴走到一起的?
周培民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而且如此突然,自己竟然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跟在周培民身后的,应该是一男一女。
看不清面貌,但周培民对他们显然十分看重,竟然亲自下山来迎接。
再联想到刚才,周继先和龙胜男为了招待“朋友”,把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亲戚往外赶。
再加上谢语晴刚才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龙少康的心里,烦躁、嫉妒、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他拿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鸿飞,你姐结婚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谢鸿飞,谢语晴的亲弟弟,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我姐结婚了?跟谁?”
龙少康气不打一处来:“靠!你别告诉我,你们谢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事?”
谢鸿飞连忙解释:“我真不知道啊!我妈一个字都没提过!对了,昨天年夜饭,我姐就没在家里吃,说是要去叶家那边,叶家老爷子想亲孙子了。我们当时谁也没多想啊,难道……”
龙少康冷笑一声:“操,她可真够狠的,连自家人都瞒着。”
“少康哥,你快说,我姐到底嫁给谁了?”谢鸿飞急切地问。
“周培民。”龙少康吐出三个字,“你姐现在,已经住进周家了。”
“培民哥?”谢鸿飞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他妈的问你呢!”龙少康吼了一句。
“相信我,少康哥,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我他妈现在还能相信谁?”
龙少康愤愤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远处那三个人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周家的大门。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能让周培民亲自迎接,能让周继先夫妇宁可得罪亲戚也要设宴款待。
龙少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沉思片刻,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成梁,是我。找个地方,有事跟你说。”
第490章 既然打不过,那就先苟着
周家老爷子的名字,是写在小学课本上的存在。
将来央视黄金时间的吊唁文上,对他的评价,必然会加上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军事家的前缀。
与这样的存在相比,无论是苏家老爷子,还是谢家或是叶家老爷子,规格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趟,就连去过谢家大院的刘清明,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这种压力,并非来自权势,而是源于历史的厚重感。
那是一种面对丰碑时的渺小感。
哪怕是身为重生者的刘清明,此刻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
他能感觉到,被自己牵着手的苏清璇,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她的表现也差不多,尽管她也见过不少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但今天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培民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紧张,一边走一边低声安抚。
“别紧张,我爷爷人很慈祥,对谁都笑眯眯的。”
刘清明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歼敌百万,虎踞龙盘,定鼎天下。
你跟我说,这样的铁血将军,很慈祥?
当然,刘清明和苏清璇心里也有数。
周老爷子是何等人物,今天未必会亲自接见他们这两个小辈。
能进这个门,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三人走进别墅的大门,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站在正门台阶上的两个女子。
一个自然是谢语晴。
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约莫五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气质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出身极好的贵女。
她的面容端正,笑容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我妈。”
周培民赶紧向他们介绍。
刘清明和苏清璇连忙快走几步,恭敬地叫了一声。
“阿姨好。”
又和旁边的谢语晴打了个招呼。
“语晴姐。”
谢语晴笑意盈盈,很自然地挽住了龙胜男的手臂,向她介绍。
“妈,他俩就是刘清明,和他爱人苏清璇。”
龙胜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温和地笑着。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五个人一起走进一楼。
别墅的层高很高,显得空间格外开阔,但内部的装饰却出人意料的简朴。
没有奢华的西洋油画,也没有名贵的波斯地毯。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所有华夏人都耳熟能详的伟人头像。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家中,看到他的画像。
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油然而生。
似乎连这个空间,都因此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
龙胜男请他们在宽敞的客厅沙发上坐下,然后冲着楼上喊了一声。
“继先,客人来了。”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周继先缓步下楼。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便服,但那股军人的铁血气质,却丝毫没有被便服所掩盖。
周培民和谢语晴两口子立刻站起身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见状,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周继先走到客厅,目光在刘清明和苏清璇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摆了摆手。
“坐,都坐。在自己家里,不要那么拘束。”
四人这才重新坐下。
龙胜男亲自给刘清明和苏清璇倒了茶,笑着开口。
“大姐和我们说过你俩的事,都是好孩子。”
两人知道这个“大姐”,指的是周雪琴。
刘清明端起茶杯,谦虚地笑了笑。
“阿姨您肯定是被周姨夸张的说法误导了,俗话说嘛,别人家的孩子使劲夸,自家的孩子随便揍。”
他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周继先,嘴角也轻轻扯了一下。
龙胜男笑得更开心了。
“大姐当初就说,我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现在看来,所言不假。你这孩子,说话太逗了。”
谢语晴也在一旁帮腔。
“妈,他可不光是嘴皮子利索。他可是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呢。”
“哦?”
龙胜男有些惊讶,“那可真是了不起。”
周继先这时开口了,他看着刘清明,问道:“这事我知道。陈北上老英雄,你认识吧?”
刘清明的心微微一动,立刻点头。
“认识,我们那里的乡亲们,都习惯叫老爷子陈二奇。”
周继先点点头,继续说:“他是总政推荐的首届感动华夏人物评选的候选人,代表部队。结果他亲自上书推辞,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不需要这些荣誉,转而推荐了他家乡的乡长。那个乡长,就是你吧?”
刘清明连忙说:“我受之有愧。”
这下,龙胜男是真的吃了一惊。
“原来你就是那个乡长?”
谢语晴接口道:“是啊,妈。我们家小勇,就是清明在乡长任上救下来的。”
周培民也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爸,妈,我们部里在审查当选人政治背景的时候,刘清明同志的事迹,在部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大家都很受感动。给他的推荐语是:人民的好乡长,百姓的好干部,致富的带头人,群众的好党员。”
龙胜男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甚。
如果说,之前的表情多少还有一些客气的成分在里面,那么此刻,这个年轻人被自己的丈夫、儿子、儿媳妇三个人联名“推举”,那就绝不是普通的“好”那么简单了。
她瞬间明白了。
难怪,一向最不喜欢人情往来,最反感走后门的丈夫,今天竟然会在大年初一这个最传统的走亲访友的日子,默许了儿子儿媳的行为,让他们把朋友带上门来。
龙胜男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这么看来,大姐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不仅没夸张,还往小里说了。”
刘清明被夸得有些坐不住了,赶紧摆手。
“阿姨,叔叔,你们可别再说了。我那点事,真不值一提。再说下去,我这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可真坐不住了。”
众人这才善意地笑了起来,放过了他。
周继先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的事,我听跃民也说过一些。难怪姐夫那么看重你。这样吧,我跟他们一样,也叫你清明吧。”
刘清明受宠若惊。
“周叔,那是我高攀了。您想怎么叫都成。”
龙胜男也笑着说:“这孩子。既然你叫大姐周姨,那以后也别见外,叫我一声龙姨吧。”
“龙姨。”
刘清明从善如流。
苏清璇也跟着乖巧地叫了一声:“龙姨。”
龙胜男显得很高兴,拍板道:“行了,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别走了,就我们几个人。”
刘清明心里惦记着那位传说中的老爷子,便开口问道:“周爷爷……他身体不好吗?今天怎么没见着?”
周继先解释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去参加老同志的茶话会了,今天不一定能回来。”
刘清明一听,眉头下意识地蹙了一下。
“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这个时期,最好还是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这个病毒很凶险,传染性强,致死率也很高,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外出。”
周继先倒是很镇定。
“放心,都是小规模的聚会,有保健局的大夫全程跟着。再说了,老爷子的身体一向很硬朗。”
龙胜男却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清明说得有道理。继先,这事不能大意。因为这个疫情,二中全会都推迟了,全国人大的会期也改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召开。这说明问题很严重。”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次疫情的高峰期,也就几个月。最多到了七、八月份,全国范围内基本上就过去了。
可这话他现在不能说。
一旦开口,就不是预言,而是妖孽了。
他换了个说法。
“我现在在全国防控指挥部工作,对情况了解一些。目前来看,京城和南边的临海省,是疫情最严重的两个地区。临海省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三位数了。和它相邻的港澳地区,也有大量的确诊和死亡病例。”
“我估计,最近这几个月,京城的防疫形势会越来越严峻。各种重要的防疫物资,比如口罩、防护服、特效药品的需求量会越来越高。在这种情况下,要保障供应,我只相信解放军。”
周继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刘清明。
“上次培民在我面前提议,动用部队力量,确保关键物资的生产和运输。这个事,是你的意思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
“对。是我让培民哥向您反映的。这件事不合规矩,要怪您就怪我吧。”
周继先却摆了摆手。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怪你做什么?特殊时期,行特殊之法,军委能够接受这个提议,只能说明它确实有其必要性,这可不是我一张嘴就能确定的。”
刘清明松了口气,诚恳地说:“毕竟不是正常途径,您也是担了干系的。”
周继先看着他,忽然说:“那就算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刘清明十分诧异。
“周叔,您这话说的……我哪敢向您讨要什么人情啊。再说了,您什么时候欠过我人情?”
周继先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不是我,是我家老爷子。”
刘清明更奇怪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一个念头闪过,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陈北上老爷子的事情?”
周继先点了点头。
“我爸一直念叨他,找了快五十年了,一直杳无音信。结果让你给找到了。那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可高兴了,在屋里走了好几圈,直嚷嚷着要马上见人。”
“后来,陈老英雄上京,他们见了一面。回来之后,我爸跟我说,这下好了,就算到了下面去,见到那些老战友,也没有遗憾了。”
周继先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这不是人情是什么?”
刘清明心中感慨万千。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个无心之举,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段难能可贵的战友情。
“周叔,这真不是我的功劳。就算没有我,国家迟早也会出台相应的政策,不会忘记那些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又甘愿一辈子清贫,不给国家添任何负担的革命先辈们。”
周继先叹了口气。
“军委、总政和民政部,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只是,我们现在还不富裕,家底薄,很多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做。”
“我怕,真到了那一天,已经太晚了。”
刘清明没有说话。
结果确实如此。
再等上十年,二十年,这世上,还剩下多少这样的革命先辈呢?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压抑。
龙胜男赶紧出来打圆场。
“现在做也还来得及。我听说,中宣部也很支持这个行动,准备大力宣传他们的事迹,给社会树立一个正能量的榜样。这也能有效地抵御现在那些西方思潮的侵袭。”
周培民也接话道:“是啊,妈。现在那些西方思潮,在新兴的互联网上传播得太快了。很多年轻的网民又没有多少鉴别能力,在他们眼里,好像西方的月亮都是圆的。这事真是让人头疼。”
刘清明听着他们的对话,顺口说了一句。
“那就砌个墙堵上呗。”
周培民愣了一下:“怎么堵?”
在座的几个人,目光都聚集到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也没多想,就把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现在在很多方面,确实落后于西方。俗话说,落后就要挨打,强者的话语就是真理。他们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向我们输出他们的思想和价值观。”
“在我们的民族自信心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情况下,一些人心志上产生动摇,这是无可厚非的。如果任由这些思潮,特别是利用互联网这种新兴的、传播速度极快的工具泛滥,可以很轻易地对一代网民进行洗脑。”
“久而久之,他们必然会成为西方思想的代言人,反过来攻击我们自己的文化和制度。”
“既然我们现在在思想阵地上,正面打不过他们,那就挖地道,打防御战呗。”
“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利用技术手段,建立起我们的防御阵地,跟他们慢慢周旋。”
“总有一天,咱们的国力上来了,科技也领先了,咱们有了自己的优势武器了,再发动反攻。”
“到时候,自有大儒为咱们辩经。思想的阵地,一时间不能完全占领,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敌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清明这番话,在座的几个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砌墙?
把整个国家的互联网都圈起来?
这想法太大胆,也太不可思议了。
可仔细一想,又似乎透着那么一丝道理。
周继先和龙胜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周培民更是陷入了沉思。
只有苏清璇,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异彩连连。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刘清明,对他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已经毫无抵抗力了。
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第491章 宏大叙事、迫在眉睫
刘清明的话题,远比在座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宏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策,而是一套完整的战略构想。
就连在中办工作,见惯了大场面的龙胜男,此刻也觉得有些心惊。
刘清明的话,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预言。
因为他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补充了一句。
“网络,将会成为未来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生活、娱乐、就业,甚至是……战争!”
战争!
此话一出,周继先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猛地向上一挑。
在座的几个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个词太重了。
尤其是在大年初一,在这个祥和的家庭聚会里,从一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
周继先开口了,他的嗓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
“战争?”
“对,战争。”
刘清明坦然迎着他的注视。
“网络战争,也包括建立在无线网络之上的高科技战争。”
“它的特点,就是高度的智能化和集成化。这是一次比海湾战争所展示的,更加关键、更加猛烈的军事科技大变革。”
刘清明不想一直把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
全国防疫指挥部的治安组,由公安系统负责,却刻意排除了部队的因素。
这肯定是遂了某些人的愿。
但刘清明更希望部队能够参与进来。
这也是他今天想来周家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位军中大佬,未来会在军中举足轻重,主导多项深刻的军事改革,为打造新世纪的钢铁长城做出巨大贡献。
刘清明虽然不是个军迷,却也乐于见到国防的强大。
因为那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稳定的根本保障。
再有十年,国家的军事科技就将迎来井喷式的爆发。
部队的忍耐,也将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达到让所有国人扬眉吐气的高度。
并且在那之后,一年比一年提气,直到让世界为之侧目。
想到这里,刘清明缓缓开口。
“其实这很好理解。海湾战争之后,我们和西方的军事实力,出现了断代式的差距。”
“他们不再满足于拆散整个社会主义阵营,而是致力于打压所有的新兴国家。”
“华夏目前甚至还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但随着我们经济实力的不断增长,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发现,在他们自己制订的规则之内,华夏依然能凭借出色的管理和创新机制后来居上。”
“我们会用更低的成本,将他们的传统优势行业,一个接一个地击垮。”
“所以,我们现在的‘苟’,是为了将来的厚积薄发。”
“等到一飞冲天的那一刻,西方也不得不正视我们的实力。从轻视,到不情愿,再到被迫地与我们平等对话。”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
“而我们,必须抓住这一次军事科技变革的机会,实现弯道超车,一举甩掉落后的帽子,实现真正的超越。”
“等到那一天,网络也将会成为我们坚实的阵地,反向输出我们的价值观。”
“现在的良莠不齐,只是一个起点。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引起足够的重视。因为它会重塑整整一代,甚至是两代人的世界观。”
周继先心里暗暗吃惊。
他对刘清明的认知,最初并非来自于姐姐周雪琴和外甥周培民的称赞。
而是来自于“五月事件”里的只言片语,来自于陈北上老英雄那份倾尽心力的推荐。
他的军人思维告诉他,能被一个有着崇高品质的老英雄如此推崇的年轻人,一定有着不凡的品质。
但也仅限于精神或者意志层面。
此刻的直接接触,却让他感受到了对方思想的惊人高度。
那是一种对于祖国的未来,毫不怀疑的信任。
对于部队的未来,毫不怀疑的笃定。
仿佛那一切,不是遥远的幻想,而是明天就会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而然。
他凭什么?
周继先甚至在这个年轻人自信的脸庞上,看到了一种名为“理想”的光芒。
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人人向往西方的社会风气里,这种光芒,实在是太罕见,也太难能可贵了。
周继先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问题。
“清明,你认为,目前部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刘清明对此早有答案,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
“当然是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
“无论是抢险救灾,还是打击侵略,部队能做的事情很多。”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解放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底线,也是西方那些心怀叵测者,一道需要他们认真掂量的国防线。”
刘清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他看了周继先一眼,见他正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
“比如,眼下。”
“疫情严重,社会上人心浮动,我在全国防指的时候就在想,有什么,是比看到解放军的身影,更能让群众安心的呢?”
周继先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他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来意。
但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刘清明个人的小心思。
因为在这件事里,刘清明本人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这个年轻人,是为了大局在考虑!
……
京城,一处更为幽静的独门院落。
暖气开得十足的房间里,龙少康精赤着上身,正在进行剧烈的有氧运动。
他浑身肌肉贲张,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
他的眼里,隐隐带着血丝,仿佛要将身下所有的愤恨与不甘,都发泄在身下女伴的身体里。
大概十分钟后。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怒吼,他结束了这场狂暴的运动。
他在女伴身上趴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直起身。
“我还有事,你先走。”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
身下的女伴,脸上满是惊恐,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她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散落一地的衣服。
龙少康从床头的钱包里,随意数出一摞厚厚的钞票,扔在茶几上。
“拿去买件衣服。”
女伴抓起自己的手包和那沓钱,几乎是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让她恐惧的房间。
她拉开房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一个男人停车进门。
是叶成梁。
两人也认识。
叶成梁看到她,随口问了一句。
“康少到了?”
女伴不敢吱声,只是惊慌地猛点头,然后迅速从他身边溜走。
叶成梁推门进去。
他解开脸上的口罩,随手扔在鞋柜上。
屋里暖气开得太大,他脱掉外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
走进客厅,便看到正在慢条斯理系着裤子的龙少康。
“康少。”他叫了一声。
龙少康头也没回。
“来了。”
叶成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着茶几上凌乱的钞票和女人的衣物。
“我刚刚看到燕子了,你不是不跟她来往了吗?”
龙少康终于整理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老子今天火气很大。”
“怎么了?”叶成梁好奇地问。
龙少康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嫂子,嫁给周培民了。”
叶成梁刚坐稳的身子猛地一弹。
“什么?怎么可能?”
龙少康瞥了他一眼。
“你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叶成梁的脸上满是震惊,“她最近根本不理我,也不回叶家。就连老爷子想孙子,她都借口现在疫情严重,等结束了再带回去给他们看。”
“她这是想跟我们叶家断交!我问过小飞,他也说,他姐最近很不对劲,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好像在防着什么。”
龙少康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步。
“一个二婚还带孩子的妞,牛逼什么?以为老子非她不娶吗?”
叶成梁立刻帮腔,语气里满是鄙夷。
“康少你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居然敢甩你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谢家还有点用,我他妈至于受她的气吗?”龙少康恨声道,“现在她嫁给了周培民,我他妈的还要叫她一声表嫂!真他妈憋气!”
叶成梁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这事说起来,还真要怪小飞。他要是当初狠下心,不留下那个种,你早就得手了。”
龙少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你是怕自己也下不了手吧。那毕竟,是你亲哥的儿子。”
叶成梁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狠戾。
“老爷子还想让我接手呢。他活着是叶家的宝,死了我还得替他养儿子。到时候整个叶家都是他的,凭什么?”
龙少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别做梦了,谢语晴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叶成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最近很不对劲,会不会……是知道什么了?”
“人都埋了,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做什么?”龙少康的语气里满是笃定,但眉宇间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算了,一个二手货,也只有我那个傻表哥当个宝。”
叶成梁立刻附和。
“就是,这年头,有钱什么妞没有。”
龙少康重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老子没了妞,就只能搞钱了。你们他妈别连这种小事也办不好。”
叶成梁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放心吧,康少。这一次,我们至少赚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龙少康皱起了眉。
“搞这么多事,才这点钱?真他妈没劲。”
“康少,这可是快钱。”叶成梁劝道,“不赚白不赚。”
龙少康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也是。”
“尼玛的,不赚白不赚。与其便宜那帮奸商,不如便宜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贪婪和狠毒,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492章 借力打力、再下一城
有些事,点到为止。
刘清明这番话,既是说给周继先听,也是说给周老爷子听。
至于最终谁更能影响到高层的决定,那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他和苏清璇在周家待了大半天。
大部分时间,是陪着周培民和谢语晴,一起带着小勇玩耍。
小勇对这个新组建的家庭,还有些许的顾虑,但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排斥。
看得出来,周培民和谢语晴都付出了相当大的耐心。
这个经历了苦难中的男孩,正在慢慢地适应新的环境。
两人看得出,他并不是很排斥周培民。
他也隐约知道,这个高大的男人,将是以后保护自己和妈妈的可靠倚仗。
再加上周继先和龙胜男也很喜欢这个坚强的孩子。
周家的这些人,这些温暖的善意,让小勇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暖意。
刘清明和苏清璇的到来,更是让小勇喜出望外。
当他得知两人以后都会定居在京城,这个事实更是让他欢呼雀跃。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再只是依靠书信,来维持那份来之不易的联系。
两人离开周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小勇的脸上带着几分依依不舍,但已经比过去坚强了许多。
谢语晴向他保证,晚上会让他和刘清明叔叔通电话。
这让小勇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周培民站在另一边,很自然地抓住了小勇的另一只手。
三个人,就那样站在一起,共同将刘清明和苏清璇送到了山下的车旁。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三道身影在暮色中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妻子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现在,越来越像一家三口了。”
苏清璇把头轻轻靠在坐椅背靠上,嗯了一声。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轻微轰鸣。
对于谢语晴和小勇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
大年初一的假期,对于奋战在防疫一线的人来说,短暂得几乎不存在。
第二天,两人又投入了各自紧张的工作中。
整个春节,他们真正休息的,也只有这大年初一的一天。
刘清明作为全国防疫指挥部防治组的联络专员,工作繁杂而琐碎。
他的职责,就是确保各个关键部门之间的信息畅通,指令能够准确无误地传达下去。
卫生部、京城火车站、各个货运中转站,还有作为定点医院的一附院。
他每天就在这几个地方来回奔波,手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发烫的状态。
苏清璇的央视报道团队同样没有片刻停歇。
她们扛着摄像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深入社区、医院、交通枢纽。
用最真实的镜头,向电视机前的全国观众,展现疫情对于这座超级大都市的真实影响。
也展现着那些防疫人员不为人知的辛勤工作。
两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各自最忙碌的状态。
一天能见上一面,已经算是奢侈。
有时候连打个电话问候的时间都没有。
偶尔拨通一个,不是刘清明正在通话中,就是苏清璇正在进行现场直播,根本不方便接听。
晚上回到家,常常是一个刚拖着疲惫的身体进门,另一个已经沉沉入睡。
很多时候,连坐下来一起安安稳稳吃顿饭的时间都凑不上。
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不光刘清明很适应,苏清璇也觉得十分习惯。
因为在结婚之前,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现在有了不同。
如果她先回来,丈夫会在她睡着后,悄悄走进卧室,为她掖好被角,再轻轻带上房门。
等她第二天早上起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温热的早餐。
如果刘清明先回来,等她进门时,餐桌上会放着依然冒着热气的饭菜,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上面是丈夫熟悉的字迹:“快吃饭,别饿着。”
苏清璇会心头一暖,吃完饭,把水槽里的碗筷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把洗衣机里已经洗好的衣物,一件件晾起来。
最后,她也会给丈夫留下一张同样的小纸条,提醒他早点休息。
第二天清晨,看到妻子留下的字条和整洁的厨房,刘清明一天的疲惫都会消散不少。
两个人的心,都是暖暖的。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一个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始终如一地牵挂着自己。
这也许就是结婚的意义。
在父母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会力所能及地给予自己最朴素的关怀和温暖。
这才是生活本身的样子。
……
春节期间,阖家团圆的节日气氛,并没有能阻挡病毒的传播。
疫情,反而愈演愈烈。
每天公布的确诊病例数字,都在不断向上攀升。
与之相应的,是死亡病例也开始不断增加。
很快,这个令人心悸的数字,就突破了两位数。
恐慌的情绪,如同病毒一样,在市民中蔓延开来。
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市面上所有与防疫相关的物资,价格都开始飞涨。
口罩、消毒液,几乎是一天一个价。
尤其是在一个专家小组公开对一批中药的疗效进行认证之后,相关的药品价格更是一路飙升,势不可挡。
其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板蓝根中成药,无论是颗粒还是冲剂,一夜之间就从所有药店的货架上消失了。
市场上,有价无市。
许多药店门口,从凌晨就开始排起长队,但最终等来的,往往是“已售罄”的牌子。
面对这种情况,刘清明在防治组的碰头会上,主动向组长卢东升提出了一个建议。
“部长,我想申请一笔场外援助。”
卢东升正被物资短缺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场外援助?你能调到货?”
刘清明点点头。
“我以前工作的云岭乡,是省级贫困乡,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吧。”
身为清江省的老省长,卢东升当然知道云岭乡,不光知道,而且很了解。
“云岭乡的贫困,有历史原因。但根本原因,在于乡集体长期的不作为。”
刘清明说:“对,这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我到任之后,做了一些事情,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带领乡亲们种植中药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并且,我们与清江省的云州制药厂,签订了长期的供销合同。最重要的产品,就是板蓝根的相关药物。”
卢东升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你是两年前出任的云岭乡长,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想到了今天这件事?”
刘清明摇了摇头,坦然道:“那怎么可能。云岭乡的药材种植项目,是省农科院的专家根据当地的土壤、气候等条件综合评估后确定的。现在看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卢东升追问:“那也只是提供了原材料吧?难道你们云岭乡,还自己建了一个制药厂不成?”
刘清明便把自己当初力排众议,与云州制药厂签订的那份千万级大合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刘清明竟然敢和一个大型国营药厂,签订一份明显不符合当时市场规律的成品回购合同时,卢东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是一种夹杂着震惊、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佩服的复杂情绪。
他突然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林峥这位省委书记,当初是什么看法。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林书记当时严肃批评了我,认为我这是在搞市场投机,有巨大的政治风险。”
卢东升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完全明白了。
“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向清江省申请,调用这批属于云岭乡的库存,来稳定京城的民心?”
刘清明点头。
“这也算是公私两便吧。”
“于公,可以迅速稳定市场价格,安定民心,缓解指挥部的物资压力。”
“于私呢,也能让云岭乡的乡亲们得到实惠,将积压的库存变现,实现乡财政上的收入增长。”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项物资。其他的紧俏物资,也必须要做出处置。”
卢东升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你还是想查?”
“对。”刘清明的回答斩钉截铁,“云州制药厂的产品,被人恶意囤积,用于恶性竞争,扰乱市场。这件事,云州公安和京城警方两边都已经开始了调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希望,能够借助这次调用物资的机会,顺势进行一次专项整治行动。”
卢东升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的思路清晰,目的明确,每一步都踩在了关键点上。
他考虑得很有道理。
“防疫是国策,所有相关物资都必须服务于防控大局,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渔利,发国难财。”卢东升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支持你。”
刘清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通过清查,如果能将奸商屯集的物资用于市场,那才是真正的目地。
但他也很清楚,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不管怎么样。
有了组织的背书。
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第493章 云州使力、京城收网
清江省,省城云州。
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队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吴铁军的指间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摇摇欲坠。
他的面前,站着一名年轻的下属,正在汇报工作。
“……根据群众举报线索,我们在城郊结合部的一处民房内,成功捣毁一个制假售假的地下窝点,现场查获劣质口罩三万余只,消毒液五百多瓶,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
下属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
疫情爆发以来,经侦支队的工作重心,从以往的打击经济犯罪和传销,迅速转移到了整顿市场秩序上。
囤积居奇、制假售假、哄抬物价,这些趁着国难发财的行径,是他们现阶段严厉打击的重点。
在省厅和市局的统一部署下,他们这段时间连续出击,也确实打掉了好几个类似的窝点,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但吴铁军的反应却很平淡。
他抬起手,打断了下属的汇报。
“这些只是苍蝇。”
他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又续上了一根。
作为一个在基层派出所和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警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小打小闹的案子,不过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角。
真正搅动风浪的大鱼,还藏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
“云药那边,有什么进展?”吴铁军直接问道。
下属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喜色,变得严肃起来。
“吴队,按照您的部署,我们对云州制药厂的供销科进行了二十四小时布控。”
“科长杨永才,副科长何子琳,都有问题。”
“我们的人发现,这两人近期与一名外地来的商人接触频繁,这是我们拍到的照片。”
下属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吴铁军的办公桌上。
照片的场景各不相同,有咖啡馆,有高档餐厅的包厢门口,还有酒店的大堂。
但照片里的主角,始终是那几个人。
“只有回扣?”吴铁军拿起照片,一张张地看。
“不止。”下属压低了声音,“副科长何子琳,和那个商人还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们的人在酒店外面拍到了他们一起进去,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吴铁军把照片放下。
“还是不够。”
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这在国营企业的销售部门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靠这点东西,根本动不了他们。
“这个商人,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下属赶紧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这个人叫赵昊,京城兴源贸易公司的采购部经理。”
或许是担心吴铁军不清楚是哪个字,他还特意在纸上写下了“赵昊”两个字,推了过去。
吴铁军的视线落在那两个字上。
京城。
这两个字,才是重点。
“对他监视的结果呢?”
“这个人……非常不简单。”下属的措辞很谨慎,“他在省城住的是一家合资的五星级宾馆,就是我们市里最贵的那家,一晚上的房费就要一千二百块。”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女秘书,也住在那家宾馆,单独开了房间。”
“他们租了一辆奔驰代步,我们通过租车公司核实过,他一次性付清了一个月的租金,将近三万块,眼睛都没眨一下,出手相当阔绰。”
吴铁军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这些信息,正在他脑中快速拼凑出一个人物画像。
有钱,高调,而且计划在云州待很长一段时间。
“他还见了哪些人?”
下属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说出的名字,分量极重。
“除了云药的杨永才和何子琳,他还见了云药的副厂长蔡国强,采购部主任孙立伟。”
“这还不算什么。”
“我们的人还发现,他多次出入省卫生厅,和里面的好几名处级干部都有接触。”
“甚至……甚至还和一位姓王的副厅长,一起吃过饭。”
王副厅长!
吴铁军的心里猛地一沉。
一个采购经理,凭什么能和省卫生厅的副厅长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这背后代表的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人的范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云州市面上那些最紧俏的抗病毒药品会一夜之间消失。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囤积行为。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并且有权力作为保护伞的巨大阴谋。
吴铁军拿起桌上的那份材料,站起身。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继续跟,记住,无论如何不能惊动他们。”
“是!”
吴铁军拿着材料,走出了办公室。
他需要去找一个人。
……
云州市公安局长,姜新杰的办公室。
自从兼任了副市长之后,局里同事们对他的称呼,就悄然从“姜局”变成了“姜市长”。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意味着,他已经真正进入了市委核心领导层的视野,被市委书记黄文儒所接纳。
这让他那颗因为换届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子。
刘清明。
不光如此,通过刘清明,他还搭上了市委一秘胡金平的线。
那位胡主任,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如果不是刘清明亲自打电话介绍,姜新杰相信,自己连跟胡金平坐下喝杯茶的机会都没有。
前段时间,刘清明又提点了他一句,说胡主任的爱人生了个儿子,正主自己瞒得严严实实,不打算声张。
姜新杰心领神会,立刻备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厚礼,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悄悄送了过去。
胡金平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之后对他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人情,才是最难还的。
吴铁军推门进来的时候,姜新杰正靠在椅子上,满面春风地品着一杯新茶。
“老吴,来!”
姜新杰看到他,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还主动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吴铁军知道,这份礼遇,是源于刘清明的面子。
他也不矫情,坦然接过,然后很自然地拿出打火机,先帮姜新杰点上,再给自己点燃。
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姜新杰的笑容更盛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吴铁军这种从基层硬仗里打出来的老警察,一旦有了可以倚仗的路子,会不会恃才傲物,不好领导。
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吴铁军调到市局经侦支队后,工作上兢兢业业,为人处世更是低调内敛,从不张扬。
他用极短的时间,就凭借自己过硬的业务能力,连续破了几个积压多年的大案,让支队里那些原本不服气的老油条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如今的吴铁军,已经成了他姜新杰手里最倚重的一张王牌。
他对吴铁军的礼遇,也渐渐从最初的客套,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欣赏。
谁会不喜欢一个有能力、懂规矩,还不给自己惹麻烦的下属呢?
“怎么样,老吴,有眉目了?”姜新杰吸了一口烟,直接切入正题。
吴铁军点点头,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云药有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但内容却让姜新杰瞬间收起了笑容。
“他们最近两个月生产的相关药品,几乎全部都流入了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来自京城,背景不简单,和我们市里,甚至省里的一些干部,都有很深的往来。”
吴铁军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
姜新杰拿起那份材料,用一只手慢慢地翻看。
他的速度很慢,很仔细。
杨永才、何子琳、蔡国强……这些名字,他有些有印象,有些很陌生。
但当他看到省卫生厅那几个处长,尤其是那位王副厅长的名字时,他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
事情,有些棘手啊。
这明显已经超过了囤积居奇的目地。
他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飞速盘算。
吴铁军是来请示他的态度。
这个案子,是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如果查,要查到哪个层面?
一根烟抽完,他也正好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
上面是那个叫赵昊的男人的照片,相貌平平,甚至有些微胖,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外貌不符的精明。
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姜新杰将烟蒂摁进烟灰缸。
“老吴,你们的侦查,没有惊动这些人吧?”
“没有。”吴铁军回答,“从表面上看,他们所有的交易都符合流程。我们手上的证据,最多只能定一个收受回扣,还够不上刑事立案的标准。”
“但是,”吴铁军话锋一转,“云州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板蓝根和相关药品了,老百姓拿着钱都买不到,价格一天一个样,再这么下去,可就不太好说了。”
姜新杰点了点头。
“咱们省疫情不严重,情况还算可控。可我听说,临海和京城那边,已经快扛不住了。”
他看着赵昊的照片,若有所思。
“一个京城来的商人,在这种时候,不惜血本地在云州囤积药品,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
他沉吟了片刻,做出了决定。
“这件事,查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我们市局的权限。”
“这样吧,材料先放我这里。我下午去一趟市委,当面向黄书记做个汇报,听听领导的指示。”
这是一个最稳妥,也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吴铁军“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
“市长,我想继续查下去。”
姜新杰看着他坚毅的背影,挥了挥手。
“去吧,我支持你。注意安全,也注意方式方法。”
吴铁军没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姜新杰看着桌上那份薄薄的,却分量不小的材料,许久没有动。
去市委找黄书记汇报?
他苦笑了一下。
黄书记刚坐稳位置,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怎么会愿意去碰省里这块烫手的山芋。
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熟练地翻到一个号码。
备注很简单。
刘主任。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通键。
第494章 多方印证、渐渐清晰
京城。
市区一处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
刘清明将车稳稳停在一个角落的车位里,熄了火。
整个停车场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通风管道发出的低沉嗡鸣。
他没有下车,只是拿出手机,熟练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只有三个字。
我到了。
发送。
他将手机屏幕摁灭,随手放在一旁,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五分钟后,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道黑影飞快地窜了进来,动作迅捷,没有一丝多余。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
车厢内的光线愈发暗淡。
刘清明没有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身边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在刘清明沉静的注视下,男子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略带几分粗豪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男子没有说话,而是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本子,直接递给了刘清明。
刘清明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警官证。
发证单位是京城公安局。
证件上的照片,男子穿着警服,比本人显得要精神许多,眼神锐利。
姓名:康景奎。
职位:刑侦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
刘清明将证件上的照片和眼前的人仔细对照了一下,确认无误。
他把证件递还给对方,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康队,我是刘清明。”
康景奎却没有立即与他握手。
他的视线在刘清明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
“对不起,我也要看看你的证件。”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带着一股毫不犹豫的坚持。
刘清明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这是老刑侦的职业习惯,谨慎。
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新单位还没有成立,他原来的工作证已经上缴。
这是全国防指为他开具的借调证。
康景奎接过来,打开,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他的视线在“全国防指”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刘清明的出生年月。
似乎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会是鲁书记亲自安排的人。
“康队怀疑我?”刘清明平静地问。
康景奎把证件还给刘清明,摇了摇头。
“总要求证一下。”
他沉声说:“咱们今天要办的这事,可见不得光。”
刘清明点点头,表示理解。
“鲁书记都同你讲了吧。”
“鲁部告诉我,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又不能通过正常途径传达。”康景奎说,“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秘密行动。”
“鲁书记还告诉我,你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刘清明看着他。
康景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缅怀。
“我跟了鲁部七年了。”
“当初在临海,我还是个普通警察,就是他一手把我提拔起来的。后来他进了京,我也跟着过来了。”
“前几年他调去清江,就安排我下到京城公安局,说是让我多历练历练。”
康景奎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更想跟着他去清江。”
刘清明听出来了。
这是鲁明的嫡系,是真正的心腹。
鲁明把他安排在京城,恐怕也是存了布下一颗闲棋的心思。
现在,这颗棋子派上了用场。
刘清明不再客气,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康景奎没有犹豫,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与他用力握了一下。
“鲁部嘱咐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办好。”康景奎松开手,直接切入正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
“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公司。”
“兴源贸易。”
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能在明面上查,要绝对保密,所以才通过鲁书记找到了你。”
听到“兴源贸易”四个字,康景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这个公司……我知道。”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背景很大,后头站着不少人呢。就算真查出点什么,恐怕你也奈何不了他们。”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只要证据。”
“至于怎么用,康队,你就不用管了。”
“你有没有办法?”
康景奎沉默了。
地下停车场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试试吧。”
“从外围开始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他们这帮人做事一向很嚣张,根本不怕查。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清明点点头。
“那就好,就是要他们嚣张。”
“就这事?”康景奎问。
“你自己要小心点。”刘清明叮嘱道,“他们不光是背景不简单,下手也挺黑的。”
康景奎的脸上露出一抹悍不畏死的笑容。
“鲁书记早就跟我透过底了。”
“他说,如果我在京城这边真待不下去了,他就想办法把我调去清江。我家里人也不在这边,光棍一条,问题不大。”
刘清明严肃地看着他。
“那还是要小心,他们真的会下黑手。”
康景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如果我真牺牲了,刘主任,你记得我做过什么就行。别让我家里人吃亏。”
“别说这种话。”刘清明的表情很认真,“我让你做事,不是让你去搏命。如果被发现,你就说,是受全国防指的委托在进行秘密调查。”
“有天大的事,我给你托着。”
康景奎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过对方的工作证,比自己小了快十岁,可身上那股沉稳从容的气度,那种敢于担当的气魄,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这种感觉,他只在鲁明身上看到过。
“好。”
康景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重新戴上口罩,拉开车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停车场的阴影里。
车里,又只剩下刘清明一个人。
他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康景奎走后没多久,他的私人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姜新杰。
刘清明摁下接听键。
“刘老弟,是我。”电话那头,姜新杰的声音带着的一股子深深的忧虑。
“姜市长,有结果了?”
“对!”姜新杰立刻回答,“老吴那边,经过一番摸排,发现云药确实有猫腻!”
“他们把最近生产的药品,几乎全都倒卖给了一个来自京城的商人。这个人在云州活动能量很大,手伸得很长,甚至牵涉到了省卫生厅和其他部门的一些干部,级别还不低。”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姜新杰的话,让刘清明心里对整件事的轮廓,愈发清晰。
兴源公司,果然野心不小。
他们肯定是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收购药品和防疫物资,然后集中运到疫情最严重的京城,利用信息差和渠道优势,赚取触目惊心的巨额差价。
清江省作为这次疫情中准备最为充分、物资储备最丰富的省份,自然是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为了拿下这块肥肉,他们必然会不惜血本。
其中涉及到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层级之高,范围之广,恐怕超乎想象。
“他们只盯着云药,是为了药品。”刘清明缓缓开口,“但去找卫生厅的干部,恐怕就不仅仅是为了药品了。他们的胃口,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姜新杰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这个人能量太不小了,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腰,不然省厅那些眼高于顶的处长,甚至副厅长,凭什么会见他一个商人?”
“姜市长,上报吧。”刘清明果断地说,“这事太大了,已经不是云州市局能独立处理的了。我知道你有压力,但这种事,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听到刘清明这句话,电话那头的姜新杰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正打算先去找黄书记当面汇报,听听他的指示。”
“应该的。”刘清明说,“我估计,黄书记听完之后,会直接带你去找吴省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姜新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定。
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老姜,这事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关键时刻,能不能扛事,敢不敢担当,领导都看在眼里。”
“老弟,这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姜新杰笑了起来,“我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也太失败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点,放心吧,我知道这是个机会。”
“我当然放心,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你。”
姜新杰心领神会。
他现在终于明白,刘清明当初为什么要把吴铁军这么一员干将,硬塞到自己手下。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重老吴了。”姜新杰感慨道,“你俩是一路人,都一样的执着,认准了事就非要干到底。”
“老吴跟我有生死之交。”刘清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当初我把他从派出所调出来,让他去经侦,也是不希望他总是在一线冒险。经侦的危险性,相对要小很多。”
“他是我的第一个领导。人我交给你了,但他也有自己的追求。”
“老姜,你多多支持他。还是那句话,他将来一定能帮到你。”
刘清明这番话,说了不止一遍。
他就是要打消姜新杰心里可能存在的顾虑。
姜新杰和马胜利不一样。
他和马胜利之间,已经形成了无需言说的默契。
但和姜新杰,交情尚浅,目前唯一的纽带,就是他省长女婿的身份。
只要吴新蕊还在清江省省长的位置上一天,他刘清明的话,对于姜新杰而言,就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而刘清明也乐于与姜新杰达成这种稳固的合作关系。
毕竟,在省城云州,公安系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我知道了。”姜新杰郑重地承诺,“这事包在我身上。老吴想干什么,只要是在原则范围之内,我都会全力支持他!”
结束了与姜新杰的通话,刘清明没有停歇,又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
“刘书记。”
是于锦绣。
“是我。”刘清明说,“乡里最近怎么样?”
“我正要找你呢。”于锦绣的声音有些严肃,“我带人去了一趟云药,跟他们接触了一下。情况不太对劲。”
“他们嘴上说着要加大产量,支援抗疫,可我侧面打听了一下,他们生产出来的药品,根本没有流入清江省的市场。”
于锦绣的判断,与刘清明和吴铁军的调查结果完全吻合。
这也从侧面,再次证实了吴铁军调查的准确性。
“他们甚至还旁敲侧击,想要废除之前跟我们云岭乡签订的那份药材收购协议。”于锦绣继续说道,“在现在这个形势下,他们想毁约,是很不正常的。”
“我明白了。”刘清明说,“他们这是不想让利,希望垄断整个清江省的市场。”
“顶住压力。”刘清明的指令清晰而明确,“如果云药真的想毁约,你就去找清南市,直接找汪市长。这件事,他一定会站在我们云岭乡这边。”
“我们手里握着原材料的产出,就握着主动权。云药不做,省内有的是药厂抢着做。实在不行,我们就去省外找合作者。”
“当然,那是最后一步棋。能把这件事在省内解决,对我们最有利,因为这也是省里领导的政绩。”
这个道理,于锦绣自然也明白。
“我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她说,“私下里,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开始接触省内其他的几家药企了。这样一来,我们在跟云药的谈判中,也能占据更有利的地位。”
刘清明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恭喜你,于乡长,你出师了。”
“以后,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电话那头,于锦绣得到他的肯定,似乎十分高兴,轻笑了一声。
“说正事。”刘清明收起笑容,“现在京城急缺板蓝根成品药,价格一天一个样,必须尽快平抑物价,安定民心。”
“我需要你,把我们云岭乡自己库存的那批成品药,立刻组织人手,以武装押运的方式,火速送到京城来。”
“没问题!”于锦绣答应得非常爽快,“我马上安排,让民兵营长甘宗亮亲自带队押送。”
甘宗亮,也是刘清明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记住。”刘清明最后提醒她,“一切都要走正规手续,该上党委会的上会,该向上级报备的报备,不要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放心吧。”于锦绣说,“这件事,上次你电话里提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和祁书记商量过了。我们会立刻召开党委会形成决议,并正式行文上报清南市委市政府批准。相信以汪市长的风格,这件事一定会得到特事特办的支持。”
刘清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让云岭乡把药送到京城来,刘清明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京城的价格比清江省高出很多,即使卖不到黑心价。
云岭乡最终的利润也会多出很多倍。
他在基层两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一刻。
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工作结出硕果。
也是一种荣耀。
第495章 一纸通天、搅动风云
三天后。
国院,一间规格极高的会议室内。
全国防指成立之后的第二次例会,正在这里召开。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
每一位,都是来自各大部委的主要领导,是各个专项工作组的组长。
气氛肃穆,空气里都带着一丝无形的压力。
刘清明坐在后排的位置,面前放着笔记本和笔。
他只是防治组的一名骨干,跟随组长卢东升前来,负责记录和提供备查资料。
在这种场合,他只是一个无声的影子。
负责接待工作的国办工作人员中,刘清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秘书二局的李明华。
他是胡金平最要好的大学同学。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便各自移开,坐回自己的位置。
等到所有领导全部到齐,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看了一眼时间,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议程一项项推进。
各个小组的组长,依次汇报自己负责的那摊工作进展。
第一个,就轮到了卫生部负责的防治组。
卢东升站起身。
他对于这种高级别的会议早就驾轻就熟,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
他拿起面前准备好的稿件,开始汇报。
“各位领导,下面由我来汇报全国疫情的最新防治情况。”
“目前,疫情最严重的两个地区,是临海和京城。”
“两地的情况不尽相同。临海发现得早,又是经济大省,在全省总动员,相关企业开足马力生产的情况下,各项防疫物资已经逐步得到了补充,情况正在好转。”
“京城这边,疫情来势汹汹,我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存在不足,情况看上去要更加严重。”
卢东升的汇报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分量十足。
“我建议,趁着现在学校还在寒假期间,必须进一步加强全市范围内的卫生消毒工作,号召市民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和聚会,呼吁大家佩戴口罩,减少直接接触,尽最大可能切断病毒的传播途径。”
“同时,要进一步扩大收治范围。目前,总院一附院已经趋于饱和,新院区的建设进度必须加快。”
“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卢东升的语速放缓。
“鉴于一附院已经出现了不少医护人员感染病毒的情况,我在此郑重建议,专门用于医护人员和一线工作人员的防护物资,一定要得到足额保证!”
“否则,医护防线一旦崩溃,会出大乱子!”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坐在他对面的治安组负责人,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长,立刻开口。
“卢部长的意见我完全同意。”
“现在市面上最缺乏的几类物资,都和防护相关。很多群众为了抢购口罩和消毒液,不得不彻夜排队,在人员密集接触的情况下,反而加大了交叉感染的风险。”
“我们在一线执勤的公安干警,也无法做到有效的防护。最近几天,已经有十几名同志病倒了。”
“这是一个迫在眉睫,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有些富态的干部。
他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物资缺乏的情况,确实十分严重。”
“目前,用于一线医护人员的高等级防护物资,比如医用口罩和防护服,我们后勤保障组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向全国各地多方筹措。”
“可是,其他省市的情况也很紧张,一时间很难保证足量的供应。”
他的话听起来滴水不漏,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卢东升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我们从清江省紧急调拨的那批支援物资呢?我记得数量并不少。”
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数量不够。”
卢东升追问:“可是我们与清江省联系过,那批物资,并没有全数送到指定的医院。”
“那当然了。”
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摊了摊手,似乎觉得卢东升这个问题很多余。
“我们不能把所有的物资都堆放到一个地方嘛,其他重要的单位和部门就不需要防护了?”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
“还有各位领导同志的健康安全,难道就不需要保障了吗?”
这个理由一抛出来,会议室里瞬间再次安静。
这是一个足够充分,甚至可以说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敢说领导不重要?
那等于得罪了在座的所有人。
这就是对方的底气所在。
卢东升沉默了。
他缓缓坐了下去,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他身边的刘清明却能感觉到,这位老领导此刻正压抑着心底的怒火。
官僚主义。
这就是最典型的官僚主义。
用一个你根本无法反驳的政治正确的理由,堵住你的嘴,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空谈。
刘清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上的笔没有停下。
这种级别的博弈,他没有资格开口。
卢东升带他来,也只是以防万一,需要查阅某些具体数据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提供。
并不是真的打算让他发言。
硬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要如何才能打开一个缺口,又能不动声色地推进工作?
刘清明飞速思考着。
如果林峥书记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拿出来,屏幕上,是康景奎发来的一条短信。
看到短信的内容,刘清明心中一动。
一个主意,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立刻在面前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他轻轻地将这页纸撕了下来,折好。
他猫着腰,站起身,装作去给卢东升续水的样子,向座椅的后方走过去。
在经过卢东升身边时,他将那张纸条,不着痕迹地放在了卢东升的手边。
卢东升正在倾听其他组的汇报,似乎没有察觉。
但他的手指,却很自然地将那张纸条挪到了自己面前,用文件挡住,飞快地扫了一眼。
看完之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继续保持着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仿佛那张纸条,从未出现过。
会议继续。
各个组的发言有长有短,一轮走下来,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接下来,是问题讨论时间。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刚刚宣布开始,卢东升就缓缓举起了手。
“卢组长,你先来。”副秘书长示意道。
卢东升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看手里的任何文件。
“首先,我完全同意刚才后勤保障组同志的意见。”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不少人感到了意外。
包括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保护好各位领导同志的身体健康,是重中之重的工作。我自己也兼着保健局的局长,深知这项工作的责任有多么重大。”
“事实上,我们卫生部,早在京城疫情初现端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相关的防护工作,也包括了物资方面的准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对面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现在形势的确有些严峻,加强防护是很有必要的。因此,清江省送来的这批支援物资里,拿出一部分用于这项工作,我个人是完全理解和支持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
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然而,卢东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不过,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
“我想在这里请教一下。”
“为什么,我们从清江省紧急调拨,用来支援抗疫前线的宝贵物资,会出现在市面上,并且以高出上百倍的价格出售?”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卢东升的身上。
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治安组的负责人。
“卢部长,这事是真的?”
卢东升毫不犹豫。
“当然是真的。”
“我不可能在这样场合信口开河。我对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负全部责任。”
他这么一说,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治安组的负责人猛地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
“这是不允许的!”
他转向卢东升。
“卢部长,你有什么线索,请务必交给我们公安部门处理!我们一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没问题。”
卢东升点点头。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个案责任的时候。”
他的话锋一转。
“我希望的是,能从根源上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们不能让前线的医护人员冒着生命危险缺少物资,也不能让各位领导同志的健康安全得不到保障,却让这些宝贵的战略物资,成为某些人、某些单位牟取暴利的手段吧?”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说得对!”
“必须严查!”
“这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几个组长纷纷表态,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整个会议室的讨论,瞬间被点燃。
而引发了这个话题的卢东升,反而闭上了嘴,重新坐了下去。
他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刘清明坐在后排,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对这位老领导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不直接攻击个人,而是将问题上升到制度层面。
不追究眼前的责任,而是着眼于未来的防范。
既解决了问题,又团结了大多数人,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手腕,实在是高明。
会议室里的讨论愈发热烈,刘清明听着众人的发言。
不禁有些感叹,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
应该是体制里最优秀的那部分人。
他们不缺乏智慧,也不会缺少城府。
他们每一句话。
都不会只有一个目地。
更不会不留余地。
卢东升的水平,在这些人当中。
也没有显得过于突出。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第496章 蝴蝶展翅、风暴来袭
由于卢东升抛出的问题太过严重,会议室里的讨论陷入了僵局。
各种方案被提了出来,又被一一否决。
如何加强监管?
如何从源头上杜绝?
这些问题,在场的每一位领导都有自己的看法,但要达成统一,却难如登天。
原定上午结束的会议,一直拖到了中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看了一下时间,只能宣布暂时休会,下午继续。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刘清明站起身,准备去帮卢东升拿午饭。
他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走廊的拐角处,李明华正冲他招手。
刘清明走了过去。
李明华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无人,才压低了声音。
“老刘,你们今天这个会,开得不简单啊。”
刘清明心里一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明华继续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千万别外传。”
“这次会议,是全程同步到中央的。”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上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让刘清明瞬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全程同步?
那自己刚才给卢东升递纸条的小动作,岂不是也……
他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就像是考场上作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监考老师正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那点小聪明,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恐怕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李明华看他神色变幻,以为他在担心别的事情。
“对了,机构改革的事,丁奇跟我说了。”
“这段时间,趁着过年,大伙儿都在走路子。好岗位就那么几个,你上去了,就把别人挤下来了,自己小心点。”
刘清明感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兄弟。”
“不过这事儿随缘吧,我现在在全国防指,忙得跟狗一样,哪有时间去想那些。”
李明华用一种“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看着他。
“找老领导啊。”
“郭主任?”刘清明下意识地问。
李明华摇摇头。
“我只是举个例子。”
“其实还有个人,你现在的顶头上司,他的关系可就在中组部。”
刘清明立刻明白过来,李明华说的是卢东升。
他苦笑了一声。
“卢部长和我,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李明华一脸不解。
“不会吧?我看着,他对你很不错啊。开会都带着你。”
“如果说,我们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你信吗?”刘清明反问。
李明华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我信。”
刘清明叹了口气。
“总之一言难尽。我现在也没空想这个,组织上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李明华突然笑了。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只有你这样的性格,才能和胡金平那厮成为朋友。”
刘清明一愣,随即也笑了。
“我懂了,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
李明华哈哈一笑,捶了他一拳。
“行了,说正经的,我在夸你。快去拿饭吧,别让卢部长等急了。”
五分钟后。
刘清明提着两个饭盒回到会议室。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廖廖数人在座,卢东升坐在原位,闭目养神。
他将其中一个饭盒递过去。
卢东升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睁开眼。
“什么情况?”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但刘清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点开最上面的一条短信,递到卢东升面前。
屏幕上,是康景奎发来的内容。
“我已查到兴源公司的销售渠道和几处货仓,他们正将物资高价出售。这批物资来自于清江,我拿到了样品,也找到了几个买家。下一步做什么,盼回复。”
卢东升看完,把手机推了回来。
“什么人?”
“公安系统的内线,部里找的关系。”
刘清明半真半假地回答。
他不想过早地把鲁明牵扯进来,更不能暴露康景奎。
卢东升显然也不在乎细节,他只要结果。
“联系一下,拿到证据。”
“现在就要吗?”刘清明确认道。
卢东升点点头。
“嗯,我估计,很快就用得上了。”
刘清明也顾不上吃饭了。
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在走廊尽头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康景奎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康,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刘清明首先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康景奎沉稳的声音。
“放心,已经退出来了,很安全。”
刘清明这才放下心来。
“你手上有多少证据?”
“为了避免暴露,我没靠得太近,只远距离拍了照片。人物、货物、交易过程都有。”
“实物呢?”
“有。花高价从一个二道贩子手里买的,他们可真黑。”康景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慨。
“我给你报销。能马上送过来吗?”
“你在哪?”
刘清明报了一个地址。
电话那头,康景奎的声音明显带着愕然。
“国院?”
“对,正在开会,可能用得上。”
“等着!马上到!”康景奎的声音瞬间兴奋起来。
“注意安全。”
刘清明的叮嘱,显然没什么用。
不到二十分钟,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由远及近。
刘清明站在约定的路口,看着一辆老旧的绿色北京吉普,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个老家伙,硬是被康景奎开出了F1赛车的气势。
车门推开,康景奎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
他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刘清明。
“照片都在里面,胶卷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洗。”
刘清明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大摞照片。
他快速翻看了一遍,每一张都拍得十分清晰,角度刁钻,显然康景奎的侦查技术不赖。
“这些应该够了。实物呢?”
康景奎转身从后座上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刘清明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个包装完好的医用N95口罩。
他翻到背面,包装上清晰地打印着生产厂家和批号。
正是清江省那家重点生产企业。
用于援京的那批物资。
证据很充分。
刘清明点点头,把东西收好。
“行,我需要这些。老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点我们再碰头。”
康景奎什么都没问,跳上车,一脚油门,吉普车发出一阵轰鸣,绝尘而去。
***
刘清明拿着新鲜出炉的证据,快步回到会议室。
卢东升手里的饭盒已经见了底。
他看到刘清明回来,指了指桌上那份饭。
“还有十分钟,赶紧吃饭。”
刘清明的那份已经凉了,但他并不在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卢东升则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袋和那个塑料袋,沉默地翻看着。
照片一张张看过,最后,他拿起那个口罩,仔细端详了许久。
几分钟后,他把所有东西都收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刘清明。”
他忽然开口。
刘清明停下筷子,抬起头。
“你又一次地,给了我惊喜。”
刘清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有用吗?”
卢东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我选择相信你,现在我知道了,我的选择没错。”
说完,他站起身。
“我要出去一下,你慢慢吃。”
刘清明“嗯”了一声,看着卢东升提着公文包,步伐沉稳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
十分钟很快过去。
下午的会议时间到了。
各个小组的负责人陆续回到会议室,重新落座。
嘈杂的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发现,主席位上两位总指挥的位子是空的。
防治组组长卢东升的位子,也是空的。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似乎也不清楚状况,只是安抚大家稍安勿躁,等待通知。
众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一位国办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地走进来,径直走到治安组负责人,那位公安部的常务副部长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那位副部长点点头,立刻起身,跟着工作人员快步离去。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
这一下,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马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就在众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会议室厚重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行人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正一副两位总指挥。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离席的卢东升和那位公安部的副部长。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穿军装,肩膀上扛着一颗闪亮金星的将军。
另一个,则是一位穿着深色中山装,国字脸,神色严肃的男子。
他的衣服右前胸位置,别着一枚醒目的徽章。
刘清明不认识那位将军。
但他认识那位国字脸的干部。
尽管只是两年前,在清江省委常委会上,远远地见过一面。
但他绝不会认错。
赫然便是中纪委的二把手,关山渡!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东升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新来的将军和关山渡,则被工作人员引导着,坐到了长桌最前端临时增加的两个座位上。
那个位置,仅次于两位总指挥。
居中而坐的总指挥清了清嗓子,示意了一下。
副秘书长立刻会意,宣布会议继续。
总指挥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经中央批准,全国防治指挥部从今天开始,增补两个专项工作小组。”
“一个,是由警备区负责的部队组。”
“一个,是由中纪委负责的纪检组。”
刘清明愣住了,他分明记得,前世,全国防指并没有这两个组。
看来,蝴蝶再一次扇动了它的翅膀。
只是不知道,哪里会掀起风暴?
第497章 会议结束、斗争开始
会议四平八稳地进行着。
讨论,汇报,部署。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详和的气氛。
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新加入的两名组长,也没有提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提案。
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
两个小时后,副秘书长宣布会议结束。
两位总指挥最后做了总结发言,高屋建瓴,字字千钧。
刘清明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掌声在规格极高的会议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他认真地将领导的指示,写满了笔记本的十多页。
领导们陆续起身离场。
刘清明也站起身,准备跟在卢东升身后离开。
与会的各位组长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走出会议室。
关系的亲疏远近,就在这不经意的交流和站位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卢东升没有急着走。
他满脸堆笑,游走在人群之中,和每一个人都能亲切地聊上几句。
不管是公安部的副部长,还是宣传口的负责人,他都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他说话极有分寸,不管是求人办事,还是被人求上门,都能做到让人如沐春风。
哪怕是拒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刘清明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
他总算明白了,当初吴新蕊为什么会说,跟着卢东升,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这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自己前一世就没学会,这一世,也还差得远。
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卢东升才结束了交谈。
他转身的时候,恰好瞟了一眼刘清明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笔记本。
“字不错。”
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迈步向外走去。
刘清明心里一跳,赶紧合上笔记本,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的末尾,走向大楼门口。
等候的车辆已经排成了一排。
组长们在门口各自道别,纷纷上了自己的专车。
卢东升的座驾是一辆黑色的奥迪。
看到车子,刘清明下意识地快走几步,抢在司机前面,伸手拉开了后排的车门,用手护住车门顶框。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来的时候,是卢东升先坐进车里,再把正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他叫下来的。
现在,刘清明的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跟了卢东升很久的专职秘书。
卢东升的脚步,在车门前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弯腰坐了进去。
刘清明正准备关上车门,去坐副驾驶。
“小刘。”
车里的卢东升叫住了他。
“坐后面。”
刘清明没有犹豫,拉开另一侧车门,坐到了卢东升的身旁,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回部里。”
卢东升对前排的司机吩咐了一声。
刘清明知道,这是要与自己谈话。
或许也有别的意思。
比如,并不把自己当秘书看。
毕竟,自己在云州市委的那段经历。
对卢东升而言,并不愉快。
但是领导的意思,总会有千奇百怪的解释。
可能连当事人自己也不会明白。
究竟是哪一个意思。
车子平稳起步,汇入车流,开往与来时不同的方向。
或许是受到疫情的影响,此时京城的路面上,车流并不算拥堵。
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记得,京城要到很多年后,才会开始正式对机动车进行单双号限行。
这也意味着,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私家车的保有量会节节攀升。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成为全国闻名的“首堵”。
像今天这样轻松的出行,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
司机专心开着车,卢东升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刘清明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他能感觉到,卢东升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
他在思考。
直到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缓缓停下。
卢东升突然睁开眼,开口了。
“小刘,今天的会议,你怎么看?”
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刘清明在脑中迅速组织着语言。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自己也会认真回答。
“看不太清。”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不过,从过程来看,应该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卢东升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好不好,现在还不好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东西。
联想到会议中断的那一个多小时。
刘清明能感觉到,卢东升在面对领导时。
应该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他相信此刻对方的话。
刘清明心里一动。
“部长,您上次说的那件事,是不是可以进行了?”
卢东升思索了片刻。
“可以。”
“刚才宣传组的倪部长,你见过了。”
“他那里,不会有阻碍。”
刘清明心中了然。
倪部长是中宣部的常务副部长,也是宣传组的负责人。
卢东升这么说,就代表这件事,在组织层面上,已经得到了首肯。
有了组织的背书,事情才会在社会上呈现。
如今可不是全民自媒体的时代。
任何出现在媒体上的文字或是影像。
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而处于世纪之交的这段时期。
犹其如此。
对此,刘清明十分感激。
“谢谢部长。”
“我没做什么。”卢东升摆了摆手,“推动这件事的,是势,你懂吗?”
势?
刘清明咀嚼着这个字。
“我明白。”他点点头,“势,也是人造的。”
卢东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对。”
“有背景的人,会借势。”
“有能力的人,会造势。”
“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会推动形势,让它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走。”
卢东升的这番话,像是在点评,又像是在教导。
刘清明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
他刚想开口,卢东升却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找了谁,但军委和中纪委的介入,肯定与你有关。”
“这一点,不用否认。”
“好在,我们要的结果,基本实现了,这就够了。”
刘清明沉默了。
他听懂了卢东升的言外之意。
上面没打算把事情扩大化。
引入部队和纪委,不是为了掀起一场政治斗争,把某个势力连根拔起。
这并不符合中央的态度,也不符合当前严峻的形势。
而是一种震慑。
一种敲山震虎的姿态。
是为了保证接下来的抗疫工作,不会再有人敢伸手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的沉默,被卢东升看在眼里。
“是不是很失望?”卢东升问。
刘清明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您说得对,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够了。”
这一次,他的回答很坦诚。
卢东升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事有轻重缓急。”
“目前我们最要紧的,是为京城一千五百万市民,和全国更多的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责。”
“任何事情,都要为这个大局服务。”
“我明白。”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你掌握的那条线,”卢东升话锋一转,“考虑一下,交给治安组吧。”
那条线,指的自然是康景奎。
卢东升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用了商量的口吻。
这代表了一种尊重。
尊重刘清明在这件事里的付出和作用。
刘清明沉吟了一下。
把康景奎交给治安组,意味着康景奎的功劳会被公家承认,后续的安全和发展也有了保障。
但同样,也意味着,这条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能够直达京城地下的情报线,将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康景奎一旦露出水面。
会不会成为某人报复的目标?
为了康景奎的人身安全。
也为了鲁明这个推荐者的这份人情。
他都需要和鲁明、康景奎商量。
“我……我和他商量一下吧。”他最终还是这么回答。
卢东升“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靠回椅背,再次闭上了眼睛。
“该做的事情,放手去做。”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部长。”
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此后,一直到车子缓缓驶入卫生部大院,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第498章 妻子发力、物资到京
回到防治组的办公室,一股属于自己的熟悉感才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就是全部。
与刚才那间规格极高的会议室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寒酸。
但对刘清明而言,这里才是他的阵地。
他坐下来,没有立即投入工作,而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个点,妻子应该完成了工作。
指尖在拨号盘上熟练地转动,拨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苏清璇清脆悦耳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却依旧动听。
她正在出外景。
由于春晚插播的新闻片段反响良好,央视决定在春节期间,每天都做一期户外直播。
苏清璇的身份变成了央视特邀主持,每天的工作时长不固定。
回到家里,她也会抱着一堆素材学习。
惹得刘清明每次都会笑话妻子,恨她,学她,成为她。
苏清璇每次都会说:“还不都是你给的压力?”
刘清明只好去厨房做饭,用好吃的味道诱惑妻子,这种小甜蜜已经成为日常。
听到妻子的声音,刘清明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是我。”
“工作时间打给我,有事?”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带着笑意。
“想你了,摸摸鱼。”刘清明也笑了。
听筒里传来苏清璇噗嗤一声的轻笑。
她已经从刘清明那里学会了“摸鱼”这个奇怪但贴切的词。
也习惯了丈夫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词汇。
“我刚刚结束了一个直播,累死我了。”苏清璇抱怨着,但话里全是满足。
“看到了。”
刘清明说。
“就是在电视里看到你下了播,我才打给你的。”
“啊?你还看我直播?”苏清璇有些惊讶,又有些小小的雀跃。
“我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出错?”
“一次比一次好,媳妇儿,你的进步肉眼可见。”刘清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这不是情人间的吹捧,而是事实。
“春晚那几次,你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是这几天,你的播报除了好听还是好听,这就是最显著的进步。”
“真的么?”苏清璇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喜悦。
“信你了。”
刘清明能想象出她此刻甜甜的模样。
“本来挺累的,开了一下午的会,脑子都是嗡嗡的。听到你的声音,一下子什么疲劳都没有了。”
“我也是。”苏清璇的嗓音变得温柔起来,“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以前做记者,不管碰到什么事,开心也好,难过也好,都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分享。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就想打给你。”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烦了,觉得我啰嗦了,一定要告诉我。”
“那不可能。”刘清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的声音,我估计听个十年二十年都不会腻。你别嫌我唠叨就行,我很话痨的。”
苏清璇又笑了。
“也是喔,自从跟你在一起,我都没法做个安静的小宅女了。”
“那是遇到我之前。只有缺爱的人才喜欢安静,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都乐于分享。”
刘清明的话让苏清璇沉默了片刻。
“虽然现在没有朋友圈可以炫,也没有围脖,但是你可以为此做准备了。”他继续开着玩笑。
“不要,我只想和你分享。”苏清璇小声但坚定地说。
这句话,让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所以了,美女主持人的独家分享,我怎么可能腻呢。”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说了很多无意义却又很重要的私房话。
直到苏清璇再次笑出声。
“好了好了,我休息好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又被你的冰雪聪明揭穿了。”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不过,想你是真的。”
“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说这么久。”苏清璇的体贴总在细微之处。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坐姿。
“全国防指今天开会,有一些新的动向。”
“宣传部分,应该可以提上日程了。”
“真的?”苏清璇的呼吸都急促了些,“我的采访能上线了?”
“中宣部那边松口了,我估计问题不大。具体还得让你的领导去联系看看,走正式渠道。”
“太好了!”苏清璇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她为了那个采访,付出了太多心血,如果能播出来,就是对她工作最大的肯定。
“下个月不是315吗?”苏清璇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试试,能不能在315期间,搞一个抗疫物资专题。”
刘清明暗暗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双管齐下吧,总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冷意。
苏清璇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有些心疼。
“你也别太着急了,有些事情,尽力就好。”
“我知道,事情不容易。妈也这么劝我。”刘清明呼出一口气,“不过,和你说一会儿话,心情好很多。”
苏清璇笑道:“还说当混子,就知道骗我。”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就在摸鱼吗?”刘清明反驳。
苏清璇柔声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刘清明警惕起来,“你不会去求苏家吧?”
他知道妻子的性格,不愿意让她为了自己委屈求全。
苏家对两人而言,都可以说十分陌生。
最好是相安无事,不相往来。
“怎么可能。”苏清璇否认了,“你别管了,我就试试,不一定能成。”
刘清明虽然有些狐疑,但最终没有追问。
他选择相信她。
不同的赛道,没必要横加干涉。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和支持。
结束了与妻子的通话,刘清明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他正准备整理一下会议记录,桌上的电话却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听筒。
“喂,你好。”
“是……是刘书记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又有些不确定的男声。
这个称呼,这个嗓音,让刘清明愣了一下。
他可太熟悉了,只是有一点点不太确定。
“我是刘清明,你是甘宗亮?”
“哎呀!真是你啊!刘书记!俺是甘宗亮啊!”
甘宗亮!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记忆里了。
云岭乡,东山村,那个黝黑健壮、性格直爽的民兵营长。
那个和自己不打不相识,后来在追捕杀人犯时结下深厚友谊的兄弟。
“宗亮!”刘清明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哪来的这个号码?”
“嘿嘿,俺找于乡长要的。”甘宗亮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书记,俺到京城了!”
“什么?”刘清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来京城了?什么时候到的?”
自从上次和于锦乡把事情敲定,刘清明就一直在等这批物资。
也在等甘宗亮进京。
“乡里派俺来的,押送一批物资过来,支援京城抗疫!”甘宗亮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人呢?车呢?现在在哪儿?”刘清明一连串地发问。
“刚下高速,就在高速路口的服务区里。”
“在那儿等着,哪里也别去!我马上过去!”刘清明大声说。
挂了电话,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甚至来不及和同办公室的同事打声招呼。
跳上那辆分配给他的黑色普桑,飞快地驶出了卫生部大院。
车子沿着街道,朝着市郊的方向疾驰。
路上,他心里那股久别重逢的喜悦,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拨通了于锦绣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于锦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刘书记!”
“是我。甘宗亮给我打电话了,他的车队到了,你们那边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书记。”于锦绣解释道,“我有个打算,等你和他见了面就知道了。”
“路上还顺利吗?”
“跑了差不多两天。”于锦绣叹了口气,“倒不是路况不好,主要是沿途的卡子太多了。检查、登记、消毒,每个地方都要耽搁好久。要不是派了宗亮他们民兵押运,又是乡政府的公车,还有援京物资的正式文件,只怕三天都未必能赶到。”
刘清明听着,心里有了数。
于锦绣比他想象的还要稳妥。
在这种特殊时期,长途运输最怕的就是手续不全,被卡在半路。
云岭乡政府这次,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让人挑不出一点刺。
“乡里现在怎么样?云药那边没再找麻烦吧?”刘清明关心起乡里的情况。
“托您的福,清南市政府的强硬态度,让云药那边不敢乱来,只能继续执行之前的协议。”于锦绣的言语中充满了感激,“今年天气好,药材不出意外,又是一个丰收年。乡里的财政状况非常好,大伙儿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那就好。”刘清明很欣慰。
他提醒道:“不过要注意,今年的疫情最多到七八月份就会过去。疫情过后,中药材的需求可能会回落。你们要提前做准备,从明年开始,种植的药材种类不要太单一,可以多发展几个品种,最好是请云州农科院的专家,为乡里制订一个长期的、科学的种植计划,这个钱不要省。”
“哎,好,好,我都记下了。”于锦绣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应着。
她忽然有些伤感。
“刘书记,要是你一直在就好了。现在乡里的账上有了钱,群众的生活也在一天天变好,可你却不在了。”
“你们干得很出色,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刘清明的话语很平静,但于锦绣能听出里面的真诚。
他亲自培养和挑选的这个后继者,已经开始迸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他感到欣慰。
结束了通话,刘清明心里彻底踏实了。
普桑车在公路上飞驰。
他已经能看到远处高速收费站的轮廓。
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他甚至开始想象着和甘宗亮见面时的情景。
一定要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
车子下了高速,他按照甘宗亮说的,拐进了路旁的服务区。
然而,还没等他把车开进去,眼前的一幕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服务区里,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
几十号人,将一辆盖着绿色帆布的大卡车团团围住。
人群中,不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气氛剑拔弩张。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紧。
他立刻把车靠边急停,甚至都来不及熄火。
他推开车门,大步朝着冲突的中心走去。
第500章 群众举报?你也是
军绿色的卡车驶入服务区,停在了人群的外面。
为首的军车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上校军衔的军官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了下来。
他身材挺拔,面容刚毅,肩上的金色松枝和两颗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振,京城警备区后勤处处长。
他扫视了一圈混乱的现场,没有半点多余的废话,只是将手猛地一挥。
“哗啦!”
身后几辆军用卡车的后车厢挡板同时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战士鱼贯而出。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仿佛一部精密运转的机器。
战士们迅速散开,以大卡车为中心,从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所有人都圈在了里面。
刚才还嘈杂不堪的服务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些戴着“工商执法”臂章的人,前一秒还耀武扬威,此刻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一个个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为首的那名执法队长,也就是那个自称区工商分局副局长的男人,更是面如死灰。
他做梦也想不到,一次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执法”,一次帮朋友捞点好处的顺水人情,竟然会惊动警备区的部队。
这到底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同志,解放军同志,你们这是……这是干什么?”
张振看都没看他一眼,像推开一个碍事的垃圾一样,一把将他推到旁边。
他径直穿过人群,大步走到了刘清明面前。
“啪”的一声,他双脚并拢,身体站得笔直,对着刘清明伸出了手。
“刘清明同志,警备区后勤处张振,奉命前来接应你。”
刘清明伸手与他用力一握。
“谢谢,张处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两人的手松开。
这简单的一幕,却让周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尤其是甘宗亮和云岭乡来的那些民兵,他们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上校军官,竟然对刘书记这么客气?
这是奉命来接应刘书记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与伦比的狂喜和自豪。
他们挺直了腰杆,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张振转过身,指了指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工商执法人员。
“他们是什么人?”
“自称是执法大队的。”刘清明淡淡地说道,“但我感觉,他们另有目的。”
张振立刻明白了。
“你想怎么做?”
“问一下就知道了。”
张振点点头,对身后的一名战士打了个手势。
那名战士立刻会意,举起手,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战术指令。
“哗啦!”
周围的战士们瞬间行动起来。
他们两人一组,迅速逼近那些工商执法人员,动作干脆利落,枪口直指。
“抱头!蹲下!”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有两个人还想嘴硬,质疑一句“你们凭什么”,但回答他们的,是枪栓被拉动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在心脏上。
“噗通!噗通!”
几个人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乖乖地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个副局长也想反抗,他涨红了脸,抗声道:“你们这是违法的!我是国家干部!你们不能……”
一名战士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用枪托在他腿弯处轻轻一顶。
副局长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也跟着蹲了下去,姿势狼狈不堪。
转眼之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执法队伍,就全部成了抱头蹲地的阶下囚。
整个服务区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围观的群众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生怕惹上麻烦。
直到此刻,刘清明才和张振一起,缓步走到了那名副局长的面前。
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审视一只蝼蚁。
副局长很不服气,他仰起头,梗着脖子喊道:“你们这是滥用武力!我要到有关部门去告你们!我要向军委投诉!”
张振背着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什么级别?”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副局长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硬撑着说道:“我是区工商分局的副局长!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前来检查进京车辆,这是我们的职责!”
他故意把“群众举报”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们怀疑,他们车上运的是扰乱市场秩序的可疑物资!”
刘清明蹲了下来,与他对视。
“哦?抗疫物资的调配和管理,都由全国防指的后勤保障组统一负责,你们有后勤保障组的授权文件吗?”
副局长一滞,随即狡辩道:“我们……我们受全国防指的京城工作组管辖!对于任何可能扰乱首都市场秩序的行为,我们都有监管权!”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想用一个更大的帽子来压人。
刘清明笑了。
“京城工作组的组长是王副市长。你的意思是,王副市长派你过来的?”
“那……那倒不是。”副局长的气势弱了下去,“我们是接到了群众举报,才主动过来的。”
“那就是没有授权了。”刘清明一锤定音,接着问,“举报人是谁?有名有姓吗?还是只是一个电话?”
“……是匿名电话。”
“那就是没有证据。”刘清明的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对方的心理防线上。
副局长急了:“可他们确实很可疑啊!一整车的东西,还不让检查!”
“他们已经明确告知,这是清江省支援首都的抗疫物资,你们是没长耳朵,还是故意听不见?”
“举报人说……说他们是冒充的!说他们根本不是省里调配的,其实就是下面一个乡镇自己搞来的!”
话一出口,副局长自己都愣了一下。
刘清明心里也是一阵警醒。
对方知道这批物资来自云岭乡。
这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这批货,所以才能在高速服务区如此精准地进行拦截。
这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
刘清明想起了吴铁军查到的那家“兴源贸易公司”,想起了那个到处活动的京城商人赵昊。
线索,在脑中串联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强撑的副局长,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副局长是吧?”刘清明开口,“你确定,这件事要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副局长愕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我们依法办事,我们又没做错?”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兴源贸易。”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副局长的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但他依然强撑着,拼命地摇头。
“什么……什么兴源贸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机会给你了。”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你自己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
副局长彻底慌了,他颤抖着说:“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国家干部,你想对我怎么样?”
“我能对你怎么样?”刘清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怜悯,“我当然是找组织了。你不是说,你们受京城工作组的管辖吗?”
他拿出手机。
“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看你们这次行动,到底合不合法。”
副局长彻底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清明不紧不慢地按下一串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电话,接通了。
……
另一头。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正疯狂地驶离服务区,想要转上高速主路。
车后座,谢鸿飞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总,您看,来了好多兵啊!”开车的下属心有余悸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服务区里,那些军绿色的卡车和荷枪实弹的战士,让他到现在还两腿发软。
谢鸿飞也看到了,他看到那些战士将他叫来的那帮“工商执法”人员全部按倒在地,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鸿飞,怎么样了?顺利吗?”
是叶成梁。
“出事了!”谢鸿飞的语速极快,“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那帮乡巴佬马上就要动手了,没想到刘清明那小子突然冒了出来!”
“又是他?”电话那头的叶成梁显然也十分惊讶。
“就是他!”谢鸿飞恨得牙痒痒,“他不知道从哪搞了个全国防指的身份,还叫来了警备区的部队!要不是有人提前给我通风报信,现在我也跑不掉了!”
“妈的!”叶成梁也忍不住骂了一句,“阴魂不散!怎么他妈每次都是这个家伙坏我们的好事!”
“叶哥,我现在怀疑,我姐……我姐那边,是不是也是这小子在背后捣鬼?”谢鸿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跟我都没那么亲近,怎么会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真是晦气!”叶成梁的声音里满是烦躁,“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那批货怎么办?”
“货肯定是拿不到了。”谢鸿飞丧气地说,“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回来再说!”
“好。”
谢鸿飞挂掉电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对着司机吼道:“开快点!回市区!”
“是,谢总。”
奥迪车猛地提速,刚刚驶出服务区的匝道,准备汇入车流。
“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呈品字形,突然从前方和侧面冲了过来,硬生生将奥迪车逼停在路边。
谢鸿飞心里一惊,以为是普通的交通违章检查。
他摇下车窗,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先是敬了个礼,然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证件上,“全国防指治安组”几个字异常醒目。
警察的表情很严肃。
“请问,您是兴源贸易公司的法人代表,谢鸿飞先生吗?”
谢鸿飞点点头,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对方收回证件,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公司涉嫌侵吞防疫物资,倒卖牟利,严重扰乱市场秩序。”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谢鸿飞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当场石化。
第499章 你的执法、我的手段
刘清明推开车门,大步朝着人群走去。
还没走近,甘宗亮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直直地扎进他的耳朵里。
“我们是公家人!受云岭乡政府派遣,进京支援抗疫!你们想干什么!”
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倔强。
刘清明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苍云山,两个村子为了抢水源剑拔弩张的情形。
那一天,甘宗亮也是这样,像一头倔牛,顶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也是那一天,他刘清明,才算真正地走进了云岭乡。
一个尖利些的男声紧跟着响起,带着几分不屑和官腔。
“公家人?公家人就更要守规矩!我们是执法大队的,奉市里命令,检查一切进京车辆!你这车上面运的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甘宗亮的声音没有丝毫退让。
“因为你们没资格。”
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对面的人显然被噎了一下,随即恼怒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抗拒检查吗?”
“你们没资格。”甘宗亮还是那句话。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疫情期间,所有外地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你们要是不配合,我有权将你们的车辆和人员就地扣留!”
“你们没资格。”
对面的男人似乎被这重复的三个字激怒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
“我们没资格?那你说说,谁有资格?”
甘宗亮掷地有声。
“解放军!”
这三个字像是三颗炸雷,在嘈杂的服务区里轰然炸响。
原本鼓噪的人群,瞬间有了一丝诡异的安静。
连那个带头的执法人员,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时没说出话来。
刘清明没有贸然冲进去。
他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观察着。
眼前的甘宗亮,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带着村民往前冲的莽夫了。
他有了策略,有了章法。
态度强硬,却始终站在“理”上,不给对方任何动手的借口。
刘清明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了两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都只说了寥寥几句,便挂断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继续看向冲突的中心。
他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群人的装束。
为首的几人,手臂上都戴着红色的臂章,上面印着“工商执法”四个字。
这是市里的人,还是区里的人?
刘清明心里快速盘算着。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里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鸿飞。
谢语晴的弟弟。
他没有戴任何臂章,穿着一身休闲装,混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站的位置很微妙,就在那名带头的执法人员身后不远处。
刘清明看到,谢鸿飞正侧着头,对着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那个夹克男频频点头,然后又快步走到执法队长身边,转述着什么。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大概明白了。
今天这阵仗,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例行检查。
围着甘宗亮他们的,是两拨人。
一拨是台面上的,戴着臂章的工商执法人员。
另一拨,是谢鸿飞带来的,藏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人。
他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了“公司”、“合同”、“这批货”之类的字眼。
一个完整的图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这是冲着云岭乡这批物资来的。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场内的冲突骤然加剧。
那几名戴着臂章的人,在得到新的指示后,开始上前推搡甘宗亮带来的民兵。
“让开!都让开!”
“再不配合,我们就强制执行了!”
甘宗亮带来的都是乡里的庄稼汉,第一次来首都,面对这阵仗,心里本就发虚。
看到对方戴着红袖章,气势汹汹,不少人已经露出了怯意。
如果不是甘宗亮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顶在最前面,这支队伍恐怕早就散了。
“都别怕!站住了!我们是政府派来的!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甘宗亮大吼着,给身后的乡亲们打气。
车队里,跟着一起来的乡政府干事陶丽梅,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吓得躲在驾驶室里,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抱着一个公文包。
那里是这次押运任务的所有文件。
“哗啦”一声。
驾驶室的车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
一只手伸了进来,直接抓向陶丽梅怀里的公文包。
“啊!”陶丽梅发出一声惊叫。
“你干什么!”
一直守在车旁的甘宗亮眼睛瞬间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从车头前一跃而下,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推。
那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着?还敢动手打人了?”
“妨碍公务!暴力抗法!把他给我铐起来!”
夹克男看准时机,对着执法队长大喊。
陶丽梅手上的公文包没被抢走,但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带着哭腔喊道:“亮子哥,怎么办啊?”
甘宗亮一把将她护在身后,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红着眼睛,对着围上来的人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滚开!”
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被他这一下震慑住,脚步顿了顿,但身后的夹克男又推了他一把。
他壮了壮胆,从腰间摸出一根棍子,大喝一声。
“上!他们不敢真动手!”
刘清明看了一眼人群外的谢鸿飞。
他看到,谢鸿飞的脸上,正挂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刘清明的脑海。
这是个圈套!
他们就是想激怒甘宗亮,逼他动手,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他扣上“暴力抗法”的罪名。
到那时,人被抓,货被扣,就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不能再等了。
刘清明不再犹豫,他一手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另一只手猛地推开身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都住手!”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正要往前冲的人群,动作齐齐一滞。
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甘宗亮看到刘清明的身影,那只已经攥成拳头,青筋毕露的手,缓缓松开了。
他脸上的暴怒和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安心所取代。
“刘书记!”
他身后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民兵们,在看清来人后,脸上也都露出了狂喜。
躲在甘宗亮身后瑟瑟发抖的陶丽梅,更是像看到了救星,兴奋地大叫起来。
“刘书记!是刘书记来了!”
这一刻,云岭乡来的所有人,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反观对面,谢鸿飞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边看着刘清明,一边打电话。
而那些执法人员和夹克男带来的人,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都有些发愣。
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想上前阻拦。
但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刘清明手里那个蓝色的证件本,以及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给逼退了。
刘清明一手高举着自己的工作证,一手拨开挡路的人群,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大卡车前。
他的每一步,都毫不畏惧。
“刘书记,你可来了!”甘宗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委屈。
刘清明用眼神和每一个云岭乡的乡亲打了招呼,示意他们安心。
然后,他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
“我来了。”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所有云岭乡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清明转过身,直面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
“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执法队长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和谢鸿飞站在一起的那个夹克男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刘清明一番,带着审视的意味。
“你又是谁?”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锁定着执法队长。
“回答我的问题。”
夹克男见自己被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刘清明的气场太强,他也不敢造次。
执法队长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们是工商局执法大队的,受区里的指示,在这里对入京车辆和人员进行防疫检查。”
“哦?防疫检查?”刘清明重复了一遍,随即发出一声冷笑,“你们的防护服呢?你们的消毒设备呢?你们的体温检测仪呢?难道就靠一张嘴来检查?”
一连串的质问,让执法队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夹克男忍不住插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刘清明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他猛地打开手里的工作证,在对方面前一晃。
“我是全国防指的工作人员。”
“现在,让你们的领导,过来见我。”
全国防指?
这四个字,让夹克男和执法队长都愣住了。
这可是通了天的部门。
执法队长嘴硬道:“全国防指……也不能干涉我们地方的正常工作……”
“你的级别不够。”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让你的领导来。他要是不来,或者来不了……”
刘清明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对面那些心虚的人。
“那这件事,就让你们市里的主要领导,去全国防指的会议上做个解释吧。”
执法队长愕然:“解释?解释什么?”
刘清明猛地提高音量,确保周围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解释你们,是怎么打着防疫的幌子,试图抢劫防疫物资的!”
“抢劫防疫物资”!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戴不起!
对面的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刘清明的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执法队长还算有点见识,没有被彻底吓倒,他急忙辩解:“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只是正常执法,没有抢劫物资!”
刘清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陷入自证的怪圈。
他疾言厉色地逼问:“你们没有任何防疫手段,不问情由就要扣车抓人,这不是抢劫是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全国防指三令五申,任何单位、任何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扣押防疫物资!你们公然违反规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执法队长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们没有……”
刘清明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人群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谢鸿飞身上。
他冷冷地回望过去。
谢鸿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把脸转向了一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谢鸿飞的手机。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只听了片刻,脸色顿时一变。
他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猛地一挥手,冲着他带来的那群人低吼。
“走!快走!”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服务区外跑去。
他那些手下也立刻作鸟兽散,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清明心里一松。
他等的人,来了。
果然,还没等工商执法那几个人反应过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蛮横地驶入了拥挤的服务区。
车门上,白色的“京城警备区”字样,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第501章 惊动市长、各自摇人
刘清明的电话,直接打进了京城工作组组长,王副市长的办公室。
对于这位王洪涛副市长,他其实没什么深交。
仅仅是在全国防指的例会上见过一面,双方礼貌性地握过手。
对方那种级别的领导,每天要见的人太多,恐怕连他刘清明的名字都不会记下。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这个名头,需要这层关系。
而他全国防指工作人员的身份,足够让他拨通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年轻秘书接的。
刘清明没有废话,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我是全国防指防治组的刘清明,有紧急情况需要向王市长汇报。”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但“全国防指”这四个字的分量足够重。
片刻之后,电话被转接。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刘清明同志,我是王洪涛。”
来了。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呼吸。
“王市长,您好。我现在在高速出口的服务区。”
他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
“是这样的,有一伙自称是区工商分局执法大队的人员,他们说奉了京城工作组的指示,在这里拦截进京车辆,执行防疫任务。”
刘清明顿了顿,抛出了关键问题。
“我想向您核实一下,请问,是有这样的指示吗?”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明显有些惊讶。
短暂的沉默后,他果断地回答。
“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示。”
“胡闹!”
王洪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
“是什么人带的头?”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自称是区工商分局的副局长。”
“刘清明同志,请你把电话给他,我先了解一下情况。”王洪涛的指令清晰而有力。
“好的,王市长。”
刘清明拿着手机,缓步走回到那个已经瘫软在地的副局长面前。
此时的副局长,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
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能和王副市长通上话。
这已经不是捅了马蜂窝,这是直接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刘清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
“王市长要和你通话。”
副局长全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哀求和绝望,却不敢不接。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部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机。
“王……王市长……您好,我是……我是小陈啊……”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眉头紧锁。
“我不管你是小陈还是大陈!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跑到高速服务区去拦截防疫物资的?”
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副局长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大冷的天,额头上的汗珠却像下雨一样滚落。
“我……我……”
面对副市长的雷霆之怒,他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洪涛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你既然答不出来,那就等着接受组织调查和处分吧!”
“把电话还给刘清明同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副局长彻底崩溃了,他突然对着手机大声喊道:“王市长!王市长!不是我的主意啊!是别人……是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他想把所有事情都抖出来。
但王洪涛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谁?”
仅仅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副局长又哑了火。
他不敢说。
那个名字,他不敢提。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洪涛在那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这种冷静,比愤怒更让人心寒。
“你先把电话给刘清明同志。”
陈副局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臂一软,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只能把手机还给刘清明。
刘清明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
“王市长,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沉吟了片刻。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一个区级干部擅自行动,越权执法。
往大了说,是在全国抗疫的背景下,有人打着政府的旗号,试图抢劫防疫物资,这是在破坏抗疫大局,动摇政府公信力。
尤其,这件事还惊动了全国防指和警备区。
想压下去,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刘清明同志,”王洪涛开口了,用词很客气,“这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越权事件,影响很坏。”
他先定了性。
“但是,考虑到这毕竟涉及到我们京城政府下属的部门和干部,为了不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我希望……我们能够先进行内部调查。”
“等有了明确的结果,我再亲自向全国防指做正式汇报。你看这样可以吗?”
姿态放得很低。
意思也很明显。
家丑不可外扬。
希望刘清明能高抬贵手,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刘清明当然明白。
他来京城,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树敌的。
平白无故把京城市委市政府得罪死,对他未来的工作没有任何好处。
对方能给他一个副处这么说话。
已经给足了面子。
“王市长,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断。”刘清明顺水推舟,“这件事的性质确实很严重,但由市里出面调查处理,也最合适。”
“人,我可以交给市政府。至于部队组和治安组的同志那边,我会去解释,我相信他们都会理解的。”
这番话,让王洪涛大大松了口气。
“什么?”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件事,还惊动了部队和公安?”
“是的。”刘清明解释道,“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情况紧急,并不知道当事人是区工商局的干部,还以为是车匪路霸,公然抢劫。”
“所以,为了确保物资和人员安全,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负责后勤保障的京城警备区,和负责社会治安的公安部治安组。”
“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情况。”
电话那头,王洪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心里清楚,刘清明这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点明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说清楚,就是埋坑。
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他没有想要埋坑的意思。
如果刘清明坚持让部队和公安部插手到底,那京城市政府的责任就大了。
这简直是个人精。
“这样啊……”王洪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同志,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不客气,王市长。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为了打赢这场仗。”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细节,最终决定,由警备区的战士,将这几名工商执法人员暂时看管,然后直接押送回区政府,交给他们的上级,等待市里的联合调查组。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舒了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警备区后勤处处长张振,将整个通话过程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刘清明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手段强硬,背景深厚,这只是其一。
更难得的是,他有手腕,有心智,懂得在复杂的局面里纵横捭阖,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三言两语,就让京城市政府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而且,还让对方得承他的情,感谢他。
这份火候,可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有的。
“张处,”刘清明转向张振,“辛苦大家了。这批物资,还是先进你们的仓库吧。安全。”
他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其中有一车,是云岭乡给部队的劳军物资,可别搞混了。”
张振笑了。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防指开会,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增加了部队的全程参与。
部队的主要职责,就是保障全国防疫物资的运输畅通。
刘清明请他们出动,名正言顺。
现在事情办完了,又送上一车慰问品。
于公于私,对上对下,张振都交待得过去。
这个年轻人,会做人,懂事。
“好!都听你的!”张振爽朗地答应下来,“我代表警备区的同志们,谢谢云岭乡的乡亲们了!”
刘清明对不远处的甘宗亮吩咐了几句。
甘宗亮对刘清明自然没有二话。
刘书记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把东西拉到部队的仓库里,那肯定是再稳妥不过了。
在他的指挥下,云岭乡的车队重新发动引擎,在几辆绿色军车的开道和护送下,一辆接一辆,缓缓驶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刘清明和甘宗亮约好,等他们把物资安置妥当,晚上再聚。
送走了车队,服务区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刘清明刚准备上车,手机就响了。
是公安部治安组打来的。
他在挤进人群之前,一共打了三个电话。
部队组,治安组,宣传组。
既然人家费尽心机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他刘清明自然要照单全收。
否则,怎么对得起对方花的那些心思呢?
电话那头告诉他,人已经截住,正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刘清明道了声谢,挂断电话。
他很清楚,治安组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不光是因为这件事是他举报的。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全国防指核心小组成员的身份。
兴源贸易公司,背景不一般。
背后牵扯的人,能量不小。
治安组的人,也不想独自面对那些即将到来的压力。
他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分量足够重的人,来一起分担。
刘清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发动汽车,驶出高速服务区。
没开多远,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应急车道上,看到了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一辆黑色的奥迪A6被逼停在路边。
那是一辆全字母的进口车,价值不菲。
从这辆车,就能侧面印证,那家兴源公司的实力。
刘清明将车停在后面,推门下车,大步走了过去。
两名年轻的警察看到他,立刻伸手阻拦。
“警察办案,请绕行!”
刘清明没有多言,直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蓝色证件。
“我是全国防指的刘清明,找你们的领导。”
那名警察看了一眼证件,脸色一变,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他转身朝着奥迪车旁的一个身影高声喊了一句。
“杨队!”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警官快步跑了过来。
他接过刘清明的证件,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啪”地一下,立正敬礼。
“刘专员!我是治安组的杨万雄!”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你好,杨队,你们来得很及时。”
“接到命令我们就出发了,还好,来得及。”杨万雄的回答很干脆。
刘清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支过去。
杨万雄没有丝毫犹豫,接了过来。
刘清明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人就站在高速路边的护栏旁,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中,有些话,就好说了。
递烟,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沟通。
对方接了,就代表有得谈。
“刘专员,”杨万雄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你来的这点时间,我这手机,已经响了好几个了。”
刘清明秒懂。
“都是为那家兴源公司说情的?”
“嗯。”杨万雄点点头,没有说得太细,“我没有没收他们的手机。刘专员,你能理解吧?”
“理解。”
刘清明当然理解。
杨万雄他们手里,只有“群众举报”这个由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在没有铁证之前,把事情做得太绝,会很被动。
让对方打电话求援,既是无奈,也是一种策略。
看看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大的鱼。
“那接下来,怎么办?”杨万雄问。
他把皮球踢给了刘清明。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安静地吸着烟,看着烟头的一点猩红在风中明灭。
杨万雄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催促。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有自己的盘算。
“陪我抽完这根烟。”刘清明忽然说。
杨万雄一愣。
陪他抽完一根烟?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刘清明,对方的脸上,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坦然。
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万雄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高速路上,车流呼啸而过。
一根烟,很快就燃到了尽头。
就在刘清明准备将烟头掐灭的时候,从路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商务车,不急不缓地驶了过来。
车身侧面,两个蓝色的汉字,和下面一排红色的英文字母,异常醒目。
央视。
CCTV。
刘清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车,对身旁已经愣住的杨万雄说。
“来了。”
第502章 谁是猎物?好戏开场!
白色的依维柯七座商务车在路边稳稳停下。
车身一侧,用蓝色油漆涂着一行醒目的标志。
“全国防指宣传组”。
下面还有一行小一点的红色英文字母。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几名身穿印有“CCTV”字样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扛着各种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迅速跳下车。
动作专业,训练有素。
最后从车上走下的,是一位身穿白色束身大衣的女性。
她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丽明亮的眼睛。
刘清明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宣传组这次派来带队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妻子,苏清璇。
不过,现在是工作时间。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彼此的眼底都带上了一丝笑意,算是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刘清明看着苏清璇迈着沉稳的步伐,款款走近。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标志性的,带着央视台标的话筒。
她没有先找刘清明,而是径直走向一名年轻的警察。
“你好,请问,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清晰而有力。
那名年轻警察显然被这阵仗给惊到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队长杨万雄。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杨万雄。
杨万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面对这些扛着摄像机的央视记者,这位在道上混混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治安组队长,脸上竟然显出几分紧张。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我是。”
苏清璇将话筒递了过去。
“你好,我是全国防指宣传组的摄制团队主持人,苏清璇。”
她先自报家门。
“我的领导指示我们,前来了解一下这里发生的涉疫物资案件的内情,准备做一个专题报道。”
杨万雄定了定神,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一家公司,涉嫌在高速路口拦截外省市支援京城的抗疫物资,我们奉命前来调查。”
苏清璇的提问很直接。
“有结果了吗?”
“人刚刚控制住,还没来得及进行审问。”杨万雄如实回答。
“是什么公司?”
“一家叫做‘兴源贸易’的公司。”
苏清璇听到这个名字,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眨了眨眼。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是不是姓谢?”
杨万雄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辆被逼停的黑色奥迪A6。
“对,他叫谢鸿飞。你怎么知道?”
苏清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让他更惊讶的话。
“那就清楚了。”
“什么清楚了?”杨万雄追问。
“我们宣传组,之前就接到过不止一次的群众举报。”
苏清璇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清晰有力。
“这家兴源贸易公司,早在疫情初期,就在干着以次充好、倒卖防疫物资的勾当。他们利用信息差和渠道垄断,用一些粗制滥造的伪劣产品,大肆发国难财。”
杨万雄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为了调查这件事,我们的记者跑了很多地方,拍摄了大量的素材,甚至已经剪辑出了一期节目成片。如果你们调查需要,我们可以随时拷贝一份给你们作为参考。”
杨万雄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你们……你们连这个都有?”
“我们在跟进报道全国疫情的时候,早就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苏清璇解释道,“市面上相关的防疫物资一直处于短缺状态。哪怕全国各地的援助源源不断地运进京城,普通群众依然很难买到需要的东西。”
“即便偶尔能在某些渠道买到,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就是价格高到离谱。”
“经过我们一段时间的走访和暗中调查,发现这些有问题的物资,很大部分都指向了同一家公司。”
“就是这个‘兴源贸易’。”
杨万雄苦笑了一下。
“你们不知道兴源贸易?”
“我们知道这家公司有背景。”苏清璇坦言。
杨万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有背景,是有很大的背景。”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这家公司,早在八十年代就成立了。他们是京城最早一批下海的人,靠着倒卖批文、倒卖计划外物资,完成了最疯狂的原始资本积累。”
“他们从来不做任何实业,只做倒买倒卖的贸易。公司背后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来自京城响当当的家族。都是些能量通天的子弟。”
苏清璇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我现在知道了。”
杨万雄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拍了,却一直播不了。对吗?”
“以前,不是没有媒体的记者想要调查他们,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无疾而终。可想而知,他们背后的人脉有多深厚。”
“不瞒你说,”杨万雄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就等你来的这点功夫,我这手机就没停过。”
他把屏幕亮给苏清璇看。
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的红色角标,异常刺眼。
手机在他掌心,还在不停地发出“嗡嗡”的震动。
苏清璇问:“你怎么不接?”
“我怎么接?”杨万雄反问,脸上满是无奈,“打来的,不是领导,就是托了各种关系的朋友,全都是来求情和打探消息的。”
“我不接,还可以推脱说在执行任务,不方便。”
“我一旦接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清璇沉默了。
她做了多年的法制记者,深知这种“保护伞”的可怕和难缠。
她没有再去逼问杨万雄,而是收回了话筒,将目光投向了那辆黑色的奥迪。
她的选择,是直接去找正主。
……
谢鸿飞确实慌了。
当那几辆警车呼啸着将他的奥迪A6逼停在应急车道上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末日降临。
他没想到,警察会这么直接地截停他的车。
但很快,他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这些警察只是围住了车,并没有让他们下车,更没有收缴他们的手机。
这个细节,让他重新找回了一点底气。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下面的人办事,想要敲点竹杠。
只要他背后的人一发话,这些小警察,还不得乖乖地让路?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谢鸿飞一直在疯狂地打电话。
他把他能动用的关系,几乎全都拨了一遍。
希望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分享利益的大人物们,能赶紧向这些不长眼的警察施压。
然而,结果却让他越来越烦躁。
电话那头的人,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是让他稍安勿躁。
警察们一直守在车外,不远不近,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正当谢鸿飞的耐心快要耗尽,准备下车跟他们理论的时候。
“咚咚咚。”
车窗被人敲响了。
杨万雄那张刚毅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下车!”
两个字,简单,直接,不带任何感情。
谢鸿飞知道硬扛是扛不过去了,他也正想下车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然而,车外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不远处,几名扛着摄像机的央视工作人员,正将镜头对准了他。
那黑洞洞的镜头,像是一只冰冷的眼睛,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指着那些记者,质问杨万雄:“这是在搞什么?”
杨万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
“谢总,你很幸运。今天来找你的,除了我们治安组,还有宣传组的同志。”
谢鸿飞彻底懵了。
宣传组?
这都哪跟哪?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有什么证据就敢拦我的车?”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杨万雄冷冷地看着他。
“兴源贸易公司,涉嫌一系列商业犯罪。你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当然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你胡说!”谢鸿飞矢口否认,“我们公司一向合法经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
杨万雄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支话筒已经递到了谢鸿飞的面前。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谢先生,你确定,你们公司没有违法犯罪吗?”
谢鸿飞一愣,这才看清,摄像机的镜头一直死死地对着自己。
他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认怂。
他梗着脖子,继续嘴硬。
“当然没有!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兴源贸易公司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我们绝对不会,也更不可能去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
那个女主持人就收回了话筒,对着身旁的杨万雄,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谢鸿飞还没反应过来。
杨万雄已经对着手下发出了命令。
“收缴他们的手机!全部带走,押回去!”
一声令下,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谢鸿飞的胳膊反剪在身后。
另一名警察,则迅速从他口袋里收走了手机。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要投诉你们!”
谢鸿飞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就被两名警察大力地押上了警车。
他嘴里还在大声地抗议着,咒骂着。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了。
……
苏清璇没有上那辆央视的转播车。
她拉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刘清明那辆半旧的普桑副驾驶。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带疲惫但依旧绝美的脸。
她看向正在发动汽车的丈夫,直接问道:“你怎么想的?”
刘清明驾驶着普桑,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面杨万雄的警车车队。
“我想趁这个机会,彻底打掉这个兴源公司。”
他的回答,平静而坚定。
“怎么打掉?”苏清璇问。
“本来,我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说,“谁让他们自己不知死活地跳了出来。”
“我之前就让人查过这家公司,掌握了他们一些见不得光的证据。但是,都不足以致命。”
“现在,再加上你调查到的那些材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着,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老康,我是刘清明,在哪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队里呢,怎么,有事?”
“出来。马上去你上次找到的那家工厂,把详细地址发给我。”刘清明指令明确。
电话那头的康景奎立刻明白了。
“你打算收网了?”
“对。我正带人过去。这一次,必须人赃俱获。”
“好嘞!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不过一分钟,康景奎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上面是一个位于京郊的工厂地址。
刘清明看了一眼,直接将这条短信转发给了前面警车里的杨万雄。
车队在下一个路口,悄然改变了方向,朝着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直到这一刻,苏清璇才彻底明白了刘清明整个计划的全貌。
之前让谢鸿飞打电话求救,根本不是什么无奈之举,而是一种策略。
就是要让他,和他背后那些人,都误以为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以为这只是一场可以通过关系来摆平的小麻烦。
而真正的杀招,是等到自己带领的央视团队到来。
用无可辩驳的事实,用媒体的镜头,将这件事彻底公之于众。
当舆论的潮水涌起,当全国人民的目光都聚焦于此,所有想在水下操作的黑手,都将被堵死。
这一刻,苏清璇看着身旁男人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有些恍惚。
她仿佛又看到了两年以前的那个夜晚。
当时还只是自己男友的刘清明,便是这般地算无遗策。
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却不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他敢于赌上自己的一切。
是那样的决绝。
是那样的,义无反顾。
也是那样的迷人。
第503章 两地联动、五组伺候
车队在高速路上疾驰。
红蓝相间的警灯无声地旋转,将沿途的建筑和树木染上了一层变幻的光。
刘清明驾驶着那辆半旧的普桑,稳稳地跟在杨万雄的警车后面。
苏清璇坐在副驾驶,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内的气氛,有一种大战前的宁静。
直到现在,苏清璇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丈夫今晚布下了一个多大的局。
从高速服务区那个看似偶然的冲突开始,到警备区、治安组、宣传组的三方介入,再到此刻直扑制假窝点。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每一步,都踩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
每一步,都将对手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她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可现在看来,京城的兴源公司,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的动作平滑,单手操作,目不斜视,这一手功夫,没有三十年下不来。
电话很快接通。
“老吴,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是远在云州的吴铁军。
“清明,我正等你电话呢。”
“对赵昊的布控,没放松吧?”刘清明直接切入正题。
赵昊。
兴源公司派到清江省的那个业务代表。
在清江省上蹿下跳,花钱如流水,十分高调。
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背景。
“放心,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人、车、他所有能联系的关系,全都盯着呢。”吴铁军的回答干脆利落,“就等上面的命令。”
“我估计,他可能马上就要跑了。”刘清明说。
京城这边一动手,消息瞒不了多久。
兴源公司背后的关系网一旦被触动,作为外围重要一环的赵昊,必然会收到风声。
而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跑路。
“别让他跑出云州。”刘清明下了指令。
“我明白了。”吴铁军在那头保证道,“他敢跑,我就敢抓!”
“交给你了,老吴。”
挂断电话,刘清明将手机放在了一边。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京城为中心,骤然向千里之外的清江省撒了下去。
苏清璇看着他,轻声问:“这张网,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不是担心,只是有些震撼。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大。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势力,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继续说:“兴源公司只是长在京城的一棵毒草,它的根,有一部分在清江。不把根挖出来,春风吹又生。”
做完这一切,刘清明拿起手机,准备拨打下一个电话。
他需要一个份量足够重的人,来为清江省那边的行动,提供最顶层的支持。
他找到了省长秘书段颖的号码。
电话拨了过去,却一直是占线。
“我来吧。”
苏清璇看出了他的意图,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有拨打工作号码,而是直接拨通了母亲吴新蕊的私人手机。
电话几乎是秒接。
听筒里传来吴新蕊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
“小璇?这个时候,出什么事了?”
作为母亲,在工作时间接到女儿的电话,第一反应总是担心。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有事情,女儿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
“妈,我没事。”苏清璇先安抚了一句,“是你女婿找你,公事。”
她说着,便将自己的手机贴到了刘清明的耳朵上。
刘清明立刻开口,叫了一声。
“妈。”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什么公事?”
刘清明马上改口,态度变得恭敬而正式。
“省长,事情是这样的。”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准备针对京城“兴源贸易公司”及其背后产业链进行收网的整个打算,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从京城这边动手,到需要云州方面同步抓捕关键人物赵昊。
整个计划,清晰而完整。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打断,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直到刘清明说完,她才开口。
“这个兴源公司,我知道。”
吴新蕊的回答,让刘清明心中一动。
“云州方面之前向省政府汇报过相关情况。他们在清江省内,利用疫情,大肆收购囤积紧俏的医疗物资,进行投机倒把,性质很恶劣。”
“省公安厅也一直在对他们进行外围的调查和搜证。”
吴新蕊的话,等于给刘清明的行动,又增加了一块重重的砝码。
“如果京城方面有这个决心,那你准备怎么办?”她问。
“我做了一个部署。”刘清明沉声说,“准备在全国防指的权限范围内,对这家公司以及相关的利益链条,进行一次重点打击。”
“这个过程中,可能需要得到清江省方面的协助。”
吴新蕊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没问题。”
“我马上通知政法委和公安厅的主要领导,让他们成立一个专案组,直接和你进行协调。”
“看看具体要怎么协助,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们防指直接下指令,清江省全力配合。”
这番话,掷地有声。
等于是将整个清江省的政法力量,都交到了刘清明的手上,任他调配。
“谢谢省长。”刘清明由衷地说。
“是不是小段的电话打不通?”吴新蕊忽然问了一句。
“是的。”
“以后有工作上的事,你也可以像小璇一样,直接打我这个号码。”吴新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她自己也说清的宠溺和信任。
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工作关系,而是一种家人的托付和支持。
这可不是吴新蕊的作风。
但又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我知道了。”刘清明再次开口,称呼又变了回来。
“谢谢妈。”
结束了通话,苏清璇拿回自己的手机,看着身旁的丈夫。
“接下来,打给谁?”
刘清明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了她。
“给吴铁军发个短信。”
他的指令很短。
“收网。”
苏清璇接过手机,解锁。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迅速找到了吴铁军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只有两个字。
“收到。”
……
车队仍在前行。
京郊的道路越来越偏僻,周围的光线也渐渐暗淡下来。
这个年代,就算是京城,基础设施建设还没有普及到郊区和乡下。
刘清明完成了所有外围的部署,终于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他的顶头上司,全国防指防治组的组长,卫生部常务副部长的卢东升。
电话接通,刘清明没有寒暄。
“部长,我是刘清明。”
“说。”卢东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向您汇报一下工作。”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今天下午,我接到报告,有一支从清江省来的援助京城的物资车队,在高速服务区,受到一伙自称是区工商分局执法大队的人员围攻,声称要扣押全部物资。”
“我赶到现场后,发现对方的构成很不一般。其中大部分人戴着工商执法的臂章,但还夹杂着少数没有身份标识的社会人员。”
“按照我们防指内部的工作分工,我第一时间通知了负责物资保障的部队组,和负责社会治安的治安组。”
“目前,两拨人都已经分别被拿下了。”
卢东升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政治敏锐性非比寻常。
刘清明三言两语,他就已经嗅到了这件事背后不寻常的味道。
“经过治安组同志的简单询问,发现事情有蹊跷。那伙社会人员,隶属于一家叫做‘兴源贸易’的公司。”
“现在相关人员都控制住了没有?”卢东升问。
“控制住了。”刘清明回答,“那批所谓的区工商分局执法人员,我已经让部队的同志,直接移交给了市政府。主管的王洪涛副市长亲自打了电话,他答应会立刻成立调查组,严肃处理。”
“兴源公司的人,现在由治安组的同志带着。我们正在去他们制假窝点的路上。”
“就是上次防指例会上,我提到的,让我安排的内线查出来的那家黑工厂,准备进行现场搜证。”
卢东升在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小子,动作够快的。”
他赞了一句。
“一下子就出动了我们防指的三个工作组。”
刘清明嘿嘿一笑。
“部长,其实不只三个组。”
“我还通知了宣传组的同志。”
电话那头的卢东升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宣传组的小苏,是你爱人吧。”
“是。”刘清明没有否认。
“好小子。”卢东升的感慨里,带着几分欣赏,“你这是把牌都亮在桌子上了。”
他清楚,刘清明把宣传组,尤其是央视的记者叫到现场,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了私底下交易的可能。
就是要放在阳光下,放在全国人民的眼前,公开处理。
“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动这个兴源公司,动静搞得这么大,恐怕四个组,是不够的。”卢东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
兴源公司能在京城盘踞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绝对不是几个处级、局级干部能摆平的。
一旦事情闹大,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必然会接踵而至。
“我知道。”刘清明坦然承认,“所以,才需要向您请示,请求更高级别的支持。”
卢东升在那头笑了。
“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他话锋一转。
“清江那边,你是不是也已经有布置了?”
刘清明心中一凛。
到底还是老领导,什么都瞒不过他。
“是。我刚刚和清江省的吴省长通过电话,她已经同意,让省政法系统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好,好你个刘清明。”卢东升连说了两个好字。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刘清明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卢东升沉吟了许久。
刘清明的这套组合拳,已经超出了一个防治组普通工作人员的权限范围。
但是,却又偏偏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调动部队组,是为了保障防疫物资安全。
调动治安组,是为了打击涉疫犯罪。
调动宣传组,是为了舆论监督,正面报道。
联动清江省,是为了追根溯源,打击犯罪链条。
每一步,都合情,合理,合法。
“好吧。”卢东升马上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把戏台都搭好了,我不帮你唱完这出戏,倒显得我这个当领导的格局小了。”
“我会立刻和总指挥进行协调,在这件事情上,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太好了!谢谢部长!”
“有您这句话,这事,就稳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卢东升的口气严肃了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钉死他们。”
“所有证据链必须完整,所有程序必须合法,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不要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口实。”
“领导放心!”刘清明立正般地回答,“我一定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卢东升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真正体会到当初林峥的心情。
这个刘清明,确实是一把犀利的刀。
锋利,果决,无坚不摧。
但想要驾驭好这把刀,持刀人,必须得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
因为这小子,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天大的事。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用他,卢东升也早就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心理准备。
他需要的就是刘清明这股敢把天捅破的锐气。
冷静了片刻,他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电话接通,一个平稳的男声传来。
“国办,我是李明华,请问您是哪位?”
卢东升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卫生部的卢东升。”
“请帮我接一下总指挥。”
”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第504章 突击检查、收获巨大
在等待央视团队的那段时间里,谢鸿飞打了不少电话。
那部被他奉为神器的诺基亚手机,电量在飞速地减少。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叶成梁。
叶成梁是兴源公司的股东之一,也是他在京城最大的靠山。
电话接通时,叶成梁的口气还很轻松。
“小飞啊,多大点事儿,慌什么。”
“不就是查抄吗?让他们查,能查出什么来?”
“咱们公司手续齐全,合法经营,谁也抓不到把柄。”
谢鸿飞没他这么乐观。
“叶哥,不是市局的人,是全国防指!”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叶成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凝重。
“防指的哪个组?”
“治安组!听他们说是公安部三局五处的人!”
三局,治安局。
五处,是三局里的一个执行机构,有着足够的执法经验和手段。
这个结果,让叶成梁彻底警惕起来。
他知道,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被全国防指的治安组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先别说话,稳住。我托人问问。”叶成梁嘱咐道。
挂了电话,叶成梁没有丝毫耽搁,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
然而,问了一圈,结果却让他心头一沉。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次行动级别很高,似乎是上面直接下的命令。
叶成梁不敢再耽搁,他想到了一个人。
龙少康。
龙家在京城根深叶茂,能量远不是他能比的。
他拨通了龙少康的电话。
“梁子?又有什么发财的路子?”电话那头传来龙少康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
“康少,出事了。”叶成梁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把谢鸿飞在高速上被堵,以及防指治安组介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龙少康听完,沉默了片刻。
“清江省来的车队?”
“对。”叶成梁连忙说,“昊子在云州那边打听到的消息。下面一个乡自己组织的,运了不少药和物资过来,想在京城卖个好价钱。不是官方的援助车队。”
“具体怎么回事?”龙少康来了兴趣。
“这个乡,叫云岭乡。他们是云州制药厂的主要原材料种植基地。去年,光是板蓝根就种了一万多亩,产量远超云药的需求。”
龙少康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去年?那时候还没疫情吧。”
“问题就在这儿。”叶成梁解释道,“当时板蓝根滞销,云药生产出来也卖不掉。那个乡就跟云药签了个回购协议,超出的部分,乡里按成本价全收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疯了。”
“还有这种事?”龙少康轻笑一声。
“谁说不是呢。可协议签了,板上钉钉。结果今年疫情一来,板蓝根价格疯涨。云药的人肠子都悔青了。按协议,他们今年还得给人家生产成品药,却一分钱利润都拿不到。这事是赵昊听云药供销科的人说的,千真万确。”
龙少康明白了。
“难怪,一个乡巴佬车队,能有这么大的量。”
“可不是嘛!”叶成梁的口气里带着一丝懊恼,“清江省的价格能跟咱们京城比吗?现在市面上一盒都炒到一百八了。您猜他们的成本价是多少?”
龙少康随口猜道:“五块?”
“三块六毛四。”
“操!”
饶是龙少康,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他妈比贩毒还来钱啊!”
“谁说不是呢!”叶成梁叹了口气,“昊子他们一打听到消息,小飞就带人去高速上堵了。本来一切顺利,眼看就要到手了。可没想到,那帮乡巴佬,软硬不吃,愣是拖到了防指的人赶到。”
龙少康的声音冷了下来:“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
“康少,你可能还见过。”
“我?”
“就是那个刘清明。”
“刘清明?”龙少康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大年初一你去了周家吧,不是说看到周培民亲自下山去接人吗?他们要招待的贵客,就是这个刘清明。”
龙少康想起来了。
那天他从周家出来,确实看到表哥周培民带着一男一女往山上走。
离得远,又戴着口罩,看不太真切,但能感觉出年纪不大。
“这个人,什么来头?”
“他就是防指防治组的骨干。上次在火车站,敢直接拦下部队后勤组物资的,也是他。”
龙少康不以为然:“一个小角色而已,你提了他好几次,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的东西,很有意思。”叶成梁的口气变得严肃,“这个小角色,是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就是顶着这个光环,被国院从清江省直接调到了京城。”
“那又怎么样?十杰而已,每年都有。”
“他不一样。”叶成梁说:“他进国院不到三个月,已经让郭主任和何司长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连新来的那位老板,都听过他的名字。”
龙少康终于愣了一下:“郭伟城和何东旭?”
“对。”
龙少康露出一丝疑惑:“他多大?”
“还有两个月,二十六。”
“这么年轻?”龙少康有些不信。
“康少,这个人,不简单。”
“他有什么背景?”龙少康追问。就算有人看重,没有根基,终究也只是别人往上爬的梯子。
“我大嫂,当他亲弟弟一样。”叶成梁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你也亲眼看到了,周家是怎么待他的。您还觉得他没有背景吗?”
龙少康沉默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京城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号牛逼人物了?
“跟你康少比,他当然不算什么。”叶成梁放缓了语速,“但是,如果今天这事是他主导的,我们可能得小心一点。”
“他连个副组长都不是,怎么可能主导这么大的事?”龙少康还是不信,“他难道不知道兴源公司背后是谁吗?”
“他怎么可能知道。”叶成梁说,“他才到京城多久。我怕的是,他背后有推手。”
“谁?”
“跟他走得近,又有一定级别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原体改办的郭伟城,另一个,就是卫生部的卢东升。”
龙少康慢慢靠在沙发上。
“我知道了。”
“我再了解一下情况。你也找找人,活动活动。”
“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叶成梁再想打给谢鸿飞,却发现对方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这让他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想了想,他又打给远在云州的赵昊。
结果还是打不通!
叶成梁的心里凉了半截。
这要是巧合。
鬼都不信。
……
车队驶离主路,拐进了一片沉寂的工业区。
这里是京郊。
高耸的烟囱直挺挺地戳着夜空,黑洞洞的口子,再也吐不出半点烟尘。
大部分厂房都关着门,只有少数建筑里,还透出机器的轰鸣。
刘清明记得,前世这一片在奥运前后会整体搬迁,成为京城又一个繁华的商圈。
但现在,这里还残留着工业时代最后的余晖。
车刚停稳,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就从暗处开了过来,停在他们旁边。
车门打开,康景奎跳了下来,快步跑到刘清明面前。
“刘主任,阵仗够大的啊!连央视都出动了?”他看着苏清璇和她肩上的摄像机,一脸兴奋。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怕不怕?”
“怕个鸟!”康景奎一挺胸膛,“干他娘的!我答应你的时候,就豁出去了!”
“好兄弟!”刘清明笑了,“那就开始吧,前边带路。”
“好嘞!”
刘清明把他介绍给一旁的杨万雄。
“杨组长,这位是康景奎同志,我们安插在敌人内部的内线。”
没想到,杨万雄一看康景奎,也乐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老康啊!”
康景奎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杨处!您怎么也……”
“我现在是防指治安组的副组长。”杨万雄捶了他一拳,“早知道是你小子挑的头,我就不计较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康景奎在公安部工作时,两人就有过接触,一起办过多个案子。
这下倒是省了介绍的工夫。
康景奎激动得脸都红了:“那还说什么,咱俩搭班子,干他们!”
“干他们!”
杨万雄一挥手,身后荷枪实弹的治安组警察立刻行动起来,跟在康景奎身后,如猛虎下山,直扑向厂区深处。
刘清明拿起一块摄影用的打光板,紧紧跟在队伍后面。
他将苏清璇护在自己身后。
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在同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
苏清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
前路或许并不危险,但她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摄像机的镜头稳定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但她的余光,却始终落在那道宽阔的背影上。
在共同的事业上,有最爱的人相伴。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浪漫呢?
而在不远处的警车里,谢鸿飞透过车窗,看着警察和记者冲过去的方向,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个方向,正是兴源公司在京郊最大的生产基地。
他完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整个突击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在康景奎的精准带领下,杨万雄带着人,势如破竹,连续冲进了三处亮着灯的工厂。
这三家工厂,从工商注册信息上看,和兴源贸易公司没有半点法律联系。
它们都是以前经营不善的国营老厂,被私人老板买下后,改头换面,做着一些不起眼的加工生意。
但只要顺着资金流和用人关系往下查,就会发现,这些工厂背后的人,他们生产的产品,都与兴源公司脱不了干系。
苏清璇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真实的一刻。
机器在轰鸣,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工人们穿着简陋的防护服,在昏暗的灯光下麻木地操作着。
这里生产的规模,产品的低劣,远比她们之前暗访到的线索,更具视觉冲击力。
“这个仓库!这个最大!”康景奎指着一扇紧锁的巨大铁门喊道。
杨万雄一挥手,两个警察立刻上前,用破门器几下就砸开了大锁。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
仓库里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见多识广的苏清璇,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已经打包好的成品药箱。
一箱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形成了一座座骇人的高墙。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这数量,太庞大了。
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这些人的心肠,太黑了。
在场的警察和记者,都被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
刘清明也震惊了。
他快步走上前,随手从一个打开的纸箱里,拿起一盒药。
包装很精美,和他从清江省带来的那批物资,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包装盒的角落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里,赫然印着几个字。
清江云州制药厂。
清江省XX医用器械厂。
清江省XX医学用品厂。
...
他们生产的这些假冒伪劣产品,全部打上了清江省的商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制假售假,发国难财了。
这是要用这些假药,去摧毁整个清江省的声誉!
刘清明不敢想象。
一旦这么多的假冒伪劣产品流入市场,一旦有患者因为服用了这些假药而出事。
那对正在全力抗疫、努力自救的清江省来说,将是多么沉重,多么致命的一击!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这帮人,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苏清璇。
“媳妇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能不能想个办法,315太迟了。”
苏清璇将镜头从那堆积如山的假药上移开,定定地看着他。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滔天的怒火和刻不容缓的决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好。”
“我来想办法。”
第505章 领导接见、阵仗惊人
卢东升是在两个钟头后赶到国院的。
下午时分,红墙内的办公室安静如素,透着一种肃穆和威严。
值班的李明华将他迎进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态度恭谨,却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卢部长,总指挥还有十五分钟结束接见,然后就是您了,请稍等片刻。”
卢东升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无妨,谢谢你了,小李。”
“不客气,您喝茶。”李明华给他倒了杯热茶,正准备说些什么。
突然,外面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压低了嗓子,却显得很急。
“李处,电话,清江热线!”
李明华对卢东升歉意地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卢东升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清江。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他的神经。
他问随后进来收拾茶具的工作人员:“国办现在为清江省开通了专线吗?”
工作人员很年轻,但训练有素。
“是的,这是领导特别要求的。”
卢东升没再问下去。
国院为某个地方开通专线,并非没有先例。
在改革开放初期,像临海那样的沿海开放大省,就享受过这种待遇。
目的是为了政令通达,消息上达更加通畅,加快整个行政机器的运转效率。
清江省这次能得到这个待遇,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在这次疫情中表现得出类拔萃。
年前的那场会议,那重要的一步,才是关键。
卢东升默默地喝着茶,心里却禁不住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他离开清江之后,那个地方不光没有后退,反而在一系列事件中表现得更加抢眼,更加优秀。
这从另一个方面,恰恰证明了当初那场政治斗争的正确性。
而自己,在那场斗争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这种黯然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
卢东升很快就平复了心绪。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情绪,它只会不断加强你的负面感受,消耗你的精力,于事无补。
现在,他已经重新回到了上升的通道。
只要抓住眼前的机会,未必没有翻身的一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李明华预估的时间还剩下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卢东升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刘清明”三个字,正欢快地跳动着。
来了!
卢东升精神猛地一振。
到了答案最终揭晓的一刻了。
饶是他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也不禁有一丝丝地激动。
他摁下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是卢东升。”
电话那头,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部长,拿下了!”
短短四个字,让卢东升的心跳都快了一拍。
一种巨大的松快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他赌对了!
“说说情况。”
“部长,我们押着兴源公司的人,按照我之前安排的内线侦查到的地址,对位于京郊的老工业区进行了突击检查。”
刘清明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
“一举查获了该公司用于制假的三处窝点!”
“他们利用废弃的老工厂进行非法生产,将生产出来的劣质产品,全部贴上我们清江省药企和医疗器械厂的商标。”
“企图利用这次援助京城物资的名义,将这些假冒伪劣产品投入市场!”
“金额数量巨大,性质极其恶劣!”
“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工厂的所有相关人员,正在进行突击审问。目前得出的初步结果,已经确认,这些产品都是应兴源公司的要求生产的。”
卢东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不多了。
“你带上所有材料,马上赶到国院。”
他下达了指令。
“开警车,打警灯,抢时间,半个钟头之内必须到!”
“我会在领导面前,为你争取一个当面汇报的机会!”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立刻应道。
“是!我马上到!”
……
同一时间,西城区老计委大院。
汪应权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一个七拐八拐才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让他坐立难安。
全国防指的治安组,动了兴源公司的人。
作为全国防指后勤保障组的副组长,他们本该是防疫物资管控的主要力量。
可实际上,至少在清江省那批援京物资的调配上,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主导权。
原因很简单。
防治组的刘清明向指挥部建议,说这部分物资关系到一线医护人员的切身安全,建议由部队负责接收和管理。
也不知道上面最后是怎么协商的,居然同意了这个荒唐的建议。
还专门成立了部队组,引入了军方参与指挥部的工作。
这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们后勤组的人!
现在,果然出事了。
汪应权对这件事会如何处理,抱有极大的兴趣。
兴源公司可不是一般的公司,那是个硬茬子。
里面牵涉了多少有背景的家族和子弟,曾经被人戏称为“二代的零钱包”。
上头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吗?
当然知道。
但就是没有人去动。
因为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盘根错节,动一个就会扯出一大片。有谁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去开这种玩笑呢?
想了想,汪应权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打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后勤组的组长。
他旁敲侧击地表示了自己对这件事的关注。
电话那头的组长,口气却异常严肃。
“就在刚才,这件事已经上了会,受到了组织上的高度关注。”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全国防指内部能处理的事情了。”
汪应权心里咯噔一下。
“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组长在那头沉默了几秒。
“听指示吧。”
“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有人找你打招呼,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汪应权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么严重?”
组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只能告诉你,目前被叫去开会的,有卫生部、公安部、中宣部、中纪委和京城警备区,五个组的负责人。”
“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汪应权拿着听筒的手,微微有些发凉。
五个组!
为了一个兴源公司,竟然一下子出动了五个重量级部门的负责人!
难怪组长让自己慎重,不要乱讲话。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我们组……我们后勤组不去开会吗?”
组长在那头,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这个反问,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汪应权。
领导一旦开始用反问句,那就表明了,前面不是坑,就是雷。
他们后勤组被排除在外了!
这意味着什么?
汪应权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呐呐地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汪应权还是觉得不放心,后背一阵阵发毛。
他把苏浩叫了进来。
“苏浩,我问你,上次是谁让你去火车站跟人顶牛的?”
苏浩愣了一下。
“哪次?”
“就是碰上那个刘清明那次!”
“哦,那次啊。”苏浩想起来了,“是兴源的谢总。他希望我们能把物资的临时仓库,放到他们公司去。叔,这事有什么不妥吗?”
原来如此。
果然和兴源公司有关。
“叔,究竟出什么事了?”苏浩看他神色不对,小心地问。
“来不及解释了!”汪应权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现在,我们后勤组的货,还有多少是放在兴源公司的仓库里?”
苏浩回答:“不少。大部分货都放在他们公司的仓库里。这事不是组里开会讨论通过的吗?当初在京城,兴源公司的仓库位置最好,地方也最合适,他们又愿意免费提供,这不是好事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汪应权有些恼火。
“你马上去办一件事,现在就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我们所有的货,都从兴源公司的仓库里拉出来!”
苏浩彻底懵了。
“全部?”
“对,全部!一根毛都不能剩!”汪应权斩钉截铁,“而且要快!越快越好!”
“可是……这可不容易啊,这么多货还要重新找地方...”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抓紧办!这是命令!”汪应权声音不由得变高。
苏浩带着满腹的不解和委屈,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汪应权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脱力。
这事本来没什么。
兴源公司的仓库确实符合条件,租用他们的仓库也合乎程序。
可一旦兴源公司本身出了问题,那没问题也成了有问题!
真是让人郁闷到想吐血!
……
寒冬下的京城,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桑塔纳,正在车流中疯狂穿行。
康景奎亲自驾驶着警车,将油门踩到了底。
警笛长鸣,一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
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车子就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国院对面的马路边。
车刚停稳,刘清明便拿着一个公文包,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只对康景奎说了一句。
“等我。”
然后便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快步冲向门口的警卫。
“全国防指防治组刘清明,奉命来报到!”
警卫人员不敢怠慢,立刻拿起电话进行核实。
电话刚放下,刘清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是李明华。
没等刘清明给他打招呼,李明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快!跟我来!领导们都在等你!”
他的动作急切,力气也大得惊人。
刘清明几乎是被他拖着,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朝着一间紧闭的会议室飞奔而去。
沉重的大门被李明华猛地推开。
当刘清明被拉进会议室,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时,他才终于明白,李明华那句“领导们都在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一圈人。
每一个,都是他只能在电视新闻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
卫生部的、公安部的、中宣部的、中纪委的……
还有穿着军装的警备区领导。
以及坐在主位上的几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的目光,在门开的一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那一刻,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可怕。
刘清明那颗素来沉稳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整个人,也瞬间变得紧张无比。
这阵仗,太大了。
大到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第506章 全国会议、焦点访谈
京城,国院。
清江省的动作,与京城几乎同步。
不,甚至更快。
在刘清明走进那间会议室的同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一张大网已经悍然收紧。
云州国际大酒店,总统套房。
赵昊正搂着他新招来的小秘书,在柔软的大床上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这次清江之行,收获颇丰。
他用京城带来的资金,几乎撬动了整个清江省的医疗物资市场。
那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国企领导,药厂负责人,在金钱和许诺的攻势下,一个个都成了他的座上宾。
只要把这批货运回京城,再通过公司的渠道一分销,他赵昊,就是兴源公司最大的功臣。
到时候,别说分公司的副总,就算是总公司的董事,也未必没有他一席之地。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
赵昊有些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
“谁啊?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他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
正是云州市局经侦支队的支队长,吴铁军。
“你就是赵昊?”吴铁军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赵昊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兴源贸易公司的事,跟我们走一趟吧。”吴铁军没有废话,一挥手。
身后的两个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赵昊架了起来。
“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赵昊瞬间慌了。
他想挣扎,但那两只钳子一样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床上那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小秘书,尖叫着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吴铁军看都没看她一眼。
“带走!”
同一时间,云州制药厂。
副厂长、供销科科长……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领导,在各自的办公室或者家里,被同时带走。
整个云药集团,瞬间陷入了瘫痪。
风暴,远不止于此。
省纪委、云州市纪委的电话,在深夜里,打到了十几个不同部门的领导干部手机上。
“你好,请你马上到纪委来一趟,说明一下情况。”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
但每一个接到电话的人,都彻夜难眠。
他们都曾是赵昊的座上宾,都曾在赵昊的金钱和物质攻势下,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有人牵线搭桥,让赵昊与省内企业接洽。
有人充当保护伞,为其违法行为站台。
更有人直接施压,促成交易后,从中捞取了巨额的好处。
一张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在清江省公安厅和纪委的雷霆行动下,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所有的审讯记录,所有的证据材料,迅速通过公安厅和省纪委的渠道,汇集到了省委大院。
最终,摆在了省委书记林峥的办公桌上。
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
当吴新蕊接到林峥的电话,匆匆赶到省委大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那辆省电视台的导播车。
几名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从车上往下搬运设备,架设线路。
吴新蕊心里一动,预感到了什么。
她快步上楼,推开了林峥办公室的门。
林峥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忙碌的景象。
“书记,您找我?”
林峥转过身,指了指沙发。
“新蕊同志,坐。”
他的神情很平静,但吴新蕊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雷霆。
“电视台的人怎么来了?”吴新蕊问。
“再过一会儿,我们要出席一个由全国防指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议。”林峥回答。
“他们在架线。”
吴新蕊心中了然。
“是关于兴源公司的问题吗?”
“不完全是。”林峥摇了摇头,“会议的主题,是打击假冒伪劣防疫商品、整顿市场秩序。”
吴新蕊立刻明白了。
主题是宏观的,但矛头,直指兴源。
“我明白了。”
林峥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件,递给了她。
“你先看一下这些材料。一会儿的会上,由你来代表清江省发言。”
吴新蕊接过文件。
她看得很快。
第一页,是云州市公安局的案情综述。
第二页,是兴源公司在清江省的活动轨迹和关系网。
第三页,是纪委连夜拿下的那些干部的初步交代材料。
吴新蕊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卫生厅的一部分干部牵涉其中,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她没想到,对方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报告的最后一部分,附上了京城方面传真过来的,在那个制假窝点拍摄到的照片。
照片上,那些包装精美的假药盒子上,赫然印着“清江云州制药厂”的字样。
吴新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文件的边缘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她的胸中腾起。
清江省为了支援全国抗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所有的工厂都在加班加点,所有的工人都在连轴转。
为了保证援京物资的质量,她亲自下令,要求所有出省产品,必须是优中选优的精品。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不光要发国难财,还要用这些假药,毁掉清江省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誉和口碑!
这是在掘清江的根!
“书记,我明白了。”
吴新蕊放下文件,整个人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一会儿,我知道该怎么说。”
十分钟后,全国防指电视电话会议准时开始。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林峥和吴新蕊并排坐在一台摄像机前。
巨大的屏幕上,被分成了几个窗口。
主窗口,是京城国院的那个会议室,一排平日里只能在新闻上见到的大人物,正襟危坐。
另外几个窗口,分别是清江省和另一个沿海经济大省,临海省的主要领导。
一场三地联动的高规格会议,正式拉开帷幕。
会议由总指挥亲自主持。
简单的开场白后,他直接点名。
“下面,先请清江省的同志,介绍一下你们掌握的情况。”
吴新蕊对着话筒,开始了发言。
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下面由我代表清江省,向全国防指和兄弟省份,汇报我省近期在防疫物资市场监管方面的一些工作。”
她没有提兴源公司,而是从云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一次常规排查讲起。
“我们在工作中发现,一家来自京城的,名叫‘兴源贸易’的公司,近期派遣人员来到我省,以援助京城抗疫为名,大肆收购抗疫相关的各类物资,从药品到防护用品,无一不包。”
“从我们侦察员初步调查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家公司的胃口极大,其目的,是想通过资本运作,垄断我省的防疫物资,然后运往京城及其他地区,谋求巨额的非法利润。”
“为此,他们在清江省,通过金钱、美色等多种手段,腐蚀拉拢了我们一批干部,为他们的非法交易提供便利。”
“目前,我省纪委和公安部门已经联合行动,控制了相关涉案人员。根据初步估算,这起案件的涉案金额,仅在我省境内,就可能高达数亿元。如果这批物资最终流入市场,这个数字,还要放大数倍。”
“这将是我省建国以来,破获的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经济犯罪案件!”
吴新蕊的话,掷地有声。
她只是陈述事实,却将兴源公司的罪恶,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角。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吴新蕊发言结束后,临海省的领导接着进行了汇报。
情况惊人地相似。
兴源公司的黑手,同样伸向了疫情同样严峻的临海。
同样的手段,同样的疯狂。
两个经济大省的公安系统,竟然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同一条毒蛇。
案件的证据链,人证物证,都已确凿。
两个省的汇报结束,京城主会场的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总指挥看了一眼身旁的卫生部常务副部长卢东升。
“东升同志,你是防治组的组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卢东升身上。
卢东升扶了扶话筒,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总指挥,各位领导。关于这个案子,其实,我们防治组有一位同志,比我更了解情况。”
“整个案件的线索,就是由他发现,并由他一手推动,最终才有了今天这个成果。”
“他此刻,就在门外。”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林峥和吴新蕊在屏幕上,交换了一个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眼神。
总指挥也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
“请他进来。”
刘清明再一次被李明华拉进了这间会议室。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站在角落里,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随行人员。
当他站到会议室中央时,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屏幕上,林峥和吴新蕊的画面,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看到了两位老领导。
两位老领导,也看到了他。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也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走进了他的视野。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跟在自己身后,略显青涩的年轻人。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人,站在这全国权力的中心,面对这么多重要领导,侃侃而谈。
他,已经成长为主角。
吴新蕊的心情,比林峥更加复杂。
欣慰,骄傲,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如同母亲看待女婿般的自豪。
刘清明一开始确实有些紧张。
但当他打开公文包,将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份份展示在投影仪上时,他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必须将罪恶公之于众的决心。
“各位领导,这是我们在京郊一个制假窝点拍摄到的现场照片。”
“这家工厂,表面上与兴源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但我们的内线查明,它所有的生产活动,都由兴源公司直接指挥。”
“他们生产的这些假冒伪劣药品,所使用的包装,全部仿冒我清江省正规药厂的产品。”
“一旦这些产品流入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堆积如山的假药,那些肮脏不堪的生产环境,通过镜头,给了所有人最直接的视觉冲击。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刘清明做完案情阐述,便在总指挥的示意下,退出了会议室。
他的级别,还不足以参与接下来的决策。
卢东升给他这个机会,是对他所有努力的最大肯定和奖励。
这一点,刘清明心知肚明,也已经心满意足。
他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一切,能够真正起到作用。
个人的得失荣辱,他早已置之度外。
走出会议室,李明华将他带到隔壁的休息室。
“喝茶。”李明华亲自给他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谢谢。”
李明华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清明,你真是个幸运儿。”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能走进那间办公室,得到握手的机会。”
“现在,你又能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当众露脸,被所有领导记在心里。”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其实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工作,我希望我们的工作能顺顺利利,每天都能按时下班,所有的努力都能看到成果。”
“鬼才想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明华笑了。
“话是这么说。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真要那么平平淡淡,一眼望到头,你很快就会觉得没有意思了。”
刘清明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有从战火和苦难中走过来的人,才有资格去向往。”
李明华压低了声音。
“是你自己选择了揭发罪恶。其实兴源公司这家企业,在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底细,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捅这个马蜂窝。”
“你很勇敢。”
刘清明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他们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也不会去管他们。”
“不过……”李明华话锋一转,“最终的结果,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
刘清明笑了笑,端起茶杯。
“我没那么天真。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能够阻止他们的恶行。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他的,并不重要。”
李明华没有再说话,只是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里面的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门被推开,一脸疲惫的卢东升走了进来。
刘清明立刻站了起来。
“部长,怎么样?”
卢东升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
刘清明刚刚起床,就看到苏清璇拿着手机,一脸兴奋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清明!清明!出结果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苏清璇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台里通知我,中宣部刚刚下发通知,要求我们把昨天拍摄的素材,立刻剪辑成专题片。”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今天晚上,在七点新闻之后的那档节目播出!”
刘清明看着那条短信,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卢东升那句“明天你就知道了”的真正含义。
这代表了中央不再容忍,重拳出击的态度。
第507章 新的岗位、新的开始
当刘清明驱车赶到卫生部防治组所在的办公区时,迎接他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
他脚步一顿,抬眼看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无论之前对他是什么态度,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
曾经,他是这个团队里的一个异类。
一个唯一不在卫生部系统内工作的成员,一个空降而来,让所有人都心存疑虑的年轻人。
现在,他用自己的行动和成果,赢得了这些眼光挑剔的同事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称赞。
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孙淼和赵立波两人快步迎了上来,他们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作为曾经短暂归刘清明指挥的下属,他们亲眼见识过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领导,那种雷厉风行、务实高效的工作作风。
在他们看来,似乎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而现在,这个男人又不声不响地,在京城放了这么大一个炮仗。
这不仅证明了刘清明个人的能力,更证明了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刘处!”孙淼的声音有些激动,“全国防指成立后,您就再没找过我们,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们?”
刘清明看着他,坦然承认。
“有这个因素在。”
“对手的背景太深,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没有必要陪着我一起去冒险。”
孙淼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谢谢。”
一句简单的谢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刘清明看着两人,发出邀请。
“现在危机基本解除了,我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处理后续的工作。你们,愿意再回来帮我吗?”
“愿意!”
“当然愿意!”
孙淼和赵立波几乎是异口同声,没有任何犹豫。
能够和这样的领导共事,本身就是一种荣幸。
刘清明很满意。
用有过合作经验的同事,可以省去大量的磨合时间,让工作效率最大化。
他当即开始分配任务。
“孙淼,你是医政科出身,对各大医院的情况最熟。从现在开始,你继续负责专家组和定点医院之间的联络工作,确保所有临床信息和治疗方案能够第一时间互通。”
“是!”孙淼立刻领命。
“赵立波,你之前负责的就是物资调配。现在,火车站和高速路口这两个点,继续由你负责。所有援京物资的接收、入库、分配,以及和部队那边的联络,都交给你。”
“明白!”赵立波也干脆地应下。
有了这两人的分担,刘清明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
这些天,他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连轴转的状态让他身心俱疲。
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起床,连和新婚妻子温存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说不累,那是假的。
好在,所有的辛苦,最终换来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他安顿好两人的工作,转身走向了卢东升的办公室。
“进来,坐。”
卢东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刘清明坐下,简单汇报了一下刚刚的工作安排。
卢东升听完,点了点头。
“兴源公司这颗毒瘤被拔掉,可以极大地威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投机分子,对接下来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他看着刘清明,继续说道:“等到今天晚上那档节目播出,藏在背后的人就会彻底明白中央的决心。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也想来分一杯羹的势力,会自己掂量掂量的。”
刘清明心中一动。
“兴源公司,只是他们推出来的炮灰?”
“那倒也不是。”卢东升摇了摇头,“兴源公司本身实力很强,算是国内第一批吃到改开红利的皮包公司,根基不浅。以前只要他们做得不太过分,上面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他们过线了。”
“以次充好、截留物资、操纵市场、制造恐慌,触碰了中央的底线,受到制裁也是理所应当。”
刘清明了然。
“我明白了。希望以后的工作,能顺利一些吧。”
卢东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不失望吗?费了这么大的劲,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伤及其皮毛,而不是连根拔起。”
刘清明一脸的无辜。
“由始至终,我追求的都只是工作顺利,按时下班。”
卢东升一怔,随即失笑。
“你是吗?”
“对呀。”刘清明回答得理直气壮。
卢东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
刘清明以为这次的汇报已经结束,正准备起身告辞。
卢东升却突然开口。
“先别走,还有件事。”
“关于你的工作安排,已经下来了。”
刘清明立刻重新坐直了身体,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按照程序,应该由组织部的同志正式通知你。不过既然今天谈到这里,我就提前跟你通个气。”
卢东升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产业司,机械处副处长。”
刘清明愣住了。
这个任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卢东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你之前工作的国院体改办、国家计委和经贸委等几个单位,已经正式合并,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
“新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叫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官方简称,发改委。”
发改委。
这三个字,刘清明当然不陌生。在后世,这可是被称为“小国院”的超级部门。
“发改委目前一共下设十八个司局级单位。产业司是一个具体的业务部门,可能和你以前工作的综合司有所不同。”卢东升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样?从宏观统筹到具体行业,心理上会不会有落差?”
刘清明定了定神,实话实说。
“落差谈不上,只是……有些意外。”
“赵小棠(中组部青干处处长)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卢东升坦言,“我一直认为,你更适合去体改司或者发展规划司那样的大平台,做一些更具前瞻性的调研工作,为高层决策提供依据。毕竟,你一直以来在这方面都做得很好。”
刘清明更加意外了。
“您……关注过我以前的工作?”
卢东升笑了。
“当然。不然,我怎么敢把你这个非本系统的人,直接要到防治组来?”
刘清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听从组织安排。”
卢东升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赵小棠说你对工作安排的态度很随意,我当时还不太明白。现在我懂了,你是真的不在乎被调到哪个单位,做什么具体工作吗?”
刘清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也不是不在乎,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去争取。”
卢东升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啊!”
刘清明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无奈。
他当然听得懂卢东升话里的意思。
以卢东升的背景,如果自己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直接跟他提。
只要不太过份,他大概率会帮忙运作。
因为他还要用自己。
这是一种双方的互惠互利。
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让刘清明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而卢东升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这不就尴尬了。
笑声过后,卢东升收敛了笑意,把话题拉回正轨。
“发改委的正式挂牌和上班时间是下周一。到时候,你先过去报个到,把自己的组织关系转过去,跟新单位的领导见个面,把自己的职权和工作计划弄清楚。”
“然后,继续回我这里上班。”
“你在防治组的工作,什么时候借调结束,需要看疫情的整体进展。明白吗?”
刘清明立刻点头。
“我明白了。”
“好,去工作吧。”
刘清明退出了卢东升的办公室,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
产业司,机械处。
这是一个直接面对全国所有机械制造行业的部门。
华夏是制造业大国,未来的十几年,将逐步发展成为世界第一大制造强国。
这个部门的岗位,不可谓不重要,前途也很光明。
但正如卢东升所说,从务虚到务实,从高屋建瓴的政策研究,到具体而微的产业管理,这中间的跨度,确实很大。
刘清明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要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任命已下,木已成舟,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歹也是一个能真正做实事的部门。
刘清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果然,在排除了兴源公司这个最大的干扰因素后,刘清明一下午的工作都进行得异常顺利,再也没有什么幺蛾子冒出来。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给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媳妇儿,快下班了吧,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听起来很高兴,但又有些无奈。
“恐怕还不行。为了晚上那个专题片,台里要求我们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待命,随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说不定,我还要临时上节目做连线解读。估计最早也要到八点半以后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别太累了。等你下班了给我打电话,我再去接你。”
“嗯,你也是。”
结束了和妻子的通话,刘清明又拨通了京城警备区后勤处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后勤处长张振。
“张处,我是刘清明。”
“刘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张振的嗓门很大,“你们云岭乡送来的那批物资,已经全部安全入库了!还有那批劳军物资也很丰盛!我代表警备区谢谢你们!”
“应该的。”刘清明心里一暖,“那……负责押运的同志呢?”
“都安排好了!就住在我们警备区的招待,放心!”
“太好了!”
刘清明挂断电话,心中一阵高兴。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驱车直奔京城警备区。
他要把这些好消息,亲口告诉甘宗亮他们。
第508章 主角请客、畅想发展
京城警备区招待所。
这里平时很安静,大多是接待一些前来考察的领导,或是来探亲的高级军官家属,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但今天,招待所三楼的走廊里却显得有些局促。
二十个从清江省云岭乡远道而来的人,占了整整一层楼。
他们是云岭乡的民兵,是乡里的会计,是劳务公司的员工。
他们也是一群刚刚脱贫不久的农民。
云岭乡这次一共来了五辆大卡车,每辆车上坐了四个人,连司机带押运,浩浩荡荡。
带队的是民兵营长甘宗亮。
乡政府的干事陶丽梅和财政所的老会计陈满仓负责交接手续。
剩下的,全是精壮的民兵汉子。
负责后勤的张振处长很给面子,听说是从清江来的援京队伍,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全都安排了双人间。
这其中有没有刘清明的面子。
那就双方心照不宣了。
这可是京警区的招待所,不是外面的小旅馆。
里面的陈设虽然谈不上奢华,但雪白的床单,独立的卫生间,还有暖烘烘的暖气,对甘宗亮他们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高规格待遇了。
以至于住进来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手足无措的拘束。
一年多以前,他们还在为吃饱饭发愁。
如今,他们却住进了京城警备区的招待所。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们心里都有些发虚,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脏了光亮的地板。
刘清明找到他们的时候,这群人正缩在各自的房间里。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但招待所的食堂,他们一步都没踏进去。
所有人都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冷的,硬的,但能填饱肚子。
这是他们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
刘清明推开甘宗亮房间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甘宗亮和另外三个民兵,正围坐在一起,啃着发硬的粑粑。
“刘书记!”
甘宗亮第一个看到刘清明,手里的粑粑“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屋里其他人也全都站了起来,激动地看着门口那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几个月没见,双方都是又惊又喜。
“刘书记,我们……我们太想你了!”
甘宗亮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几步冲上来,紧紧抓住刘清明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和他干一仗。
刘清明也激动万分。
他完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刻,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见到这些最朴实,最亲切的乡亲。
“你们能来,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个劲地重复着这句话,用力拍着甘宗亮的胳膊。
走廊里的其他房间门也开了,陶丽梅、陈满仓,还有那些民兵,一个个都探出头来。
看到真的是刘清明,所有人的脸上都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刘书记!”
“真的是刘书记!”
刘清明放开甘宗亮,笑着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他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能说出他们是哪个村的,家里有什么人。
这种被记在心里的感觉,让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陶丽梅挤上前来,这个当初还有些羞涩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历练得大方了许多。
“刘书记,于乡长让我告诉您,她会按照您说的,把药品都送到京城来,这是第一批。”
刘清明看着地上掉落的粑粑,又看了看他们一个个干裂的嘴唇,心里一阵发酸。
“先不说工作。”
他环视一圈,不容置疑地一挥手。
“既然来了京城,就是客。走,咱们先吃饭!”
甘宗亮有些局促。
“书记,我们带了干粮,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刘清明把脸一板,“我还在你们每个人家里吃过饭呢,怎么,到了京城,我请你们吃顿饭,就不给面子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
刘清明不由分说,领着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奔招待所的食堂。
他找到食堂的大师傅,直接点了两桌子菜。
“师傅,多放肉,多放油,炒实在点。再来几瓶好酒。”
大师傅本来还有些纳闷,这都几点了,哪来这么一大帮人吃饭。
可当他听刘清明介绍,说这是从清江省连夜开车,送援助物资过来的乡亲们时,大师傅的态度立刻变了。
“清江来的?”
大师傅上下打量着这群衣着朴素,面带风霜的汉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敬佩。
“好样的!”
这些日子,电视里天天都在播报各地援助京城的新闻,其中清江省的名字出现频率最高。
京城的老百姓,对清江省的好感度,那是实打实地高。
“得嘞!您就瞧好吧!”
大师傅把胸脯拍得邦邦响,“保证让咱们清江的乡亲们吃好喝好!”
有好感,就有切切实实的好处。
没过多久,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了上来。
每一盘,都堆得像小山一样,肉片给得足足的,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这质量,这分量,绝对不是菜单上标注的量。
本来就是公家的,自然不会心疼。
刘清明打开一瓶京城名产二锅头,亲自给每个人都倒上。
不多,就是一小杯。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站了起来。
“同志们,乡亲们。”
不自觉得,刘清明就用上了以前的开头。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淳朴而激动的脸。
“谢谢你们。”
“我代表京城人民,也代表我自己,谢谢你们,不远千里,把这么重要的物资送到京城来。”
“这杯酒,我敬大家!”
“来,干了!”
众人纷纷举杯,就连小姑娘陶丽梅,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端起了酒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口辛辣的白酒下肚,所有人的身体都暖和了起来,心里的那点拘束,也仿佛被这股热流冲散了。
“吃菜,都动筷子!”
刘清明招呼着大家。
“现在,我不是你们的书记了。”
“我是你们的朋友。”
“所以,大家千万别客气。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些菜都给我吃光了!”
他的话很实在,没有半点官腔。
有了酒做润滑剂,再加上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
大家慢慢放开了手脚,风卷残云一般,开始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
甘宗亮喝得满脸通红,他端着杯子,非要再敬刘清明一杯。
“书记,在我们心里,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书记!”
刘清明笑着跟他碰了一下杯。
“那可不行。我要是永远当你们的书记,那于乡长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一句话,把大伙都逗乐了。
“你看,我不在,咱们乡里不是一样发展得很好吗?”刘清明继续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我刘清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是你们云岭乡的人,本来就勤劳,本来就很有本事。”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我不管将来在哪里,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甘宗亮用力地摇头。
“书记,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因为您给我们修了路,给我们找了活干,给我们指了条明路。”
“不然为啥以前那么多年,就没人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很朴素,也很尖锐。
刘清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这是乡干部应该做的。不然,我们有什么脸拿国家发的工资?”
旁边的陶丽梅插了一句嘴。
“那可不一样。赵书记回城的时候,可没一个人去送他。”
刘清明不愿意在背后评价别人,他岔开话题,看向陶丽梅。
“我还以为这次,祁书记和于乡长,至少会来一个呢。怎么把你这个小丫头给派来了?”
老会计陈满仓喝了口酒,笑着解释道:“于乡长这是有意在培养小陶呢。现在乡里的劳务公司越做越大,于乡长一个人忙不过来,准备把一部分工作交给她。”
陶丽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
“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哪会啊。”
“有什么不会的?”刘清明看着她,鼓励道,“当初我把劳务公司交给你们于乡长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谁又是天生就会做这些事的?既然于乡长看重你,信任你,你就得把这个机会抓住。”
“你是咱们乡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有文化,脑子活,怕什么?”
甘宗亮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妹子,你肯定比哥强!我当初搞建筑队,不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现在不也干得好好的?”
在众人的鼓励下,陶丽梅那点不自信渐渐消散了,她捏着衣角,鼓起勇气。
“那……那我就试试。”
“这就对了嘛!”刘清明很满意,“有什么可怕的。对了,这次来京城,你们于乡长,还交代了什么别的事吗?”
提到正事,陶丽梅立刻坐直了身体。
“于乡长说,想问问您的意见。咱们乡里那个‘云岭大药房’,能不能……能不能也在京城开一个分店?”
她说完,就紧张地看着刘清明,生怕他觉得这个想法是天方夜谭。
刘清明确实愣了一下。
于锦绣。
这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在京城开药店?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细细一琢磨,却发现这个想法,不但不是异想天开,反而极具前瞻性。
首先,时机太好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全国上下都在抗击疫情的时候。
药品,是目前最紧俏的物资。
清江省因为援助京城,在京城老百姓和领导层心中,都建立了极好的口碑。
这个时候,打着“清江省云岭乡”旗号的平价药房要是开业,天然就带着一层光环。
就算是京城市政府这一块,为了平抑市场药价,稳定民心,也绝对不会反对,甚至还会给予一定的政策支持。
于锦绣的眼光,确实犀利,精准地抓住了市场的脉搏和政治的东风。
其次,从长远来看。
哪怕疫情过去了,“云岭大药房”这个品牌一旦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那未来的发展空间将是巨大的。
云岭乡有什么?有天然无污染的中药材种植基地。
京城缺什么?缺的就是这种绿色、健康、信得过的产品。
无论是药品,还是后续开发的保健品、养生产品,都将会有广阔的市场。
这可是在华夏最难攻克,也最具标杆意义的京城市场!
一旦成功,云岭乡的经济,将会被彻底盘活。
刘清明看着一脸忐忑的陶丽梅,郑重地问:“这个想法,你们乡里开会讨论过了吗?”
陶丽梅赶紧点头。
“于乡长和祁书记专门沟通过,祁书记也非常赞成。”
那就没问题了。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如果你们真有这个打算,”他看着陶丽梅,露出了笑容,“我还真能帮上忙。”
陶丽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本来只是奉命来征求一下意见,根本没指望刘清明能直接答应。
现在刘清明不但说行,还说能帮忙。
那这事,不就等于成了一半了?
刘清明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帮云岭乡,就是帮他自己。
他现在被借调在卫生部防治组,开设药店这种事,正好在卫生系统的管辖范围之内。
他利用自己现在的职权,帮云岭乡办成这件事,可以说是顺水推舟。
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放到整个防疫工作的大盘子里去考量。
一家来自英雄省份的平价药房,对稳定京城市场有着积极意义。
这根本不是假公济私,这是一举两得,公私兼顾。
这顿饭,是刘清明来到京城之后,吃得最爽,最放得开的一顿。
没有官场上的机锋,没有客套和试探。
只有乡亲们最真挚的情感,和最朴实的话语。
每个人都把他当成最亲的自家人,跟他聊家里的收成,聊孩子的学业,聊村里的变化。
这种放松和亲切,是任何高档饭局都无法给予的。
席间,甘宗亮也提到了苏记者。
要不是这一嘴,刘清明都忘了。
他赶紧让人打开食堂的大电视。
正好是新闻节目结束,天气预报开始。
紧接着,便是那个熟悉的旋律响起。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一个个画面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
而画面中那个靓丽的身影。
哪怕戴着口罩、哪怕穿着厚重的冬衣。
也依然是那样的耀眼!
“噎,那不是苏记者吗?”
陶丽梅首先认出了苏清璇,众人恍然大悟。
苏清璇多次去过云岭乡。
那次在工地上过夜,让甘宗亮认定了。
这位就是乡长的爱人。
也只有这般耀眼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敬爱的刘书记。
刘清明笑着说:“对就是她,她现在在央视工作,你们回家了也能看到。”
众人都是惊呼,央视主持人啊。
那是真正的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这位靓丽的央视主持人,竟然就是书记的爱人。
每个人顿时都与有荣焉。
就这样,整个节目,刘清明在甘宗亮他们的陪伴下看完。
通过这个节目,他们也真正了解了发生在高速路口的冲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吃完饭,刘清明又跟着他们回了房间,几个人坐在一起,继续拉家常。
“宗亮,家里现在怎么样?”刘清明问甘宗亮。
提到家里,甘宗亮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
“好,好得很!去年一年,建筑队包了几个工程,都赚到钱了。加上小芳在家里种的药材和粮食,年底一算,收入不错。”
“家里添了台彩电,我准备明年开春如果赚到钱,去买辆摩托车,可以搭上一家人呢。然后,再给家里添台洗衣机,有了孩子,每天要洗的尿布实在太多了,我妈一个人帮着带孩子,有点忙不过来。”
刘清明点点头。
“建筑公司这一块,要抓紧。手里有了钱,就要想着更新设备,买一些机械。这样才能接更大的工程,赚更多的钱。”
甘宗亮用力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跟于乡长提了,她很支持。”
刘清明说:“只要把名气打出去了,工程就不会少。清南市那边,汪市长应该会支持你们。如果他不管,你告诉我,我来找他。”
甘宗亮“嘿嘿”一笑。
“祁书记已经帮着联系了市里的好几个工程,开春了我们就能出去干。大伙现在都憋着一股劲,干活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都想多赚钱,心态也完全不一样了。”
“那就好。”刘清明又问,“这次出来,怎么没看到小龙和小虎那两个小子?”
“当兵去了!”甘宗亮一脸的自豪,“今年刚走的新兵,乡里敲锣打鼓给送走的。我要不是年龄大了,也想去部队上锻炼锻炼。”
“当兵好啊。”刘清明由衷地说,“现在的部队,不光能学技术,还能考证。以后复员回家,就是专业的抢手人才。”
“是啊,我也叮嘱他俩了,去了部队好好干,好好学,争取立功,回来也能更好地帮着乡里致富。”
一旁的老会计陈满仓也感慨道:“现在乡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往外头跑了。乡里又是种药材,又是养小龙虾,梅花鹿养殖场也建起来了,到处都需要人手。收入比在外面打工高,还能守着家,多好。”
“只要肯下力气,一年下来,比在城里赚得还多。”
“咱们那个云岭新村,可把乡里其他村子的人给眼馋坏了。现在大伙都在拼命攒钱,就盼着也能盖上那样的新房。”
“书记,您要是现在回去,保管都认不出来了。”
刘清明笑着说:“我相信。我们云岭乡,肯定会一年一个样,大家的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陶丽梅也兴奋地补充道。
“可不是嘛!现在咱们乡里的集镇,比以前热闹多了。好多城里人开车来我们乡里玩,上山体验打猎,搞农家乐,吃我们的小龙虾。还有人一住就是好几天,乡里的招待所都住不下,只能安排到乡亲们家里去。”
刘清明心里一动。
这不就是后世“民宿”的雏形吗?
苍云山的自然环境和生态保护一直做得不错,未来如果能把生态旅游这一块好好规划一下,也不失为一条全新的发展路子。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九点半。
直到苏清璇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自己终于下班了,刘清明才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开。
甘宗亮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带着民兵们返乡,只留下陶丽梅和陈满仓在京城处理物资交接的手续。
如果一切顺利,第二批物资很快也会运抵京城,到时候还有再见的机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站起身,和众人一一告别。
“书记,您慢走!”
“书记,有空一定回乡里看看!”
刘清明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招待所。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驱车直奔京城警备区。
他要把这些好消息,亲口告诉甘宗亮他们。
夜色已深,京城的街道上,车流依旧。
刘清明开着车,汇入这片钢铁洪流之中。
他刚刚从一片温暖和真诚中抽身而出,转眼又将要投入到另一个复杂而冰冷的世界。
他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为乡亲们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苏清璇打来的。
“我下班啦,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对于爱人相见的期待。
刘清明的心瞬间就软了。
“在路上了,马上到电视台门口,等我。”
第509章 市长批条、关系打通
访谈节目播出之后的效果是明显的。
第二天,京城市政府就出台了公告,宣布对市场进行整顿。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整顿针对的是什么。
刘清明以全国防指成员的身份去了一趟市政府。
他现在要去见的,是京城市副市长,京城防治组的组长,王洪涛。
之前在高速路口,他为了给清江省运送物资的卡车解围,和京城方面的人发生了不愉快。
虽然最后事情圆满解决,他还卖了王洪涛一个面子,把人交给了市政府处理。
但这种事情,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今天上门,既是公事,也是摸底。
他要看看,这位王副市长,对自己,对清江省,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市政府大楼灯火通明。
这个时期,没有一个人是清闲的。
刘清明通报了身份,是全国防指的工作人员,立刻被秘书客气地请到了王洪涛的办公室外。
等了约莫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
王洪涛的秘书探出头来。
“刘处,王市长请您进去。”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陈设却很简单。
王洪涛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份文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五十岁的男人,面相儒雅中带着严肃,目光锐利而审视。
“刘清明同志,你好,请坐。”王洪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王市长好。”刘清明不卑不亢地坐下。
“卢部长派你来的?”王洪涛开门见山。
“是的,卢部长让我代表全国防指,来感谢京城方面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刘清明说着官面上的话。
王洪涛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支持是应该的,都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高速路口的事情,我也要向你,向全国防指做个检讨。是我们市政府个别部门,个别干部,思想觉悟不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给我们京城的形象抹了黑。”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是对方在主动示好,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如果他顺着杆子往上爬,揪着不放,那接下来就没法谈了。
“王市长,您言重了。”刘清明微微一笑。
“据我们了解,那家‘兴源公司’,本身就问题重重,通过非法手段,拉拢腐蚀了一小撮干部,打着京城组的旗号,谋取私利,破坏抗疫大局。”
“这和您,和我们京城组的大部分干部,有什么关系呢?”
“相反,市政府在接到情况后,第一时间介入调查,雷厉风行,迅速查清事实,挽回了损失,这才是真正体现了我们政府的决心和效率。我们对此,是表示感谢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责任从市政府身上摘了出去,又把市政府后续的处理抬得很高。
王洪涛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说话滴水不漏,进退有据,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练。
难怪能被卫生部的卢部长看重,进入全国防指的核心圈子。
“虽然如此,也是我们管理上存在失职之处。”王洪涛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有问题就要处理,有错误就要改正。相关的处理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区政府的相关领导,给予口头警告处分。”
“区工商分局的主要领导,停职检查。”
“相关的干部队伍,进行集中学习整顿,对于那些不合格的人员,坚决清退出队伍。”
王洪涛说得很平静,但刘清明能听出其中的分量。
这处理,不可谓不重。
停职检查,基本上就意味着政治生涯的停滞。
“雷厉风行,令人敬佩。”刘清明由衷地说,“相信组织上,一定能看到京城市政府的决心。”
王洪涛心里那句MMP差点就说出来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坐的是上级领导,正在听取自己的工作汇报。
他随即又有些想笑。
这小子,有意思。
“刘清明同志,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王洪涛干脆把文件合上,身体靠在椅背上,“这个处理结果,组织上还满意吗?”
这是在开玩笑了。
刘清明连忙站起身。
“王市长,您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这是要赶我走啊。”
“哈哈哈。”王洪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意思嘛。”
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刘清明也重新坐下,他知道,铺垫得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王市长,我这次来,除了代表组织拜访您,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哦?”王洪涛来了兴趣,“公事还是私事?”
“是公事,但并不是全国防指的事情,算是政府对政府吧。”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说说看。”
“清江省,云岭乡。您可能还有印象。”
王洪涛点了点头。“就是前几天,在高速路上被拦截的那批物资的来源地?”
“对。”刘清明说,“云岭乡是省里有名的中药材种植基地。这次他们响应全国防指的号召,紧急筹集了一批防疫药品,想要支援京城。”
“这是好事啊。”
“但是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刘清明继续说,“他们希望这批平价药品,能够直接送到京城老百姓的手里,省掉所有的中间商环节,不给群众增加任何负担。”
“所以,他们希望,能直接进入销售终端。”
王洪涛的眉头动了动。
“直接销售?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在京城卖药?”
“是的。”
“他们有资质吗?”王洪涛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有。”刘清明肯定地回答,“他们在清江省注册了‘云岭大药房’,是具有正规药品经营许可的企业。他们这次来,是想问问,能不能在京城,直接进行相关药品的销售,避免中间环节,尽最大可能地让利于民。”
王洪涛恍然大悟。
他身体坐直了,手指在杯壁上转动:“你想在京城开分店?”
他看着刘清明,似笑非笑。
刘清明纠正他:“不是我,是云岭乡政府。”
王洪涛一口戳穿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调京城之前,就是云岭乡的一把手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
“我这点小心思,确实瞒不过您的眼睛。”
“我可看过你当选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资料。”王洪涛说,“把一个省级贫困乡,打造成全国闻名的中药材种植基地,这是你的主要功绩。原来你的野心,还不止于此啊。”
刘清明苦笑。
“王市长,我现在已经离开云岭乡了。他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同事,帮他们传个话,问问政策。”
王洪涛不置可否。
“我相信你在这件事情里面,没有个人利益。”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
“那……这件事,您看?”
王洪涛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他斩钉截铁地说:“对抗疫有益的事情,对人民群众有益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做?”
“我宁愿让云岭乡的乡亲们把这个钱挣了,也不想让那群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多赚一分钱!”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猛地站起身。
“太感谢您了,王市长!我代表云岭乡的父老乡亲,感谢您!”
“坐下,坐下。”王洪涛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比起你们清江省对我们京城人民雪中送炭的支持,我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拿过一张便签纸,刷刷刷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私章。
“你让他们,拿着这个条子,直接去市工商局,找韩局长。”
王洪涛把便签递给刘清明。
“告诉他,这是我批的。云岭大药房进京的事情,要特事特办,一切手续从简,当天办结!”
刘清明接过那张薄薄的便签,手却感觉沉甸甸的。
他震惊了。
特事特办,一切从简,当天办结!
王洪涛这一句话,一个批条,省了多少事?
在京城,要办下一个药品经营许可证,还是外地的企业,这里面的流程有多复杂,要跑多少个部门,盖多少个章,他心里大概有数。
没有一个月,根本跑不下来。
这还是在一切顺利,没人卡脖子的情况下。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用高速路口那件事的人情,换王洪涛一个松口,一个政策上的许可。
然后,再让陶丽梅她们,按部就班地去跑手续。
实在不行,就去找孙淼,看看卫生系统内部有没有什么可以提速的办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洪涛会把这个人情,给得这么足,这么彻底!
主管副市长的亲笔批条。
这分量,太重了。
“王市长,这……这太感谢了!”刘清明的声音都有些激动。
“去吧。”王洪涛挥了挥手,“我们现在都是在为抗疫工作服务,能为一线减轻点负担,也是我们后方该做的。”
刘清明拿着批条,郑重地向王洪涛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直到坐回车里,他看着那张写着“请工商局韩局长阅,清江省云岭乡援京项目,请予特事特办,从速办理。王洪涛”的便签,心情依旧难以平复。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普通人跑断腿,磨破嘴都办不成的事情,在某个层次的人那里,不过是一句话,一张纸条而已。
他立刻拨通了陶丽梅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紧张。
“刘……刘书记?”
“是我。你们在哪儿?”
“我们……我们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没敢出去。”
刘清明可以想象出她们那副拘谨的样子。
“我跟你们说个好事情。你们想在京城开药店的事情,市里领导已经同意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紧接着,传来了陶丽梅不敢相信的惊呼。
“什……什么?同意了?”
“是的,同意了,而且是特事特办,手续从简。”
“天哪!”陶丽梅的声音里带着激动,“刘书记,这……这是真的吗?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笑了,“你们现在准备一下,我过来接你们,咱们去办下一件事。”
挂了电话,刘清明发动汽车,汇入车流。
工商执照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但要在京城这种地方,从零开始,开一家药店,甚至是一家连锁药店。
场地、人员、药剂师资格、药品监督管理局的GSP认证、仓储、物流……
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让陶丽梅和陈满仓这两个连京城地铁都没坐过的人来办这件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就算是于锦绣亲自来,恐怕也要抓瞎。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刘清明想到了一个人。
清江省驻京办主任,陈爽。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你好。”一个干练又不失柔和的女声传来。
“陈主任,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陈爽明显愣了一下。
“刘清明?哪个刘清明?”
“去年党代会上,省委办的刘清明,记得吗?”
“哦!是你啊!”陈爽的声音立刻热情了八度,“哎呀,刘主任,你可是稀客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不是调到国院那边了吗?”
驻京办的主任,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每一个从清江省走出去,并且身居高位的干部,都是她人脉资源库里宝贵的财富。
刘清明调入京城的事情,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只是两人之前交集不深,刘清明调走后,又进了国院那样的敏感部门,她也不好贸然联系。
“陈主任客气了,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刘清明谦虚道。
“你可别跟我来这套。”陈爽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我可听说了,你现在了不得。我们清江省出去的干部,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我们脸上也有光啊!”
“陈主任消息真灵通。”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今天给您打电话,确实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帮忙?”陈爽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能让刘清明亲自开口请她帮忙,这事情,既说明了难度,也说明了其中的价值。
“你说,只要是我陈爽能办到的,绝不含糊!”她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我们清江省云岭乡,想在京城开一家平价药房,支援抗疫。工商执照的事情,王洪涛副市长已经批了条子,特事特办。但是后续的场地、人员招聘这些事情,乡里来的同志两眼一抹黑,我想请驻京办这边,帮着协调一下。”
陈爽在电话那头,彻底震惊了。
王洪涛副市长的批条?
特事特办?
她太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了。
这刘清明,才来京城多久?竟然已经搭上了王洪涛这条线,而且还能拿到这种级别的批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了不得”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通天了啊!
“刘……刘主任,您不是在体改办吗?”陈爽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我现在被借调在卫生部,全国防指工作。”刘清明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陈爽倒吸一口凉气。
全国防指!
那可是目前整个国家权力最集中的中枢机构!
没有之一。
因为这个指挥部里的成员,无一不是国院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领导。
刘清明才多大?竟然已经进入了这个机构!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的价值。
帮云岭乡开药店是小事,和刘清明,和刘清明背后的全国防指搭上线,才是大事!
“没问题!”陈爽的回答比刚才还要干脆。
“你现在就把人带我这儿来,我当面跟他们谈。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咱们清江老乡,办得妥妥帖帖!”
“那就多谢陈主任了。”
“谢什么!以后有需要驻京办出力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们就是为你们这些在外的清江干部服务的!”陈爽的话说得极为漂亮。
刘清明笑了笑,挂断电话。
他驱车来到警备区招待所,接上了还有些云里雾里的陶丽梅和老会计陈满仓。
两人上了车,还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刘书记,我们……我们真的要去见驻京办的主任?”陶丽梅小声问。
“对。”
“她……她会帮我们吗?”
“会的。”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就放心吧。”
汽车一路向北,驶向位于中关村的清江大厦。
两年前,刘清明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跟着领导跑腿的小科员。
如今,他已经是别人眼中需要仰望和结交的对象。
清江大厦已经全部完工,高耸的楼体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彰显着清江省如今在全国蒸蒸日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
陈爽亲自在大厦门口迎接。
她看到刘清明从车上下来,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刘主任,可把你给盼来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跟在刘清明身后的陶丽梅和陈满仓身上,两人穿着朴素,一脸局促,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
但陈爽没有丝毫怠慢,主动伸出手。
“这位就是陶丽梅同志吧?这位是陈满仓老同志?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她的热情,让陶丽梅和陈满仓更加不知所措。
他们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省里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进的地方。
乡政府,别说他们,乡长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刘清明替他们解了围。
“陈主任,咱们上去谈吧。”
“对对对,楼上请,我办公室里泡了今年的新茶。”
来到陈爽的办公室,她亲自给几人倒上水。
听完刘清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于锦绣的长远规划又详细说了一遍后,陈爽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她不愧是驻京办的一把手,脑子转得极快。
“刘主任,于乡长的这个想法,非常有前瞻性。这件事,不光是支援抗疫,从长远看,是给咱们清江的优质产品,在京城打开一个窗口。”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
“要在京城开药店,工商执照只是第一关,王副市长给您开了绿灯,这是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接下来,是选址。这个很关键,既要人流量大,又要租金合适,最好还能有政策扶持。”
“然后是人员。店长、执业药师、营业员,都得是专业人士,需要公开招聘。”
“还有药监局的GSP认证,这个流程很繁琐,必须要有专人去跑。”
“最后是仓储和物流,药品不是普通商品,对仓储环境要求很高。”
她一条条地分析着,听得陶丽梅和陈满仓头都大了。
这些事情,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陈主任果然是专业的。”刘清明赞了一句。
陈爽笑了笑,然后看向刘清明,目光灼灼。
“刘主任,这些事情,驻京办都可以出面协调解决。我有把握,一个月之内,让咱们云岭大药房的第一家分店,在京城挂牌营业!”
她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
“您说。”
“药店开业那天,能不能……请王洪涛副市长,大驾光临,为我们剪彩?”
刘清明笑了。
这个陈爽,真是个见缝插针的好手。
这是想把王副市长出席活动,当成驻京办的政绩,也是想借此机会,和市里高层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我只能说,我试试看。”刘清明没有把话说死。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陈爽大喜过望。
她知道,刘清明说试试看,那这事,基本就成了七八分。
“您放心,这件事,我亲自来抓!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事情谈妥,刘清明便准备告辞。
陈爽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握着刘清明的手,热情地说:
“刘主任,以后常联系,咱们都是为清江服务,您有什么指示,随时给我打电话!”
刘清明赶紧放开她的手,对于这种八面玲珑又社牛的漂亮女人。
他得敬而远之。
第510章 新人事、新作风
将云岭大药房的事情彻底托付给陈爽,刘清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驻京办的能量,他有所耳闻。
有陈爽这位长袖善舞的主任亲自出马,后续的选址、招聘、办证,想必会顺利许多。
这比让陶丽梅和陈满仓两个对京城一无所知的老实人去瞎闯,要强上一万倍。
车子驶离清江大厦,刘清明将陶丽梅二人送回招待所,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安心等待,一切听从陈爽的安排。
看着两人既激动又忐忑地走进招待所大门,刘清明才发动汽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京城的疫情依然没有看到拐点。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
他和苏清璇,一个在全国防指,一个在新闻一线,每天都奔波在各自的战场上,聚少离多。
回到家,往往都已是深夜。
两人能做的,就是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沉沉睡去。
新的一周,很快到来。
按照组织部的通知,刘清明要去他新的工作单位报到。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这个由原国家计划委员会、国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国家经贸委等机构合并而成的庞然大物,刚刚在西城区计委原来的办公大院挂上了崭新的牌子。
刘清明驱车来到这片熟悉的区域。
门口的警卫换了新面孔,查验证件的流程却更加严格。
还附带上了体温检查等卫生防疫措施。
他停好车,走进这座充满了五十年代苏式风格的建筑群。
红砖墙体,高大厚重,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国家计划时代的辉煌与历史。
空气中,似乎都飘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刘清明拿着组织部的介绍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人事司的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堆积如山的档案,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你好,我来报到。”刘清明走到一个办公桌前。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介绍信。”
刘清明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似乎是确认一下来人和介绍信上的人是否一致。
也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另一头,一个正在抱着文件的男子,也恰好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刘清明认出了他。
丁奇。
当初在体改办综合司,一起战斗过的同事。
丁奇显然也认出了刘清明,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他指指自己,用口型给他打了个招呼。
意思是下班后电话联系。
刘清明点点头示意自己收到了,然后收回视线。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
当初的同事,如今却分到了不同的部门。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有什么可感叹的呢。
“刘清明同志是吧?手续我们收到了,你稍等一下,我们马上为你办理入职。”工作人员的态度客气了不少。
显然,介绍信上的职务,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等待的时间不长。
大约半小时后,一张崭新的,带着红色封皮的工作证,递到了刘清明面前。
他打开看了一眼。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产业发展司,机械装备处,副处长,刘清明。”
下面还贴着他的一寸免冠照片。
从今天起,他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家最核心经济部门的一员。
“刘处,您的办公室在三号楼二层。”工作人员指引道。
“谢谢。”
刘清明收好工作证,离开了人事司。
产业司所在的办公楼离着并不远,同样是一栋老旧的红砖楼,一共五层,连电梯都没有。
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他刚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看到走廊里站着好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十分得体,一看就是干部模样。他们或站或坐,脸上都带着一种焦急而又耐心的神情,时不时地朝着走廊深处张望。
刘清明注意到,尽管疫情如此严重,春节也才刚刚过去,但已经有外省的领导干部,不远千里地赶来京城,在这里“上门蹲守”了。
这就是发改委的能量。
一个项目的审批,关系着一个地区未来几年的发展,关系着无数人的饭碗,也关系着主政官员的政绩。
没人敢怠慢。
刘清明从他们身边走过,正准备寻找机械处的牌子。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风尘仆仆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或许是看刘清明太过年轻,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男人脸上挤出热情的笑容,拉着他问道:“小同志,你好,打扰一下。”
“请问,刘处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清明愣住了。
刘处?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刘处”,可能就是自己。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您是?”
“哦哦,你看我这记性。”男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过来,“我叫陆荣炳,宁远省工业厅的。”
刘清明接过名片。
“宁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
一个正厅级的干部,竟然在这里堵着门,还对自己这个“小同志”如此客气。
刘清明心中愈发觉得怪异。
“陆厅长,您找刘处有什么事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哎!”陆荣炳一拍大腿,满脸的愁容,“还不是为了我们省里奉机集团打算收购德国西斯公司的事情。”
“这项目,我们调研了两年,省里市里都高度重视,部里也都过了会,可就卡在你们计委这里,说是要等机构改革。”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们发改委挂牌了,我们就想来问问,这事儿,究竟什么时候能上会研究啊?”
刘清明大概听明白了。
一个重大的海外并购项目,卡在了审批的最后一关。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刘处呢?”刘清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陆荣炳理所当然地说:“你们机械处的高处长说的啊。他说这事儿,现在归新来的刘处长负责,需要他先审阅,拿出初步意见,才能提交会讨论。”
“我这不就专门来等他了嘛!”
刘清明彻底明白了。
他连自己办公室的门朝哪边开都还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素未谋面的高处长。
就已经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能让正厅级干部亲自上门蹲守的大项目,直接甩到了他的头上。
好一招“甩锅大法”。
高处长肯定知道自己目前被借调在卫生部的全国防指,根本不可能正常来处里上班。
让陆荣炳来等一个根本等不到的人,这拖延的借口,找得真是高明。
看着陆荣炳那双充满血丝,满是期盼的眼睛,刘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即将面对的工作环境吗?
“陆厅长,”刘清明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稳住对方,“刘处长去部里开会了,我是他的助理。”
“这样好不好,您先把材料留下,等他回来,我第一时间转交给他。”
陆荣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那……我能不能在这里等等他?”
“他这个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刘清明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您明天再来?”
听到这话,陆荣炳脸上的失望掩饰不住。
他叹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那……那好吧。”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双手捧着,郑重地递给刘清明。
“小同志,这是我们厅里,还有奉机集团,组织专家调研了两年的全部资料,光是去欧洲就跑了两趟,用了大把的外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如果……如果领导们觉得项目不行,也千万别扔了,麻烦你退给我,好不好?”
刘清明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您放心,陆厅长。我一定亲手交到刘处长手上。”
就在文件袋交接的一瞬间,刘清明忽然感觉袋子下面,还压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硬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陆荣炳已经不由分说地松开手,转身快步走掉了,只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你了,小同志!”
刘清明低头,将文件袋翻转过来。
袋子底下,用透明胶带,整整齐齐地粘着两包烟。
红底烫金的华子。
刘清明拿着文件袋和那两包烟,站在走廊里,有些哭笑不得。
追上去肯定又是一番拉扯,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先找到机械处的办公室。
处里一共四间办公室。
最里面的一间门上挂着“处长室”的牌子。
刘清明拿着东西,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刘清明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套待客的沙发茶几,一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柜,陈设简单而严肃。
办公桌后,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抬起头。
看到刘清明时,他似乎也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
刘清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
他主动开口:“您好,我是刘清明,今天来报到。”
男子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快步绕出办公桌,伸出双手。
“哎呀,刘清明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
刘清明与他握了握手。“这是我的工作证。”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扶了扶眼镜,“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峰,勇攀高峰的那个高峰。”
“高处长好。”刘清明称呼道。
“快坐,快坐。”高峰热情地把他让到沙发上,又亲自去倒水。
他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包拆开的烟,抽出一根递给刘清明。
“来,抽一根。”
刘清明摆了摆手。
“谢谢高处,我没有烟瘾。”
他顿了顿,顺势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刚才在外面,有位同志塞给我两包烟,搁我这儿肯定是浪费了。您看这?”
刘清明把那两包崭新的华子,推到了高峰面前。
高峰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两包烟,又看了一眼刘清明。
“宁远省的陆厅长?”
“对,就是他。”刘清明又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了上去,“还有这份材料。”
高峰坐回沙发上,拿起文件袋掂了掂,又看了一眼那两包烟,没有马上表态。
“这事我知道。”他缓缓开口,“部里之前讨论过,有不少同志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当时正好赶上机构改革,事情就搁置了,没有形成最终决议。”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疼。
“老陆这个人,有点轴,认死理。来了多少趟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刘清明安静地听着,这事的来龙去脉虽然还不清楚,但大致上已经明白了。
“他明天肯定还来。”刘清明说,“总不好一直躲着不见吧。”
“所以我干脆就把事情推到你头上了。”高峰看向刘清明,说得很直接,“你不是还要回全国防指那边上班吗?他找不到人,这事儿就只能先这么挂着。什么时候有明确的风向了,再通知他。”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里一片了然。
来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就亲身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天下第一部”的行事风格。
能让一个正厅级的干部,像个小学生一样天天在门外罚站,还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就是发改委的能量。
只不过,刘清明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推诿扯皮的工作氛围。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高处,既然这事推给我了,那这份材料,我能带回去先看看吗?”
高峰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按分工,你负责的那一块儿,本来就包含了宁远省。先熟悉熟悉情况也好。”
“我一定认真研究。”刘清明表态。
高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开始关心地询问起他的个人情况。
“听组织部的同志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的,我爱人是京电的在职研究生。”刘清明一一作答。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人,还是要先成家,后立业。”高峰点了点头,“等过段时间,疫情缓和了,司里党组要开民主生活会,你作为新来的党组成员,可一定要参加。”
“好的,高处。”刘清明愉快地答应下来。
高峰表现得十分热情,嘘寒问暖,完全是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模样。
因为是特殊时期,例行的处室见面会也就省了。
刘清明办完报到手续,下午还要回卫生部那边开会。
他拿着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起身告辞。
“高处,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高峰一直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刘清明转身离开,高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回到办公室,看着茶几上那两包没有被动过的华子,陷入了沉思。
他站了一会儿,拿起那两包烟,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随手扔了进去。
抽屉里,已经码放着好几条未开封的各种高档香烟。
对于他们这种手握审批大权的部门来说,收点烟酒茶葉,都算不上什么。甚至就算是现金,只要想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这个刘清明……
报到的第一天,就把别人硬塞的烟,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自己。
他这是想说明什么呢?
是想表明自己两袖清风,不屑于此?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这个新上司表态,划清界限?
又或者,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高峰有些不确定。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档案袋。
档案袋上,写着“刘清明”三个字。
他拆开封条,抽出里面的档案。
这份档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从一个普通民警,到省委书记的座上宾,再到下放贫困乡,做出惊人成绩,最后被破格调入京城……
这履历,堪称传奇。
此时,高峰再次看着档案上那张年轻而英气的照片,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这个年轻人,或许并不像他的年龄那么表面。
第511章 大院子弟、也分人
走出三号楼,外面料峭的春寒扑面而来。
刘清明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从口袋里摸出医用口罩,正准备戴上。
肩膀上,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
一张有些熟悉,但又算不上特别熟的脸,映入眼帘。
苏浩。
苏清璇的二堂哥。
刘清明记得他。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火车站,为了防疫物资的事情,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工作接触。
之后再无联系。
他只知道苏浩在计委上班,是固定资产投资司技改处的副处长。
至于固投司在几号楼办公,他却不清楚。
“苏处。”刘清明还是客气地叫了一声职务。
苏浩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笑意。
“你这还没正式上班呢,叫什么职务。”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工作时间,我一般都这么称呼。我叫我岳母,也叫吴省长。”
苏浩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有些无奈。
“行,行,你讲原则。”他凑近一步,压低了音量,“找个地方聊聊?”
刘清明看了看手表。
“我还得赶回卫生部那边开会。”
“公事。”苏浩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不耽误你进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清明也不好再推辞。
他也确实想知道,在防疫物资那件案子里,苏家究竟牵涉了多深。
苏浩今天主动找上门来,肯定不是简单的叙旧。
刘清明在全国防指的工作,其实时间上很自由。
他本就不是卫生部的人,没人会给他记考勤。
在防治组里,他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组长卢东升是个只看能力的实干派,只要你能干事,从不拘泥小节。
而另外两个副组长,也清楚他是卢东升亲自点将调来的人,更不会因为考勤这种小事,去触卢东升的霉头。
这就导致了,刘清明这个组里排名第四的联络专员,反而成了最自由的一个。
“走吧。”刘清明点了点头。
跟着苏浩走出计委大院,刘清明发现,苏浩对这一带确实很熟悉。
七拐八绕,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
胡同深处,是一家连招牌都有些斑驳的老馆子。
“就这儿,清净。”苏浩推开门。
里面暖气很足,一股浓郁的羊肉汤味扑面而来。
苏浩熟门熟路地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直接要了一个包间。
铜锅羊肉,几碟小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苏浩还顺手拎了一瓶二锅头。
“刺溜”一声,他拧开瓶盖,就准备给两人倒酒。
刘清明看到那瓶白酒,顿时吓了一跳。
这还没到中午呢,就开始喝?
自己下午还要开车回卫生部。
他立刻伸手按住了酒杯。
“苏处,不行,下午有事,还开了车。”
苏浩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倒了一满杯。
“你没必要这么警惕。”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清亮的酒液,“我跟苏灿不是一路人。他那些做法,我也不认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他是老大,又得老爷子宠爱,我说了也没用。”
刘清明没接这个话茬。
“我上班时间不喝酒。”他态度很坚决,“你想喝,晚上下了班,我请你。”
苏浩抬起头,似乎想从刘清明脸上看出点什么。
“真不是看不上我?”
刘清明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你一世家子弟,跟我一个平头百姓说这个,你是在寒碜我呢?”
苏浩听到“寒碜”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得,连寒碜都会说了,我信了。”
他干脆地把那杯酒放到一边,盖上了瓶盖,冲外面喊了一声。
“老板,来两瓶可乐!”
很快,两瓶玻璃瓶装的可乐送了进来。
刘清明接过来,拿起桌上的两根筷子,在瓶口轻轻一撬,瓶盖“啪”地一声飞了出去。
苏浩的动作更直接。
他拿起可乐瓶,直接用牙咬住瓶盖,一使劲,将瓶盖咬开,然后“噗”地一声吐在桌上。
“我小时候可馋可乐了。”他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会儿刚引进,全城的小孩都喜欢。可太贵了。”
“苏灿每回都有钱买,还能靠这个嗅蜜。我呢,只能在旁边看着,又嫉妒,又自卑。”
刘清明听着这话,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别。”他出声打断了苏浩的追忆,“我叫你声哥行不?你别上来就给我整这一出忆苦思甜,我真扛不住。”
苏浩的追忆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笑了。
“放心,不找你办事。”
“我只是见不得这一套。”刘清明夹起一片羊肉在滚烫的锅里涮了涮,“你们哥俩的恩怨,说破大天,也就是个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
“我一平民,家里父母双双下岗,你想让我跟你共情?你想什么呢?”
苏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自嘲。
“也是,我干嘛跟你说这个。”
刘清明将涮好的羊肉蘸了麻酱,放进嘴里。
“我对你们苏家的态度就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我没兴趣找谁的麻烦,但谁也别来招惹我。”
苏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我能打听一句吗?”他问,“苏灿他……究竟怎么你了?能让你们搞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刘清明放下筷子,看着他。
“他想要我的命。”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浩脸上的自嘲和随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怔怔地看着刘清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他虽然是个顽主,爱惹事,但不像这么拎不清的人啊。”
刘清明没有解释。
“不光是我。”他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他还得罪了汪明远。汪明远你认识吧?”
“当然认识!”苏浩立刻说,“他可是我们这一辈的灯塔,从小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别人家的孩子’。”
刘清明继续说:“那你也应该知道,他娶了个平民做妻子吧。”
苏浩点点头:“汪叔提过一嘴。他们家一开始不同意,但拗不过明远哥,现在也只能认了。”
“苏灿想做的,是连我带你明远哥的媳妇儿,一块儿干掉。”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关键是,他那位媳妇儿,当时还怀着孕。”
“轰”的一声。
苏浩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清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小璇看我们的时候,是那种眼光……”
刘清明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装糊涂?”
“我跟你说实话!”苏浩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要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部委,他们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这个家里,我就像个透明人!我就算想像三叔那样出去闯荡,都不会有任何助力,你信吗?”
刘清明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沉默片刻。
“信吧。”
苏浩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深吸一口气,闷头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没关系,我们以后是同事,路遥知马力,你以后看我为人就知道了。”
刘清明不置可否。
“该说正事了。”
苏浩咽下嘴里的东西,也严肃起来。
“这事,还真和你有关。”
“什么事?”
“还装什么糊涂啊。”苏浩说,“小妹上了焦点访谈,这么出风头的事,能和你没关系?”
刘清明淡淡地说:“有点关系,但不多。”
苏浩显然不信。
“算了,这个不重要。”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那天进了国院的小会议室。你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吗?”
原来是这事。
刘清明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事啊,我们组长让我进去做个工作汇报。”
“你说得可真轻巧!”苏浩的音量都高了些,“搁在前清,你那叫君前奏对!我家老爷子从老战友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那么失态过!”
这才哪到哪啊。
刘清明心里吐槽了一句。
“就算这样,又和你今天找我这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苏浩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门,“明远哥的爸,是我的老领导。当初就是他把我招进计委的。”
“全国防指成立,他担任后勤保障组的副组长。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做出点功绩,在新单位的排位里争一争。”
“结果,你搞了那么一出。”
苏浩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后勤组在上面丢了大脸。他那个副组长,最后连发改委的党组成员都没进去,直接被调去了机械工业总公司,当了个排名靠后的副总经理。”
“级别虽然没变,可手里的职权,差得老远了。你这一杆子,打翻了多少人啊。”
刘清明愣住了。
汪明远的父亲?
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的余波,竟然会牵扯到这位。
“可不就是他。”苏浩叹了口气,“汪叔差点没气过去。”
“不至于吧。”刘清明说,“我感觉,不应该是因为这件事。”
“明面上当然不会这么说!”苏浩解释道,“但这件事,让我们这些计委出身的人,在部里抬不起头,这是真的。”
所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对。
“所以,我要小心一点?”刘清明试探着问。
“你现在风头正劲,又是从全国防指出来的,没人敢跟你别苗头。”苏浩摇了摇头,“不过,等你从那边回来,正式到司里上班,那就难说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后勤组你也是骨干成员。怎么你没事?”
“汪叔把所有责任都一个人担下来了。”苏浩说,“我就得了个口头批评,回原单位了。”
“这样啊。”刘清明点了点头,“那后勤组现在,是谁在管?”
“你不知道?”苏浩有些意外。
他随即反应过来,说:“也对,你最近太忙了。是你们体改办的老主任。”
刘清明瞬间反应过来。
“郭主任?”
“对,就是他。”苏浩的脸上露出一丝羡慕,“郭主任现在不光是后勤组的组长,还是咱们发改委党组副书记、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前途一片光明。”
“那主任呢?”刘清明追问。
苏浩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嘴里吐出两个字。
“兼任。”
刘清明秒懂。
这和前世的轨迹,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又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苏浩看着刘清明,忽然换上了一副热络的表情,连称呼都变了。
“妹夫,以后在单位里,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到这里,刘清明彻底明白了苏浩的来意。
郭伟城上位,已是板上钉钉。
自己是郭伟城从体改办带出来的老部下,有这层关系在,未来的路肯定是一帆风顺。
苏浩这是看准了风向,提前来烧热灶,拉关系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虽然这种赤裸裸的拉关系有点膈应人,但身在体制内,就必须适应这里的规则。
苏浩所在的固投司,同样是地方上争相跑项目、要资金的热门单位,手握重权。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没准以后,还真有需要合作的地方。
想到这里,刘清明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冷淡。
他端起面前的可乐杯子,和苏浩的杯子轻轻一碰。
“你说得对。都是同事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互相交换交换。”
苏浩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虽然话里还有些生分,但这至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他高兴地喝了一大口可乐。
两人又吃喝了一会儿,气氛融洽了不少。
“对了,”苏浩像是想起了什么,“老爷子过几天过寿,你们……来不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过寿?”
“还不是为了招待你们。”苏浩撇了撇嘴,“拉不下那个脸,只能借这个名头。”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去不了。疫情期间,不提倡聚众活动。”
苏浩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小子贼。”
“他们想请的,又不是我和小璇。”刘清明说,“是吴省长和苏董吧。”
“当然了。”苏浩坦诚道,“你现在的位子,还不值得老爷子屈尊降贵亲自出面。”
“那我们就更不能去了。”刘清明把皮球踢了回去,“妈她自己怎么想的,她自己决定。”
“明白,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办。”苏浩点了点头。
眼看一顿饭快要吃完,刘清明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句实话,兴源公司那事,你参与了多少?”
提到这个名字,苏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兴源公司在京城有多牛吗?”他反问。
“大概知道一点,最早的那批皮包公司嘛。”
“是啊。”苏浩感慨道,“特区还没搞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能从国外倒腾进来各种紧俏物资。进口小轿车、洋烟洋酒、黑灯舞会……苏灿那会儿还是个屁孩,想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人家都懒得带他,把他给气得不行。”
刘清明了然:“大院子弟呗。”
“大院子弟跟大院子弟,也不一样。”苏浩说,“圈子不同,就玩不到一块儿去。”
这话有些绕,但刘清明听懂了。
就像清江省的官场,省委常委是一个圈子,副省级是一个圈子,正厅级又是一个圈子,经纬分明,轻易不能逾越。
“然后呢?”
“当时兴源公司也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说动了后勤组,把应急仓库放在他们那里。”苏浩摊了摊手,“我当时就觉得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我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结果现在爆雷了,整个组跟着倒霉。”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评论。
他只是看着苏浩,缓缓说了一句。
“这事,没完。”
“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浩一愣:“要深挖?”
刘清明摇头:“我可没说。”
苏浩点头:“我懂。”
一锅子羊肉吃得差不多了,苏浩去结账。
刘清明站起身,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周培民。
第512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京城,苏家老宅。
早间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武夷岩茶的醇厚香气。
苏金成、苏铁成两兄弟,陪着一个中年男人对坐。
男人是汪应权,汪明远的父亲。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郁。
王雪梅,苏金成的妻子,正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为三人分茶。她动作娴熟,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
“应权,喝茶。”她将一杯茶轻轻推到汪应权面前。
“谢谢大嫂。”汪应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礼数周全。
王雪梅温婉一笑:“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男人们。
茶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苏金成这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应权,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牵连到你身上?”
汪应权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
他长长叹了口气。
“唉,无妄之灾,一言难尽。”
一旁的苏铁成在中直机关,消息比长袖善舞的商人大哥要灵通得多。
“我听说是当初龙家在里头使了力?”
汪应权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个全国防指,本来就是他们在背后推动。恰好上面也有这个意思,想着能分一块蛋糕。”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
“谁知道,碰上个愣头青,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一通王八拳,直接把老师傅给打趴下了。”
苏金成搞了一辈子实业,对这些弯弯绕绕不甚了了。
“谁这么不开眼?”
汪应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还能有谁?你家那个好女婿。”
苏金成愣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苏清璇。
“你是说小璇?不可能吧。事情是央视曝出来的,我那三闺女是露了回脸,可她不过是个记者,照着稿子念罢了。你要说是她在背后搞事情,我怎么都不信。”
苏铁成拉了拉大哥的衣袖。
“大哥,应权兄说的,是女婿。”
“女婿?”苏金成大吃一惊,“刘清明?”
汪应权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
“可不就是那小子!”
“他倒是痛快了,一战成名,风光无限。却不知道,这一杆子下去,得罪了多少人。”
“那几家,哪一家是好相与的?现在是在风头上,没人敢动他。等这阵风过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副处,人家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金成听得心头一紧。
苏铁成却有不同看法。
他常年在京城部委里打转,对信息的解读更深一层。
“大哥,应权兄,我看未必。”
“刘清明虽然只是个副处,可上次那个联席会议,他可是进了国院的小会议室。我听国办的人讲,他做汇报的时候,领导们都在场。这样的人,只怕已经被上面记下了。”
“什么?”苏金成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哪来的资格进国院会议室?”
苏铁成压低了音量。
“我听说是卢东升力荐他去的。”
苏金成更糊涂了。
“卢东升?他跟刘清明不是有过节吗?当初在清江,那事可闹得很大,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会有这么好心?”
汪应权冷笑一声。
“好心?金成兄,你想得太简单了。”
“卢东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深意。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上去,无非就是为了分担火力。”
“那小子还以为是什么青云路呢,被人当枪使了都不自知,可笑至极。”
苏金成和汪应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官场逻辑。
苏铁成听着,也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卢东升……是故意的?”
汪应权端起茶杯,这次一饮而尽。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客观上,现在刘清明就是被他推到最前面挡枪的那个人。”
“等着看吧,这事,没完。”
苏金成忧心忡忡:“那谢家那小子,是不是还关着呢?”
提到这个,汪应权的脸色更加难看。
“高速路那事一出,纪检组就直接介入了。铁面关公亲自带队,我是第一个被约谈的。”
苏铁成倒吸一口凉气。
“关山渡?”
“不就是他。”汪应权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苏金成也知道关山渡的大名,那是纪委系统里出了名的铁腕人物,油盐不进。
“这么狠?”
“我这还算好的。”汪应权苦笑,“好歹保住了级别。机械工业集团虽然比不上发改委,但也不是什么冷板凳。”
“只是……便宜了郭伟城那家伙!”
他不由得捏紧了茶盅,长出一口气。
“想不到平时不声不响,最后竟然被他把桃子给摘了!真是让人憋屈得慌!”
苏铁成也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单位里现在都在传,郭伟城现在就是发改委实际上的一把手。最多明年两会之后,就能转正,级别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汪应权郁闷地又闷了一杯茶。
自从他那个不省心的二儿子汪明远,执意要去清江省那个是非之地,他们汪家的事情就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去了。
到如今,自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嘴上说得轻松,可谁不知道,中直机关和国院部委,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这次没上去,后面的人立马就顶上来了。
一步跟不上,就是步步落后。
更何况,华夏加入WTO之后,为了适应新形势,中央一直在进行机构改革。
当年赫赫有名的八机部,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谁知道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明天会不会又被调整掉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汪应权心头。
他看着苏家两兄弟,脑子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自己也应该像老二汪明远一样,去地方上转一转?
自己这个级别,在京城里,越往上走,路越窄,竞争越激烈。
反而下到地方,天高海阔,路子更宽一些,可选择的余地也更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抬起头,看着苏金成和苏铁成,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金成还在消化这个信息的冲击。
苏铁成眼睛却是一亮。
“应权兄,这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子!”
“现在组织上选拔干部,越来越看重有地方基层工作经验的。你这个级别下去,起码也是一方大员。干出点成绩来,将来再回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见苏铁成也赞成,汪应权的心思愈发动了。
京城有京城的好,地方有地方的好。
也许,是真的该换个赛道了。
他沉吟片刻,原本沉郁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光彩。
……
市公安局附近的一个路口。
刘清明把自己那辆半旧的普桑停在路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培民那辆格外扎眼的黑色牧马人。
周培民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斜斜地靠在车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眉头紧锁。
他脚下,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
刘清明走上前。
“什么事这么急?”
周培民看到他,立刻扔掉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烟,用昂贵的皮鞋尖狠狠地碾灭。
“兄弟,我听跃民说,你是刑讯高手?”
这话问得太直接,让刘清明都愣了一下。
周跃民那小子,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
“高手谈不上,当警察的时候,学过一点审讯技巧。”刘清明含糊地回答,“你想干嘛?”
周培民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朝着不远处的市局大楼一指。
“谢鸿飞,关在里面。”
“我想从他嘴里,问出小勇的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事。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周培民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媳妇儿遭的那些罪,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刘清明提醒他。
“谢鸿飞怎么说,也姓谢。你不问问语晴姐的意思?”
周培民脖子一梗。
“这是我们老爷们儿的事,用不着问她一个女人家。”
刘清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你牛。
周培民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冲,缓和了一下。
“兄弟,我看到了小勇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妈的,那帮畜生!老子要是不给他报这个仇,以后都没脸让他叫我一声爸!”
刘清明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心疼。
这也难怪。
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小勇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往上冒。
自己跟小勇还没什么关系呢。
周培民现在是小勇名正言顺的后爸,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周培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发泄胸中的郁结。
“我想好了。要不是我这身份不对,我根本不想麻烦你,自己就动手了。”
刘清明严肃起来。
“你千万别冲动。为了那些人,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到时候,她们娘儿俩怎么办?”
周培民也知道这个道理。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来。”
“你脑子活,帮我想个办法。”
刘清明懂了。
周培民这是想借着谢鸿飞被关在公安局这个机会,对他进行审问。
从高速路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谢鸿飞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受得了拘留所里那种环境。
这两天,对他来说,恐怕比两年都难熬。
此时此刻,他的心态一定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能让他从里面出来,别说小勇的事,怕是让他把谢家祖宗十八代卖了,他都肯。
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刘清明看着周培民焦灼又愤怒的脸,心里有了计较。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周培民的胳膊。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周培民立刻懂了。
刘清明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部长,我是刘清明。”
第513章 拿到授权、战斗开始
中午午饭时间,卫生部大楼。
防治组组长、常务副部长卢东升正在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
“老袁,中组部对于发改委一把手的人选,是怎么考虑的?
卢东升站在卫生部大楼自己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车水马龙的京城。
“你有想法?”
“随便问问。”
电话那头的袁国平笑了。
“你少来这套。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当年在党校,就数你心思最活泛。”
卢东升也笑了笑,没接话。
袁国平继续说道:“原本很简单,就是三委合并,从原来的几个一把手里选一个。计委的老郑,资格最老,希望最大。”
“他自己倒是有想法,想外放。我们这边一直在做工作,想让他留下来,毕竟发改委的主体还是计委,需要他这么个老人坐镇,让新机构平稳过度,他没反对。”
卢东升静静地听着。
这些部委之间的人事安排,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其中的博弈和考量,外人根本无法窥其全貌。
“谁知道,你们那个全国防指,搞了这么一出。”袁国平的口吻里带上了一丝唏嘘。
“高速路那件事,通过焦点访谈一播,影响太大了。中央也很重视,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必要重新审视原有的人事安排。”
“新机构,要有新气象。班子里不能有带病提拔的干部,更不能有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老郑算是如愿以偿了,外调的报告已经批了。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
卢东升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叫遂了他的心愿?
说白了,就是高速路那件事牵扯到了他,组织上为了保护他,也为了新机构的声誉,才让他体面地离开。
否则,一旦纪委查出点什么,还没上任就倒台,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这算是保护性调离了。”卢东升淡淡地说。
“可以这么理解。”袁国平没有否认,“一些关键岗位,都换了新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卢东升沉默了片刻。
袁国平今天跟他说这么多,显然不是为了闲聊。
这是在铺垫。
果然,袁国平话锋一转:“你还是有想法吧。”
卢东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发改委这个兼任,会持续多久?”
“不好说。”袁国平的回答滴水不漏,“部里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这是中央要考虑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卢东升当然明白。
这意味着,这个位置,是给某个更重要的人物预留的。
“留给谁?”卢东升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只能说有一些人选。”袁国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卢东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他算了算时间。
林峥是千禧年空降到清江省的,一届省委书记的任期是五年。
两年后,他刚好任满一届。
以他的年龄和履历,再回京城,进部委,执掌发改委这样的超级部门,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卢东升突然觉得有些气不顺。
“林峥?”他还是问出了口。
袁国平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至少要考察一到两年。”
这个回答,本身就是一种确认。
卢东升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
“那,接下来,还有没有机构上的变动?”
“有。”袁国平这次回答得很干脆,“鉴于这次疫情暴露出的问题,中央正在研究一个方案,准备建立一个长效的应急管理机制,统一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自然灾害和突发公共事件。”
卢东升的心跳微微有些快。
新机构?
这意味着新的位置,新的机会。
袁国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把这一届干完,如果不想继续在部委,下去地方也是一条路。”
“太早了。”卢东升立刻否定,“我更希望在部委上沉淀沉淀。”
袁国平在电话那头失笑。
“也只有你老卢,会把进部委当成沉淀。”
“我想干点实事。”
“难道你现在干的不是实事?”袁国平反问,“防治疫情,是现在全国上下最大的事。这件事干好了,什么都有。干不好,你的名字,以后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份备选名单里。”
“我肯定能干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卢东升的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
“多少年了,你这股子自信劲儿是一点没变。”袁国平感慨道,“这次你倒是走了一步好棋,用对了人。”
他话锋一转,严肃起来。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再重蹈覆辙。”
卢东升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我天天都在反省。以前确实太顺了,有些忘乎所以。”
“你现在也没改!”袁国平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监狱里那个女人,还没断干净吧?”
卢东升沉默了。
“我从来没去见过她。”他辩解道。
“可你爱人呢?”袁国平追问,“她是不是经常去探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卢东升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她毕竟……”
“你呀!”袁国平恨铁不成钢,“死一次不够,还想死第二次?你这样下去,我会亲自向老领导建议,永远别把你放出去,省得惹祸!”
这句话,说得极重。
卢东升能听出其中的关切和愤怒。
“我听你的。”他终于服软,“让我想想。”
袁国平冷冷道:“你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怎么一碰到这事,就瞻前顾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因为我有感情,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可她把你坑惨了!现在还在坑你!”
“我的事,我自己扛。从来不会把原因推到女人头上。”卢东升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
袁国平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那你还有什么想头?当我没说过吧。”
就在卢东升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袁国平突然又说了一句:“那个新机构的事情,你自己多琢磨琢磨。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电话挂断了。
卢东升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他缓缓在办公室里踱步,一方面是消食。
另一方面,也在消化着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巨大信息量。
两人的关系不错,说话也一向不留余地,。
他的每一句告诫,都值得自己反复思量。
调来京城两年多,袁国平一次家门都没登过。
这已经表明了态度。
他看不上自己那个拖后腿的媳妇。
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当初犯下的错,酿成的苦果,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吞。
倒是袁国平最后那句话,让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应急管理机制。
新机构。
这或许是自己摆脱眼下困境,更进一步的绝佳机会。
他正想着,桌上的办公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卢东升走过去,拿起听筒。
“我是卢东升。”
“部长,我是刘清明。”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
卢东升的思绪被打断,他迅速切换回工作状态。
“说。”
“我想要一个授权。”刘清明开门见山。
“什么授权?”
“我想对兴源公司截留的那批防疫物资进行追查。”刘清明说道,“京城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们非常需要这批物资。”
卢东升皱了皱眉。
“这件事,不是已经移交给市局的经侦部门和治安组了吗?”
“他们效率太低了。”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急切,“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部长,疫情不等人啊!”
“你想自己查?”
“是的。”刘清明毫不犹豫,“您知道,我以前当过警察,这方面有点经验。我想试一试。”
卢东升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景象。
“刘清明,我提醒你,这件事牵涉很广,你确定要一脚踩进去?”
电话那头,刘清明笑了一下。
“不怕,有您呢。”
这句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话,让卢东升也忍不住笑了。
这小子,倒是直接。
“你就不怕我拿你当枪使,最后卸磨杀驴?”卢东升半开玩笑地问。
“您要真想这么干,我怕也没用。不如先干了再说。”刘清明回答得坦荡又光棍。
卢东升愣了一下。
这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也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同样是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
他现在是真有点欣赏这个小伙子了,年纪轻轻坐到了这个位子。
依然是那样的热血。
“好。”卢东升不再犹豫,“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作数。”
“谢谢领导!”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喜悦。
“放手去做吧,手续上的事情,我来给你办。”
挂断电话,卢东升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真不知道,这样做,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
市公安局前面的路口。
刘清明收起手机,对一旁有些烦躁的周培民说:“搞定了。”
周培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喜。
“真的?”
“真的。”刘清明点点头,“我再叫个人过来帮忙。”
他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康景奎的号码。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便衣,身形精悍的男人就从市局大楼里小跑了出来。
正是康景奎。
“清明,什么事这么急?”康景奎跑到跟前,喘着气问。
刘清明指了指周培民,简单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周培民。”
然后他又对周培民说:“康景奎,市局刑侦的,自己人。”
康景奎和周培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到底什么事?”康景奎又问了一遍。
刘清明压低了声音:“兴源公司那批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康景奎点头,“不就是截留防疫物资那伙人么。现在关在拘留所里,案子是经侦在审。不过我听说,那帮孙子嘴硬得很,撬不开。”
“我要到了授权,可以直接参与审讯。”刘清明看着他,“想不想来帮我一把?”
“啊?”康景奎大吃一惊,“你……你要审他们?”
“我不是警察,没有直接审讯的权力。”刘清明解释道,“所以需要你帮忙。你来主审,我在旁边给你敲敲边鼓。”
康景奎倒是没有犹豫。
“这不是开玩笑吧?经侦那帮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这么横插一杠子,不是把他们往死里得罪?”
“你是奉命行事。”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正式的手续,怕什么?”
“这……”康景奎还是犹豫。
就在这时,刘清明的手机又响了。
他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请问是刘清明同志吗?”
“我是。”
“刘专员您好,我是治安组的杨万雄。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全力配合您的工作。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笑了。
卢东升的效率,果然惊人。
“老杨,客气了。你现在方便吗?来市局门口一趟,咱们碰个头,商量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
刘清明挂了电话,朝康景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授权下来了,一会等老杨到了,干他们。”
第514章 寻常办法、特殊手段
下午一点。
京城市公安局对面的路口。
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步履匆匆。
杨万雄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
“刘专员。”他冲着刘清明点了点头。
刘清明为几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杨万雄,公安部三局的,这次治安组的主办人员。”
“康景奎,市局刑侦的,自己人。”
“这位是周培民,我的同事。”
周培民没有透露自己在国安的身份,只是和众人一一握手,算是打了招呼。
人齐了,刘清明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老杨,情况是这样。市局经侦那边,对兴源公司涉案人员的审讯,进展很慢。”
“这都几天了,连个屁都没问出来。组织上对此很不满,所以才决定让我们治安组直接介入,参与审讯。”
杨万雄看了一眼旁边的康景奎。
康景奎会意,主动开口:“我配合你们行动。”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康这次算是从市局借调过来,协助我们。老杨,你来领这个头。”
杨万雄闻言,苦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准备坑我。”
刘清明也笑了。
“那你跳不跳?”
“任务都领了,能不跳吗?”杨万雄叹了口气,随即恢复了严肃,“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不好办。”
四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杨万雄肯在这个时候过来,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能在这个年纪坐到公安部三局七处副处长的位置,杨万雄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经侦那帮兄弟问不出结果,原因有二。”杨万雄分析道,“第一,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他们只能用常规办法,不敢上手段。”
“第二,里面的那帮人有恃无恐,知道外头有人在想办法捞他们,一个个嘴硬得很。”
他顿了顿,看着刘清明。
“如果我们去问,还是老一套,大概率也是一样的结果。白费功夫。”
刘清明点点头。
“所以,要用点特殊手段。”
康景奎一听,立刻凑了过来:“上手段?”
“不好吧。”杨万雄立刻摇头,“这帮人的背景不一般,万一在咱们手里出了事,会很麻烦。”
刘清明摇了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康景奎有些不解:“那怎么搞?”
“既然知道他们有恃无恐,那就让他们恐起来。”刘清明缓缓说道,“常规办法不行,那就用点非常规的,明白吗?”
他这么一点,杨万雄和康景奎瞬间就懂了。
这是要攻心。
“走吧,先进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刘清明一挥手。
四个人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京城市公安局大楼。
门口的武警看到杨万雄出示的证件,上面“公安部”三个烫金大字和鲜红的国徽,立刻挺直了身板。
“领导好!”
一个标准的敬礼后,电动伸缩门迅速打开。
与此同时,门卫室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局长办公室。
听说公安部三局和全国防指治安组的领导亲自下来督办案件,市局这边不敢有丝毫怠慢。
四人刚走到办公楼大厅,电梯门一开,几个穿着警服的干部就快步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二级警监,五十岁上下,国字脸,不怒自威。
“这是我们赵局。”
康景奎是局里的干部,连忙上前一步,主动为双方介绍。
“赵局,这位是公安部三局的杨万雄处长,也是全国防指治安组的负责人。”
“杨处长,这位是我们市局的.....。”
首都公安局是正厅级机构,局长高配副部,常务副局长是正厅,普通的副局长也是实打实的副厅级。
而刘清明他们四个人里,除了不能暴露身份的周培民是正处,其他人的级别都比不上对方。
赵副局长能亲自下来迎接,已经是给足了全国防指的面子。
“杨处长、刘专员,欢迎欢迎,欢迎来指导工作。”他很是客气,主动伸出手。
杨万雄和他握了握手,也将身后的刘清明等人介绍了一下。
寒暄过后,杨万雄拿出治安组开具的公函,直接说明了来意。
“赵局,关于兴源公司的案子,我们想了解一下最新的进展。”
这件案子,本就是治安组主导查办的,只是人暂时羁押在市局,由市局经侦的同志负责预审。
现在预审工作迟迟没有进展,上级单位派人来过问,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赵副局长深知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推诿。
“应该的,应该的。”他点着头,直接对身后的经侦支队长说,“你带几位领导去审讯室。”
“不急。”刘清明却突然开口,“赵局,我们想先去拘留室看看人。”
赵副局长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没问题。小王,你安排一下。”
于是,在一名年轻警察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方的拘留所。
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刘清明透过拘留室门上的小观察窗,看到了里面的谢鸿飞。
曾经那个在饭局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公子哥儿,此刻正一脸颓丧地坐在通铺的床板上。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一件印着编号的灰色马甲,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这副模样,和朱宏涛何其相似。
刘清明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说明,市局经侦这边虽然没审出什么东西,但也顶住了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并没有给予这位谢公子任何超出规格的待遇。
只要没给他特殊照顾,那就好办。
……
审讯室里。
冰冷的金属桌椅,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杨万雄作为名义上的负责人,坐在了正中间的主审位上。
他的左边是刘清明,右边是负责记录的康景奎。
周培民则和经侦支队长等人,站在单向玻璃的另一面,静静地观察着。
在谢鸿飞被带进来之前,刘清明一直在翻看之前的审讯记录。
问题很常规,回答更常规。
刘清明看的不是内容,而是谢鸿飞的审讯态度。
从那些滴水不漏的回答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谢鸿飞的底气和狂妄。
这个人,根本没把这次的案子当回事。
尽管经侦的同志已经拿出了央视记者拍摄的照片,以及相关代工厂负责人的证词,谢鸿飞依然嘴硬。
他只承认这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声称自己也是被那些工厂欺骗了,拒不承认生产是在兴源公司的操纵下进行的。
责任,被他推得一干二净。
至于冒用清江省防疫物资的商标和批号,他更是一问三不知。
态度之嚣张,可见一斑。
“咔哒。”
审讯室的门开了。
两名警察将谢鸿飞带了进来,让他坐在了审讯椅上。
他的双手被铐在椅子扶手上,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桀骜不驯的。
当他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刘清明时,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杨万雄和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清明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杨万雄清了清嗓子,按照程序,开始审问。
“姓名。”
“谢鸿飞。”
“年龄。”
“二十八。”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谢鸿飞的回答滴水不漏,“我要求见我的律师。你们这是违规执法,破坏正常的营商环境,我要控告你们!”
杨万雄不为所动,继续发问。
康景奎看到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心里有些着急,不由得看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甚至还示意康景奎,让他按照程序,认真记录。
就这样,杨万雄不紧不慢地,把经侦之前审讯的过程,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结果自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毫无进展。
审讯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谢鸿飞渐渐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帮警察也就是这点本事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问题,根本拿自己毫无办法。
他挑衅地看着杨万雄。
“问完了?”
“问完我签字,签完好睡觉。”
整个审讯室里,只有康景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清明突然开了口。
“谢鸿飞。”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是打算,一个人全扛了?”
谢鸿飞猛地一愣,转向刘清明:“什么一个人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兴源公司你是法人,所有的违法行为,你都脱不了关系。”刘清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准备在牢里度过下半生,是吧。”
谢鸿飞的表情明显吃惊。
“你胡说!我没有违法,更没有犯罪!你们休想屈打成招!”
“对你,用不着。”刘清明摇摇头,“你一句真话也不说,但光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
“我们今天来,是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谁也救不了你。”
谢鸿飞惊疑不定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他对警察系统的人没有多少畏惧,因为他很清楚,外面的关系网正在全力运转,谢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眼前这个刘清明,他看不透。
这个人似乎在京城没有任何利益纠葛,这意味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针对任何人。
这才是最让谢鸿飞感到不安的地方。
刘清明为什么要死咬着自己不放?
“什么证据?”谢鸿飞的声音有些发干。
“这得由你来交代。”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我只提醒你两个字。”
“仓库。”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谢鸿飞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苍白。
就在此时,另一个方向。
刘清明的下属,卫生部医政司的女干部孙淼,正和京城警备区后勤处的张振上校站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这批物资,正是之前从兴源公司的仓库里紧急转移出来的。
在来市公安局之前,刘清明就给了孙淼一个任务,让她立刻联系警备区,对这批物资进行最严格的清点。
清点的结果,触目惊心。
“刘专员!”孙淼拿着手里的清单,声音都在发抖,“清点完了,结果出来了!”
“我们随机抽查了十箱,又开箱验了上百件,情况非常严重!”
“这批物资里,至少有八成,全都被替换成了京郊那些黑心工厂生产的假冒伪劣产品!”
孙淼的报告声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进审讯室里。
刘清明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煞白的谢鸿飞。
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让谢鸿飞不寒而栗。
第515章 清明一笑,生死难料
山上别墅区的周家。
谢语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儿子小勇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追逐着一只小京巴,玩得不亦乐乎。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话筒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语晴,你弟弟他……他现在生死不明,已经第三天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谢语晴的视线没有离开儿子,她的声音很平静。
“他们干了什么?”
“不就是……不就是和一些朋友做了点小生意吗?”谢母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焦急。
谢语晴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什么小生意?能做到局子里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谢母的音调陡然拔高,“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啊!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你想让我怎么做?”谢语晴问。
谢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你现在不是嫁进周家了吗?能不能……能不能让你公公他们打个招呼,先把人放出来再说?”
谢语晴终于收回了目光,她转过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妈,你也知道,我才刚嫁进来,还是二婚,还带着小勇。一进门就开口让我公公为了我娘家的事去打招呼救人,你让我以后在周家怎么立足?”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一点也不为我考虑,是吧。”
“我知道你难,可妈妈是真的没办法了!该找的人都找了,能托的关系也都托了,没用啊!”谢母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语晴,算妈求你了,行不行?”
“妈,这事一出,我就托人问过。”谢语晴缓缓说道,“上头直接打了招呼,谁说情都不好使。我也没辙。”
“与其在这里到处求人,不如让他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吧。”
“那怎么行!”谢母尖叫起来,“你弟弟不能坐牢的!他这辈子就毁了!”
“犯了法,就要坐牢。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谢语晴的语气愈发冰冷,“妈,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太纵容他。现在,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母亲压抑着愤怒的质问。
“你怎么能变得这么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谢语晴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儿子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我只恨自己以前太天真,太心软。”
“以后,不会了。”
“妈,我还要陪小勇,就这样吧。”
她没有给母亲任何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几乎是毫不停顿地,电话铃声再度固执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那个“妈”字。
谢语晴冷哼一声,随手将手机扔到旁边的桌子上,任由它不知疲倦地响着。
她转身下楼,走向院子里的儿子。
周家的保姆正寸步不离地看着小勇。
经历了之前的磨难,谢语晴现在不敢让儿子一个人待上一分钟,哪怕是在自己家里。
她走到一楼客厅,拿起桌子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新婚丈夫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语晴。”周培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谢语晴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她轻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单向玻璃的另一侧,周培民站在审讯室的隔壁,玻璃里面,正坐着他妻子的亲弟弟。
“嗯,吃过了。一会就要开始工作了。”他柔声回应,“等我回家。”
“好。”
“别担心,一切有我。”周培民承诺道。
“嗯,等你。”
挂断电话,周培民将手机放回口袋,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和深邃。
他看着玻璃另一侧的谢鸿飞,那张脸已经由煞白变成了死灰色,身体在审讯椅上不住地发抖,像是筛糠一样。
他是真的害怕了。
刘清明那通电话,那句“至少有八成,全都被替换成了假冒伪劣产品”,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那批物资一直放在兴源公司的仓库里,由他的人负责看管。
正是他,谢鸿飞,亲自指使手下心腹,玩了一手偷天换日的把戏。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他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那些手下,此刻也都被关在拘留所里,只要稍一施压,那些人一定会为了自保,把自己卖个干干净净。
根本不需要他的口供,就能定罪。
审讯室内,刘清明放下手机,平静地看着魂不守舍的谢鸿飞。
“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判决。
“让他签字。他不是想睡觉吗?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睡个够。”
康景奎立刻会意,拿起审讯记录,走到谢鸿飞面前。
“谢鸿飞,来,签字。”
谢鸿飞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刘清明对旁边的两名警察递了个眼色。
“扶着他,把字签了。”
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人架起谢鸿飞的一条胳膊,几乎是半扶半拖地把他弄到桌前。
康景奎把笔“啪”地一声扔在他面前。
“签吧。”
谢鸿飞的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那支小小的签字笔,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试了几次,都握不住。
刘清明缓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签啊。”
“你还在等什么?”
谢鸿飞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哀求。
“我……我不能坐牢……”
“可你的态度,就是一心想坐牢。”刘清明淡淡地说,“那我们,只能成全你。”
“不!我不想坐牢!”谢鸿飞终于崩溃了,他扔开笔,声音嘶哑地喊道,“求求你,我不想坐牢!”
刘清明摇了摇头。
“问题是,你现在就算说出点什么,好像也没有意义了呀。”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意义!有意义的!”谢鸿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急切地辩解,“那些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只是个法人!我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我实际占股还不到百分之五!他们……他们才是占大头的!”
刘清明挑了挑眉。
“哦?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以为……我以为他们能救我出去……”谢鸿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以前……以前最多一天就出来了……可现在都好几天了……他们是不是……是不是救不了我了?”
刘清明想了想,决定再给他加一把火。
“你在拘留所里,有没有看过电视?”
“什么电视?”谢鸿飞一脸茫然。
刘清明这才想起,这个年代的拘留所,估计还没那么人性化的服务。
他换了个说法。
“你们被抓的第二天,央视的焦点访谈,就对兴源公司的案子进行了深度报道。”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焦点访谈?”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谢鸿飞的脑子里炸开。
他眼里的震惊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他混迹京城,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上了这个节目,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彻底摆在了全国人民的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遮掩和私了的可能。
上头必须给一个明确的交待。
这么一来,自己被关在这里一直出不去,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不是外面的人不使劲,而是天塌下来了,谁也使不上劲!
想到这里,谢鸿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绝望。
之前所有的从容和嚣张,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刘清明,像是看着唯一的救星。
“刘清明……刘专员……看在我姐……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救我……”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先坐回去。”
这一次,谢鸿飞的动作异常麻利,根本不用警察扶,自己一溜烟地回到了审讯椅上,坐得笔直。
刘清明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
“想好了?”
“想好了!”谢鸿飞点头如捣蒜,“我不想坐牢,只要不坐牢,怎么都行!”
“你说,你在兴源公司占股百分之五?”
“不是!不到百分之五!只有百分之三点八!”谢鸿飞脱口而出,生怕说慢了刘清明就不信。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康景奎。
康景奎正奋笔疾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突破了,终于突破了!
刘清明转回头,继续盯着谢鸿飞。
“说一说公司里的这个股权占比。”
“是,是。”谢鸿飞不敢有丝毫隐瞒,“这家公司,最早就是我们几个圈子里的人,为了搞点零花钱,商量着组起来的。”
“一开始没这么复杂,后来他们看到这生意赚钱太容易,来钱太快,就纷纷想要入股,这才搞成了现在的股份制。”
“不过,这个股份协议没有去工商备案,只是我们私下里的一个纸上协定。但没人敢不遵守,谁都知道背后是谁。”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
“继续说。”
“占股最大的那几家,自然是……是四九城里最顶尖的那几个。”谢鸿飞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清明直接点名。
“叶家,占多少?”
“叶家……叶家和我家差不多,也不到百分之五。”
“最多的是哪家?”
谢鸿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龙家。百分之十一。”
刘清明不动声色,又抛出了一个名字。
“周家,占多少?”
玻璃窗外,周培民的身体瞬间绷紧,神色一凛。
只听审讯室里,谢鸿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百分之三。”
周培民的双手在身侧悄然捏成了拳头,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
刘清明看了一眼玻璃墙的方向,又回过头。
他继续问。
“为什么周家只有三个点?”
“周家……周家没有直接参与。”谢鸿飞解释道,“这是给的干股。主要是因为周家和龙家是姻亲,又有军方背景,有他们在,很多时候行事方便,没人敢找麻烦。”
“这三个点,怎么给的?”
“是……是龙家代收的。每年的分红由龙家转交,具体给到周家的哪一位,我就不知道了。”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还有哪些家?”
接下来,谢鸿飞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连说出了十几个显赫的姓氏。
每一个姓氏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在京城跺跺脚都能引起震动的大家族。
观察室里,周培民听到这里,紧捏的拳头缓缓松开,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干股,龙家代持。
这事他并不知情,如果是真的,估计也是老妈在一手操持。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市局经侦支队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
周培民心里一动。
他没有声张,也悄无声息地转身,拉开了观察室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放轻了脚步,顺着走廊朝尽头的安全通道走去。
刚走到拐角,就听到那位支队长压低了的声音从楼梯间里传来。
“康少……,我……”
“他没扛住……”
“对,已经全撂了……”
第516章 撕开案情、难以想像
京城,某高档私人会所。
包房里暖气开得能让人淌汗。
龙少康只穿了个裤头,仰躺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伴正柔顺地倚在他怀里,手里端着一杯殷红的酒液。
龙少康拿着手机,许久没有说话,脸上却渐渐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温红色。
他对面,叶成梁的衣衫也只比他多了一件薄薄的背心。
他正抱着自己的女伴啃得“啧啧”有声,耳朵却悄无声息地竖了起来,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除了他们,偌大的包房里还有好几对男女,无一例外都是京圈里叫得上号的公子哥儿。
过了片刻,龙少康终于结束了通话。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就在他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叶成梁立刻推开怀里的女伴,坐直了身体。
“有事?”
龙少康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拍了拍女伴的手臂。
“你先去玩。”
女伴很会看眼色,乖巧地起身。
她走过叶成梁身前时,还顺手将他的女伴也一起拉了起来。
两个女人巧笑嫣然地离开沙发,把私密的空间留给了这两个男人。
叶成梁几乎是立刻就凑到了龙少康的身边。
“真出事了?”
龙少康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市局的人打来的电话。”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说。
“小飞撂了。”
“什么?”叶成梁吃了一惊,声音都变了调,“他都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龙少康又倒了一杯酒,“你我的占股,公司的经营模式,我们私底下商量好的那些事,估计一个字都没漏。”
“真他妈是个怂包!”叶成梁一拳砸在沙发上。
“扛了三天,换了你我,也一样会绝望。”龙少康摇了摇头,“这事儿,不怪他。”
叶成梁还是气不过:“他是法人!他一个人全扛下来,咱们在外头总能想办法把他捞出来!现在好了,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他以为他自己就能脱身了?”
“他这么做,才叫聪明。”龙少康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一个人扛,最后的结果说不定就是吃枪子。现在把盖子整个掀了,把所有人都摆在台面上,我倒要看看,这事最后怎么收场?”
叶成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法不责众?”
“咱们这样的家庭,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上头能怎么样?”龙少康靠回沙发上,显得有恃无恐,“让家里老爷子劈头盖脸骂一顿,最多是关几天禁闭,打几板子,还能真把我们都送进去不成?”
叶成梁的火气消了些,但脸上全是肉痛的表情。
“那也太可惜了,眼看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真他妈晦气!”
龙少康也叹了口气,拿起红酒喝了一口:“是可惜了,还影响了我后面的计划。公司账上的钱,都转干净了吗?”
“小飞进去那天就转完了。”叶成梁闷声说,“就是还有不少货,也换到了别的地方。本来想着等这阵风声过去,还能再弄一大笔钱。”
龙少康动作一顿。
“是工厂那批货?”
“当然不是!”叶成梁立刻否认,“那种垃圾货现在查得这么严,谁还敢往市面上卖?是咱们从那批援京物资里换出来的,一水的原装正品,值不少钱呢!”
龙少康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事,是小飞亲自张罗的吧?”
“那当然,都是他带着自己人换的。”叶成梁说起这个就来劲,“前段时间,整个京城就我们有货,价格炒得老高了。当时我们几个还合计,这一趟下来,赚的钱能顶过去好几年呢。”
龙少康打断他:“那他也应该知道你们放货的仓库在哪吧?”
“知道啊。”叶成梁下意识地回答。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大腿。
“我靠!他不会把这个也给撂了吧!”
龙少康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你说呢?”
叶成梁脸色大变,立刻掏出手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几个电话打下来,他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龙少康用手肘捅了捅他:“没了吧?”
叶成梁恨恨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刚被警察查封了!好几仓库的货!老子的钱啊!”
龙少康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自己全招了,咱们也不用在外头费劲为他忙活了。”他抱怨起来,“为他这点破事,我让老爷子指着鼻子骂了三天,一回家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他也不想想,靠他那点死工资,够干嘛使的?要不是我在外头张罗,家里能过得那么舒坦?”
叶成梁也深有同感:“我家老爷子也是一个德行。给他们钱的时候一个个不吱声,一出事就知道抱怨。又不是贪污受贿,做生意不都他妈这样吗?搞得好像谁比谁清高一样!”
“可惜这个公司了。”龙少康晃着酒杯,“虽然不怎么值钱,好歹也用了这么些年,有了点名气。”
“这种壳子公司,想要多少没有?换个皮囊的事儿,没了就没了吧。”叶成管不以为意。
“你不懂。”龙少康摇摇头,“我原本的打算,是再过几年,好好包装一下,找个壳子上市。那可比当倒爷来钱快多了。”
叶成梁眼睛一亮:“也是,再过个几年,咱们这公司也算是‘老字号’了,光这个牌子也能值不少钱。”
“可惜了,可惜了。”龙少康连声感叹。
……
与此同时,市局经侦支队的审讯室里。
谢鸿飞在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审讯记录上,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整个过程,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
“我都说了……”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刘清明,“我能……能被放过了吗?”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是从宽的基础,要想减轻处罚,还需要有立功表现。”
“我都招了啊!这还不是立功吗?”谢鸿飞急了。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而是拍了拍旁边杨万雄的胳膊。
“老哥,你跟老康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聊几句。”
杨万雄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垮掉的谢鸿飞,又看了看刘清明,点点头。
“行啊。不过别太长时间。”
说完,他便和康景奎一起,收起口供和记录本,走出了审讯室,甚至还体贴地把负责看守的两名警察也给带了出去。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谢鸿飞两个人。
冰冷的灯光下,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在了谢鸿飞的对面。
“语晴姐的孩子,是怎么失踪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谢鸿飞的耳朵里。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鸿飞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几乎是尖叫着否认。
“我知道。”刘清明缓缓开口,“你最终,没忍心弄死那个孩子。否则,你今天不会这么完整地坐在这里。”
谢鸿飞的否认卡在喉咙里,他惊恐地看着刘清明。
“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刘清明淡淡地说,“小勇那样的孩子,身边随时都有保镖跟着,一般的人贩子怎么可能得手?唯一的可能,就是里应外合。”
“你们以为,把他身边的保镖找个理由打发走,事情就能做得天衣无缝,永远被淹没在无数拐卖案里?”
谢鸿飞的嘴唇开始哆嗦:“不可能……他们明明已经……”
刘清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明明什么?明明已经把知情的人都处理掉了,是吗?”
谢鸿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诈我?”
“谢鸿飞,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对小勇下死手。”刘清明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把他交给了人贩子。”
“你以为把他卖得够远,就足够安全了。可是你知道吗?从京城到云岭乡,这一路上,有多少知情的经手人?你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你找到人了?”谢鸿飞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不可能找到……”
“这件事,你也准备一个人扛下来?”刘清明打断他,“你想好了,要怎么去面对你亲姐姐的质问,还有你那位新姐夫的怒火?”
提到谢语晴和周培民,谢鸿飞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继续施压。
“我说了,这件事你留了小勇一命,不管是你的良心未泯,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都算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现在,就是你立功赎罪的最后机会。”
谢鸿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说了……我说了又能怎么样?谁会相信我?”
“说出来,就算是让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怕……我说了,我姐……我姐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谢鸿飞终于崩溃,带着哭腔说道。
刘清明摇了摇头:“你以为,她现在就不知道吗?”
“我怕……”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周培民一脸冰霜地走了进来。
谢鸿飞看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愕然地张大了嘴。
“姐……姐夫……”
周培民的脚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别叫我姐夫。”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平静得令人心悸。
“如果你不说,这件事,就是你一个人的。我今天就算脱了这身衣服,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谢鸿飞浑身一哆嗦,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我说!姐夫,我说!我都说!”他嘶哑地喊道,“我真的没想害我姐啊!”
周培民走到他面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吧。”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全都告诉我。”
“你姐那里,我去说。”
审讯室的铁门在刘清明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像是为一段罪恶的过去,彻底画上了句号。
门内,是周培民冰封的怒火,和一个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灵魂。
门外,是幽深而寂静的走廊。
刘清明没有回头。
他知道,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任何外人在场。
那是属于周培民一个人的审判,也是属于谢家内部,必须亲手揭开的脓疮。
他缓步走到不远处的玻璃墙后。
这里原本是观察室,但此刻,厚重的帘子已经拉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视线。
杨万雄和康景奎正靠在墙边,一人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烟草味。
看到刘清明过来,杨万雄什么也没说,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递了过去。
刘清明接过来,凑到康景奎的烟头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涌入肺里,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与其吸他们的二手烟,不如自己也来一根,至少能让脑子更清醒一点。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模糊了各自的脸庞,也似乎暂时隔绝了这桩案子带来的巨大压力。
“这案子,算是捅破天了。”
最终,还是杨万雄先开了口,他将烟头在墙角的垃圾桶上摁灭。
“兴源公司,哼,好一个兴源公司。”康景奎冷笑一声,“在京城盘踞了多少年,谁不知道根子在哪?就是没人敢动。”
“不是不敢动,是动了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杨万雄叹了口气,他的忧虑更深一层,“这案子现在是破了,谢鸿飞也全撂了。可后面呢?那些被牵扯进来的公子哥儿,个个背后都站着一尊大佛。咱们把人家的摇钱树给砍了,这笔账,最后会记在谁头上?”
这话说得极其现实。
办案的时候,可以凭着一腔热血,为了正义不顾一切。
可案子办完了,热血冷却下来,就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
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势人物,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康景奎显得很光棍,他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
“还能怎么着?大不了就是一纸调令,把咱们都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呗。我早就不想在市局这潭浑水里泡着了,正好,换个地方清净清净。”
他的话听起来洒脱,但刘清明能听出一丝无奈和萧索。
一个干了半辈子的老刑警,对这个系统已经失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老康,对不住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这件事,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康景奎摆了摆手,把烟蒂扔进垃圾桶。
“说这叫什么话?我是警察,你是警察,老杨也是警察。抓坏人是咱们的本分。要是怕得罪人就不敢办案,那这身警服趁早脱了回家抱孩子去。”
他顿了顿,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再说了,我既然答应跟你一起干,就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无法无天的王八蛋。”
杨万雄也跟着说:“是这个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咱们自己也得想想出路。”
他的目光转向刘清明。
“要不,跟鲁部说说?他老人家现在是省里的政法委书记,把老康调去清江,或者下到地方,总比留在这里当别人的出气筒强。”
鲁明。
这个名字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那是他们的老领导,也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我去说。”刘清明立刻应承下来。
他不能让跟着自己冲锋陷阵的兄弟,最后落得一个被排挤打压的下场。
“别。”
康景奎却一口回绝了。
“别去麻烦老领导。他刚到清江省,位置还没坐稳,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咱们这点破事,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他看着刘清明,很认真地说。
“清明,咱们不能总指望着老领导。路,得靠自己走。真要是被调走了,也未必是坏事。凭咱们的本事,到哪儿不能干出点名堂来?”
刘清明还想再劝。
杨万雄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刘清明立刻会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
康景奎这是老一辈人的傲骨。
他们不愿意给领导添麻烦,更不愿意被人看作是去求告、去讨要位置。
他们宁愿凭自己的能力去面对一切,哪怕结果并不理想。
这份骨气,值得尊重。
刘清明点点头,没再坚持。
但他心里已经暗下决心,这件事,他必须管。
就算不通过鲁明,也得想办法给老康和老杨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
这是他的责任。
三人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也或许是更长。
走廊尽头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有些昏黄。
“咔哒。”
一声轻微的解锁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朝审讯室的门口看去。
铁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周培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刘清明看着他,周培民的神色虽然平静,眼睛里却蓄满了怒火。
第517章 对不起,我没对您抱过希望
刘清明回到西单的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这一天过得太充实了,光是审案子就审了近六个钟头,又把案情汇总搞成报告,等到工作完成,便到了这会儿。
车子停进楼下车位,刘清明没有立刻上去。
他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根烟,看着青白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升腾,最后从半开的车窗飘散出去。
周培民离开时的样子,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一根烟抽完,刘清明才推开车门。
上楼前,他仰头看了一下自家的窗户。
窗户亮着灯。
他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代表有人在等着自己,这便是家的意义。
不管在外面多累,多疲惫,总有那么一盏灯,一份牵挂。
打开家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媳妇儿,我回来了。”
刘清明换鞋的时候,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客厅里传来一个略带清冷的女声。
“回来啦。”
刘清明会心地一笑。
这个时间点到家,得到的待遇就是这样。
平时如果是相差不多的时间到家,这个声音会很甜,甜得发腻。时间相差有点多,就会变得很高冷。
其实,苏清璇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并不是因为他晚归而生气,但就是这么神奇。
刘清明估计,连苏清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换好鞋子,转过玄关,便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她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家居服,长发柔顺地落在耳侧。
她单手托腮,正看着门口的方向,背后是京城璀璨的夜景灯光。
一盏温馨的落地灯在她身上照出亮白的光晕。
刘清明突然很想拿出一个前世的那种智能手机,把这个画面拍下来。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他一边朝妻子走过去,一边脱下沾染了烟味和寒气的外衣,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
走到一半,他突然转了个弯,熟门熟路地跑进了浴室里。
这是两人的约定,无论是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掉外面的衣服。
看着丈夫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苏清璇“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刻意维持的清冷瞬间破功。
二十分钟后,刘清明哼着不成调的歌从浴室走出来。
“冬天冬天冷得要死我又想起你,抱紧你抱紧你不让你逃离….”
苏清璇看着他,好气又好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改。”
刘清明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妻子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面前放着一个矮脚桌,桌上摆着那台贵得要死的进口笔记本电脑。
他很自然地背过身去。
“帮我吹吹头发,我给你唱原版的。”
苏清璇拿起放在脚边的电吹风,插上电。
“好。”
她认真地帮他吹起头发来。
平时,如果是自己晚归,刘清明也会帮她吹头发。
电吹风的热风打在湿漉漉的头发上,带来一阵阵暖意,刘清明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惬意地享受着妻子的服务。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妻子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说给我唱歌呢,又骗我。”
刘清明说:“酝酿情绪呢,这就来了。”
他双手撑着塌塌米,头向后仰,清了清嗓子,嘴里唱道:“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
苏清璇的手上一顿,随即笑得花枝乱颤。
刘清明毫无所觉地还在唱:“…不能忘记你,把你拖进苞米地,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浪漫苞米地,还有二逼的一个你,给你一个粉红的回忆。”
歌声中伴随着清脆的笑声,苏清璇整个人都倒在了榻榻米上,笑得肚子疼,一边笑一边用手捶他的背。
刘清明唱完了,也是哈哈大笑,两人在笑声中抱在了一起。
苏清璇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今天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
刘清明点头:“是有好事,案子结束了,我们的辛苦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苏清璇说:“是吗,那我这儿有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刘清明刮了刮她的鼻子:“媳妇儿,只要你没事,我没事,我们的生活里就没有坏消息。”
苏清璇说:“那你听不听?”
“听,进了这间屋子,一切都听你的。”
苏清璇坐起身来,神色认真了些。
“台里通知我们,从明天开始,不再做案件的相关报道,把主要方向放到疫情报道上。”
刘清明并不意外:“猜到了。”
“怎么说?”
“我们的工作结束了,剩下的事情,不归我们操心。”刘清明说得很平静。
兴源公司这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牵扯出的那些公子哥,背后是京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媒体的聚光灯再照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更不可控。
上面需要的是降温,而不是持续加热。
苏清璇“喔”了一声:“那也好,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
刘清明把她揽进怀里:“我只是个小角色,他们不会为了我大动干戈,因为不划算。”
苏清璇还是不放心,摸着丈夫的脸:“那也要小心点,他们吃了这么大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目前上面很重视这件事,他们应该不敢乱动。毕竟,你男人并非浪得虚名,好歹也是有过见识的。”刘清明轻松地说。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不要你出事。”
“那当然,媳妇儿,我们还没举办婚礼呢,我哪舍得你呀。”
夫妻俩缠绵了一会儿,刘清明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事,我得问问妈。”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懒懒地“嗯”了一声。
刘清明拿起手机,拨通了吴新蕊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吴新蕊显然还没有休息。
“清明,你们还好吗?”
刘清明说:“我和小璇都挺好的,您也要好好地,妈。”
吴新蕊在那头笑了笑:“你们好我就放心了。”
“爸呢?”
“去沪市了,昨天走的。”
刘清明有些难过:“对不起,妈。”
这意味着,偌大的别墅里,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吴新蕊却笑了,很温和。
“说什么呢,傻孩子。”
“小璇的报道我看了,你们做得对,妈支持你们。”
刘清明心里一暖:“案子结束了,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吴新蕊沉默了片刻。
“你们做了你们应该做的事,后面的事情,就不要管了,一切听组织的安排吧。”
刘清明说:“我也是这么想。”
吴新蕊继续说:“可能,我是说可能,最后的结果会和你想的不一样。但是清明,你得记住,很多时候,层次越高,考虑的问题就越多,但这并不代表,一切就是合理的。”
电话这头的苏清璇听到了,忍不住插嘴:“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吴新蕊耐心地向女儿解释:“当然不是。只是这种合理性,可能会以别的方式呈现。”
“法律呢?”苏清璇不服气。
“法律的本质你忘了?”
苏清璇不说话了。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
刘清明接过了话:“我明白,妈,没什么想不通的。”
吴新蕊很满意他的态度。
“明白就好。明天去汇报的时候,也要是这个态度。你已经尽力了,而且做得很好,没必要为结果生气。”
“嗯,至少我达到目的了,其他的我不在乎。”刘清明说的是实话,他的目的就是把盖子掀开,把脓包挤破,让群众的利益不受侵害。
“对,保持这个心态,不要为无法掌控的事情焦虑。你的路还有很长,而他们的损失,只会更大。”
“听您一说,心情好多了。”
“看来,疫情还会持续一阵,你们的婚礼只能再推迟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等着你们回来。”
刘清明“嗯”了一声,向吴新蕊道了晚安,结束了通话。
他抱着妻子娇软的身躯久久不语,心里还在消化吴新蕊的话。
苏清璇也安静地躺在丈夫的怀里,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
第二天上班,刘清明先听取了孙淼的汇报。
孙淼的报告很详细。
“从兴源公司查获的那批被调换的物资,已经由京警区的部队直接接管了,他们会根据实际需求,分发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刘清明叮嘱道:“一定要保证一线医护人员的需求。”
“好。”孙淼点头,“对了,新的专治医院已经竣工了,是不是马上安排人员和物资进驻?”
刘清明有些惊讶:“这么快?”
“是啊,三个月建成一所有着上千张床位的医院,这绝对是个创纪录的成果。”孙淼的语气里也带着自豪。
“那就按计划安排下去吧,我等下就去向领导汇报。”
孙淼应下:“好。我们接下来,应该不会再碰到这种事了吧?”
刘清明摇了摇头:“希望如此。斩断了这只黑手,能让那些人有所顾忌。但只要存在超额利润,动歪心思的人就一定不会少。这是经济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们的犯罪成本更大,大到他们无法承受,才能从根本上减少犯罪。”
孙淼悠悠地说:“这太难了。”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难,所以才会有我们。”
完成手头的工作,刘清明起身去了部长办公室。
卢东升的秘书看到他,没有阻拦,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卢东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刘清明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结果怎么样?”
刘清明将一份厚厚的案情汇总报告放到了卢东升的桌上。
“昨天晚上八点审理结束,结果都在这里。”
卢东升拿起报告,看得很快。
他的手指快速翻动着纸页,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越看,他的神情就越凝重。
看完最后一行字,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报告合上。
“想不到,他们会这样丧心病狂。”
刘清明说:“我们只追回了被他们截留物资的百分之四十,一多半都被他们用各种渠道高价卖掉了。加上流入市场的那些伪劣物资,他们的非法所得,已经超过了五千万。”
“我们初步估算过,如果最终他们的计划得逞,这个数字将会翻上十倍,至少。”
卢东升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五个亿!
这可是03年,五个亿可以组建一支小型舰队了。
卢东升看着刘清明,缓缓开口:“你做得很好。材料我收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依然是对抗疫情。”
这句话,和昨晚苏清璇带来的消息,以及吴新蕊的提醒,完全对上了。
刘清明点头:“好,我出去工作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卢东升有些意外,他以为刘清明会追问,会不甘,会愤怒。
“你不失望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我做了自己该做的。我又不是神,有什么可失望的。”
卢东升追问:“如果我让你失望呢?”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不会的。”
卢东升觉得有些奇怪:“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刘清明忽然笑了。
“老实讲,我对您从来没抱过希望。”
这句话,很直接,也很伤人。
卢东升先是一愣,随即竟然失笑了。
他指了指门口:“你小子,去吧。”
等刘清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卢东升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看着桌上那份厚厚的材料,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触目惊心的罪恶。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抓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备车。”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去国院。”
第518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京城西山,周家别墅。
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从昨天晚上开始,谢语晴就察觉到了丈夫周培民的不对劲。
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身上带着一股压抑的冷意,像一块随时会爆裂的寒冰。
她问他,他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谢语晴只当是部门里有什么机密,便没有再追问,反而愈发地温柔体贴,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融化他身上的寒气。
可今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连周老爷子都感觉到了孙子的反常。
周家的家教极严,老爷子对几个儿子女儿向来是说一不二。
但对于孙辈,他却亲近许多。
当然,这种亲近并非无原则的溺爱。
周培民从小就有些木讷,嘴巴不甜,可老爷子偏偏十分喜欢他这个孙子,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
连带着,对他自己找回来的这个孙媳妇,老爷子也很是喜欢。
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曾外孙,一下子热闹起来,老爷子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慈祥。
他已经从小勇的遭遇里,了解了这个孩子的过去,也亲眼看到了孩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老爷子气愤之余,愈加疼爱这个与自己并无血缘,却十分懂事的孩子。
“小勇,多吃点肉,长身体。”
老爷子慈爱地给小勇夹了一块排骨,希望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慢慢消除孩子心里的阴影,让他能更好地融入这个家庭。
饭桌上,周培民的父亲周继先和他母亲龙胜男也都在。
龙胜男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看儿子。
一个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沉默不语,明显藏着心事。
她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与自己,与自己的娘家有关。
孙媳妇谢语晴则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她的姿态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的良好教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心正悬在半空。
周培民回来后的每一个反常的举动,都让她愈发不安。
她感觉,将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
一顿饭在诡异的安静中吃完。
老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伸手拍了拍小勇的脑袋。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继先,培民,吃完了上楼。”
周继先点点头。
周培民也应了一声。
两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单独谈话的信号,不想让家里的女人们跟着担心。
这并非歧视,而是一种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保护方式。
周培民跟着父亲起身,临走前,他给了妻子一个眼神。
那眼神本意是想让她安心。
可谢语晴看到后,心里那份不安反而更加浓烈了。
二楼书房。
这里的布置不像书房,更像一个旧时代的军事指挥部。
正中墙壁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从东北边境到朝鲜半岛的复杂地形。
房间中央的长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地纵横,沟壑分明,上面插满了代表不同番号的各色小旗。
老式的摇把电话机和一部军用电台摆在角落,仿佛随时都能响起急促的铃声。
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只有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眉目温婉,与周继先、周培民有几分相似。
那是周培民的奶奶。
周培民反手将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没有回头。
“培民,现在可以说了吗?”
周培民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
周继先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爷子就“哼”了一声。
“别看他。有什么事,说出来。”
周培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爷爷,爸。事情要从一年多以前说起。”
“小勇失踪了。当时,我们部里很多同事都自发帮忙去找人。”
周继先点点头:“这事我知道。虽然不能动用部队公开搜查,但协查通报也发到了各地。他毕竟是烈士的后代,我们有义务找到他。”
老爷子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周培民继续说:“可惜,我们几乎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他的任何踪影。当时我就有一个疑问,但一直没有证据。”
“后来,小勇在清江省的贫困山区被发现。他当时年纪太小,只记得是被家里的保姆带上了一辆车。”
“上车后,他喝了一杯饮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到了两个陌生的男女手里,被他们一路带到了很远的地方,最后卖进了山里。”
老爷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身形并不算高大,但此刻,那股久经沙场的气势却让人不敢直视。
“这件事,是熟人做的?”
周培民的回答很干脆。
“对。”
“叶家那样的家庭,安保严密,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怎么可能把一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事后,那个保姆,还有负责保护小勇的两名保镖,全都失踪了。”
“现在我知道,她们已经被人灭了口,很可能,就埋在离京城不远的某个荒郊野外。”
老爷子向前走了一步,那双老眼里透出的光,锐利得像鹰。
“叶家干的?”
周培民摇摇头:“不只。”
他的目光从爷爷脸上移开,落到了一旁的父亲身上。
“还有谢家。”
周继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周培民没有停,他看着周继先清晰地说出三个字。
“和龙家。”
周继先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有证据吗?”
“有。”周培民回答,“昨天,我去了一趟市局。在审讯室里,语晴的弟弟谢鸿飞,全都招了。”
“叶家的叶成梁,提供了逃离的路线和接应的人贩子。”
“谢鸿飞负责在郊外接应,是他亲手把孩子送走的。”
“根据他的供述,整件事,是龙少康一手策划的。”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龙少康,是周继行的夫人龙胜男的亲侄儿。
也是周培民的表弟。
周培民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龙少康原本的计划,是让他直接害死小勇。”
“谢鸿飞没敢下那个手,最后关头心软了,这才决定把人送走。”
“我猜,他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想给自己留一张底牌,以防龙少康事后翻脸不认人。”
老爷子听完,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反而陷入了沉思。
“龙家那个小子?”
他皱着眉头。
“他看上语晴了?”
周培民点头:“是的。但他不想养别人的儿子。正好,叶成梁也不希望叶家突然多出一个长孙来分资源。”
“至于谢鸿飞……”
周培民的嘴角扯出一丝不屑。
“那就是个傻子,被那两个人几句话就忽悠瘸了。好在他最后还没有泯灭人性,留了小勇一条命。”
老爷子冷哼一声。
“龙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周继先在一旁,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龙少康……他是这样的人?真看不出来。”
“那是你媳妇喜欢,你也就跟着觉得他好。”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戳穿儿子,“我就看不惯那个小子,年纪轻轻,太圆滑,太世故,做任何事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一点都不像他老子。”
周继先辩解道:“爸,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不好办啊。总不能用私刑,胜男也不会让培民这么做。”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周培民。
“培民,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继续查。”周培民说,“看看能不能顺着谢鸿飞的口供,找到当年经手的人贩子,还有那个所谓的杀手。但这都不是重点。”
他顿了顿。
“重点是,我要让他们现在就付出代价。先收一点利息。”
周继先立刻紧张起来:“你别冲动!”
“让他说。”老爷子制止了儿子。
周培民继续道:“谢鸿飞这次被抓,是因为一件经济案。他们很早就搞了一个皮包公司,倒批文、倒物资,专钻政策的空子,赚了不少钱。”
“现在是疫情期间,他们又动上了歪脑筋,截留救援物资、用伪劣产品以次充好、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
老爷子原本平静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周继先补充道:“这事我知道。前几天,京警区的人配合公安部的同志,查封了他们的工厂和好几个仓库,起获了大量的物资。”
“畜生!”
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沙盘上的几面小旗都跟着晃了晃。
周培民知道,爷爷一定是想起了五十年前那场立国之战中,那些同样用伪劣物资坑害志愿军的黑心商人。
他继续加了一把火。
“爷爷,这个公司的发起人,就是一群像我这样的子弟。他们当年没拉我入股,只是因为我当时去参军了。”
“但是,他们声称,给咱们周家留了百分之三的干股。”
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爸,这件事,您知道吗?”
周继先断然摇头。
“我绝不可能参与这种勾当!”
老爷子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扎向自己的儿子。
“你媳妇呢?”
周继先思索片刻。
“我没听胜男说过。”
“不过,有一次,她拿回来一件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我问她来路,她说是娘家人送的。龙家一直有生意,她娘家给的东西,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混账!”
老爷子又是一声怒喝。
“这件事,必须给我搞清楚!我们周家,绝不允许出这种事!哪个敢伸手,哪个就给我滚出周家!”
周培民开口道:“爷爷,我相信妈是不知情的。她如果真有那么多钱,我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我结婚的时候,她也只拿了五万块钱给我,说是不能亏待了语晴。这点钱,可不是百分之三干股的分红。”
听到儿子的话,周继先明显松了口气。
“对,爸。胜男是中直机关的干部,她要是没有原则,我们俩也走不到今天。”
老爷子脸上的怒气却没有消减。
“那也要说清楚!你明天就带上她,去向组织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我倒要看看,谁敢往我们周家泼脏水!”
周继先连忙应下:“是!我明天一早就带她去!”
老爷子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孙子。
“培民,你是想用这件事,给他们一个教训?”
周培民站直了身体,他看着自己的爷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爷爷,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求过您任何事。”
“我知道,您有您的原则,您从来不会因为私事给家里人开后门,更不会因为私事去麻烦组织。”
“今天,我求您一次。”
“这不光是我的私事,也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国法!”
老爷子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听懂了孙子话里的意思。
“你担心,中央会因为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脸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对。”周培民毫不讳言,“如果今天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将来一定会变本加厉,做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我不要求判得多重,我只想让这个案子,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
“杜绝一切说情,杜绝一切干扰。行吗?”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老爷子发出一声冷哼。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巨大的沙盘,仿佛在看着一场已经结束的战役。
“龙家那个老东西,一辈子嘴上不服输,刚愎自用。”
“我倒要看看,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畜生,他还有什么脸?”
***
下午下班时间。
刘清明从卫生部大楼走出来,准备去停车场取车。
京城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丁奇的号码。
“喂,下班没?”电话那头传来丁奇爽朗的声音。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快六点了。
“刚出来。”
“喝点?”丁奇问。
刘清明本能地就想拒绝。他现在只想回家,和苏清璇腻在一起,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昨晚的温存还让他回味。
“今晚算了,改天吧。”刘清明说。
“别啊,我跟你说,我这儿有大事跟你聊。你要是不来,回头可别后悔。”丁奇的语气带着几分神秘。
刘清明笑了笑:“什么大事非得今晚说?”
“关于你,也关于我,更关于咱们的将来。”
这话让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沉吟了一下:“你等会儿,我问问。”
他挂了丁奇的电话,直接拨了苏清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老公。”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还在忙?”
“嗯,台里临时加了个专题,上次那个案子收尾的,我做为负责人得跟一下,估计得九点以后了。”
“这么晚?”刘清明有些心疼,“吃饭了吗?”
“还没呢,等下食堂凑合一下。”
“行,那你先忙,晚上我过去接你。”
“好,路上开车小心。”
挂了电话,刘清念心里那点回家的念想也就淡了。
反正也要等妻子下班,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是待着。
他给丁奇回了过去。
“地址。”
“局气!东直门那边有家老酒馆,我把定位发你。”丁奇很高兴。
“好,我这就过去。”
半个多小时后,刘清明把车停在老酒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
因为疫情的缘故,原本热闹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
酒馆的招牌亮着昏黄的灯,门脸不大,看着很有几分年头。
推门进去,里面果然没什么客人,稀稀拉拉就两桌。
一个穿着对襟衫的服务员迎上来:“先生您好,有预定吗?”
“我找丁先生。”
“哦,丁先生在二楼的包厢,我带您上去。”
跟着服务员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一间挂着“听雨轩”牌子的包厢门口。
服务员推开门,丁奇正坐在里面,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凉菜,一瓶白酒也开了。
“你可算来了,我这都快饿出幻觉了。”丁奇招呼他坐下。
刘清明坐到他对面,对服务员说:“再加几个热菜,你们的招牌菜都上。”
“好嘞。”服务员应声退下。
丁奇给他倒上一杯酒:“来,先走一个。”
刘清明把酒杯推了回去:“开着车呢,喝不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丁奇也不勉强:“行,算你小子有原则。反正我今天打车来的,正好陪我喝个痛快。”
他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舒服地哈出一口气。
“清明,还没问你,最后分到哪个部门了?”丁奇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扔进嘴里。
“产业司,机械装备处。”刘清明淡淡地说。
丁奇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产业司,不错啊,实权部门。”
刘清明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丁奇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老何说了,他本来是想把你弄到我们体改司来的。”
“体改司?”
“对,经济体制改革司。老何说你脑子活,又有基层经验,来这儿正好能发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报告打上去,被人给截了。”
“截了?”
“嗯,截胡了。”丁奇又喝了口酒,“据说,出手的人级别比老何高,老何也没办法。他特意让我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心里有疙瘩,以为他没尽力。”
刘清明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在哪儿都一样,都是为国家干活,我无所谓。”
他确实无所谓。
从在卢东升办公室里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能顺利入职,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丁奇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不像是在说场面话,才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最好。其实产业司也相当不错,尤其是你们机械处,那可是个肥差。”
“有多肥?”刘清明玩味地拿着手里的茶碗。
丁奇左右看了看,包厢门关着,他便凑近了些。
“就说你们高处长,我可听说,光是在京城的房子,就不下三套。”
刘清明心里一惊。
三套房?在03年的京城,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贪污?”
丁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兄弟,到了这个层面,哪还能用‘贪污’这么低级的词儿。”
“那是什么?”
“是上供。”丁奇一字一句地说。
看着刘清明疑惑的样子,他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前几年,国家不是搞了个大乙烯项目吗?十几个亿的盘子,好几个省挤破了头想抢。最后项目花落谁家,拍板的是当时的计委,但具体的评估报告,前期调研,都是由你们产业司机械处来做。”
“你说,他手上的那支笔,值多少钱?”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这支笔,何止千金。
它能决定一个项目的前途,能决定几十亿资金的流向,更能决定一个地方未来几年的经济发展。
丁奇继续说:“人家根本用不着主动伸手。有的是人排着队,变着法儿地把好处送到他手上。房子、车子,都是小意思。他真要想捞钱,在二环内弄一套四合院都不难。”
“就说平时的迎来送往,那些地方上来跑项目的人,带的烟酒茶,哪样不是顶级的?我听说他家专门有个房间放这些东西,都快堆不下了。光是把这些东西拿到回收店去卖,一年下来都是一笔巨款。关键是,这还不违规。”
丁奇的话,让刘清明想起了报道那天,宁远省那位陆厅长在材料下面夹着的那两包华子。
只不过交一次材料,就得“上供”。
平时可想而知。
而那只是冰山一角。
跟眼下丁奇描述的场景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原来,这就是‘跑部钱进’。”刘清明不由得感慨。
“没错。”丁奇点头,“以前这些重大项目的审批权,分散在各个部委。现在,权力全部集中到了咱们发改委。你等着瞧吧,等你正式开始工作,就知道场面有多凶猛了。”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酱肘子,烤鸭,焦溜丸子,京酱肉丝,摆了满满一桌。
丁奇招呼道:“来来来,别光说,吃菜吃菜。这家馆子的菜地道。”
刘清明确实也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鸭,用薄饼卷上葱丝和甜面酱,送进嘴里。
味道确实不错,外酥里嫩,满口留香。
“我不管他们怎么搞。”刘清明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丁奇,认真地说,“我还是想做点事情的。”
丁奇举起酒杯,和他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这个心思。”他笑了,“不然我也不会专门叫你出来聊这个。”
“哦?”
“我手上,最近在跟一个课题。”丁奇说,“关于‘振兴东三省老工业基地’的。”
这个名词,刘清明在前世的新闻里听过无数次。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规划就已经提上了日程。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疫情,我们课题组这会儿估计已经下去调研了。”丁奇继续说,“我打听过了,东三省那一片,不正是你的管片吗。”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自己目前还被借调在卫生部。
但本职工作的划分是约定成俗的,否则高峰那天也不会把宁远省的项目材料。
直接让自己带回家研究。
他看着丁奇,眼里有了光。
“到时候,咱们说不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丁奇冲他眨了眨眼,“你负责微观层面的企业和项目,我负责宏观层面的政策和规划。”
“你宏观我微观,有得搞!”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和茶碗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顿饭,总算吃出了一点让人振奋的东西。
刘清明感觉心里的那点阴霾,被这个消息冲散了不少。
只要能做事,能做实事,在哪个部门,跟哪个领导,又有什么关系?
正当两人聊得兴起,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打电话不接,原来你俩躲这儿喝上了。”
来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熟稔。
刘清明和丁奇同时回头。
是李明华。
“你小子怎么才动?”丁奇毫不惊讶地问。
刘清明也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叫的他?”
“就跟你打电话那会儿啊,他说他也在附近,我就顺便叫上了。”丁奇解释道。
“我那单位能按时下班吗?”
李明华大马金刀地在桌前坐下,自己拿了个杯子,倒满酒。
“服务员,再加副碗筷!”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他端起酒杯,对着刘清明和丁奇一举。
“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头,一杯酒就下了肚。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似笑非笑。
“刘清明,你家领导,今天可露了大脸。”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卢东升?
他露什么脸?
此言一出,丁奇也是一脸的好奇。
“卢部长?他去你们国院了?”
李明华却有意卖个关子。
他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酒,又夹了一筷子焦溜丸子,在嘴里慢慢咀嚼,那享受的模样,急得丁奇这个东北人直上火。
他忍不住轻轻推了李明华一下。
“别吊人胃口啊,快说!”
李明华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对,卢部长下午去了国院,我们办公室做的接待。”
他看了一眼刘清明,又看了一眼丁奇。
“他在领导面前,那叫一个慷慨陈辞。我站在门口,大约听了一嘴。”
“说的,就是前几天焦点访谈上那个案子。”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案子的背后,竟然有这么深的背景。”
丁奇闻言,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收敛了起来。
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口喝干。
“兴源公司?”
“嗯。”李明华点头。
丁奇冷笑一声:“那公司是个什么货色,圈子里谁不知道?以前不是没人想动他们,可结果呢?”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查的人,要么被调去坐冷板凳,要么干脆就赋闲在家了。为什么?因为他们后头站着的人,背景太强了。”
“那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门生故吏遍布各个系统。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就算是在中央,领导们也得掂量掂量影响。”
“这种事,谁敢深究?谁又愿意去深究?”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完全呆住了。
李明华口中那个为了一个案子,敢在国院领导面前“慷慨陈词”的卢东升,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卢东升吗?
那个永远把风险控制放在第一位,凡事三思而后行,甚至有些过于谨慎和功利的卢东升?
他居然会干这种事?
这不科学啊。
他图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卢东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中央敢让兴源公司的案子,堂而皇之地登上焦点访谈,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这说明,最高层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定的决心。
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会不会遇到来自那些大家族的强大阻力,最终会不会像丁奇说的那样不了了之,谁也说不清楚。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而卢东升,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选择直接冲到国院领导面前,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
这绝不是一时冲动。
而是有了自己的考量。
他一定是有所权衡的。
或许是从林峥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态度。
中央对于这种行为的容忍度越来越低。
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
他用这种最直接,也最冒险的方式,向领导们展示自己的立场和决心。
如果赌赢了,案子被一查到底,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被连根拔起,那么他卢东升,就是那个吹响冲锋号的“功臣”,在领导心里的分量,将完全不同。
哪怕,事情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压了下来。
他卢东升也已经得到了领导的正面评价。
一个“有担当”、“敢碰硬”的标签,就足以让他在未来的仕途上,获得比别人更多的机会。
当然,这么做,风险巨大。
一旦站错了队,或者高层最终选择妥协,他这个跳得最高的出头鸟,很可能就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掉的棋子。
但对于已经走到卢东升这个位置的人来说,想要再往上一步,不冒风险,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想到这里,刘清明微微一笑。
吴新蕊和林峥都让他向卢东升学习。
现在他越来越感觉,这当中是真有东西可以让自己学习。
只是很多时候,都需要后知后觉才能想明白。
就像现在,卢东升的“冲动”和自己的冲动。
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519章 东北振兴、任重道远
李明华可不是来蹭吃的。
他的位置十分紧要,起到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不管部委还是下面的省地市,国办都是个中转站。
某种意义上,他们能决定信息的流通度。
当然,责任也是巨大的,一旦出现信息不通,决策失误,仕途也就到头了。
但抛开这个不讲,至少在信息传递的优先度上,李明华可以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有时候,材料的堆叠顺序,便可以决定一个地区的政策走向。
比如过去几年的清江省,多次关键性的节点,都得益于李明华的及时传递。
对此,刘清明十分感激。
毕竟,对方又不是清江人,更不会因为一个大学同学,而在工作上有所偏颇。
李明华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他能判断出,这些材料能被领导看重。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最终,李明华的工作被看重,自身也得到了益处。
这是相辅相成的。
他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丁奇和刘清明都消化了一下。
丁奇虽然没有入选全国防指,不过发改委本身就承担着后勤组的功能。
他们共同的老领导郭伟城,因为这件事成为了新的后勤保障组组长,并且当选了第一副主任,全面主持这个机构的工作。
可以说,郭伟城是兴源公司这个案子的最大得益者。
过了一会儿,丁奇首先开了口。
“难怪。”
他看着刘清明,若有所思。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你没有留在体改司了。”
刘清明不解地看过去:“为什么?”
李明华没有让他等太久,直接帮丁奇回答了。
“避嫌。”
避嫌?
刘清明看着眼前这两个京大的高材生,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一次慢了半拍。
他又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他对自己从政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选对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丁奇看出了他的茫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也是瞎猜,不一定做数。没准根本没什么弯弯绕,就是一个正常的工作调动呢。”
李明华却摇了摇头,他喝了口酒,观点比丁奇更直接。
“刘清明本来就是体改办的人,这次机构合并,他分到原单位是合理合规,顺理成章。”
“反而,他被调到产业司,才让人不解。”
“这要是没人打招呼,我是不信的。”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难道还有别的深意?”
丁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消息更灵通的李明华。
“你们国办,最近有没有收到东三省上报的材料?”
李明华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每天都有啊,那么大的地方,每天报上来的材料堆成山,这有什么稀奇的?”
丁奇紧跟着追问:“那组织上,有没有让你们重点汇报呢?”
李明华一怔。
他没有回答。
丁奇也不再问。
但刘清明这一下子,彻底反应过来了。
李明华已经回答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不能说,因为这是工作纪律。
有些事,可以私下里跟朋友聊,但有些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李明华想了想,还是决定捡能说的部分说一点。
“昨天,我亲自整理了一份材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宁远省,关于加快农村地区产业扶贫的规划。”
“他们希望在今明两年,对年收入一千二百元以下的贫困村实施扶持,每个村五十万元,一共四百个。”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扶贫?”
“对,扶贫。”李明华肯定地回答,“这份材料,我亲手放在了第三位,仅次于两个关键地区的疫情汇报。”
丁奇一拍大腿。
“那就难怪了!”
他显得有些兴奋。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领导突然让我重点关注东三省老工业基地的课题。原来上面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刘清明心里也豁然开朗。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他参加了去年的党代会,会上,中央明确提出了要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规划。
现在看来,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即将落地的,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
无论是丁奇的研究方向突然转变,还是自己被“意外”地放到了机械处,负责东北片区。
这都不是一个孤立事件。
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下一盘大棋。
他清楚地记得。
投入的资金,是千亿级别的规模。
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刘清明不好评价。
但国家的举措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庞大的规划,将和西部大开发战略并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两大引擎。
这也预示着,他们的工作,将来会很忙,非常忙。
丁奇并不知道这些未来的细节。
此时听到李明华透露出的信息,他已经兴奋得满脸通红。
谁不希望自己的工作,是领导所看重的?
这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快的进步,更广阔的平台。
刘清明被他的情绪感染,顺势将宁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送来的那份材料,跟两人说了一下。
他工作时间太忙,根本没空仔细看。
都是回到家,趁着苏清璇还没下班,睡觉前的一点点空隙,忙里偷闲地翻几页。
总感觉自己了解得不深,隔着一层。
正好,今天有丁奇这个东北本地人,还有李明华这个“高层信使”在,他很想听听这两个朋友的意见。
丁奇一听“陆荣炳”这个名字,立刻就有了反应。
“这事我知道,这位陆厅长,为了他们那个项目,跑了快两年了。”
“计委、体改办、还有其他相关的部委,他都跑了个遍。人很执着,但事情有些棘手。”
李明华也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在国办也听过这个人。来京城的次数太多了,没事就来各个部委大院门口转悠,跟门卫都混熟了。”
“听说,他最早只是个副职,跑着跑着,前面的正职熬不住了,他反而顶上去了,成了正职。”
丁奇是东北人,对家乡的事情自然多了一份关注。
“老陆这人,有点轴。刚开始来京城跑项目,连礼都不会送,两手空空就往领导办公室闯,经常吃闭门羹。”
“后来大概是被人点拨了,也学会了提点东西,可人早就得罪光了。人家收了东西,嘴上客客气气,就是不办事,一个劲地推托。”
丁奇叹了口气。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东北那边的经济环境,不如沿海地区有活力。同样的钱投下去,在南方可能两三年就见效了,在东北,可能五年十年都听不见个响。资本都是逐利的,没人愿意往那里投资。”
“我当时在体改办,也帮着说了几句话,可我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说话能管什么用?”
刘清明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为了地方发展,奔走两年的厅长,形象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刘清明说,“既然中央有意振兴东北,那他这个项目,其实完全可以合并进来,一块儿看。”
“对呀!是这个理!”丁奇眼睛一亮,“要是能搭上这趟东风,这事没准真能成!”
刘清明追问道:“这个项目,最大的困难在哪里?是资金吗?”
丁奇摇了摇头。
“我当时也以为是钱的问题,后来特意去了解了一下。”
“人家部委不给批,其实也有很正当的理由。”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门。
“德国那家公司,不地道。”
“他们只卖生产线和成套的设备,但是,不卖最关键的核心技术。”
刘清明的心里咯噔一下。
“理由呢?”
丁奇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还能有什么理由?”
“不就是西方世界对我们一贯的技术封锁吗?”
“他们说,这不符合‘巴统’的规定。”
“巴统”?
巴黎统筹委员会。
一个早该在九十年代就随着冷战结束而消失的名词。
但它就像一个幽灵,依然笼罩在所有试图攀登科技树的发展中国家头上。
刘清明瞬间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陆荣炳那份厚厚的材料里,反复提及却又语焉不详的那个技术瓶颈,到底是什么了。
五轴数控机床。
工业母机中的母机。
一个国家制造业皇冠上的明珠。
没有它,很多高精尖的复杂零部件就无法加工。航空发动机的叶片,潜艇的螺旋桨,甚至是更精密的仪器,都离不开它。
德国人愿意卖生产线,却掐住了最核心的技术。
这就像是卖给你一支枪,却不卖给你子弹。
这根本不是一个商业问题。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是一个国家与国家之间,在科技领域最前沿的博弈。
难怪陆荣炳跑了两年都毫无结果。
这不是他一个厅长,甚至不是一个省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需要国家层面的力量。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李明华和丁奇都不再说话,各自喝着酒。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的分量。
刘清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
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审批。
原来后头还有这么多的复杂因素。
刘清明不是相关专业的从业人员,IT他还能记得一些。
机床,特别是数控机床。
就有些抓瞎了。
但他清楚地记得,华夏。
最终干掉了所有的竞争对手。
包括传说中的老牌传统双强。
德日。
从机械制造大国。
成为智能制造强国。这就是他的底气。
第520章 声东击西、玩弄技巧
三月的京城,春寒料峭。
风里还夹杂着冬日的余威,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随着新医院的建成投用,京城原本紧张的医疗资源得到了极大缓解。
部队医院的压力骤减,更多的资源可以向外倾斜。
本地的口罩、消毒液等相关物资,产能在中央的统一调配下也达到了高峰,渐渐填补上了之前的巨大缺口。
清江省千里迢迢运送物资的专列,也已经不再需要。
短缺的局面基本得到控制。
云岭大药房在外省的第一家分店,也在几天前正式开业,普通药物的供应有了保障,价格在市场调节下趋于平稳。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社会秩序正在缓慢恢复。
虽然每天公布的确诊病例数量还在上升,中小学依然停课,工厂执行着严格的消毒和检查制度,但刘清明清楚,真正的拐点很快就要到来。
难熬的冬天即将过去。
没有了那些盘外招的干扰,刘清明的工作顺利了许多。
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专家团的动向上。
物资调配已经完全交给了部队和新成立的后勤保障组。
兴源公司的案子,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系统。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中央对于这类发国难财的犯罪行为,抱持着何等雷霆万钧的打击决心。
至少在明面上,再没有人敢以身试法,触碰这条高压线。
刘清明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投入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当中。
比如,研究那份来自宁远省的厚重材料。
在丁奇和李明华点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刘清明对这份材料背后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花了两天时间,彻底搞清楚了奉机集团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收购那家濒临破产的德国老牌机床企业。
奉机集团,全称奉都机床集团。
它的前身,是共和国工业史上赫赫有名的“十八罗汉”之一。
由奉一机、奉二机和奉三机等多家老牌国企合并而来。
在九十年代那场席卷全国的国企破产大潮中,奉机集团是少数几个艰难挣扎并最终存活下来的大型国企。
进入千禧年,国家开始推行国企改革试点。
奉机集团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果断实行了主辅分离的改革措施,一举甩掉了那些常年拖累企业发展的非主营项目和附属单位。
经过一年多的内部整合,这家老牌国企重新焕发了生机,形成了合力。
宁远省里,也对这家省内硕果仅存的工业巨头寄予厚望,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持。
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工业厅厅长陆荣炳,三天两头地往京城跑,跑部委,跑项目。
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是为了奉机的事情在奔波。
华夏加入WTO之后,国内的制造业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同时也面临着来自全球的激烈竞争。
一批有远见的头部机床企业,纷纷将目光投向海外,开始主动出海寻找商机。
奉机集团在德国的考察,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进行的。
刘清明把这些前因后果都梳理清楚之后,才决定联系陆荣炳。
他从材料的封皮上找到了陆厅长的联系方式。
电话拨了过去。
陆荣炳在把材料交给他之后,当天就返回了奉都。
接到刘清明的电话,他显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当听到刘清明想和他当面聊一聊项目细节的时候,陆荣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刘处,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过去!”
“我今天都有空,您看……”
“好!我马上买票!最快明天早上到!”
对方的急切,透过听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刘清明把会见的地点,定在了自己位于全国防指的临时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他开着单位分给自己代步的那辆半旧普桑,驶入卫生部大院。
车刚停稳,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荣炳竟然已经等在了办公楼下。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在春寒中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不时地跺着脚,搓着手。
看到刘清明的车,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憔悴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刘清明吓了一跳。
“陆厅,您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五点多就到京城站了。”陆荣炳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敢给您打电话。我搭了第一班公交车,六点半就到这儿了。”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也就是说,这位正厅级的干部,在倒春寒的大楼门口,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
刘清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
“快,快上楼,外面太冷了。”
他领着陆荣炳走进办公室,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陆荣炳冻得不轻,双手捧着杯子,连喝了好几大口,才感觉身体里重新有了热流。
那股子寒气,似乎才被驱散了一些。
一个堂堂的正厅级干部,为了公家的项目,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刘清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决定不再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切入主题。
“陆厅,您那份材料,我仔细看过了。”
刘清明把文件放在桌上。
“我想知道,你们最初是怎么盯上德国西斯公司的?据我所知,这可是一家有上百年历史的老牌企业。”
提到工作,陆荣炳立刻来了精神,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也不需要看任何资料,所有的数据和信息都装在脑子里。
“刘处,是这样的。我们奉机集团的人,去年组织了一个考察团,去欧洲转了一圈。”
“主要考察的就是德国、法国、意大利这些传统的机械制造大国,其中又以德国为重中之重。”
“他们前前后后,一共参观了包括西斯公司在内的三十多家德国企业。”
“其中,明确表露出有出售意向的,大概在七八家左右。”
“我们组织了专门的财务和技术人员,根据这些公司的经营状况、负债水平和技术实力,进行了一个综合评估和排序。”
“西斯公司,在我们的名单上,排名非常靠前。”
陆荣炳的讲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西斯公司确实是老牌的机床企业,尤其在重型机床领域,曾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的鼎盛时期,是为美国的波音、麦道等飞机制造公司,提供专用的机翼加工设备。”
“在全球重型机床市场的份额,一度高达百分之三十。”
“但是进入九十年代,连续受到好几次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整个西方世界的制造业都在萎缩,西斯公司的经营状况也渐渐开始下滑。”
“那些来自航空巨头的大额订单,全部都失去了,只能靠着一些零散的小订单勉强维持。”
“我们派去的财务人员经过初步测算,判断这家公司很可能已经处于事实上的破产边缘,最多撑不过两三年。”
“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时候与他们接触,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够一举拿下。”
刘清明安静地听着。
他并不清楚前世这次并购案的最终结果。
但结合陆荣炳的描述,和他自己的见识,一个大概的轮廓已经在心里形成。
这确实是一次机会。
但风险同样巨大。
“奉都方面,对于这次并购案的风险,有什么评估吗?”刘清明问道。
陆荣炳没有丝毫隐瞒,态度非常坦诚。
“我们工业厅和奉机集团内部,都组织过多次论证会。”
“我们认为,最大的风险,来自于德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对我们华夏的技术封锁。”
“特别是高端机床制造技术,这一块,他们一直卡得很死。”
“这是现实存在的一个巨大风险。”
“对于这一点,我们的想法是,希望能够通过外交途径,与德方进行磋商,力主突破这一限制。”
刘清明追问:“有把握吗?”
陆荣炳沉吟了一下。
“目前这届德国政府,整体上秉持着对华友好的政策。据我们从外交口得到的消息,他们的总理今年已经确定了访华日程,这会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国事访问。”
“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有一定的把握。”
这个回答,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
寄希望于高层访问时,对方能释放一些善意。
这是一种思路,但充满了不确定性。
刘清明继续施压。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还是无法突破技术封锁,这笔交易,你们还会继续推动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它直接指向了这次收购的核心价值。
如果买不来最关键的技术,那花大价钱买一个空壳子,意义何在?
陆荣炳的回答,却出乎刘清明的意料。
“刘处,我们评估过最坏的结果。”
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认为,即使德国方面最终仍然对我们封锁最顶尖的高端技术,这笔交易,依然有非常大的价值。”
刘清明来了兴趣。
“价值体现在哪里?”
“人才。”
陆荣炳吐出两个字。
“我们准备在收购协议中明确提出,要求全盘吸收西斯公司的全部在职员工。这其中包括了他们所有的研发技术人员,以及那些经验丰富的高级技术工人。”
“我们认为,有了这批德国专家的加入,奉机集团完全可以在德国当地,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海外研究中心。”
“依托这个中心,进行相关技术的自主科研攻关。”
“这比我们关起门来,自己闭门造车,要更加直接,也更加有效。”
刘清明缓缓点头。
这个思路,确实不错。
用市场换不来技术,那就直接买下掌握技术的人。
曲线救国。
“只是,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刘清明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养着这么一大批德国专家和工人,每年的人力成本,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陆荣炳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刘处,代价确实不菲。但是,我们不能只算经济账。”
“西斯公司是全球知名的老牌制造企业,他们不光有技术实力,还有一套成熟的,遍布欧洲乃至全球的销售渠道。”
“这笔无形的资产,将为我们奉机的产品打开欧洲市场,乃至全球市场,创造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们认为,这是值得的。”
刘清明这下彻底明白了。
“你们准备连同他们的品牌,一起收购?”
“对!”陆荣炳的眼中闪着光,“我们准备在收购完成后,在德国组建一家新的,由奉机集团全资控股的西斯分公司。利用他们原有的品牌影响力和成熟的销售渠道,迅速在欧洲市场站稳脚跟,打开局面。”
这是一个极具野心,也极具魄力的全盘方案。
从技术,到人才,再到品牌和渠道。
他们想要的,是整个西斯公司。
刘清明发现,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陆荣炳和他的团队,基本上都已经想到了,并且给出了应对方案。
他能补充的,已经不多。
“陆厅,您基本上说服我了。”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材料,轻轻拍了拍。
“我只有一个提醒。”
“如果你们对这次收购势在必得,那么在谈判的过程中,也一定不要只和他们一家谈。”
“甚至,眼光不要只局限在德国。”
“德国的那些老牌工业家族和企业,很容易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陆荣炳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激动地身体微微前倾。
“刘处,您的意思是……您赞同我们的方案?”
“我个人倾向于接受。”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我希望,你们能在最终的谈判中,尽力把价格谈下来。我们国家的外汇储备,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得到刘清明的首肯,陆荣炳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处,您放心!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德国这些企业,确实像您说的那样,在抱团。给我们的条件,非常苛刻。”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忧虑。
“而且,我们的竞争对手,还包括了两家美国公司。”
“他们的出价比我们低,但是在当地的游说能力,比我们强太多了。”
刘清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那就转移视线,声东击西。”
“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去北欧,给他们找几个竞争对手。”
陆荣炳一怔:“北欧?芬兰?”
“还有瑞典。”刘清明补充道,“你们可以立刻派人飞过去,跟那边的机床企业接触。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说德国人要价太高,我们准备考虑其他国家的替代方案。然后,看看西斯公司那边的反应。”
陆荣炳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实权副处长,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些纵横捭阖的商业谈判技巧,从一个部委干部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自然。
“刘处……您,您怎么这么会啊。”他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刘清明笑了笑。
“基本的商务谈判技巧而已。越是想买的东西,越要表现出不屑一顾。”
陆荣炳叹服地点点头。
“就怕……就怕他们一气之下,最后真的接受了美国人的报价。”
“那就多管齐下嘛。”刘清明提醒道,“我注意到材料里说,西斯公司,原本是一家东德的企业。两德合并后才被西德的公司兼并的。”
“这不就是文章吗?”
“跟他们讲讲传统友谊啊,讲讲阶级感情啊。他们那批老员工,对美国人,不一定会比对我们更感冒。”
陆荣炳失笑。
他摇了摇头,满是感慨。
“刘处,你太贼了。”
刘清明也笑了。
“方案在我这里,原则上通过了。我会尽快整理意见,上报处里,争取早日上会讨论。”
陆荣炳知道,这次谈话的核心目的已经达到。
他站起身,郑重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
“谢谢刘处!太感谢您了!我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我等您的好消息!”
刘清明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陆荣炳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刘清明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很沉。
他提起来一看,里面是两条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硬壳华子。
估计是陆荣炳趁着他去倒水的时候,悄悄放下的。
刘清明估摸着,这会儿陆荣炳大概已经跑出卫生部大楼了。
就算现在追出去,也是一番拉扯,在大院里影响不好。
想了想,也就歇了这心思。
只是,陆荣炳刚才提到的“美国竞争对手”,倒是提醒了他。
和那些跨国资本巨鳄玩商业博弈,光靠奉机集团自己,恐怕还是嫩了点。
需要找个真正懂行,而且手腕够黑的专业人士来操盘。
刘清明拿出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的女声。
“刘主任,你在哪里呀?”
“于总,我是刘清明。”
“方便说话吗?”
第521章 上门政绩、牵线搭桥
于惠娴正坐在黄文儒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自从她敏锐地察觉到在华夏的官场体系中,市委书记才是一地真正的一把手后,她便刻意地、有技巧地拉近了与黄文儒的距离。
一个要政绩,一个要政策。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拍即合的默契。
在高新园区的第一个大项目顺利落地之后,于惠娴又施展手腕,接连拉来了两个相关的配套项目。
这两个项目的投资额虽然比不上鸿飞科技的主体项目,但对于云州市来说,依然是分量不小的优质外资。
清江省的投资环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持续改善的交通地理条件,日益成熟的产业工人队伍,都在不断吸引着外来资本的目光。
黄文儒的心情因此相当不错。
这次突如其来的全国性疫情,对于清江省这个中部交通枢纽来说,本应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但得益于省里前期果断有效的措施,疫情并没有在省内大规模爆发。
云州市更是因为提前进行了充分的物资准备和严密的社会管控,整个社会秩序保持着稳定,市场也未出现大的波动,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
除了响应省里的统一号召,推迟了中小学的开学时间,市民的生产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于惠娴身在其中,近距离地观察和感受到了华夏这个国家在应对重大灾害时,所展现出的超强组织能力和控制能力。
这让她对于在清江省,在云州市继续扩大投资,又多了一分坚定的信心。
她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黄文儒,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黄书记,我们鸿飞公司董事会,对于过去几年与云州市政府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
“经过审慎评估,二期工程的追加预算,基本上已经在董事会获得了通过。”
于惠娴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初步估计,不会少于这个数。”
二个亿。
黄文儒的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这笔投资如果能敲定,他今年的招商引资任务,就有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鸿飞公司在云州的每一笔投资,都为云州人民带来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和可观的税收。这一点,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都会牢记你们的贡献。”
黄文儒官话说得很漂亮。
“对于你们提出的合理要求,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一定会让贵公司的投资得到充分的利用和保障。”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我们欢迎一切像鸿飞公司这样,与云州互惠互利的投资者,也保证会让贵公司得到应有的回报。”
于惠娴轻轻摇头,目光里透着一丝深意。
“黄书记,我们更着眼于未来。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不仅仅局限于云州一地。”
黄文儒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听于总的意思,贵公司还有更大的投资计划?”
“是的。”于惠娴肯定地回答,“一直以来,我们都致力于在大陆打造一个高效、便利的上下游产业基地,而不仅仅是建立一个简单的组装工厂。”
“清江省独特的地理优势和丰富的人力资源优势,都是我们董事会非常看重的部分。”
“我们希望,双方能够达成更紧密、更深层次的合作,将这些优势充分地发挥出来。”
黄文儒瞬间就抓住了关键词。
“全产业链?”
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投资规模,可就不是二个亿能打住的了。
“是的,黄书记,”于惠娴的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所以,这需要我们双方的通力合作。”
黄文儒心里跟明镜似的。
通力合作,说白了,就是要政策,要土地,还要贷款。
而且很可能是低息,甚至是免息贷款。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于总,你应该清楚,我们地方政府在使用外资方面,是有严格指标和规定的。”
“您放心,我懂。”于惠娴立刻接话,“我们一定会按照规矩来,绝对不会让您和市里为难。”
黄文儒点了点头。
“那这样,你先把详细的计划书拿来我看一下。”
于惠娴脸上露出喜色。
“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她从随身携带的精致皮包里,拿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轻轻放到黄文儒的办公桌上。
黄文儒的目光在文件封面的标题上扫过。
《关于在清江省建立鸿飞科技全产业链基地的可行性报告》。
“于总好大的气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与黄书记这样的领导合作,小打小闹,怎么能显得出我们的诚意呢?”于惠娴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黄文儒没有再接她的话,只是拿起那份文件,翻看了两页。
“好的,我知道了。这份材料我先留下,会组织相关部门认真研究。”
这是一个标准的官方辞令,意味着今天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于惠娴也是个聪明人,立刻起身准备告辞。
“对了,黄书记,今天晚上方便吗?我们在望月湖宾馆安排了一个小型的酒会,也邀请了省里的一些领导。如果黄书记能拨冗光临,那一定会蓬荜生辉。”
黄文儒略作思索,还是婉拒了。
“晚上我还有一个外事活动,时间上有冲突。下次吧,下次一定。”
“那太遗憾了。”于惠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那我就不打扰黄书记工作了,先告辞了。”
黄文儒也站起身,与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于惠娴转过身,刚刚走出两步,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整个人微微一愣。
黄文儒正准备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于惠娴的反应,也停住了动作。
于惠娴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刘主任?你在哪。”
黄文儒听到“刘主任”这三个字,也是一愣。
他认识的“刘主任”,可不多。
于惠娴察觉到了黄文儒的目光,她看了黄文儒一眼。
黄文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在这里接电话。
于惠娴会意,对着手机说道:“我在市委黄书记这里,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似乎有些意外。
“黄书记也在?那太好了,能不能让黄书记一起听?”
于惠娴没有犹豫,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
黄文儒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的方向开口。
“小刘啊,怎么样,在北京的工作还顺利吗?”
“多谢书记关心,一切都挺顺利的。”刘清明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现在是临时借调到了全国防指,不过本职工作,还是在部委那边。”
黄文儒笑了起来。
“你现在如果从京城下来的,到我们清江来,那就是中央领导了,不得了啊。”
“黄书记您可别这么说,不管我走到哪里,您都是我的老领导。”刘清明赶紧谦逊道。
这句话让黄文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一个懂得念旧情的下属,总是让人舒心的。
“你能做出成绩,也是我们云州市委的光荣嘛。”黄文儒话锋一转,“怎么样,找于总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刘清明切入正题,“我想问问于总,您在欧洲那边,有没有合作过的咨询公司,或者是专业的策划公关公司?”
于惠娴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当然有。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这几个主要国家我们都有业务网络。”
“德国方面,可以提供一下联系方式吗?”刘清明追问。
于惠娴沉吟了一下。
“这样吧,我稍后直接把我们鸿飞德国办事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直接商量。”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刘主任,有些服务可能需要支付一些报酬。”
“明白,只要事情能办好,报酬不是问题。”刘清明答得干脆。
“那就没问题了。”于惠娴应承下来,“怎么,刘主任准备要出国?”
“目前还不确定,只是想着先联系一下,有些事情需要咨询。”
“哪个方面的?”
“机床。”刘清明吐出两个字。
于惠娴的反应很快:“数控机床?”
这下轮到刘清明有些意外了:“你们鸿飞还有这方面的业务?”
“我们鸿飞科技本身不生产机床,但我们和一些欧洲国家的企业,在工业控制软硬件方面有深度合作。或许,能帮到你一些。”于惠娴解释道。
“那真是太好了!”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喜悦,“于总,这事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于惠娴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
“刘主任,你都欠我多少个人情了?”
“那就一起算,一起一起。”刘清明打了个哈哈。
“好吧,这笔账,我可给你记下了。”
刘清明知道黄文儒还在听着,不想和于惠娴聊太多私人的话题,赶紧把话头转向了黄文儒。
“黄书记,你要政绩不要?”
黄文儒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笑了起来。
“要啊!怎么不要?你小刘送上门的政绩,我当然要!”
“于总,你们岛内有一家积架公司,你知道吗?”
刘清明转向于惠娴。
后者顿时一愣。
这话问得,都是IT行业,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刘清明显然是明知故问。
但对于一位从政者来说。
没有废话。
第522章 历史拐弯、前路莫测
于惠娴微微一怔。
积架公司。
这个名字在岛内的IT行业内,几乎无人不晓。
刘清明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一个顶尖的汽车工程师,知不知道GL一样。
这是一种明知故问。
但于惠娴混迹商场多年,深知官场中人说话,向来字字珠玑,没有一句废话。
她迅速调整了状态,认真地回答:“刘主任,我们都是IT行业的,积架公司的大名,我当然知道。”
刘清明在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那好,我接着说。”
“黄书记,这份政绩,你要不要?”
刘清明的这句话,再次将皮球踢给了黄文儒。
黄文儒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取而代含的是一种审慎和专注。
他能坐到云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中庸随和。
刘清明一个远在京城发改委的干部,通过电话,当着一个重要外商的面,两次提到“政绩”。
这背后,必然有深意。
“要!怎么不要?”黄文儒的声音沉稳有力,“你小刘送上门的政绩,我当然要!”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于惠娴刚刚递过来的那份《可行性报告》上。
全产业链基地。
现在,刘清明又提到了积架公司。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一个念头,在黄文儒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于总,积架公司,最近是不是有进军大陆市场的计划?”刘清明问道。
于惠娴的心里一动。
这个消息,在行业内还属于半公开的秘密。
虽然有所耳闻,但具体细节,只有少数核心圈子的人才清楚。
刘清明远在京城,是如何知道的?
她压下心头的惊讶,回答道:“是有这个说法。据我所知,他们正在评估几个沿海城市,沪市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计划在内地建设第一座晶圆厂。”
“已经定下来了吗?”刘清明追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属于他们公司的核心决策。”于惠娴实话实说。
她随即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刘主任,你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来清江投资?”
问完,她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恕我直言,刘主任,这恐怕不太现实。云州虽然发展很快,但无论是政策扶持力度,还是产业配套环境,跟沪市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这话说得相当直接,甚至有些不给黄文儒面子。
但黄文儒并没有动怒。
他静静地听着,因为于惠娴说的是事实。
国家战略层面上,沪市的地位是特殊的,是清江省,是云州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在这种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大话、空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承认差距,是面对现实的第一步。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似乎笑了一下。
“于总说得对,正面竞争,我们确实没有优势。”
“如果能截胡,我当然不介意。但这不是我的初衷。”
黄文儒和于惠娴都安静地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我在想一个问题。”刘清明的声音透过免提,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云州,有没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高新技术产业中心?”
高新技术产业中心!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一股魔力,重重地敲在了黄文儒的心上。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
这是一个无比时髦,也无比诱人的词汇。
在当下这个时代,任何投资只要和“高新科技”沾上边,就意味着能得到国家层面更多的政策倾斜和资源扶持。
这是“科技强国”战略的核心,是华夏未来在国际竞争中实现弯道超车的希望所在。
对于任何一个地方主官而言,这样的项目,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可能性”,都足以让他们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争取。
黄文儒也不例外。
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小刘,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详细说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刘清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在想,云州的岛内工业园,现在已经汇集了相当一部分优秀的科技企业。鸿飞科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们是不是可以请积架公司的人,来云州参观一下,让他们实地考察一下我们这里的投资环境,感受一下我们对相关产业的扶植力度?”
于惠娴立刻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刘主任,这恐怕没什么用。积架公司的战略规划很清晰,他们不会在短时间内,投资建设第二座晶圆厂。”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只是资金量的问题,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产能需求。多建一个厂,就是多一份亏损。”
“万一呢?”刘清明轻轻地反问。
这句反问,让于惠娴陷入了沉默。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跟上刘清明的思路。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主任,”于惠娴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于总果然是聪明人。”刘清明赞了一句。
“于总,你知道光刻机吗?”
“当然。”于惠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生产芯片的核心设备,积架公司的主要生产线上,就要用到这个。”
这个答案,在刘清明的预料之中。
他前世毕竟在IT行业摸爬滚打多年,虽然不是技术专家,但对整个产业链的认知,远超常人。
2003年,这是IT产业,尤其是芯片制造业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
就是这一年,岛内的积架公司发明了一种名为“浸没式光刻”的技术。
这项技术的出现,是一个里程碑。
它直接决定了下一代关键芯片制造设备,也就是光刻机的发展方向。
可以说,2003年,就是浸没式光刻机的诞生元年。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一家原本并不算突出的荷兰公司——阿斯梅尔(ASML),开始了它的传奇起飞之路。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阿斯梅尔,应该还没有造出他们的第一台浸没式光刻机。
而掌握这项核心技术的岛内工程师王坚,正在欧洲各大光刻机厂商之间奔走,试图推销自己的技术。
最终,是阿斯梅尔抓住了这个机会,与王坚达成了合作。
这一步棋,直接将当时雄霸光刻机市场的日本巨头,尼康和佳能,打得溃不成军,最终黯然退出了顶级光刻机市场的争夺。
阿斯梅尔,则一步步走上了全球霸主的宝座。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半导体制造的摩尔定律,在这项技术的加持下,又延续了将近二十年。
而这,也成了日后华夏高端制造业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直到刘清明重生的那一年,国产光刻机在顶级制程上,依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重活一世,再次站到这个历史的关键节点上,刘清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或许改变不了历史的大势,但如果能在这个节点上,为国家,为民族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也足以让他感到慰藉。
当然,这些深层次的想法,他不可能对黄文儒和于惠娴和盘托出。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究竟要怎么做,他心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还需要听听行家的看法。
因为这件事属于国家层面的博弈,不是哪个省哪个公司可以单独面对的。
哪怕有自己这个先知,也要人家相信啊。
“那于总知道,积架公司主要使用哪家公司的光刻机产品吗?”刘清明继续问道。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于惠娴这次有些迟疑,“我只负责公司的运营和投资,对具体的技术设备细节了解不多。似乎……是日本的公司?”
“对,尼康公司。”刘清明肯定了她的猜测。
“目前,尼康公司和荷兰的阿斯梅尔公司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据说,尼康正在利用自己的市场地位,向积架公司施加压力,阻止他们与其他公司合作。”
“这事,我希望于总能帮我打听一下,越详细越好。”
于惠娴更糊涂了。
“刘主任,这跟我们云州,跟我们的工业园,又有什么关系呢?”
“光刻机是信息产业的母机,是我们所有IT企业发展的基石。”刘清明的声音沉静下来,“多了解一下,总没有坏处吧。”
于惠娴虽然还是不理解刘清明的真正意图,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只是一个商人,鸿飞科技和积架公司分属不同的赛道,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帮刘清明打听一些行业消息,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个人情,可以卖。
“好的,刘主任,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办公室里,黄文儒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没有插话。
从全产业链,到积架公司,再到光刻机,尼康,阿斯梅尔……
这些名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些什么,但仔细一想,又是一片迷雾。
他终于忍不住了。
“小刘,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说的那个政绩,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笑了。
“黄书记,我现在工作的单位,是国家发改委产业发展司机械装备处。”
黄文儒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单位,这个处室,对于他这个地方一把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真正掌握着国家产业布局规划和项目审批大权的核心部门。
是所有地方干部眼中“跑部钱进”的热门单位。
现在,有这么一个“自己人”在上面,如果不干点什么,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想,”刘清明的声音不疾不徐,“我们清江省,或许可以对高端IT制造业,尤其是它的上游设备制造业,表现出一些兴趣。”
“当然,现在一切都还处于前期的调研阶段。”
“黄书记,如果您也有兴趣,不妨组织一下省内和市里的相关专家,对这个方向进行一次深入的论证,看看我们清江,到底有没有搞头。”
黄文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刘清明这是在给他牵线搭桥,指明方向!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如果云州,甚至清江省,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在国家下一轮的产业布局中,抢占一个关于高端装备制造业的名额……
那将是何等巨大的政绩!
这比单纯拉来几个亿的投资,意义要深远得多!
“有搞头!怎么会没搞头!”
黄文儒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刘,你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太及时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于惠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可行性报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对着手机说道:“小刘,你放心,我马上就组织人手,成立一个专门的课题组,就以鸿飞科技的全产业链基地为蓝本,进行深入研究!”
刘清明笑了笑:“要快,时间很重要。”
黄文儒有个错觉,手机对面的。
不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年轻人。
而是某个部委的一把手。
在下达着指示。
第523章 说动同事、心怀梦想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黄文儒那难掩兴奋的话语,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但刘清明的心思,已经飘向了下一步。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是在一个地方大员的雄心壮志里,播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
这颗种子能否发芽,能否长成参天大树,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一个发改委的小小干部,要去撬动国家的战略布局。
这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身为重生者,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又如何甘心?
前世那种被扼住咽喉的切肤之痛,他还记得。
那种挥舞着天文数字的钞票,却只能买回别人淘汰技术的无奈,他还记得。
机会的窗口,就在当下。
2003年。
西方还没有将华夏视为头号劲敌。
牌桌上的规则,至少在表面上,大家还都愿意遵守。
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需要更多的同盟。
需要有足够分量,能将这件事摆上决策者案头的同盟。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
丁奇。
他在发改委的同事,体改司的干部。
那个司,是个特殊的存在。
全称是经济体制综合改革司。
是真正能影响顶层设计的实权部门。
更重要的是,丁奇信他。
这份信任,是自打认识以来,在一件件事情中建立起来的,比什么都珍贵。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内部短号。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喂,丁奇。”
“老丁,是我,刘清明。”
“你小子,还没正式报到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筒里传来丁奇熟悉的调侃。
“中午有空吗?我请客。”刘清明开门见山。
“哦?有白食吃?那必须有空啊,在哪?”
“我发你地址。”
“好,中午见。”
放下电话,刘清明望向窗外,京城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
一如前路。
中午下班时间,刘清明驱车赶到地方。
饭馆在发改委大院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门脸不大,毫不起眼。
就是上次苏浩带他来吃的那家。
价格公道,味道正宗,是附近部委不少人的定点食堂。
刘清明到的时候,丁奇已经到了,正坐在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位置上。
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正入神。
“来挺早啊。”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
丁奇把报纸叠好,“你请客,我能不积极点吗?”
两人也不用看菜单。
“老板,一个红烧肉,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西红柿炒蛋,再来个青菜汤。两碗米饭。”刘清明熟门熟路地朝着后厨喊。
下午还要上班,两人都没点酒。
“好嘞!”
出菜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几样家常菜就摆上了桌。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这个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请我?”丁奇夹了块土豆丝,问道。
“当然了,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你可真出生,亏我还以为咱们之间有深厚的革命友谊,
“我对男的没兴趣。”
“滚!”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说吧,什么事?”
丁奇一针见血,他知道刘清明绝不是平白无故请这顿饭。
刘清明放下筷子。
“有个想法,想找你合计合计。”
“什么方面的?”
“芯片制造。”
这四个字,让丁奇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把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然后才看向刘清明。
“生产线?”
“对。”
丁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刚看到一份文件,积架公司和沪市政府签订了协议,要在当地建一座晶圆厂,发改委这边已经通过了。”
这正是刘清明想听到的消息。
“什么规格?”
“八英寸晶圆,135纳米制程。”丁奇准确地说出了数字。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135纳米,在2003年,确实是能引进到内地的最先进工艺。
但他知道,此刻国际上,90纳米已经量产,65纳米的研发都已经开始了。
“如果我说,他们的生产工艺很快就会落后,你信吗?”刘清明问。
丁奇对此毫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
“信,他们不可能把最先进的制程放到国内。”
“但这已经是我们国内最先进的了。”
丁奇缓缓点头,“对,这就是现实。”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这是一个圈内人都懂,却又无力改变的现实。
“国内这方面的研究,基本都是骗经费的吧。”刘清明的话有些尖锐。
丁奇微微皱眉。
“不能这么说,研究肯定有成有败,投入和产出成正比。”他的辩护,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刘清明知道,自己戳到了痛处。
这不只是芯片行业的问题,而是这个时期国内科研领域的一个通病。
“现在,可能有一个机会,”刘清明话锋一转,“一个实现弯道超车的机会,我们有可能拼一把吗?”
丁奇彻底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刘清明,神色莫辨。
“我自从认识你,就天天都睡不着觉。你小子,就没个平稳的时候。”
刘清明淡淡一笑,“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我们今后会很难受。被西方持续卡脖子,每年要花费大量的外汇买他们的高价产品,他再用赚我们的钱搞研发,保持对我们的优势。”
他的话不响,但份量十足。
丁奇沉默了。
他身在体改司,看问题的角度比刘清明更高,更宏观。
刘清明说的这些战略层面的东西,他当然懂。
“我们一向提倡自力更生。”丁奇半晌才说。
“是的,但有些时候,可以加快这个速度。”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瓦森纳协定吧?”丁奇一语中的。
那个由美国主导的协定,是针对华夏等国的高技术出口管制制度,是套在华夏科技发展脖子上的一道枷锁。
“我只担心,我负责的方向,没有精力想那么多。”刘清明含糊地回答。
丁奇叹了口气,“计算机确实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但为此要投入的资源也是巨大的,想说服上面,很难。”
“总要有人尝试,你愿意吗?”刘清明直视着丁奇。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邀请。
一个邀请他参与一场风险巨大,收益未卜的豪赌。
丁奇觉得有些头疼。
他感觉自己答应这顿午饭就是个错误。
“我感觉我有大病,怎么会相信你这么离谱的建议?”他自言自语,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清明。
刘清明的回答很简单。
“你不是相信这个建议,你只是相信我。”
这句话,正中丁奇的软肋。
是啊。
换了任何一个人跟他说这番话,他都会觉得对方疯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刘清清。
是这个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年轻人。
“真有这么急迫?”丁奇问。
“很急,稍纵即逝的机会,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刘清明没有隐瞒风险。
“你这是逼我打退堂鼓啊。”
“我只是不想给你一个虚假的希望。”
丁奇沉默了很久,周围嘈杂的碗筷碰撞声,都仿佛远去了。
最终,他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我只能放手一搏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重逾千斤。
“谢谢。”刘清明由衷地说。
“别光嘴上谢啊,这顿你请。”丁奇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客要请,人也要谢。”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气氛松弛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入局,丁奇的脑子也开始活泛起来。
“其实,”他压低了些许音量,“老何告诉我,外交部和咱们发改委,将会组建一个谈判代表团去欧洲,和他们就瓦森纳协定进行第一轮磋商。”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什么时候?”
“时间未定,得看疫情的发展。人选在拟定了,各个司都要出人,你们产业司也有名额。”
刘清明苦笑着摇了摇头,“那肯定没戏,我这会儿还被借调在外呢。”
“那倒也是,”丁奇表示赞同,“公费出国的机会,一向是打破头,哪能轮到咱们呢。”
刘清明知道这是实情,这年头,一个出国名额就是香饽饽,没有门路根本轮不上。
他自己不会为此去钻营,丁奇也肯定不干。
再说了,真出去了,自己究竟能有多大作用?不好讲。
他现在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利用前世的见识,给有权力的人提供思路。
过去几年,他一直就是这么干的,无论是林峥还是吴新蕊,都得到了他不少的建议,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可在国家层面上,他人微言轻。
他写的报告,或许会放到领导的案头,但这样的报告,每天都会有很多,领导会有全面考虑。
比如芯片战略,国家不可谓不重视。
但最关键的生产设备,却始终卡在别人手里。
在目前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需要设备就去买好了,华夏真正缺乏是的相关人才。
也只有刘清明知道,等到经济发展了,西方就会对华全面封锁,让你花钱都买不到。
“我是肯定没戏的,”刘清明说,“你是老资格,争取一下吧,我还有事情要拜托呢。”
“这事连老何都没把握,顺其自然吧。”丁奇说。
刘清明一想也是。
随即,他的思路又回到了正题上。
“我准备写个材料,”他对丁奇说,“能不能以你的名义送上去?”
丁奇一愣,“送到哪里?”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名字。
“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丁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那可是这件事的最高领导机构,级别极高,信产部部长在里面也只是个副组长。
直接把材料递到那里去?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疯了。
这也显示出丁奇的作用了。
这事刘清明自己写材料送上去,人家一看单位,只怕都不会重视。
只有丁奇所在的体改司,那才是真正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万能平台,啥都能往里面装。
刘清明摆明了是利用自己。
但也摆明了这事成了,功劳是自己的。
丁奇并不是矫情,而是有点不好意思,被这巨大的野心给惊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是兴奋,是紧张,也是一种荒谬感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他苦笑着说。
“事大,机会才大。”刘清明回答得平静。
“前提是别先把自己折腾出大事。”
“所以,准备工作要做足。材料要扎实,要有数据,有逻辑,要让领导看了觉得,这不是空想,而是一条可行的路。”
丁奇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沉稳,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份自信,极具感染力。
让他那颗早已在机关里磨平了棱角的血液,又重新开始升温。
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那个一腔热血,怀揣梦想的自己。
“好,”他沉声应下,“你写,我递。”
“三天之内,我给你。”
“这么快?”
“时不我待。”刘清明的神情很严肃,“掌握核心技术的那个人,正在欧洲奔走,试图推销自己的技术。阿斯梅尔那边还没最后下决心,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期。”
丁奇没有追问细节。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第524章 挖个大坑、埋自己
接下来的三天,刘清明进入了一种近乎忘我的状态。
他整个人,都扑在了那份即将决定未来的材料上。
白天,卫生部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作为全国防指防治组排名第四,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少。
但他总能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天的工作布置下去。
然后,他便利用自己小领导的身份,开始公然“摸鱼”。
对此,卢东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干涉。
这就是跟着他的好处。
卫生部的办公条件也不错。
为他配备了最新型号的大屁股电脑。
而且能直接上网,速度比家用猫要快得多。
刘清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各种资料库和搜索引擎。
瓦森纳协定、光刻技术、半导体产业链、国际投融资案例……
海量的信息,在他的眼前流过,被他迅速地筛选、吸收、重组。
于惠娴的效率很高,很快就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
鸿飞公司驻德国分部的一位负责人。
刘清明没有犹豫,立刻用单位的邮箱,给对方发去了一封Email。
这种在后世看来颇为古老的联系方式,此刻却是跨国商业沟通的主流。
邮件发出去后,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对方的身份背景有些特殊。
没想到,回信来得很快。
对方的行文礼貌而疏远,带着德式的严谨。
在邮件里,对方要求使用MSN进行即时沟通。
刘清明立刻下载注册了MSN。
当那个熟悉的、蓝绿相间的小人图标出现在电脑右下角时,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加上好友,对话框弹了出来。
对方的头像是柏林墙的一角涂鸦,昵称是德文,翻译过来是“漫步者”。
“你好,刘先生。”
“你好,我叫刘清明。”
“我知道,于总监已经介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对方的中文很流利,但用词带着一丝翻译腔。
刘清明能感觉到屏幕另一端的审视。
他没有急于暴露自己的全部目的。
“我想咨询一些关于欧洲,特别是德国的商业咨询公司的信息。”
“哦?哪一方面的?”
“主要是在政府游说、政策分析领域有影响力的公司。”刘清明打字道。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可不便宜,刘先生。他们的收费是按小时计算的,而且是欧元。”
“钱不是问题。”刘清明回复得斩钉截铁。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作用。
对方的态度明显热情了一些。
“当然,德国有很多优秀的公司。你需要我帮你引荐吗?我可以提供一份名单,并附上我的个人评价,但这属于有偿服务。”
“很合理。”刘清明答应得很爽快,“我们先把这次的合作谈好,酬劳会让你满意。以后,或许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对方的父亲是早期的留德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留在了德国,娶妻生子。
家庭的熏陶,让他对华夏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既有血脉上的好奇,又有因父亲经历而产生的疏离。
他更倾向于那个给了他优渥生活的岛屿,所以才会为鸿飞公司效力。
刘清明不打算和他探讨任何政治立场。
在商言商。
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这次的沟通,暂时只涉及到了宁远省那份关于奉机集团的材料。
刘清明已经将自己修改后的报告正式呈交给了司里。
他的意见十分中肯。
奉机的出发点没有错,想要参与国际竞争,走出去是必经之路。
但他指出,要想在国家层面上突破《瓦森纳协定》的封锁,不能只靠官方层面的硬碰硬谈判。
那效率太低,而且很容易被对方用规则卡住。
应该拿出当年谈判加入WTO的精神来。
对相关的议员、官员、行业协会进行不懈的、专业的游说。
要学会利用西方的规则,在他们的舆论场上发声,争取广泛的同情。
而不是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讲大道理。
为此,应该允许企业投入一笔“公关费用”。
只要这笔投入,能让最终的采购报价降低,或者能买到原本买不到的技术和设备,那这笔钱就花得值。
这个思路,在当时以官方为主导的对外谈判体系中,具有相当的突破性。
很多规则,与现有的财务制度、外事纪律都是相悖的。
相比之下,私营企业就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这也是前世为什么很多民营企业能乘着全球化的东风,迅速在国际舞台上崛起的原因之一。
刘清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足以改变整个大势。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在自己负责的领域里,播下一颗种子。
希望他们能更灵活一点,至少,能为国家省点钱。
这份材料,他还特意拔高了站位,将其纳入了“东北振兴发展战略”的宏大框架之中。
如果要反对,就必须拿出足够充分的理由来。
刘清明估计,司里不会有人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报告通过,问题不大。
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份关于光刻机的材料。
该怎么写?
说动清江省的黄文儒和鸿飞公司的于惠娴,只是第一步。
关键在于,要如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去说服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里那些真正的顶级专家。
那个机构,堪称国家在信息技术领域的最高智囊团。
院士都有十几个。
自己那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在这些浸淫行业一辈子的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够看。
任何一点逻辑上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
任何一点数据的夸大,都会被立刻识破。
他那套“忽悠”黄文儒的说法,在专家面前,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必须找到一个全新的、足以让那些顶级大脑都无法辩驳的切入点。
就在他绞尽脑汁,几乎要把头发薅下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领导。
他的岳母。
刘清明精神一振,连忙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僻静的楼道里。
“妈。”他摁下接听键。
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她一贯的工作风格,公私分明。
哪怕她内心对女儿苏清璇满怀愧疚,也绝不会在工作上开任何方便之门。
这种近乎刻板的固执,恰恰是刘清明最敬佩的地方。
这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原则高于一切,亲情都要往后靠。
而苏清璇的性格,也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几乎从未开口求过母亲办任何私事。
这也避免了吴新蕊的为难。
从这一点,两人确实是亲母女。
“清明,云州那边,最近在筹备一个高新技术产业的论证会,这事和你有关吗?”
吴新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黄文儒的动作这么快,更快的是岳母的消息渠道。
“是的,不过我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黄文儒还没向我正式汇报,”吴新蕊的语气很平淡,“不过,省科技厅的同志向我反映,云州市召集了省内顶尖的一批专家学者开了个座谈会,内容很前沿,主要和信息技术有关。我一想,这背后没准就是你的主意。”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先和黄书记私下交流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他觉得可行,我们再一起向您汇报。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
“也是碰巧。”吴新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你有什么具体的方案吗?”
“我正在撰写一份相关的材料,”刘清明坦然道,“准备让体改司的同事,以他们的名义,提交给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新蕊显然是被“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这个名字给小小地震了一下。
“什么内容?”她追问。
“关于芯片制造中的一项关键技术,光刻机。”
刘清明没有隐瞒。
“我认为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也许能一举改变国内相关产业薄弱的现状,打破西方在未来二十年的技术垄断。这不仅能大幅度减少我国的外汇支出,更重要的是,能让我们在高精尖技术领域,实现一次真正的突破。”
吴新蕊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她被刘清明描绘的宏大蓝图给惊到了。
“所以,你想把这个项目,放到清江省?”
“我只有清江省的关系。”刘清明回答得很实在。
吴新蕊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这倒是句实话。有什么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钱。”刘清明直言不讳,“这项技术的投入是巨大的,我担心专家组在评审的时候,会以这个理由直接否决掉整个计划。”
“有多大?”
“两个方面。一是人才投入,国内目前没有成建制的相关专业人才,需要到欧美等地的顶尖高校和企业去挖人,薪水必须给足。同时,要在国内的几所顶尖大学,比如清京交复,立刻开设相关专业,进行人才的长期培养。二是研发资金,每年,至少需要十个亿。”
“十个亿……虽然不少,但对于一个国家级战略项目来说,也不是不能争取。”吴新蕊沉吟道。
“是美刀。”刘清明补充道。
“……”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刘清明甚至能听到吴新蕊那极力压抑,但依然清晰可闻的吸气声。
每年十亿美刀!
在2003年,这是什么概念?
华夏一个贫困省份一年的财政收入可能都没这么多。
“每年……都需要这么多?”吴新蕊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这是我整个计划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一环。我们看上的那家掌握核心技术的欧洲公司,本身实力并不雄厚。他们提出的这项技术,在业界看来也属于未经充分论证的新技术,风险极高。所以,他们缺钱,非常缺钱。而我们,恰好可以提供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一旦我们下定决心注资,明年就能看到初步成果,形成技术突破。这个机会,可以说是稍纵即逝。”
吴新蕊又沉默了。
她正在飞速地消化这个信息,评估其中的风险与收益。
“我知道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实话,这个资金量,别说云州,就算是整个清江省,也绝对负担不起。”
“我知道。”刘清明说,“所以我正在想办法。目前,我有一个还不太成熟的概念,正想找您聊一聊,听听您的意见。”
“你说。”
“妈,您看。华夏加入WTO快两年了,我们目前正在非常积极地学习和融入西方人制订的那一套游戏规则。我们的整个体制,也在进行着在他们看来‘更加积极’的变化。”
刘清明组织着语言。
“我想,如果我们能表现得更加主动,更加顺从,让他们彻底相信,我们会一直遵循这个规则走下去,最终成为他们心目中那个最理想的、温顺的、低水平的全球加工厂。为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优质廉价的劳动力,同时,还能让他们在华夏这个十几亿人口的庞大市场上赚得盆满钵满。那么,他们会不会在某些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风险极高的领域里,放松警惕,给我们留出一些可以钻的空子?”
吴新蕊听着他这番有些拗口的话,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她才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反问。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你想挖一个大坑,坑他们一把。但是,在表面上,要让他们觉得,是他们在挖坑,准备把我们给埋了?”
刘清明忍不住笑了。
“还是妈您理解我。”
电话那头,吴新蕊也发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轻哼。
“我大概明白你的思路了。你想让中央相信,这笔巨额投资,不仅仅是技术研发费用,更是一种战略欺骗的成本。是演给西方看的一场戏。”
“对!”
“这个思路……很大胆。”吴新蕊评价道,“有什么需要清江方面做的?”
“有。”刘清明立刻说,“希望省长您,能全力支持黄书记在云州的工作。他需要省里的政策倾斜和资源支持,来把这个高新技术产业的盘子先搭起来。至少,要让外界看起来,我们是真心实意地在搞。”
“好的,我知道了。”吴新蕊干脆地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刘清明站在楼道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和岳母的这番对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之前一直在纠结,如何从技术层面去说服那些专家。
这是一个死胡同。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比专家更专业。
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政治!
战略!
他要写的,根本不应该是一份技术可行性报告。
而是一份,地缘政治的战略规划书!
光刻机项目,只是这个庞大规划中的一个具体落点。
那每年十亿美刀的投入,也不再是沉重的成本负担。
而是一种投资,一种伪装,一种向西方世界释放的、最具有迷惑性的烟幕弹!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他要将这个项目,包装成一个“投名状”。
一个华夏为了彻底融入西方体系,而主动进行的“自我阉割”。
我们将放弃在其他高科技领域的追赶,集中资源,去赌一个连你们自己都不看好的、虚无缥缈的新技术。
这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
让华夏在某个看不到成果的领域持续烧钱。
会不会成为西方试图瓦解华夏的一个路子?
就像是当年他们和某大国搞军备竞赛。
从而用经济的手段拖垮对方?
这个思路一经打开,无数的灵感碎片开始汇集。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办公室,直接靠在楼道的墙壁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开始飞快地书写。
一行行字迹,在他的笔下流淌出来。
不再是干巴巴的数据和论证。
而是一个充满了诱惑、欺骗与野心的宏大叙事。
他仿佛能看到,这份材料被摆在最高决策者案头时,他们脸上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写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楼道里,一个年轻的公务员,正在悄然勾勒着一个足以改变国家未来数十年命运的惊天计划。
窗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
但刘清明的心里,却已是晴空万里。
他找到了那条路。
一条通往胜利的,唯一的路。
已经渐渐清晰。
第525章 岁月静好,有你同行
一旦有了清晰的思路,动起笔来就快了许多。
白天,刘清明在卫生部的办公室里,一边处理着手头的公务,一边争分夺秒地在网上搜集着各种资料。
晚上回到家,他便一头扎进资料里,继续奋笔疾书。
客厅的灯光柔和,苏清璇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丈夫专注的侧脸。
灯光下,他紧锁的眉头,还有那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的手指,都透着一股让她心安的力量。
“在忙那个光刻机的材料?”苏清璇轻声问。
刘清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接过牛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
“嗯,越写越觉得这事儿难。”
“我听说了,《瓦森纳协定》的新一轮谈判马上要开始了。”苏清璇在他身边坐下,“我们台里驻欧洲的记者站,最近的报道重点也都在这上面。”
刘清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这事你也知道?”
苏清璇轻轻捶了他一下,带着几分娇嗔。
“喂,你爱人好歹也是研究生毕业好吗?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瓶。”
刘清明乐了,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爱人不光是个高干,还是个高知,这下好紧张。”
苏清璇美目流转,红唇轻咬,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紧张什么呀?”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比划着。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地爬到了半山腰,结果你‘竦’地一下,又给我拔高了五千米。”
苏清璇被他逗得一愣。
“那怎么样?”
“那就是,我抬头一看,得,前面还有八千米要爬。”刘清明感叹道。
苏清璇“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灯光下,那笑容明媚得让刘清明看得有些发直。
她收敛了笑意,轻轻地说:“夫君,你已经登顶了。我不管再拔多高,都会和你一起。”
这句话,温柔中充满了坚定。
刘清明伸出手,拉过她微凉的手掌握在掌心,眼神顺着她纤细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
丈夫灼热的注视,让苏清璇的心里小鹿乱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刘清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把她轻轻拉进了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媳妇儿,我喜欢你在前面带着我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
“这样会让我的奋斗有个明确的目标。每当我想懈怠的时候,一想到你还在前面等我,我就浑身充满了干劲。这样我们两个就会不断地进步,就像……妈和爸那样。”
苏清璇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夫君,你不能再夸我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长这么大,只有你这么看重我,会让我……让我感觉到不真实。”
刘清明的手指在她柔顺的秀发间轻轻穿梭,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有些痒。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爱意。
“媳妇儿,那是我舔得好。你看,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是那么不自信,这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
苏清璇舒服地闭上眼,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脸颊发烫。
她喃喃说道:“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你那么优秀,优秀到……让我自惭形秽。”
“胡说。”刘清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媳妇儿,有句话你听过吧?最幸福的夫妻,就是丈夫伟岸如山,妻子心智如孩。可你一直在努力,这说明我们还有改进的空间。我也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你满意的。”
苏清璇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我很满意呢。”
刘清明笑了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媳妇儿,你的笔电能上网吗?”
“嗯。”
“那我用一下可以吗?我的资料都在单位的电脑里,有些东西不方便带回来。”
“你用,我在一旁陪你。”苏清璇说着,就要从他怀里起来。
刘清明放开她,将放在旁边矮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移到自己面前。
这是一台经典的IBM ThinkPad T30。
在2003年,这绝对是笔记本电脑里的王者。
这是IBM公司在02年推出的主力机型,售价高达三万多块,也是IBM个人电脑部门最后的辉煌。
明年,这个创造了无数经典的部门,就将整体出售给国内的某想。
那次震惊中外的并购案,也正是华夏企业出海大潮中,一朵相当引人注目的浪花。
整个笔记本电脑的设计,充分体现了IBM的工程师理念。
坚固的机身,内置了完整的防滚架,可以保证它从高处跌落而不会损伤内部的核心硬件。
代价就是,它的重量也相当可观,在便携性上要稍差一些。
刘清明打开A面,B面上那个标志性的“小红点”指点杆赫然在目。
电脑已经开机了,他用手指在触摸板上按了两下,屏幕便亮了起来,直接进入了桌面。
苏清璇竟然连开机密码都没有设置。
桌面上,一个微软的办公文档还开着。
看来,妻子也把工作带回了家里。
刘清明小心地将她的文档保存好,然后关掉。
他在桌面找到了那个蓝绿相间的MSN小人图标,双击点开。
软件启动后,右下角立刻弹出了消息提示。
是鸿飞公司驻德国的那位“漫步者”。
对方已经将他需要的资料发了过来。
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几个在德国当地比较出名的商业咨询公司,后面还附上了详细的联系方式。
刘清明立刻回复表示了感谢。
“刘先生客气了。这些只是我个人认为比较可靠的公司,但未必适合你们的需求。”
对方很快回复。
“明白。我会让我的同事尽快和他们取得联系。一旦达成交易,承诺的报酬会立刻支付。”
“好的。如果对以上公司不满意,等你们到了德国,我还可以为你们介绍别的公司。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独特的渠道,需要面谈之后才能确定。”
刘清明劈啪打字:“再次感谢。也欢迎你在合适的时候来华夏做客,我一定会热情接待。”
“很乐意。”
对方愉快地答应下来。
苏清璇已经从他怀里坐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和一个陌生的ID聊天。
他们两人用的都是繁体字。
对方的IP地址显示,他此刻正在德国的耶拿。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丈夫熟练地打字,处理着她看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事情。
刘清明结束了与对方的对话,正准备关闭聊天窗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出现在提示栏中。
刘清明点开一看,申请人的头像是张扬的烈焰红唇,昵称只有一个字:娴。
他回头对妻子说了一句:“云州那个呆商。”
然后,他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对话框刚刚弹出,一行字就跳了出来。
于惠娴:“刘主任,你问的事情有眉目了。”
刘清明有些惊讶。
“这么快?”
于惠娴发过来一个得意的表情。
“刘主任你的事情,我自然要上心。”
妻子在旁,刘清明怕她胡说八道,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积架公司在背后推动的。”
于惠娴打字飞快:“他们最早接触的,是两家日本公司。”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灵活而修长。
“尼康和佳能?”
“对。”于惠娴回复,“但是,日方认为采用这项全新的浸没式技术,有一定的冒险性,而且前期的投入资金过大,便否决了合作提议。”
“然后,积架公司就派了技术长王坚去了欧洲,寻找新的、有意向的合作方。”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有进展吗?”
“欧洲一些老牌的光学巨头,也有和日本人相同的顾虑。我打听了一下,目前明确表示出兴趣的有两家。”
“一家是德国的蔡司,另一家,是荷兰的阿斯麦。”
“王坚现在就在德国,阿斯麦公司的代表也已经赶过去了。”
刘清明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打字。
“德国哪里?”
“蔡司的总部,一座叫做奥伯科亨的小城。”
刘清明立刻追问。
“能不能马上联系到王坚本人?”
于惠娴发过来一个无奈的表情。
“刘主任,这件事,实际上是积架公司的内部商业决策。他们和阿斯麦公司在近两年合作比较紧密。原因是他们不想在核心的光源和镜头技术上,被尼康和佳能两家日本公司彻底绑架,所以有意寻找,或者说扶持一个更有优势的合作方。”
“阿斯麦公司的实力虽然比较弱,但船小好调头。他们没有那么多历史包袱,也愿意在新技术上,与积架公司一起赌一把。”
刘清明看明白了。
这就是典型的以夷制夷,利用欧洲人来制衡日本人。
“直说吧,怎么才能把这个项目,拉到清江来。”
屏幕那头,于惠娴似乎被他这句直白的话给惊到了,沉默了许久。
“刘主任,这个难度……也太高了吧。”
“你可以开价。”刘清明打出这四个字。
“刘主任,我很爱钱,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不会推辞。”于惠娴的回复也变得严肃起来,“但这件事,不光是钱的问题。”
“国内目前,根本没有合适的相关专业人才。这一点,积架公司的人在内部评估时,有过明确的答复。他们认为,大陆地区在半导体领域的人才储备,至少落后世界水准二十年。”
刘清明的手指微微一顿。
“除了人才和资金,是不是还有政治风险?”
“对。”于惠娴承认了,“西方有个《瓦森纳协定》,我不想明说,你应该知道。”
刘清明打出一行字。
“所以,你们鸿飞不想跟是吧?”
这一次,于惠娴没有打字。
她只在屏幕上,打出了一长串的省略号。
“…………”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知道了,谢谢你。”刘清明回复。
“你还不死心?”于惠娴反问。
“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可能。”
“那就更无所谓了。”刘清明打字道,“死马当活马医呗。就算最后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
屏幕那头,于惠娴应该是在笑。
她发过来一个俏皮的表情。
“好吧,你想怎么做?”
“帮我打听一下,他们与阿斯麦公司,具体谈到哪一步了。”
于惠娴的回答很快:“我只知道,阿斯麦公司很有诚意,但是,他们没钱。”
“他们的主要股东里有美国资本,应该是在和美国股东进行紧急磋商。但对方还在犹豫,毕竟是全新的技术,需要的资金量不小。”
刘清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
只要还没谈成,就还有机会。
他很清楚,历史上,阿斯麦正是在明年,也就是2004年,成功造出了全球第一台浸没式光刻机样机,从此一飞冲天,奠定了未来几十年的霸主地位。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于总,这件事还请你继续费心,我想知道他们的进展。”
“刘主任,换了别人我不会答应,但是你......”
刘清明无奈地打了几个字:“于总,别吊我胃口。”
“我真想知道,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怎么做,我答应你了。”
刘清明赶紧打出“谢谢”两个字。
关掉MSN,刘清明没有立刻继续工作。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积架、王坚、蔡司、阿斯麦……
一个个关键的名字,一条条关键的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了解了这一切,刘清明对于自己的判断。
又有了新的认识。
于惠娴的话非但没有打倒他。
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心志。
无非是赌一把。
输了不过回到原点。
这有什么不敢赌的?
看着丈夫坚毅的眼神。
苏清璇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就着落地灯的光,安静地看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两个人,一张矮桌,一盏落地灯。
岁月静好,有你同行。
第526章 小聪明与大智慧
连续三天的鏖战,刘清明终于在下班前,敲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初稿,完成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僵硬了。他拿着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材料,径直走向了部长办公室。
整个全国防指的核心组,都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氛围里。
疫情的阴云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确诊病例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刺眼。
日渐增加的死亡病例,也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作为防治组的负责人,卢东升的日子并不好过。
刘清明敲门进去的时候,卢东升正对着电话,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深深的果决。
“……一切都听专家的,我们不建议在这种情况下复课。”
“儿童的免疫能力还不完善,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稳定。”
“再公布一批防治药物,并保证药品供应,全市所有药店实行按需分片购买,欢迎举报。”
“对,我们会请新闻媒体监督。”
“就这样吧。”
刘清明站在门口,本想先退出去。
卢东升却看到了他,抬手朝办公室一侧的沙发指了指,示意他坐下等。
刘清明便依言在沙发上坐下,静静等待。
电话挂断,卢东升靠上宽大的椅背,整个人仿佛都陷了进去。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动作间满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小刘,你自己倒水吧。”
刘清明当真自己起身,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
卢东升也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搪瓷杯,走到沙发前。
但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灰暗的天色。
“科研组那边,对于特效药的研制陷入了瓶颈。”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沉重。
“他们与世卫组织下面的防疫署进行了交流,认为至少还要半年,才可能完成突破。”
“我们面临的形势,与你之前的估计,不谋而合。”
卢东升转过身,看着刘清明。
“小刘啊,我现在发现,清江省的建议,或许才是我们最正确的选择。可惜呀……”
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刘清明捧着水杯,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您还想听我的建议吗?”
卢东升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当然。至少目前为止,你的所有建议,都没有出过错。”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建议是,保持目前的防控举措。最迟到四月底,就会迎来一个转折点。最迟到六月,我们就能取得阶段性胜利。”
卢东升的动作停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刘清明。
“这么快?”
他的反应很真实。
“我以为,至少还会持续一年,甚至两年呢。”
刘清明解释道:“我一直跟着专家组,听到他们在交流中,提出的一些观点。虽然目前看似依然凶险,但增速已经放缓。按照他们严格计算得出的曲线,差不多就是我以上的观点。”
卢东升追问:“为什么专家团没有直接提出来?”
“样本还不够充分,”刘清明说,“他们是想再等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卢东升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佐证。比我们更早发现疫情的临海省,已经有了明显的放缓,也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这个判断。”
“材料在你那里?”
“在专家组手里,供他们做比对。明天我去问问,能不能拿出一个初步结论来。”
“好!”卢东升点头,“明天我等着你的汇报。”
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似乎被撬动了一丝,卢东升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了刘清明手里的那份材料上。
“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防疫的事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部长英明。我最近趁着事情走上正轨,干了一些本职工作,想向您请教一下。”
卢东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在全国防指工作期间搞开小差,还敢拿到我面前,不怕我批评?”
刘清明也笑了:“您批评吧。”
卢东升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工作干得很好,我批评你做什么。说吧,我也正好想换换脑子。”
刘清明将材料递了过去。
“那您帮我看看这份材料,有什么不妥之处。”
卢东升接过材料,首先看到的是标题。
题目过于专业,他却没说什么,直接翻开了里面的内容。
刘清明给他看,自然不是为了让他解答专业问题。
这一点,卢东升心知肚明。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所有专业的技术参数和论证,他都直接跳过,只看当中的行为逻辑和战略构想。
这一看,就让他看得入了神。
这根本不是一份单纯的技术报告。
这是一套完整的商业谈判策略和行业前景分析。
还有西方需要华夏市场,但又不愿意培植竞争对手的摇摆心态。
以及,西方各国并非铁板一块,可以分化、拉拢、利用的政治博弈心理……
越是看下去,卢东升内心的惊骇就越是强烈。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其专业性,其敏锐性,其复杂性,让卢东升几乎以为,这是国院某个顶级智囊团队,耗费数月心血精心设计出的一个方案。
与其中的宏大叙事相比,其目地性又是那样的小。
卢东升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但能看出,撰写者的深深忧虑。
他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份材料背后的真正用意。
当他基本上想通的时候,他看着刘清明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
良久,他合上材料,郑重地放在茶几上。
“这件事,真得如此必要吗?”
刘清明点头:“时机只有一次,而且,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卢东升沉吟道:“技术掌握在他们手里,会比较复杂 你虽然在材料里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还想推进?”
“他们为了获胜,会对政商界做出一些妥协。这也是我想推进的一个重要原因。”
卢东升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你连这个都考虑进去了,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思路。
“我现在感觉,有一些信心了。我想从两个方面,给你一些建议。”
刘清明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卢东升很满意他的态度。
“第一,我们目前做出了积极参与国际贸易,并扩大开放、深化改革的姿态。在这次疫情中,更是广泛寻求国际合作,既没有封锁消息,也没有隐报瞒报。这会让你的计划,更加可信。”
“你的整个计划,是建立在‘战略欺骗’的基础上。那么,一个开放、坦诚、积极融入国际社会的形象,就是最好的伪装。”
刘清明飞快地记录着。
卢东升继续说:“第二,这件事的关键,在其他地方。”
“他们是《瓦森纳协定》的最大推手。但是,你要记住,欧盟和美国并不是一个整体,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美国想要控制欧洲,同样也会让很多欧洲国家心生不满。”
卢东升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前提是,那是华夏真正需要的技术。”
这几句话,与刘清明的中心思想是一致的。
但更加深刻和广泛。
自己结合前世的经验,设计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大坑”。
他只是从最纯粹、最顶层的政治视角,就瞬间洞穿了整个计划的本质,并且指出了那个最核心、最致命的要害。
美国人不是傻子
与其设计一个复杂的陷阱,不如坦坦荡荡施以阳谋。
让他们自己去衡量,是严控呢还是推波助澜。
毕竟这是一项还没有实践过的新技术。
就连日本都不看好,美国人会不会目光一致地看到它真正的价值?
这比自己之前的思路,要透彻太多,也高明太多。
难怪岳母吴新蕊,会让他来向卢东升汇报。
这位在卫生部长的位置上看似蹉跎了岁月的领导,其政治智慧和战略眼光,远超自己的想象。
“谢谢部长。”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先别谢,”卢东升摆了摆手,“我还有个忠告。”
“请您指示。”
卢东升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构想虽然精妙,但并非不可解。我能看懂,国院的那些专家,也一定能看懂。”
“所以,我的建议就是,不要耍小聪明。”
这句话,让刘清明心头一凛。
“把你的所有想法,包括你想挖坑埋人的这个‘战略欺骗’构想,原原本本地、一字不差地写出来。让更高层次的人,去帮你判断,帮你完善。”
“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小看了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你觉得是你在布局,焉知你不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刘清明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想用一份包装过的技术报告,去“忽悠”专家组,引导他们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何其幼稚。
没有自己,前世的华夏依然势不可挡。
自己那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在真正的国家智慧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送走刘清明,卢东升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坐在沙发上思索了片刻。
接着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他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老夏,你们代表团的行程确定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你们卫生部也要参与进来?”
卢东升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笑了。
“我觉得,我们这次的防疫经验,会让他们很感兴趣。”
“世卫组织也对我们的工作表示了赞赏。在这么大的疫情之下,我们没有出现社会动荡,和大规模的群体事件。”
他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出最后一句。
“这样的表现,你认为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嗯,有道理,我们会认真考虑。”
第527章 初步接触、前路不明
欧洲的疫情并不算严重。
德国虽然也发现了少数几例,但症状反应普遍比华夏要轻得多,社会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街上戴口罩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停工停课。
但王坚的心情,却无法因此而感到轻松。
岛内的疫情同样在蔓延,确诊和死亡病例的数字每天都在攀升。
他很担心远在故乡的家人、朋友,还有积架公司的那些同事们。
这种挥之不去的忧虑,让他有些分神。
从去年开始,他就像一个孤独的传教士,带着自己呕心沥血研发出的新技术,奔波于东亚和欧美之间。
他拜访过大大小小几十家公司,得到的反馈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芯片工艺,从来都是巨烧钱的行当。
一项新技术的投入,动辄以十亿美金计算,这不是一般的小国家能够支撑得起的。
他们最先寻找的合作方,是日本的行业龙头尼康。
可对方的反应却异常保守。
尼康的高层认为,现有的干式光刻技术路线虽然也遇到了瓶颈,但目标清晰,方向明确,只要继续往里砸钱,总有突破的一天。
如果现在更换技术路线,重新投入的研发资金是个无底洞,之前投入的巨大成本,就成了沉没成本。
这笔账,怎么算?
万一新的路线走不通,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在反复的患得患失之间,尼康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拒绝了积架公司的合作提议。
无奈之下,王坚只能被公司派往欧洲,在法、德、荷、意等老牌工业强国里,寻找新的机会。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考虑过阿斯麦公司。
此时的阿斯麦,刚刚经历了上一轮经济危机的洗礼,公司利润暴跌了百分之四十,资金链紧张,甚至正在考虑裁员减产来度过难关。
公司的主要股东们,对于投入巨资研发一项前景不明的新技术,充满了疑虑。
但除了阿斯麦,欧洲其他的光学巨头,也都有着和尼康公司相同的顾虑。
王坚在几个国家之间来回奔波了大半年,得到的都是礼貌而坚决的婉拒。
就在他无可奈何的时候,阿斯麦公司却反常地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原因很简单。
他们不想再跟在日本人的屁股后面吃灰了。
他们渴望通过一项革命性的新技术,实现弯道超车。
当然,这其中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新技术的最终效果不理想,这笔巨额的投入,很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对于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积架公司而言,阿斯麦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双方从二月份开始接触,一直谈到三月。
横亘在合作面前最大的障碍,还是资金。
阿斯麦公司直到后来成长为全球霸主,都没有彻底摆脱研发资金不足的困扰。
光刻机的市场规模是有限的,为了摊平成本,每一台设备都必须保证足够的利润率。
而高昂的售价,反过来又限制了市场的规模。
最终,这个行业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赢家通吃的垄断局面。
王坚此刻所在的奥伯科亨,是德国一座典型的小城。
这里人口不过万余,却因为一家公司的存在而闻名于世。
卡尔.蔡司。
这家公司最出名的产品,就是它无与伦比的光学镜头。
从高端照相机、精密显微镜,再到军用的瞄准镜,蔡司代表着光学领域的最高水准。
而光刻机中最为核心、最为昂贵的组件,恰恰就是光学镜头系统。
因此,蔡司也是阿斯麦公司最重要、最无可替代的合作伙伴。
王坚利用自己曾在IBM工作二十二年的资历,以及在微影技术领域积攒下的声望和人脉,终于说动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坚定彼此的信心,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亲自从荷兰赶到了奥伯科亨。
同行的,还有蔡司半导体部门的技术总监,卡尔.林顿。
三个人,在这座小城郊外的一栋乡间别墅里,闭门谈了两天。
“先生们,请看这里。”
王坚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用马克笔画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
“与目前主流的干式法相比,浸没式技术的核心,就是用液体取代空气作为镜头和晶圆之间的介质。”
他指着图上的一点。
“仅仅是这一个改变,就可以轻易突破157纳米的物理极限,从而推动摩尔定律,继续向前迈进。”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激情和自信,那是一个技术人员对自己毕生心血最纯粹的热爱。
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前景。
但布林克和林顿的脸上,却写满了现实的考量。
“王,你的设想非常美妙。”
阿斯麦总裁布林克率先开口,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荷兰口音。
“但是我的股东们,他们看到的不是美妙的前景,而是巨大的风险。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十位数起步的投资,却没有任何成功的保证。”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公司去年的财务报表很难看,我们正在削减开支。在这个时候,要求董事会批准这样一笔冒险的投资,难度非常大。”
蔡司的技术总监林顿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对于我们蔡司而言,也是一样。”
他严谨地说道:“浸没式技术对镜头的精度要求,是前所未有的。相关的研发成本,同样是天文数字。我们需要一个有足够诚意的买家,一笔足够大的订单,才能启动这个项目。”
王坚的胸口有些发堵。
他强压下心头的失望,继续争取。
“先生们,真正的风险,是无所作为。尼康和佳能,他们被现有的技术路线和沉没成本绑架了,他们不敢冒险。这恰恰是阿斯麦的机会!是你们一举超越他们,成为行业新领导者的唯一机会!”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提高。
别墅的会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布林克叹了一口气。
“董事会正在开会。我们的美国股东们……他们非常谨慎。”
会议最终在一种友好而悬而未决的气氛中结束了。
没有承诺,没有签约。
只有一句客套的“我们会尽快讨论,并给你答复”。
王坚独自走出别墅,德国三月微凉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失望感,再次包裹了他。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里空旷而安静。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这座宁静的德国小城。尖顶的教堂,古朴的石板路,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中世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返回岛内的国际长途。
电话那头,公司总部的老板声音里透着疲惫。
“阿坚,有结果了吗?”
“他们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王坚说,“但是,他们没钱。阿斯麦正在努力说服他们的董事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阿坚,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老板的声音变得沉重。
“尼康公司又打来电话了。他们知道你在德国。他们这次用了一个词,‘搅局者’。”
王坚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说,如果我们坚持要走这条新路线,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现有的合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王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他们想把你的技术,扼杀在摇篮里。”老板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毕竟,他们现在还是老大。我们很多上游的供应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那我们怎么办?放弃吗?”王坚喃喃地问,“就这样放弃,然后继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他们剩下的面包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董事会的意见也分成了两派。但是……阿坚,我支持你。”
老板的话,让王坚混沌的脑子里透进一丝光亮。
“你再等一等。等阿斯麦董事会的最终结果。不要这么快回来。”
挂断电话,王坚无力地坐在床沿。
巨大的压力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交织。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赌徒,将自己的人生、自己毕生的心血,还有整个公司的前途,都押在了这张看不见底牌的赌桌上。
他需要一个地方静一静。
他走出了酒店,漫无目的地在小城的街道上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座高耸的教堂前。
石砌的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高高的尖塔直指灰色的天空。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教堂里很安静,只有几位虔诚的信徒,散坐在长椅上。
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和香烛混合的味道。
他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在祈祷具体的某件事。
他只是想在这份宁静中,为自己混乱的内心尋求片刻的安宁,为自己渺茫的前路,祈求一丝神启。
也为远在故乡的家人,送上祝福。
一个小时后,神父结束了诵读,信众们陆续起身离去。
教堂里变得更加空旷。
王坚也准备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王先生,请等一下。”
说的是英语,口音有些奇特,但很清晰。
王坚疑惑地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白人男子,大概五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刚才就坐在自己旁边,但王坚并没有注意到他。
“您是?”王坚警惕地问。
白人男子微微躬身,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叫卡尔。卡尔咨询公司的经理。”
王坚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德文他看不懂,但“Carl COnSUlting”的英文字样很清晰。
“我不认识你。”王坚把名片还给了对方。
“我知道。”卡尔没有接名片,脸上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我是受一家岛内公司所托,特意来与你见面的。”
“岛内公司?”王坚的疑心更重了。
“是的,鸿飞公司。”
王坚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
鸿飞科技。
岛内一家规模很大的科技贸易公司,业务遍布全球。
与积架公司还有一些业务往来。
“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准确地说,鸿飞公司只是这次委托的中间人。”卡尔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我的委托方,并不是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王坚的反应。
“我的真正客户,是一家来自华夏大陆的公司。”
“华夏大陆?”
王坚彻底愣住了。
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还带着一丝天然的戒备。
在如今的政治氛围下,一个顶尖的技术专家,在德国被一个大陆公司的人找上门,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卡尔看着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的客户,对德国的工业制造很感兴趣。您应该也知道,他们加入了WTO,正在世界各地挥舞着支票,就像……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一样。”
这个比喻让王坚皱起了眉。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卡尔似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音量。
“王先生,有人对你们正在研发的技术,非常、非常感兴趣。”
他注视着王坚,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让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不想多一个选择?”
第528章 运筹帷幄、决胜万里
刘清明已经将自己进一步修改过的材料通过丁奇交给了国院信息领导小组。
在等待的期间,他接到了处里的电话。
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产业司机械处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
刘清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高峰抬起头,看到是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招了招手,示意刘清明过去。
“来了。”
刘清明走了过去,站在办公桌前。
“高处长。”
高峰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你送来的那份宁远省工业厅的文件,司里的讨论会,通过了。”
刘清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这么快?”
“快马加鞭。”高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身前,“剩下的流程,就是报给部委做最后确认。这基本就是个形式,不会有人驳回司里已经通过的决议。”
他看着刘清明,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否则,就是动摇我们这些下级单位的专业性和信用。所以,部委通常都会认可。”
这番话,点透了发改委一个实权处长的分量。
地方上削尖了脑袋想要巴结奉承,为的就是在讨论会上,能有这么一个人,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刘清明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
“多谢高处长费心了。”刘清明真诚地道谢。
“是你自己的材料做得扎实,我只是顺水推舟。”高峰摆了摆手,“去吧,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早点安心。”
“好,我这就通知他们。”
刘清明推门离去,高峰看到他脸上的喜色不禁摇摇头。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会以为刘清明收了宁远省多少好处,才会如此尽心尽力。
但其实,对方连他们送的烟都退给了处里。
这个年轻人,还怀着最朴素的理想。
但刘清明并没表现出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那种傲骨。
而是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不怎么抽烟。
这就太会做人了。
搞得高峰都不好意思为难他。
高峰现在只想看看,以后面对更大的诱惑。
他还能不能做心如止水吧。
从高峰办公室出来,刘清明没有马上去停车场。
而是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宁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喂?刘处长?”
“陆厅长,是我,刘清明。”
“刘处长!您好您好!是不是……有消息了?”陆荣炳的声音有些急切。
“有好消息。”刘清明言简意赅,“你们那份文件,司里的讨论会通过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秒,陆荣炳带着颤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通……通过了?”
“您是说,通过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通过了。”刘清明再次确认,“剩下的就是部委的流程,问题不大。但是陆厅长,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谈判桌上的事情,我们帮不了太多,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陆荣炳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刘处长,太感谢您了!真的,太感谢了!您是我们宁远工业的大恩人啊!”
“陆厅长客气了。”刘清明没有居功,“另外,我已经通过鸿飞公司,在德国为你们联系了一家老牌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在德国工业界关系深厚,他们会为你们的谈判提供专业的帮助,应该很快就会和你们联系。”
“太好了!太好了!”陆荣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地道谢。
他缓了口气,汇报起自己的工作进度。
“刘处长,按照您的建议,我们的谈判团队已经飞到了赫尔辛基,正在考察那家芬兰的机床公司。”
刘清明听完,嘴角微微上翘。
时机到了。
“陆厅长,既然戏已经开唱了,不妨就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陆荣炳有些不解。
“最近,外交部、商务部和我们发改委,正在组建一个联合代表团,准备和西方就《瓦森纳协定》的相关条款,进行首轮磋商。”刘清明缓缓说道,“你们在赫尔辛基的谈判,可以参与进来,配合国家的整体战略。”
电话那头的陆荣炳,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
他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深意。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企业并购案了。
这是被纳入了国家战略的一枚棋子!
“刘处长,我明白了!”陆荣炳的声音无比郑重,“我们……我们是国家大棋盘上的一颗子!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努力配合国家战略,演好这出戏!”
“不光是你们。”刘清明补充道,“所有在海外有类似并购案的企业,都会配合这个战略。我们只有拧成一股绳,表现出足够的团结和战斗力,才能在西方人制订的游戏规则里,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空间。”
“我懂了!谢谢您,刘处长!谢谢您的提点!”
挂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新单位的第一项正式工作,算是圆满地开了个头。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万里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
他重新投身到全国防指的繁重工作中。
排除了各种不必要的干扰,整个防治体系的运转效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下午,刘清明驱车前往京城西郊。
新落成的玉山医院,就坐落在这里。
这是一家完全按照全国防指的要求,在极短时间内拔地而起的专门医院。它的建设标准和隔离级别,甚至比部队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还要高。
车子驶入医院园区,道路两旁,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例行消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整个医院安静而有序。
刘清明看着眼前这座崭新的医院,内心却在想着十多年后的另一场更大的考验。
他力主建设这样一所高标准的专门医院,并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疫情。
更重要的,是为未来进行一次全方位的预演。
让国家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面临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一个超大城市的医疗收治能力。
从设计、施工、物资调配,到人员培训、管理流程,每一个环节,都是一次宝贵的实战演练。
他相信,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次,建设速度只会更快,质量只会更高。
玉山医院的投入使用,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迅速吸收了京城积压的大量病患,大大缓解了全市的收治压力。
那些不堪重负的市级医院,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刘清明走进一栋住院楼,里面的景象与几周前他在其他医院看到的,已是天壤之别。
走廊里干干净净,不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加床。
病房的门都关着,只有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推着治疗车,脚步匆匆地穿行其间。
他路过一间护士休息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有两名护士正靠在椅子上小憩。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至少,她们有了一个可以短暂放松的地方。
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白色消毒雾气,和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消毒制度,在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人。
这场与病毒的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回到指挥部,刘清明开始批阅组员们递交上来的工作报告。
出身医政科的女同事孙淼,正带着人协调市内各大医院的医疗资源。
她按照刘清明制订的方案,以自愿为原则,组织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分批次进入玉山医院进行轮换。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让更多的医护人员,获得应对高强度传染病的实战经验。
二是为了减轻首批进入疫区的部队医生的工作压力,让他们得到必要的休整。
更深层的目的,则是通过这种轮战,加强整个医疗体系对于高等级传染病防治的制度性训练。
这是在为整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储备宝贵的有生力量。
另一名组员赵立波,早已不再盯着火车站和高速路口。
他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下沉到了基层。
他带着一个小组,每天奔波于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社区,指导基层工作人员如何开展卫生消杀,如何排查登记,如何进行科普宣传。
刘清明希望通过他的工作,自下而上地,建立起一套联防联控的基层卫生工作网络。
让病毒,最终消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无所遁形。
同时,也让京城的普通市民,提前体验一把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封区、封社管理模式。
这既是对抗病毒的需要,也是对我党基层组织动员能力的一次大练兵。
刘清明的这些部署,全都一丝不落地,呈现在了卢东升的案头。
卢东升拿着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工作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刘清明有基层工作经验,也知道他在下面干出了不错的成绩。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来到京城这种毫无根基的地方,竟然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迅速打开了局面。
很显然,这些工作的顺利开展,并不仅仅是依靠“全国防指”这块牌子。
更是因为刘清明自身的能力。
地方上愿意配合他,基层的群众愿意相信他,工作才能如此水到渠成般地展开。
更让卢东升感到惊讶的是,刘清明在口头汇报的时候,根本没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功劳,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是卢东升自己,从那份朴实的报告里,才发现他竟然在背后,默默做了这么多看似不起眼,实则极其重要而繁琐的事情。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恰恰就体现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当中。
部委的干部,平台太高,待得久了,下去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种颐指气使的姿态。
这种姿态,会让下面的同志从内心里产生反感和抵触,从而导致工作效率低下。
刘清明却完全没有这种干部常见的骄娇之气。
他不愧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
能和一线的民警打成一片,也能和街道的大妈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放得下架子,也沉得住气。
受了委屈,被人误解,他从不生气。
他既会摆事实,讲道理,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攥起拳头,展示实力。
用群众的话来讲,就是“接地气”。
卢东升看着报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干练利落的女干部。
做事情风风火火,认真负责,行事果决。
再联想到刘清明的履历,这一切,又仿佛是一脉相承。
他竟然有了一种看到衣钵弟子代代相传的欣慰和骄傲。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卢东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刘清明的优秀,更多是来自于他自身。
林峥和吴新蕊的点拨,只不过是让他在成长的道路上,更快地适应了体制的规则而已。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注定会做出一番成绩。
他放下报告,看向刘清明。
“专家组的初步结论我看过了,确实如你所言,疫情已经在向放缓的方向发展。”
“这个结果虽然还不算非常明显,但在这个时候,很需要用它来振奋一下人心。”
“我会把这份结论,和你的工作报告一起,提交给指挥部。”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巩固和扩大战果,严防死守,争取早日把每日新增的数字,彻底压下来。”
刘清明站得笔直。
“明白!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坚决完成任务!”
卢东升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新任务。”
“你和其他同志,代表防治组,去参加一下央视今年的315晚会。”
刘清明微微一怔。
“315晚会?对啊,您不说我都忘了,已经三月中旬了。”
“没错。”卢东升说,“今年的晚会,会集中对医疗相关物资,特别是防疫产品的制假售假行为进行曝光。同时,也是为广大市民,普及一次卫生防疫知识。专家组那边,你出面协调一下,看看谁愿意上镜。”
“好的,我下去就安排。”
从卢东升的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明看了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苏清璇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明,忙完啦?”
“刚结束汇报。你呢?今天也加班了?”
“是啊。”苏清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台里刚通知,我也要参加今年的315晚会,这几天有得忙了。”
“等我。”
刘清明拿着手机,加快了脚步。
第529章 没有内容,全是注水
央视的演播大厅里灯光通明。
这里是315晚会的排练现场,一片忙碌景象。
工作人员举着对讲机来回穿梭,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巨大的演播厅里回响,指挥着灯光、摄像和舞台调度。
刘清明并没有走特殊通道,而是像普通访客一样,在前台登记后,由一名工作人员领着,穿过复杂的走廊,才来到演播大厅。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苏清璇。
她没有穿往日里干练的记者装,而是换上了一套为晚会准备的浅色套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她正拿着一份台本,和晚会导演认真地讨论着什么。
刘清明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侧后方,看着她工作的样子。
专注的女人,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没过多久,导演似乎交代完了,拍了拍苏清璇的肩膀,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苏清璇一回头,就看到了含笑而立的刘清明。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
“刚从玉山医院那边过来,安排了点工作。”刘清明接过她手里的台本,顺手翻了翻,“怎么样,还顺利吗?”
“基本上差不多了,就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再磨合。”苏清璇指着台本上的几个地方,“你看,这是晚会要曝光的几个案例,主要是劣质口罩、无效消毒液和一些打着防疫旗号的伪劣保健品。”
刘清明点点头。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专家组那边,我已经协调好了。”刘清明说,“疾控中心的王教授会作为主讲嘉宾,配合你进行科普。他经验丰富,形象也好,很适合上镜。”
“太好了,有王教授在,我心里就有底了。”苏清璇松了口气。
“另外,我还安排了一些‘气氛组’。”
“气氛组?”苏清璇不解。
“就是提问的观众。”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把一些群众最关心,也最容易被误导的问题,整理出来交给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会按照流程举手提问,你和王教授负责解答。”
苏清璇立刻明白了。
这样一来,就能牢牢把控住现场的节奏,把最需要普及的知识点,精准地传递给电视机前的观众。
避免了一些无关痛痒或者过于偏激的提问,扰乱整个科普环节。
“你想得真周到。”她由衷地赞叹。
“这是我的工作。”刘清明把台本还给她,“你负责台前光鲜亮丽,我负责幕后拾遗补缺。”
很快,排练再次开始。
苏清璇走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
那一刻,她仿佛会发光。
刘清明站在台下的阴影里,看着她沉着冷静地与主持人对流程,与导播沟通镜头位置,一举一动都透着专业和自信。
前世,他只能在电视里仰望这样的身影。
而现在,这个光彩照人的女子,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这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几乎要从胸膛里溢出来。
一个男人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就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人,让她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一个环节的彩排结束,中场休息。
苏清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
她走下台,刘清明贴心地递上一瓶温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这应该是明星助理干的活,或许以后都没这机会。
苏清璇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刘清明便自然地接过毛巾,帮她轻轻擦拭额头和脸颊的汗珠。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无比的珍视。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一眼周围。
不少工作人员都在朝他们这边看,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和一丝羡慕。
“看什么,我给我媳妇儿擦汗,天经地义。”刘清明浑不在意,也不管声音会不会被人听见,“你以后得习惯我的照顾。不秀秀恩爱,别人怎么知道我有多幸福。”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睛却笑得像弯弯的月牙。
“我才幸福呢。”她小声说。
“在外头,咱们还是要克制一点。”刘清明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不然影响你专业、干练的女主播形象。”
苏清璇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
“我的形象早没了,你忘了,当初是谁在公安局就敢亲我的?”
“那是气氛到了,情不自禁。”刘清明振振有词,“你看外国电影,男女主角情绪一上来,不都得抱着啃吗?那是爱的表现。”
“瞎说,你当是啃猪蹄呀。”
“我啃的是仙女。”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媳妇儿,你再笑,气氛又得上来了。”刘清明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可真把持不住了。”
“哎呀,别逗我了!”苏清璇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止住笑,“妆……妆都要花了。”
刘清明凑近了,仔细端详她的脸。
“是啊,你看这毛巾上,全是粉。”
苏清璇“咯咯”地笑着,直接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扶着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刘清明摊了摊手,打量着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众人,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真不关我事,是我媳妇儿她笑点太低了。
苏清璇好不容易缓过来,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
“好了,现在谈工作。”
没想到,他这副正经的样子,反而让苏清璇刚止住的笑意又涌了上来。
她捂着嘴,肩膀不停地抖动。
刘清明一脸无奈。
“我这次真没逗你笑啊。”
苏清璇一边笑一边摆手:“你……你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你憋着什么坏,忍不住就想笑。”
“媳妇儿,”刘清明痛心疾首,“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缺乏了最基本的信任。”
两人之间的甜蜜气场,让周围忙碌紧张的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苏清璇觉得,连辛苦的彩排工作,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休息时间结束,两人立刻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苏清璇在台上提出一个问题,刘清明就能立刻在台下找到对应的部门,确认最准确的数据和说法,然后通过耳麦告诉她。
两个部门之间的配合,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变得异常顺滑高效。
晚会的总导演在一旁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从全国防指借调来的年轻人,不仅能力出众,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润滑剂”效果。
就这样,两人在央视的演播大厅里,一个台前,一个幕后,并肩作战了一整天。
等到所有彩排流程全部结束,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演播厅里的人陆续离开,苏清璇去后台卸了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两人与还在收尾的同事们告别,并肩走出央视大楼。
晚春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在夜色中依然宏伟的建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他记得,前世央视那座著名的“大裤衩”新址大楼,好像就是明年开始动工的。
整个工程耗时八年,耗资巨大,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无数的争议,但最终还是成为了京城一座无法忽视的地标建筑。
“在想什么呢?”
苏清璇发现丈夫有些走神,轻声问道。
刘清明回过神,笑了笑,拉住她的手。
“我在想,等你研究生毕业,是不是还得回云州?那我得多想你啊。”
苏清璇的心里甜丝丝的。
“那我就争取在北京多待几年呗。”
“怎么待?”刘清明好奇地问。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保博啊。”
刘清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啊,我的博士夫人?”
“走着,小明子。”苏清璇得意地甩了甩短发。
两人都有车,刘清明开的是单位配的那辆黑色普桑,苏清璇自己则是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反正明天还要过来,刘清明懒得再开那辆平平无奇的普桑了。
两人一起走向苏清璇的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进了驾驶位,苏清璇则坐在了副驾。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周培民”三个字。
刘清明接起电话。
“培民哥。”
周培民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有时间吗?”
“刚下班,正准备去吃饭。”
“那正好,我来安排。”周培民的语速很快,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叫上弟妹,一起过来。”
“得嘞。”
刘清明干脆地挂了电话。
“培民大哥找你?”苏清璇问。
“嗯。”刘清明发动了车子,“多半是那件事有结果了,去听听吧。”
苏清璇乖巧地点点头。
“嗯,我听你的。”
很快,周培民的短信就发了过来,只有一个地址。
京城南门涮肉。
刘清明对这个地方不陌生,这段时间为了玉山医院和基层防疫的事情,他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家老字号铜锅涮肉馆子名气很大。
他把车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朝着目的地驶去。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培民已经订好了包厢。
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缭绕的火锅热气扑面而来。
让刘清明意外的是,包厢里不光有周培民,他的新婚妻子谢语晴,竟然也在。
“语晴姐,你也来了?”刘清明有些惊讶。
谢语晴正帮周培民把脱下的外套挂好,听到他的话,转过身来,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和他一样,嘴里都没句实话。亏我还一直当你是我亲弟弟呢。”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不……我以为培民哥会跟你通气嘛。”
谢语晴没再理他,转而对着苏清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清璇,过来坐,咱们姐俩儿坐一块儿。”
“姐。”苏清璇甜甜地叫了一声,轻快地走了过去。
谢语晴笑着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嗯,好妹子。”
“小勇在家吗?”苏清璇问道。
“嗯,奶奶带着呢。”谢语晴说,“家里还有个同龄的小朋友,是培民的……一个侄女,跟小勇在一个学校。”
周培民在一旁连忙解释:“没有亲戚关系,就是世交家的孩子。”
谢语晴白了他一眼。
“他前妻那边的。”
周培民的表情有些尴尬。
“真没关系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跟小勇一个学校。”
“有关系也没事,你怕什么?”谢语晴的语气很平静。
“我那不是怕你误会吗?”周培民小心翼翼地说。
谢语晴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你少装了,你瞒着我的事情,还少吗?”
周培民的脸色一变。
“语晴,天地良心,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毕竟,那是你娘家。”
谢语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从他们想要对小勇下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娘家了。”
周培民沉默了片刻说:“妈,你妈应该不知情。”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周培民今晚为什么要叫他们出来了。
这是找他们来“灭火”的。
谢语晴继续说道:“我妈,她或许不知情。但是,就算她知情,她也不会向着我。这有什么区别?”
周培民低下了头。
“对不起,语晴,我不该瞒着你。”
刘清明看着这对新婚不久的夫妻,决定开口打破僵局。
“语晴姐,这事你别怪培民哥,他真的是为你好。”
谢语晴摇了摇头,目光却很坚定。
“清明,我不喜欢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隐瞒我任何事。这很伤夫妻之间的感情。”
她看向周培民。
“我如果只想享受安逸,不想承担任何风雨,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结婚?”
刘清明立刻表示赞同。
“我同意语晴姐的看法。我和清璇之间,不管好的坏的,都会一起分享。我需要她的支持,有时候,也需要她的反对。”
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清璇,苏清璇也正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
周培民抬起头,脸上满是愧疚。
“我错了,我自以为是了。语晴,你骂我吧,别不理我。”
谢语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
“你帮我查清楚了我心里最大的疑团,我骂你干嘛?我像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周培民大喜过望。
“你……你不怪我了?”
“我当然要怪你。”谢语晴说,“我是要你保护小勇,但不是让我躲在你的身后。我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
周培民重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你看我表现。”
“不用以后。”谢语晴轻轻一笑,“现在,我就知道了。”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刘清明松了一口气。
他揪准一个空子,举起手。
“报告大哥,大嫂,可以上菜了吗?我跟清璇都饿了一天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包厢里凝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第530章 全是注水、没有内容
京城西山。
龙家的宅子只比周家低了一点,在半山腰的位置。
两栋建筑遥遥相望,相距并不算太远。
两家的老爷子,曾经是军中生死与共的搭档。
只不过,周家老爷子因为其始终如一的政治态度,在军中成为了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龙家,就要稍逊一筹了。
周家三代都在军中深耕,周培民即便复员之后,也进入了国安系统,继续为国效力。
龙家则不同,到了第二代就脱下了军装,转而从政。
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龙少康的父亲,目前就在西南某省担任省一把手。
龙少康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京城商务局的副局长,级别副厅。
他在商务系统工作多年,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跟在长辈身后的孩子。
他利用龙家的人脉,精心编织了属于自己的圈子。
这个圈子里,有同样出身的二代,也有他着意结交的各路人脉。
从体制内的干部,到手眼通天的商人,应有尽有。
这张巨大的网,成了他扩张势力的坚实基础。
靠着这张网,他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京城有他的产业,海外有他的账户。
他的身家,早就不逊于那些所谓的成功商人。
然而,人对金钱的追逐,永远没有止境。
谁会嫌钱多呢?
这次的疫情,本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操作得当,随随便便就能大赚一笔,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兴源公司这个原本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竟然被曝光到了焦点访谈上。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随后,公司被迅速查封,堆积如山的仓库也落到了公安手中。
下面的几间代工厂,同样被连根拔起,相关责任人一个都没能跑掉。
这让他损失巨大。
但这也就算了,钱是赚不完的,只要根基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中央这一次的决心似乎非常大。
不仅要查办直接责任人,连躲在后面的人也不打算放过。
竟然放出风声,要顺着兴源公司入股的名单,一个一个地往上摸。
龙少康这才真正感到了不安。
在他那张网里,龙家占的股份是所有人当中最高的。
背景,自然也是最硬的。
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龙老爷子听到风声之后,立刻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回来。
龙少康很少在爷爷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震惊之中,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
他心里一慌,赶紧开口。
“爷爷,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啊!谁知道下面的人会这么乱搞?”
龙老爷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真的不知情?”
龙少康用力摇头,辩解道:“我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精力去管他们公司具体运营的事情啊。”
龙老爷子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是,谢家那个小子的供词,可不是这么说的。”
“爷爷,谢鸿飞那是胡说八道!他自己想脱罪,就什么都往我身上推!”龙少康急了。
龙老爷子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们想赚钱,我不反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们当年吃的那些苦,你们这代人未必吃得了。只要不违法乱纪,怎么都行。”
“以前你们那些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胡闹了一点,我也当看不见。做生意嘛,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龙少''康宁可爷爷现在就拿起家法,狠狠打自己一顿,也不想听他用这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口吻说话。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爷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只听龙老爷子继续说道:“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用那些伪劣产品去冒充合格物资,去赚这种黑心钱!”
“这事要是放到开国那会儿,我会亲手把你绑到法场上,亲手枪毙了你!”
龙少康浑身一震,试图再次辩解:“爷爷,我没有……”
龙老爷子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因为你这件破事,我被组织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整个龙家,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你父亲,你叔叔,你婶子,家里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影响。”
“以前我们都以为,让你们搞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是我对你放松了要求,是我害了你啊!”
龙少康愕然抬头。
他看到,龙老爷子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悔恨和疲惫。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爷爷……”
“这件事,我们龙家必须给组织上一个交待。”龙老爷子说。
“你明天,自己去市纪委,把该交待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交待清楚。”
“他们没有直接上门来带人,是给你爷爷我留了最后一点面子。”
龙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无力感。
“唉……”
“你真以为你爷爷能一手遮天吗?上头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种动摇国本的事情都敢做,你们真是无法无天!”
龙少康一个字都不敢再辩解。
龙老爷子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显得无比苍老。
龙少康呆呆地站在原地,站了许久。
最后,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屁股坐到冰冷的椅子上。
他抖抖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妈,爷爷不管我了……他让我明天去纪委自首。”
“我不想去,妈,我不想去啊!你得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
南门铜锅涮肉。
二楼的包厢里,热气氤氲。
刘清明夹起一团刚刚从翻滚的汤底里捞出来的涮羊肉,蘸了蘸麻酱,塞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他和苏清璇都是忙了一整天,中午就随便对付了一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苏清璇还要稍微顾及一下淑女形象,吃得比较斯文。
刘清明就完全不在乎了。
谢语晴不停地将一盘盘新鲜的食材下入翻滚的锅子中,鲜牛肉、牛百叶,毛肚,虾滑,蔬菜。
周培民则在一旁,亲手帮刘清明倒上了一杯白酒。
反正苏清璇不喝酒,等会儿她开车,不存在醉驾的问题。
刘清明先是埋头猛吃了一阵,让空空如也的胃里有了些底子,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渐渐退去。
他这才端起酒杯,与周培民碰了一下。
“你俩这是怎么了?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周培民笑着问。
刘清明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喝了口酒。
“别提了,在央视那边待了一天,为了315晚会的事。”
他把晚会筹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周培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什么情况?”刘清明问。
周培民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表示,中央这次是要一查到底了,决心很大。”
刘清明追问:“能查到什么地步?”
周培民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有公职在身的,去纪委交待问题。没有公职的,自己去公安局自首。”
刘清明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就这?
闹出这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就是自首了事?
周培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就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在四九城里横行霸道惯了,大部分人家里的老一辈还都健在,上面领导也不希望把场面搞得太难堪,让那些老同志下不来台。”
刘清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又夹起一片肉。
这结果,他无法接受,但又必须接受。
这就是现实的复杂性。
周培民继续说:“这其实就是一个警告。要不是他们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踩了底线,谁也不会去动他们。”
“也只有你,一个横的碰上一个不要命的,再加上疫情这个特殊的大背景,才能把事情捅到这个地步,换个人,换个时间,根本不可能。”
苏清璇显然也很失望,她放下了筷子。
“可是,你们知道吗?就因为他们的假冒伪劣产品,多少一线的医护人员白白牺牲了。最后,只换来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压抑着的愤怒。
一直安静地涮着肉的谢语晴,这时开了口。
“没办法。如果不是我爷爷亲自打了那个电话,可能连现在这个结果都不会有。”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事没完。”
周培民看着妻子,点了点头。
“没错,没完。谢鸿飞进去了,他们那些人就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转头看向刘清明,神色郑重。
“清明,我准备出京了。”
刘清明一怔。
“你想亲自去查?”
“对。”周培民的回答很干脆,“我需要清江方面的帮助,你有什么办法吗?”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
周培民的身份是国安,在国内行动虽然有诸多便利,但涉及到地方具体的刑事案件侦查,还是需要地方公安系统的配合。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你需要一个刑侦方面的专家帮你。”刘清明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培民说,“我的身份,在国内虽然有一定的方便性,但真要和地方公安系统打交道,查阅卷宗,提审犯人,还是有个专业人士在身边更好。”
刘清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选。
“京城市局的康景奎,你上次见过的。”
“他因为兴源公司这个案子,被市里一些人穿了小鞋,现在基本上被边缘化了。”
刘清明看着周培民。
“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至于怎么用,用什么名义用,你自己想办法。我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
周培民立刻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
康景奎在这件事里是出了大力的,可以说没有他,案子根本推不动。
刘清明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警察,最后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打击报复。
把他推荐给周培民,既是帮周培民的忙,也是在保护康景奎。
周培民如果连一个市局的警察都保不住,那他也别想顺着线索查到什么东西了。
“行。”周培民干脆地答应下来,“我来想办法。”
听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刘清明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端起酒杯。
“清江方面,林城市局的马胜利可以信任,我会提前给他打招呼,让他全力配合你。”
“至于云岭乡那边,我也会打电话安排好。有什么需要,你只管提。如果有人不配合,说不通的,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周培民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重重地举起杯子,与刘清明的杯子碰在一起。
清脆的响声之后,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杯酒里了。
第531章 为了过审、只能注水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315晚会的直播当晚。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晚会现场,台下的观众席一片“口罩海洋”,每个人都自觉地戴着口罩,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
晚会的主题也紧紧围绕着抗疫展开。
苏清璇作为揭露劣质防疫物资案件的记者,被台里选中,成为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聚光灯下,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站在舞台中央,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如此盛大的全国直播晚会,但她的表现却沉稳得不像一个新人。
“……在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抗击疫情的时候,却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利欲熏心,将人民的生命安全视作儿戏,生产和销售大量不合格的防疫产品……”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演播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进了千家万户的电视机里。
冷峻的声线,专业的措辞,将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这些假冒伪劣产品对人体的巨大危害, 展现在全国人民的眼前。
当大屏幕上播放到,一些一线医护人员因为使用了不合格的防护产品,不幸被感染,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时,现场一片死寂。
随即,一股压抑的愤怒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电视机前无数的观众,拳头都攥紧了。
刘清明坐在观众席中,属于他精心安排的“气氛组”一员。
他戴着口罩,隐藏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妻子。
她就应该站在这样的地方。
专家问答环节开始。
苏清璇的表现更加游刃有余。
“王教授,现场有位观众想要提问。”
她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便站了起来,他正是刘清明安排的人。
“专家你好,主持人你好。我想问的是,这些劣质口罩和消毒液,对我们普通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大伤害?我们现在市场上买到的东西,还能相信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极具代表性。
现场的观众纷纷点头,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台上的专家。
王教授接过话筒,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详细地进行了解答。
紧接着,又有“观众”站起来提问。
“对于兴源公司这种无良企业,我们的法律会怎么制裁?相关责任人抓到了吗?”
“我们希望看到结果,而不是仅仅曝光就完事了!”
一个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了观众最关心的点上。
现场的情绪被完全调动起来,反响异常热烈。
苏清璇巧妙地引导着现场的节奏,将一个个问题条理清晰地抛给相应的专业人士。
当听到兴源公司的所有相关责任人,都已经被刑事拘留,并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时,整个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大快人心的表情。
刘清明也跟着众人一起鼓掌,但口罩下的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个案子最终的处理结果,并不会像群众期待的那么简单。
兴源公司背后那些股东,盘根错节,背景强大。
家里的老一辈或许有原则,讲规矩,但涉及到自己的子侄辈,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大义灭亲?
最多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训诫一番,做出一个认错的姿态,也就过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大规模的行动,越到深处,阻力越大的根本原因。
或许,再等上十几年,二十年。
等老一辈的人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新一代成长起来,这种根深蒂固的阻力才会慢慢变小。
到那个时候,像“巡视组”这样的制度利剑出鞘,再配合上互联网的巨大监督力量,才能让更多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并不失望。
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很明确。
他要的,是让人民群众能用上合格的商品,是斩断伸向防疫物资的黑手。
如果不是兴源公司贪婪到无可救药,他甚至不会选择这种硬碰硬的方式。
这个结果,与他个人关系不大,层次也还远远不够。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两个小时的晚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后台的休息室里,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妻子。
没多久,苏清璇推门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卸妆,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如此大型的现场晚会,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
“我表现得怎么样?”她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孩。
刘清明自然不会扫她的兴,笑着迎上去。
“表现得太好了。”他由衷地赞叹,“我估计,经过今天晚上,你的大名就要传遍华夏大地,成为家喻户晓的女主持人了。”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垮了下来。
“啊?那不是很麻烦?”
“对啊,你现在是知名度很高的公众人物了,以后出门都得戴墨镜戴口罩,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吧。”刘清明故意逗她。
苏清璇顿时一脸懊悔。
“那怎么办?多不自由啊。”
刘清明看她真急了,才笑着把她揽进怀里。
“其实没关系,你现在只是临时客串。等疫情过去,你开学了回到课堂,过个一两年,大家也就慢慢把你忘了。”
苏清璇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还行。我才不要出名呢,麻烦死了。”
“你不觉得失落吗?多好的成名机会。”
苏清璇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不失落,我志不在此。”
刘清明抚摸着她的短发,低声说:“其实,出名也有出名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啊,走在路上都要被人围观。”苏清璇嘟囔着。
“你名气大了,影响力就大了。以后再想找你麻烦的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后果。”
苏清璇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抬起头,明白了丈夫话里的深意。
“所以,你这些天坚持接送我上下班,是担心我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刘清明坦然道,“但我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不管是那些居心叵测的,还是……想挖我墙角的。”
苏清璇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心里的那点担忧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甜蜜和安心。
她故意叹了口气。
“我现在,好像有点感觉到婚姻的窒息了。”
“晚了。”刘清明低头看着她,“你已经进来了。”
苏清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对呀,我都进来了,也没想过要出去呀。”
刘清明的心瞬间被填满。
他抱着她,轻声说:“说真的,等学校开学了,你就安心回学校待着。我还是天天接送你。”
“放心吧。”苏清璇说,“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学校很快就会复课。不过说真的,这些日子,我感觉主持这份工作也很有意义,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以前以为,只是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照着稿子念,是吧?”
“嗯。”苏清璇点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光芒,“我想,我以后想主持一档社会类的节目,真正去关注民生,关注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支持你。”刘清明毫不犹豫地说,“关注民生,为民发声,这应该成为每一个新闻从业者的理想。”
“这也是我最想做的节目。”苏清璇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315晚会在社会上引起的强烈反响,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巨大的舆论压力,让某些原本还想暗中操作的人,不敢再过于嚣张。
兴源公司的案子,很快就开庭审理。
最终,公司的法人代表,谢语晴的亲弟弟谢鸿飞,作为主犯,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判决之所以会这么轻,是因为他在调查过程中,有重大的立功表现。
在正式服刑之前,谢语晴去探视了他一次。
隔着厚厚的玻璃,谢鸿飞看到姐姐,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痛哭流涕,不断地忏悔。
谢语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今天来,并不是因为你最后放了小勇一马。”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扎进谢鸿飞的心里。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谢鸿飞,我们完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弟。”
说完,谢语晴站起身,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姐!姐!我错了!我不是人!姐!”
谢鸿飞在里面疯狂地拍打着玻璃,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谢语晴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加快脚步,快步离去。
除了谢鸿飞,兴源公司的其他股东,要么向纪委坦白,要么去公安局交代问题。
他们无一例外地声称,自己只是参股投资,并未参与公司的实际经营,对兴源公司的违法行为毫不知情。
只有龙少康和叶成梁,主动承认谢鸿飞的确与他们商量过,但他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没有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追悔莫及,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一切处罚。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龙少康被调离京城,外放他处。
叶成梁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处以高额罚金。
至此,这件轰动一时的劣质防疫物资案,算是正式划上了一个句号。
时间来到四月,春暖花开。
肆虐了许久的疫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放缓迹象,每天新增的病例数字开始持续下降。
一些停课许久的大学,也开始陆续准备复课。
这其中,就包括苏清璇所在的传播学院。
四月五日,清明节。
这一天,是刘清明的二十六岁生日。
苏清璇没有让他出去应酬,两人就在京城的小家里,过了一个简单而温馨的生日。
两天后,也就是四月七号,刘清明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他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些关于基层防疫的资料,桌子上的办公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清明立刻坐直了身体,接起电话。
“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卢东升沉稳有力的声音。
“现在疫情有所放缓,国院决定派一个代表团,前往欧洲,进行《瓦森纳协定》的首轮磋商。代表团由外交部牵头,商业部、发改委等多部门组成。”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卢东升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这似乎跟他所在的卫生部,风马牛不相及。
“你,作为卫生部的代表,加入其中。”
卢东升的下一句话,便如同一颗炸雷,在刘清明耳边轰然炸响。
“谈判地点在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出发时间是四月十号,你准备一下。”
刘清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去维也纳?
参与《瓦森纳协定》的磋商?
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他做梦都想亲自参与到这一重大的历史进程中去,但他从未想过,机会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然地降临。
“部长,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表示,“这太意外了,我完全没有想到。”
“你小子,少给我装蒜。”卢东升在电话里哼了一声,“国院信息指导小组,前段时间收到了一份材料,是以发改委体改办的名义递上去的。我一看那手笔,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
刘清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果然!
“好家伙,你是真敢想,也真敢干啊。”卢东升的声线里带着一丝赞许,“现在,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能干得成。”
巨大的狂喜和感激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是卢东升为他争取来的。
硬是把他一个卫生系统的人,塞进一个以外交和商业为主的代表团里,这并不是刘清明的要求。
而是卢东升自己的主意。
当然,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一定全力以赴!”刘清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你的护照和签证,代表团会统一办理。”卢东升的交代很简洁,“去吧,我等着你凯旋。”
“谢谢部长!”
刘清明挂断电话,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势,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手机,又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
一个他亲手策划、本以为要徐徐图之的庞大计划,就因为这一通电话,被猛地推到了快车道上。
机会,就这样砸在了他的头上。
第532章 别审核了,全是海水
离出发只有短短三天。
时间对于刘清明来说,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出国任务,更是一个他亲手埋下伏笔,如今却被意外催熟的庞大计划。
之前的一切都还停留在构想阶段,现在,他必须在三天内,将构想落地,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没有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的桌面,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那辆黑色的普桑在停车场里静静地等待着。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汽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他驾车驶出大院,汇入了京城的车流。
目的地,外交部。
这次的代表团,主要由外交部和发改委的人员组成。
过去的外经贸委并入了发改委,许多国际经贸的职能,自然也就由发改委下属的部门来承担。
刘清明驱车赶到时,时间刚刚好。
他刚在指定的停车场停好车,就看到一行人从发改委的班车上下来,正准备走进外交部的大楼。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气度沉稳,正是这次代表团的团长,发改委国际合作司的司长戴春林。
而在戴春林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刘清明停下了脚步。
丁奇。
丁奇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
刘清明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
“戴司长,您好。”
然后他转向丁奇,笑着打了声招呼。
“丁处长。”
戴春林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刘清明立刻做了自我介绍。
“戴司长,我叫刘清明,本来是咱们发改委产业司的。被借调到了全国防指工作,这次作为卫生部的代表,奉命加入代表团。”
一听是发改委的同事,戴春林脸上的官方表情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他用力地握了握刘清明的手。
“哦!原来新加入的同志就是你呀!太好了,太好了!”
戴春林上下打量着刘清明,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正需要像你这样专业的同志补充进来。”
刘清明谦虚地笑了笑。
“戴司长过奖了。我现在是借调在全国防指,受卫生部委派,主要负责介绍咱们国家在疫情防治方面的工作和经验。”
“那也不影响嘛!”戴春林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不分彼此。”
刘清明乐呵呵地答应下来,顺势加入到了这支队伍当中。
原来他们也是刚到,正准备进去办理护照、签证,并和外交部的团队进行正式的工作对接。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外交部欧洲司的司长郑亚伦就亲自迎了出来。
郑亚伦是这次代表团的副团长,四十多岁的年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身上有着外交人员特有的干练气质。
“戴司长,各位同志,欢迎欢迎。”
郑亚伦将发改委一行人热情地引到一间宽敞的接待室。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进来,开始核对每个人的信息,登记资料,为他们集中办理出国手续。
这个过程一丝不苟,效率很高。
紧接着,郑亚伦亲自向所有代表团成员讲解外事纪律。
这是所有公务人员出国前的必备程序。
刘清明坐在下面,听得十分认真。
“……我们出了国门,一言一行代表的就不再是个人,而是华夏的国家形象。所以,同志们务必要注意,绝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国格、人格的举动。”
“在异国他乡,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严格遵守当地国的法律法规。”
“最重要的一点,是组织纪律。任何人不得擅自脱离队伍,不得私下会见外籍人士,所有个人行动都必须提前报备,得到批准后方可进行。”
“服装要统一,行为要得体……”
一条条规定,细致入微。
刘清明听着这些,感觉十分新鲜。
这些规矩的核心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把集体主义和国家荣誉感刻在骨子里。
纪律培训之后,是更具实践性的环节。
西方礼仪和基本交际行为培训。
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女士走了进来,她仪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专业的范儿。
她开始讲解最基础的餐桌礼仪。
“西餐的餐具摆放是有讲究的,刀在右,叉在左。用餐时,左手持叉,右手持刀……”
刘清明一丝不苟地在她的指导下,练习着如何正确地使用刀叉,如何将餐巾优雅地摆放在腿上,以及用餐时不能发出声音等等细节。
其实这些东西,他前世早就烂熟于心,甚至比这位指导老师懂得更多。
但在外交部这位小姐姐温柔的凝视和细心的指导下,他还是装作一个初学者,学得异常认真。
学习的过程很愉快。
培训结束时,两人很自然地交换了名片。
刘清明这才知道,这位小姐姐名叫许凝,是外交部的随行翻译,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
她也是这次代表团中,专门指定给发改委这个小团队的陪同翻译之一。
所有的前期准备程序全部走完,天色已经不早。
团长戴春林和副团长郑亚伦站在一起,正式宣布。
“赴欧对话代表团,从现在起,正式成立!”
“所有团员,于四月十日上午九点,在外交部大楼前集合,统一乘坐大巴前往机场。”
“大家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处理好手头上的工作,做好交接。”
“团员的护照、签证以及机票,全部由团里统一保管,出发前再分发到个人手上。”
“现在,解散!大家自由活动。”
人群随即散开。
刘清明悄悄跟丁奇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退了出来。
坐上刘清明那辆普桑,丁奇的脸上写满了羡慕。
“你小子可以啊,这才进部委多久,都配上专车了?”
刘清明发动汽车,笑着解释。
“这是全国防指的待遇,临时性的,跟发改委可没关系。”
他看了丁奇一眼。
“你现在都是处长了,离配车也就差两级,很快的。”
丁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部委里,到了处级以上,想再往上走,就不是熬资历能解决的问题了。”
“得有关系,得有背景,还得正好有位子空出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盯着呢,竞争太激烈了。”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下到地方去干几年,做出点成绩,再回来。不然的话,在部里,运气不好,最多也就是混个司局级调研员,解决个待遇问题,没什么意思。”
刘清明点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
“对了,综合司最后怎么还是选了你参加这次代表团?”
丁奇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小子搞出来的那份材料。”
“那份材料交到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之后,据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领导非常重视,立刻就组织了专家进行论证。”
“我听说,论证会开得异常激烈,支持和反对的意见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上面的大领导亲自拍了板。”
丁奇模仿着领导的口气。
“既然有五成的可能性,那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试一试!”
“就这样,这事就定了下来。然后,就把我这个递材料的给选上了。”
丁奇摊了摊手。
“我本来是想推掉的,想让你去。毕竟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去最合适。”
“没想到,老何那边告诉我,你小子路子更野,直接从卫生部那边搞到了名额。”
“那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还没出过国,跟着去见识见识,也挺好的。”
刘清明心里一阵感动。
“我也没想到,卢部长会为了这事,亲自帮我要来一个名额。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当初就该多做点准备了。”
丁奇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说,这事你可得用心。做好了,咱哥俩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放心,我当初找你,就是为了这一天。”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就回到了发改委的大院。
刘清明搭着丁奇在车库里下了车,两人分道扬镳。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产业司所在的大楼。
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机械处的办公区。
他先敲响了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门。
“请进。”
刘清明推门进去。
高峰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抬头看到是他,有些意外。
“小刘?你不是在防指那边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高处,我回来跟您汇报一下工作。”
刘清明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
这个态度,让高峰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刘清明现在虽然被借调在外,但对自己这个原单位的部门一把手,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这说明对方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人。
跟这样的人相处,自然会轻松很多。
不像那些刚毕业的愣头青,或者仗着有点背景的世家子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得自己花心思去敲打调教,他哪有那个闲心。
既然对方守规矩,高峰自然也不会端着架子。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根扔给刘清明。
“来,抽一根。”
刘清明接了过来。
他其实没什么烟瘾,但身在官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年代,禁烟令还远没有那么严格,办公室里吞云吐雾是常态。
同事,特别是上级递过来的烟,你要是不接不抽,那就是不给面子,是情商低的表现。
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自己平白无故地树敌。
烟一点上,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更加融洽了。
话也就好说了。
当高峰听到刘清明居然被选入了赴欧谈判的代表团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真的假的?你可以啊!”
这个名额有多金贵,他心里一清二楚。
整个发改委的团队,都是以国际司为主导的,其他业务司局,想挤进去一个名额都难如登天。
他们产业司作为这次谈判涉及到的主要业务部门,最后也才争取到了两个宝贵的名额,机械处更是一个都没有。
高峰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羡慕。
这年头,能公费出国,可是一件相当拉风的事情。
不说别的,光是能免税带几件时髦的进口家电回来,就能在亲戚朋友面前好好露上一回脸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他表面上还是热情地向刘清明表示了祝贺。
“刘处啊,你这运气可真好。虽然你是代表卫生部去的,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咱们机械处的人。出去以后,好好干,给咱们处争光!”
“我记住了,一定好好干。”刘清明态度诚恳。
高峰满意地点点头,又提了一句。
“对了,宁远省那边,最近也调整了策略。我听说,他们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那家德国公司上。这次你去欧洲,要是有机会,可以帮他们把把关。”
刘清明心领神会。
“明白,高处,我到时候会跟他们联系一下的。”
“行。那接下来的工作,就等你从欧洲回来,咱们再细谈。”高峰说。
刘清明顺势说道:“嗯,我回来以后,想去东三省那边转一转,实地看一看他们那边的真实情况。”
“可以。”高峰很痛快地答应了,“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咱们处里太忙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分管的那摊子事,我都得先接过来。你总不能老让我替你干活吧?”
刘清明立刻笑着接话。
“辛苦高处了,这样吧,这次出国,您看看有什么需求,不妨跟我说说。”
高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那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刘清明一脸真诚,“反正我自己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外汇额度放着也是放着。高处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消化消化。嫂子那边要是有什么想买的,您也可以告诉我。”
高峰嘿嘿一笑,不再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折好放进口袋。
“行,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高处工作了,先出去了。”
从高峰办公室出来,刘清明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他先从柜子里拿出信纸,铺在桌上,提笔开始列出自己需要紧急调阅的资料清单。
这些都是跟《瓦森纳协定》相关的背景材料,以及欧洲主要工业国家的技术现状分析。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站得笔直。
“刘处,您好,我叫陈默,是分到您这组的。”
刘清明抬起头。
“小陈是吧,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您吩咐。”陈默立刻应道。
刘清明把自己刚刚列好的单子交给他。
“去一趟档案室,帮我把这些资料都找出来。跟他们说一下,我要得急,请他们速度快一点。”
陈默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赶紧答应下来,转身快步离去。
刘清明打开桌上的电脑,开始搜索一些公开的信息。
同时,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老胡。”
“我。”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有空吗?”
第533章 水成这样、审核什么
胡金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话筒在说话。
“老板在开常委会呢,一会我联系你。”
刘清明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不急。
黄文儒是云州市的一把手,整个城市的掌舵人。
一天到晚,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各种各样的会议,各种各样的接见,这才是他的工作常态。
如果他随时都有空,那才叫不正常。
而且,胡金平那句话里,信息量很大。
常委会。
会不会是自己之前提的那个庞大构想,已经被黄文儒正式提上了市里的最高决策会议。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开了,陈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因为文件太高,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在刘清明桌子空着的一角,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刘处,这是以前计委时期,咱们国家搜集到的关于《瓦森纳协定》的一些原始文件和内部的分析报告。”
陈默站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
“档案室的同志说,有些更早的资料还在整理,让我先拿这些过来给您看。您先看着,我再去催,再去找。”
刘清明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下说。辛苦你了。”
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很勤快,也很有眼力见。
“我们这个项目组,不只你一个人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跑?”
陈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有些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放在膝盖上。
“徐哥他们……因为您一直不在岗,前段时间工作比较多,处长就把他们先调到一组去帮忙了。”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自己这个挂名的处长长期不在岗,他这个一把手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
把自己手底下的人调走,既是给别的组补充人手,也是在变相地削弱自己这个小组,让它名存实亡。
而陈默,这个刚分来的新人,没背景没资历,自然就成了被“剩下”的那一个。
被人排挤,坐冷板凳,这是部委里最常见的生态。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官场之上,只做不说,或者多做少说,才是生存之道。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陈默看到刘清明这个反应,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这位年轻的领导,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沉稳得多,也通透得多。
刘清明不再理会这些办公室政治的细枝末节,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桌上那堆小山似的文件吸引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封面。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瓦森纳协定》。
对于这个东西,刘清明再熟悉不过。
前世,他从事的就是IT行业。那个年代,一台电脑里,CPU、内存、硬盘这三大件自不必说,就连主板上的许多元器件,乃至小小的风扇,都几乎是进口货的天下。
西方世界卡住华夏脖子的手,就是通过这一个个冰冷的限定文件来执行的。
从冷战时期臭名昭著的“巴统”,到96年最新出台的这个《瓦森纳协定》,本质上换汤不换药。
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协定的缔约国名单里,就连后世被西方世界轮番制裁得死去活来的俄国,都赫然在列。
而一度与西方关系相当不错的华夏,却被冷酷无情地、始终如一地排除在外。
可以说,这份协定,从诞生之初,就是为华夏量身打造的。
因为其他那些被限制的国家,无论是遥远的古巴,还是中东的两伊,亦或是那个半岛上的邻国,都没有足够的份量,让西方世界如此严阵以待。
刘清明首先看到的,是协定的具体内容。
那是一份长得令人发指的商品和技术清单。
限制范围主要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是军民两用商品和技术清单。
这里面,又细分出了九大类别:先进材料、材料处理工艺、电子元器件、计算机、电信与信息安全、传感和激光、导航与航空电子仪器、船舶与海事设备、推进系统。
而这九大类下面的每一个具体限制项,又详细分列了设备和组件、测试和检验设备、材料、软件、技术等五项说明。
第二类,则是纯粹的军品清单,涵盖了各类武器弹药、设备以及作战平台等,总共二十二项。
这份清单每年都会进行修订,刘清明手上这份,是去年的最新版本。
他随意地翻了翻,许多在前世看来已经十分落后的技术和产品,在这份清单上,却被标注为高度敏感。
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盾构机的相关技术。
刘清明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他清楚地记得,在前世他重生的那个年代,华夏的盾构机技术,早已经通过自力更生和技术引进后的消化吸收,取得了全面的突破,甚至反过来成为了全球产量最大、质量最顶尖的国家。
到了那个时候,西方想限制也限制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夏企业在国际市场上攻城掠地。
他相信,随着国内经济的腾飞和科技的进步,手中这本厚厚的册子,只会变得越来越薄。
到那时,这每一年度不同版本的协定,本身就会成为一部史书,成为华夏在科技领域取得一个又一个伟大成就的最好注脚。
刘清明一边看,一边在心底感叹。
华夏这个民族,实在是太伟大了。
在全世界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在被全面技术封锁的绝境中,硬生生地靠着自己的血肉和智慧,杀出了一条通天大道,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上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极。
而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中,灵活的外交手段、务实的政治态度,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后来网络上许多人嘲讽的“忍辱负重”的十几年,又怎么可能换来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
闷声发大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这背后,是何等清醒的认知和何等坚韧的战略定力。
他手中的这份清单,英文原版长达七百多页,加上中文的注释和说明,超过了一千三百页。
厚得像一块砖头。
这就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西方心态。
他们即便同意让华夏加入WTO,也只是想把华夏永远地限制在一个只拥有初级加工业和庞大消费市场的人口大国地位上。
遏制华夏的崛起,才是他们从始至终、从未动摇过的核心想法。
不管坐进白宫的那个人,是什么肤色,是什么性别,是什么党派,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些对美国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不是蠢,就是坏,没有第三种解释。
刘清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次的代表团,会陷入一个思维误区。
那就是完全从技术的角度去和欧洲人谈判,天真地希望他们能够发发善心,把套在脖子上的绞绳稍微松一松。
当然,这种严格的限制,也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是外部的巨大压力,能够极大地刺激和促进国内的自主研发,倒逼着华夏在各个被“卡脖子”的领域,一点一点地追赶,直至最终完成超越。
而坏的一方面……
对自己这个重生者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自己脑子里那么多领先时代二十年的黑科技,在这样严密的封锁之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这还怎么装逼?怎么让读者爽?
刘清明看入了神,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期间,下属陈默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两次,将新找到的各种相关资料,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他的桌上。
为了避免打扰到他,陈默的动作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猛地将刘清明从沉思中惊醒。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胡金平。
刘清明迅速摁下了接通键。
“老胡。”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压低了的、快速的声音。
“你等会。”
随即,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黄文儒。
“小刘啊,刚才在开会,找我有事?”
“黄书记,”刘清明坐直了身体,“上次跟您说的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文儒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我刚刚还在常委会上提到了这件事,会上讨论了一下,基本上问题不大。不过,小刘,你得给我个准话,这件事,是不是真有戏?”
黄文儒加重了些许音量。
“我可是已经向吴省长做了专题汇报的!”
吴省长。
吴新蕊。
刘清明微微一笑。
他这是在向自己表示决心,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只说了两个字。
“相信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黄文儒了解刘清明的行事风格,言出必践,从不放空炮。
他说“相信我”,那就意味着,他有相当的把握。
黄文儒的呼吸似乎都顺畅了许多。
“好!小刘,那你具体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洁的方式,将整个计划的核心盘托出,“岛内的积架公司,他们实验室里掌握了一项非常先进的芯片制造工艺。”
“但这项技术,还停留在理论和实验阶段,没有办法转化为大规模的工业生产。他们本来想与日本的尼康、佳能这两家光刻机行业的龙头合作,共同开发。但是日方经过评估,认为技术风险过高,投入产出比不明确,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刘清明语速平稳,吐字清晰。
黄文儒听得极其认真。
他对于那些复杂的技术细节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做,以及,究竟能不能做成。
刘清明很清楚他的关注点,直接跳过了繁琐的技术细节,切入了正题。
“现在,这家积架公司,正在欧洲寻求新的合作伙伴。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和一家荷兰公司达成合作协议。”
“这家荷兰公司,在行业内一直被日本的两家巨头压制,市场份额很小。他们迫切地希望通过改变生产工艺,实现技术上的弯道超车。但是,他们的资金并不雄厚,而且,他们的美方股东对于这次高风险的合作,还在犹豫。”
刘清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黄书记,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电话那头,黄文儒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他立刻抓住了关键。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办法引进这项技术,让它落户到我们云州?”
“对。”
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随即又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难度非常非常大。这里面牵涉到太多复杂的因素,商业谈判、技术转移、还有……地缘政治。”
“综合评估下来,我只有四成把握。”
刘清明把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他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黄书记,这样的风险,您愿意干吗?”
四成把握。
这是一个极低的成功率,近乎于一场豪赌。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黄文儒那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这个决心,并不好下。
一旦失败,投入的巨额资金打了水漂不说,对于黄文儒个人的仕途,也必然会造成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
但刘清明知道,黄文儒有他的追求。
他不想永远活在自己那个无比强势的前任,也就是吴新蕊的光环之下。
他渴望在云州这片土地上,真正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烙上属于他黄文儒的独特印记。
良久之后。
就在刘清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黄文儒的声音,再度从听筒里响起。
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犹豫,变得无比坚定。
“怎么干?”
刘清明心中一定。
成了。
第534章 重生七零、守寡七年怀上了
“黄书记,中央派到欧洲的谈判代表团会在10号出发,飞往维也纳。”
刘清明的声音沉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已经入选了这个代表团。”
电话那头的黄文儒明显顿了一下,随即问道:“啊?这次谈判很重要,小刘,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这么想的。”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这个《瓦森纳协定》,本质上是把我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强行排除在正常的世界贸易体系之外。这本身就违背了世界贸易的原则。”
“我们能加入WTO,理论上,也就能加入这个协定。”
黄文儒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着。
刘清明继续说道:“所以,在首次对话中,我会建议,我们不要仅仅执着于修改其中的某几项章程,或者乞求对方开放某几项技术和商品。”
“我们要表达一种姿态,一种决心。”
“我们会以当年花费十几年时间,最终成功加入WTO的毅力和决心,与《瓦森纳协定》的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漫长的、艰苦的谈判。”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争取获得他们所有国家的同意,最终成为这个协定的一员。而不是永远作为一个被排斥在外的旁观者。”
黄文儒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刘清明的思路,竟然如此的……宏大。
甚至是有些天马行空。
“难道……代表团不是这么打算的?”黄文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希望他们是。”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直到前世他重生那年,华夏依然被冷酷地排除在协定之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协定,几乎变成了只针对华夏一个国家的、量身定做的限制性条约。
刘清明并不清楚,从04年就开始的双边对话,究竟谈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毫无进展。
但既然自己来了,来到了这个历史的转折点。
那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去改变这个现状。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尝试。
电话那头,黄文儒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便抓住了重点。“那云州方面,要怎么配合你?”
“我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和对方初步接触一下。”刘清明说道,“黄书记,你们这边,要做好随时派团出国的准备。”
“我希望,规格能高一点。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明白了。”黄文儒立刻应下,“明天我就和吴省长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见。”
刘清明嗯了一声,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请于总那边,帮忙联系一些友好的岛商,对积架公司施加一些影响。”
于总,于惠娴。
“他们既然愿意在沪市投资晶圆厂,想必也不会排斥在大陆的进一步发展。”
“游说的重点就是,华夏正在积极谋求加入《瓦森纳协定》,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但我们有决心。一旦成功,届时很多技术和设备的限制,都将不复存在。”
黄文儒心领神会。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小子,我就说,当初没把你挖来我们云州搞招商引资,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关系,”刘清明也笑了,“我现在,不也正在帮咱们云州招商吗?”
“哈哈哈哈!”黄文儒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等你的好消息!”
结束通话,黄文儒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了许久,一言不发。
大秘胡金平站在边上,安静地等待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久,黄文儒将整个思路彻底理顺,才抬起头问胡金平:“接下来是什么工作安排?”
胡金平连忙翻开记事本,恭敬地回答:“十分钟后,您有一个接见。晚上,要参加一个宴请。”
黄文儒摆了摆手。
“把这个接见取消掉。”
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我要马上去一趟省政府。”
胡金平有些吃惊。
刚才在电话里,他分明听到黄文儒说的是“明天”去见吴省长。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地点头。
“好,我马上备车。”
……
下午,临近下班时间。
刘清明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资料里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这次双边对话的大致背景、各方诉求和可能的障碍,都认真地查阅了一遍。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较。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出去。
“小陈,你来一下。”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陈默走了进来。
“刘处。”
“今天辛苦你了。”刘清明指了指桌上那几摞资料,“这些东西,还要麻烦你再送回去。”
陈默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马上送回去。”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做完就下班吧,别太晚了。”
陈默抱着文件,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刘处,您……您是不是要出国了?”
刘清E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事都知道了?”
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大伙儿……都在传。”
刘清明点点头,这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也打算告诉你的。”
他看着陈默,平静地说道。
“在我出国期间,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
陈默猛地一怔,抱着文件的手都紧了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我?”
“对,就是你。”刘清明确认道,“我要你守在咱们的办公室里。电脑会用吧?”
“会!会的!”陈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去申请一个MSN账号,到时候,我们在线上联系。”
在2003年,MSN是比QQ更主流、更商务的即时通讯工具。
“好,我知道怎么申请!”陈默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激动。
刘清明继续布置任务。
“在我出国这段时间里,如果处里有任何人指使你做其他事情,你让他直接去找高处长。”
“就说,是我说的。”
这句话,就像一道护身符,让陈默瞬间挺直了腰杆。
他激动地看着刘清明,脸颊都有些涨红。
“我……我一定做好配合工作!”
“别紧张。”刘清明安抚道,“我可能会随时需要一些资料,到时候你帮我在档案室或者资料库里找一找。也有可能,需要你去找一些人。”
他顿了顿,问道:“会开车吗?”
陈默愣了一下,立刻回答:“会!我有驾照!”
“那好。”刘清明一边往外走一边告诉他,“明天我会把车留在大院里,我出国期间,这辆车归你使用。加油记得开发票,回来我给你报。”
陈默已经彻底惊呆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包裹了他。
这不仅仅是一辆车的使用权。
这更是一种信任,一种器重!
他一个刚来部委,没人没背景,被所有人当成透明的新人,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处长……这……”陈默的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处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
刘清明笑了笑。
“好好干吧。”
他没再多说,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留下一脸喜出望外、手足无措的陈默。
刘清明坐上那辆全国防指配给他的黑色普桑。
严格来说,这辆车属于公车,是不能这样私相授受的。
不过,刘清明需要一个能随时听他指挥,帮他跑腿办事的人。
这点小事,就算捅到卢东升那里,以那位老领导的脾气,也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他遮掩过去。
他开着车,熟门熟路地来到传播学院,向门口的守卫亮出证件。
直接把车开进了学院。
没等多久,苏清璇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学楼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长发披肩,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动,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看到刘清明的车,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没有开普桑,而是上了苏清璇那辆更舒适的帕萨特。
依然是刘清明开车。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过两天,我要出趟国。”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苏清璇有些意外,转过头看他。
“去几天?”
“代表团的行程是一周。我不一定跟他们一起走,可能把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苏清璇摇摇头,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我什么也不需要。你给爸妈买点东西吧。”
刘清明心里一暖。
“真是他们的好儿媳啊。”
苏清璇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爸妈对我挺好的。可是我们住这么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回,我心里……挺愧疚的。”
“放心吧,”刘清明安慰道,“他们知道我俩过得好,就很开心了,不会埋怨我们的。”
“正是因为爸妈这么大度,我才更愧疚啊。”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责。
刘清明忍不住笑了。
“你呀,就别老想着别人了,多想想自己。”
“他们不是别人,”苏清璇认真地纠正他,“他们是亲人。”
“行行行,是亲人。”刘清明笑道,“我妈要是听到她儿媳妇嘴这么甜,还不得幸福死。”
苏清璇有点小得意地哼了一声。
“那当然了。我上周还给他们寄了东西呢。”
“难怪!”刘清明恍然大悟,“我说我妈最近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了,原来感情全都偏到你那头去了。”
苏清璇抿着嘴笑。
“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为你着想了。”
刘清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了想,说道:“媳妇儿,下次你寄东西,别忘了给咱妈也寄一份。”
苏清璇撇了撇嘴。
“她什么也不缺,用不着。”
“听相公的,乖。”刘清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口吻说道。
苏清璇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
车里的气氛温馨而甜蜜。
刘清明忽然开口:“要不……我们旅行结婚吧?”
“你喜欢去哪儿玩?夏威夷还是巴厘岛?伦敦还是纽约?”
苏清璇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太巧了,”他说,“我也是。”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要随心所欲地出国旅行并不容易,假期也可能没那么长。
但他真的不想,让两个人的婚姻,变得太过平淡,平淡到连一点值得回味的记忆都没有。
车子继续在城市的灯火中穿行。
刘清明伸出右手,握住了苏清璇放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暖,也很软。
他紧紧地握着,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第535章 前去离婚、被禁欲少校亲哭了
四月十一日下午五点。
奥地利,维也纳,施韦夏国际机场。
搭载着华夏代表团的空客飞机,在跑道上平稳滑行后,缓缓停靠在廊桥。
机舱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刘清明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他扭头看向窗外,这座在无数电影和画册里出现过的西方城市,此刻正安静地呈现在眼前。
“你小子可真行。”
身旁的丁奇一脸的生无可恋,揉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共十一个小时的航程,你睡了足足九个小时。”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脖子。
“倒时差。”
“我怎么一点睡意都没有?”丁奇抱怨道,“兴奋得睡不着。”
老子又不是第一次出国。
刘清明心里吐槽一句,嘴上却没说。
他前世为了搞货源,去过的地方比这多得多,早就没了新鲜感。
“各位,准备下机了,请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和行李。”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过道另一侧响起。
是代表团的随行翻译,许凝。
刘清明起身,打开头顶的行李舱。
丁奇个子高大,很轻松地就取下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开始对着舷窗的倒影,紧张地整理自己的西装和领带。
“清明,快,帮我看看,领带歪了没有?衣服乱不乱?”
外事纪律的要求很高,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个人的仪容仪表代表着国家形象。
一旦出了差错,回去是要被批评的,甚至会影响到仕途前程。
丁奇的紧张完全可以理解。
刘清明哭笑不得地帮他把领带扶正,又拍了拍他肩膀上的褶皱。
“行了,很精神。”
他一转头,看到许凝正有些吃力地去够自己的行李箱。
那个箱子被塞在最里面,她踮着脚,伸长了手臂,也只能够到一点边缘。
刘清明很自然地走上前。
“我来吧。”
他身高臂长,轻松地将箱子从里面拖了出来,稳稳地递给许凝。
“谢谢。”许凝冲他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许翻译,”刘清明顺势问道,“我们今天的安排,是不是以休整为主?”
这次出访,行程安排自然由经验丰富的外交部负责,他们这些从其他部委抽调来的人,只需要听从指挥。
但刘清明有自己的任务,他需要提前掌握所有信息。
“应该是这样。”许凝回答,“具体流程要等到了驻地才知道。就是不确定,大使馆那边今晚会不会安排欢迎酒会。”
刘清明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提起自己的箱子,跟随着队伍,开始向机舱门口移动。
廊桥外,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已经举着牌子等候。
代表团的副团长,外交部欧洲司的郑亚伦司长显然认识对方,快步上前与来人握手寒暄。
简单的接洽后,一行人被引导着,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大巴车。
大巴车启动,缓缓驶离机场。
丁奇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几乎是把脸贴在了车窗上,对着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哇,快看,那是什么教堂?”
“这边的天真蓝啊。”
“他们的房子盖得真漂亮。”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
就这种城建水平,再过十几年,狗都不来。
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哥特式、巴洛克式建筑,无非就是一堆石头加木头堆砌起来的东西。
华夏玩了几千年土木工程,什么奇观造不出来?
等到搞不过了,就开始炒作什么环保、什么情怀、什么文化遗产。
真要环保,干脆别建房子,别穿衣服,回归原始社会好了。
全是扯淡。
“刘处长,你好像来过奥地利?”
旁边突然传来许凝的声音。
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刘清明斜前方的空位上。
刘清明睁开眼。
“没有。我对这个国家的全部印象,就只有那个落榜的美术生。”
许凝显然没听懂这个后世著名的网梗,她有些疑惑。
“那你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淡定?”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我其实内心很激动,波涛汹涌,但不敢表现出来,怕被你笑话。”
许凝果然被逗笑了。
“骗人。”
“好吧,”刘清明换了个说法,“其实是这样的。我爱人早就告诉我,国外的月亮不一定圆,老外的东西也就那样。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亲眼一看,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所以有点小小的失望。”
许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你结婚了?”
“嗯,结了好几个月了。”刘清明提起苏清璇,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年初的疫情耽误了,现在我俩应该正在某个好玩的地方度蜜月。”
许凝仔细打量着他。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不年轻了,我们谈了两年恋爱呢。”刘清明说,“感情稳定,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那你一定很爱她。”
“是的。”刘清明坦然承认,“我现在就想着,能快点把这边的工作完成,然后早点回到她的身边。”
许凝沉默了一瞬,忽然说道:“我突然觉得,你爱人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刘清明笑了。
“其实我来过一次维也纳。”许凝的视线也投向窗外,但焦点却很涣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第一次来的时候,感觉很震撼。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浪漫,那么先进。”
“很正常,”刘清明说,“那会儿我们确实太穷了。”
“那是三年前,我大学还没毕业,作为交换生来欧洲交流。”许凝解释道,“你知道,我的专业是语言,需要多走多看。”
“嗯,你的专业是应该多交流。”
“但我并不喜欢这种交流。”许凝摇摇头,“因为我发现,大部分欧洲人,都带着一种……很绅士的傲慢。”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你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他们就是以一种自以为是的绅士做派,来掩饰骨子里对我们的瞧不起。”
许凝像是找到了知音,眼睛都亮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但我当时说不出来,我只看到了他们的先进和富裕,被那种表象迷惑了。”
“那为什么现在改变了?”刘清明问。
“因为我看到,三年过去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许凝说,“而我们的国家,每天都在进步,日新月异。”
刘清明对这个京城来的姑娘,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
她不仅专业能力强,还有着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思考,这在当下的年轻人里,非常难得。
“你说到问题的核心了。”刘清明说,“我敢向你保证,再过二十年,他们依然不会有任何大的改变,甚至会倒退。而我们那个时候,会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让他们连我们的车尾气都吸不到。”
许凝张了张嘴。
“会吗?”
她的反应,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
毕竟,现在任谁说出这种话,都会被当成是痴人说梦。
2003年的华夏,刚刚加入WTO不久,正在小心翼翼地融入世界,学习规则,追赶先进。
单挑全世界?
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清明没有再解释。
事实胜于雄辩,未来会证明一切。
车队很快进入市区,最终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酒店门前停下。
在大堂,代表团团长、发改委国际司的戴春林司长简单开了个会,宣布了纪律。
一部分成员将随他前往大使馆,参加欢迎酒会。
其余人员,可以在房间里休息,倒时差。
如果需要外出,必须有外交人员陪同,并且要向领导请假报备。
刘清明和丁奇,毫无意外地成为了留守的那批人。
他对此毫不在乎。
那种务虚的应酬,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连结交人脉都做不到。
还不如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为接下来的硬仗养精蓄锐。
他和丁奇分到了一个双人间。
把行李放好,丁奇就按捺不住了。
“清明,出去逛逛?”
刘清明瞥了他一眼:“你会英语还是德语?”
“英语还能对付两句,德语那不是听天书嘛。”
“你从上飞机到现在,拢共没睡几个小时,不困吗?”
“奇怪了,”丁奇抓抓后脑勺,“我现在为什么一点都不困?跟打了鸡血似的。”
“因为你的生物钟已经彻底错乱了。”刘清明一针见血。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房间里干瞪眼吧。”
“我的建议是,”刘清明看着他,“我们聊聊工作。”
丁奇一愣:“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跟着代表团走,听戴司长他们的安排吗?”
“那是你。”刘清明说,“我有我自己的工作。”
丁奇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压低了音量。
“不会是……那件事吧?”
刘清明坦然地点头。
“就是那件事。”
丁奇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说说看,你到底想怎么干?”
刘清明便将自己和黄文儒沟通的那个宏大计划,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丁奇。
当听到清江省,或者说云州,准备以一省之力,去挑战那个横亘在华夏头顶多年的技术壁垒时,丁奇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你从让我写那份报告开始,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
“比那还要更早。”
“好小子,”丁奇一拳捶在刘清明肩膀上,“虽然你利用了我,但话说回来,我要不是写了那份报告,也没机会被选进代表团。这次算我们扯平了。”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目光灼灼地看着刘清明。
“说吧,第一步,你想怎么干?”
刘清明说:“第一步,我得找到一个能上网的地方。”
“网吧?”丁奇脱口而出。
“对。”
“那还等什么?走啊!”
“别急,”刘清明拉住他,“还是按规矩来,先去跟领导报备。”
两人换下那身束手束脚的西服套装,穿上自己的休闲装,一起去找负责他们小组的领导报备。
对方倒是没有阻止,只是按照规定,需要派一位翻译陪同,并再三嘱咐他们不要跑远,就在酒店附近转转。
两人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派给他们的翻译,竟然又是许凝。
刘清明有些好奇。
“许翻译,你怎么没去参加酒会?”
许凝和他们一样,也换了一身便装,简单的白色T恤加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听你下午在车上说了那番话,突然就感觉酒会索然无味,不想动了。”她耸耸肩。
三人一起走出酒店。
丁奇依旧是那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兴趣。
刘清明和许凝则落后一步,并排走着。
“许翻译,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刘清明问。
“说吧。”
“帮忙问问,这附近哪里能上网?”
许凝斜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怎么,这么快就想你爱人了?”
“不是,”刘清明一本正经,“工作需要。”
许凝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她用流利的德语,拦住路人询问了几句,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在她的带领下,三人穿过一条街,果然在街角找到了一家挂着“Inte Cafe”牌子的网吧。
在许凝的帮助下,他们开了三台机器,选了靠窗的位置。
上机之前,许凝特意提醒了一句。
“这里的上网费很贵,你最好动作快点。”
刘清明当仁不让地坐到中间的电脑前。
看着那熟悉的WindOWS XP启动画面,他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龟速的开机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才终于看到了布满德文图标的桌面。
刘清明熟练地点开MSN的快捷方式,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立刻响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尴尬地发现,这台电脑上根本没有中文输入法。
他根本无法和对方进行交流。
刘清明只能无奈地站起身,看向旁边的许凝。
“许翻译,还得再麻烦你一次。”
许凝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坐到电脑前,看着刘清明点开的那个头像,又看了一眼对方的IP地址。
德国。
许凝瞬间警惕起来,她转过头,直视着刘清明。
“刘处,你……你不会是想叛逃吧?”
刘清明哭笑不得。
“我要是真想跑,还带你们两个累赘干嘛?”
旁边的丁奇也帮腔:“许翻译你放心,他要是敢叛国,我第一个亲手弄死他。”
许凝这才收回了审视的视线,但依旧没有完全放松。
“他是什么人?”
“岛内一家公司驻德国的代表。”刘清明言简意赅地解释,“我需要他帮我联系一个人。一个对我们这次谈判,至关重要的人。”
“他在线。”许凝指了指闪烁的头像,“你想说什么?”
刘清明凑近屏幕,沉声说道:“问他,我拜托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许凝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行德文迅速出现在对话框里,然后发送了出去。
几乎是秒回。
对方很快就发来了一大段回复。
许凝看完,翻译给刘清明听。
“他说,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向那位王先生发出了正式的会面邀请。不过,对方没有答应。”
刘清明的心提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问他,王先生有没有明确拒绝?”
许凝又打出一行德文。
屏幕那头,对方的回复很快再次传来。
只有一个单词。
许凝看着那个单词,转头看向刘清明,神色有些古怪。
“没有。”
第536章 前男友看上闺蜜,我转身成你岳母
没有。
这个单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刘清明的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明确的拒绝,就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准备了B计划和C计划。
现在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那个姓王的,果然是个谨慎到了极点的人。
“告诉他,”刘清明的声音沉稳有力,立刻将许凝从短暂的错愕中拉了回来,“我此刻已经来到了欧洲,希望能和他见一面。”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她看了一眼MSN上对方的IP地址,德国。
而他们现在,身处奥地利的维也纳。
这两个国家虽然接壤,但毕竟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么唐突地提出见面,会不会太冒昧了?
但她没有多问。
作为一名专业翻译,她的职责是准确传达,而不是质疑委托人的决定。
她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重新飞舞起来,将刘清明的话转换成流畅的德文,发送了过去。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慢了一些。
足足过了一分钟,对话框才重新闪烁。
许凝看着屏幕上的新消息,没有立刻翻译,而是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似乎在消化其中的信息。
“他说,”许凝抬起头,看向刘清明,“他本人不方便直接出面。但是,他帮忙联系了一家德国的咨询公司,这家公司目前正在为他处理一些事务。如果你有需求,可以直接联系他们。”
说完,她指了指屏幕。
在那段德文的下方,附上了一个邮箱地址,一个位于柏林的实体地址,以及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刘清明了然。
中间人。
这很符合一个行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的作风。通过一家专业的第三方公司来作为缓冲和防火墙,既可以传递信息,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随时可以抽身。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许翻译,麻烦你,现在就用这个邮箱,给他们发一封邮件。”
“现在?”许凝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这个点,德国那边应该已经下班了。以德国人的严谨,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在非工作时间处理公务的。”
这是她多年学习和交流得出的经验,欧洲人的工作与生活分得极其清楚。
“试试吧。”刘清明坚持道,“邮件内容很简单,就说我们有紧急且重要的业务需要咨询,附上我的MSN账号。”
许凝虽然觉得这基本是白费功夫,但还是照做了。
她熟练地打开邮箱客户端,用标准的德语商业格式,迅速写好了一封简明扼要的邮件,点击了发送。
“好了。”她耸耸肩,“估计要等到明天上午才能有回复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电脑的音箱里就“叮咚”一声,传来新邮件的提示音。
许凝的动作一僵。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移动鼠标,点开了收件箱。
发件人,正是刚刚那个邮箱。
邮件内容更简单,只有一句话,大意是“我们已经通过MSN向您发送了好友请求,请通过”。
紧接着,MSN的图标开始在任务栏上疯狂闪烁,一个添加好友的请求窗口弹了出来。
对方的ID,叫做“卡尔”。
这……这不符合德国人的作风啊!
许凝彻底懵了,她所建立的关于欧洲人工作习惯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刘清明倒是毫不意外,他伸手点了“同意”按钮。
一个新的对话框弹出。
对方几乎是秒发了一大段德文过来,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屏幕。
许凝强迫自己收回心神,集中精力开始翻译。
她越看,脸上的神情就越古怪。
“他说……这家叫做卡尔咨询的公司,目前正在为国内的一家‘奉都集团’工作,双方的合作很顺利。”
“然后,他们是受了你之前联系的那位驻德代表的委托,才与王先生进行接触并传话的。”
说到这里,许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最关键的是,他说,这项传话的工作,并非无偿服务。他们需要为此收取报酬。”
刘清明听完,差点笑出声。
原来如此。
难怪回复得这么快,原来是等着要钱呢。
什么德国人的严谨,什么工作时间的铁律,在金钱面前,统统都要让路。
这帮家伙,鼻子比狗还灵。
“回复他,”刘清明凑近了一些,“告诉他,我们不光会支付已经产生的报酬,而且,我们希望贵公司能再接一单新的业务。”
许凝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等着他的下文。
“那就是,全力促成我们与王先生的合作。事成之后,他们将获得一笔超乎想象的可观酬金。”
刘清明的话掷地有声。
许凝迅速将这番话翻译了过去。
屏幕那头的“卡尔”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将近三分钟。
就在丁奇都有些不耐烦,伸着脖子想要凑过来看的时候,新的消息终于弹了出来。
“这样的话,我们需要见面详谈。”许凝一字一句地翻译道。
成了。
刘清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知道,对方上钩了。
“没问题。”他立刻回答,“我现在就在奥地利的维也纳。”
许凝同步翻译过去。
卡尔:“哪间酒店?”
刘清明让许凝把自己下榻的酒店名字和房间号码打了过去。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快到令人发指。
只有一个单词,后面跟着一个感叹号。
许凝看着那个德语单词,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转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刘清明。
“他说……他明天到。”
丁奇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明天到?从德国飞过来?就为见你一面?”
这效率,也太吓人了吧。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自己现在是甲方,是金主。
德国人主动一点,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许凝的震惊,他完全可以理解。
在这个年代,国人面对西方人,尤其是白人时,心态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弱势。潜意识里总觉得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是先进的代表。
而现在,一个严谨的德国人,却因为一笔可能的生意,表现得如此“卑微”和主动,这种反差,足以颠覆一个年轻人的认知。
刘清明没有解释。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关掉和卡尔的对话框,对许凝点点头:“今天辛苦你了,许翻译,多谢。”
许凝这才如梦初醒,她站起身,退到一旁,但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刘清明,充满了探究和不解。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注视,他打开了MSN的联系人列表,找到了一个备注为“娴”的头像,点开了对话框。
他切换到英文输入法,敲下了一个单词。
“HellO.”
很快,对话框里浮现出一个问号。
刘清明继续用英文打字:“I am in Vienna.”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变成了一行繁体中文。
娴:“我知道,黄书记已经联系过我了。”
看着那熟悉的繁体字,刘清明笑了。
两个人,一个用英文,一个用繁体中文,在这家维也纳的网吧里,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奇特对话。
于惠娴告诉他,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确实已经通过官方渠道联系了她,请她帮忙搭桥,与岛内的积架公司代表取得联系。
她也已经按照黄文儒的意思,把刘清明为云州规划的那个宏大的高新技术产业基地设想,转达给了对方,并正式邀请积架公司前来云州考察。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他迅速打字:“对方回应了吗?”
于惠娴:“还没有。这种级别的投资,他们肯定要反复开会评估,没那么快。”
刘清明追问:“你觉得,有希望吗?”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
于惠娴:“说实话,希望不大。他们虽然在你们大陆投资了晶圆厂,但那只是最基础的布局。他们绝对不想和你们进行深度绑定,因为美国人不允许。”
果然是这个原因。
刘清明感觉有些头疼。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积架公司太依赖美国了。
它的代工模式,在2003年这个时间点,对华夏大陆市场的需求,远没有后世那么迫切。
相反,美国的英特尔、苹果这些巨头,才是关系到积架公司生死存亡的大客户。
这些公司背后,站着的是美国政府。
只要华盛顿那边稍有风吹草动,积架公司就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看来,必须祭出大招了。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然后敲下了一段话。
“我现在正在维也纳,参与《瓦森纳协定》的首次磋商会议。”
“华夏政府有非常大的诚意,希望能够加入这个协定。我们愿意与全部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谈判,直到他们全部同意为止。”
他甩出了自己制造的这个烟幕弹,一旁的许凝震惊了。
到目前为止,代表团根本没有就谈判目地进行通报。
刘清明这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是谎报军情。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但她什么也没说。
于惠娴那边,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能想象到,这个消息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过了许久,她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娴:“真的?”
刘清明:“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个代表团是来维也纳旅游的吗?”
他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分量极重的话。
“我们能用十几年的时间,敲开WTO的大门。我们也一定有能力和决心,加入《瓦森纳协定》。华夏想要融入世界贸易体系的诚意,难道还不足以让积架公司,为云州开一次金口吗?”
这番话,已经不是在谈一笔生意,而是在阐述一种国家意志。
于惠娴那边,这一次回复得很快。
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再去和他们谈谈。但是,我不能保证结果。”
刘清明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说服了她。
“你能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云州人民,还有我,都会记住你的这份情谊。”
娴:“那当然。我又不是慈善家。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这次真能谈成,我们鸿飞公司,希望能够加入云州的这个项目。”
图穷匕见了。
“我代表云州方面,答应你了。”刘清明毫不犹豫。
娴:“有你刘处长这句话,就行了。”
不知为何,刘清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打出一行字。
“其实,你已经答应黄书记,对不对?”
屏幕那头,没有文字回复。
只有一个黄色的,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脸表情,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刘清明一阵无语。
又被这个可恶的女人给骗了。
她根本就是早就决定要帮忙,刚才那番推脱和讨价还价,不过是为了给她的鸿飞公司,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不过,刘清明也并不生气。于惠娴的加入,对他整个计划来说,至关重要。
他需要她出面,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人脉。
更重要的,是她主导的那个正在云州落地的岛内工业园项目。
那是一个前世并不存在的项目。
这个项目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向外界展示了云州政府,乃至华夏政府对于引进外资的开放态度和巨大诚意。
再加上华夏刚刚加入WTO不久,此刻的西方世界,对华夏的态度更多是好奇和温和,而不是后来的警惕与激烈。
这个窗口期非常短暂。
刘清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到08年奥运会举办,当全世界都见识到华夏恐怖的组织能力和经济潜力之后,所谓的“华夏威胁论”就会甚嚣尘上,成为西方的主流论调。
而再翻过十年,当华夏真的实现了他们口中的“威胁”,成长为世界贸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有能力对他们的贸易摩擦进行强有力反制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必须抓住这短短几年的黄金窗口期,争分夺秒,为国家,为云州,撬开那扇紧闭的技术大门。
结束了和于惠娴的沟通,刘清明关掉了MSN。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在脑中再次将所有的思路捋了一遍。
两个关键的突破口,都已经打开。
接下来,就是一场硬仗了。
他需要帮手。
他的视线,缓缓转向身旁。
丁奇正一脸新奇地在奥地利人的互联网上瞎逛,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而另一边,许凝则安静地坐着,她没有上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维也纳的夜景,似乎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刘清明站起身。
“你们两个,”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丁奇和许凝同时回过头来,“明天,继续陪我做件事吧。”
丁奇知道他来的目地,毫不奇怪地点点头,继续在外国网上冲浪。
许凝却看着他:“你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刘清明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但不是这里。”
许凝说:“真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
刘清明笑了笑:“放心,你今天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一定不会后悔。”
许凝不理他,转过头小声咕哝了一句。
“信了你的邪。”
第537章 恶毒女配觉醒、阴湿反派非要贴贴
网吧里有些闷热,混杂着烟味和泡面的气息。
三个人付了网费,从那家小小的网吧里出来,维也纳午夜的凉风一吹,精神都为之一振。
去年七月,欧元才刚刚取代先令,成为奥地利的法定货币。
刘清明口袋里的欧元,还是临出国前在国内换的。
按照当时严格的出入境管理条例,他个人只换了一千块。
当然,这钱是苏清璇给的。
自从结婚后,刘清明就已经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上交。
这在前世,或许是婚姻的某种标配。
但在这个年代,更多的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虽然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可能还不够苏清璇每个月帮他充的话费。
但苏清璇的态度,也从来不是那种只给丈夫留点公交车费的刻薄。
她总是会加倍地返还给刘清明,美其名曰“家庭发展基金”。
好吧,这确实有点吃软饭的嫌疑。
但架不住它香啊。
刘清明对此甘之如饴。
许凝走在旁边,看着刘清明随手支付网费时露出的那沓崭新的欧元,心里又是一动。
出国有补助,也有一定的外汇额度,但这通常是给代表团成员用来买些免税商品,比如进口家电之类的。
像刘清明这样,随手一掏就是上千外币的,在国内绝对算得上是不差钱的主。
他一个副处级干部,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回到酒店,连着倒时差和精神高度紧张,丁奇有些扛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刘清明和许凝在飞机上都休息得不错,反而没什么困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酒店一楼的餐厅。
深夜的餐厅人不多,灯光柔和,气氛静谧。
许凝给自己点了一杯维也纳特色的梅兰锡咖啡。
刘清明则要了一杯冰萃。
咖啡端上来,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地搅动着杯子,听着瓷勺和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最终,还是刘清明打破了沉默。
“许翻译。”
他开口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许凝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我能加入这个代表团,其实是因为另一件事。”刘清明缓缓说道,“这件事,是由丁奇那个家伙送上去的一份材料引发的。”
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
“材料的内容,很大一部分就是我刚刚在MSN上和他们聊的那些。事关我们国家的半导体产业战略,我不能透露太多细节。”
刘清明点到即止。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正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有利于国家。请你相信我。”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凝搅动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没有怀疑你的动机。”她说,“但是,你刚才在网吧里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代表团成员的范畴。你要我帮你,我至少要去向团长报备。可你让我怎么说?这些事情,听起来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确实是她最纠结的地方。
“我来。”刘清明说。
许凝一怔:“什么?”
“向团长汇报的事情,我来处理。”刘清明看着她,“我只需要你答应,在需要的时候,继续担任我的翻译。”
许凝沉默了。
她现在不能答应。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超出了她的认知和职权范围。
“我要问问。”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家里人?”刘清明问。
“嗯。”许凝轻轻应了一声,“我怕被你骗了,卷进什么麻烦里。”
“应该的。”刘清明表示理解。
又是一阵沉默。
刘清明看杯子里的咖啡喝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去结账。
许凝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爱人……是什么样的人?”
刘清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其实,你也认识。”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信:“我才刚认识你几天,怎么可能认识你爱人?”
“今年的315晚会,你看过了吧?”刘清明提示道。
“当然看了,每年都看……等等。”许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睁大,“你不会是想说,你爱人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央视女主持人吧?”
“就是她。”刘清明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那天晚上,我就坐在台下,看着她一战成名,名扬全国。”
许凝彻底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在电视上光芒四射,凭借着专业、犀利的风格,给全国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苏清璇,竟然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
这个消息,比刚才听到的什么“国家半导体战略”还要让她震惊。
“原来是她……”许凝喃喃自语,“难怪。”
“难怪什么?”刘清明好奇地问。
“难怪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许凝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刘清明也笑了:“对,她的魅力,远远大于国外的这些东西。”
许凝被他坦然的样子逗笑了。
“回国以后,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我家里人,还有我,都很喜欢她。”她带着一丝期盼问道。
“那有什么问题。”刘清明爽快地答应,“到时候约个时间,一块出来吃顿饭。”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凝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端起咖啡杯,将剩下的最后一口喝完。
“你的理由,现在更有说服力了。”她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因为我爱人?”
“是的。”许凝点点头,“她那样的人,喜欢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刘清明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虽然你的道理很对,但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受伤呢?”
许凝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个餐厅里都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
两人上楼,各自回了房间。
丁奇已经睡熟了,房间里回荡着他均匀的鼾声。
刘清明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还是没有信号。
虽然国内的移动公司早在1997年就开展了国际漫游业务,但覆盖的国家还很有限。
他也不清楚奥地利具体是什么时候才能开通。
不过好在下飞机的时候,他已经用机场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倒也不至于太着急。
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没有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直接敲响了代表团团长、发改委国际司司长戴春林的房门。
“笃笃笃。”
“进。”
刘清明推门进去,戴春林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看着一份文件。
“戴司长,早上好。”刘清明站得笔直。
“小刘啊,有事?”戴春林扶了扶眼镜。
“领导,我来向您汇报工作。”刘清明开门见山。
戴春林一愣。
汇报工作?
这跟《瓦森纳协定》的正式磋商会议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一个卫生部借调来的人,汇报个毛线的工作?
“你知道,我这次能进代表团,名义上是卫生部推荐的,理由是向西方通报我国在非典防疫工作中的一些举措,对吧?”刘清明不等他发问,自己先说了起来。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戴春林放下文件,正色道。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是受国务院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的委派,来欧洲进行一项秘密工作的。”
“国信组?”
戴春林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单位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
那可是真正的顶格单位,直接对最高层负责。
他一个副司长,连当个组员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刘清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工作?”戴春林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凝重起来。
“事关国家的半导体发展战略,具体内容有保密纪律,我不能多讲。”刘清明说,“我只能告诉您,明天下午,会有德国方面的人来酒店找我谈这件事。所以,我想跟您请个假。”
戴春林沉默了。
他盯着刘清明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这个年轻人,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完全不像是在撒谎。
而且,国信组这种单位,也不是能随便拿来当虎皮扯大旗的。
“你说的这件事,我会立刻向国内求证。”戴春林沉声说道。
“那当然。”刘清明点头。
“在得到国内的确认之前,明天的假,我可以先批给你。不过,小刘,你应该知道,如果事情不属实,后果会很严重。”
“司长放心,我不会撒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刘清明自信地回答。
“嗯,这倒也是。”戴春林点点头,“程序上,我还是要求证的。”
“应该的。”刘清明再次表示理解,“还有一件事,戴司长。我不会德语,跟德国人谈事情不方便,希望能派一位翻译随行。”
“那是自然。”戴春林挥了挥手,“就让随团的许翻译跟你一起去吧。记住,注意外事纪律。”
“明白!”
卡尔一行的效率,比刘清明预想的还要快。
下午三点整,酒店前台的电话就打到了刘清明的房间,说有几位德国客人指名要找他。
刘清明挂了电话,立刻出门,顺手敲了敲斜对门许凝的房门。
许凝很快开了门,她显然已经得到了戴春长的通知,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
“真来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你说的吗,德国人办事严谨。”刘清明笑了笑,“他们说来,就肯定会来。谁让咱们现在是甲方爸爸呢?”
“胡说八道。”许凝白了他一眼,但紧张的情绪却莫名地放松了一些。
“一会儿就辛苦你了。”刘清明叮嘱道,“帮我翻译的时候,气势上要足一点,千万不要被对方给压住了。”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紧张了。”许凝抚了抚胸口。
“放轻松,就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试试吧。”
两人一起下楼,来到酒店大堂。
大堂的休息区,几个西装革履的白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白男,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看到刘清明和许凝走过来,眼中一亮,主动站起身迎了上来。
“GUten Tag, iCh bin Karl. Sind Sie meine KUnden?”
刘清明听不懂德语,看向许凝。
许凝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流畅地翻译道:“他说,‘你好,我是卡尔,你们就是我的客户吗?’”
刘清明伸出手:“你好,卡尔先生,我是刘清明。就是我联系的你。”
两人握了握手。
卡尔的目光转向许凝,用德语赞美道:“这位美丽的女士,认识你很高兴。”
许凝礼貌地回应:“谢谢你,卡尔先生,我是刘先生的翻译。”
卡尔又将他身后的几位随行人员一一介绍给刘清明。
一个副手,一个助理,还有一个竟然是法务。
德国人办事,果然严谨到了骨子里。
要是今天这是一场骗局,恐怕自己这边还没怎么样,他们那边就要先惊动警方了。
介绍完毕,双方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在酒店大堂进行商务谈判,是西方人很常见的一种习惯,刘清明对此毫不奇怪。
他坐下后,直接切入主题。
“我的要求,在MSN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卡尔先生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问我。”
许凝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
卡尔听完,扶了扶眼镜,第一个问题就十分尖锐。
“我想知道,这项业务的委托主体是谁?据我了解,光刻机是一项革命性的技术。刘先生,您是华夏的商人吗?您个人或者您的公司,有独立开发这项技术的能力吗?”
果然是行家,一开口就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不是商人。”刘清明摇摇头,“我是一名官员。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的国家。”
卡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华夏政府想引进这项技术?”他追问道,“可据我所知,王先生所代表的那家公司,有很深的美国背景。”
“可以这么理解。”刘清明点头。
卡尔明白了。
这不光是商业问题,还牵扯到了复杂的政治因素。
“我了解到,王先生所代表的那家公司,目前正在积极游说德国的蔡司公司。蔡司是荷兰阿斯麦公司的重要光学镜头供应商。”卡尔说出了他掌握的情报,“如果我想说服他放弃,恐怕也只能从这个方面想办法。你觉得,这条策略可行吗?”
“我的要求其实只有一个。”刘清明伸出一根手指,“让他和蔡司,谈不成。”
卡尔心领神会。
让一桩生意谈崩,方法无非就那几种。
“要么是资金出了问题,要么是政治上遇到了阻力。”卡尔分析道,“他们现在和美国人走得很近,或许,我们可以在政治层面想想办法。”
刘清明知道,卡尔说的是欧盟与美国之间若即若离的复杂关系。
欧盟的主导是法德两国,这两个国家都有着强烈的摆脱美国控制的意愿。
只是德国作为二战的战败国,不像法国那么有底气。
但对于美国,德国人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
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就是又装又婊。
没有比德国人更了解德国人了。
听卡尔这么一分析,刘清明就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找对了人。
这家咨询公司,无论是人脉还是见识,都是顶级的。
当然,收费也必然是顶级的。
“这项业务,非常复杂,需要动用我们公司在德国政商两界的核心人脉。”卡尔开出了他的价码,“我们的服务费,十万欧元起步,根据需要结算。”
“十万欧!”
许凝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想到,刘清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按照商业惯例,我们可以先支付一万欧元的定金,然后我们签署正式合同。”
卡尔却摇了摇头。
“不,刘先生。这项业务风险很高,我们需要先付三万欧元的预付款,我们才能开始正式启动工作。”
“两万。”刘清明开始讨价还价。
“两万八。”
“两万五,不能再多了。”刘清明给出了最终报价,“这是我的底线。”
卡尔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两万五成交。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签署合同,并支付预付款。”
这是一笔大钱,卡尔也明白不可能让刘清明当场就掏出来。
而且他们一行人也住在这家酒店,后续的接洽倒是很方便。
事情谈妥,卡尔一行人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凝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两万五千欧元……那可是二十多万人民币啊。”她喃喃道,“你……你怎么支付这笔钱?”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走吧。”
许凝愣愣地问:“去哪儿?”
“陪我打个国际长途。”
第538章 带娃认亲、冷面杀神宠我入骨
酒店大堂的公用电话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刘清明走进去,关上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嘈杂。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话卡,熟练地插进卡槽,然后拨出了一串号码。
长途电话的接通音,带着特有的延迟和电流声,在耳边“嘟嘟”地响着。
国内,清江省云州市,市委机关宿舍区。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胡金平家卧室里亮着两盏淡黄的床头灯。
空气中混杂着奶味、尿布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洗洁精气息。
这就是育儿的味道,琐碎而又温馨。
妻子田莉靠在床头给孩子喂奶。
这是睡前的最后一餐,吃完后,孩子就会由田妈抱去隔壁房间睡。
两口子不必为孩子起夜。
这是因为。
胡金平的工作强度太高,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田莉很理解这一点,也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
在家里,几乎所有事都听他的。
胡金平也靠在床头,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电视,只是安静地看着妻子的侧脸。
柔和的灯光下,她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让他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安宁。
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功利心。
眼前这种安稳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取决于他的老板,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升迁速度。
黄文儒是吴新蕊省长一系的人。
吴省长这一届任期结束后,很可能会外放经济强省省长或是排名靠前的省委书记、直辖市一把手。
黄文儒不太可能直接接任省委书记,最大的可能是再当一届云州市的一把手,然后谋求省委专职副书记的位置。
到那时,自己也能水涨船高,踏上正处级这个关键的台阶。
之后无论是留在省直机关,还是下放到地方当个县市区的一把手,未来的路都会顺畅很多。
胡金平个人更倾向于留在省城。
田莉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驭夫狂魔,丈夫现在的地位已经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有面子了。
更难得的是,胡金平这个人很干净,没有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
他的交际圈子很窄,真正称得上好朋友的,就刘清明一个。
平时从不出去花天酒地,就算晚归,也都是因为陪着老板加班。
这样的老公,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即使娘家父母偶尔想托胡金平办点什么事,田莉都会主动挡回去。
她不想让丈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那种行为,不是短视是什么?
现在,儿子也出生了,家庭趋于完美。
两人平时没什么事,都喜欢宅在家里,享受带孩子的乐趣。
田妈主动揽过了晚上带孩子的苦活,又给了小两口更多的独处空间,简直不要太完美。
十多分钟后,宝宝吃饱了,小嘴咂巴了两下,眼睛一睁一闭地,眼看就要睡着。
田莉爱怜地用纱布擦去他嘴角的奶渍,然后轻声叫了一声:“妈。”
田妈立刻推门进来,动作麻利又轻柔地从田莉怀里抱走了心爱的大外孙。
田莉松了口气,正想下床去冲个澡,没想到腰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搂了过去。
紧接着,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了她的脖颈上。
田莉的身体瞬间就软了,无奈地说:“让我先洗洗,身上全是味儿。”
丈夫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心头发痒:“一会儿我帮你洗。”
田莉立刻放弃了抵抗。
其实她自己也想。
胡金平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正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嗡”震动。
田莉笑着推开他:“快接吧,万一是大老板呢。”
胡金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开手。
田莉拉了拉睡衣,起身走向浴室。
胡金平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大刘”。
他心里有些奇怪。
刘清明这家伙,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自己。
除非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他赶紧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信号似乎不太好。
“大刘,你在哪儿?”胡金平问。
“欧洲,维也纳。”刘清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
胡金平愣了一下:“你出国了?”
“长途很贵,我长话短说。”刘清明直接切入主题,“请你立刻转告你老板,事情有门了,现在需要经费支持。明天,请他给我转一笔资金过来。”
“多少?”
“三万欧元。这三万里面,两万五是付给一家咨询公司的定金,剩下五千是我的活动经费。记住了没有?”
胡金平作为市委书记的大秘,过人的记忆力是基本功。
他立刻翻身下床,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小本子和笔,飞快地记录下来。
“三万欧元,记下了。怎么给你?”
“发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账上。明天一早,我会让大使馆那边的人直接联系你。”
“好。”
“还有,告诉你老板,可以准备开团了,尽快赶来。”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明白。还有什么事?”
“没了,谢谢,老胡。”
电话挂断。
胡金平看着记事本上的字迹,眉头紧锁。
三万欧元,事情有门,开团……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田莉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看到丈夫站在书桌前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胡金平合上本子,摇了摇头:“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田莉走过来,却发现丈夫眼里的欲望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思索。
她并不奇怪,丈夫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她坐到床边,拿起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帮我吹吹头。”
胡金平回过神,拿起吹风机,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帮她吹着头发。
“明天我要早起,你多睡会儿。”他一边吹,一边说。
“好,我自己去上班。”田莉应道。
从这里到市委没多远,腿着都行。
“我明天可能要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习惯了。”田莉笑了笑,“你少喝点酒。”
“不一定是陪老板挡酒。”胡金平说,“可能会有大事情。等回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好,我等你。”
胡金平帮她把头发彻底吹干。
田莉以为今晚就这样了,正打算换上睡衣睡觉。
没想到,一只手突然伸进了她的浴袍,顺着光滑的身体曲线慢慢移动。
田莉的身体靠在丈夫怀里,脸上热气升腾,呢喃着说:“你不是说明天要早起吗?”
胡金平的手没有停下,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所以才要彻底放空身心,迎接明天的挑战啊。”
田莉浑身发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吧,老公。”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没有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直接敲响了许凝的房门。
许凝很快就开了门,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显然是在等他。
“我们现在去哪儿?”她问,脸上还带着一丝忧虑,“去哪儿弄那么多钱?”
“华夏驻维也纳大使馆。”刘清明说。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刘清明身后。
大使馆戒备森严,门口有武警站岗。
刘清明出示了自己代表团的证件,并说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大使馆的一位一等秘书。
一秘将他们带到一间小会客室,客气地倒了两杯水。
“刘清明同志,请问您有什么事?”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我受国务院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的委派,前来欧洲接洽一家掌握了光刻机相关高精技术的企业。与这家企业对接的主体,是清江省云州市。现在,我需要大使馆提供一些帮助。”
“国信组?”
一秘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单位的分量。
“您需要什么帮助?”他的态度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需要一笔三万欧元的现金,作为前期费用。”
一秘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使馆的财务制度非常严格,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这个……刘同志,这么大一笔款项,我需要向大使汇报。”
“应该的。”刘清明点头。
一秘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简单汇报了几句后,他放下电话,对刘清明说:“刘同志,许翻译,请跟我来,大使要见你们。”
两人跟着一秘,来到大使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个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
他看到他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着话筒说话。
刘清明和许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等待。
忽然,刘清明发现,那位大使在讲电话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
几分钟后,大使结束通话。
一秘立刻上前,再次向大使汇报了刘清明和许凝的来意。
大使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站起身,径直向刘清明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你好。”
刘清明很惊讶,赶紧起身与他握手:“大使先生,您认识我?”
大使笑了笑:“刚才,清江省的吴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你是她的女婿?”
刘清明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那一通电话,是妈打来的。
许凝目露震惊之色。
“是的,您认识我岳母?”
“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大使说,“那时候她还是云州市的市长。”
原来如此。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有吴新蕊这层关系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使又公式化地和许凝握了握手,然后请他们重新坐下。
“吴省长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大使开门见山,“三万欧元,是吧?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财务那里领走。”
刘清明大喜过望:“太感谢大使馆的支持了!”
“工作要紧。”大使的表情很严肃,“吴省长特别交代,这件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们能成功。”
“我们一定尽力。”
大使对旁边的一秘吩咐道:“你带他们去财务那里,支取三万欧元现金。告诉老孙,这笔款项先走对外支援的账目,清江省那边今天之内就会把款子补过来。”
“是,大使!”
两人在一秘的带领下,来到财务室。
大使馆常年都会准备一笔应急现金,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财务主管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士,她从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撂又一摞崭新的欧元。
一捆一万,整整三大捆。
厚厚的钞票堆在桌子上,视觉冲击力极强。
许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外汇现金。
二十多万人民币,就这么堆在眼前。
而旁边的刘清明,却毫无所动。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钞票,开始当场点验。
他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翻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份镇定和从容,让旁边的使馆工作人员都暗自吃惊。
在国内那样的工资水平下,看到这么大一笔现金,眼中居然没有任何贪婪或者激动,这位年轻的干部,定力果然非凡。
点完钱,签好字。
刘清明将钱仔细地装进一个公文包里。
为了安全起见,大使馆特意派了两名便衣的安保人员,开着一辆不起眼的大使馆牌照轿车,护送他们回到了酒店。
下午三点差十分,刘清明和许凝准时来到了卡尔的房间。
卡尔一行人已经等在了那里,桌上摆着几份打印好的合同。
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卡尔的法务和许凝的共同见证下,双方仔细核对了委托合同的每一项条款。
确认无误后,刘清明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将那个装满了现金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推向卡尔。
“这里是两万五千欧元,预付款。”
看到刘清明签字之后,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一大包现金交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白人,许凝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这太疯狂了。
刘清明却没有半分犹豫。他现在要争分夺秒,赶的就是时间。
他让许凝翻译过去。
“卡尔先生,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开始工作。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一定要阻止王和蔡司公司的合作。这是我们完成这份合约的先决条件。”
收到现金,卡尔的脸上笑开了花。
他当着刘清明的面,让助理把钱清点了一遍。
“放心吧,刘先生。”卡尔的笑容很灿烂,“我们会立刻从蔡司公司那边入手。我们会善意地提醒他们,这项合作存在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相信以德国人的谨慎,他们会重新慎重考虑的。”
“至于荷兰的阿斯麦公司,那现在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公司。他们背后的美国资本,也必须考虑到欧洲盟友的利益。我不相信,他们的行为能得到美国政府的正式背书。”
卡尔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如果有必要,我这边也能搬出德国政府的背景。现任的德国总理,对华态度一向很友好。我相信,只要我们给出足够的理由,他们会乐于看到美国人的计划受挫。”
刘清明点了点头:“祝你们成功。”
卡尔拿起一杯红酒,朝刘清明举了举:“刘先生,只要钱给到位,就一定会成功。”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一下杯。
许凝看着刘清明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笑得有些奸诈,甚至带着一丝阴险。
但他身上的那股自信和掌控力,却又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
第539章 误入洞房、生个娃娃当宠物
拿着那份刚刚签订的合同,刘清明带着许凝,转身走向代表团团长戴春林的房间。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许凝的脚步很轻,但她的视线却像探照灯一样,牢牢地钉在刘清明身上。
那眼神里混杂着的东西太多了,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刘清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也不是没被女人这么看过。但许凝的眼神不一样,很纯粹,就像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想要把他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
两人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那道目光变得更加无处遁形。
刘清明实在受不了了。
他转过身,直视着许凝:“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许凝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吐出四个字:“省长女婿?”
“是啊。”刘清明坦然地点了点头,“我岳母是清江省省长,吴新蕊。”
许凝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刘清明追问。
“怪不得……这么有能量。”许凝斟酌着用词。
刘清明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许凝,电梯里的空间本就狭小,这一下更显压迫。
“你说的是能量,而不是能力。”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在骂我仗势欺人。”
许凝被他的直接搞得一愣。
她没想到,他会把话挑得这么明。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应该矢口否认,或者想方设法地美化自己吗?
“难道……不是吗?”她下意识地反问。
“是啊。”
刘清明干脆利落的回答,再次让许凝的大脑宕机。
她彻底愣住了。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刘清明看着她呆萌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姑娘,虽然精通多国语言,见识不凡,但骨子里还是个单纯的知识分子。
“这是事实,有什么好否认的?”刘清明摊了摊手,靠在电梯壁上,“其实这事吧,关键不在于仗势,而在于欺人。”
“我欺人了吗?”
他看着许凝的眼睛。
许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从认识到现在,刘清明虽然行事霸道,目标明确,但对她,对卡尔,甚至对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他没有欺负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那不就得了。”刘清明笑了,“我借我岳母的势,干的是利国利民的活,有什么不对吗?难道非要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自己跑去瞎闯乱撞,最后把事情搞砸了,才叫有骨气?”
许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个道理。
看着这个被自己一套歪理邪说绕进去的傻姑娘,刘清明暗自发笑。
太单纯了。
叮。
电梯门开了。
戴春林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两人来到门前,刘清明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间里,戴春林正伏在桌前写着什么。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专注。
桌上、地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资料。
看到刘清明和许凝进来,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
“小刘,小许,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清明将手里的合同递了过去:“戴司长,您过目。”
戴春林接过合同,许凝立刻上前,低声为他解释着合同上的关键条款。
随着许凝的翻译,戴春林的表情从平静变得严肃,最后化为一丝惊讶。
他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向刘清明,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半导体战略……”他喃喃自语,“这盘棋下得很大啊。”
他放下合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你们上来之前,我已经了解了一下。国信组那边,对我们发改委体改司递交的一份材料十分重视。”
他顿了顿,看着刘清明:“是这事吧?”
刘清明心中一凛。
果然,这种级别的领导,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自己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人家的眼睛。
“是的,司长。”刘清明点头承认,“那份报告,是丁奇丁处长递交的。我这次来,就是负责执行。”
“这就清楚了。”戴春林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下来,“既然是国信组的任务,那你完全可以以我们代表团的身份,对外进行接触。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直接跟我提。”
刘清明心中大喜。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太好了,戴司长,我很需要这个身份。”
“不过,”戴春林话锋一转,“你既然是我们代表团的一员,在需要的时候,也要为这次的对话出点力。”
“这是应该的。”刘清明立刻表态,“戴司长,关于这次对话,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希望您能考虑考虑。”
戴春林有些意外:“哦?你说说,我听听。”
“首次对话,我想,基调应该是接触和试探。”刘清明组织着语言,“但我们能不能,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我们势在必得的决心?”
“怎么个势在必得?”戴春林追问。
“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加入这个协定。”
戴春林皱起了眉。
“这很困难。我们的谈判策略,是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逐步接触,寻求合作。你这种姿态,太激进了,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和反感。”
“司长,我知道这很困难。”刘清明诚恳地说,“而且,留给我们的窗口期,可能不会超过五年。”
戴春林有些不解:“我们加入WTO,谈了十几年。这个《瓦森纳协定》,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一个技术出口的管制联盟,还不至于比WTO更紧迫吧?它不过是个松散的国际性组织。”
听到这话,刘清明终于明白了上级的真实意图。
在很多人看来,《瓦森纳协定》的威胁,远没有那么迫在眉睫。
所以这次派来的,只是两位司长。
如果上面真的意识到五年后,十年后,这个协定会变成什么样的一头猛兽,今天坐在这里的,恐怕就不是司长,而是更高级别的领导了。
“司长,请务必要重视这个协定。”刘清明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冷战虽然结束了,但西方,尤其是美国,从来没有放弃过遏制我们的思维。这是因为,我们选择的道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就需要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来进行内部的政治动员和利益整合。”
“随着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这个‘敌人’的帽子,迟早会扣在我们的头上。这就像曾经的那个红色大国一样,他们会从经济、科技、军事、文化等所有方面,对我们进行围剿,甚至试图肢解我们。这是无法避免的地缘政治博弈。”
“到那个时候,这个现在看起来松散的协定,就会变成一道死死勒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所有的高精尖技术,所有的核心设备,都会对我们禁运。我们将得不到任何他们愿意卖给我们的成品,从而让我们在科技竞赛中,不得不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去自力更生,奋起直追。”
戴春林沉默了。
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刘清明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谈判策略是出国前就定下的,我个人无权更改。”
“我明白。”刘清明说,“所以,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先做出一个姿态。并不准备说服您立刻改变核心策略。”
“关于这一点,”戴春林重新戴上眼镜,“我也要和外交部的同志商量一下。”
刘清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谢领导。”
“不用谢我。”戴春林摆了摆手,“吴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她说,你现在不光是我们国家发改委代表团的成员,也是清江省派出的商务代表。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刘清明心里一暖。
自己的这位岳母,行事一向强势,从不轻易求人。
为了自己的工作,她却破例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都是为了公事,但这份情,刘清明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戴司长,我可能需要去一趟德国,与清江省的代表团会合。”刘清明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准你的假了。”戴春林很干脆,“好好工作。”
“另外,”刘清明又说,“我想从代表团借两个人。一位是与我同屋的丁奇同志,他是那份材料的作者,我希望他能全程参与。还有一位,就是许凝同志,我们去德国,需要一位精通德语的翻译。”
戴春林看向许凝:“小许,你的意见呢?”
许凝看了一眼刘清明,然后坚定地对戴春林说:“戴司长,我愿意去。”
“好。”戴春林一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从现在开始,丁奇同志和许凝同志暂时归你调配。等你完成了任务,再把他们还给我们。”
“谢谢领导的支持!”
“你也是我们发改委的同志。”戴春林笑了笑,“我当然希望你能马到成功。”
……
从戴春林的房间出来,刘清明心里更有底了。
他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带着许凝,再次来到了酒店大堂的电话亭。
他需要立刻向岳母汇报最新的进展。
他先拨通了省长秘书段颖的手机。
“段姐,是我,刘清明。省长现在有空吗?我想汇报一下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段颖带着笑意的声音:“别人找省长肯定没空,你找,随时都有空。”
“段姐,您就别打趣我了。”刘清明无奈地笑了笑。
“行啦,这是个国外的号码吧?你别挂,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去跟老板说。”
“谢谢段姐。”
挂断电话,刘清明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静静地等待着。
许凝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好笑地看着他:“你不会真是直接打给你岳母吧?”
“全中。”
“我可听说,这位女省长在清江是出了名的强势,铁腕治政。你是怎么把她女儿拿下的?”许凝一脸八卦。
“当然是靠真诚。”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
“切,我信你才怪。”许凝撇了撇嘴。
“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我才不信呢。等见到你爱人,我非得亲自问问她。”
“放心,”刘清明笑道,“她也会这么说的。”
许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正想再说什么,电话亭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清明立刻抓起话筒。
“清明,是你吗?”
吴新蕊那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是我,妈。”
“黄书记现在就在我这里,他已经把云州那边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刘清明立刻将自己和卡尔公司签约,以及刚刚与戴春林沟通的情况,简要地向吴新蕊做了汇报。
“……我的想法是,请卡尔的公司去重点破坏王坚和蔡司公司的合作。蔡司公司在欧洲半导体行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们产生顾虑,合作的进度就会被拖慢。至于荷兰的阿斯麦公司,我打算请于惠娴于总去施加影响。就是之前您在云州见过的那个鸿飞科技的岛内商人。”
“嗯。”吴新蕊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黄书记也跟我提到了你的思路。双管齐下,很正确。”
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清明,这件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云州市的事情了。清江省会全力以赴。我马上会向林书记做专题汇报。”
“谢谢妈。”
“你是在为我们清江省的长远发展做打算,应该是我谢你。”
刘清明很谦虚:“我也是为了国家。”
“那就更应该肯定了。我们这边准备组织一个正式的代表团过去,你认为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德国,先想办法和那个王坚接触一下,摸摸底。你们那边做好准备,等我的消息,随时可以出发。”
“好,那我等你消息。在这期间,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你都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
“我知道了。”
“经费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让省财政直接拨一笔专项资金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账上。有任何需要,直接找大使馆,或者直接找我。”
“谢谢妈。”
结束了通话,刘清明走出电话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许凝迎上来:“我们……要去德国了?”
“当然。”
“什么时候走?我好去订机票。”
“明天就走。”刘清明说,“我们坐火车去。”
许凝愣住了:“坐火车?从维也纳到德国,火车很慢的。”
“没关系,慢一点好。”
许凝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想……让卡尔他们先有所行动?”
“很聪明。”刘清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不能主动送上门去。要让他们先感受到压力,我们再出现,才能占据主动。这件事,我们最不能表现出来的,就是着急。虽然,我们的确很着急。”
许凝看着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你这个人,真可怕。”
“对于我的敌人来说,的确如此。”刘清明淡淡地说。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许凝,还有被从房间里叫出来的丁奇,三人简单吃了早饭,便直奔维也纳西站。
丁奇在得知自己要跟随刘清明去德国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时,只是撇撇嘴,这事比谈判有趣。
他们登上了从维也纳开往柏林的跨国列车。
全程需要九个半小时。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柏林,而是在巴登符腾堡州的首府斯图加特下车。
在那里休整一晚后,再乘车前往蔡司公司的总部所在地,奥伯科亨。
三个人都不赶时间,这趟旅程,更像是一次公务旅行。
刘清明特意在维也纳租了一部相机,一路上,火车穿行在阿尔卑斯山麓的田园风光里,他不断地按动快门,记录下沿途的风景。
丁奇则像个好奇宝宝,对欧洲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时地和许凝讨论着奥地利和德国的工业历史。
许凝则充当着翻译和导游的角色,气氛轻松而愉快。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三人才抵达了奥伯科亨。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镇,宁静而美丽,全球光学巨头蔡司的总部就隐藏在这里。
刘清明按照卡尔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三个人在房间里好好地休息了一晚,洗去旅途的疲惫,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第二天清晨,刘清明站在酒店的窗前,能远远地看到蔡司公司那片巨大的厂区。
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这里打响。
脸上再也没有旅途上的轻松。
第540章 为你入狱五年,你却嫁给情敌
奥伯科亨是座小城。
常驻人口不过万人。
但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却藏着一个庞然大物。
全球光学巨头,蔡司公司。
全城近七千人都在为这家公司工作,它贡献了全城税收的八成以上。
可以说,蔡司就是这座小城的灵魂,是这里的神。
德国有很多这样的小城。
巴伐利亚的英戈尔斯塔特,是奥迪的总部。
沃尔夫斯堡,大众公司的老巢。
海德堡古城,藏着印刷业巨头海德堡印刷公司。
纽伦堡附近的厄尔兰根,有西门子的医疗器械。
奥格斯堡,有库卡机器人。
蔡司的另一个生产基地耶拿,同样是一座小城。
这些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像一颗颗珍珠,散落在德国的大地上,共同撑起了这个国家曾经辉煌,但尚未完全没落的世界顶尖制造业。
刘清明却很清楚,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所谓的德国制造,连德国人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那时的德国,会因为错误的能源政策和产业外移,亲手葬送自己的未来。
当然,那是后话了。
三个人在酒店里休息得非常充足,精神饱满。
第二天一早,他们来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餐。
许凝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小声吐槽。
“又是面包,又是红肠,还有这些冷冰冰的奶酪。德国人的胃是铁打的吗?”
丁奇却吃得津津有味,还抹了不少黄油在面包上。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很香。”
刘清明和许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这是一个还没有被欧洲黑暗料理反复毒打过的纯洁肠胃。
三人吃完早餐,刘清明起身去前台结账。
刚走到一半,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口音。
“刘?”
刘清明转过身。
一个熟悉的老白男正端着咖啡,笑呵呵地朝他走来。
是卡尔。
刘清明并不感到惊讶。
他们下榻的这家酒店,本就是卡尔推荐的。
这里是奥伯科亨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也是镇上最好的酒店。卡尔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嗨,卡尔。”刘清明用英语和他打了个招呼。
两人握了握手。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卡尔的笑容很热情。
“我也很意外。”刘清明客气地回应。
他把卡尔带到自己那一桌。
卡尔看到许凝,眼睛瞬间就亮了。
“又见面了,漂亮的女士。”
许凝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丁奇则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对付自己盘子里的香肠。
卡尔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门。
“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
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来,就是专程告诉你们好消息的。”卡尔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我通过市政厅的一位老朋友,向蔡司公司的高层,非常委婉地表达了我的‘关注’。”
他特意在“关注”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
刘清明明白,这所谓的关注,其实就是一种警告和施压。
“他们是什么反应?”
“他们本来就对这项新技术心存疑虑。”卡尔说,“你知道的,在这个行业里,日本人的意见非常重要。行业巨头尼康和佳能,都不看好这项技术。他们认为风险太高,不确定性太大。”
“所以,蔡司公司内部,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应该抓住机会,赌一把未来。另一种则认为应该求稳,不要轻易上阿斯麦的船。”
“阿斯麦公司,有很浓的美国资本背景。跟他们深度绑定,对蔡司这样的德国百年企业来说,未必是好事。”
刘清明心里一松。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
“所以,他们还没有达成最终的合作协议?”
“很接近了。”卡尔坦言,“非常接近。但还没有签字。因为阿斯麦公司遇到了最大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种掌控信息的快感。
“什么问题?”丁奇忍不住问。
“没钱。”
卡尔干脆地吐出两个字。
“他们的美国股东,不愿意为了一项看起来有些冒险的技术,继续投入巨额资金。他们更喜欢看得见回报的成熟项目。”
“阿斯麦的总裁,那个叫布林克的荷兰佬,最近一直在德国和荷兰之间来回跑,焦头烂额,就是为了说服蔡司,也为了寻找新的资金。”
“他最新的招数,是打算出售一部分公司的股票。”
许凝有些不解:“卖股票筹钱?这不是很正常的商业操作吗?”
“不,不正常。”卡尔摇了摇手指,“他游说的对象,很有意思。其中,就包括了那项浸润式光刻技术的持有者,来自岛内的积架公司。”
刘清明听到这里,哑然失笑。
这个布林克,算盘打得真是精明。
他这不是在卖股票,他是在绑架。
通过折价出让股份的方式,把积架公司这样的技术方,还有其他一些有实力的半导体企业,全都绑上自己的战车。
一旦这些公司成了阿斯麦的股东,为了自己的投资能有回报,就必须全力支持阿斯麦。
这相当于用别人的钱,来铺自己的路。
一旦成功,阿斯麦将不仅仅是技术的整合者,更是整个产业链的盟主,从而实现事实上的行业垄断。
关键是,在前世,他这招还真的成功了。
“积架公司不会那么快答应的。”刘清明淡淡地说。
卡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
刘清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卡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你真是个天才!”
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刘清明的全盘计划。
“是的,你说得没错。积架公司那边,态度一直很暧昧。所以阿斯麦和蔡司的合作,就卡在了这最后一步。交叉持股这件事,需要让所有参与者都看到明确的利润前景。但现在,前景还很模糊。”
卡尔的情绪也变得高昂起来。
“因为,日本人也不会答应。”
“什么意思?”刘清明追问。
“你雇佣我们来破坏他们的合作。但同一时间,日本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卡尔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他们也在用各种方式游说蔡司,让他们不要加入这个联盟。”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非常一致。我们只需要搞定那个从岛内来的王坚,和他的积架公司。只要他们退出了,阿斯麦的资金链就会断掉,这个脆弱的联盟,会立刻分崩离析。”
刘清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舒畅。
前世,尼康和佳能虽然也对阿斯麦施加了影响,但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最终还是让阿斯麦和蔡司走到了一起。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因为华夏的突然插手,让日本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对于尼康来说,一个有着强大美国资本背景的阿斯麦,一旦成功,将是他们最可怕的竞争对手。美日之间的半导体战争,殷鉴不远。
但是,一个一穷二白,技术落后的华夏企业呢?
如果这项技术落到华夏人手里,尼康有十足的信心,能把它轻松按死在摇篮里。
半导体研究,那是个真正的无底洞。
没有举国之力的雄厚资本,根本玩不转。荷兰加上美国资本,也只推出了一个阿斯麦。
华夏?在日本人看来,根本不足为惧。
与其让一个强大的新对手崛起,不如扶持一个弱小的、更容易对付的搅局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日本人想当那只黄雀。
刘清明甚至在想,尼康那边,是不是已经派人去了美国本土,直接游说阿斯麦背后的那些华尔街金主了。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一世,整个事件的进度,比他记忆中要慢了不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在出国之前,刘清明对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说,自己只有四成的把握。
那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期望值,同时也是在考验黄文儒的决心和魄力。
但是现在,刘清明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有了六成的把握。
剩下的四成变数,不在技术,不在商业,而在政治。
最大的问题,就是积架公司的最终决策,会不会受到来自大洋彼岸的强大影响。
毕竟,谁都知道,那个岛屿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于即将到来的,与王坚的第一次见面,刘清明觉得自己需要做更多的准备,需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筹码。
他看着卡尔,沉声问道。
“王坚现在在哪里?”
卡尔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他不在奥伯科亨。”
“他在哪里?”
“他在耶拿。”卡尔说,“蔡司的高层今晚会在那里举办一个非常私密的晚宴,款待他和阿斯麦的总裁布林克。这可能是他们签字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了。”
丁奇和许凝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最后的晚宴?
那岂不是说,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桌上,作为卡尔这杯咖啡的小费。
然后,他站起身。
“丁奇,许凝,我们走。”
“去哪儿?”许凝急忙问。
“耶拿。”
刘清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们也去参加这场晚宴。”
卡尔愣住了。
“刘,那是个私人晚宴,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安保会非常严格。”
刘清明转过头,看着他。
“卡尔,你为我工作,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卡尔这个老白男摊摊手,露出许凝很厌恶的那种属于西方人的傲慢。
“当然,你的每一个仔儿,都不会白花,让我们来好好计划一下吧。”
刘清明笑而不语,这就是老牌咨询公司的能量。
他们收费昂贵,但很值!
第541章 穿书女配、老娘的茶艺好不好
清江省委大院7楼。
吴新蕊走在前面,鞋跟敲击着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黄文儒跟在她身后半步,手上夹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感觉沉甸甸的。
两人秘书段颖和胡金平跟在后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
省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就在走廊尽头。
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上会讨论。
但在上会之前,必须先取得这位省委一把手的同意。
走到门口,吴新蕊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省委大秘方慎行带着他们走到门口,抬手敲门:“书记,吴省长和黄书记到了。”
“请进。”
林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
推开门,吴新蕊和黄文儒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林峥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看到他们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吧。”
两人坐下,方慎行立刻送上两杯热茶。
吴新蕊没有急着开口,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林峥看着她,又看了看黄文儒。
“你俩还是第一次同时进来我这里吧?”
“是的。”吴新蕊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林书记,有一项工作,想向您做个专题汇报。”
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这件事情,是刘清明同志提出来的。”
正在做倾听状的林峥,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吴新蕊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她很明白林峥此刻的心情。
这小子,又来事了。
林峥收回双手,身体靠向椅背,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哦?说来听听,这次又是什么事?”
吴新蕊看了一眼黄文儒。
“黄书记,你来汇报吧。”
黄文儒立刻挺直了腰背,他打开怀里的文件夹,将材料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林书记,事情要从十多天前说起。”
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当时,我正在和岛内工业园的倡导人,鸿飞科技的于惠娴于总,商谈下一个阶段的合作。”
“于总在我的办公室里,接到了小刘同志的电话。”
“小刘当时是向她打听一家叫做‘积架’的岛资公司。”
林峥听得很认真,没有插话。
吴新蕊注意到,随着黄文儒的讲述,林峥的姿态没有变,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就像一个家长,在家长会上听老师描述自己那个总能惹出点不凡动静的孩子。
黄文儒继续说道:“我第二天就组织了市里的相关专家,对小刘同志提到的这个方向进行了初步论证。”
“专家们告诉我,半导体工程中,芯片制造所需的光刻机,是现代工业最顶尖、最精密的机械。”
“我们国家其实很早就开始了相关研究,在早期,我们的技术水平和国外差距并不大。”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那个‘摩尔定律’的提出,芯片制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飞速迭代。”
“而我们,却再也无法追上这个趋势了。”
黄文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沉重。
“原因是多方面的。巨大的资金投入,国外层层加码的专利陷阱,还有技术封锁。”
林峥依旧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提问,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
他像是生怕自己的一个细微动作,会打断黄文儒的思路。
黄文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刘清明同志提醒我们,现在,可能有一个机会。”
“这不仅是云州市的机会,是清江省的机会,更是我们华夏的机会。”
“他的分析是,随着我国经济的不断发展,西方世界对我们的警惕只会越来越深。他们对我们输出技术和商品的限制,也会越来越严苛。”
“而芯片制造的相关技术和商品,将会是一道最深的绞索,死死地勒住我们的脖子。”
“这会让我们永远处在追赶的地步,让我们不得不花费大量宝贵的外汇去购买他们的高价产品,却永远难以得到最先进的芯片。”
黄文儒抬起头,直视着林峥。
“林书记,我一想到他描述的那个画面,就寝食难安。”
“我们和西方先进技术之间的差距有很多,民用的,军用的,方方面面。我们一方面要自力更生,加紧自主研发。另一方面,也应该充分利用国际贸易规则,引进、消化、掌握,最终实现超越。”
“刘清明有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说,芯片是计算机的核心,计算机是信息时代的未来。我们不能输掉未来。”
林峥听完,沉默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件事,要说和刘清明本职工作有关,也算有关,芯片制造技术也是精密机械的一部分。
要说没关系,也可以没关系。
他现在还在全国防指工作,甚至还没有完全到发改委上任。
他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直接的个人利益。
要说他是一心为了清江,那肯定不尽然。
但他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的是清江,而不是基础更好、资源更丰富的京城或者沪市。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人,才会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地支持他。
林峥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一丝淡淡的笑意。
“又是一件需要冒险的事啊。”
他缓缓开口。
“看来,你们两个,都已经被他说服了。”
黄文儒立刻说道:“林书记,我让人再三论证过。我认为,他说的那些,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现实。”
“西方世界现在还在不断渲染所谓的‘华夏威胁论’,我们的入世谈判进行得如此艰难。那个《瓦森纳协定》,全世界就只把我们、还有两伊那样的国家限制在外,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林峥摆了摆手。
“我没有质疑他的看法。”
林峥看着黄文儒,一字一句地说道:“实际上,你说是他提出来的,这件事的可信度,在我这里就已经很高了。”
黄文儒愕然。
他彻底愣住了。
他不像吴新蕊那样,对刘清明和林峥之间的渊源有那么深的了解。
他更是第一次,从这位省委书记的嘴里,听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偏爱和信任。
林峥继续说道:“当然,事情一定要经过严格的论证。特别是,这件事涉及到巨大的资金量,每一分钱,都要为清江人民负责。”
吴新蕊立刻接话:“林书记的指示很重要。这件事的前期投入,大约是十万欧元。我已经让省财政先拿出一笔专项拨款,直接打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账上。这也是一种监督,确保资金用在实处。”
林峥点了点头。
“省长考虑得很周到。”
他沉吟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再了解一下。”
吴新蕊和黄文儒立刻站起身。
“那我们就不打扰书记工作了。”
两人告辞,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
走在安静的走廊里,黄文儒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湿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身旁的吴新蕊。
“省长,林书记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吴新蕊的脚步没有停。
“林书记没否定。”
黄文儒心领神会。
在官场,不否定,有时候就是最大的肯定。
“我明白了。”黄文儒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那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推进了。我打算亲自带队跑一趟,尽我们最大的诚意。”
吴新蕊说:“可以。等刘清明那边的消息吧。你们先把签证都办好,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
黄文儒轻轻点头:“好的!”
……
办公室里。
林峥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没有再看桌上的文件,而是拿起了黄文儒留下的那份材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技术层面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
那就要找了解的人来打听了。
林峥思索了片刻,抓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打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老唐,我,林峥。”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意外。
“老林?你在哪里?”
林峥说:“我在清江。打听个事,你们信产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电话那头的,正是信息产业部的部长,唐择涛。
“我们的动作可多了,天天都有。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林峥直截了当:“光刻机。”
唐择涛那边沉默了一下。
“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个?你们清江省,准备搞半导体制造?”
林峥说:“云州那边有个构想,希望能引进一种先进的制造技术,突破一下国家的空白领域。”
唐择涛笑了。
“老林,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
他说:“发改委的体改司,前段时间是交上来一份材料。详细分析了西方在《瓦森纳协定》框架下,对我国高精尖技术和商品的限制情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说的光刻机技术。”
“这次派代表团去欧洲,其中一个目的,也是希望能商谈一下,看能不能放宽这个限制。”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峥问:“这份材料里面,是不是提到了岛内一个叫‘积架’的公司?”
唐择涛这次是真惊讶了。
“老林,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国信组的专家院士们,刚刚对这份材料进行了论证,结果是喜忧参半。最后还是大领导拍了板,认为我们应该要料敌从宽,做最坏的打算。”
“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林峥反问:“老唐,你给我透个底。这事如果放到我们清江,能不能办?”
唐择涛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很久。
“老林,说实话,部里更倾向于沪市。”
“沪市的华芯国际,有这方面的研究基础。他们的领导层和核心技术骨干,很多都有留美经历,并且在相关行业里经验非常丰富,沪微电子,也在去年成立,他们开展了相关方面的研究,可能会拿出成品。”
“你们清江有什么?从头开始吗?”
唐择涛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老林,我得提醒你,这一行,非常烧钱。是真正的无底洞,每年都需要投入巨量的资金进行研发和升级,而且回报极其缓慢。”
“作为地方领导,我个人认为,这个投入产出比,很不经济。你们如果真有这个想法,一定要慎之又慎。”
林峥抓住了关键。
“也就是说,能搞。但是风险巨大,对领导人的政绩而言,不划算?”
唐择涛叹了口气:“你们……不会真想搞吧?”
林峥说:“有这个想法。正在派人接触相关人士。如果有希望,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电话那头,唐择涛愣了半晌:“老林,你疯了?”
林峥说:“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对我说,如果我们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未来,我们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要被西方卡着脖子。”
“每年,我们都要付出巨量的外汇,去购买他们的芯片。一旦国际形势有变,产生政治危机,西方就会立刻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
“老唐,我很忧虑。”
唐择涛沉默了。
林峥的话,和国信组里一些专家的观点,不谋而合。
“你说的这个,国信组的专家也有提及。有院士提议,我们应该像当年入世一样,与《瓦森纳协定》的所有缔约国进行谈判,争取加入这个框架。”
“我们的代表团,正在准备进行首次接触。上头的意思,是希望先听一听西方的意见,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林峥继续说:“有人提醒我,一旦华夏的经济持续增长,西方看到我们的潜力,就会立刻收紧这个绞索。”
“时间节点,很可能就在奥运会之后。”
唐择涛的声音变了:“这么快?那没几年了啊。”
“是啊。”林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迫感,“时不我待。”
唐择涛那边彻底安静了。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
“老林,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我现在是国信组的副组长。我会把你们清江省的想法,向领导如实汇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林峥说:“谢谢你,老唐。”
唐择涛说:“这次疫情,你们清江省的表现十分突出,领导对你们这个班子的印象很好。你的话,份量不轻。我没理由不帮你。”
“那还是要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唐择涛忽然问,“你说的那个‘有人’,是个高人吧?”
林峥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他说。
“高不高,我不知道。”
“但他到目前为止,从无虚言。”
“我相信他。”
第542章 开局被害,侯府千金杀疯了
德国,图林根州,耶拿。
这座城市的人口只有十万出头,放在华夏,连一个稍大点的县城都算不上。
但在全球科技版图上,耶拿却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名字。
欧洲的光学之都。
卡尔·蔡司,以及其他一系列顶尖光学公司的生产基地,都坐落于此。
王坚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宁静而古老的城市。
他应邀前来,名义上是参观蔡司最新的生产线。
但真正的目的,是继续推进与荷兰阿斯麦公司的合作。
酒会设在酒店顶层的宴会厅。
悠扬的古典乐,衣着考究的宾客,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雪茄的混合气息。
王坚端着一杯酒,穿过人群,找到了他的目标。
阿斯麦公司总裁布林克。
“王,我的朋友!”布林克看到他,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布林克,看来你心情不错。”王坚和他碰了碰杯。
布林克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
“我们的美国金主,快要松口了。”
王坚的心里一动。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快要松口,意思是还没松?”
布林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你知道,董事会里总有那么几个老顽固。但大部分人已经被我说服了。只要美国人点头,我们的合作就能立刻启动!”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
“你要的样机,很快就能面世!王,相信我,这将是一次革命性的改变,我们将一起引领世界的潮流!”
王坚看着他狂热的样子,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液体。
“布林克,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技术路线。但时间不等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听说,日本人的游说团,最近在阿姆斯特丹很活跃。”
布林克的兴奋冷却了下来。
“我知道。那帮该死的家伙,像苍蝇一样嗡嗡叫。他们不希望我们的合作成功。”
他随即又振作起来。
“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越是害怕,就说明我们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所以,我们更要加快进度。”王坚顺势说道,“早一天拿出样机,你就能早一天向董事会证明这一切。”
“用事实,堵住所有人的嘴。”
布林克脸上的激动神色再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为难。
“王,你的意思是……先做出来,再向董事会汇报?”
王坚不置可否。
布林克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太冒险了。没有董事会的正式批准,没有预算,私自启动项目……一旦效果不理想,我没办法交差。”
“我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王坚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顾虑。
布林克首先是一个商人,一个需要对董事会和股东负责的管理者,然后才是一个执着于新技术的工程师。
他能给予对方的,只有一沓沓详实的技术路线分析和目标演算数据。
可那终究只是纸上的东西。
真正下决心去赌上自己前途的人,必须是布林克自己。
王坚叹了口气。
看来,光靠理论和愿景,还不足以让他迈出这最后一步。
“我去趟卫生间。”他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厅。
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夜风微凉。
王坚没有去卫生间,而是靠在栏杆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他需要向公司汇报这里的僵局。
电话很快接通。
听筒里传来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沉稳的声音。
“阿坚,怎么样了?”
“布林克还在犹豫。”王坚直截了当地说,“他坚持要等董事会通过。美国那边的股东是关键,但他们还在观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意。
“日本方面的压力很大。”
“尼康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我们执意要和阿斯麦合作,他们下一代设备的供应,可能会‘延迟’。”
王坚的心沉了下去。
“延迟”,这是行业里最委婉也最致命的威胁。
积架是技术公司,但不是所有设备都能自产。
作为公司的主要设备供应商,尼康这样的行业龙头,他们得罪不起。
除非,阿斯麦能够完全替代。
除非,新的浸润式光刻技术路线,能够被证明是成功的。
“董事长,我知道,我正在努力。”王坚的声音有些干涩。
“等不了了。”陈念安的语气很平静,“我启动了备用方案。”
王坚愣住了。
“备用方案?”
“鸿飞公司,接触了我们的大陆代表。”
“就是很早进入大陆的那个鸿飞?”王坚有些意外。
“对。他们正在一个中部省份搞工业园,拉了不少同仁进驻。他们希望我们积架也过去考察一下。”
“我答应了。”
王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董事长!您答应了?”
“去大陆?我们是技术公司,我们的所有技术,几乎都在《瓦森纳协定》的清单上!”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沪市那个制程落后的晶圆厂,已经是美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我们现在搞的,是连样品都还没有的尖端技术,如果再深入大陆,我怕美国方面会有顾虑!”
“他们可比日本人难缠多了!”
电话那头的陈念安,发出了一声轻笑。
“阿坚,别激动。”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情况有变。”
“大陆的官方代表团,已经抵达维也纳。鸿飞公司的人告诉我们,这一次,大陆下了决心。”
“他们会像当年入世一样,与《瓦森纳协定》的所有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谈判。”
“他们的目标,是加入这个协定。”
王坚彻底怔住了。
加入《瓦森纳协定》?
这个消息,比鸿飞邀请他们去大陆考察,还要让他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凭什么?”
“先进技术我们肯定不会给。”陈念安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但我们现在这项技术,还没有完全实现,严格来说,它并不在限制名单上。”
“而且,我不相信,大陆现在那个样子,能有多少钱往晶圆研究这种无底洞里投?”
王坚的脑子飞速转动,他隐约捕捉到了董事长的意图。
“董事长,您不会是想……挖个陷阱给他们跳吧?”
“不是我们挖坑。”陈念安纠正道,“是他们自己非要往这个坑里跳。”
“既然他们这么有雄心,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一下?”
王坚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利用?”
“是的。阿斯麦公司也应该有个竞争对手了。不然,布林克还会一直这么拖着。”
原来是这样。
王坚终于明白了。
董事长根本就没想过真的和大陆合作。
他只是想用大陆的“野心”,来制造一个虚假的竞争者,从而给犹豫不决的阿斯麦和布林克施加压力。
好一招敲山震虎。
好一招无中生有。
“董事长,但这很冒险。”王坚还是觉得不妥。
“先接触一下看看。”陈念安的语气不容置疑,“给布林克一点压力,让他知道,想和我们合作的,不止他一家。”
“听说,大陆方面为了表示诚意,花大价钱请了卡尔的咨询公司。”
“卡尔?”王坚当然听过:“他已经找过我了。”
德国最昂贵,也是最神通广大的商业咨询公司。
他们的收费是天价。
“看来,他们是真下了血本。”
“他们下这么大的血本,我们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陈念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去接触一下,给布林克一点小小的刺激。”
“我知道了,董事长。”
王坚说:“我已经看到那位卡尔先生了,他好像真得带来了大陆人,不说了,我真想听一听,他们想怎么说服我。“
第543章 你们偏心养女,我断亲后悔什么
卡尔热情地迎了上来,张开双臂。
“我们又见面了,亲爱的王。”
王坚与他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身体却保持着一丝僵硬的距离。
“卡尔,据我所知,今晚的酒会非常私人。”
王坚松开手,目光越过卡尔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你是怎么搞到邀请函的?”
卡尔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领口。
“蔡司的董事是我的客户。找他要几张邀请函的面子,我还是有的。”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一男一女。
王坚的视线在那两人身上停留。
男的年轻,身材挺拔,气质沉稳,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女的容貌出众,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你带来了谁?”王坚问。
卡尔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带着一丝戏剧性的夸张。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你的同胞,来自华夏的刘先生,还有这位美丽的许女士。”
那个叫刘先生的年轻人,没有等卡尔说完,便主动伸出手。
他直接用了汉语。
“刘清明,很高兴认识你,王坚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王坚握住了他的手,触感坚实有力。
“王坚。”他简单地回答。
旁边的许女士微笑着点头。
“王先生,我是他的翻译。”
王坚收回手,插回裤袋里。
“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的功课没少做。”
刘清明坦然地点头。
“这是基本的尊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欧洲的商业精英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可以坐下喝一杯吗?”
卡尔适时地插话,他拍了拍王坚的胳膊。
“我去会一会布林克先生,你们自己聊。”
说完,他便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瞬间融入了人群之中。
王坚看了一眼刘清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吧台。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朝着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走去。
“这边。”
那是一间小小的偏厅,只放着几张沙发和一张矮几,与外面大厅的热闹隔绝开来。
许凝很识趣地走开,片刻后,端着两杯金黄色的香槟回来。
她将酒杯放在矮几上,一杯放在刘清明面前,另一杯推向王坚。
“谢谢。”王坚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态度很明确。
疏离,且警惕。
刘清明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他也没有碰那杯酒,只是将它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王坚先生对我们似乎有成见。”
刘清明开门见山。
“能不能说说看?”
王坚靠在沙发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
“没有成见。”
他的回答很生硬。
“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必要。”
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太年轻了。
在这样的场合,代表一个国家来谈如此重大的事情,这份年轻本身就显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刘先生,是什么身份?”
刘清明平静地回答:“我是华夏代表团的成员。”
“这次来欧洲,本来我应该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听奥方的招待音乐会。”
王坚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官方代表团。
这么年轻的官方代表团成员?
“你是官员?”
“我们内部的称呼,应该和你们的称呼一样。”刘清明说,“干部。”
“都一样。”王坚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交流的。我不信你的主义。”
他把话说得很直白,带着一种挑衅。
刘清明却笑了。
“我知道。”
“你也不信三民。”
“你信的是主。”
王坚彻底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在岛内长大,却对那些政治口号毫无兴趣,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这件事,在公司里都只有少数高层知道。
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卡尔?
那个德国人神通广大,只要给钱,什么信息都能挖出来。
“你知道得还挺多。”王坚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香槟,轻轻摇晃了一下,看着杯中升腾的气泡。
“你看,你在岛内生活,却不信三民。”
“既然你能为了技术,加入积架这样一家由各种背景的人组成的公司。”
“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合作呢?”
王坚重新靠回沙发上,他感觉自己必须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这不仅仅是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是一个做了充足准备的谈判对手。
“就算要谈,也应该是个懂技术的人来谈。”王坚试图夺回主动权,“你我之间能说什么呢?大陆的开放政策?还是你们能给出的优惠力度?”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刘清明摇了摇头。
“政策有专门的商务人员去谈,不归我来。”
“我来找你,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个别的选择。”
“我不会考虑你们的。”王坚斩钉截铁地拒绝,“别白费心思了。”
刘清明凝视着他。
“政治原因?”
“是。”王坚毫不避讳,“美国不会允许我们的技术流入大陆。这是底线。”
刘清明反问:“那是成熟的先进技术。”
“不然,你们怎么可能在沪市建那个八寸晶圆厂?”
“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研究的这项浸润式光刻技术,连一个验证样品都还没有吧?”
王坚的心沉了一下。
对方对他们的项目进展了如指掌。
“一项未经证实,停留在理论和实验阶段的技术,美国人真的会像禁止成品一样,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吗?”刘清明的追问很有压迫感。
王坚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
因为刘清明说的是事实。
这项技术太超前了,超前到连美国人自己都还在观望。
《瓦森纳协定》的清单很长,但它只限制成熟的、可用的技术和产品。一个停留在图纸和实验室里的概念,严格来说,确实不在清单之上。
“我承认,是没有样品。”王坚不得不开口,“但这很冒险。积架公司是一家商业公司,我们不会冒着被美国政府责难的巨大风险,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他强调了“商业公司”和“巨大风险”,这是他最坚实的盾牌。
刘清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就按美国人的规矩来。”
王坚一愣。
“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我说,那就按美国人的规矩来。”
“他们搞的那个《瓦森纳协定》,我们会去谈。”
“一个一个缔约国地谈。”
“不管用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们都一定会加入进去。”
“到时候,所谓的技术限制,本身就不存在了。”
刘清明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能加入世贸组织,就一定能加入《瓦森纳协定》。”
他的目光坚定得让王坚无法直视。
王坚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无法反驳。
华夏为了加入WTO,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几乎是对整个国家的经济体制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
他们最终成功了。
现在,他们拿出同样的决心和精神,要去加入一个相比之下组织更松散、约束力更依赖于成员国自觉的技术出口管制联盟。
这可能吗?
王坚的脑子里飞速盘算。
这太可能了。
只会比入世谈判更快,更容易。
美国会反对吗?当然会。但一切都可以谈,无非是代价的大小。
华夏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加入,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一定能谈成。
还有什么代价,能比入世谈判时承诺的更苛刻吗?
王告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动摇。
董事长的“敲山震虎”之计,似乎撞上了一座真正想移动的大山。
“即使……即使你们能做到,那也不是短时期内能解决的问题。”王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答案。
“简单。”
“第一个和美国谈。”
王坚突然笑了。
笑声有些不受控制。
他觉得这太疯狂了。
但也太有魄力了。
“我承认,你们很有毅力。”他只能这么说。
刘清明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最终答复。
“还是不行,是吗?”
“抱歉。”王坚摇了摇头。
即使对方的蓝图再宏伟,也改变不了他当下的处境。
刘清明似乎并不意外。
“不是政治问题,那就是经济问题了。”
“你怕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这项技术的后续开发?”
王坚默认了。
芯片研究,尤其是光刻机这种尖端设备,是真正的无底洞。
阿斯麦为什么举步维艰?就是因为没钱。
蔡司、飞利浦这些股东都不愿意再大规模注资了。
大陆现在是什么经济状况?
他虽然不完全了解,但也知道绝对算不上富裕。
他们有钱往这个洞里填吗?
“这么大一个国家,想集中力量办成一件事,拿点钱出来,应该不难。”王坚很客观地评价。
刘清明追问:“那还有什么问题?”
王坚沉默了。
他不想说出那个最根本,也最伤人的理由。
“你非要我说吗?”
“两岸关系?”刘清明替他说了出来。
王坚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才是核心。
“我们不可能把最先进的技术,放到一个未来可能的……敌人手中。”
这句话一出口,偏厅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许凝站在不远处,脸色微微发白。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
“连美国最大的几家科技公司,都在华夏大举投资建厂。”
“岛内也有无数企业早就进来了,比如你们董事长的老朋友,鸿飞公司。”
“这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我们是和积架公司合作,又不是和你们的政府合作。”
“你的理由,其实站不住脚。”
“除非……是你个人,对我们有什么无法化解的误解。”
王坚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
“我是安南难民。”
他缓缓说出自己的出身。
“当年逃出来的时候,九死一生。要说有仇恨,也只是对北越。”
“对你们,我没有好感,但也没有仇恨。”
这番话,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一个只想安身立命的工程师。
“既然如此,”刘清明说,“那为什么不听一听我们的建议呢?”
王坚感到一阵疲惫。
和这个年轻人对话,太累了。
他总是能绕开你所有的防御,直击你最核心的逻辑漏洞。
“对不起。”
王坚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我接到的公司指令,是与阿斯麦公司进行洽谈。这是我的工作。”
“除非与阿斯麦的谈判彻底破裂,或者公司董事会给我下达新的指示,否则我不会,也无权更换合作对象。”
这才是最无法辩驳的理由。
一个打工者的本分。
刘清明听完,终于露出了笑容。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
王坚一怔。
“我拒绝了你。”
“我接受这个理由。”刘清明说,“它至少不像之前的那些理由那么抽象,那么充满了意识形态的偏见。”
王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真的只是来和自己聊天的?
“你和我想象中的大陆官员,很不一样。”
“其实,我这样的官员,在今后,才会是大多数。”刘清明站起身,“我们更加务实,我们尊重商业规律,也尊重知识产权。”
“我们愿意在西方人制订了几百年的游戏规则里,学习、适应,然后参与竞争。”
“我们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每一个合法投资者的利益,确保他们的投资能有合理、丰厚的回报。”
他走到王坚面前,伸出手。
“王先生,未来,华夏必将是全球最大的芯片消费市场。我们对先进技术的需求,会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
“我们的投资环境会越来越好,法治会越来越健全。”
“我们不是敌人,你没有必要这么警惕。”
王坚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你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接到改变谈判对象的指示。所以,你今天找我,没有用。”
刘清明松开手,笑了笑。
“没关系。我今天来,只是希望,你能对我们有一个更客观、更真实的基础认识。”
“合作也好,不合作也罢,都没有关系。”
王坚彻底糊涂了。
对方费了这么大劲,甚至不惜花天价请来卡尔,就为了跟自己说几句话,改变一下印象?
这不符合商业逻辑。
“你似乎一点也不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刘清明反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有一个提议,你想听吗?”
王坚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
“既然你这么执着,说来听听也好。”
刘清明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你们和阿斯麦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布林克拿不出足够多的研发资金。”
“你们有技术,但缺一个能把技术变成现实的载体。”
“阿斯麦有载体,但缺钱。”
“所以你们的谈判才会陷入僵局。”
王坚没有说话,这些都是事实。
刘清明接着说。
“我们没你们那么先进的技术,也没有阿斯麦那样的工业基础。”
“但是,我们有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如果我们……一起干呢?”
王坚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起干?
什么意思?
“你们想……入股阿斯麦公司?”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从王坚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刘清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王坚先生,你应该知道,最近几年,华夏的企业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出国门,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收购和并购。”
“光是在德国,据我所知,就有好几项并购谈判正在进行中。”
“阿斯麦公司,又不是什么敏感的军工企业,它只是一家民用科技设备公司。它的股权是公开的,它的经营遇到了困难。”
“为什么,我们不能购买它的股份,成为它的股东呢?”
王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对方没有说错。
从法理上,从商业规则上,这一切都完全可行。
如果……
如果华夏资本真的入股了阿斯麦公司,成为了阿斯麦的股东之一。
那么,积架公司和拥有了华夏资本的阿斯麦合作,与直接和华夏合作,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美国人能阻止吗?
或许能,但那将是对他们自己所标榜的自由市场经济规则的公然践踏。
王坚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
他感觉自己之前和董事长在电话里构思的那个“敲山震虎”的计策,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
他们想挖一个坑。
结果对方直接扛着一座山,准备把整个池塘都给填了。
……
酒会大厅的另一端。
水晶灯的光芒下,气氛热烈而融洽。
这里是整个酒会的中心,聚集着蔡司、阿斯麦以及其他几家德国顶级工业公司的商业精英。
当卡尔端着酒杯,信步走近最核心的那几个人时,大部分人都主动向他举杯致意。
“嗨,卡尔。”
“晚上好,卡尔。”
卡尔微笑着一一回应,他的姿态优雅而自信,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酒会真正的主人,德国蔡司公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海因茨·林顿,一个头发微秃的德国中年人,热情地给了卡尔一个拥抱。
“卡尔!我的朋友,你可不常来耶拿这个小地方。”
卡尔任由他拍着自己的后背,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
“那是因为,以前这里没有值得我来的东西。”
林顿放开他,哈哈大笑。
“那现在呢?现在有了?”
“是的。”卡尔晃了晃杯里的红酒,“现在有了。”
林顿好奇地问:“你的时间可是按分钟计费的。我很好奇,是哪家财大气粗的公司雇佣了你,让你屈尊跑到我们这个乡下来?”
“无所谓是哪家公司。”卡尔说,“只要钱给够,你也可以雇佣我。”
“卡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林顿笑骂道。
卡尔挑了挑眉。
“一个能为你带来巨大财富的混蛋。”
林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卡尔从不说废话。
当他开始谈论财富的时候,就意味着生意来了。
“卡尔,你想说什么?”林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卡尔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和人交谈的阿斯麦CEO,布林克。
“阿斯麦公司,只是你们蔡司的一个普通用户,对吗?”
林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收回视线。
“不,是很重要的老客户。”他纠正道。
“重要到可以无视利润,只讲传统友谊?”卡尔的问话很尖锐。
林顿的笑容有些勉强。
“当然,利润也很重要。”
“商业行为只有一个根本准则,那就是利润。”卡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林顿耳朵里,“谁能提供更高的利润,谁就是更重要的客户。如果你无视这个准则,蔡司早就倒闭了,你也会被董事会立刻开除。”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林顿,我要提醒你,席卷欧洲的金融危机并没有完全过去,它的影响还在。蔡司公司,也不是什么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
林顿的脸色有些难看。
“所以我们才一直在开拓新的技术领域,比如和积架的合作。”
“在传统光学领域,亚洲的一些公司正在咄咄逼人地抢占市场。”卡尔不紧不慢地说,“他们的产品更便宜。”
“但我们的产品更优秀!”林顿强调道。
“那就要看,他们的产品到底有多便宜,以及你的产品,是不是真的比他们优秀那么多。”
林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卡尔,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再绕圈子了。”
卡尔放下酒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尼康和佳能的人,最近一直在柏林和布鲁塞尔游说,我不相信你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林顿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想阻止我们与其他公司的技术合作,尤其是光刻机镜头。”
“是阻止你们和积架公司合作。”卡尔纠正他,“他们更希望你们和一家华夏的公司合作,林顿,我说的是对面那个,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华夏。”
卡尔微微一笑。
“别忘了,我们的总理先生,在公开场合,只承认一个华夏。”
林顿的呼吸一滞。
他压低了声音:“你在用政治威胁我?”
“不。”卡尔摇了摇手指,“这是商业技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软肋,关键只在于,那根软肋能不能藏得住,或者说,值不值得为了它放弃巨大的利益。”
林顿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我看好积架的技术。”他最后说。
“但阿斯麦公司的资金并不雄厚。”卡尔一针见血,“我猜,你的老板,蔡司的董事会,已经拒绝了为阿斯麦的新项目进行大规模注资,对吗?”
林顿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是他们的美国股东有些犹豫。”林顿辩解道,“但我相信,他们最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美国人?”卡尔的嘴角撇了撇,“美国人不应该成为我们德国公司在欧洲做生意时的首要考量。”
这句话,让林顿顿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小声说:“卡尔,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我们的老朋友。”
“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商业谈判,林顿。”卡尔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里面掺杂那么多不应该有的,廉价的私人情感呢?”
林顿终于忍不住了。
“你究竟在为谁工作?”
卡尔举起酒杯,对着灯光欣赏着酒液的颜色。
他缓缓吐出一个词。
“欧元。”
第544章 闺蜜抢渣男,我祝你们锁死
尼康公司的代表伊藤健二,收到消息的速度并不算慢。
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雇佣卡尔商业咨询公司这样根植于德国本土的老牌团队。
这导致他费尽了心力,才通过各种私人关系搞到一张酒会的邀请函。
当他终于走进这座位于耶拿郊外的古老庄园时,酒会已经进行过半。
水晶吊灯下的男男女女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雪茄混合的奢靡气息。
伊藤健二的亚洲面孔,在这种场合本该相当显眼。
在过去,这是一种优势,西方人会主动上前,礼貌地询问他是不是来自日本,然后恭维几句日本制造的精良。
但现在,情况变了。
自从那个庞大的国家加入了世贸组织,一切都变了。
他进来不过十分钟,已经有侍者和两名宾客用蹩脚的口音问他。
“Are yOU frOm China?”
这让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和冒犯。
华夏人。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一群贫穷、落后,但又充满着一种野蛮生长般渴望的矛盾群体。
他不得不承认,那片古老的大陆正在进行一场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深刻变革。
他们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出现在世界贸易的舞台上。
用一种越来越开放,甚至有些不计成本的姿态,疯狂地吸引着外资的进入。
没有人敢于真正忽视一个拥有十多亿人口的庞大市场。
尼康,乃至整个日本,都是华夏改革开放的首批受益者。
日本的产品和投资,曾如潮水般涌入那片土地。
从皇冠轿车到尼桑皮卡,从东芝彩电到索尼随身听,日本的商品一度是时尚和品质的代名词,横扫了整个华夏大陆。
《血疑》和《追捕》让高仓健和山口百惠成为一代华夏人的偶像。
那种文化和商业上的绝对优势,曾经让伊藤这一代日本人充满了自豪感。
然而,这一切都在变化。
随着华夏经济的不断发展,他们越来越想摆脱外资的影响,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特别是加入WTO之后,一大批华夏企业揣着大把的现金,走出国门,来到了陷入经济危机的欧洲。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拥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技术积累的老牌制造业。
伊藤不止一次地在提交给总公司的分析报告里,一再强调这种危险性。
华夏人想要的不是市场,他们想的是技术,是全盘吸收,然后超越。
但无奈,那些坐在东京总部办公室里,思想早已僵化的董事们,根本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们沉浸在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前的辉煌旧梦里,没有人认为华夏能够在可见的未来,威胁到日本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
这次针对阿斯麦公司的狙击行动,就是这种傲慢思维的典型产物。
公司高层依然只把欧美公司当成唯一的竞争对手。
哪怕阿斯麦只是个规模不大的荷兰公司,虽然背后有美国资本的影子,但和尼コン(NikOn)这样的行业巨头相比,在他们看来,差距依然巨大。
总部的命令很清晰: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积架公司和阿斯麦公司的技术合作。
伊藤这些天想了很多办法,也直接找过王坚。
但尼康的威胁,似乎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积架公司确实顶着巨大的压力,但这种压力,不仅仅是“断供”的商业威胁。
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日美关系,日岛关系。
作为曾经的殖民地,岛内受日治时期的影响非常深刻,双方的政商关系盘根错节,极其复杂。
当年所谓“四小龙”的腾飞,背后就有日本产业转移的巨大推动力。
明眼人都清楚,美国一直在亚太地区玩着微妙的平衡游戏。
日本崛起时,就用广场协议打压,同时扶持韩国和岛内。
现在,似乎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伊藤健二的视线在宴会厅里快速扫过,很快,他就锁定了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两个亚洲面孔。
在白人扎堆的地方,同样肤色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地多看两眼。
其中一个,他认得。
积架公司的技术负责人,王坚。
而站在王坚身边,正与他交谈的那个年轻人,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刘清明也注意到了那个刚刚走进偏厅,正径直朝这边走来的男人。
他停下和王坚的谈话,略带一丝惊讶。
他直接用汉语问身边的王坚。
“认识?”
王坚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尼康的代表,伊藤先生。”
刘清明一听“尼コン”这个词,瞬间就明白了。
他轻笑了一下。
“看来,关注这件事的,不止我们一方。”
王坚的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们和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刘清明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纠正他。
“有区别。”
“我们是想成就你,而日本人,是想毁掉你。”
“这就是我们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王坚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成就我?
毁掉我?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伊藤健二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主动朝王坚伸出手。
“王桑,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中文带着明显的日式口音。
王坚伸出手,和他简单握了一下。
“伊藤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伊藤健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刘清明。
“这位是?”
不等王坚介绍,刘清明主动上前一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他伸出手。
“伊藤先生是吧,我姓刘。”
伊藤健二和他握了握手,试探性地问。
“刘桑……是华夏人?”
“对。”刘清明坦然承认,“伊藤先生的动作很快啊,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伊藤健二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了然和警惕。
“看来,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未必。”刘清明松开手,不置可否,“不过,王先生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
伊藤健二转向王坚,姿态放得很低。
“王桑,关于我们上次谈到的事情,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只要积架公司愿意终止和阿斯麦的谈判,关于设备供应的问题,一切都可以谈。”
王坚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两块巨石夹在中间的饼干。
“我和刘先生已经谈完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下摆。
“你们聊,我失陪一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王桑!”
伊藤健二想叫住他,但王坚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请便。”刘清明对着王坚的背影说了一句。
他看着一脸尴尬和恼怒的伊藤健二,慢悠悠地坐回沙发上。
“你看,这就是你们的问题。”
刘清明的姿态很放松。
“一味地施压,却不帮忙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积架公司没有别的选择,最终还是只能转向阿斯麦。”
伊藤健二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他盯着刘清明,这个年轻的华夏人,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你连这个都知道?”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为什么尼康公司不选择和积架公司合作呢?”
“你们有钱,有成熟的设备制造能力。积架有领先的技术理念。”
“这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吗?”
伊藤健二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这个问题,正戳在他的痛处。
“如果我是社长,我一定会全力促成这件事。”
他苦涩地回答。
“可惜,我只是一个驻欧洲的代表。”
“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们,他们看不到危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润。”
刘清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抱怨,继续说。
“还是说,阿斯麦公司背后的美国资本,让你们投鼠忌器?”
“毕竟,飞利浦虽然退出了,但美国那几家半导体巨头的股份还在。”
伊藤健二立刻反驳,这关系到尼康公司的尊严。
“尼康可不会害怕那种程度的资本!”
他的反应很激烈。
刘清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后,他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既然不怕,那为什么,阿斯麦公司会拒绝你们的注资提议?”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伊藤健二的脑海里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惊失色。
这是绝对的商业机密!
这件事,根本没有向外界透露过分毫。
尼康总部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并且通过非正式渠道,向阿斯麦方面进行过一次非常隐晦的试探。
他们想通过注入一笔资金,换取一部分股权,从而在董事会层面影响阿斯麦的技术路线,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但阿斯麦的CEO布林克,态度强硬到不可思议,直接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接触。
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
知道的人,在尼康内部都不超过五个。
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夏人,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伊藤健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你……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刘清明看着他惊骇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前世在某个小众论坛上看到的一篇分析小作文,居然是真的。
他只是拿出来诈唬一下,没想到直接就试出了真假。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好吧,既然不是你说的。”
“那就只能是阿斯麦那边的人说的了。”
他故作同情地看着伊藤。
“伊藤先生,你真的能保证,那些白人会像你们日本人一样,恪守商业诚信吗?”
“也许在他们看来,把你们的底牌透露给我们,可以抬高他们自己的价码呢?”
伊藤健二的脑子一片混乱。
是啊。
荷兰人!
那些该死的欧洲佬,他们有什么诚信可言!
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布林克那个混蛋,为了向华夏人显示自己的价值,把尼康给卖了!
“可恶的荷兰人!”
伊藤健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完全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来源,其实是来自十几年后,一个普通网友的键盘。
看着伊藤健二那副咬牙切齿,信以为真的模样,刘清明心里暗笑。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所以,你们华夏人,是不是也想搞光刻机?”伊藤健二平复了一下情绪,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刘清明。
刘清明回答得非常坦诚,甚至有些轻描淡写。
“想啊,试一试嘛。”
“没办法,谁让尼康公司的光刻机卖得太贵了呢。”
这个回答让伊藤健二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以为对方会遮遮掩掩,没想到这么直接。
他下意识地摆出了行业前辈的架子,告诫道。
“刘桑,你们要想清楚。”
“那可不是有点钱就能玩得转的。”
“光刻机的研发费用是一个无底洞,需要非常巨大的持续投入,还有整个产业链的支撑。”
刘清明笑了。
他靠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是官员。”
他看着伊藤健二,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在乎以后要花多少钱。”
“我只在乎,现在能不能把这件事办成。”
伊藤健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是他认知中,那个国家的官员该有的样子。
为了政绩,不计成本,不考虑后果。
原来如此。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态反而平稳了下来。
既然对方也是光刻机领域的潜在入局者,那就不再是单纯的搅局者。
或许……
“如果是这样的话。”伊藤健二的脑子飞速转动,“我们之间,或许可以合作。”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的任务,是让积架公司的技术和兴趣,转向我们国内。”
他坦白了自己的主要目标。
“如果这个目标无法做到,那么退而求其次,也要让他们选择一家对我们友好的公司进行合作。”
伊藤健二也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的任务,是阻止阿斯麦公司获得这项新技术。”
刘清明总结道。
“看来,我们至少在第二点上,目标是完全重合的。”
伊藤健二的眼睛亮了起来。
“搅黄阿斯麦?”
“是的。”刘清明点头,“你们可以做什么?”
伊藤健二有些泄气。
“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持续向积架公司施压。”
“我们毕竟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设备供应商之一。”
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策略中的漏洞。
“或许,你们这种不痛不痒的强硬,反而会坚定他们摆脱你们的决心,不顾一切地倒向阿斯麦。”
伊藤健二沉默了。
因为刘清明说的,是事实。
“的确如此。”他承认道,“但我们远在欧洲,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刘清明提示他。
“外交关切呢?”
伊藤健二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刘桑,你应该知道原因。日本政府,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件单纯的商业并购案,向德国政府,或者是荷兰政府进行官方施压的。”
“我们的外交,从来都不是独立的。”
刘清明笑了。
“我知道。”
“所以我找了别人。”
伊藤健二猛地反应过来。
“卡尔!原来是你们雇佣了卡尔!”
那个在德国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他一出现,伊藤就感觉不对劲。
“德国政府也许不会直接向荷兰政府施压。”刘清明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但他们可以向自己的企业,比如蔡司公司,表示一下‘关注’。”
“等着瞧吧,林顿先生的选择,不会太多。”
伊藤健二还是有疑虑。
“你们难道不担心美国人从中作梗吗?”
“为了一个现在还不是行业巨头的阿斯麦?”刘清明反问。
“我不相信。”
“阿斯麦公司,或者说它背后的那几家美国资本,如果真的财大气粗到付得起昂贵的国会游说费用,那他们也就不必为了区区几亿欧元的新技术研发资金而到处伤脑筋了。”
“他们早就和积架公司达成协议了,根本轮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
一番话说得伊藤健二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思路。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问题的表象,直抵核心。
“你的商业嗅觉和谈判能力,让我感到非常吃惊。”伊藤健二由衷地感叹。
这不像一个官员,更像一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想不想合作一把?”
“一起……坑死阿斯麦?”
伊藤健二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很有兴趣。”
“那就去做一件事。”刘清明说。
“什么事?”
刘清明看着他。
“别光是在嘴上威胁啊,伊藤先生。”
“让你们的社长,马上给积架公司发函,就说因为生产线检修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推迟履行和积架公司的下一批设备供应合同。”
“无限期!”
“借口越随便越好,一定要让他们感受到切实的痛苦。”
伊藤健二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怎么可以!”
“公司高层根本没有打算和积架公司彻底翻脸!他们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刘清明嗤笑一声。
“得了吧。”
“过去两年,阿斯麦抢了你们多少业务?你们的董事会还看不清形势吗?”
“积架公司这次选择阿斯麦,不仅仅是因为新技术。这是一个信号!”
“如果你们再不拿出一点真正的强硬手段,我敢保证,一旦阿斯麦的新技术研发成功,尼康公司将会被整个行业彻底抛弃!”
“好好想想吧,伊藤先生,除了这一招,你们手上还有什么牌,可以真正威胁到他们?”
伊藤健二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无法反驳。
因为刘清明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口头上的威胁,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
董事会那些老家伙,难道真的看不到这一点吗?
不,他们看得到。
他们只是在犹豫,在权衡,在计算得失。
他们既想保住积架这个大客户的订单,又想阻止阿斯麦崛起,还不想付出任何实际的代价。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清明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伊藤健二的肩膀。
“我的话说完了。”
“是把刀递给你的敌人,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你自己选。”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偏厅外走去,留下伊藤健二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许凝一直等在不远处,看到刘清明走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日本人。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那样子,跟死了爹一样。”
刘清t明端起一杯侍者托盘里的清水,喝了一口。
“没什么。”
“日本人就是这样,又想占尽便宜,又不想得罪人,还总想着别人能替他火中取栗。”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这件事,最着急的根本不是我们。”
“我倒要看看,尼コン公司是不是真的那么沉得住气。”
许凝还是有些担心。
“那这事……到底能不能成啊?”
“我看那个王坚,态度很坚决。”
刘清明放下水杯,看向远处热闹的人群。
“所以,我们得先断掉他所有的退路。”
“让他除了我们,别无选择。”
第545章 疯批大小姐、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回到酒店套房,一关上门,许凝就再也憋不住了。
“那个日本人,真的会听你的?”
“他看起来都快被你吓傻了。”
刘清明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
酒会上的那点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兴奋。
“会不会听,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尼康董事会那群老头子的脑子,还愿不愿意转动一下。”
丁奇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我赌他们会。”
“日本人最擅长的就是犹豫,但当他们发现自己快要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他们会比谁都激进。”
刘清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
他走到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白色书写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拔掉了笔帽。
“我们来复盘一下。”
许凝和丁奇立刻围了过来。
这已经是他们三人团队的习惯了。
刘清明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王坚”两个字,然后用一个圈把它框了起来。
“王坚,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他的笔尖在白板上移动,从“王坚”的圈里,拉出一条线,指向旁边。
“技术的持有者,积架公司。”
他又拉出一条线。
“目前的合作方,或者说,王坚最想投靠的对象,阿斯麦公司。”
紧接着,阿斯麦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名字。
“蔡司公司。阿斯麦最重要的光学镜头供应商,德国企业,也是我们这次能接触到的关键变量。”
笔尖在白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个名字和势力被标注出来。
“反对者,尼康,还有佳能。”
刘清明在尼康和佳能下面,画了一个大括号,写上“日本资本”。
在阿斯麦和蔡司下面,也画了括号,分别标注“美国资本”和“德国资本”。
“现在,局势很清楚了。”
刘清明用笔点了点白板。
“三股力量,在围绕着积架公司的浸润式光刻技术进行角力。”
“美国资本希望扶持阿斯麦,吃下这项技术,从而在下一代光刻机领域彻底甩开日本对手,独占鳌头。”
“日本资本感受到了致命威胁,所以尼康才会不惜代价地阻止,但他们内部又充满了傲慢和犹豫,既想打压对手,又舍不得积架这个大客户,首鼠两端。”
“而我们……”
刘清明在白板的另一侧,重重地写下了“华夏”两个字。
“我们是第三方,是最大的变数。”
他画出一条条虚线,连接着各个势力方块,标注着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美国对日本的警惕和打压。
日本和岛内盘根错节的政商关系。
欧洲与美国在半导体领域的矛盾与合作。
日本强大的经济实力与其在国际政治中不成比例的影响力。
一张复杂到令人头晕的关系网,就这样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丁奇看着这张图,补充了一句。
“你们去参加酒会的时候,我没闲着,托了个朋友,去蔡司在耶拿的工厂转了一圈。”
刘清明转过头。
“有发现?”
“有。”丁奇的表情有些兴奋,“我听到他们的生产主管在开会时抱怨,说这个季度的生产订单,比去年同期减少了至少三成。”
“我装成一个感兴趣的华夏投资方代表,跟他们的一个销售经理聊了几句。”
“对方的反应非常积极,一个劲地向我推销他们的产品,还表示如果我们有紧急订单,他们可以随时调整生产线,优先为我们生产。”
刘清明听完,笑了。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经济危机的影响已经这么深了。”
“蔡司这种级别的百年老店,也开始为订单发愁了。”
“他们已经认识到了华夏市场的巨大潜力,并且开始主动布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之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这张牌要慎用,不能轻易打出去。”
许凝看着白板上那个代表“日本资本”的方块,还是有些不解。
“所以,你真的准备和日本人联手?”
“我总觉得跟他们合作,心里不踏实。”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能说是联手,用‘利用’这个词更准确。”
“在这件事上,日本人远比我们更着急。一旦阿斯麦拿到了新技术,第一个死的就是尼康。我们只是失去一个可能的机会,他们失去的却是整个未来。”
“我们的目标和他们的目标,看似在‘搅黄阿斯麦’这一点上重合,但本质完全不同。”
许凝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绕来绕去,我还是没看出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到底在哪里。”
刘清明坦然承认。
“没错,因为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还只是在外围敲边鼓。”
“我们还没有真正找到,可以一击制胜的核心阵地。”
丁奇此时也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清明,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的任务,是为清江省引进技术和产业。就算我们成功搅黄了积架和阿斯麦的合作,你准备怎么把他们引到清江去?”
“我们国内,并没有一家公司可以替代阿斯麦的角色。你干掉了阿斯麦,王坚和积架公司又能选择谁呢?”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刘清明放下马克笔,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他看着丁奇和许凝。
“所以,我的计划,得分好几步走。”
“第一步,也是最理想的一步,就是入股阿斯麦。”
丁奇和许凝都愣住了。
“入股阿斯麦?”
“对。”刘清明点头,“由省里的投资平台出面,收购一部分阿斯麦的股份,然后以此为条件,要求他们在清江省建立生产工厂或者研发中心。”
丁奇立刻摇头。
“可能性不大。他们背后的美国资本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可能性不大。”刘清明说,“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策略。一个展示我们实力和诚意的策略。我要让王坚,让积架公司看到,我们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我们是带着真金白银和巨大市场来的。”
丁奇追问:“那如果不成呢?”
“那就启动第二套方案,自己来。”
刘清明说出了一个名字。
“国信组那边,有意让沪微公司和积架公司进行技术合作,共同研发新型光刻机。”
“沪微?”丁奇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对,国内的一家半导体设备制造商,去年刚在沪市成立的。”
丁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家去年刚成立的公司?他们有什么实力?积架公司能看得上?”
“当然看不上。”刘清明毫不避讳,“所以这事才头疼。我个人也更倾向于第三种方案。”
“什么方案?”
“由我们清江省牵头,联合几家有实力的国企,组建一个全新的合资公司,来承接积架公司的技术。”
丁奇立刻明白了。
“合资?”
“对,多方合资。”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而且,我准备把蔡司也拉进来。”
“什么?”这次连许凝都惊了,“把蔡司拉进来?”
“没错。”刘清明解释道,“不管未来是谁来开发浸润式光刻机,是阿斯麦也好,是我们自己也好,蔡司的光学镜头都是不可或缺的最核心部件。他们是所有人都必须争取的对象。”
丁奇很快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蔡司很早就进入国内市场了,他们的华夏总部,好像是在临海省。”
“对。”刘清明点头,“我最新的目标,就是让蔡司把他们在中国的第一家,也是最重要的一家工厂,落户到云州。”
“他们目前正在临海、沪市还有其他几个沿海发达省市进行考察,还没有最后做出决定。我们完全有机会。”
“只要我们能把蔡司争取过来,让他们成为我们新公司的股东之一。你想想,一个有全球最顶级光学镜头制造商加盟的合作方案,对于积架公司来说,分量会有多重?”
丁奇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被刘清明这个大胆的构想给震撼了。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
“蔡司同时也是阿斯麦最主要的供应商,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们,去拆自己的台。”
“不需要他们拆伙。”刘清明笑了,“生意人不做选择题,他们全都要。”
“我们只是给蔡司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分享未来巨大增量市场的机会。”
“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华夏都将是蔡司在全球最大的单一出口市场。这个诱惑,没有人能拒绝。”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刘清明清晰而有力的声音。
丁奇和许凝被这个宏大的计划彻底点燃了。
思路,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是的,积架公司不可能信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夏企业。
让他们直接跟沪微或者某个新成立的公司合作,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如果,这个合作方案里,站着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巨头呢?
比如,蔡司。
刘清明看着两个伙伴兴奋的表情,自己脑中的思绪也在飞速运转。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突然从他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既然经济危机让蔡司都开始为订单发愁。
那阿斯麦呢?
他们去年的业绩和利润率都在大幅度下滑。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孤注一掷地寻求与积架公司的技术合作,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一飞冲天。
赌输了,公司市值必然大幅缩水。
他们背后的那些美国资本,真的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资本追求的是利润,但更追求的是稳定且可预期的回报。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合适的报价……
一个足以让他们安全退场,并且获得丰厚利润的报价……
他们会不会动心?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知道,按照历史的轨迹,阿斯麦明年就会凭借浸润式光刻技术一飞冲天,成为行业内无可争议的霸主。
但是现在,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美国人不知道,荷兰人不知道,日本人更不知道。
信息差!
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近些年来,随着华夏经济的腾飞和加入WTO,国内企业走出国门,对欧美企业进行收购的案例正在不断上演。
奉都集团对西斯公司的收购案。
几年后,联想对IBM个人电脑业务的收购。
再往后,吉利对百年汽车品牌沃尔沃的收购。
这些并购案,一个比一个惊人,一个比一个影响深远。
既然IBM的PC业务可以卖,沃尔沃可以卖。
那么,一个现在还远称不上行业巨头,甚至还在为研发资金发愁的阿斯麦,为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想到这里,刘清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干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们现在就动手,写一份计划书!”
丁奇和许凝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计划书?”
“一份关于我们清江省,联合国内资本,全资收购阿斯麦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
前世作为一个小老板,他写过无数份商业策划书,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操刀一个如此庞大的跨国并购案。
不过,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
他立刻开始分工。
“老丁,你马上联系国内,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我需要拿到发改委、商务部所有关于近两年海外并购的政策文件和内部参考资料,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许凝,你负责所有的文本翻译工作,我写出来的东西,需要你第一时间翻译成最严谨、最专业的德文和英文。”
“好!”
“没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酒店的这间套房,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作战指挥室。
刘清明几乎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结合当前复杂的国际经济形势,和他脑中领先这个时代十几年的见识,将那个疯狂的构想,一点点落实到纸面上。
丁奇被他驱使得团团转,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回国内,累得像条狗。
在刘清明终于完成计划书初稿的那个深夜,丁奇早就已经撑不住,躺在自己的床上睡死了过去。
刘清明喊了他两声,见他毫无反应,也就随他去了。
他自己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也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稍微得到了一丝放松。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刘清明走出房间。
他打算去楼下的餐厅随便吃点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构思一下,该如何向远在国内的吴新蕊汇报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
餐厅里人不多,很安静。
刘清明点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街道上偶尔走过的行人。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刘清明转过头。
是那个满头金发,总是笑眯眯的德国老白男,卡尔。
卡尔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一上来就抓着刘清明的手,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德语。
刘清明一个字都没听懂。
卡尔马上反应过来,切换成了口音浓重的英语。
“FengdU! SUCCeSS! SUCCeSS!”
奉都?成功?
刘清明立刻想到了什么,心头一跳。
他用有些磕磕巴巴的英语试探着问。
“The deal… FengdU GrOUp''S aCqUiSitiOn Of XiSipany… iS dOne?”
“YeS! YeS!”
卡尔用力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上了刘清明的心头。
成了!
奉都集团收购西斯公司,这个由他在发改委期间亲手负责跟进的第一个重大项目,竟然真的成了!
卡尔的高兴,是因为他作为商业顾问,完成了一笔大单,即将有巨额的佣金入账。
而刘清明的高兴,却有更深远的意义。
这个结果,或许能让蔡司公司,以及更多正在犹豫和观望的德国企业,真正认真地,重新审视他即将抛出的那个更加疯狂的计划。
第546章 害我?我把自己交给国家
阿斯麦总裁布林克,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住。
这张网,从四面八方收紧,让他喘不过气。
耶拿,这座以光学闻名的德国小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平静。
每一片古老的砖瓦,每一个路过窗前的行人,似乎都隐藏着某种未知的意图。
原本一切顺利。
与积架公司的谈判,虽然艰难,但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只要签下那份协议,阿斯麦就能拿到梦寐以求的浸润式光刻技术,一举超越所有日本对手,站上半导体设备制造业的王座。
可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刻,一切都停滞了。
先是积架公司那边,突然变得犹豫不决。
王坚在电话里的说辞含糊其辞,只说感受到了来自日本同行的巨大压力。
尼康。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布林克的心头。
紧接着,一直以来最可靠的合作伙伴,蔡司公司,也出现了问题。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布林克甚至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阿斯麦对积架公司的新技术,是志在必得。
这是唯一能够快速甩开尼康和佳能的捷径。
尽管风险巨大,但布林克和公司高层经过反复评估,认为这一场豪赌,值得。
然而,董事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总有那么些短视的家伙,只盯着眼前的财务报表,对未来的巨大收益视而不见,反而对研发投入的风险喋喋不休。
就在布林克费尽口舌,试图说服这些人的时候,外部的环境,却悄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来自于何方。
酒会之后,他立刻找到了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林顿。
“林顿,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酒店的房间里,布林克开门见山。
林顿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给布林克倒了一杯威士忌。
“日本人,他们在柏林和耶拿到处活动。”
“他们见了政府里的人,也见了我们董事会的一些成员。”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想阻止蔡司给我们注资?”
“是的。”林顿坦言,“他们描绘了一个可怕的前景。一个掌握了最先进光刻技术的阿斯麦,将彻底摧毁日本的光刻机产业。他们把这上升到了动摇欧洲与日本经贸关系的高度。”
布林克感觉有些荒谬。“就凭他们?”
“他们很擅长这个,布林克。夸大威胁,制造恐慌。”林顿喝了一口酒,“而且,他们似乎抓住了我们一些董事的心理。”
布林克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一个庞大的组织内部,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布林克决定抛出自己的底牌。
“我准备向董事会提议,出售一部分阿斯麦的股份,给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以此换取足够的研发资金,来完成对浸润式技术的整合。”
他看着林顿。
“蔡司,是我们的首选。”
林顿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布林克,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时机太糟糕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蔡司的董事会,不太可能通过这样一项动议。这会被看作是公然与日本人为敌,也是一次风险极高的捆绑下注。”
布林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是说,在我说出这个想法之前,日本人就已经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也是他最近几天才刚刚形成的。
林顿摇了摇头。
“恐怕不是。他们只是提前想到了所有你可能走的路,然后把它们一条一条地堵死。”
“日本人不希望阿斯麦成为他们真正的竞争对手,他们要把你扼杀在摇篮里。”
布林克感到一阵深深的沮丧。
“如果你们都拒绝,那其他的公司,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林顿问:“你还找了哪些公司?”
“德州仪器,英特尔,三星……还有积架自己。”布林克说出了几个名字。
“有回应吗?”
布林克摇了摇头。“没那么快。但我很有信心,他们会看到其中的价值。”
林顿看着自己的老朋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布林克,有个人,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
“什么人?”
“一个……或许能对你有帮助的人。”
布林克看着他。“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想见。”
林顿为他引荐的人,是卡尔。
在一家古典风格的德国酒吧包厢里,林顿在做了简单的介绍后,便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房间。
只留下布林克和那个满脸微笑的德国男人。
卡尔。
这个名字在欧洲商界,几乎无人不晓。
一个顶级的商业掮客,一个收费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麻烦解决者。
他能帮你促成最不可能的交易,也能帮你毁掉你对手最坚固的堡垒。
看到卡尔,布林克立刻警惕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卡尔先生。”布林克首先开口,“你对我有兴趣,还是对我的公司有兴趣?”
卡尔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或许都有呢?”
“那就太可惜了。”布林克说,“我最近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确实很可惜。”卡尔的笑容不变,“如果不能和你谈,那我只能去和你公司的那些董事们谈了。”
布林克的心猛地一跳。
“卡尔,你究竟想说什么?”
卡尔不再绕圈子,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的雇主,想买下阿斯麦公司。”
“你可以开个价,或者,让你的董事们开个价。”
布林克以为自己听错了。
买下阿斯麦?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日本人。
“谁雇佣了你?尼康?”
卡尔摇了摇手指。
“不。”
“是华夏人。”
“不可能!”布林克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怎么可能买得起阿斯麦?他们为什么要买?”
华夏?
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度?
他们连像样的汽车都造不出来,还想进军半导体产业?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卡尔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推到布林克面前。
是德国的《商报》。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字体写着。
“百年西斯,花落华夏:奉都集团完成惊天收购。”
“我的客户,刚刚完成了对西斯公司的收购。”卡尔慢悠悠地说,“我不认为,现在的阿斯麦,会比一个有着百年历史和无数专利的德国机床巨头更难搞定。”
布林克盯着那行标题,感觉一阵眩晕。
西斯公司被收购了?
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夏公司?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们为什么会对阿斯麦感兴趣?”布林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也想进军半导体产业?”
“他们正在欧洲到处挥舞着支票。”卡尔耸了耸肩,“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一样。他们刚刚加入了WTO,正在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野心。在技术上有所追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他们不可能比日本人更有钱。”布林克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卡尔笑了。
“他们也许没有日本人那么有钱,但他们的野心,一点也不会少。”
“更何况,现在的阿斯麦,又能值几个钱呢?”
这句话,充满了侮辱性,却又无比真实。
布林克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董事会不可能卖掉公司!”
“那就要看,我的客户开出什么样的价钱了。”卡尔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意味。
“荷兰政府也不会批准!”
“那就要看WTO的仲裁庭,最后会怎么判了。”
“美国人也绝对不会答应!”布林克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阿斯麦的股东里,有不少来自美国的投资基金。
卡尔的笑容更盛了。
“你确定?”
布林克瞬间无语。
他确定吗?
他一点也不确定。
那些华尔街的饿狼,在乎的是什么?是阿斯麦的未来吗?是欧洲半导体产业的荣耀吗?
不,他们在乎的只有投资回报率。
如果华夏人开出的价格足够诱人,一个能让他们安全退场,并且获得丰厚利润的价格,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手里的股份,然后转身去寻找下一个投资目标。
他们甚至可能会感谢华夏人,帮他们从阿斯麦这个看不到短期回报的泥潭里解脱出来。
想到这里,布林克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假如有人愿意注资,不是正好能解决你们现在的研发困境吗?”卡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华夏人的钱,难道不是钱?”
“那样他们就会得到技术!”布林克低吼道。
“西斯公司也想封锁他们的数控机床技术,但我的客户根本不在乎。”卡尔淡淡地说,“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公司。”
布林克猛地抬起头。
“他们想要阿斯麦,是为了和积架公司合作?”
“很显然。”
“卡尔!你不能这样做!”布林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卡尔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布林克先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商业并购案。我的公司,卡尔咨询,只是负责为我的客户建立一个良好的沟通平台,并说服你们的董事们接受一个善意的报价。”
“至于我的客户买下公司之后,想用那些技术来做什么,那与我无关。”
布林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终于明白,那张无形的大网,究竟是谁织就的。
日本人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真正操盘的,是这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华夏人。
“卡尔,我一定会阻止阿斯麦公司落到华夏人的手上!”他咬着牙说。
“那是你的自由。”卡尔毫不在意,“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一声。我的客户,很快就会向你们的董事会,提交一份正式的收购要约。”
“如果你们不愿意出售,也要表现出自己的立场,然后我们可以把这件事,交由WTO来评判。”
“荷兰政府当然可以阻止这笔交易。但我的客户,同样可以向WTO提起申诉。他们最多,就是买不到公司。”
卡尔停顿了一下,看着布林克。
“而你们呢?”
“你们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错过?”
布林克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中了。
他脸色煞白。
“是你……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是你在日本人那里煽风点火?是你让蔡司的董事会犹豫不决?”
卡尔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只是一种商业谈判的策略,布林克先生。”
“我只是想为我的客户,创造一个更有利的谈判环境而已。”
“我劝你,还是和他们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
布林克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还有选择吗?”
卡尔放下酒杯,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
“从广义上讲,那位掌握着浸润式光刻技术的王先生,也是华夏人。”
“德国政府承认这一点,荷兰政府也承认这一点。”
“既然你们愿意和王先生合作,那你现在又有什么可抵触的呢?”
“就因为他们的意识形态?”
布林克艰难地开口:“我无法想象……最先进的技术掌握在他们的手里……那会是整个欧洲的灾难……”
“华夏并不是当年的苏联。”卡尔打断了他,“他们为了加入WTO,和整个西方世界谈了十几年。这本身就代表着,他们愿意遵守我们制订的规则。”
“既然他们愿意在我们的规则下玩游戏,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布林克先生,这只是一场生意。”
布林克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卡尔说得对。
这只是一场生意。
但他内心的骄傲和偏见,却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好吧。”
“我也想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卡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地推到布林克面前的桌子上。
“我的客户,很乐意与你当面沟通。”
“他叫刘。”
第547章 重生七零、我的空间有座山
京城,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产业司办公楼二楼,机械处的牌子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陈旧。
处长高峰端着茶杯,信步走到刘清明的办公室门口。
他习惯性地想推门进去,却在手触到门把手的前一刻,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纸张翻动声。
高峰的动作停住了。
他有些诧异。
刘清明不是出国了吗?
整个项目组的人,除了那个刚来的大学生,基本都被他派去做别的临时工作了。
这个时候,谁会在里面?
高峰心里泛起一丝警惕,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规矩。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
确实有人。
他缓缓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上锁。
一道门缝被悄然推开。
高峰眯起眼睛,朝里面看去。
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坐在那张属于刘清明的处长办公桌后。
年轻人低着头,神情专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看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窥探浑然不觉。
高峰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地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终于惊动了那个年轻人。
“你是谁?”高峰的口气很平淡,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处长高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站起身。
“处长,我,我是陈默,刚分来的大学生。”
高峰打量着他。
很年轻,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透着一股学生气。
“你就是部里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学生?”
“是的,处长。”陈默有些拘谨地回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高峰的目光扫过那张办公桌,“在刘处的办公室里?”
陈默连忙解释:“处长,是刘处长出国前安排的。他让我在这里随时待命,说可能会有事情需要我查资料,方便他随时打电话过来咨询。”
高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陈默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补充道:“处长,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合规矩。要不,我还是去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吧。”
“不用。”高峰摆了摆手,“刘处怎么交代的,你就怎么做。”
他走到办公桌旁,看了一眼陈默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手绘的简易图表。
“听您的。”陈默松了口气。
高峰随口问道:“这几天,刘处让你做什么了?”
“都是找资料。”陈默老老实实地回答,“各种各样的资料。”
“哪方面的?”
“大部分是和机械制造相关的,比如精密加工、光学仪器、数控系统这些。也有一小部分,是关于半导体制造设备的。”
高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高峰才点了点头。
“好,你继续工作吧。”
“好好帮刘处工作。”
“是,处长。”陈默立刻应道。
高峰转身离开,轻轻地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了个弯,走向了处里的资料室。
“老张,把近期的借阅登记簿给我看一下。”高峰对资料保管员说。
保管员老张不敢怠慢,连忙找出登记簿递了过去。
高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借阅人那一栏,几乎全是陈默的名字。
而借阅的资料,也确实如陈默所说,绝大部分是关于机械制造的各类技术文献和行业报告。
其中夹杂着几份关于半导体设备的内容。
高峰的指尖在其中一行字上停了下来。
“沪微电子公司项目立项批文及相关技术评估报告”。
沪微公司。
高峰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家公司他有印象。
是去年刚刚在沪市成立的,专门从事光刻机研发。
当时发改委还没正式挂牌,相关的审批工作还是在他这里走的。
整个流程完全合乎规定,是沪市地方领导亲自带队来部里攻关的结果,他自认在审批过程中没有任何特殊关照。
一切都是按章办事。
刘清明在这个时候,特意让一个新人去调阅这份已经归档的材料,有什么用意呢?
仅仅是为了了解国内的行业现状?
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高峰想不明白。
刘清明这个年轻人,做事总是出人意料,脑子里的想法比别人转得快,也看得更远。
但有时候,这种快和远,也意味着风险。
高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最终,他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办公电话,熟练地拨下了一个长途号码。
电话的区号,是020。
……
德国,耶拿。
刘清明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模式。
整个团队在他的调度下,高效地运转着。
级别比他高的丁奇,此刻心甘情愿地给他当起了副手,负责与国内各部委进行协调沟通,确保信息畅通。
外交部的美女翻译许凝,则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和身份便利,在德国的工商政界之间穿梭,为他刺探着各方的真实反应。
西斯公司的并购案,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德国政府的警惕,日本同行的恐慌,欧洲制造业的震动。
这一切,都成了刘清明手中的筹码。
但他还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筹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坐到谈判桌前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于四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华夏与西方世界关于《瓦森纳协定》的首轮对话正式举行。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外交博弈。
刘清明没有急于行动,他耐心地等待着,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果然,第一天的对话刚刚结束,许凝就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代表团团长戴春林在会议上,明确向所有与会国表达了华夏的最终目标——以正式缔约国的身份,加入协定。
并且,华夏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会在合适的时机,与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正式谈判,无论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花费多少精力。
这个表态,石破天惊。
它完全超出了西方世界此前的预判。
刘清明清楚,戴春林的这番话,必然与自己之前的提醒有关。
现在,万事俱备。
他答应了卡尔的牵线搭桥,准备亲自去见一见那位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见面的地点,由卡尔选定。
是一家很有年头的德国啤酒馆。
馆子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小麦的香气。
刘清明带着许凝依约而至。
卡尔已经为他们占好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布林克就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卡尔起身,为双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刘先生,这位就是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布林克,这位是来自华夏的刘先生。”
刘清明微笑着向布林克伸出手。
布林克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才有些僵硬地握了一下,然后迅速松开。
“刘先生,你是什么身份?”布林克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刘清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从容地坐下。
“我是华夏政府的一名官员,也是这次赴欧代表团的一员。”
布林克审视着他:“贵国政府真的要加入瓦森纳协定?”
“当然。”刘清明说,“十五年前,你们也像现在这样,怀疑过华夏加入WTO的决心,不是吗?”
布林克沉默了。
“听说你很想见我,为什么?”
刘清明通过许凝的翻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公司,阿斯麦,正在与王坚先生的积架公司接触。你们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浸润式光刻技术,从而制造出全新的光刻机,一举打败尼康和佳能这些行业巨头。”
“你相信这是未来的正确技术路线,你也相信‘摩尔定律’的魔力,对吗?”
布林克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夏官员,对他们公司最核心的战略机密,竟然了如指掌。
“你……不像是传统的华夏官员。”布林克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刘清明笑了笑:“哦?那传统的华夏官员是什么样的?”
“他们不关心技术。”布林克直言不讳,“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政绩。他们来到欧洲,是为了拉投资,引进项目,至于投资什么,引进什么技术,他们并不真正关心。”
“从这个角度说,我其实和他们一样。”刘清明坦然道,“我也是为了政绩。如果今天我能达到我的目的,回国之后,我很可能会受到嘉奖,也许还能升职。”
布林克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为了这个。”
刘清明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技术。”布林克说,“浸润式光刻技术,需要投入天文数字的研发资金,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还不一定能成功。一个真正只为了政绩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去冒这种风险的。”
“很可惜,我还真就是个官员。”刘清明说。
布林克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刻反击:“根据WTO的规定,政府成员不得直接干预正常的商业活动。刘先生,你现在的行为,是违规的。”
“我并没有进行任何商业活动。”刘清明从容应对,“我今天来,只是想代表我们的政府,向阿斯麦公司,说明我们的态度。”
“至于具体的商业谈判,自然会有我们华夏的企业,派其他人来和你接洽。”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真的打算收购阿斯麦公司?”
“政府不会干涉正常的商业并购活动。”刘清明把问题抛了回去,“怎么,你们不愿意卖吗?”
“当然!”布林克的情绪有些激动,“阿斯麦是荷兰的公司,是欧洲的公司!我们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核心技术,出售给你们!”
刘清明淡淡地问:“这个决定,你能代表阿斯麦的整个董事会吗?”
“我……”布林克一时语塞,但还是强硬地说道,“我相信,董事会的先生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提案!”
一直没说话的卡尔突然插了进来。
“布林克先生,请恕我直言。”卡尔慢条斯理地说,“根据公司法,您作为总裁,并没有权力在未经董事会授权的情况下,代表整个董事会做出这样的公开表态。这是违法的。”
布林克被噎了一下,只能改口:“我只是说出我个人的判断,这不代表董事会的官方立场。”
刘清明继续追击:“布林克先生,据我所知,你本人并不反对通过出卖公司部分股份的方式来募集研发资金。你甚至已经有了几个潜在的合作伙伴名单。”
“为什么你的名单里,就不能出现华夏公司的名字呢?”
布林克涨红了脸:“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钱!”
“你看,你又来了。”刘清明摊开手,“你刚刚还在指责我,说我作为政府官员,可能违反了WTO的规则。”
“可是你自己呢?你一边享受着全球化带来的便利,一边又因为意识形态和个人偏见,试图阻止一场完全符合规则的商业行为。”
许凝将这段话清晰地翻译过去,每一个词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布林克的脸上。
“你们这种行为,可一点也不绅士。”刘清明最后补充道。
布林克的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他低吼道,“我不会让阿斯麦公司落到华夏人的手中!荷兰政府也绝对不会允许!”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刘清明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谈的!”
布林克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丢下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啤酒馆喧闹的人群中。
卡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刘,布林克就是个老顽固,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刘清明放下酒杯,神情平静,“我也没指望一次见面就能让他同意。”
卡尔搓了搓手,生意人的本性立刻显露出来:“看起来,我们需要去一趟荷兰了。如果你需要我们卡尔咨询去游说荷兰政府和阿斯麦的董事会,我当然也可以接受这单业务。”
“得加钱,是吧?”刘清明看穿了他的心思。
“当然。”卡尔毫不掩饰,“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协议的工作范围,当然需要一份全新的协议和额外的报酬。”
“可以。”刘清明回答得干脆利落,“你回去准备补充协议。我正式委托卡尔咨询公司,为我们工作,工作范围,荷兰。”
卡尔的眼睛亮了。
“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他追问道,“游说阿斯麦的那些股东吗?我在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都有一些关系,可以和他们接触。不过,你要知道,他们最大的几个股东都是来自华尔街的美国投资基金,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费用恐怕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刘清明说,“我只要一个效果。”
“什么效果?”
“我要让阿斯麦所有的股东,所有的管理层,甚至荷兰政府都相信一件事——我们华夏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他们手中的股票。”
卡尔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完美生意!
“没问题!”他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会制造出足够的声势,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收购!我们会让荷兰政府,也不敢轻易为了一桩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并购案,而冒着被WTO仲裁的风险,大动干戈!”
卡尔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唯一的客户就是刘清明,业务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马上回去准备新协议!”
他匆匆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啤酒馆。
许凝看着卡尔消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刘清明。
“你……你真想买这个阿斯麦公司啊?”
刘清明摇了摇头,笑了。
“如果他们真的肯卖,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买下来。”
“可惜,他们不会卖的。布林克说得对,荷兰政府不会允许,美国人更不会允许。”
许凝更糊涂了。
“那你还花那么多钱,让卡尔去荷兰游说?去做那些无用功?”
“我不是让他去游说。”刘清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我只是让他去做出一副我们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他们去猜测,去分析,去寻找对策,甚至去搬出他们的政府来反对,他们的应对越激烈,对我们越有利。”
许凝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你真阴险。”
刘清明有些意外:“你能猜到,也不简单。”
许凝的表情有一丝丝小得意:“那当然。”
“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多留几个心眼,就会被他们连皮带骨都给吞了。”刘清明淡淡地说。
许凝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干等着卡尔的消息?”
刘清明放下酒杯,站起身。
“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陪我去打个电话。”
第548章 结婚日你陪男闺蜜,怀孕了让我接盘?
因为时差的关系,吴新蕊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正在客厅里的跑步机上慢跑。
她不喜欢在省委大院里散步,总会碰上各种各样的人,需要费心去应付,太累人。
家里的空间足够大,客厅里也安装了全套的健身器材,想跑步也不需要出门。
这些器材有些是丈夫买的,两人同时在家的时候,偶尔会一起锻炼。
在体制内,一个好的身体很重要,某种程度上,也是组织上考察干部的隐性重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了级别的干部每年都会被组织进行体检,那些身体有明显毛病的干部,在提拔的时候,会被排到后面,甚至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但吴新蕊锻炼身体,更多时候只是想换一个思考的环境,或者是在浑汗如雨之后,能换来一个更好的睡眠。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长长的号码。
国际长途?
吴新蕊没有犹豫,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耳中传来女婿熟悉的声音。
“妈。”
“清明,你说。”吴新蕊的回答没有一句废话,她知道,刘清明在这个时候打来这样的电话,必然有要紧事。
“我在德国,与对方初步接触过,事情有可为。”刘清明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吴新蕊的呼吸微微一滞,跑步机的速度都仿佛慢了下来。
“我们要过去吗?”她直接问核心。
“妈,国信组那边,可能会倾向于由沪市承办这个项目。”刘清明的话锋一转,“但我信不过他们。”
吴新蕊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嗯?”
“我怀疑他们的芯片项目存在造假,目的是骗取国家经费。”刘清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建议,由我们云州牵头,立刻组建一个公司,可以叫云州高科之类的名字,先把企业资质拿到手。然后,再以此为主体,组成赴欧代表团。我估计等你们到的时候,我这边可能已经谈下来了。”
吴新蕊的心跳陡然加速。
骗取国家经费,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刘清明既然敢这么说,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国内的事情交给我。”
“你自己,务必注意安全。”
“明白。”
通话结束。
吴新蕊伸手关掉了跑步机,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站着想了几秒钟,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转身走到了客厅角落,拿起家里的固定电话。
她要打给一号别墅。
这个时间点,林书记应该还没有休息。
电话很快被保姆接起,几句简单的通传后,听筒里传来了林峥沉稳的声音。
“新蕊同志,是不是欧洲那边有消息了?”
林峥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显然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是的,林书记。”吴新蕊说,“刘清明刚才给我打来电话,他取得了初步进展,我们清江省可以正式跟进了。我想先跟您汇报一下。”
“这件事,省政府和云州市就能决定,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和判断。”林峥给予了充分的信任。
“林书记,除了向您汇报进展,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吴新蕊的措辞很客气,“想请您出面,帮我们了解一下国信组那边的具体态度。”
电话那头的林峥沉默了片刻。
“信产部的唐部长之前和我交流过。”林峥的声音传来,“他们觉得,把芯片制造这样的高精尖产业,放在基础条件更好的沪市,可能比较妥当。”
“刘清明认为,他们存在虚假欺瞒的情况。”吴新蕊直接点明,“如果把项目交给他们,最终会让国家蒙受巨大的损失。”
“哦?”林峥的声调有了一丝变化,“有证据吗?”
“他没有细说。我估计是他之前在部委工作的时候,看到了对方上交的一些材料。”吴新蕊坦诚道,“这件事他既然敢说出来,就肯定有相当的把握。我选择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林峥的回答干脆利落,“如果真有证据,这件事我来向上面反映。”
吴新蕊反而笑了一下。
“林书记,我们清江省最近已经够出风头的了。如果您现在贸然去指出沪市的问题,会不会引起他们不必要的反感和警惕?”
“你提醒得很对。”林峥立刻明白了吴新蕊的顾虑,“那先说我们的事情吧,他打算怎么做?”
“他希望由云州来拿下这个项目,组建云州高科公司。我打算让黄文儒亲自带队,组织省内的相关专家,尽快组成代表团赴欧,与刘清明正式会合。”
“可以。”林峥表示同意,“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要和沪市正面竞争了?”
“恐怕是的。”吴新蕊的口气变得坚定,“刘清明不希望项目落到沪市手里,我也不想我们辛苦种下的树,最后让他们轻轻松松摘了果子。”
“好。”林峥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沪市接管项目,更有利于国家利益,更有利于技术突破,那我二话不说,会让出来。但如果事情真像刘清明说的那样,我们清江省,就坚决不能让!”
“我支持你的决定。国信组那边,我来想办法。”
吴新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就太好了,林书记。我明天就让云州拿出具体的方案,争取尽快上会通过。”
“好。”
……
第二天上午,省委一号办公楼。
林峥让大秘方慎行推掉了自己上午的所有既定安排。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时间,来应对接下来的这场硬仗。
整个上午,林峥只让方慎行干了一件事。
就是与京城信产部部长唐择涛的办公室约时间,进行一次正式的通话。
京城,信产部部长办公室。
唐择涛在得到秘书汇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解。
他和林峥的私交相当不错,作为党校的同学,有什么事情,一个私人电话就能聊,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但他太了解林峥了。
对方既然这么做,就表明,这件事是纯粹的公事。
必须要在上班时间,通过官方渠道来谈。
而且,这很可能是一件让自己为难的事。
他的秘书见部长半天没有回应,轻声提醒:“部长,清江省委办公厅那边还在等着,我们怎么回答?”
唐择涛抬起头:“我上午有什么安排?”
秘书迅速回答:“十点半有个司局长的小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安排了。”
唐择涛摆了摆手:“那个会让万副部长去主持,我就不参加了。”
秘书立刻在记事本上记下。
“那,现在要把清江省的电话接进来吗?”
“嗯。”唐择涛应了一声,“接进来吧。另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部长。”
秘书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唐择涛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听筒。
电话里传来林峥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唐部长,我是林峥。”
听到对方直接称呼自己的职务,唐择涛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林书记,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唐部长。”林峥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们清江省最近有个项目,准备去欧洲进行谈判。就是上次我们私下聊过的那个光刻机制造项目,想正式听一听部里的意见。”
唐择涛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件事。
“你们省里决定了?要正式上马这个项目?”
“是的,前期的接触工作已经展开,这个项目我们必须要完成。”林峥的回答斩钉截铁。
“决心很大嘛。”唐择涛的口气带着一丝审慎,“不过,林书记,你应该也清楚,国信组那边,更倾向于让沪市来承接芯片制造的相关产业链。去年他们已经为此专门成立了沪微电子公司,无论是从地理条件、人才储备还是资金配套来看,他们都比你们更有优势吧。”
“我们会采用引进的方式进行国际合作。”林峥直接回应,“人才和资金,都不会成为问题。”
唐择涛有些意外。
“你们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对。”林峥说,“清江省很快会组成正式的代表团,前往欧洲进行商业谈判。省里也会在政策和资金上,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务必引进这项关键的制造技术。”
唐择涛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书记,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
“我要再次提醒你们。”唐择涛加重了口吻,“这是一个需要投入天文数字般的资金,而且见效极其缓慢的项目,你们确定一定要上吗?”
“我们已经考虑过方方面面。”林峥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意志,“我们愿意投入。因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比起将来被全面封锁之后,我们再从零开始,闭门造车,苦苦追赶,我们更希望能抓住现在的机会,打破西方的技术垄断,把最核心的技术学到手,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唐择涛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好,部里等着你们的正式材料。”他只能如此表态。
“我们还希望得到部里的支持。”林峥顺势提出了要求。
唐择涛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意里带着几分无奈。
“你们这么大的决心,在我们部里正式决定之前,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还需要我们什么支持?”
“政策、人才、资金,我们当然都需要部里的支持。”林峥说得理所当然。
“你林峥现在是不得了了啊。”唐择涛的口气变得随意了一些,“我如果今天不答应你,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拿着材料,去找我的上级反映情况了?”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林峥毫不讳言。
“你这是流氓行径啊,老林!”唐择涛忍不住吐槽。
“唐部长,我倒是想请问一句。”林峥忽然把话题拉了回来,“沪市在承接这个项目的事情上,有没有表现出主动积极的态度?”
唐择涛顿时语塞。
他当然清楚,沪市那边对这个项目的热情并不高。
“我们……还在跟他们进行沟通。”他含糊地回答。
“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接,对不对?”林峥的追问尖锐无比,“因为如果按照引进合作的模式,国家的专项资金投入就会少很多,他们能分到手里的钱也就少了。这笔账,他们算得过来。”
唐择涛心里猛地一惊。
“林峥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林峥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你们还是决定让他们去做。你们到底是什么想法,我就不在这里揣测了。但是,唐部长,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这件事情,我们清江省一定要做!如果他们非要插手,这个官司,我就是打到中央去,也绝不怕!”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唐择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林峥的强硬,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争项目了,这是在拿政治前途做赌注。
“不至于如此。”唐择涛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好吧,老林,我知道了。”
“国信组那边的工作,我来做。”
“希望你们……能成功。”
“一定会成功的。”林峥的回答充满了自信。
“谢谢你,老唐。”
说完,林峥便挂断了电话。
干净利落。
第549章 我为你放弃家族,你却恨我入骨
首先感受到事情不对劲的,是积架公司的技术灵魂,王坚。
他坐在耶拿酒店的房间里,窗外是典型的德国小镇风光,宁静而优美。
但他没有心情欣赏。
布林克先生已经返回荷兰三天了。
临走时,阿斯麦的总裁先生还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回去就说服董事会,尽快敲定合作协议。
可这一走,就像石沉大海。
王坚每天都给布林克的办公室打电话,前两天得到的回复都是“总裁正在开会”。
今天,电话总算接通了。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再是布林克那充满激情和自信的嗓音,而是一种压抑着的疲惫和烦躁。
“王,有事吗?”
王坚心里咯噔一下。
“布林克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董事会那边的沟通,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不顺利。”布林克的声音很干涩,“非常不顺利。”
“出了什么事?”王坚追问。
“华夏人!”布林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些该死的华夏人,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他们通过卡尔咨询,正在游说我们公司的每一个股东!”
“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浸润式技术风险巨大,成功率渺茫,说这次合作会让股东们的投资血本无归!”
王坚的大脑嗡的一声。
刘清明。
那个年轻的华夏官员。
他那天在酒会的一角说的话,竟然不是虚张声势。
他说干就干,而且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
“布林克先生,阿斯麦的股东不会相信吧?”王坚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们当然会信!”布林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华尔街的吸血鬼,他们只看重眼前的利润!他们根本不懂技术,也不关心未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想抛售股票,保住自己的钱袋子!”
“我现在每天都在到处灭火!我得挨个向他们解释,只有这条路,我们才能在尼康和佳能的夹缝里杀出去!只要成功了,阿斯麦就是未来的行业龙头,我们将赢得整个市场!”
布林克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可是我的话,根本打动不了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
王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为了反击,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让华夏人拿到这项技术。”布林克继续说道,“这是足以改变行业前景的尖端技术,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这套说辞,王坚很熟悉。
这是西方世界对付华夏时,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武器。
但这一次,似乎失灵了。
“没用!”布林克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卡尔那个混蛋,他向荷兰政府提交了华夏人关于遵守WTO规则的承诺书!他还拿华夏的奉都集团成功并购西斯公司作为例子!”
“他说,华夏已经是一个开放的国家,是世界贸易大家庭的一员,他们愿意遵守我们制定的规则。”
“他还说,任何有眼光的投资者,都应该看到华夏那个巨大的、充满活力的市场,如果因为偏见而抵制,就是把钱推给自己的竞争对手!”
王坚能想象到卡尔说这番话时,那副精明而诚恳的商人嘴脸。
“荷兰政府那帮官僚,竟然也有些动摇了。”布林克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他们闪并不想用政治干预,得罪未来的大市场。”
“更要命的是,我们有几个股东,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出售股份的可能性了。只要价格合适!”
王坚彻底说不出话了。
刘清明的阳谋。
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利用了资本的逐利本性,利用了全球化的规则,也利用了欧洲经济的困境。
他制造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合理”局面。
一个华夏公司,看好阿斯麦的技术和未来,愿意出高价收购股份,这完全符合商业规则。
谁能阻止?谁敢阻止?
“王,我很抱歉。”布林克的声音疲惫不堪,“现在的情况是,华夏人摆出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要收购阿斯麦的姿态。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即将达成的技术合作。”
“一旦如此,就算我们合作成功了,最终的果实也会被华夏人摘走。”
“所以,与积架公司的合作,我必须……暂缓。”
王坚握着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是总公司的加密专线。
王坚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布林克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他挂断了布林克的电话,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另一只听筒。
电话那头,是他的顶头上司,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
对方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
“阿坚,情况有些不妙。”
“尼康公司刚刚发来了正式函件,措辞堪称最后通牒!”
王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一次恐怕不是恫吓。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鉴于我们公司无视日方的关切,执意要与阿斯麦合作,破坏现有市场秩序,尼康公司不得不考虑,暂停与我们的所有合作!”
“从现在开始,今年我们为新厂订购的所有设备,全部暂缓交付!”
轰!
王坚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最坏的结果终于来了。
这是已经开始执行的制裁。
“陈董,这……没有缓和余地吗?”
“这一次恐怕他们来真的了。”电话那头的陈念安失去了往日的果决,“新工厂的建设方案是你做的,设备清单是你列的!现在尼康断供,整个项目都要停摆!后续的生产线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这个损失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
“尼康是会损失一些订单,但光刻机只是他们集团的一个部门!这点损失他们承受得起!我们不一样?我们正在进行布局,多个新工厂都需要生产线和生产设备,在阿斯麦能够替代之后,尼康的产品不可或缺!”
王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上司说的都是事实。
积架公司,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
“董事会已经开过紧急会议了。”陈念安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我们必须马上和尼康进行谈判,缓和关系。”
“所以,你和阿斯麦的接触,先暂时停止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吧。”
王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还有,阿坚,”上司补充道,“你暂时不用先回来,留在德国,处理好和尼康那边的关系。另外,蔡司那边,你也去沟通一下,稳住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日本人一起发疯!”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坚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他的梦想,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在这一刻,似乎走到了绝境。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突然之间,全世界都成了他的敌人?
他拿起电话,再次拨给了布林克。
这一次,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绝望。
“布林克先生,总公司……也叫停了我们的合作。”
电话那头的布林克,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王,或许这样也好。”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那些华夏人赶出荷兰,保住我的公司。合作的事情,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谈。”
再谈?
王坚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或许没有“再谈”的机会了。
如果欧洲找不到,其他地方也很困难。
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在积架的考虑之内。
美国自己的制造业都在外逃。
否则,不会扶持阿斯麦这样的公司。
挂掉电话,王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失望。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王坚麻木地接了起来。
“王先生,我是林顿。”
是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林顿。
“林顿先生。”
“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林顿的口气很平静。
“好。”
半小时后,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林顿坐在王坚对面,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我今天,见了尼康公司的伊藤健二先生。”林顿开门见山。
王坚抬起头。
“伊藤先生说,只要积架公司放弃与阿斯麦的合作,尼康愿意考虑放松设备限制。”林顿看着王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坚的眼睛盯着他,这是一环扣一环。
难保不让人多想。
“而且,我还从卡尔那里得知,他现在,受雇于华夏人。”
林顿放下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
“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次日本人和华夏人联手,针对你们积架公司,和阿斯麦公司的一次精准狙击。”
王坚的大脑一片空白。
日本人……和大陆人……联手?
这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
“为什么?”王坚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问了伊藤先生。”林顿说,“我问他,为什么不能是阿斯麦?他告诉我,因为阿斯麦的背后,是美国人。而美国人,从来不讲规则。”
“所以,如果是华夏人,你们就可以接受?”林顿复述着自己当时的问题。
“伊藤先生说,华夏人就算拿到了技术,短期内也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他们的半导体战略才刚刚起步,没有足够的人才,更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后续那无底洞一般的研发里去。”
林顿的话,马上让王坚意识到,那个年轻人当初的话。
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
他们愿意和日本人合作。
这是无关政治,只谈商业合作的一次简单行为。
或许,这样的华夏官员,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专业。
“在尼康看来,用一个构不成威胁的华夏,去遏制一个有美国支持、未来可能颠覆市场的阿斯麦,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王坚彻底愣住了。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所坚持的价值观,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原来在那些国家、那些巨头眼中,从来没有所谓的自由市场,没有所谓的技术理想。
只有冰冷的利益算计和地缘政治博弈。
“蔡司呢?”王坚艰难地问,“蔡司公司,难道没有自己的立场吗?”
林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王,我们是朋友。但蔡司是一家德国公司。”
“我们公司的董事会,非常看好华夏未来的市场。德国政府,也在积极调整对华夏的政策。”
“如果华夏真的决定要在光刻机制造上投入血本,蔡司公司,很有可能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我个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林顿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同情。
“王,你们都是华人,为什么要相互敌视到这个地步?”
“你应该知道,德国政府的立场,我们不可能违背。我们的友谊,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足以去左右一项技术的最终归属。”
王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的一些想法是那样的可笑。
“如果你们实在无法接受,”林顿继续说,“为什么不去美国寻找合作者呢?现在,可能只有美国还能和你们一样,对华夏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但实际上呢?美国的公司,真的拒绝他们了吗?并没有。”
这个残酷的现实,王坚无法反驳。
林顿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听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王先生,如果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坐下来,听一听他们的计划。”
“你说呢?”
林顿站起身,拍了拍王坚的肩膀,转身离去。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王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杯中早已冰凉的咖啡,倒映出自己苍白而茫然的脸。
林顿最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王先生?”
第550章 全家偷听我心声,假千金要炸了
德国,萨克森州,阿舍斯莱本。
这是一座典型的德国小城,宁静而古老。
奉都集团的庆功酒会就在这里举办,为了庆祝他们成功并购了本地的西斯公司。
酒会现场,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刘清明端着一杯红酒,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次并购案,他是批准方,甚至连奉都集团聘请的卡尔咨询公司,都是他牵的线。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卡尔。
那个精明的德国人,此刻正在荷兰,搅动着另一场更大的风暴。
一个略带疲惫但又难掩兴奋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刘处长,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是宁远省工业厅的厅长,陆荣炳。
相比上次见面时的愁容满面,他现在显得正常多了,眼神里充满了惊喜。
刘清明与他碰了碰杯:“我跟代表团过来的,听说你们谈成了,过来看看。”
“要不是你的支持,这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刘清明却很谦逊:“陆厅,这是你们辛苦谈判的成果,我可不敢居功。”
“不不不,”陆荣炳连连摆手,“你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思路,光是外汇就省了一大笔,这难道不是功劳吗?”
刘清明笑了笑。
“可惜,最重要的部分,最后还是没能突破限制。”
他指的是西斯公司最核心的那部分技术。
陆荣炳的脸上闪过一丝,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不,刘处长,不是没有突破,我们只是暂时搁置了那部分的谈判。”
“哦?”
“我们先把其他能达成的协议都签了。我们的打算是,等首轮对话的风头过去,再找机会和德方单独交涉。”陆荣炳压低了些许音量。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
“这是卡尔的建议吧?”
“没错,就是卡尔先生的建议。”陆荣炳点头称是,“他说,相比瑞典和芬兰那些国家,德国在政治上更具自主意识,他们有时候,也乐于看到美国人不高兴。”
刘清明心领神会。
卡尔这个家伙,真是把人心和国际政治玩得明明白白。
当然,分阶段谈判,也意味着他能再赚一笔咨询费。
刘清明不无恶意地想着。
“希望你们能成功,那样的话,我们后续的谈判,就有一个很好的案例可以参考了。”刘清明说。
“我们也希望能成。”陆荣炳叹了口气,“毕竟花了国家这么多钱,如果能直接把技术买回来,能省下多少宝贵的时间啊。”
“德国政府那边的态度怎么样?”刘清明问。
“卡尔去接触了一下。有保守派反对,但也有不少人赞成,大部分人保持中立。”
陆荣炳顿了顿,有些无奈。
“卡尔表示,他可以去游说那些中立派,不过……费用相当昂贵。奉都集团的领导层开会研究后,觉得不划算,就没通过。”
刘清明端起酒杯,掩饰住了自己的一丝失望。
“唉,算了。”
“刘处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荣炳苦笑,“我们这些人,都还没有雇佣外国人去搞政治公关的习惯,总觉得不靠谱,信不过他们。”
“我明白,所以说算了。”
“慢慢来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陆荣炳自我安慰道。
刘清明点点头。
确实如此。
对于陆荣炳和奉都集团的领导们来说,他们首先是官员。
只要把事情办成了,对上对下就都有了交代。
至于更长远的未来,那是下一任的事情。
先庆功,把眼前的胜利果实拿到手再说。
“来,刘处长,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奉都的领导。”陆荣炳热情地拉着他。
这次并购是奉都集团的头等大事,集团里但凡有点级别的领导几乎都来了。
听说刘清明是国家发改委的实权副处长,这些人立刻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
现在结个善缘,绝对是明智之举。
要是在京城,他们想把这位年轻的处长单独约出来,恐怕连门都摸不着。
刘清明也是来者不拒。
东北片区,正好是他的分管范围。
奉都集团作为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典型,能挣扎着活到现在,背后是整个宁远省在全力扶持。
他早就计划着要去东北调研,奉都是必去的一站。
就这样,刘清明在一片笑语晏晏中,与奉都集团的人、宁远省工业厅的人、华夏领事馆的官员、德方西斯公司的管理层、阿舍斯莱本的地方政府官员,甚至是德国相关行业的代表们,一一碰杯,相谈甚欢。
整个酒会,洋溢着成功和胜利的热烈气氛。
***
而在万里之外的清江省云州市。
一场深刻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根据刘清明的建议,由清江省国资委牵头,一份红头文件正式下发。
云州电子一厂、二厂等多家经营状况一般的国有企业被整合重组。
一个全新的省级国有企业——云州高科集团,正式挂牌成立。
集团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云州大学等本地高校签订了产学研合作协议。
紧接着,云州高科集团旗下的第一家全资子公司——云州电子机械制造有限公司,宣告成立。
这家公司,就是刘清明整个计划中,用来承接欧洲先进技术的核心载体。
在他的设计蓝图中,这家公司最终会是一家合资公司。
它将把德国的蔡司、甚至是岛内的积架等所有相关的产业链企业,全都拉进来,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公司的生产模式,将完全对标荷兰的阿斯麦。
全球采购,集成创新。
研发中心可以放在欧洲,但最大的生产基地,必须放在清江!
全球化。
这才是刘清明用来打破西方技术封锁,降低他们警惕性的最终王牌。
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觉得,这家华夏公司的命脉就攥在他们手里。
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切断零部件供应,掐住华夏半导体产业的脖子。
只有让他们抱有这样的幻想,他们才有可能松开封锁的锁链。
刘清明坚信,从“911”事件之后到2008年奥运会之前,是华夏发展最宝贵的一段战略机遇期。
整个西方的注意力,都被反恐战争牢牢吸引。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会猛然发现,华夏已经深度融入了全球化进程,成为全球供应链上不可或缺、甚至无法摆脱的一环。
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省政府,吴新蕊的办公室里。
办公桌对面坐着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他依然向以前那样,对这位强势的女领导。
保持一贯的尊重。
“老黄,这次去德国,担子很重啊。”吴新蕊看着自己的老搭档。
“省长,您放心!”黄文儒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一定不辱使命!”
这件事,从刘清明最初提出来,到今天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黄文儒的内心其实一直有些打鼓。
如果不是刘清明过去那堪称辉煌的履历摆在那里,他哪里敢陪着一个年轻人下这么大的赌注?
事实证明,刘清明的眼光和魄力,确实值得信任。
吴新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老黄,多余的话我就不提醒你了。”
“只有一件事,你记牢。”
“到了德国,跟政府层面打交道的事情,你多费心。至于商业谈判、技术细节这些,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黄文儒立刻坐直了身体。
“您放心,我一定当好代表团的后盾,为他们排忧解难,绝不外行指导内行!”
“你办事,我放心。”吴新蕊满意地点点头,“省财政准备了三十万欧元的专项经费,你们先用着。”
“至于后续收购企业、成立合资公司需要的资金,省里解决一部分,剩下的,林书记已经答应,会向中央争取。”
黄文儒心中一热。
“祝你们,凯旋归来。”吴新蕊站起身,伸出了手。
黄文儒紧紧握住。
就在黄文儒带领着清江省高科技代表团登上飞往德国的航班时。
阿舍斯莱本。
刘清明终于见到了王坚。
是在蔡司公司于此地举办的一个小型科技研讨会上。
王坚的神色憔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再也没有了当初在酒会上的那种技术精英的傲气。
他并不承认自己是专程来见刘清明的。
“我是应蔡司公司的邀请,来这里参加一个科技研讨会。”王坚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刘清明当然不会揭穿他。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那王先生一定会在会上就浸润式技术发表精彩的演讲吧?我很期待。”
王坚的脸涨红了,有些尴尬地含糊应付着。
刘清明一直在和他东拉西扯,聊着天气,聊着德国的风土人情,就是不提他真正的来意。
这让王坚更加意外和不安。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一个胜利者一样,迫不及待地向他炫耀,或者提出苛刻的条件。
可刘清明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王坚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对方却不急着吃掉他,只是在玩弄。
终于,刘清明话锋一转。
“王先生,前段时间,积架公司的代表去参观了我们云州的台商工业园。”
“他们对于云州的营商环境,评价很高。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王坚点点头:“董事长已经跟我说过了。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岛内企业在云州投资。”
“这很简单。”刘清明拿起一杯清水,慢慢喝了一口。
“因为我们能让你们赚到钱。”
“商业就是商业,我们不愿意掺杂太多复杂的东西进去。”
“我们承诺过,会保护一切合法投资者的权益。美国人可以,德国人可以,日本人可以,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敲在王坚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内地……还不具备承接这项顶尖技术的条件。”
这是他作为一名技术专家,最后的骄傲和坚持。
刘清明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
“什么条件,你可以提,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王坚深吸一口气,似乎要用这个问题来击溃对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那我就直说了。”
“阿斯麦公司承诺,他们将为后续的浸润式技术研发,每年投入不少于十亿欧元。请问,这笔钱,你们拿得出来吗?”
“他们的实验室里,汇集了来自全球的六百多名顶尖科学家和工程师。这样的人才,在整个华夏,不知道能不能凑出十个?”
说完,王坚盯着刘清明。
在他看来,这两个问题,就是无解的难题。
资金。
人才。
这是现代高科技产业的两座大山,任何一座都足以压垮一个追赶者。
“你得先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我们才有坐下来谈的基础。”王坚补充道。
刘清明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为难的神色。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让王坚完全无法理解的,强大到了极点的自信。
王坚看着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他为什么笑得出来?
第551章 千万休夫、前妻后悔跪地求我回家
时间倒回一天前。
清江省,云州市。
云州岛内工业园。
这里汇聚了数十家来自岛内的知名企业,尤其以计算机和电子产业相关居多。
作为工业园的明星企业,也是最早入驻的开荒者之一,鸿飞科技的厂区显得格外气派。
今天,鸿飞科技华夏大区的总裁于惠娴,正亲自站在公司门口,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正是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
“陈董,您大驾光光临,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于惠娴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伸出了手。
陈念安和她握了握手,环顾四周。
“于总,你们这里搞得真是热闹。”
“都是托大家的福,小打小闹罢了,哪里比得上陈董您在沪市的大手笔。”于惠娴巧笑嫣然。
“沪市的晶圆厂,八字还没一撇呢。倒是于总你们,在这里深耕多年,已经开花结果了。”陈念安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于惠娴引着他,在园区里慢慢走着。
她能感觉到,这位在岛内半导体行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今天似乎心事重重。
“陈董,是在为欧洲的事情烦心?”于惠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陈念安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于惠娴。
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聪明得可怕。
“于总,明人不说暗话。”陈念安停下脚步,“你们这么帮着内地,到底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于惠娴笑了。
“陈董,我们都是商人。能让我们赚到钱,就是最大的好处。”
“我可看不出来,这件事对我们积架有什么好处。”陈念安的语气有些冷。
“陈董,我们当初为什么来大陆投资?”于惠娴不答反问,“不就是因为这里像一张白纸,有无限的可能吗?”
“内地给的优惠政策,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态度。”
“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他们的政策始终没有变过,反而越来越开放。为了加入WTO,他们谈了整整十五年。这本身就是一种承诺,一种融入全球化的决心。”
“一旦深度绑定,谁也不可能轻易脱钩。鸿飞的判断很简单,与其把未来赌在一个充满变数的地方,不如把宝押在确定性更高的大陆市场。”
陈念安沉默不语。
他无法反驳。
因为如果他不看好大陆市场,积架公司就不会斥巨资在沪市建设晶圆厂。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陈念安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忧虑,“一旦西方下定决心,对华夏进行全面技术制裁,逼着我们选边站队,我们怎么办?到时候就是血本无归!”
“制裁的风险一直都存在,但全面脱钩的可能性,我认为不大。”于惠娴的分析很冷静,“贸易摩擦才更有可能成为常态。”
“于总对内地就这么有信心?”
“我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接触过不少内地的官员。”于惠娴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他们跟岛内媒体宣传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有手腕,有立场,有远见,甚至很多人的专业知识,比我们这些搞企业的人还要扎实。”
“跟这样的人合作,我找不到不放心的理由。”
“而且,陈董,您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于惠娴话锋一转。
“什么可能?”
“他们吸引的外资越多,和全球经济捆绑得越深,就越符合美国人的利益。华尔街的资本,也需要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过陈念安的脑海。
他心头剧震。
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资本是逐利的。
只要能赚钱,政治风险也可以被重新评估。
“于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陈念安的表情,第一次真正地放松下来。
“陈董言重了。”于惠娴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切入正题。
“陈董,云州虽然比不上沿海那些一线城市,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先来的企业,才会更受重视。”
“您看我们这个工业园,土地成本、人力成本、政策优惠,哪一样不比沪市更有优势?”
“云州市政府的雄心很大,他们想依托我们这些企业,打造一个从上游到下游的信息产业全产业链。积架公司作为产业链最顶端的一环,如果能落户在这里,得到的支持力度,绝对是空前的。”
“省下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利润啊。有更便宜、服务更好的选择,我们为什么不选呢?”
陈念安看着于惠娴,忽然笑了。
“欧洲那些咨询公司,收费贵得吓人。不知道于总您,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多少?”
于惠娴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陈董,您好坏。”
陈念安回到酒店,把自己的见闻告诉了远在欧洲的王坚。
这才有了王坚的阿舍斯莱本之行。
对于王坚提出来的问题,刘清明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王先生,你提的这两个问题,非常好。”
刘清明开口了,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轻轻推到了王坚的面前。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王坚的视线落在那份深蓝色的文件夹上。
很厚。
封面是铜版纸,印刷精美,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行标题。
《建立云州高科研制中心的构想》。
标题下面,还有两行稍小的副标题,分别是德文和英文。
《KOnZept ZUr EinriChtUng deS YUnZhOU High-TeCh F&E-ZentrUmS》。
《COnCep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YUnZhOU High-TeCh R&D Center》。
仅仅是这个封面,就让王坚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这不是一份临时起意、仓促写就的东西。
中、英、德三种文字,说明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国际合作来的,而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德国。
他强压下心头的一丝惊异,伸出手,翻开了文件夹。
第一页,是目录。
项目背景、可行性分析、组织架构、资金筹措方案、人才引进与培养计划、技术路线图、风险评估与应对……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王坚的心,又沉了几分。
他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专家,最看重的就是专业。
这份目录所展现出来的专业性,已经超出了他之前对内地官员的所有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了“资金筹措方案”那一章。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要怎么解决每年十亿欧元的难题。
“……本项目预计总投资三十亿欧元,分三期投入。首期资金十亿欧元,将采用多方出资的模式进行筹措。”
“其中,清江省政府及云州市政府,将通过新成立的云州高科集团,注资三亿欧元作为引导资金。”
“我们将面向全球,寻找战略投资者。初步接触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德国蔡司公司、岛内鸿飞科技、美国红杉资本、高盛集团……”
“同时,我们将积极寻求华夏国家开发银行、进出口银行等政策性银行的低息长期贷款……”
“此外,为了激励核心技术团队,公司将预留15%的股权,用于团队激励。王坚先生作为我们拟聘请的研发中心主任,将获得其中3%的股权……”
王坚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那刺眼的“3%股权”。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那3%的股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王坚的心乱了。
他不是没见过钱,在积架,他的年薪加分红也不算少。
但股权,尤其是这样一个前景无限的新公司的创始股权,其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挖人”,这是在邀请他成为“合伙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这份计划书里,对资金的使用也做了详细的规划。
购买土地、建设厂房、采购设备、研发投入、人员薪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计划书中明确提出,这家新公司将会是一家在香港注册,并在纳斯达克或法兰克福上市的国际化公司。
公司的管理,将完全按照国际通行的商业规则来运作。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家公司从诞生之日起,就将摆脱内地国企那种浓厚的行政色彩。
它将更加透明,更加高效,也更能被国际资本市场和合作伙伴所接受。
王坚aiS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之前所有的疑虑,在“上市”、“国际化管理”、“股权激励”这几个词面前,都显得有些可笑。
这不是画饼。
这是一份逻辑严密、细节详实、具备高度可行性的商业计划。
他压抑住内心的波澜,翻到了下一章:“人才引进与培养计划”。
“……研发中心初期,我们将组建一支由五十名核心专家构成的团队。团队的招募将面向全球,不设任何国籍、地域限制。”
“我们将为每一位专家提供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薪酬待遇、完善的福利保障,以及自由开放的科研环境。”
“研发中心主任,将拥有对团队成员的完全任免权和技术路线的最终决定权。”
“同时,云州高科集团将与云州大学、清江大学等省内高校,以及华夏科学院相关院所展开深度合作,设立‘微电子’、‘精密仪器’、‘光学工程’等相关专业,订单式培养后备人才。”
“我们将选派最优秀的学生,前往德国、荷兰、美国等地的高校和研究机构进行深造,并提供全额奖学金。”
“我们的目标是,在五年内,培养出一百名本土工程师;在十年内,打造出一支超过五百人的,以华夏本土人才为主体、兼具国际视野的顶尖研发团队。”
“……”
王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如果说资金方案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那么这份人才计划,则彻底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作为一个技术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才的重要性。
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一个能够让他施展拳脚、不受外行掣肘的平台。
“完全任免权”。
“技术路线的最终决定权”。
这是怎样的信任!
在积架,甚至是在阿斯麦,他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那里有太多的办公室政治,太多的利益纠葛,太多的掣肘。
而眼前这份计划书里所描绘的,几乎就是一个技术人员最理想的天堂。
他看到了刘清明在这份计划书里倾注的诚意,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想要把事情做成的诚意。
他继续往下翻。
技术路线图。
全球采购模式。
当他看到计划书中明确写着“光学组件将继续从德国蔡司公司采购,并邀请蔡司以技术入股的方式成为公司股东”,以及“控制系统、光源系统等关键零部件,初期将全部采用全球采购模式,不盲目追求国产化率”时,王坚彻底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对方是想搞一个大而全、封闭的国产化项目。
但他错了。
对方的眼光和格局,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全球采购,集成创新。
这不就是阿斯麦正在走的路吗?
甚至,邀请蔡司入股,这一步棋比阿斯麦走得更远,更狠!
这是要把产业链上最关键的伙伴,牢牢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形成一个谁也离不开谁的利益共同体!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王坚看完最后一行字,缓缓合上了计划书。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张脸依然年轻,但在此刻的王坚眼里,却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神秘。
他到底是谁?
一个国家发改委的副处长,怎么可能拿出这样一份堪称完美的计划书?
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对半导体行业深刻到骨子里的理解,以及对国际政治、金融资本运作的娴熟。
这绝对不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应该具备的眼界和能力。
“想不到……”
王坚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想不到,你们是真得想把这件事干成。”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它代表着王坚放下了自己作为技术专家的最后一点骄傲,承认了对方的专业和实力。
刘清明淡淡一笑。
“王先生,我是个官员,但我更希望自己是个能做成事的人。”
“我对你的承诺,以及这份计划书里提到的所有条款,都可以用最严谨的法律合同形式确定下来。”
“我们即将成立的这家合资公司,会以最先进的国际流行方式进行管理和运行。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出现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更不会有任何行政命令来强行干涉你的研发工作。”
刘清明注视着他,目光诚懇。
“请你,一定要认真考虑我们的邀请。”
王坚的心,彻底动摇了。
拒绝?
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阿斯麦的邀请虽然诱人,但他去了,也只是一个高级打工者,要仰人鼻息。
而这里,提供的是一个开创事业、成就自我的机会。
更何况,这个机会还包裹着一层名为“股权”的甜蜜糖衣。
他看着手边这份厚厚的计划书,它仿佛有千斤重。
这不仅是一份商业计划,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个宏大未来的蓝图。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犹豫,并没有催促。
他反而很理解地站起身,替王坚倒了一杯温水。
“王先生,这件事不急。”
“你可以把计划书带回去,慢慢看,仔细研究。”
“等你考虑好了,随时可以答复我们。”
这份体谅,让王坚心里最后一丝防线也开始瓦解。
他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
“好。”
王坚站起身,郑重地将那份计划书抱在怀里。
“我会的。”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看着王坚离去的背影,一直等在门外的许凝快步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长发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
她是这次代表团的成员之一,也是刘清明在发改委的同事,算是他半个学生。
“刘处,就这么让他把计划书拿走了?”
许凝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这可是您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出来的,里面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方案,都是我们的心血。”
“万一……万一他们拿走了我们的方案,却不跟我们签约,甚至把它泄露给阿斯麦,那我们怎么办?”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份计划书的价值,不可估量。
刘清明却显得毫不在意,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的人来人往。
“他不会的。”
“为什么?”许凝不解地问。
“因为这份计划,是为清江省云州市量身打造的。离开了云州,离开了清江,它就是一张废纸。”
“这么自信?”许凝还是有些怀疑,“我怎么感觉,可复制性很高啊?比如沪市,他们的条件不是更好吗?”
刘清明笑了笑,转过身。
“沪市条件是好,但他们太‘洋气’了,也太贵了。光是土地成本和人力成本,就能让投资者望而却步。”
“更重要的是,积架已经在沪市建了晶圆厂,你觉得沪市还会为了一个光刻机项目,再给他们一份超出常规的优惠政策吗?不会的。”
“粤省也一样,他们有自己的产业布局,我们的项目过去,未必能得到最高级别的支持。”
“至于京城,那就更不可能了,天子脚下,限制太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有云州,只有我们清江省,才会把这个项目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我们有吴省长和林书记在背后全力支持,这是最顶级的政治资源。”
“我们有现成的台商工业园,有鸿飞科技这样的企业做配套,这是产业基础。”
“我们的高校虽然不是顶尖,但培养基础工程师绰绰有余,而且成本低廉。”
“最关键的是,我们有足够的诚意,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刘清明看着许凝,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份计划书,只有在云州才能开花结果。王坚是个聪明人,他看得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就算真有其他的地方想来争,也没关系。”
刘清明的话锋一转,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我要的,只是这个项目能够最终落地华夏。至于是落在云州,还是别的地方,对我个人来说,区别不大。”
这番话,让许凝心头一震。
她终于明白了刘清明胸中的格局。
他所谋划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地区、一个省的范畴。
他着眼的,是整个国家产业的未来。
“可是……刘处,我还是不明白。”许凝依然有最后的疑惑,“您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一定会答应呢?毕竟阿斯麦那边,才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选择。”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会议桌上摊开的一份报纸。
那是一份德文报纸,德国发行量最大的《图片报》。
报纸的头版,是一幅巨大的现场照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背景是一栋现代化的玻璃建筑。
许凝懂德文,她走过去,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标题。
“海牙发生剧烈爆炸,已致三死十九伤。”
第552章 未婚妻跟男闺蜜旅游、我把婚房卖了
海牙的爆炸,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在欧洲平静的湖面下,激起了看不见的暗流。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一条触目惊心的新闻。
但对于那些手握资本、在世界各地寻找投资机会的商人们而言,这意味着风险。
意味着不稳定。
03年的欧洲,一点也不平静。
刘清明清楚地记得,光是有影响力的恐怖袭击就达到了十多起。
海牙是国际法庭所在地,也是恐怖袭击的重点地区。
每当有针对特定地区领导人的单方面审判时,都会遭受到炸弹或是别的什么威胁。
阿斯麦的工厂虽然不在海牙,但荷兰是个小国,谁又能保证,炸弹不会在其他地方爆炸呢?
做为投资商,没有人愿意把钱扔在时刻处于危险当中的地区。
可以这么说,西方发动的这场长达十年的反恐战争,也是华夏腾飞的十年。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那些层出不穷的炸弹袭击相比,和平安宁的华夏大陆,无疑是一个值得投资的方向。
两天后。
德国,巴登符腾堡州,奥伯科亨。
这座宁静的小城,是全球光学巨头蔡司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城里最好的酒店套房内,气氛却不像窗外的风景那般宁静。
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带着他的代表团,风尘仆仆地抵达了。
他甚至来不及倒时差,就立刻召集了刘清明、丁奇和许凝,听取最新的进展。
黄文儒的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这次德国之行,对他个人,对整个云州市,都意义重大。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刘,你们先期过来,情况摸得怎么样了?”黄文儒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
他呷了一口热茶,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和疲劳。
刘清明坐在他对面,神态从容。
“黄书记,可以说,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哦?”黄文儒的精神为之一振,“快,详细说说。”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黄书记,在说我们的计划之前,我想先说说我们的对手,积架公司的意图。”
黄文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积架公司,作为全球芯片代工的龙头,他们目前面临一个巨大的瓶颈。”
“摩尔定律正在逼近极限。要想在更小的芯片上集成更多的晶体管,就需要更先进的光刻机。”
“而在这个领域,日本的尼康公司,长期以来一家独大,技术更新缓慢,价格更是居高不下。”
黄文儒听得很认真,这些基础信息,他在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
刘清明继续说道:“所以,积架公司迫切需要一个新的技术来源,来打破尼康的垄断,延续摩尔定律的生命,从而获得更高的生产效率和良品率。”
“所以他们看中了荷兰的阿斯麦?”黄文儒接过了话头。
“是的。”刘清明肯定了他的说法。
“阿斯麦虽然是一家荷兰公司,但背后有很强的美国资本背景。美国人也乐于看到日本在光刻机领域的垄断地位被打破,把这项关键技术更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来,在关键时刻,他们就能用这项技术,来卡我们的脖子。”
黄文儒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些话,比任何报告里的数据都更让他感到压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竞争了。
“嗯,继续说。”
“所以,要打破积架和阿斯麦的合作,我们不能从正面硬攻。”刘清明话锋一转。
“我采取的策略,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黄文儒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
“阿斯麦的技术再好,也离不开最核心的部件——光学镜头。而全球最顶尖的光学镜头,就出自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蔡司公司。”
“所以,我把第一个目标,选为了蔡司。”
黄文儒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雇佣了德国最顶尖的咨询公司,卡尔公司。”刘清明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全力游说蔡司公司,阻止他们向阿斯麦的新项目注资。”
“第二,说服蔡司,让他们相信,华夏市场才是他们未来最大的增长点。我希望他们能把在华夏的第一家生产工厂,建在我们的清江省,建在云州。”
“什么?”
饶是黄文儒见多识广,也被刘清明这个大胆的设想给惊到了。
直接挖阿斯麦的墙角,还要把墙角挖到自己家里来!
“这……这能行吗?”黄文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蔡司的工厂!
如果这个项目能落地云州,那将是何等巨大的政绩!
其意义,甚至不亚于引进一个整车制造厂。
“黄书记,您不用怀疑卡尔公司的效率。”刘清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只要钱给到位,他们就能把我们的声音,精准地传递到蔡司董事会的每一个成员耳中。”
“而且,这并不是天方夜谭。”
“德企在华夏的口碑一直很好,大众和华夏的合资项目,是我们官方一直在宣传的样板。目前的华德关系,也处在一个相对不错的时期。”
“更重要的是,就在不久前,我们省的奉都集团,刚刚完成了对德国西斯公司的收购。”
“这一切,都会对蔡司的决策层产生积极的影响。他们能看到华夏的诚意,和巨大的市场潜力。”
黄文儒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太好了!太好了!”
他搓着手,脸上满是喜色。
“小刘,只要能把蔡司这个项目谈下来,我们这次就算不虚此行!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然而,刘清明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黄书记,这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引蔡司入清江,和拿下积架公司的技术,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我们必须都达成。”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让黄文儒瞬间冷静了下来。
都达成?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刚才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这个年轻人的胃口,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大到让他感到一丝心惊。
“小刘,你接着说。”黄文儒的表情严肃起来。
刘清明点点头。
“对于阿斯麦公司,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上策,是直接收购。”
“阿斯麦目前的体量并不算巨大,以我们的资金,全资买下来也并非不可能。我们看中的,是他们多年的技术积累和那个顶尖的研发团队。”
黄文儒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收购阿斯麦!
这个想法,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结果呢?”
“失败了。”刘清明说得云淡风轻,“阿斯麦的总裁,一个叫布林克的白人,对华夏抱着根深蒂固的警惕和偏见。他当面拒绝了我。”
黄文儒的心沉了下去。
“那……那下策呢?”
“打击他,分化他,让他自乱阵脚。”
刘清明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既然不能成为我们的,那就让它也成不了积架的。”
“我让卡尔公司双线操作。一边在德国稳住蔡司,另一边,派人去荷兰,向阿斯麦的股东们进行游说。”
“同时,我也通过一些渠道,向市场释放了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一个华夏资本,正在筹集巨额资金,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从二级市场上收购阿斯麦那些美国股东手里的股份。”
黄文儒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刘清明,大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是什么操作?
用一个虚假的收购传闻,去恐吓一家欧洲的高科技公司?
这已经不是商业谈判的范畴了。
这是在用资本市场的规则,发动一场心理战。
“布林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刘清明解释道,“他最担心的,就是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
“这个传闻,会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他会怀疑每一个股东,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巩固自己的地位上。”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心思和积架公司慢慢谈合作吗?”
“就算谈成了,万一公司真的被我们‘收购’了,那他谈下来的技术,不就等于直接落到了我们手上?”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暂停,观望。”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丁奇和许凝还好,他们之前已经知道了计划的大概。
而黄文儒,则是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利用积架的焦虑,撬动蔡司的利益,再反过来用资本的疑云,去锁死阿斯麦的行动。
这哪里是招商引资?
这分明是一场在国际舞台上,牵涉了政治、资本、产业的惊天大棋局!
而布局的人,竟然只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副处长。
“所以……”黄文儒的喉咙有些发干,“现在阿斯麦公司,已经中止了和积架的合作?”
“是的。”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样一来,积架公司的选择,就不多了。”
“而我们为王坚,为积架准备的那份计划书,就成了他们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灯塔。”
黄文儒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靠在沙发背上,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所经历的风浪,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这短短半个小时的冲击。
他看着刘清明,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小刘啊,我现在越发觉得,当初没能让你来云州招商办,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
刘清明笑了笑。
“黄书记,我现在不就是在为云州招商吗?”
黄文儒闻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紧张和压力,似乎随着笑声消散了不少。
笑声停歇后,他恢复了市委书记的威严。
“好!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晾着他们。”刘清明吐出三个字。
“我们先和蔡司谈。姿态要做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云州市代表团,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和蔡司合作的。”
“现在急的,是积架公司,是王坚,不是我们。”
“虽然,我们也很急。”
最后一句补充,让黄文儒又笑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手腕,有格局,还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和幽默。
“好!就这么办!”黄文儒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次商谈,你来指挥!”
这是一种极高的信任。
刘清明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准备一下,下午和蔡司的会面,还需要您这位主角亲自出马。”
黄文儒点点头,正要说话。
突然,许凝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刘清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刘处,卡尔发来了短消息。”
“什么内容?”
许凝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外和欣喜。
“卡尔说,阿斯麦三名美国股东,想出手手中的股票,问我们有没有收购的意愿?”
第553章 丁克十年,妻子成了高龄产妇
德国符腾堡州的小城奥伯科亨。
蔡司公司总部的顶层会议室里,一场决定公司未来走向的讨论,也正在进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宁静优美的小城风光。
会议室内,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蔡司集团董事长,年近七十的福斯特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同事。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华夏人。”福斯特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搞黄了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现在又把橄C作的橄榄枝,伸到了我们这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蔡司的行政总裁汉斯,一个典型的德国精英,严谨而务实。
“福斯特先生,我们必须承认,卡尔公司这次的工作卓有成效。”汉斯说道,“他们成功说服了董事会里的一些人,认为华夏市场是我们的下一个增长点。”
“增长点?”福斯特哼了一声,“也可能是陷阱。”
坐在另一侧的,是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林顿。他比汉斯更年轻,也更具冒险精神。
“先生们,我们不能否认,公司正面临困境。”林顿开口了,“经济危机的影响是全球性的,我们在欧美最重要市场的业务量正在缩水。而东方,特别是华夏,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活力。”
“卡尔公司提供的情报,你们都看了。他们的雇主,那个神秘的华夏资本,刚刚完成了对西斯机床的收购。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法兰克福开了盛大的庆祝酒会。”
“西斯不是个例。越来越多的德国企业,正在认真考虑来自华夏的支票。他们加入了WTO,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向世界展示他们的购买力。”
汉斯补充道:“蔡司和华夏有传统的友谊。我们是最早进入华夏的德企之一。现在德国的人工成本、税收、环保成本都太高了,这让我们的产品在价格上毫无优势。其他国家的产品或许质量不如我们,但它们足够便宜。”
“我认为,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汉斯说。
福斯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改变?你们考虑过政治风险吗?”
“本届政府对华夏友好,下一届呢?如果右翼上台,收紧对华政策,我们在华夏的投资,会不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这个问题,让汉斯和林顿都沉默了。
这确实是所有在华投资的德企,都必须面对的风险。
“卡尔公司提醒过我们另一重风险。”林顿开口打破了沉默。
“德国政府在目前的国际局势下,会选择紧跟美国人的步伐。这意味着,我们本土的工厂,极有可能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海牙的爆炸就是一个警告。”
“相反,东方那片大陆,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他们有稳定的秩序,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卡尔的分析报告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那个拥有超过十亿人口的巨大市场,会是我们摆脱危机的强力助推器。”
汉斯表示赞同:“董事会虽然没有在华夏建厂的整体计划,但……”
他看了一眼林顿。
“蔡司光学不可以,蔡司半导体呢?”林顿接过了话头。
福斯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想和华夏人合资?还是我们去独资建厂?”
“都不是。”林顿摇摇头,“华夏人搞黄了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我们原本给阿斯麦新项目的注资计划,也失去了意义。”
“他们希望蔡司,能加入另一个计划。”
“一个野心勃勃的,属于华夏的半导体大战略。”
“华夏人想自己搞半导体?”汉斯有些意外。
“是的。”林顿点头,“他们缺乏最关键的技术和经验,所以希望我们能够加入。”
福斯特冷笑一声:“我们是阿斯麦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在道义上,我们不能抛弃他们。”
“但华夏人希望通过我们,去影响阿斯麦的决定。”林顿说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
汉斯彻底糊涂了。“这不合理。他们自己搞黄了人家的合作,现在又想让我们去说服阿斯麦加入他们的新计划?”
“因为他们更想直接收购阿斯麦。”林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但是,他们很清楚,荷兰政府,包括美国政府,都不可能批准一桩来自华夏的收购案。”
福斯特陷入了沉思。
荷兰人对华夏的戒心,在欧洲是出了名的。
曾经的飞利浦,就是在最好的发展形势下,被荷兰政府一系列短视的政策给生生搞砸了。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汉斯忍不住问。
“我看过他们通过卡尔公司递交的计划书。”林顿的呼吸有些急促,“非常有野心。他们希望引入更多的国际合作者,实行全球采购,打造一个全新的光刻机产业链。”
福斯特有些不信:“这可不像是华夏人的做法。他们不一向喜欢引进、消化、吸收,最后变成自己的国产化吗?”
“所以这个计划才值得我们认真考虑。”林顿强调道,“至少,在这个计划里,我们蔡司的镜头组件,销量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而且,他们承诺给予我们技术专利的绝对保护。”
汉斯被说动了:“华夏的市场,也许真的值得我们去冒一次险。至于董事长的顾虑,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不应该被政治过度绑架。”
林顿也说:“半导体事业部是我们四大战略方向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对我们的业务会有决定性的帮助。我建议,让董事会尽快开会讨论。”
福斯特点了点头,算是松了口。
“也好。林顿,你可以先和他们接触一下,探探他们的底细。”
“我也会听一听其他董事的意见。”福斯特站起身,走到窗边。
“蔡司华夏总部那边的人告诉我,华夏政府最近一直在推动他们,更多地关注内陆省份的发展。”
“他们向我发出了正式的访问邀请,一个叫清江的内陆省份。”
福斯特转过身,看着林顿和汉斯。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兴趣了。我想亲眼去看看,他们口中的华夏,究竟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林顿的脸上露出了喜色:“那好吧,我也很想听听,那个年轻的华夏官员,究竟会说些什么。”
下午。
在蔡司公司的正式邀请下,黄文儒率领的云州市代表团,应邀访问了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工厂。
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行政总裁汉斯和半导体事业部负责人林顿。
“黄书记,欢迎来到奥伯科亨。”汉斯热情地伸出手。
“汉斯先生,感谢你的邀请。”黄文儒与他握手,笑容满面。
简单的寒暄后,林顿的目光落在了黄文儒身后的刘清明身上。
“刘先生,我知道你。”林顿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在德国的这段时间,非常活跃。”
刘清明微笑着与他握手,然后侧过身,指了指黄文儒。
“林顿先生,我只是个负责打前站的兵。这位,才是我们代表团的领导。”
这个举动,既表现了谦逊,又明确了黄文儒的主导地位,让黄文儒心里十分受用。
汉斯哈哈一笑:“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只叙友谊。”
黄文儒立刻接话:“对,传统友谊。蔡司是我们的老朋友,无论是社民党还是基民党执政,中德友谊都是主旋律。我们党和德国的渊源,也很深厚。”
汉斯点头:“我不是任何党派的成员,但我对贵党一向抱有好感。你们非常务实。”
黄文儒笑得更开心了:“对,我们一向认为,只有双赢,才最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很好,蔡司公司的理念也是如此。”
两人走在最前面,由蔡司公司请来的德语翻译负责沟通,相谈甚欢。
林顿则和刘清明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许凝跟在旁边,为他们做着翻译。
代表团的其他人,也都有蔡司公司的相应人员陪同。
一行人走进蔡司工厂的自动化生产车间。
一尘不染的地面,高度智能化的机械臂,安静而有序的流水线,这一切都让代表团的成员们发出了阵阵惊叹。
他们眼里放着光,那种对先进工业文明的向往和震撼,是掩饰不住的。
只有刘清明,神色淡然。
前世见惯了各种顶尖的智能工厂,眼前的景象,虽然先进,却并不能让他感到震惊。
他的这份淡定,反而让旁边的林顿感到了一丝困惑。
这可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光学镜头生产线之一。
一般的华夏官员来参观,无一不是他身后那些人的表情。
这位年轻的官员,究竟是见多识广,还是在故作镇定?
林顿决定试探一下。
“刘先生。”他通过许凝开口问道,“你们希望,这样的工厂,也建在华夏吗?”
这是一个直接的问题。
代表团的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刘清明看着眼前忙碌的机械臂,淡淡地回答。
“如果没有别的选择,可以接受。”
这个回答,让林顿愣住了。
什么叫“可以接受”?
这种级别的工厂,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吗?
林顿的眉毛挑了一下。
“恕我直言,刘先生。我们的镜头是顶尖的,但如果没有阿斯麦成熟的生产线和他们的研发团队,我们也很难独立支撑起积架公司所需要的新技术。”
他把球踢了回来。
意思是,没有阿斯麦,光有我们蔡司也没用。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那就把阿斯麦一起拉进来。”
林顿笑了。
“刘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们已经说动了荷兰政府?”
刘清明摇摇头。
“不,荷兰政府不可能批准我们去并购阿斯麦。”
“那怎么办?”林顿摊了摊手,一副“你看,这不就无解了”的表情。
刘清明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林顿大脑宕机的话。
“我们不能买。”
“但你们可以。”
林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着刘清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许凝也被这句话惊到了,但她还是精准地将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刘清明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一扇巨大的防尘玻璃前,看着里面正在进行精密加工的镜片。
“卡尔公司已经收到了确切的消息。阿斯麦的三名美国股东,因为担心市场风险,已经有了强烈的出售意愿,价格还非常合适。”
“蔡司不是阿斯麦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吗?”
刘清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顿的脸上。
“难道你们不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光刻机生产工厂吗?”
林顿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这……蔡司从来没有这个计划!”他脱口而出。
刘清明嘴角微微翘起。
“从现在开始,可以考虑一下了。”
林顿看着刘清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操作?
第554章 我那冰山美人妻子总算同意离婚了
林顿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操作?
我们不能买,但你们可以?
这句话太惊人了。
蔡司半导体,去收购阿斯麦?
建立一条完整的光刻机生产线。
这个念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
蔡司和阿斯麦是合作了多年的战略伙伴,双方的技术和供应链深度绑定,可以说是利益一致。
但阿斯麦的成立,是美国人在后头推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美国人是不会愿意看到,蔡司光学向更深的领域发展。
德国的体量毕竟要比荷兰大太多。
所谓大陆平衡政策。
不光是英国人擅长,美国人也不会例外。
他们都不想看到一个团结的欧洲。
可现在,这个年轻的华夏官员,竟然轻描淡写地,建议他去吞并自己的伙伴?
这不合逻辑。
这不合商业伦理。
这简直是疯了!
“刘先生……”林顿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刘清明却像是没有看到他震惊的样子,只是继续平静地看着他。
那种平静,让林顿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刘清明嘴角微微翘起。
“从现在开始,可以考虑一下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顿的心上。
他看着刘清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许凝,也同样被这石破天惊的提议震得说不出话来。她从事翻译工作多年,接触过各种各样的谈判场面,但从未见过如此直接,如此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开局。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
这是在策反。
而另一边,黄文儒和汉斯的交谈,依然在热烈地进行着。
“黄书记,我们蔡司在华夏的业务,一直得到了贵国政府的大力支持,我们对此深表感谢。”汉斯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汉斯先生客气了,华德友谊源远流长,我们欢迎像蔡司这样优秀的企业来华夏投资发展。”黄文儒也是满面春风。
两人身边,德语翻译尽职尽责地传递着友好的信号。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半导体行业格局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只有刘清明,和被他一番话震慑住的林顿,站在风暴的中心。
林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刘清明的话里找出破绽。
“刘先生,你可能不了解,蔡司和阿斯麦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供应商和客户。我们是深度绑定的盟友。”林顿试图解释。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正因为是盟友,所以你们出手,才不会引起荷兰政府的警惕。”
“而我们不行。”
林顿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逻辑,竟然该死的通顺。
是啊,华夏资本想收购阿斯麦,荷兰政府和美国人会立刻跳出来阻止。
但如果是德国的蔡司呢?
同属欧盟,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这桩收购案,看起来更像是盟友之间的整合。
阻力,会小很多。
可是,蔡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林顿艰难道,“这会破坏我们和阿斯麦多年的信任。”
“信任?”刘清明笑了,“当阿斯麦的管理层,在没有通知你们的情况下,就私自决定和积架合作,开发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你们地位的新项目时,你们的信任在哪里?”
“当他们因为资金问题,把你们也拖下水,让你们为他们的冒险买单时,你们的信任又在哪里?”
刘清明每问一句,林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话,句句都戳在了蔡司的痛处。
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蔡司内部确实有很大的反对声音。他们认为阿斯麦太过冒进,没有充分考虑到合作伙伴的利益。
但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
现在,这个计划被华夏人搞黄了,蔡司的注资也打了水漂,内部的怨气正无处发泄。
“林顿先生,商业世界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刘清明淡淡地说道。
“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光刻机工厂,难道不符合蔡司的利益吗?”
这句话,像一个魔鬼的诱惑,在林顿的脑海里回响。
他不敢再看刘清明的眼睛,匆匆说了一句“参观时间差不多了”,便转过身,快步向汉斯和黄文儒走去。
刘清明看着他有些仓惶的背影,没有再追击。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发芽。
……
参观访问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酒店,黄文儒显得非常高兴。
“清明同志,今天表现得很好。”黄文儒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跟蔡司的汉斯先生谈得很投机,他对我们云州的印象非常不错。”
“这都是黄书记您领导有方。”刘清明谦虚地说道。
“你跟那个半导体部门的林顿,聊了些什么?我看你们聊了很久。”黄文儒随口问道。
“随便聊了聊行业的发展,探了探他们的口风。”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林顿先生对华夏市场很有兴趣,但顾虑也很多。”
黄文儒点点头,没有深究。
在他看来,第一天的接触,能营造出这样好的氛围,已经算是成功了。具体的商业谈判,那是后面几天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交锋,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激烈地展开了。
第二天。
卡尔从荷兰返回了奥伯科亨,风尘仆仆地来到刘清明下榻的酒店套房。
“刘,我的朋友,我回来了!”卡尔一进门,就给了刘清明一个热情的拥抱。
“辛苦了,卡尔。”刘清明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先别说辛苦。”卡尔神秘地笑了笑,搓了搓手指,“按照我们的约定……”
刘清明会意地一笑,拿起电话,让随行的财务人员进来。
“把第一笔咨询费,十万欧元,现在就转给卡尔公司。”刘清明吩咐道。
财务人员点头离去。
很快,卡尔的手机就收到了到账提醒短消息。
看到那一长串数字,卡尔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刘,你是我见过最爽快的客户!”
“这只是开始。”刘清明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后续合作的合同,以云州高科的名义签署。包括促成我们和蔡司公司,以及后续一系列的合作,总报酬,二十万欧元。”
卡尔接过合同,看到上面的数字,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二十万欧!
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请放心,我卡尔的服务,绝对会让您感到物超所值!”他拍着胸脯保证。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现在,可以告诉我荷兰那边的情况了吧?”
“当然!您是我最尊贵的客户!”卡尔立刻换上了专业顾问的面孔。
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卡尔的语气里透着兴奋,“阿斯麦内部的股东分歧,已经彻底公开化了!”
“我接触了那三个美国股东的代表,他们的出售意愿非常强烈!只要价格合适,他们随时可以签字!”
“只要我们能拿下这部分股份,就会在阿斯麦的董事会里撕开一个口子。到时候,其他的股东也会动摇,我再加把劲,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拿下阿斯麦!”
卡尔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刘清明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卡尔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收购美国股东的股份,不是问题。”
“但如果,阿斯麦将这件事捅到荷兰政府那里,让他们出面制止,你有把握说服荷兰人吗?”
卡尔的兴奋劲,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熄灭了不少。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皱起眉,“荷兰人……他们似乎对你们有很大的敌意,比美国人更加警惕。”
“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这种敌意似乎由来已久。不管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出奇地一致。可你要问他们具体原因,谁也说不上来。这就很奇怪了。”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原因?
当然有原因。只是那个原因,现在的卡尔还无法理解。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如果我们花了钱,买下那些股份,而荷兰政府最终不批准交易。我们手里的股份,可能连卖都卖不出去。”
“到时候,他们只需要以国家安全为由,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强制回收这些股份。”
“卡尔,我怀疑,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卡尔目瞪口呆。
他呆呆地看着刘清明,大脑一片空白。
“荷兰人……会这么干?”他不敢相信,“这是公然的抢劫!这违反了最基本的公平贸易原则!”
刘清明淡淡一笑。
“亚历山大有句话,去做吧,想要理由,总会找得到。”
“他们利用了你的专业,卡尔。但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
卡尔彻底糊涂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被这个年轻的东方人搅成了一锅粥。
“刘,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还要跳下去吗?”他艰涩地问。
“当然。”刘清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一番苦心呢?”
卡尔:“……”
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你想怎么做?”他有些好奇。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宁静的德国小城。
“布林克那些人,一直想通过出售股份来筹集资金。他们或许既想要我们的钱,又想要我们的命。”
“那我们就跟他们好好谈。”
“卡尔,游说荷兰政府,代价高昂,而且很难成功。但如果,我们只是游说阿斯麦公司的某些人呢?”
卡尔愣了一下:“布林克?那可是个非常固执的老头。而且,阿斯麦的管理层里,像他那样固执的人还有不少。”
刘清明摇摇头。
“我不要他们的管理层。”
“我要他们的技术团队。”
卡尔又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刘清明的背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
“你……你想把阿斯麦的研发人员,全部挖到华夏?”
“可以吗?”刘清明反问。
卡尔下意识地摇头:“恕我直言,刘。虽然华夏的GDP增长惊人,但现在的条件,还无法和欧美的顶级研究机构相比。就算你能开出很高的薪水,那些顶尖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也未必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知道会是这样。”刘清明转过身来,“所以我并不是想让他们加入一家华夏公司。”
“但如果是加入一家德国企业呢?”
卡尔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哪……哪家企业?”
刘清明微微一笑。
“蔡司半导体。”
卡尔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外焦里嫩。
他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所以……你想和蔡司合作,甩开阿斯麦?”
“对。”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斯麦不会卖?”
“对。”
“所以,你让我们去荷兰,大张旗鼓地搞收购,只是为了让阿斯麦相信,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它?”
“对。”
“而你们一转头,就和蔡司达成协议。蔡司本来就是阿斯麦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们加入后,再与积架公司合作,直接让阿斯麦出局?”
“全对。”
卡尔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刘清明,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个计划,一环扣一环,狠辣,精准,简直是天衣无缝!
先是搞黄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让阿斯麦陷入资金困境和内部矛盾。
然后假意收购,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让荷兰政府下场,把事情闹大。
最后,在阿斯麦焦头烂额,人心惶惶的时候,由蔡司出面,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收编他们最宝贵的技术团队。
釜底抽薪!
“我明白了!”卡尔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属于顶级猎人的兴奋。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我可以帮你完成你所有的设想!”
“钱够吗?”刘清明问。
“足够了!”卡尔笑着点头,“我们一向为客户提供让他满意的服务,绝对对得起你花的每一个子儿!”
“那我就全部交给你们了。”
“我打算这么做。”卡尔的思维飞速运转起来,“你们现在就派人去荷兰,我会安排你们的人和那些美国股东的代表接触,做足谈判的姿态,让布林克他们看到,华夏人已经真的进入了实质性的收购阶段。”
“他一定会向荷兰政府求助,希望他们出面阻止这桩交易。”
刘清明接过了他的话:“然后,你会放出消息,让荷兰人的打算浮于水面。”
“接着,我们会向WTO提交仲裁申请,指控他们违反自由贸易原则,逼荷兰人拿出证据。不管这个证据有多离谱,走完程序,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卡尔的眼睛越来越亮:“是的!刘,你很聪明!这样一来,我的人就可以趁机接触你们感兴趣的人了!”
“阿斯麦公司在焦头烂额之下,根本不敢再和积架公司谈合作。而他们的内部,也会因为这件事情产生巨大的动荡,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阿斯麦之前已经有了裁员的传闻,我们可以帮他们,把这个传闻变成现实!”
刘清明笑了:“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心惶惶的技术人员,会不会考虑离开阿斯麦,加入一家稳定、强大、而且就在隔壁的德国公司呢?”
卡尔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咨询公司,不是猎头公司。不过,这件事,我知道该找谁来做。你只需要确定,你需要多少人?按人头支付报酬就行了!”
“一切如你所愿。”刘清明说,“越多越好。如果能把他们的核心研发团队整体挖过来,我额外奖励你三万欧。”
“虽然有难度,但我会尽力一试!”卡尔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我会去找全欧洲最好的猎头公司!”
“成交。”刘清明伸出手,“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我们之间的友谊,会有很多发挥的余地。”
卡尔用力握住他的手,大笑道:“那当然!我一直就很看好华夏的发展!你们能走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卡尔,你对我们的态度很友好,不光只是商业上的合作吧?”
卡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松开手,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公文包,站起身,走过刘清明的身边时,忽然用极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英语说了一句。
“My father WaS StaSi.”
我的父亲,曾是斯塔西。
刘清明愣住了。
卡尔没有停步,继续向门口走去,在拉开门之前,他又留下了一句话。
“He WaS a fervent admirer Of MaO.”
他是毛的狂热信徒。房门轻轻关上,走廊里传来卡尔远去的脚步声。
刘清明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斯塔西。
毛的信徒。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历史的尘埃之下,原来还掩藏着这样深刻的烙印。
他终于明白,卡尔眼中那种异样的热情来自何处。那不仅仅是对金钱的渴望,更有一种深藏的,源自父辈的特殊情感。
这盘棋,因为这个意外的因素,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
一个纯粹的商人,可能会因为更高的价码而背叛。
但一个带着信仰余温的后代,他的立场,会坚定得多。
刘清明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
卡尔这颗关键的棋子,已经按照预想的轨迹,开始撬动荷兰那块坚冰。
而现在,轮到德国这边了。
他想起林顿离开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提议,此刻应该已经摆在了蔡司最高决策层的桌面上。
……
蔡司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福斯特先生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十指交叉,那双锐利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林顿。
汉斯则站在一旁,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福斯特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顿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刘清明在工厂里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又复述了一遍。
“……他说,我们不能买,但你们可以。”
“他还问,难道我们不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光刻机生产工厂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汉斯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顿。
“他疯了?这个华夏人是疯子吗?”汉斯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在教唆我们去吞并自己的盟友!这是商业上最卑劣的背叛!”
“福斯特先生,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赤裸裸的陷阱!”汉斯转向董事长,“华夏人想让我们和阿斯麦反目成仇,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们绝不能上当!”
林顿没有说话,但他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福斯特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有理会激动的汉斯,只是看着林顿。
“你呢?林顿,你怎么看?”
林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先生,我承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时,也认为他疯了。”
“但是……”
“但是什么?”汉斯追问道。
“但是,在我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林顿的目光迎向福斯特,“抛开所谓的道义和情感,单从商业利益的角度来看,这个提议,对蔡司……是不是真的有好处?”
汉斯愣住了。
福斯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说下去。”
“阿斯麦这些年的发展,我们有目共睹。但同时,他们的野心也在膨胀。”林顿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和积架的合作,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们试图在光学领域,摆脱对尼康的依赖。如果这次不是华夏人搅局,几年之后,我们的镜头组件,很可能就不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一个试图摆脱你的伙伴,还是伙伴吗?”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财务状况一团糟,董事会内斗不休。这样一个混乱的阿斯麦,已经从我们的助力,变成了我们的拖累!”
“如果我们能够掌控它,将它的技术和生产线,完全整合进蔡司的体系里……先生们,那意味着什么?”
林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一旦成功,我们将代替阿斯麦,打败尼康!”
“那意味着,蔡司将成为这个星球上,唯一一家能够独立生产顶级光刻机的公司!我们将掌握整个半导体产业链最上游的命脉!”
汉斯被这番话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得不承认,林顿描绘的这幅蓝图,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福斯特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开口:“风险呢?你考虑过风险吗?”
“如果我们动手,荷兰政府,乃至整个欧盟,会怎么看我们?美国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的名誉,蔡司上百年的商誉,可能会毁于一旦。”
“而且,谁能保证华夏人不是在利用我们?还有英国人和法国人,他们又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
这些问题,像一盆盆冷水,浇在林顿火热的心头。
“我……”他一时语塞:“可表面上,这只是一桩生意。”
“所以,这依然是一个陷阱。”汉斯立刻补充道,“一个用巨大诱惑包装起来的,致命的陷阱。”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福斯特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依旧是宁静优美的小城风光。
“汉斯,林顿。”
他转过身来。
“那个华夏人,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他凭什么认为,我们蔡司会接受他这个疯狂的提议?”
福斯特的问题,让汉斯和林顿都愣住了。
是啊,对方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就敢把这样一个惊天计划,如此轻易地抛出来?
难道他们就不怕蔡司直接把这个消息捅给阿斯麦,让他们内部的合作关系瞬间破裂吗?
“除非……”林顿的脑中闪过一道光,“除非他们手上,有我们无法拒绝的筹码。”
“筹码?”汉斯不解。
“对。”福斯特点了点头,似乎赞同了林顿的猜测,“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这个计划,听起来疯狂,但每一个环节,似乎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从搅黄阿斯麦的合作,到引诱我们收购……这不像是临时起意。”
福斯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他们很清楚我们的困境,也很清楚阿斯麦的弱点,甚至连荷兰政府和美国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内。”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那个代表团,也不简单。”
福斯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下了内线电话的通话键。
“通知下去,原定于后天的正式会谈,提前到明天上午。”
“另外,告诉华夏代表团。”
福斯特顿了顿,看了一眼汉斯和林顿。
“明天的会谈,我会亲自参加。”
第555章 妻子怀孕产检,陪同人是我助理
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套房里。
刘清明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他知道,自己刚刚抛出的那个计划,对于一位在体制内稳扎稳打了半辈子的官员来说,冲击力有多大。
那已经不是商业谈判了。
那是策动一场商业战争。
刘清明向黄文儒汇报了自己与卡尔达成的协议。
他只是个官员,所有的合同主体都是云州高科。
正式文件也需要黄文儒派人去签署,账也需要走云州高科的海外帐户。
黄文儒听完,有些吃惊:“清明,你……你确定这个计划可行?”
“这个卡尔,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会尽心尽力帮我们?万一他拿了钱,转头就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黄文儒的担心,是所有正常人的担心。
刘清明对此早有预料。
“黄书记,纯粹的商人,确实不可信。但如果,他不仅仅是个商人呢?”刘清明平静地反问。
“什么意思?”黄文儒不解。
“我跟您汇报过,这个卡尔的父亲,曾经是东德的斯塔西。”刘清明缓缓道出那个关键的信息。
黄文儒愣住了。
斯塔西。
这个名字,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意味着太多东西。
“两德统一,到现在不过十三年。卡尔今年四十二岁,这意味着,他在那个红色的国度里,生活了二十九年。”
“从他戴上红领巾,到加入共青团,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曾是德共的一员。”
“黄书记,您觉得,这样一个人,他对我们社会主义华夏,会有一种怎样的感情?”
“就算不倾向于我们,会比欧洲人,美国人更深吗?”
刘清明的话,在房间里回荡。
黄文儒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明白了。
那种根植于青年时代的思想烙印,那种源自父辈的特殊情感,是不会因为国家统一、制度变更而轻易消散的。
它也许已经埋藏在心底,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发芽。
毕竟,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誓言。
是那样的激动人心。
“我明白了。”黄文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足够的利益捆绑,这个人,可以信。”
“是的。”刘清明点头,“他需要钱,来证明自己在新时代的价值。而我们,需要他的身份和人脉,来撬动欧洲的棋局。我们会是可靠的盟友。”
黄文儒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刘清明面前。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下定了决心,“具体的合同,我马上让随行的法务和高科的负责人来跟你对接。云州高科的海外账户,全力配合你!”
“黄书记,我的工作,到这里就基本完成了。”刘清明也站了起来。
黄文儒一愣:“什么意思?你要走?”
“是的,我准备启程去奥地利,与代表团汇合,然后一起回国。”刘清明说。
“这么急?”黄文儒有些不舍,甚至有些不安,“后续跟蔡司的谈判……没有你,我总感觉不放心。”
刘清明微微一笑。
“黄书记,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我了。釜底抽薪的计策已经布下,卡尔会在荷兰搅动风云,给蔡司创造最好的时机。”
“而我们这边,怎么谈投资,怎么落地,怎么争取优惠政策,您手下的团队,比我专业一百倍。”
“您只需要把握一点。”刘清明看着黄文儒,“用最大的诚意,去打动蔡司,推动他们在云州建厂。至于收购阿斯麦这种事情,那是他们德国人自己的‘内部事务’,我们只是一个友好的投资者,不是吗?”
黄文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然听懂了刘清明的言外之意。
最艰难、最凶险、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刘清明一个人扛了。
现在,果实即将成熟,他却主动退到幕后,把摘取果实、享受荣光的舞台,完完整整地留给了自己这个市委书记。
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智慧。
激流勇退,毫不居功。
“小刘啊……”黄文儒伸出手,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不是为他前期的工作,而是为他此刻的态度。
“老领导,您太客气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能在您的麾下工作,是我的荣幸。”
黄文儒用力地摇了摇他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黄书记,请留步。”刘清明在门口停下脚步,最后嘱咐道,“这次出国,除了蔡司这个项目,还请您多与德方政商两界接触,为咱们云州多做宣传。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未来,我们或许可以在云州,建立一个华德工业园。”
华德工业园!
这五个字,让黄文儒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刘清明,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的,无比宏伟的蓝图。
“好!我记下了!”黄文儒郑重地点头。
……
当天的火车,载着刘清明、丁奇和许凝,驶向维也纳。
德国宁静的田园风光在窗外掠过,车厢里的三个人,心情都格外轻松。
许凝看着窗外,偶尔会回头看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刘清明,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这个年轻的官员,在德国这短短几天,究竟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一场足以颠覆行业格局的风暴,已经悄然酝酿。
而自己,有幸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
抵达维也纳,刘清明没有耽搁,直接带着两人前往代表团下榻的酒店,向团长戴春林报到。
看到刘清明,他并没有意外。
“清明同志,回来了。工作还顺利吗?”戴春林温和地问道。
“报告戴司,事情已经接近成功,剩下的收尾工作,我已经交接给云州的同志了。”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由于事情还未完全落定,他没有透露任何细节。
戴春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
戴春林的下一句话,让刘清明微微一怔。
“国信组的唐部长,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了。”戴春林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这次来欧洲的真正任务,他都告诉我了。我们这次对话,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你争取时间,吸引注意力。”
刘清明的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
“你知道吗?为了让你能放开手脚,清江省的林书记,亲自给中央写了报告,才把这个项目的主导权,从几个竞争的地区手里,拿到了清江。”
戴春林的话,证实了刘清明之前的猜测。
“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关怀。”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
“坐吧。”戴春林摆摆手,“我没做什么,只是按指示办事。倒是你,让我很意外。”
他话锋一转:“我们这次对话,是第一次和西方就贸易协定进行正式接触。结果,很不理想。”
“西方人对我们的警惕,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刘清明对此并不意外。
“他们让我们加入WTO,眼睛里只盯着我们庞大的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从来没想过要和我们平等贸易。”
“那个所谓的《瓦森纳协定》,就是最好的证明。冷战都结束多少年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加入世贸组织,可我们依然在那份禁运名单上。这就是他们套在我们脖子上的一根绞索,只要他们觉得我们有威胁了,随时可以收紧。”
戴春林静静地听着,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国际局势的理解,竟然如此深刻。
“难怪,你之前让我们在谈判中表态,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加入协定。”戴春林恍然大悟。
“是的。”刘清明点头,“加入,不是为了遵守他们的规则,而是为了挤进他们的牌局。只有上了牌桌,我们才有机会了解他们的底牌,甚至,修改游戏规则。”
“这个过程会很困难,不光是因为谈判对象太多,更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时间?”
“最多到08年。”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点,“最多还有五年,西方世界就会惊恐地发现,一个他们无法再用常规手段遏制的华夏,已经崛起了。”
“只有五年?”戴春林被这个论断惊到了,“五年,我们就能大变样?”
“对,五年。”刘清明十分肯定,“五年后,他们会看到华夏为了发展经济,可以爆发出多么恐怖的能量。到时候,贸易摩擦会成为常态,各种试探、打压会接踵而至。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怕了。”
“我们会用自力更生,用一项又一项的技术突破,把那本厚厚的禁运清单,变得越来越薄,直到它变成一张废纸!”
刘清明的话,掷地有声。
戴春林的心情,瞬间被点燃了。
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后,十年后,那个巨龙腾飞的华夏。
“小刘啊……”他激动地站起来,“你的话,我明白了!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当然没有白来。”刘清明说,“我们要学会利用他们的规则,去反击他们。该申诉就申诉,该反制就反制。在规则内,我们跟他们好好讲规则。他们要是不讲规则了,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办法。”
“说得好!”戴春林重重地一拍桌子,“明天是对话的最后一天,你也出席。你来跟他们讲讲,我们这次的疫情防控。”
“好的,我回去就准备。”刘清明立刻应下。
这是他加入这个代表团的本职工作,总不能真的白来一趟。
而且,戴春林让他讲这个,绝不是让他去完成任务那么简单。
……
对话的最后一天。
地点在维也纳市中心一栋古老的建筑里,据说是哈布斯堡家族曾经的产业。
高大的穹顶,繁复的雕刻,墙壁上挂着巨幅的油画,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整个会场,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和压迫感。
刘清明穿着代表团统一订制的深色西装,坐在中方代表席位上,只觉得有些好笑。
用这些几百年的瓶瓶罐罐,就想给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代表团施加压力?
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对话开始,依旧是熟悉的节奏。
双方代表先是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客套。
“之前的对话非常有建设性。”
“我们对华夏务实合作的态度表示赞赏。”
“希望华夏在未来的国际贸易活动中,严格遵守协定精神。”
然后,就是经典的拉扯。
我方代表提出,希望在某个民用技术领域放宽限制。
西方首席代表,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英国人,便会慢条斯理地表示,这些限制是为了维护世界贸易的健康发展,是为了世界和平与稳定。
满嘴的仁义道德。
刘清明冷眼旁观。
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思维。
跟他们打交道,只有两个字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实力。
没有实力,你在他们眼中就只有被歧视、被剥削的份,绝不会有平等。
一边赚你的钱,一边打压你,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教师爷嘴脸。
这就是他们。
终于,轮到刘清明发言。
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稿子,平静地开口。
许凝坐在他身旁,为他做同声翻译。
“各位代表,下面,我将向各位介绍华夏在应对本次突发疫情中的一些经验和做法。”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沉稳。
他没有讲任何大道理,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列举数据。
“面对这场传染性极强的未知病毒,我们采取了防控结合,全民动员的策略……”
“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超过一千万人的排查……”
“我们的医护人员、基层干部、社区工作者、志愿者……超过三百万人,投入到了一线防疫工作……”
对面的西方代表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一个拥有十多亿人口的大国,竟然能把一场来势汹汹的疫情,死死地压制在少数地区,没有造成全国性的大爆发?
感染曲线,竟然真的被他们拉平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好?
这怎么可能!
刘清明侃侃而谈,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把经验学了去。
因为他们永远也做不到。
这不是技术问题,不是资金问题。
这是制度的碾压,是组织度和动员力的天壤之别。
他今天在这里讲这些,不是为了交流经验。
他是在用最无可辩驳的事实,向这些傲慢的西方人,展示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战胜的力量。
当刘清明放下讲稿,说出“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时,整个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位英国首席代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过分的年轻华夏官员,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第556章 前女友大闹婚宴、可我不是新郎
结束对话后的告别酒会,在哈布斯堡家族留下的另一处殿堂举行。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空气里流淌着古典音乐和香槟的气泡。
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此刻都化作了衣冠楚楚的笑语晏晏,仿佛之前的分歧与对立从未发生过。
许凝端着一杯香槟,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郁闷。
“还好我没有全程参与,不然这一趟出国,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她小声对刘清明和丁奇抱怨。
丁奇也是一脸的憋闷,灌了一口酒:“又让你小子给猜中了。你是怎么知道,这帮西方人这么难缠的?”
刘清明表现得很淡定,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
“很简单。”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许凝和丁奇都安静下来。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话。它从诞生之初,就是西方世界套在华夏脖子上的一道绞索,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松手?”
许凝恨恨地说:“那我们还来谈什么?”
“首次对话,或许已经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了。”刘清明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无法理解的话。
“怎么可能?”许凝的眼睛瞪大了,“什么成果都没有,还算成功?”
“因为我们来了,坐到了桌子前,让他们不得不听我们讲话。”
刘清明看着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英国代表,“随着咱们经济的发展,西方的警惕性只会越来越高,摩擦会越来越多,谈判也会越来越难。这并不难估计。”
许凝有些不甘心:“你不是说,咱们可以绕开他们,与那四十二个缔约国一一谈判,最终像加入WTO那样,也加入这个组织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我们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
“对。”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如果我们有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或许真的可以这么做。可惜,我们最多只有五年。”
“五年?”丁奇和许凝同时感到了震惊。
这个时间点太具体了,具体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五年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谈成四十二个国家。”刘清明继续说,“五年后,他们会彻底反应过来,一个他们无法再用常规手段遏制的华夏,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许凝的呼吸有些急促:“那……那怎么办?就什么也不做了?”
“当然不是。”刘清明笑了笑,“在WTO的框架下,继续和他们对话。哪怕是无用功,也要坚持做下去。”
“为什么?”
“第一,可以降低他们的警惕性,让他们以为我们很傻很天真,真的相信能在这个规则内和他们玩下去。”
“第二,对于某些具体的禁运内容,还存在着一些微小的、可以操作的空间。这就需要看我们谈判官的国际视野和政治智慧了。我相信组织,相信我们的人。”
许凝默默地喝了一口香槟,酒液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
“真是不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刘清明看着她,“这个协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们。但换个角度看,它也逼得我们不得不自力更生,努力加强研发,用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打破他们的封锁。”
“这个过程,同样会非常地扬眉吐气。”
丁奇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劲,去德国,去荷兰,促成光刻机技术落户清江?而不是让我们国内的专家自行研发?”
这个问题,很尖锐。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他能说吗?
他能说自己来自未来,知道这条自行研发的路有多么艰难,知道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年的努力,走了多少弯路,才最终看到曙光吗?
他能说,引进这项技术,哪怕只是相对落后的技术,也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十年,甚至十五年时间吗?
这些话,说出来谁会信?
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举起杯。
“因为有些东西,如果能用钱买来时间,那就比什么都划算。”
……
话题告一段落,许凝很快又恢复了活力。
“按行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早的飞机回国。你们准备怎么过这一天?”
刘清明想起了高峰出国前塞给他的那张清单。
“我得去采购点东西,答应了别人的。”
在九十年代,出国一趟,回来时带的都是大件的进口家电。
而现在,人们带回的,更多是国内买不到,或者价格昂贵的奢侈品、新款手机、笔记本电脑。
高峰清单上的东西,就涵盖了这几类。
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兑现。
许凝对此一点也不奇怪,反而眼睛一亮:“买东西?正好,我也要去逛逛!维也纳的克恩顿大街,我早就想去了!”
她转头看向丁奇:“老丁,你呢?”
丁奇一脸的无所谓,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可买的。我家里人也不喜欢这些洋玩意儿。”
他看着许凝兴奋的样子,很光棍地说道:“你要是有需要,我的额度,你拿去用好了。”
“太好了!”许凝高兴地用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谢谢你啊老丁!你真是个好人!”
“客气。”丁奇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三人正说着话,代表团团长戴春林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
“戴司。”刘清明和丁奇立刻站直了身体。
许凝也乖巧地喊了一声:“团长。”
戴春林温和地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小刘,我跟你说几句。”
许凝和丁奇很识趣地对视一眼,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戴司,您找我?”刘清明问。
“嗯,聊两句。”戴春林示意他放松,“我跟老郑交换了一下意见。”
“这次对话,我们来之前,组织上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想探探这个协定的底,摸摸他们的真实态度。从这个角度看,不能算一无所获。”
“不过,就这么个结果回去,组织上的一些同志,恐怕还是会有落差。你怎么看?”
刘清明沉吟片刻。
“司长,您高看我了。我全程只参与了最后一天的谈判,我的意见,恐怕不能作为参考吧。”
戴春林笑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这几天请假去干了什么吧?”
“你也不会以为,我们驻外的大使馆,会对代表团成员的行踪不闻不问吧?”
刘清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我大意了。”
“你的履历,在代表团成员审查的时候,我看过。”戴春林继续说,“你从来没有出过国,也没有任何外事工作的经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利用当地的咨询公司,对相关人员进行公关的?”
这个问题,刘清明早有准备。
“报告戴司,其实不是我想到的。是大片,外国小说,还有互联网上学来的。”
他半真半假地回答。
“再加上,使馆的工作人员也给了建议。他们说,在当地活动,最好让当地人参与进来,花点钱,更容易达到目的。在西方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钱能办成很多事情。那些咨询公司收费不便宜,但只要找对了人,花的每一分钱,都会物有所值,反而能省掉很多麻烦。”
戴春林点点头:“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不过,真要下决心去做,还是需要一点魄力的。几十万欧元就这么花出去了,万一没有成效,这个责任可不小,组织上会怎么看你?”
刘清明诚恳地说:“我当时只是想把事情做成,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戴春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真好啊。不像我们这些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刘清明恭敬地回答:“您不是患得患失,您是考虑得更周全,因为您身上担的担子,比我们重得多。”
“是啊。”戴春林感叹了一句,“组织的托付,人民的期望,不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跟这帮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对。”刘清明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我们这次不能算一无所获。至少,我们亲耳听到了他们的态度,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傲慢。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放弃幻想了。”
戴春林身体微微一震。
放弃幻想。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但分量极重。
“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
“会不会改变,我不知道。”刘清明说得很肯定,“但我相信,只要我们的体制不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只要我们坚持走自己的路,那结果就一定是一样的。”
“西方永远不会放弃对我们的渗透和瓦解。他们让我们加入WTO,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想通过经济手段来控制我们,是看中了我们这个巨大的市场,可以为他们转嫁经济危机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们把大量的低端制造业转移到我国,自己享受着品牌和技术带来的高额利润。这对我们来说,有好处,但并不全是好处。”
戴春林静静地听着,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判断,竟然和部里一些资深专家经过大量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不谋而合。
“有这个认识,很了不起。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戴春林赞许道。
“有些事情,只要跳出局部,从全局去看,想通了就会明白。”刘清明继续说道,“他们以为自己占尽了便宜,殊不知,却在亲手葬送自己的未来。”
戴春林来了兴趣:“说说你的看法。”
“美国,已经有了这个迹象。当年,他们为了降低成本,把钢铁、纺织、家电这些工业,大规模地转移到日本、韩国,还有东南亚,自己只保留金融和高端制造业。他们以为这是优化配置。”
“殊不知,工业是一棵完整的大树。你不能只要树冠上的果实和树叶,却把树干和树根都刨掉。没有了根,树叶还能繁茂多久呢?”
“再说说欧洲,特别是像德国这样的传统制造业大国。我有一个判断,将来,他们可能会倒得比美国人更彻底。”
这个论断,让戴春林都感到了惊诧。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工会太强大,他们的福利制度太完善。当工厂消失,工人失业,他们的领导人会怎么做?”
刘清明自问自答。
“他们会认为,这是进步,是好事。他们会自豪地宣布,我们的人民从此可以不用辛苦上班了,每天喝喝啤酒,看看足球,就能过上天堂般的日子。”
“他们会把这种高福利,当成制度优越性的体现。”
戴春林听得有些入神,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未来。
“我们……真的能看到那么一天吗?”他喃喃自语。
刘清明笃定地点头。
“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
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
当国内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假期的喜悦中时,一架飞往京城的航班,从维也纳国际机场准时起飞。
赴欧进行首轮对话的代表团,在经历了长达十九天的紧张工作后,踏上了归程。
就在同一天,京城传来消息。
经过全市人民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疫情已经得到极大缓解,防控工作取得了决定性的阶段性成果。
飞机穿过云层,迎着东方的晨曦。
刘清明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渐渐远去的大陆,心中一片平静。
欧洲之行,结束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工作环境。
还有自己的爱人。
还有家。
这一刻,他归心似箭。
第557章 降职摆烂后,草包领导跪求我升职
京城传播学院的研究生宿舍楼下,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校园。
五月初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路边法国梧桐的叶子,沙沙作响。
乔麦和苏清璇并肩走着,手里各自拎着一个饭盒。
虽然是学姐,乔麦的年纪却和她一样大。
两人住在一个间宿舍的时间很短,因为苏清璇经常在外留宿,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恰恰是疫情这段时间,复课之后的半个多月,才开始了相处模式。
乔麦是直读,没有工作经验。
而苏清璇经过春节到315这段时间的央视借调,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主持人。
乔麦本来以为她很高冷,没想到,此时的苏清璇已经在丈夫的调教下变成了个恋爱脑。
几番小心翼翼地接触下来,居然成了朋友。
乔麦会在专业课上帮她补习,苏清璇也会在实践课上给她提点。
一来二去就熟了。
在丈夫出国的这段日子里。
两人一块上课、一块去图书馆、一块打饭。
关系越来越好。
乔麦也知道了她已经结婚。
“清璇,说真的,你爱人肯定很帅吧?”乔麦忍不住又一次八卦起来。
疫情期间,学校封校,苏清璇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终于有了“人气儿”,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关系也迅速升温。
苏清璇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呀。”
那语气里的骄傲,根本藏不住。
乔麦又问:“这么年轻就当了部委的副处,家里背景不小吧?”
苏清璇想到了母亲吴新蕊,又点了点头:“对呀。”
乔麦叹了口气,满是羡慕:“真好,家庭事业双丰收。不像我,毕业论文还没头绪,实习单位更是没着落。”
苏清璇安慰她:“央视的竞争确实激烈,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市台或者省台,压力会小很多。”
“我也知道央视不好进。”乔麦有些泄气,“你这次在315晚会表现那么好,毕业了肯定能留下来。我呀,到时候能在家乡找个工作就烧高香了。”
“蜀都也很好啊,天府之国呢。”
“那是。”乔麦撇撇嘴,“我爸妈就天天盼着我回去。可我不想回去。”
“不想待在爸妈身边吗?”
“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安排好的。我都二十六了,毕业就二十八,一回去肯定就是催婚,相亲,嫁人,一辈子都能看到头了。”乔麦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
“如果我说,我其实挺想被人安排的,你会不会笑我?”
乔麦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你做什么。如果我爱人愿意安排我的人生,我才不要他呢。”
“你比我勇敢。”苏清璇由衷地说。
“那是因为你运气比我好,有个帅气又爱你的老公。”
“那倒是。”苏清璇毫不谦虚。
“喂!”乔麦轻轻推了她一下,“给单身狗一条活路好不好?”
苏清璇噗嗤一笑。
“其实也很简单啊。”她说,“你找个京城人结婚不就完了?就算进不了央视,以你的学历和能力,进个地方台肯定没问题。”
乔麦的眼睛亮了:“那我的终身大事可就交给你了啊!你爱人有没有什么兄弟、同事之类的?我要求不高,有他一半帅气就行!”
苏清璇咯咯直笑:“你自己跟他说吧。”
“怎么?你要把他介绍给我?”乔麦故作惊喜。
苏清璇朝着不远处呶了呶嘴。
“那不是?”
乔麦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夹克,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形挺拔如松。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洒落,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抬起了头。
他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只是那份专注,并不在自己身上。
乔麦的心跳莫名地加速。
这个男人,确实很帅。
是一种无法用言语简单形容的英挺和沉稳。
忽然,那个男人微微歪了歪头,脸上展开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他张开了双臂。
一个拥抱的姿势。
乔麦还在愣神,身边的苏清璇已经像一只欢快地小鸟,猛地冲了出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乔麦看到,苏清璇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起来,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像一把瞬间撑开的伞。
两个身影在路灯的光晕中,合二为一。
乔麦清楚地看到,苏清璇的身体在接触到男人的瞬间,竟然被他整个抱得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一个小小的旋。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
紧接着,那个好看的男人,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去,迎上了女孩仰起的脸。
乔麦下意识地转过身,快步走向了宿舍楼的另一个入口。
她拎着自己的晚饭,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知道,这一刻,自己是多余的。
那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
苏清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整个世界都被丈夫熟悉的气息紧紧包围着,那种混合着淡淡烟草味和阳光的味道,让她沉溺,让她迷醉。
这个吻,热烈而霸道,充满了十九天的思念和渴望。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刘清明终于松开了她。
“呼……”
苏清璇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呢喃般的低语。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刘清明低沉地回应,手掌依然紧紧地扣在她的腰间,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都不告诉我一声,我想去机场接你。”苏清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我如果告诉你,你肯定一大早就跑去机场等着了。”刘清明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等待的滋味,很煎熬。我知道。”
“我愿意。”
“我舍不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苏清璇的心瞬间融化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颊,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
“你瘦了。”她心疼地说。
“当然了。”刘清明故作夸张地叹气,“在德国,没一样我喜欢吃的东西。”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德国也有很多好吃的啊,比如黑森林……”
“那是黑森。”刘清明纠正她。
“比如汉堡……”
“不如肉夹馍和驴肉火烧。”
“比如……”
“别比了。”刘清明打断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德国没有你。”
轰的一声。
苏清璇觉得自己的脸颊瞬间就烫了起来。
什么甜言蜜语,都比不上这简简单单的一句。
“那……那现在你有我了。”她小声说,“我们去吃好吃的吧,我饿了。”
“嗯。”
刘清明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两人并肩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校园情侣。
只是,苏清璇今天穿的这身白色长裙,配上她那披肩的长发和绝美的容颜,回头率实在太高。
刘清明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路过的男生女生投来的目光。
羡慕,嫉妒。
甚至还有一些男生眼中,带着那种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自己的浓浓恨意。
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两人上了苏清璇那辆白色的帕萨特。
刘清明坐进驾驶座,习惯性地用手在仪表台上一抹。
“你这车多久没开了?都落了一层灰了。”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啊……我一直都待在学校里,没出去过。你说的嘛,让我乖乖的。”
“真乖。”刘清明笑着夸了一句,发动了车子。
苏清璇坐在副驾驶,看着丈夫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侧脸的轮廓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现在疫情好像没那么严重了。”她说,“不过我也不喜欢出去,校园里挺好的。没事就去图书馆看看书,或者待在宿舍里写文章。”
刘清明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以后回家里学习,我陪着你。”
“嗯。”苏清璇甜甜地应了一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买的房子,前段时间交付了。我找了个装修公司做了设计方案,你在德国也没法看,我就自己做主定了下来。”
“你是女主人,这种事当然是你做主了。”刘清明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我媳妇儿的审美。”
车子缓缓驶出校园,汇入京城夜晚的车流。
他们没有去什么高档餐厅,依然选择了以前常去的那家老菜馆。
老板还认得他们,热情地把他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小包间。
刘清明是真饿了。
他毫不客气地点了酱肘子、红烧肉、干炸丸子、京酱肉丝,外加一个清炒时蔬和一大份米饭。
由于要开车,谁都没有想喝酒。
苏清璇看着菜单,心疼地看着他。
“就算国外的东西不好吃,你也不能饿着自己啊。”
刘清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得注意了。要是我这英俊的容颜受到了损伤,你不爱我了怎么办?”
苏清璇被他这副自恋的样子逗得直笑。
“才不会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爱你的。”
“那也不好。”刘清明煞有介事地说,“万一我们的宝宝,将来继承不了我这么优秀的基因,会拖你的后腿的。”
“我们的……孩子?”
苏清璇的脸上瞬间飞起一片红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又逗我。”
刘清明忽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媳妇儿,明天我去单位跟领导请个假。我们……回去结婚吧。”
苏清璇愣住了。
她还以为,他把这件事给忘了。
或者,至少要等他忙完这段时间。
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天,就提起了这件事。
“怎么可能忘了。”刘清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国外的每一天,我都在盼着这一天。”
苏清璇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
菜很快就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驱散了刘清明一路的风尘仆仆。
他确实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苏清璇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吃,时不时地给他夹一块肉,或者帮他添一碗汤。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刘清明把这次去欧洲的事情,挑了一些能说的,讲给苏清璇听。
当然,那些涉及到国家机密和高度政治博弈的内容,他都巧妙地避开了。
他只讲了,如何利用那些西方人之间的矛盾,如何通过咨询公司进行公关,如何对谈判目标进行分化和瓦解。
苏清璇听得津津有味。
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说来也奇怪,以前听父亲苏玉成或者母亲吴新蕊谈论这些商业上、官场上的事情,她总觉得枯燥乏味,一点也听不进去。
可现在,同样的事情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如此动听。
就像在听一部情节曲折的商战小说。
每一个环节都扣人心弦,每一次转折都充满了智慧。
或许,是因为丈夫那富有磁性的嗓音?
或许,是因为他讲故事时,那种自信飞扬的神采?
苏清璇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她就是爱听。
刘清明也很享受妻子这种专注而崇拜的注视,这极大地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可惜你不在。不然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多瑙河边散步,看夕阳落在古老的城堡上。”
“我们可以去黑森林里探险,寻找传说中的女巫小屋。”
“我们可以去南德的平原上纵马驰骋,感受风的速度。”
“我们还可以在耶拿的谷地里溜冰,在柏林的胜利女神像前留下我们的合影。”
他每说一句,苏清璇的眼睛就亮一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画面,画面里,有他,也有她。
“总有一天。”苏清璇认真地说,“我们会一起去体验的。你说的每一个地方,我们都要去。”
刘清明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
“媳妇儿,离开你的那些日子,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用力。
“在异国他乡的每一天,我都在提醒自己,要早一点回来。什么莱茵河的风景,什么阿尔卑斯山的科技,都不如你好看。”
苏清璇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亮晶晶的。
“我也是。”她哽咽着说,“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有时候上课都会走神,老师讲了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你。”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一天也不想。”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清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等我请好假,我们就回去领证。”
“好。”苏清璇重重地点头。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和思念,都有了最圆满的归宿。
第558章 妻子的身体,纹上了别人的名字
五一长假,对于京城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难得的七天喘息。
但对全国防指的成员而言,假期只是日历上的一个名词。
疫情的阴云尚未完全散去,任何松懈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回到了卫生部。
他径直走向了副部长卢东升的办公室。
这位同时兼任全国防指防治组组长的领导,在办公室里等待着他的汇报。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刘清明轻轻敲了敲。
“请进。”
卢东升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之中,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他看了一眼对方,示意刘清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部长,我回来了。”刘清明坐姿端正。
“嗯,一路辛苦。”卢东升放下手中的笔,“说说吧,这次去欧洲,有什么收获?”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部长,这次出国,我发现了一个情况,很值得我们警惕。”
“哦?”卢东升的身体微微前倾。
“同样的疫情,在欧洲,我看到的和我们国内的情况,有很大不同。”刘清明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他们的感染者,影响微乎其微。即便是出现了症状,也远没有我们的人反应那么剧烈,更谈不上致命。”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卢东升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我有一个合理的怀疑。”刘清明继续说,“这次的疫情,或许并非单纯的天灾。”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
卢东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怀疑,这极有可能是西方某些敌对势力,针对我们国家进行的一次生化实验。”刘清明一字一顿,“他们或许通过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基因技术,制造出了一种只对东亚人种有高致命性的病毒,并且进行了针对性的投放。否则,无法解释这种显见的差异。”
卢东升的身体靠回了椅背,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卫生部的专家组里,也有过类似的声音。”他缓缓开口,“但声音很小,没有形成主流。你这个,也只能作为一种推论,无法作为结论。”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太大了。”卢东升说,“一旦证实,就不是公共卫生事件,而是战争行为了。”
“我明白。”刘清明点头,“但我们不能因为事情大,就假装看不见。我们可以向世界卫生组织提出来,进行公开质询。就算最后无法证实,也能敲山震虎,遏制一下他们可能存在的嚣张气焰。否则,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卢东升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从清江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干部,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锐利和通透。
“好。”卢东升终于表态,“你交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除了你的推测,我希望看到更有力的证据。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关于针对东亚人群进行基因攻击的论证方向。”
“这个证据,需要提请我们的顶尖专家组,在后续的研究中专门进行论证。”刘清明说,“我相信,这绝非空穴来风。”
卢东升沉吟片刻:“目前的国际大环境是反恐。西方针对中东一些国家的军事打击还会继续。在这一点上,我国的外交风向是表示理解和有条件赞同的,因为我们同样面临着极端分裂势力的袭击危险。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外交活动,不太可能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和他们进行硬碰硬的对抗。这一点,你明白吗?”
这番话,已经是在交底了。
刘清明当然明白。国家有国家的战略考量,不可能因为一个未经证实的推论,就打乱整体的外交部署。
“我明白。”刘清明回应,“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强硬地把这件事摆到桌面上。如果这真是一次试探,我们沉默,他们就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下一次会更加变本加厉。我们发出声音,哪怕只是质问,也能让他们有所忌惮。同时,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向世界表明我们的态度。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
“以斗争求团结……”卢东升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我同意你的观点。”他说,“既然你已经看得这么透彻,那就这么办吧。报告尽快拿出来。”
“是,谢谢部长。”
“老郑给我打过电话。”卢东升忽然换了个话题,“他说,你在最后一天的对话中,表现得很优秀,有几分职业外交人员的风范,没给国家丢脸。”
刘清明谦虚道:“郑司长太客气了。其实我当时心里有点紧张,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卢东升给了他一个“你猜我信不信”的表情。
“十九天的行程,你脱团了十八天。”卢东升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点点领导的压力,“不准备告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来了。
刘清明心中早有准备。
“我不说,部长您肯定也知道。”
“大概了解一点。”卢东升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好歹我也是从清江出来的。你为家乡谋福利,我没有意见。”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
“反正,肉烂在锅里。”
刘清明嘿嘿一笑:“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帮云州引进了一项先进的工业制造技术,可以填补我们国家在某个领域的一项空白,防止将来被西方人卡脖子。”
“云州要打造高新技术产业园,这个规划,当初我还在省里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设想。”卢东升放下茶杯,“没想到,让你给干成了。”
“不是我。”刘清明连忙摆手,“我只是帮忙牵了个线,搭了个桥。真正下决心、拍板的是吴省长和黄书记。”
卢东升点点头:“这就是在地方上工作的好处。能实实在在地干事情,能亲眼看到事情的结果,看到它对一个地方,对一方百姓造成的影响。”
“是的,比较有成就感。”
“是啊。”卢东升感叹,“部委有部委的战略高度,地方有地方的建设实绩,各擅胜场。你两边都待过,应该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我都可以。”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行了,不说这个。”卢东升把话题拉了回来,“目前疫情开始放缓,全国新增病例持续下降,我们的阶段性工作,也得到了中央的肯定。这和你之前的预测,基本是相符的。对接下来的工作,你怎么看?”
刘清明想了想,说:“可以适当地放开一些社会面的限制了,让经济和生活逐步恢复正常。不过,必要的防控措施依然要严格遵守,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一线的医护人员,他们仍然处于高风险环境当中。我个人判断,这种情况至少会延续到七月份。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宣布我们的胜利。”
“只要两个月?”
“对,再坚持最后两个月,就能见分晓了。”刘清明很肯定。
“那就太好了。”卢东升长出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我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生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病毒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扩散。”
“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和致死率,确实要引起我们长期的重视。”刘清明补充道,“我建议,即使在这次疫情结束之后,对它的研究也不应该停止。正如我刚才的推测,它究竟是不是自然的产物,必须让我们的专家给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好。”卢东升应下,“这次对你的借调,就到七月份为止。对于你的工作表现,部里很满意。”
“谢谢部长肯定。”
“现在我负责的这一块儿,孙淼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刘清明趁热打铁,“我出国这段期间,她们的工作非常出色,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所以……我想,能不能再跟您请个假?”
卢东升有些意外:“什么假?”
“婚假。”
这两个字一出口,卢东升直接愣住了。
他看着刘清明,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跟……吴新蕊的那个闺女?”他问。
“对。”刘清明坦然点头,“我们已经登记了,不过一直没有时间办婚礼。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希望您能批准。”
卢东升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当然认识苏清璇。
那个生在洪水里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主持人。
吴新蕊和自己的恩恩怨怨,也将这个本该成为子侄的女孩。
推向了对立面。
“这个假,我批了。”卢东升收回思绪,恢复了领导的威严,“你是要回清江办吧?那我没办法到场祝贺了。就在这里,提前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刘清明大喜过望:“谢谢部长!您的祝福对我很重要!”
“不过,时间给不了太久。”卢东升竖起一根手指,“七天,够吗?”
“够了!够了!”刘清明连连点头,“从明天开始算,可以吗?”
卢东升失笑:“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行了,赶紧走吧。回去好好对人家姑娘。”
“一定!”
刘清明敬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位于指挥部的小办公室,他没有立刻离开。
放假前,必须把手头的工作彻底交接清楚。
其实自从315晚会之后,他负责的市场秩序和物资保障这一块,所有工作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市场物价稳定,物资供应充足,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把孙淼、赵立波和范闲三人都叫了过来。
“老大,你回来了!”孙淼三人见到他,都很高兴。
“嗯,辛苦你们了。”刘清明示意他们坐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工作情况怎么样?”
三人立刻开始汇报。
从重点疫区物资的补充到位情况,到一线医护人员的轮换调配。
从专家组对病毒变异的研究进展,到各个社区网格化的消毒防护。
所有工作,都严格按照刘清明之前布置的方案在进行,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刘清明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点点头。
他对下属从来不吝啬表扬。
“做得很好。”他总结道,“你们的能力,我已经完全放心了。”
适当的夸奖,可以让下属更具工作积极性,也能有效提高团队的整体效率。
听到刘清明的夸赞,三人都很振奋,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接下来的工作,除了继续保持之前的工作程序,我再补充几点。”刘清明接着布置。
“第一,再过最多两个月,疫情就会基本结束,我们要提前做好收尾工作。从现在开始,对于治愈出院的患者,后续的康复治疗方案里,要增加心理疏导和干预的内容。”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这个病毒的后遗症比较严重,专家组到现在也没能研究出彻底根除的有效药物。很多患者出院后,身体和心理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们必须关注到他们。”
三人立刻拿出本子,飞快地记录下来。
“第二,就是对于我们这次应对疫情全部工作的总结。从预警、响应,到动员、执行,每一个环节的得失,都要形成详细的报告。这是用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宝贵经验,必须要总结、归档,并且发扬下去。”
刘清明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因为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大的灾难,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这只从20年后扇动翅膀的小蝴蝶,会不会让某些事情提前到来呢?
安排好三人后续的工作,刘清明也向他们说明了自己即将放婚假的消息。
“哇!恭喜老大!”
“老大要结婚了!”
“必须得喝喜酒啊!”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三人马上表示了祝贺,吵着要给领导包个大红包。
刘清明笑着摆手拒绝了。
他压根就没打算在自己的婚礼上收任何红包,即使那并不违规。
钱财对于现在的刘清明来说,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安排好了一切,刘清明走出办公楼,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苏清璇清脆又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传来。
“媳妇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领导批了我的婚假,七天。”刘清明笑着说,“从明天开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随即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欢呼。
“真的吗?太好了!我也马上去跟学校请假!请一周!”苏清璇的决定和刘清明完全同步。
“嗯,我们明天就回清江。”刘清明说。
“好!”
“七天时间,路上要花掉一天,办仪式一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没关系!”苏清璇的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值得的!”
刘清明的心,瞬间被这句情话填满了。
“那我先回家去拿身份证,马上去订明天的机票。”
“嗯!我的身份证在抽屉里,等你电话!”
第559章 重生后远离渣男,我捡个总裁回家
清江省,云州。
省政府大楼的灯火,在夜色中依然明亮。
吴新蕊的办公室里,只有台灯散发着一圈温暖的光晕。
晚上九点,对于这位勤奋的省长而言,并非工作的终点。
此时正是德国时间的下午两点。
黄文儒带领的代表团,应该正在与蔡司半导体进行最关键的博弈。
这件事,她放心不下。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更添寂寥,还不如在这里处理一些积压的文件。
她不下班,秘书段颖和司机老张自然也不敢离开。
不过他们早已习惯。
相比于其他省领导,吴新蕊已经算是极好伺候的一位。
当然,这只是因为平台变了。
吴新蕊最拼命的时候,是在云州市长的任上。工作到深夜十一点甚至更晚,都是家常便饭。
她“铁娘子”的称号,正是在那个时期,响彻整个清江官场。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缓缓流淌。
吴新蕊沉浸在工作的状态里,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
在这个位置上。
手头的工作永远做不完,只能分出轻重缓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是秘书段颖。
“省长,欧洲长途,黄书记在线上。”段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喜悦。
吴新蕊放下笔,精神为之一振。
“接进来。”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很快响起,铃声清脆。
吴新蕊拿起话筒,声音平静:“我是吴新蕊。”
话筒里传来黄文儒略带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声音。
“省长,好消息!”
“蔡司动心了!”
“我刚刚和他们的董事长福斯特先生谈过,他对在云州投资建厂,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吴新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分。
“那我就放心了。”
“是啊,”黄文儒感慨道,“这基本就相当于一份意向协议了。不过,他也提到了一个阻力。蔡司的华夏总部在临海,他们的华夏区经理,更倾向于将新工厂建在花都。”
吴新蕊对此并不意外。
“这件事我知道了。蔡司建厂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并非最终目的。你们和积架公司接触得怎么样了?”
“我派人去接触了积架的王坚。”黄文儒的声音变得谨慎起来,“他对和我们合作,有一定的抵触情绪。不过,在阿斯麦打了退堂鼓之后,他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刘清明给他的那份计划书,看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看过副本,写得非常专业,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如果我是王坚,我一定会接受。”
吴新蕊心中有了数。
“这样的话,还是按照刘清明制订的策略来谈。”她的声音果决,“重点是蔡司。拿下蔡司,就等于扼住了积架的咽喉。”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黄文儒立刻回应,“先把王坚晾一晾,让他没有退路。等到他主动找上门来,这件事就算成了。”
“刘清明提到的那个咨询公司,要继续用。”吴新蕊补充道,“让他们全力促成蔡司对阿斯麦的收购。只要蔡司成为阿斯麦的大股东,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刘清明离开前已经布置好了,我们现在是双管齐下。”黄文儒汇报,“蔡司收购阿斯麦,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成,我们还有备用方案。卡尔会帮我们挖人,直接挖走阿斯麦的核心研发团队。只是……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小。”
“值得。”
吴新蕊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不管花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必须把这项技术和生产工厂,牢牢地留在清江的土地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成功。”
黄文儒在那头被这股气势所感染,郑重地承诺:“省长放心,不成功,我就不回来了!”
“那不至于。”吴新蕊的声线柔和了一些,“这件事的把握还是很大的。你只要按我们既定的计划去做,我相信结果不会差。”
她话锋一转。
“积架公司的董事长现在就在云州,明天我会亲自接见他,帮你们在后方再加一把火。”
“那我就更有信心了!”黄文儒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结束了和黄文儒的通话,吴新蕊心里彻底有了底。
她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段颖很快走了进来。
“段颖,记一下。”
“是,省长。”段颖立刻拿出了笔记本。
“明天让办公厅排个期,把岛内积架公司董事长的会见加进来。时间不要太靠前,也别排到末尾。”
“好的。”
“另外,明天晚上,在望月湖宾馆,以省政府的名义宴请在省城的所有岛商。让鸿飞公司的于总出面作陪,请赵副省长主持,省岛办和外事部门的同志派员参加。”
段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省长,我都记下了。”
吴新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走吧,下班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乘坐专用电梯下楼。
司机老张已经将那辆黑色的奥迪A6开到了大楼门口的廊檐下。
吴新蕊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段颖则习惯性地坐上了副驾驶位。
车子平稳地驶出省政府大院,汇入城市的车流,向着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夜色中的云州,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刚刚驶过第一个路口,吴新蕊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柔和笑意。
刘清明。
吴新蕊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
“清明,你回国了?”
“嗯,妈,我到京城了。”刘清明的声音依然硬朗,多了一种轻松,“和小璇在一起。”
“一切还顺利吧?”
“很顺利。领导给我批了七天假。”刘清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和小璇商量了一下,准备明天就回云州,把婚礼办了。您看呢?”
婚礼?
吴新蕊愣了一下。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她这位在任何大场面都泰然自若的省长,一时之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工作太投入,把这事都给忘了。
“你们决定就好,我没意见。”她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那我通知我家里了?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
“好!”吴新蕊毫不犹豫地答应,“你父母上来,就安排住在望月湖宾馆,离得近,接亲也方便。”
“都听妈的。”刘清明答应得很干脆。
电话那头,苏清璇抢过手机,声音雀跃地传来:“妈!爸能回来吗?”
女儿的声音,永远是吴新蕊心底最柔软的软肋。
“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吴新蕊柔声说,“这么大的事,他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肯定要回来的。”
“我们准备明天到,后天就办婚礼,您看来得及吗?”刘清明又接过了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征询。
“急是急了点。”吴新蕊的思绪飞速运转起来,“不过,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我相信小璇不会挑剔这些繁文缛节,但我也希望,不要委屈了我家姑娘。”
这句话,说到了刘清明的心坎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郑重地承诺,“该走的礼数,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中式还是西式,我都能接受。一切,就请您和爸多费心了。”
“好孩子。”吴新蕊心中熨帖,“我等你们回来。”
***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省政府大楼前,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平稳停下。
这辆车挂着普通的民用牌照,但车头那张红色的特别通行证,足以让它在清江省内任何一个地方畅通无阻。
这是省岛办的公务用车,专门用来接待那些身份足够尊贵的岛内客商。
积架公司的董事长陈念安,无疑符合这个标准。
尽管积架只是一家代工企业,但在全球IT产业链中,它是一块不可或缺的重要拼图。它的业务,牵动着数家世界级科技巨头的神经。
车门被助理快步拉开。
陈念安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西装,从车内走出。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栋庄严肃穆的建筑,灰色的墙体在阳光下显得厚重而威严。
他不是第一次和大陆的官员打交道,但被一位省长亲自接见,其份量依然让他心中多了一丝郑重。
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官员早已等候在台阶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陈董,一路辛苦。我是省政府办公厅主任,欢迎您。”
陈念安与他握了握手,客气地回应。
他知道,这相当于那位女省长的首席幕僚。
在办公厅主任的引领下,他们一行人走进大楼。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而高效的氛围。
走廊里,偶尔能看到一些神色恭谨、手拿文件夹的干部,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似乎在等待某个领导的接见,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与紧张。
这种氛围,让陈念安对即将见到的那位女省长,更多了几分认知。
电梯无声地上升,停在了省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陈董,段秘书会带您过去。”办公厅主任将他交给了一位年轻干练的女性。
“陈董您好,我叫段颖,是省长的秘书。”
段颖的微笑职业而礼貌,她引着陈念安和他的助理,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最气派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深红色实木门,段颖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
门内传来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女声。
段颖推开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念安迈步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鲜艳的国旗和党旗,并排插在宽大的办公桌一角。
然后,他才看到了桌后那个人。
她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年轻,也更有气场。一身剪裁合体的女士西装,衬得身形挺拔。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清丽。她的坐姿很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感。
优雅,严肃,美丽。
这是陈念安见到吴新蕊的第一印象。
来之前,他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这位清江省的新任掌舵者。
资料上说她以铁腕著称,行事果决。但文字的描述,远不如亲眼所见的冲击力来得直接。
吴新蕊已经从宽大的坐椅后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陈董,欢迎你来清江。”
她的手温润而有力,握手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到好处。
“感谢吴省长拨冗相见。”陈念安客气地说,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请坐。”吴新蕊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会客区。
那是一套深色的真皮沙发,中间摆着一张红木茶几。
两人落座后,秘书段颖很快端着茶具走了过来。
她没有用常见的玻璃杯或者瓷杯,而是一套完整的紫砂茶具。
当着他们的面,段颖熟练地温杯、置茶、冲泡。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经过专门的训练。
一股清幽的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念安的助理只是觉得好闻,而他本人,却是真的动容了。
他端起小小的茶杯,轻嗅一下。
是极品的铁观音,而且是存放了有些年份的陈茶,火工恰到好处,兰花香气馥郁悠长。
这种茶,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有心了。”陈念安由衷地赞了一句。
这一手,看似平常,实则是极高的礼遇。
既显尊重,又在不经意间展露了实力。
吴新蕊微微一笑,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陈董是第一次来云州吗?”
“严格来说,不是。”陈念安放下茶杯,陷入短暂的回忆,“抗战时期,家父曾携家眷赴港,路经过云州。那时候,果军正在部署云州会战,全城都是兵。不过,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提起这段往事,既是陈述事实,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立场。
吴新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云州是首义之城,是华夏现代史的开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润着历史的记忆。陈董若是有时间,不妨在城里多走走,看看那些旧址。或许,会对这座城市有不一样的看法。”
她的话语很平和,却巧妙地将话题从那段敏感的历史中拉了回来,并赋予了云州一个全新的、更宏大的历史定位。
陈念安心中微凛。
这位女省长,不简单。
“来之前,我受鸿飞科技的于总邀请,参观了你们的工业园区。”陈念安决定转入正题,“也看到了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和不一样的风情。不得不承认,你们干得很不错。”
“我们的发展,离不开像陈董这样有远见、有实力的企业家。”吴新蕊顺着他的话说道,“清江需要朋友,也欢迎朋友。”
“吴省长,积架公司已经决定,在沪市建立一座全新的晶圆厂,采用我们最先进制程。”陈念安抛出了自己的底牌,也是他此行最大的依仗。
言下之意,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们清江的机会不大了。
吴新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沪市是国际金融中心,是国家对外开放的窗口,能够吸引到积架这样的优秀企业,是理所当然的。”她先是肯定了沪市的地位,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云州是后起之秀。我们不贪多,不求全,我们更注重于高精尖科技的落地生根。我相信,于总已经向您介绍过我们清江省的诚意和政策。”
她的潜台词很清晰:沪市能给你的,我们也能给。
但你们想要的,沪市未必能给你。
积架公司会淹没在全球那些耳熟能详的跨国大企业当中。
“是的,贵省的诚意,我都看到了。”陈念安点头。
“陈董,希望你能理解。”吴新蕊的坐姿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而来,“清江省愿意为所有的投资者,创造最好的营商环境。我们希望你们在这里的每一分投资,都能得到合理甚至超额的回报。我们会用最大的力度,保护你们的合法利益,最终,共同创造一个双赢的局面。”
“双赢?”陈念安咀嚼着这个词。
“对,双赢。”吴新蕊肯定地回答,“你们的投资得到丰厚的回报,我们得到经济的发展和宝贵的就业岗位。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合作模式吗?”
陈念安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如果仅仅是再建一座普通的晶圆厂,他根本不必坐在这里,和一位省长喝茶。
“吴省长,积架公司无法在大陆重复投资。我们已经和沪市签订了合同,土地已经批复,前期准备工作也正在进行中。”他再次强调。
吴新蕊定定地看着他。
“陈董,你知道我指的不是沪市那个项目。”
图穷匕见了。
陈念安深吸一口气,身体靠向沙发背,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缓冲的空间。
“省长女士,既然您如此坦诚,我也不妨直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有顾虑。”
“积架公司是一家高精密技术公司,我们的主业是晶圆级芯片代工。这是信息时代的核心部件,是未来所有科技产业的基础。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
“在大陆投资一座八英寸晶圆厂,已经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姿态。你们的要求,具备相当大的政治风险。鉴于目前两岸关系的不确定性,我很难做出这个抉择。”
他把最核心的难题,摆在了桌面上。
吴新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我完全理解陈董的顾虑。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需要直接合作。”
陈念安一怔。
“我们可以采取更灵活,更安全的方式。”吴新蕊继续说。
“愿闻其详。”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代表团,此刻正在德国与蔡司公司进行谈判。”吴新蕊抛出了第一个重磅信息,“刚刚收到的消息,双方已经非常接近达成合作意向。”
“我们的想法是,由清江省政府、蔡司公司,以及其他几家战略投资者,共同出资,成立一家全新的、股权多元化的国际性企业。”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念安的反应。
“这家新公司里,将会包括重要的美国资本。陈董,您认为,这样一家有着美国资本深度参股的国际化公司,在政治上,还会有风险吗?”
陈念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计划,他在刘清明给的那份计划书副本里看到过。当时只觉得天马行空,大胆到近乎狂妄。
可现在,从这位女省长的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即将成为现实的笃定。
确实,如果能拉上美国资本,尤其是那些在华尔街和硅谷有巨大影响力的资本,所谓的政治风险,立刻就会被降到最低。
“你们的计划我看过。”陈念安没有隐瞒,“很大胆。但……为什么一定要把生产工厂,放到清江?”
这是他另一个核心疑问。
“因为这里具有全球范围内都罕见的成本优势。”吴新蕊的回答简单直接,“这里的人工成本、土地成本、水电以及其他配套成本,都会比沿海任何一个地区,甚至比东南亚,都要低得多。”
“难道,极致的成本控制,对于一家代工企业而言,不是最值得考虑的优势吗?”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
陈念安无法反驳。对于积架这样的代工巨头而言,利润就是从每一个环节的成本里,一分一毫地“抠”出来的。
清江开出的条件,在商业上,诱惑力是致命的。
“从纯商业的角度来说,是的。”他承认了这一点,但立刻提出了新的问题,“可为什么不能放在欧洲?比如德国,他们的工业基础更好,配套也更完善。”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陈董,您应该也关注到了最近的国际新闻。”
“欧洲目前正受到日益严峻的恐怖袭击威胁。就在上个月,巴黎和柏林都发生了恶性事件。对于动辄数十亿美金的投资,我们必须要为所有股东的投资安全,提供最可靠的保障。”
“我们华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这一点,我想没有人会否认。”
陈念安彻底无语了。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他无法辩驳。
用安全问题来反驳欧洲的工业优势,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们早就预设好的说辞。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走进蛛网的飞虫,每挣扎一下,身上的束缚就更紧一分。
“你们……真的已经说动蔡司公司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吴新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给了他一个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然后,她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就在昨天晚上,我方代表与蔡司公司的董事长福斯特先生,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度交流。他对我们共同描绘的未来蓝图,大加赞赏。”
她看着陈念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在今天,你走进我这间办公室之前,蔡司华夏总部的代表团,已经抵达云州机场。现在,他们应该正在省里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对我们为新工厂预留的‘华德精密科技园区’,进行第一轮实地考察。”
轰!
陈念安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蔡司的团队……已经到了云州?
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这根本不是一场平等的谈判,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通告。
他被晾了这么久,黄文儒的代表团在欧洲步步为营,而他陈念安,只是这盘大棋上,最后需要归位的那一颗棋子。
“陈董,”吴新蕊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如果你坚持拒绝我们的邀请,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遗憾。但清江的大门,依然随时为你敞开。这里是一个值得你驻足一观的好地方,毕竟,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这句话,软中带硬,既有最后的争取,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民族情感召唤。
陈念安的后背,已经完全靠在了沙发上。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积架公司还能找谁合作?
尼康?他们早已明确拒绝,并且用推迟现有光刻机交付作为威胁,双方几乎已经撕破了脸。
阿斯麦?那家公司现在自顾不暇。华夏人花费重金聘请的游说团队和咨询公司,正在用最专业、最冷酷的商业和法律手段,一步步地瓦解着它的防御。
他甚至听说,阿斯麦内部的核心研发团队,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动摇。
现在,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摆在眼前。
一个由华夏政府主导,德国蔡司加持,并且有美国资本背书的国际化合作计划。
从表面上看,这个计划无懈可击。
它完美地规避了所有政治风险,并且提供了巨大的商业利益。
就连最苛刻的美国国会,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陈念安心里,就是堵得慌。
那是一种被人算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吞下苦果的憋屈。
太难受了。
他一生纵横商场,在美国科技界打拼出偌大的名声和地位,靠的就是自己的头脑和手腕。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别人按照他的节奏走。
可今天,在这里,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却成了一个被动的接受者。
对方甚至没有给他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将一个既成事实,冷静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接受,或者出局。
他沉默了良久,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轻微的滴答声。
吴新蕊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茶,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她知道,像陈念安这样的人物,需要一个消化和权衡的过程。
终于,陈念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重新坐直了身体,“谢谢省长女士的邀请。我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并尽快给予答复。”
“那好。”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了会谈开始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今天晚上,于总在望月湖宾馆设了一个小型的欢迎酒会,也邀请了省内的一些岛内同乡。还请陈董务必赏光。”
陈念安知道,这是最后的确认。
如果他拒绝,就意味着彻底关上了合作的大门。
如果他去,就代表他至少在态度上,已经软化了。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很荣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吴新蕊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陈念安没有当场拒绝参加酒会,这就意味着,他心里已经不再排斥。
他现在想等的,无非就是黄文儒在德国与蔡司谈判的最终结果。
只要那个结果传来,这件事,就算成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两人又就清江省的投资环境、产业政策等问题,进行了十几分钟友好而公式化的交流。
当陈念安和他的助理走出省长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他是个标准的留美精英,接受了最完整的西方商业教育,在美国科技界,尤其是在IT行业,有着极高的威望和人脉。
这也是积架公司能够迅速崛起的基础。
他当然希望积架公司能够吃到华夏这个全球最大单一市场的红利,成为半导体代工领域举足轻重的霸主。
但他心里更清楚,华夏这波堪称惊天动地的操作,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那台只存在于理论和图纸中的浸没式光刻机。
这是足以改变整个行业格局的颠覆性技术。
一旦被华夏掌握……
他不敢再想下去。
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上,刚才还觉得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
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这种感觉,糟透了。
第560章 车祸现场、妻子直奔白月光,我转身送上离婚协议
就在陈念安离开省政府大楼后不到一个钟头。
从京城起飞的国航117航班,在云州国际机场平稳降落。
刘清明牵着苏清璇的手,走下舷梯,再次踏上了这片他为之奋斗过的土地。
五月的云州,阳光明媚,空气中带着初夏独有的温热。
疫情的阴影正在这座城市上空缓缓散去。
虽然出站口的旅客大多还戴着口罩,公共区域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但那种紧张肃杀的气氛早已不见。
很久没有新增病例了,医院里的感染者也在陆续康复出院。
与依然管控严格的京城相比,这里的烟火气,已经回来了。
“我以前也经常来云州出差,很多时候,我待在林城的时间比在云州还长。”苏清璇深吸一口气,摘下口罩,任由阳光洒在脸上。
“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一种回到家乡的亲切感。”
刘清明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说:“那是因为,你出生在这里,你是清江的女儿。”
苏清璇侧过头,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也许是因为你,才让我对这片土地,有了归属感。”
刘清明在心里默默说,没有我,你也会是一样。
你骨子里的血脉,永远属于这里。
但他嘴上却换了一种说法:“这就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民族基因,无论走到哪里,家乡永远是最后的港湾。”
“我们今天先去哪里?”苏清璇挽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显得轻快起来。
“时间不多,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得争分夺秒。”刘清明提了提手里的行李箱。
苏清璇有些不解:“不是有七天假吗?”
“除开路上的两天,婚礼本身和必要的交际,至少要占一到两天。”刘清明开始给她算账,“我们最多只有四天时间。亲爱的,你还觉得多吗?”
苏清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颊慢慢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两人并肩走出旅客通道,汇入接机大厅的人流。
一眼望去,刘清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金平。
他正高高举着一个牌子,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那块硬纸板做的牌子大得有些夸张,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刘清明”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刘清明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快步走过去。
胡金平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一手继续举着牌子,另一只手在空中用力挥舞,嘴里还大声喊着:“大刘!大刘!这边!”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刘清明走到他面前,一脸无奈:“要不要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眼神不好。”
胡金平放下牌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我这不是第一次接人嘛,没什么经验。田莉说,牌子要做得大一点,才显眼。”
“显眼是显眼了,但也没必要这么大吧。”刘清明环顾四周,“你没看到周围人的眼光吗?跟看傻子似的。”
“管他们干嘛。”胡金平的目光落在苏清璇身上,立刻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喔,弟妹好。”
苏清璇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胡大哥。”
“走!”胡金平一挥手。
刘清明顺手把自己的行李箱推给他:“接人就要有个接人的样子,这个归你了。”
说完,他自然地接过苏清璇手里那个小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依然牵着她。
胡金平毫无怨言地拖着大箱子,走在前面带路。
他开来的是一辆黑色的普桑,虽然有些年头,但擦得锃亮。
三人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刘清明和苏清璇很自然地坐进了后排。
胡金平熟练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一边开车一边问:“直接回省委大院?”
苏清璇应道:“嗯,先把东西放了。这个时间点,我妈多半还在单位,家里应该没人。”
刘清明对此没有意见,他侧头问胡金平:“你怎么没跟你老板出国?”
“别提了。”胡金平叹了口气,“本来是要去的,机票都订好了。临出发前,有个上级单位的领导非要加塞,说要去考察学习。团里不好安排,我就跟黄书记说,把我的名额让出来了。”
“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出国什么的,跑来跑去,其实挺累的,没意思。”
刘清明点点头:“也是,你们家田莉肯定也想你多陪陪她。”
“可不是嘛。”胡金平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暖意,“平时工作忙,没个准点。这次就当是组织上给我放假了。老板也体谅我,批了我一周的假。”
“本来想趁这段时间,带田莉和孩子回趟西北老家,偏偏又赶上疫情。孩子那么小,经不起折腾,就算了。”
“这话没错,安全第一。”刘清明说,“等等吧,很快就都过去了。”
车里的气氛很轻松,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
胡金平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排的两人,笑着问:“说正事,你俩这婚礼,准备怎么办?”
刘清明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按你的标准办呗。喔,对了,媳妇儿,你觉得呢?”
苏清璇靠在他肩上,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听你的。”
这个回答,让刘清明心里暖洋洋的。
胡金平却当了真,他严肃起来:“我的标准?我的标准可不适用。你俩这情况,复杂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分析起来。
“首先,要确定一个基调,是大办,还是小办?”
刘清明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怎么个大办法?又怎么个小办法?”
“大办,就是广撒请帖。”胡金平解释道,“你在省委办公厅干过,后来又去了云州市委,这两个单位的同事,是不是要请到?你在林城、云岭乡、清南市那帮老兄弟、老同事,像马胜利他们,总不能落下吧?现在正好赶上五一小长假,他们来一趟省城也不麻烦。”
“再加上你家里的亲戚,警官大学的同学,你自己算算,光是男方这边,得摆多少桌?”
刘清明听得头大。
他只是想结个婚,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搞团拜会。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我没打算都通知到。”
“行,那就是小办。”胡金平立刻换了另一套说辞,“小办,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弟妹这个身份,省委那几位,是不是得表示一下?吴省长的女儿结婚,他们能不来吗?省委常委一到齐,剩下的副省、正厅、副厅,跟还是不跟?你看看,这又是多少人?”
胡金平从后视镜里看着刘清明逐渐凝重的神色,总结道:“你以为你只是结个婚,实际上,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次重要的政治表态和人情往来。”
“我就结个婚,别搞成开省委常委会行不行?”刘清明感到一阵无奈。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把苏清璇娶回家,怎么就这么难。
“兄弟,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份,再看看弟妹的身份。”胡金平叹了口气,“这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结婚问题了。这是两大家族的结合,是吴省长向整个清江官场展示她的力量和人脉。”
刘清明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胡金平说的是事实。
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小警察了。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刘清明虚心求教。
“简单。”胡金平给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案,“直接让省政府办公厅操办。”
刘清明一愣:“还能这么干?”
“当然能!”胡金平的语气不容置疑,“省长的女儿结婚,这事本来就归他们服务和协调。你不让他们管,他们才有意见呢。你以为他们乐意清闲?他们怕的是领导不把他们当自己人。”
“办公厅那帮人,迎来送往,迎来送往,最懂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和分寸拿捏。谁该请,谁不该请,座位怎么排,敬酒的顺序是什么,他们比你清楚一百倍。你只要把男方这边确定要请的客人名单报给他们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刘清明茅塞顿开。
他把目光转向苏清璇,征求她的意见:“那……咱们跟妈商量一下?”
“好。”苏清璇点头,她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怎么关心。
“别的我不管。”刘清明对着前面的胡金平说,“你和田莉,必须给我们当伴郎和伴娘。我干儿子,必须当花童。”
“你可真会使唤人!”胡金平笑骂道,“使唤我们夫妻俩不算,连我家那小的也不放过!”
苏清璇关心地问:“宝宝能下地走路了?”
“嗯,长得可欢实了,天天在家里横冲直撞的。”提到儿子,胡金平的声线都柔和了许多。
“那我哥和我嫂子也会来吧。”苏清璇突然想起了汪明远。
“人家好不容易休个假,正想过过二人世界,你可倒好,一杆子把人从清南叫过来。”刘清明刮了下她的鼻子。
苏清璇不服气地撅起嘴:“他俩结婚的时候,我还送了个大红包呢。这次我的婚礼他要是不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那倒是。”刘清明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刘清明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可得好好把握机会,把份子钱都收回来。”
一句话把车里的人都逗笑了。
胡金平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们,提醒道:“照这么说,估计你们俩没什么时间闲逛了。婚礼流程很复杂的。”
“一会儿我先给田莉打个电话,让她直接去婚纱店等我们。咱们今天下午,先把礼服和婚纱定了。这东西很多是需要修改的,得提前。”
“然后还要拍婚纱照,选照片,放大,做成相册。婚礼前一天,新娘还要做头发、做护理、化妆……事儿可多了。”
刘清明前世结过一次婚,对这些流程并不陌生,只是当时的心境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听着胡金平的絮叨,非但没有感到烦躁,反而觉得很踏实。
苏清璇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对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和隐隐的兴奋。
车子平稳地驶入省委大院,在二号别墅的楼下停稳。
两人把行李搬上楼,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坐着胡金平的车,直奔云州最高档的一家婚纱摄影会所。
田莉已经提前赶到,正在门口等着他们。
两个女生一见面,就叽叽喳喳地抱在了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走进富丽堂皇的会所,立刻有专人接待。
苏清璇和田莉很快就被带进了VIP试衣间,开始了漫长而又幸福的试衣过程。
刘清明和胡金平则被请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
刘清明全程都带着微笑,看着试衣间紧闭的大门,心里充满了期待。
胡金平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调侃:“你俩这感情是真好。我当初陪我媳妇儿试婚纱的时候,不到半个钟头就烦了。你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理所当然地说,“这么美的女孩,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她心甘情愿地,一套一套地换上最漂亮的衣服穿给我看,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我欣赏。这是多好的事?我为什么要烦躁?”
胡金平听完,对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哥,还是你牛。就凭这番话,难怪能让苏大记者死心塌地。”
“人家女孩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最重要的时刻,你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如果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今后的日子也很难长久。”刘清明感慨道。
“行了行了,别给我上课了,说不过你。”胡金平摆摆手,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昨天晚上和老板通过电话,他心情很好,看来欧洲那边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老板心情好,我们这些做手下的,日子才会好过。”胡金平压低了些许,“大刘,这次的事,多亏了你。”
刘清明摇摇头:“是黄书记有魄力,敢拍板,事情才能办成。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起到的作用有限。”
“不过,”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这件事就算最后成了,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续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比如巨额的资金从哪里来,顶尖的人才怎么挖、怎么留,还有最重要的,新公司里各个股东的利益如何分配。”
“你最好找机会提醒一下黄书记,我们政府层面,千万不要过多地进行行政干预。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我们只要结果,只要那项技术和生产工厂能落地。有了这个基础,我们的高端制造业今后就能小步快跑,一步步把欧美甩到身后。”
胡金平听得十分认真,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等老板回来,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汇报。”
两人很久没见,一时间有说不完的话。
从工作上的规划,聊到共同的朋友。
“李明华还托我问候你呢?”刘清明说。
“那小子,现在是如鱼得水。”胡金平笑道,“听说最近这次表现得不错,受到组织上的表扬,估计很快又要动一动了。”
“他也该动了,丁奇都说,你们同学里面,就属他跑得最快。”
“丁奇这家伙,我是一点也没看上,平时牛皮哄哄的,你能跟他相处,也是很神奇。”
刘清明笑了笑:“他还行吧,可能是你们的八字不合。”
“我们是相互看不惯,不过现在我成家立业,婚姻幸福,他呢,还单着吧,就这还想跟我比?”
刘清明暗暗好笑,却一直顺着他的话在说。
时间在两人的交谈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试衣间的门终于开了。
田莉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对着刘清明眨了眨眼。
紧接着,苏清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知道自己的媳妇儿很美,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的绝色。
但没有想到,当她穿上一身洁白的婚纱,会美到这种令人窒息的程度。
那是一件设计简约而又优雅的抹胸长裙婚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肩颈线条和纤细的腰身。
裙摆如层层叠叠的云朵般铺散开来,上面点缀着细碎而璀璨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她的长发被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优美的脖颈,脸上化着精致而淡雅的妆容。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纯洁,高贵,美得不真实。
整个会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刘清明呆住了。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睛里,心里,只剩下那个为他披上嫁衣的女孩。
第561章 穿越70,媳妇儿有点辣
快门声终于停了。
刘清明有些意犹未尽,看着苏清璇提着裙摆从布景台走下来,心里那股惊艳劲儿还没过去。
可惜时间太紧,只能在棚里拍,若是能去云岭乡的万亩草场,或者清江边上,配上这身婚纱,效果绝对炸裂。
“累坏了吧?”他迎上去,帮她托住沉重的裙摆。
“还行,就是脸笑得有点僵。”苏清璇揉了揉腮帮子,把手递给他。
田莉在一旁张罗着卸妆,胡金平看了看表:“正好两个钟头,效率挺高。接下来是女士的SPA时间,大刘,咱俩也别闲着,去楼下整整?”
刘清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确实该收拾收拾。明天是大日子,总不能顶着个鸡窝头当新郎官。
两人下了楼,找了家理发店。刘清明刚坐下,围布还没系好,手机就在兜里震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马胜利。
这老狐狸,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喂,老马。”
“老弟,我到了。”听筒里传来马胜利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音有些嘈杂,“不光我,叔叔阿姨,还有你大舅,我都给全须全尾地带到了。”
刘清明腾地一下站起来,把理发师吓了一跳,剪刀差点戳到他耳朵上。
“这么快?你们在哪?”
“刚下高速,正往市区走呢。我对云州这路况不太熟,正琢磨着往哪开。”
“你在路边找个显眼的地方停下,发个定位给我,我马上过去。”刘清明挂了电话,扯掉围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头发虽然长了点,但还算精神,就这样吧。
胡金平见他火急火燎的,也跟着站起来:“怎么个事?”
“我爸妈到了,老马送来的。”
“那还愣着干嘛,走着!”胡金平二话不说,掏出车钥匙,“在哪接?”
“就在高速口附近。”刘清明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这么多人,住哪是个问题。我那小房子肯定塞不下。”
胡金平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按规矩,这种级别的婚事,直系亲属接待是有定点的。望月湖宾馆,环境好,安保严,离省政府也近。”
望月湖宾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省政府的定点接待宾馆,平时只接待副厅级以上干部或者重要外宾,有钱都住不进去。
“我没那里的路子。”
“你有。”胡金平瞥了他一眼,“你丈母娘是谁?这事儿归省政府办公厅管。你给段大秘打个电话,分分钟的事。”
刘清明一拍脑门。
真是忙晕了头,把这茬给忘了。段颖是吴新蕊的大秘,这种后勤保障工作,找她最合适。
电话打过去,段颖那边答应得很痛快。
“刘处放心,老板早就交代过了。望月湖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办公厅行政处的李主任这就过去,一定把叔叔阿姨安顿好。”
挂了电话,刘清明长舒一口气。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以前觉得比登天还难的事,现在不过是一个电话的功夫。
接到人的时候,刘红兵和王秀莲正站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两人都是一身新装。
王得宝蹲在地上抽烟,看见刘清明从车上下来,赶紧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他也是西服领带,标准的农企打扮。
“爸,妈,大舅。”刘清明快步走过去。
二老看见儿子,脸上那股子紧张劲儿才算是消散了些。
王秀莲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瘦了,黑了。”
“这是结实了。”刘清明笑着跟王得宝打了个招呼,又问,“老马呢?”
“在车里呢,说是怕违章。”
刘清明往后看去,马胜利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一半,一只手伸出来挥了挥。
把二老和大舅塞进胡金平的车,刘清明坐到了副驾驶。
马胜利的车跟在后面,两辆车一前一后,直奔望月湖宾馆。
到了宾馆门口,省政府办公厅行政处的李主任已经带着两个服务员等在那了。
看见车牌号,立马迎上来帮着开车门,那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领导视察。
刘红兵和王秀莲哪见过这阵仗,虽然家里已经做上了生意。
老妈平时也很有王总的范儿,可这里是省城。
哪一个干部都比林城的大。
能不紧张吗?
进了大堂,金碧辉煌的装修把几个人都镇住了。
王得宝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觉得自己那双擦了又擦的皮鞋格外扎眼,走路都踮着脚。
胡金平很有眼力见,把行李交给服务员,凑到刘清明耳边:“行了,人接到了,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我去接田莉和你媳妇儿,晚上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谢了兄弟。”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
“跟我客气什么。”胡金平摆摆手,转身走了。
刘清明陪着父母办完入住,进了房间。
套房宽敞明亮,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望月湖。
“这也太好了……”王秀莲摸着真皮沙发,“我听说,这里有钱都住不进来?”
“妈,这是公家安排的,不要钱。”刘清明扶着她坐下,“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服务员说。”
“不要钱?”王得宝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好事?”
“那是人家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刘红兵虽然也局促,但毕竟当过兵,见过点世面,这会儿端起了架子,“咱们可不能给清明丢脸,别瞎提要求,听安排就是。”
刘清明心里一酸。
父母一辈子老实巴交,到了这省城,处处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己惹麻烦。
“爸,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咱们是正经亲家,腰杆子挺直了。”刘清明给他们倒了杯水,“婚礼流程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会有专车来接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让餐厅送上来。”
安顿好家人,刘清明下了楼。
马胜利正坐在大堂的一角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两个烟头。
看见刘清明过来,他把手里的半截烟掐灭,扔了过去。
“怎么不上去坐坐?”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
“那是领导住的地方,我这身板,压不住。”马胜利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扔给刘清明一根,“恭喜啊,老弟。这回可是真的一飞冲天了。”
刘清明把烟点上,深吸一口:“什么飞不飞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那可不一样。”马胜利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这次你结婚,规格高得吓人。我听说,省委那几位都要来?你能想到哥哥我,让我来凑这个热闹,这份情,我记下了。”
“看你说的。”刘清明弹了弹烟灰,“我在这边没什么根基,林城那帮人,想来想去也就你和老吴靠得住。谁让咱阶层低呢,你能来给我撑个场面,我该谢你。”
“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马胜利指了指他,“别的不说,只要你老弟还在清江一天,哥哥我就有奔头。”
“你心里不要有负担。”刘清明正色道,“我现在不在省里任职,咱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你能更上一步,也能让我家里人有个依靠。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马胜利沉默了几秒,把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
“我是个警察。以前那是没办法,随波逐流。要不是遇到你,我现在指不定在哪蹲大牢呢。现在有了改正的机会,我只想干点人事儿。林城的治安,你放心交给我。至于升官发财,随缘吧。”
“不管怎么样,我家人就托付给你了。”
“义不容辞。”
两个男人的承诺,不需要太多废话。
几句话,就把底交了。
沉默了一会儿,马胜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你交待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刘清明精神一振:“找到人了?”
“京城下来那位周先生,身边带的那位,是个高手。”马胜利啧啧两声,“我让陈锋配合工作,也跟清南市局的老齐打了招呼。他们当天就杀到了云岭乡。你搞的那个奖励制度,真是绝了。听说这一年多,清南那边抓的人贩子,比全省去年一年加一块儿都多。”
刘清明失笑:“我也没想到乡亲们这么猛。穷怕了,为了个招工指标,那是真拼命。听说有人专门跑到外省去钓鱼执法,把人贩子骗进来抓,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可不是嘛,老齐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都听傻了。”马胜利摇摇头,“不过人不是在清南找到的。是在省一监。”
“省一监?”
“对。那个高手通过一些陈年旧案的交代材料,硬是在那堆废纸里抠出了蛛丝马迹,反查出来的。”
刘清明微微点头,康景奎是鲁明带出来的人,果然眼睛毒。
算算时间,周培民是在自己出国前来清江的,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人呢?”
“拿到了人贩子的口供,顺藤摸瓜去找线索了。具体在哪我不太清楚,陈锋的人跟着呢。放心,只要是在我的辖区,绝对出不了岔子。”
马胜利连问都没问周培民是谁,这让刘清明很满意。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不打听,这就是老江湖的分寸。
“这事你干得漂亮。等这事儿落地,你会知道的。”
马胜利吐了一个烟圈,满不在乎地说:“有数。”
正说着,一辆丰田霸道停在了宾馆门口。
车门打开,吴铁军跳了下来,探头往大堂里张望。
刘清明掐灭烟头:“走吧,老吴来了。”
两人走出大门,钻进车里。
吴铁军已经在驾驶座上等着了,见两人上来,咧嘴一笑:“先把马局送去我们市局小招,房都开好了。”
“麻烦你了,老吴。”马胜利拍拍真皮座椅,“这车不错啊,经侦支队就是有钱。”
“嗨,局里配的,开了一年挺顺手。”吴铁军发动车子,“马局是我老领导,这么客气干嘛。”
“你现在干得不错。”马胜利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听姜局提过好几次,立了三次功了吧?”
“都是姜局领导得好,我就是听命行事。”
“这里又没外人,打什么官腔。”刘清明笑骂了一句,“你以前那股子劲儿呢?”
吴铁军老脸一红:“习惯了。以前不说那是没必要,现在……这不是为了配合你们嘛,也得学着适应。”
“明天我结婚,你和姜局一定要到。”
“行,我去给你当司机。”
“什么司机,你们是贵客。”刘清明打断他,“把嫂子孩子都带上,一块热闹热闹。”
吴铁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从后视镜里看了马胜利一眼:“要是在林城办,我二话不说,肯定帮你张罗到底。可这是省城……明天来的肯定都是省领导,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发怵。”
“我也怵。”马胜利叹了口气,“来的路上,叔叔阿姨还跟我说亲家平易近人。可清江省谁不知道,吴省长那是‘铁娘子’。当年你们云州市局那个燕局长,不就是常委会上当场被拿下的?官场上提到这三个字,谁腿肚子不转筋?”
刘清明乐了:“你们想多了。明天是什么场合?大家都是来吃席的,又不是开常委会。再说了,那么多桌子,你们也坐不到一块去,哪来的怵不怵。”
“也是。”马胜利哈哈一笑,“我们什么级别,想那些干嘛。我们就当你娘家人,帮着接亲、挡酒,这活儿我们在行。”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马胜利看了刘清明一眼,欲言又止。
刘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老马,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马胜利叹了口气,伸手去摸烟,摸了一半又缩回来。
“我来之前,小徐找过我。托我给你们带个红包,还有祝福。”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逝的街灯,沉默了几秒。
马胜利有些小心地问:“这事能说吗?”
“能说。”
“就是她来不了。”马胜利声音低了些,“出任务去了。什么任务你别问,我也不会说。”
“我不问。”刘清明转过头,看着马胜利的眼睛,“她是我战友,我更希望看到她来参加我的婚礼。”
“放心。”马胜利点了点头,“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脱胎换骨。真要动起手来,你未必能打得过她。”
“嗯,今后你多照顾着点。”
刘清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书记楼。
吴新蕊带着段颖,快步走上七楼。
鞋跟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慎行早已等在门口,见她上来,立刻推开办公室的门:“吴省长,书记在等您。”
林峥听见动静从办公室后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
吴新蕊赶紧上前几步与林峥握手。
林峥脸上带着一贯的儒雅微笑:“新蕊同志,快坐。这次欧洲之行辛苦了。”
“不辛苦,总算是不辱使命。”吴新蕊坐到沙发上,接过方慎行递来的茶水,顾不上喝一口,“文儒同志经过两天一夜的谈判,已经与蔡司公司达成了初步协议。蔡司半导体愿意向云州精密机械注资1.5亿欧。”
林峥的眉毛挑了一下:“1.5亿?大手笔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吴新蕊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蔡司总公司已经在荷兰与阿斯麦公司的多名股东接触,准备收购股份。结果可能一周之内就能见分晓。”
“这么快?”林峥有些意外,“这种跨国收购案,拖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他们聘请的那家德国咨询公司的人在荷兰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宣称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买下阿斯麦美方董事的股份。阿斯麦为了不让股份落到我们手中,自然更愿意相信蔡司这个老伙伴。”吴新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加上咨询公司的努力,他们只要乱了阵脚,就有可乘之机。”
林峥点了点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步棋走得妙。现在,就看美国人的反应了。”
“我们与蔡司的协议不会马上公开,黄文儒接下来还会与美国资本的代表接洽。”吴新蕊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只要谈成一到两个,就能将美国人的警惕降到最低,就算最后他们反应过来,生产线早就落地了。”
林峥看着面前这位干练的女省长,心中暗暗赞许。
“好。这件事你抓总,一定要把后续工作做细。这不仅是云州的事,更是整个清江省产业升级的关键一战。”
“明白。”吴新蕊站起身,“同时,德国政府也会帮我们分担一部分压力,新任总理已经确定了访华日期,这对我们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林峥说:“好,你们的工作很出色,应对策略也很得当,我在中央那里也好交待了。”
吴新蕊点点头:“这件事到现在才算是有了一个清晰的前景。”
“当初刘清明提出来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冒险?”
吴新蕊说:“是啊,太冒险了,光是付给那家咨询公司的费用,就高达三十万欧,如果事情没办成,这个责任我只能自己担。”
林峥说:“那倒不用,我一直很相信他,他虽然时常会出惊人之举,但每一次都有把握。”
吴新蕊同意:“如果不是这样,我是不敢同意的。”
“新蕊同志,我也跟你通报一件事,临海省正式向国信组提交了申请,要求承接蔡司公司的项目。”
吴新蕊皱眉道:“这怎么行,我们都快谈成了,他们凭什么?”
“他们比我们有钱。”
吴新蕊说:“我们已经解决了资金问题,引入多方资本,打造国际工厂,利用全球采购,只有这样,项目才能顺利落地。”
林峥说:“道理是这样,但很多人就是视而不见,还有人攻击我们,过度利用外资,失去了自力更生的本色。”
吴新蕊愤怒地说:“简直不知所谓,他们难道不知道《瓦森纳协定》的限制?难道不知道积架公司根本不愿意来内地投资?”
林峥叹了一口气:“积架在沪市的晶圆厂被他们拿来说事。”
“那是两码事,光刻机技术,是最前沿的科技!”
林峥说:“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们的结果,现在我放心了,你们干得漂亮,我才有底气去中央争取。”
吴新蕊站起身说:“谢谢书记的支持,明天我闺女结婚,请您务必赏光。”
“喔,刘清明回云州了?”林峥也站了起来,笑容温和了许多,“我会准时到的。到时候,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那是我们的荣幸。”
吴新蕊走出书记办公室,看着走廊尽头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公事办完了,接下来,该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真快呀,一眨眼,女儿都出嫁了。
第562章 妻子的小本子,记下了岳母的黑材料
按照习俗,婚礼前一夜,新郎新娘不能见面。
哪怕结婚证早就揣进了兜里,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一些约定成欲的东西也不能破。
刘清明没打算搞什么终极单身夜派对,他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兴趣。
吴铁军把他送到省电视台的宿舍楼下。
“是这儿吧。”
“对,虽然她去京城读研,但组织关系还在台里,这宿舍就一直留着。”
吴铁军熄了火,探过半个身子,“那你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宿。”
“嗯,麻烦你了老吴。”刘清明解开安全带。
“跟我客气啥。”吴铁军咧嘴一笑,“明早六点五十,我准时来接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当个最帅的新郎官。”
刘清明点点头,推门下车,看着吴铁军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走进这栋熟悉的宿舍楼。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还残留着苏清璇惯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淡淡清香。
刘清明环顾四周,鞋柜上摆着自己那张立功的警察照。
看来在妻子的心目中,这就是自己最帅的一刻。
床头放着他送的那个半人高的毛绒熊,衣柜门上贴着几张可爱的卡通贴纸。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她的气息。
明天,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就要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了。
心里那股子激动劲儿,像是温水里不断冒起的小气泡,咕嘟咕嘟地,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不是第一次结婚。
前世那段婚姻,像一部褪了色的老电影,还留存在记忆的角落里。
张宁披上婚纱的样子,和离婚时那个歇斯底里的女子。
就像是两个人。
他也曾在某个瞬间,对着另一个女人许下过真心实意的誓言。
只是那份激情,最终还是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磨平了棱角,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中,渐行渐远,最后归于死寂。
这一世,不会了。
刘清明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拂过相框里苏清璇灿烂的笑脸。
他没有睡意。
明天婚礼的流程图和宾客名单,还放在口袋里。
省政府办公厅的效率高得吓人,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举办地点,望月湖宾馆。
时间,明天上午十点。
主婚人,省委书记林峥。
光是这几个字,就足以让清江省官场震动。
根据吴新蕊的指示,两人的婚姻流程由省政府办公厅来确定。
举办地点放在了相对比较隐蔽的望月湖宾馆,请的客人也都是精简了又精简。
由于确定了林书记会参加,并担任关键的证婚人角色。
清江省十三名常委那肯定全都要发到。
因为这些人,既可以说是吴新蕊的同事,也能说成是刘清明的同事。
刘清明在省委和云州市委都有工作经历。
那这两个单位,都会出两名同志做为代表。
这个名额自然就落到了省委副秘书长董智彬和市委办公厅主任温学勤两人的头上。
他俩也都是刘清明曾经的领导。
男方的亲戚只有父母和舅舅三人,刘清明的弟弟刘小寒在外省上学回不来。
林城方面来了马胜利这个曾经的老领导,再加上吴铁军和姜新杰,做为刘清明曾经的警界同事参加。
再加上所有参与者的配偶,总人数控制在60人左右,每桌控制在九人。
不得不说,办公厅的工作效率很高,当天就把所有参与人员全部通知到。
确定所有人都在云州,保证能够按时出席。
刘清明在晚上六点拿到流程图和婚礼名单,连每一桌的座次都排出来了。
第一桌八个人,自己的父母加上吴新蕊、苏玉成夫妻。
陪客则是级别最高的林峥、周雪琴夫妻和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夫妻。
这一桌就是清江省委排名前三的三巨头。
刘清明把那份名单拿给马胜利、吴铁军和匆匆赶来的云州市公安局长姜新杰看时,三个在各自地盘上说一不二的公安大佬,全都看傻了。
“我……我没看错吧?”吴铁军的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名单最上面的那个名字,“林……林书记?”
“不止。”马胜利的表情像是见了鬼,“还有舒兴泰副书记……我的个乖乖,省委排名前三的巨头,全来了?”
姜新杰把名单拿过去,凑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看。
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这……这哪是婚礼啊,这是省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吧?”
刘清明看着他们三个的反应,有些想笑。
“就是吃顿饭,你们紧张什么。”
“能不紧张吗?”马胜利一拍大腿,“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鲁书记。明天这一桌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鲁书记级别高。我这腿肚子,现在就开始转筋了。”
“放心,一切从简。”刘清明给他们吃定心丸,“吴省长交代了,三不原则,不发通知,不收红包,不大操大办。咱们明天就是去接亲,挡挡酒,热闹一下就行。”
姜新杰立刻表态:“老弟你放心,明天我亲自开车,保证不给你添乱。警车?一辆都不会出现,我们开无标识车去。”
三个人都知道他明天是正主,没敢劝酒,一顿饭吃得飞快,早早就散了。
此刻,独自一人坐在这安静的房间里,白天的喧嚣和兄弟们的调侃都远去了,只剩下对未来的期许和一丝莫名的庄重。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书桌的抽屉上。
抽屉没有关严,留着一道小小的缝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一拉。
抽屉滑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皮面的小本子。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省委大院里关于苏清璇的那些传说。
高傲,冷漠,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谁也无法靠近。
可他认识的苏清璇,明明是个爱撒娇、有点粘人、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的姑娘。
他有些好奇,拿起那个小本子。
封皮很软,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被翻动。
他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是一行清秀而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
“人生的成长,伴随着无尽的伤痛。”
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刘清明的心里。
他忍不住翻开下一页。
第一行是日期:1993年7月13日。
下面的字迹,明显稚嫩了许多,一笔一划都写得很用力。
“我等了一天,妈妈又没有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说,妈妈工作很忙,她很累,我要心疼她……可是,我也想她。”
刘清明的手指顿住了。
他继续往下翻。
1993年7月14日。
“妈妈带我去肯德基(这三个字被涂改过好几次,旁边还用拼音标注着),我很高兴。我装作很喜欢吃,其实炸鸡有点腻。妈妈的BB机一直在响,她去打电话,走了好久好久。后来,妈妈叫来了爸爸,爸爸带我回家。我在车上哭了,爸爸没有看见。我再也不要过生日了。”
1993年X月X日。
“今天在少年宫门口,我看到妈妈了。她抱着别的小朋友,那个小女孩的辫子扎得好漂亮。妈妈在笑,她笑得好开心,眼睛弯弯的。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笑过。我有点难过。”
1993年X月X日。
“爸爸说,妈妈升官了,家里来了好多客人。我考了全班第一名,老师在卷子上画了一朵大红花。我想让妈妈给我签字,她正在跟一个叔叔说话,没有看我的卷子。后来,卷子被爸爸收起来了。”
……
整整一本,全是这样零碎的记录。
一个孤独的小女孩,趴在书桌前,用稚嫩的笔触,写下自己小小的渴望和一次次的失望。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拉开抽屉,发现里面不止一本。
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本同样款式的日记本。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字迹已经成熟了许多,是高中生的笔迹。
上面记载着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如何一点点走进了苏清璇冰冷孤寂的世界,用她的热情和温暖,融化了她心头厚厚的冰。
刘清明的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苏清璇。
没有他,没有爱情,母亲吴新蕊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黯然倒台。
她的一生,该是何等的凄凉和孤寂?
他没有再一页一页地仔细看下去。
那是属于妻子的隐私,是她不愿示人的伤疤。
他不想再去窥探。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世有了他,有了这份足以让她安心的感情,这些代表着过去的阴影,才被她随意地放在了没有上锁的抽屉里。
因为她知道,他会心疼,而不是猎奇。
刘清明将那些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只留下了最初的那本和高中的那本。
最下面压着一个大一点的黑皮本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黑本?
刘清明好奇地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果然,这里面全是关于吴新蕊的。
黑材料!
刘清明想了想,还是决定拿出来。
他关上抽屉,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这一刻,他对明天那场盛大婚礼的激动和期盼,忽然都沉淀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厚重、无比坚定的决心。
这一世,他一定要让她幸福。
用尽全力,给她一个温暖的、完整的、被爱包围的人生。
……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
刘清明准时睁开眼睛,没有丝毫赖床的念头。
穿上运动服,下楼,跑步。
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结婚也一样。
晨风微凉,带着清晨独有的湿润气息。
他沿着熟悉的街道慢跑,大脑却异常清醒。
六点半,结束运动,在楼下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早餐铺,简单地过了个早。
云州特色的热干面,他虽然是林城人,也很爱吃。
六点五十,一辆黑色的奔驰准时停在了宿舍楼下。
车头用红布做了一个大花朵。
车标的位置上,插着两个小小的人偶。
虽然简单,但是很喜庆。
吴铁军从驾驶座探出头,咧着嘴笑:“新郎官,上车!”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马胜利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老弟,精神不错啊!”马胜利递过来一根烟。
刘清明摆摆手:“今天不抽。”
“对对对,保持形象。”马胜利自己点上,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车子平稳地启动,先去了市委大院家属楼。
伴郎胡金平已经等在门口了,也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可以啊老胡,人模狗样的。”刘清明笑着捶了他一拳。
“废话,今天给你当伴郎,能给你丢人吗?”胡金平上了车,把一个袋子递给他,“你的衣服,赶紧换上。”
刘清明在后座宽敞的空间里,换上了那身崭新的新郎礼服。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英气逼人。
车里的几个男人,都看直了眼。
“我靠,”胡金平咂咂嘴,“就你这身板,这长相,往那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新娘子就得哭着喊着跟你走。”
马胜利从后视镜里看着,也由衷地赞叹:“你小子是帅,真帅。”
刘清明没理会他们的起哄,他把换下来的衣服叠好,又将那两本日记本,小心地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口袋很深,放进去刚刚好,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都准备好了?”胡金平问。
“好了。”
“那还等什么?”马胜利一挥手,豪气干云地喊道,“出发!去省委大院,接咱们的新娘子去!”
吴铁军一脚油门,黑色的奔驰平稳地启动,朝着那个在清江省地图上拥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地方,疾驰而去。
第563章 女儿死后,我让妻子和她的白月光锉骨扬灰
省委大院,二号别墅。
苏玉成晚上十一点才匆匆赶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妻子吴新蕊已经睡了,呼吸平稳。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转身退了出来。
女儿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轻轻推开门,苏清璇正坐在床头发呆,看到他进来,有些期待,叫了一声。
“爸。”
苏玉成走到女儿的床边坐下,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动作温柔。
“一直在等我?”
“嗯,怕你赶不回来。”
他看着女儿已经长大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傻孩子,你是我女儿,你出嫁,我就是在天边也一定会赶回来。”
“我怕,怕你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工作没有时间。”
苏玉成的手一顿。
“我一直不愿意去想,有一天你会出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总觉得,你还小,还能在家里多呆几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苏清璇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又轻轻喊了一声,“爸。”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苏玉成笑了笑,抽出纸巾递给她,“傻孩子,这是你的好日子,哭什么。小心明天眼睛肿了,不好看。”
话音未落,苏清璇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苏玉成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那头干练的短发,已经变成了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带着淡淡的馨香。
“对不起,小璇。”苏玉成低声说,“我和你妈,都不是合格的父母。抱歉,我们给了你一个不算好的童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清璇心中尘封已久的闸门。
她哭得越发伤心,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都一次性宣泄出来。
苏玉成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哭着,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过了许久,苏清璇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还好,你的眼光不错。”苏玉成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才继续开口,“这几年看下来,小刘是个稳当的人。把你交给他,我和你妈都很放心。”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但紧接着,又涌上一股难言的伤感。
他实在不愿意承认,从明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另一个男人,像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亲密地爱护着他的女儿。
“不过,小璇,我还是想啰嗦两句。”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苏玉成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任何一方单方面的付出,都不会长久。对于你的伴侣,当他给予你情绪价值的时候,你最好能有所回应。有来有往,才是交流。”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婚姻中,最大的伤害不是争吵,而是冷漠。有矛盾很正常,两个人来自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成长环境,生活习惯也不同。”
“谈恋爱的时候,都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但结婚之后,会有一点不一样,有些事情,可能你会觉得无法容忍。这些,都需要你们去磨合。”
“你要记住,他是要和你共渡一生的人。我不是让你无条件地忍让,而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多和他交流,多沟通。爸爸相信你的智慧,一定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很好。”
苏清璇用力地点点头,泪水再次滑落,她哽咽着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嗯。”苏玉成笑着,又爱怜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眼睛哭肿了,明天怎么当最漂亮的新娘子。”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从父亲手里接过纸巾,仔细擦了擦脸。
苏玉成看着她,继续说道:“京城那套房子,已经过户给你了。手续我都签好字了,等你们回京城就去办一下。”
苏清璇一愣,“爸,我们买了房子。”
“我知道,还在装修嘛。”苏玉成打断她,“那是你们的,这是爸给你的,别推辞。”
苏清璇还想说什么,苏玉成已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新成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也会转到你的名下。暂时由我代持,每年的分红会按时打到你的账上。”
“爸……”苏清璇彻底惊住了。
新成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那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那是一笔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财富。
苏玉成却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态度很坚决。
“你是爸最爱的女儿,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他把一张银行卡塞到女儿手里。
“这张卡里,我给你打了两百万,做为你的嫁妆。以后自己成家了,手里有钱,日子也能过得从容一些。”
他看着女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小刘是个公务员,有他的前途,别让他因为钱的事情犯错误。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记得找爸,爸给你解决。”
苏清璇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她紧紧攥着那张卡,那份文件,只觉得重逾千斤。
“记住。”苏玉成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她说,“你永远都有后路。”
苏清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点头。
“我记住了,爸。”她带着哭腔说,“你和妈也要保重身体,我还指望你们帮我带孩子呢。”
听到“带孩子”三个字,苏玉成紧绷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笑意从心底漾开。
“好,好。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年纪也大了,到时候……”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搬出了一个巨大的册子。
那本册子足有八开纸那么大,深棕色的皮质封面,显得厚重而又珍贵。
“这是什么?”苏清璇不解地问。
苏玉成没说话,只是把册子放在床上,翻开了第一页。
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映入苏清璇的眼帘。
照片上,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小脸皱巴巴的,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照片下方,用钢笔标注着一行刚劲的字迹:1977年7月13日。
正是她的生日。
“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天。”苏玉成的声音里充满了慈爱,“我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就这么巴掌大一点,脸皱皱的,像个小老头。”
他用手指比划着,眼里闪烁着回忆的光。
“我当时可稀罕了。这就是我的女儿啊。”
“你妈给了你一个‘清’字,因为你出生在清江省。我给了你一个‘璇’字,意为美玉。你就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液,你将传承我们的基因,你让我们的家变得完整。你的到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苏玉成深情地看着女儿,“小璇,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苏清璇泪眼汪汪地看着照片里那个丑丑的小婴儿,轻声说:“好丑啊。”
苏玉成哈哈一笑,又翻开了第二页。
照片上的婴儿大了许多,脸蛋圆鼓鼓的,眼睛又黑又亮,很是可爱。
“你妈工作忙,饮食常常不规律,不下奶。”苏玉成指着照片说,“我就用奶粉喂你。刚开始你还不怎么愿意吃,老是吐奶,我换了好多个牌子,你才终于肯吃了。你瞧瞧,后来长得多好。”
苏清璇破涕为笑,“难怪,我现在还保持着每天一杯牛奶的习惯。”
苏玉成一页一页地翻着。
后面的照片越来越多,记录了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那个年代,没有数码相机,更没有拍照手机。每一张照片,都需要用胶卷拍摄,再一张张冲洗出来,小心翼翼地保存好。
苏清璇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怀着怎样深沉的爱意,才会拍下这么多照片,将它们整理成册。
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行、第一次蹒跚走路、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出“爸爸”。
第一次用蜡笔在墙上画画、第一次背上小书包上幼儿园……
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很多照片,苏清璇自己都毫无印象,应该是父亲在不经意间的抓拍。
在这些照片里,最初的几年,她总是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页开始,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一个人在看书,一个人在弹钢琴。
脸上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安静和疏离。
再到后来,相册里的生活照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奖状的照片。
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满分的数学试卷、中考和高考的分数条……
再后来,是她发表在报纸上的一篇篇文章,是她扛着摄像机工作时的专注侧影。
苏清璇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照片,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这本相册,无声地印证了她日记里那些孤独的童年岁月。
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相册翻到了新的一页。
照片里,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警察,站在林城的街头,正和一个抱着摄像机的女记者说着什么。
是刘清明。
是她和刘清明最初相识的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在林城,在云岭乡……
原来,都被父亲派去的人,一一记录了下来。
苏玉成察觉到女儿的异样,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小璇,我不是想要控制你,只是……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出任何事。”
苏清璇摇摇头,轻声说:“没关系,爸,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反而有些感激父亲做的这一切。
这些照片,留下了他们两人在确定关系之前,最真实、最不经意的互动瞬间。现在看来,都成了无比珍贵的记忆。
苏玉成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别看太晚,一会儿就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站起身,替女儿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清璇抱着那本厚重的相册,一个人在灯下,又翻看了一会儿,才在倦意中沉沉睡去。
***为了响应中央的号召,刘清明的接亲队伍里,没有公务用车。
吴铁军开来了一辆姜新杰借来的奔驰车, 充当迎亲的花车。
其他的用车,会由省政府公办厅的人安排。
他们一行就是接亲的男团。
吴铁军开得很稳,但并不快,时间还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安全,
这是吴新蕊的要求,也是刘清明自己的意愿。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车队准时抵达省委大院门口。
平日里威严的大门此刻显得更加肃穆。
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岗台上,身姿如松。
车刚停稳,两道人影就迎了上来。
一个是吴新蕊的大秘段颖,另一个穿着警服,肩章上金星闪耀,是省委警卫局的江副局长。
这规格,高得吓人。
车窗降下。
江副局长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冲车内敬了个礼。
“刘主任,恭喜啊。”
刘清明推门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笑着回礼。
“江局,麻烦您了,还得亲自在这儿守着。”
“职责所在,应该的。”
江副局长挥了挥手,身后的警卫立刻上前,开始逐车检查证件。
哪怕是段颖亲自领着,哪怕明知道这是接亲的车队,程序也一道没少。
每一张身份证都核对无误,每一辆车的后备箱都打开检查。
这就是省委大院。
这就是权力的中心。
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吴铁军坐在车里,看着警卫拿着仪器在车底扫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接亲,简直比反恐演习还严格。
足足折腾了十分钟,横杆才缓缓抬起。
奔驰车缓缓驶入,沿着那条熟悉的林荫道,向着深处开去。
二号别墅前,早已热闹非凡。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院子里的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透着一股子喜庆。
车刚停稳,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清一色的白衬衫、黑西裤,胸前别着工作牌。
那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工作人员。
为首的男子正是温学勤。
他现在已经从市委办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成了吴新蕊身边的红人。
刘清明推门下车,手里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温主任。”
刘清明快步上前,伸出双手。
温学勤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温暖。
“清明,欢迎回清江。”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省长和苏董都在里面等着了,快进去吧,别误了吉时。”
刘清明点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
吴铁军和马胜利都被江副局长拦在了外围。
这种场合,不是谁都能进屋的。
只有伴郎胡金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紧紧跟在刘清明身后。
胡金平这会儿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看着站在门口充当迎宾的温学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清明,我没看错吧?温主任……给咱们当门童?”
那可是副厅级的干部啊!
放到下面地市,那就是市委常委、副市长级别的人物。
在这儿,竟然只能站在门口迎客。
刘清明目不斜视,脚步沉稳。
“习惯就好。”
“这让我怎么习惯?”
胡金平小声嘀咕,“我感觉我这一脚踩下去,踩的不是地毯,是前途。”
两人穿过玄关,走进宽敞的客厅。
屋里的气氛比外面要凝重一些。
苏玉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唐装,坐在沙发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看似镇定,但茶盖轻轻磕碰杯沿的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吴新蕊坐在他身旁,一身剪裁得体的素色长裙,勾勒出依然姣好的身段。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
这位平日里在省政府雷厉风行的女省长,此刻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母亲的慈爱。
刘清明走到两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敬礼。
“爸,妈。”
这一声喊得诚意十足。
苏玉成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
他连忙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虚扶了一把。
“好,好,清明来了,快起来。”
吴新蕊看着面前的女婿,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上去吧,小璇在等你。”
一句废话都没有。
在这个家里,今天她不是省长,只是一个嫁女儿的母亲。
所有的场面话,所有的官腔,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只希望女儿幸福。
刘清明再次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向楼梯走去。
胡金平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里捏着一撂厚厚的红包,那是准备用来“买路”的。
二楼被装饰得焕然一新。
走廊的扶手上缠绕着粉色的纱幔,墙上贴着大红色的双喜剪纸。
苏清璇的房门紧闭。
门口用粉色和白色的气球搭成了一个拱门,充满了少女心。
刘清明走到门前,整理了一下呼吸,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显然不止一个人。
“谁呀?”
一个清脆俏皮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清明听出来了,是舒敏。
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的掌上明珠。
这丫头古灵精怪,今天居然成了拦路虎。
“舒敏,是我,我是你姐夫。”
刘清明笑着应道。
门并没有开。
舒敏隔着门板喊道:“姐夫?哪个姐夫?我们这儿只有新娘子,没有姐夫。要想进来,得拿出点诚意来!”
刘清明转头看向胡金平。
胡金平心领神会,立马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诚意到了!开门吧!”
红包被迅速抽走。
里面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又是舒敏的声音。
“这点诚意可不够!咱们这儿这么多人呢,一人一个都不够分的!”
刘清明无奈地笑了笑。
他从胡金平手里接过一叠红包,一股脑地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都有,都有,管够!”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舒敏探出一颗小脑袋,那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姐夫,你们来了。”
她手里抓着好几个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
刘清明趁机伸手抵住门板,稍微用了点力。
“我可以进去了吗?”
舒敏一愣,没想到刘清明这么直接。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似乎在征求意见,然后才把门彻底拉开。
“进来吧,便宜你了!”
刘清明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后世那些乱七八糟的婚闹。
什么指压板、什么芥末刷牙、什么穿高跟鞋跳舞……
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大院里,大家还是讲究体面的。
胡金平跟在后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家伙,舒书记的女儿给你守门,这面子……啧啧。”
刘清明没理会他的碎碎念。
他的视线已经越过了人群,落在了房间中央。
屋里站着好几个女孩。
除了舒敏,还有上次聚会见过的向楠,正倚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还有一个熟人,田莉。
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伴娘服,显得温婉可人。
看到胡金平进来,田莉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胡金平身体一僵,随即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但这都不是重点。
刘清明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坐在床沿的那个人。
那是他的全世界。
房间的主基调是粉色的。
粉色的墙纸,粉色的床单,粉色的窗帘。
苏清璇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抹胸长裙,裙摆层层叠叠,铺散在床上,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乌黑的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妆容精致而淡雅,眉如远黛,眼若秋水。
看到刘清明进来,她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笑意在眼底荡漾。
刘清明只觉得呼吸一滞。
虽然早就知道她很美,但今天的苏清璇,美得让他有些眩晕。
那种美,不仅仅是皮囊的惊艳,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幸福和娇羞。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喧闹声、起哄声,统统远去。
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刘清明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屋里的女孩们哄堂大笑。
“姐夫看傻了!”
“快把口水擦擦!”
苏清璇也被他这副呆样逗乐了,抿着嘴轻笑出声。
“这花,是给我的吗?”
她伸出手,指了指刘清明手里那束快被捏变形的玫瑰。
刘清明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热。
他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捧花递到她面前。
“媳妇儿……给。”
这一声“媳妇儿”,叫得有些发颤,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苏清璇接过花,低头嗅了嗅,花香扑鼻。
她伸出另一只手。
手上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显得手指纤细修长。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
隔着薄薄的蕾丝,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一丝微微的颤抖。
原来,她也紧张。
“媳妇儿,你今天真美。”
刘清明由衷地赞叹道。
苏清璇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夫君,你也好帅。”
她轻声回应。
刘清明只觉得心头一热,再也忍不住,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皱了她的裙子,弄花了她的妆。
他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触感温凉,温柔而深情。
“跟我走吧。”
他在她耳边低语。
这是承诺,也是邀请。
从此以后,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苏清璇在他怀里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那是泪光,也是星光。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房间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第564章 青梅用美色诱惑我,我用美食反击她
望月湖宾馆。
省政府办公厅的效率惊人。
仅用了半天时间,这座平日里只接待外宾和高级领导的宴会厅便焕然一新。
大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舞台中央。
舞台上方悬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红底黄字,写着一行极具体制内特色的标语:
“热烈祝贺刘清明同志与苏清璇同志喜结连理”。
没有花哨的英文和异体字,没有不合适的俏皮话。
只有庄重。
会场布置并非西式的自助餐,而是传统的圆桌宴。
一共八桌。
每桌九人,寓意长长久久。
前三桌的名单足以让任何一个清江省的干部心惊肉跳。
在云州的十二名省委常委,悉数到场,甚至连家属都来了。
唯一缺少的那一位是身处德国的黄文儒。
就连远在襄城的市委书记肖钰,也推掉了手头的工作,连夜赶到了云州。
第一桌是主桌。
刘清明的父母刘红兵和王秀莲,苏清璇的父母苏玉成和吴新蕊。
还有省委书记林峥夫妇,省委副书记舒兴泰夫妇。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
更像是一次全省政治格局的展示。
刘清明站在后台的休息室里,透过半开的门缝,静静地注视着外面。
新娘苏清璇在化妆间换婚纱,几个伴娘围着她转。
从省台请来的专业司仪在调试音响。
他偷闲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宾客们正在陆续入场。
省政府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充当了迎宾,一个个白衬衫黑西裤,精神抖擞。
刘清明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父亲刘红兵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背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
母亲王秀莲更是局促,手里紧紧攥着茶杯,不时地往四周张望。
坐在他们旁边的,是温学勤。
这位省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此刻正满脸堆笑,侧着身子和二老说着什么,不时地给他们添茶倒水。
刘清明吐出一口气。
安排温学勤作陪,应该是吴新蕊特意交代的。
这种场合,二老要是没人照应,只怕会十分尴尬。
毕竟,这一屋子的人,平时只能在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
宾客名单很有讲究。
男女双方的人数基本持平,并没有因为苏家的权势而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马胜利正和姜新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
两人都是公安系统的老油条,这种场合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拓展人脉的天堂。
就连一向木讷的吴铁军,也正和他的舅舅王得宝聊得火热。
刘清明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胡金平。
胡金平正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整理领带。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老胡。”
刘清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金平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要上场了?”
他慌乱地抓起桌上的戒指盒,手有点抖。
刘清明乐了。
“你紧张个什么劲?今天你就是个工具人,提词、递戒指、挡酒,完事收工。”
胡金平咽了口唾沫,苦着脸。
“我怕忘词。这要是坏了你的事,可就麻烦了?”
“忘就忘了呗。”
刘清明满不在乎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又不是现场直播,还能出个演出事故?”
“这可比演出事故严重多了!”
胡金平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
“下面坐着的都是谁?都是省里的领导!我要是在这儿掉链子,给领导留个坏印象,以后还怎么混?”
刘清明看着他,突然笑了。
“当初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现在想上进了?”
以前的胡金平,那是出了名的咸鱼。
只要不加班,让他干什么都行。
胡金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他叹了口气,在刘清明身边坐下。
“要是没碰上你,我现在估计还是个混日子的科员,每天喝茶看报纸,等着退休。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指了指门外。
“我现在代表的可是我们老板。我出错,就是老板出错。我怎么能不紧张?”
刘清明心里一暖。
这才是兄弟。
“放心吧。”
刘清明递给他一瓶水。
“你老板现在春风得意,只要你不去招惹他闺女,就算你在台上摔个狗吃屎,他都能原谅你。”
胡金平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打住!这玩笑可开不得!那丫头可是个鬼机灵……”
他想起了老板家里那双狡黠的大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就是个小魔女。”
被刘清明这么一打岔,胡金平紧绷的神经倒是放松了不少。
两人又对了一遍流程和串词。
门被推开了。
吴新蕊走了进来。
胡金平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立正站好。
“省长。”
吴新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今天没穿职业装,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长裙,头发盘在脑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肃杀,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胡金平很有眼力见。
“那个,我去看看司仪准备好了没。”
说完,他一溜烟地钻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刘清明和吴新蕊。
刘清明站起身,叫了一声:“妈。”
吴新蕊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她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会场,然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刚收到的消息。”
她的声音很平和,却难掩兴奋。
“黄书记和蔡司董事长福斯特见面了。双方已经敲定了1.5亿欧元的注资计划。”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
“成了?”
“基本成了。”
吴新蕊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态放松。
“蔡司的代表已经在和阿斯麦的股东接触,准备收购他们的股份。这笔收购大概在9亿欧元左右。”
9亿欧元。
刘清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
太便宜了。
简直就是白菜价。
前世,阿斯麦可是光刻机领域的绝对霸主,唯一的真神。
在他重生那一年,阿斯麦的市值高达4000亿美元。
而现在,这家未来的巨头,总市值才不过30亿欧元。
蔡司半导体一旦完成这笔收购,将成为阿斯麦的最大股东,拥有重组董事会的权力。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技术。
意味着未来。
“可惜了。”
刘清明摇摇头,有些贪心不足。
“他们不肯卖给我们。”
“知足吧。”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是你力主推动的,你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你坚持,省里根本不会同意拿出这么多外汇储备去支持一项还没有经过验证的新技术。”
刘清明正色道:“我只希望事情能做成。具体操作都是您和黄书记在跑,我就是动动嘴皮子。”
“我知道就行了,不用谦虚。”
吴新蕊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资金投入量确实有点大。引进外资过多,我们的决策权就会受影响。你怎么看?”
刘清明沉吟片刻。
“妈,这事如果成了,请务必把它做下去。”
他身体前倾,盯着吴新蕊。
“光刻机是上游产业。依托岛内工业园,我们可以形成一整套IT产业链。但这只是第一步。”
“引进技术,加以消化,最终形成我们自己的产业,这才是目的。”
“只要撑过这五年,我们的经济形势会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最多到2015年,我们不光不缺钱,还会有大把的钱可以投入。但如果现在不做,到时候想投入也没有机会了。”
那时候,技术壁垒已经形成。
再想入局,难如登天。
吴新蕊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笃定。
这种超前的战略眼光,有时候连她都感到心惊。
“我相信你的判断。”
吴新蕊点了点头。
刘清明笑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妈,这个时候您还要谈工作,要是让小璇知道了,她该伤心了。”
吴新蕊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忍不住,习惯了。”
她理了理裙摆,有些无奈。
“别告诉她。”
“放心,我嘴严。”
刘清明说着,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三个厚厚的本子。
本子的封皮有些磨损,边角卷起,显出岁月的痕迹。
他把本子放在茶几上,推到吴新蕊面前。
“妈,我想让您看点东西。”
吴新蕊有些疑惑。
“又有新点子了?这么厚,你这计划有点大啊。”
她笑着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本子。
翻开第一页。
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不是什么商业计划书。
也不是什么政策分析报告。
那是稚嫩的笔迹,用蓝色的钢笔水写在横格纸上。
日期是1977年7月13日。
吴新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
女儿苏清璇的日记?
“你从哪里找来的?”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刘清明。
“小璇的宿舍。”
刘清明轻声说。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看到。我认为,您应该看看。”
吴新蕊没有再说话。
她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纸面上。
“今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妈妈答应带我去游乐园,我穿上了新买的裙子,坐在门口等啊等。”
“天黑了。爸爸回来了,可是妈妈没有回来。”
“爸爸说,妈妈单位有急事,去处理了。让我别怪妈妈。”
“我不怪妈妈。可是,游乐园关门了。”
“我就想坐一次旋转木马。”
吴新蕊的呼吸一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那一天。
发生了一起突发性火灾,她必须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大火烧了一整夜。
等她处理完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女儿早就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第二天为了补偿,她特意请了半天假,带女儿去了市里新开的肯德基。
可是……
那天她的传呼机一直在响。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回电话,安排善后工作。
女儿坐在对面,默默地啃着鸡腿,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还是苏玉成赶过来接手,她才得以脱身回单位。
原来,在那孩子心里,是这样的感觉。
吴新蕊翻过一页。
又一页。
“今天学校开家长会。别人的妈妈都来了,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的。”
“我考了一百分。想给妈妈看,可是妈妈在开会,让我别吵。”
“我学会了做蛋炒饭。有点咸,爸爸吃光了,妈妈没吃,她说在单位吃过了。”
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吴新蕊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给了女儿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教育资源。
她努力工作,也是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是她错了。
错得离谱。
在女儿成长的这二十年里,她缺席了太多太多。
最让她揪心的是,整本日记里,苏清璇没有一句抱怨。
没有一句“我恨妈妈”。
只有无尽的自省。
“是不是我不够乖,所以妈妈才不陪我?”
“我要努力考第一名,这样妈妈就会夸我了。”
“我不哭,哭了妈妈会心烦。”
原来,女儿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不被妈妈爱。
吴新蕊的眼眶红了。
一种久违的酸涩感涌上鼻腔,让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压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通过这些文字,重新走了一遍女儿的成长之路。
那是一条充满了孤独和等待的路。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不知不觉,两本看完了。
她颤抖着手,拿起了最后一本。
原本以为会是大学之后的日记。
可是翻开第一页,她愣住了。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剪报。
发黄的报纸上,是一张黑白照片。
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那是她任河口乡乡长时,在一场特大泥石流灾害中的抢险报道。
就是那场灾害中,她生下了女儿。
也拿到了自己第一个省级荣誉。
吴新蕊继续往后翻。
全是剪报。
每一页,都是关于她的报道。
大到一个水利工程的竣工,小到一次慰问孤寡老人的活动。
每一次升迁,每一次立功受奖。
甚至连一些只有豆腐块大小的简讯,都被细心地剪下来,贴得整整齐齐。
有些报道,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却被女儿像珍宝一样收藏着。
在这个本子里,记录了一个母亲所有的荣光。
也记录了一个女儿最深沉、最隐秘的爱。
原来。
这就是传说中,女儿搜集的“黑材料”。
这就是那个记载了她“罪证”的小黑本。
“嗒。”
一滴水珠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团水渍。
吴新蕊看着发黄的照片上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再也控制不住。
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
在女儿即将出嫁的这一刻。
这位在官场上叱咤风云、从来不流泪的女省长。
痛哭失声。
刘清明早在她开始翻看时就已经悄悄退出了屋子。
隔着门,隐隐听到压抑的哭声。
刘清明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但他更希望,母女的隔阂能彻底解开。
就像妻子心里那个伤痛一样。
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世,有我。
第565章 你为白月光打胎,我送他全家游海
走廊尽头,两道身影缓缓走来。
男的西装笔挺,气度不凡。
女的挽着他的胳膊,一身淡蓝的长裙,温婉动人。
汪明远,林雪。
两人十指相扣,步调一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恩爱和默契,溢于言表。
刘清明快步迎了上去。
“明远哥,嫂子。”
汪明远松开妻子的手,上前一步,给了刘清明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力道不轻不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清明,恭喜。”
林雪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恭喜你们,修成正果了。小璇呢?”
“在前面的化妆间。”刘清明指了指身后,“在换衣服。”
“我去看看新娘子,你们聊。”
林雪冲两人挥挥手,提着裙摆,向化妆间走去。
走廊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汪明远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刚想抽出一根,又塞了回去。
“忘了,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抽烟。”
他靠在墙上,上下打量着刘清明。
“这么久没见,怎么样?”
刘清明苦笑一声,摇摇头。
“一言难尽。”
“少来这套。”汪明远一语揭穿,“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满打满算,你调到京城也不过四五个月。居然干了这么多事?又是抗击非典,又是推动光刻机项目,现在连芯片产业都让你搅动了。”
“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刘清明摊摊手,一脸无辜。
汪明远被气笑了。
“虽然很无耻,但却是事实。我竟无言以对。”
刘清明开了个玩笑,神色稍微严肃了一些。
“这次疫情,清南市那边怎么样?”
“没有一例死亡。”汪明远竖起一根手指,脸上露出一丝傲然,“我个人很满意。组织上嘛,估计也还行。”
刘清明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
清南市虽然是县级市,但在这次全省的防疫工作中,表现极其亮眼。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政绩,更是能力的体现。
刘清明一摊手:“彼此彼此。”
“本来很好的心情,被你打击了。”汪明远叹了口气,“你这出成绩的速度,坐火箭都没你快。”
“你都副厅了,家庭美满,还有个可爱的儿子,我打击毛线呐。”
刘清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汪明远笑了笑,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大哥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诉了一晚上的苦。”
刘清明眉毛一挑。
“怎么?”
“老爷子被调到了机械总公司。”汪明远盯着刘清明,“这事,有你的份吧?”
刘清明靠在墙上,双手抱胸。
“怎么可能。我就一副处,能决定副部的去留?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猜我信不信呢?”
汪明远似笑非笑。
“你爱信不信。”
刘清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破了反而没意思。
“不管是不是你,都是大快人心。”
汪明远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
“我一早就警告过他们。既然决定混体制,就好好干,守规矩。又要权又要钱,还要把手伸得那么长,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不知道算不算。”刘清明沉吟片刻,“但是苏浩告诉我,计委的那帮老人吃了个瘪是真的。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苏浩?”
汪明远愣了一下。
“你俩一个单位,没少打交道吧。”
“嗯,合并以后,我们成了同事。”刘清明说:“全国防指的工作,和他有了几次接触。”
“这小子……”汪明远摇摇头,“他这人比苏灿那个傻逼强点,不过强得有限。”
刘清明乐了。
“苏浩要是听你这么说他,一准翻脸。”
“他敢。”
汪明远哼了一声,显然没把苏浩放在眼里。
“苏家怎么养了苏灿这么个货?”
刘清明一直很好奇。苏家这种顶级豪门,怎么会出苏灿这种没脑子的纨绔?
“他从小就聪明。”
汪明远解释道。
“被家里人宠坏了。他不爱混体制,喜欢搞钱。苏家想两条腿走路,也就随他去了。但他只是碰上你,才显得蠢。其实这个家伙狠辣果决,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他能得到苏家老爷子的喜爱,就是因为性格像他。”
“难怪。”
刘清明恍然大悟。
这就解释得通了。
“苏家这次来了谁?”汪明远往宴会厅方向看了一眼。
刘清明摇摇头。
“没看到。估计是我和小璇没去苏老爷子寿诞,他们生气不来人了。”
这是个大概率事件。
苏家老爷子八十大寿,亲孙女和孙女婿缺席,这在讲究脸面的豪门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怎么可能。”
汪明远嗤笑一声。
“苏老爷子什么时候过寿诞,是根据需要来的。”
刘清明愕然。
“还能这样?”
“他们现在需要你们,什么都能改。”汪明远拍拍他的肩膀,“只要利益足够大,别说寿诞,就算是忌日,他们也能往后推。”
刘清明沉默了。
原来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所谓的面子、规矩,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是啊。”汪明远看着天花板,有些感慨,“为了资源、人脉、利益,他们可以送出女儿联姻,可以逼我娶个陌生人,可以暗杀挡路的人,也可以拉下脸,向儿子让步。”
他经历过,所以他懂。
当初如果不是他坚持,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恐怕就不是林雪,而是某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
刘清明同情地拍拍他。
“你比我惨。”
“摇摇头。”汪明远笑了,“我已经过去了,你才刚开始。”
“没关系,有爸妈在前面挡着呢。”
刘清明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说正事。”汪明远收起笑容,“这次你是出了风头,但也得罪了很多人。他们现在在风头不会搞你,一旦疫情结束,事情走上正轨,你就要小心一点了。”
言下之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清明这段时间太耀眼了。
耀眼到让人嫉妒,让人恐惧。
“妈也跟我说了,她让我多叠几层甲。”
“什么甲?”
刘清明笑笑没解释,只是说:“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在部委呆几年就下来吧,你更适合地方。”汪明远建议道,“部委虽然层次高,但各种掣肘也多,想要干点实事,还得在基层。”
“我想去哪儿,我说了也不算呐。”刘清明有些无奈。
“少来。”汪明远根本不信,“你现在和卢东升关系不错,他的老关系就是中组部。这次他出了大风头,很可能更进一步,要么进中组部,要么进某个实权部委一把手。你只要多走动,这当中的可操作性那就太多了。”
提到卢东升,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哥,我现在和他的关系,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他叹了口气。
“当初可是你死我活,他的女人是我亲自送进去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在刘清明看来,这是个死结。
虽然现在两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但那根刺始终扎在肉里。
“你太小看政治人物的肚量了。”
汪明远语重心长。
“尤其是到了卢东升这个层面。我来清江也有几年了,你们那些事情,传闻很多,但我有自己的渠道,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停顿了一下,给刘清明留出思考的时间。
“那些事情在卢东升眼里,根本就不算事。政治斗争的结果一出,事情就了了。你要抓着不放,甚至是公报私仇,组织上对你的评价会很低。他自己就是组织系统出身的,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刘清明沉默。
确实。
这段时间,卢东升对他的支持力度很大。甚至可以说,超出了一个正常领导的范畴。
在很多事情上,如果没有卢东升在上面顶着压力,事情根本推不动。
“工作上他是一个好领导。”
刘清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不就结了。”汪明远一拍手,“他用你,有他的考量。你帮了他,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是工作关系,你在担心什么?”
“好,我先听听林书记和妈的意见。”
“相信我,他们一定会支持你。”
汪明远很笃定。
“还是你看得透。”刘清明不得不佩服。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底蕴。从小耳濡目染,对这种政治游戏看得比谁都清楚。
“你自己呢?”刘清明反问。
“我再干一届清南市委书记。”汪明远也不瞒他,“接下来可能会成为你家乡的父母官。”
刘清明大喜。
这意味着,高焱会在08年前接任林城市委书记,汪明远和他搭班子,迈上正厅。
至于是哪一年,就要看他们的工作成绩了。
“你走得太快了。”
“这就是我选择清江省的原因。”汪明远哈哈一笑,“你们一场风暴,扫清了多少障碍,不来才是傻子。”
“我的错。”
刘清明摸了摸鼻子。
合着自己拼死拼活,最后是给这帮家伙腾位置了。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房门打开了。
吴新蕊走了出来。
汪明远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吴新蕊的脸。
虽然补了妆,但那微微红肿的眼圈,还是没能完全遮住。
哭过?
汪明远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女省长,居然会哭?
不过转念一想,女儿出嫁,父母多少都有些舍不得。哪怕贵为省长,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母亲。
他反应极快,立刻收敛了脸上的随意,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吴姨,恭喜。”
吴新蕊笑了笑。
“明远来了。”
情绪有些低沉,但语气很温和。
刘清明也走上前,关心地问了一句。
“妈。”
“我没事。”
吴新蕊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柔弱和感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种从容不迫、掌控全局的威严。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吴新蕊微微一扬下巴:“你爸他们来了。”
刘清明和汪明远同时转身。
电梯门打开。
苏玉成陪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人男子,面目清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带威严。
正是刘清明在京城见过几次的苏家大伯,苏金成。
在他身后,跟着自己的夫人,苏家长女苏银娜,老二苏铁成以及苏铁成的夫人。
苏金成满脸堆笑,隔着老远就伸出了手。
“三弟妹,恭喜啊!”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完全看不出之前两家有过任何不愉快。
仿佛他们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吴新蕊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失礼数。
“大哥有心了。”
她淡淡地回应,伸出手和苏金成握了握。
然后,她转身面对苏家众人,一个个打招呼,寒暄,应对自如。
一省封疆大吏的气度尽显无疑。
刘清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个刚才在屋里痛哭流涕的母亲不见了。
现在站在那里的,是清江省省长吴新蕊。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得历练多少年,经历了多少起伏,才能做到这种收放自如?
才能在面对曾经轻视自己、伤害自己的人时,做到如此得体,又不失风度?
***
十点整。
望月湖宾馆的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柔和,将整个会场映照得庄重而又温馨。
省电视台的当家司仪走上舞台,他声音洪亮,带着职业化的热情。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
“良辰吉日,高朋满座。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见证刘清明同志与苏清璇同志的神圣结合。”
“我宣布,新婚庆典,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T形台右上角,一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琴师手指轻动。
悠扬、婉转的《结婚进行曲》缓缓奏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T台的正中心。
刘清明站在那里。
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口的结打得一丝不苟。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青松。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他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
前世,他也曾站在这样的舞台上,迎娶另一个女人。
但此刻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没有了当初的年少轻狂和对未来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笃定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望向T台的另一端。
那里,有一扇紧闭的白色拱门。
门后,是他将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伴郎胡金平站在他左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微微有些紧张。
台下每一个人,都是这个省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13太保来了12个。
只比省委常委会少一一点点。
厅长都没有资格进这间大厅。
副部也要精挑细选。
他一个市委大秘。
在云州能横着走,但在这间屋子。
什么也不是。
刘清明心里觉得好笑,却也明白他的压力。
今天这满屋子的宾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胡金平需要仰望的存在。
让他当伴郎,确实是难为他了。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美丽的新娘入场!”
全场掌声雷动。
音乐声中,T台尽头那扇巨大的白色拱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一束追光灯打了过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玉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唐装,脸上带着自豪而又复杂的笑意。
他挽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又郑重。
苏清璇就站在他的身旁。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抹胸婚纱,裙摆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长长的拖尾铺在红色的地毯上,宛如盛开的白莲。
两位伴娘田莉和舒敏跟在后面。
乌黑的长发被精心盘起,戴着一顶小巧的钻石皇冠,白色的头纱垂下,遮住了她绝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宴会厅仿佛都安静了。
刘清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试婚纱的时候,苏清璇已经穿给自己看过。
但那时的妻子,还没有经过精心地打理。
现在呈现的,就是它的完全体效果。
曾几何时。
他见过她穿着职业装的干练果决,也见过她穿着居家服的慵懒娇俏。
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震撼。
美。
美到窒息。
美到让他觉得,全世界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造物主是如此地偏爱,女娲一定吻过她的脸。
他站在原地,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穿过长长的T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掌声和音乐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越来越近的白色光影。
苏玉成挽着女儿,走完了这段不算长,却仿佛走过了一生的红毯。
他停在刘清明面前。
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眼眶微微泛红。
他郑重地牵起女儿的手,放在了刘清明的手中。
“清明。”苏玉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我把我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爸,您放心。”
刘清明紧紧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声音坚定而有力。
“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保护她,让她一辈子幸福。”
苏玉成点点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退到了下边妻子的边上。
刘清明牵着苏清璇,转身,面向舞台中央。
司仪走上前来,开始走流程。
“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贵宾,清江省省委书记林峥同志,为两位新人证婚!”
司仪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全场轰动。
林峥书记亲自证婚!
这是何等的荣耀!
台下,第一桌坐着的省委常委们,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其他桌的宾客,尤其是刘清明的老家来的人,全都惊呆了。
刘红兵和王秀莲夫妇俩,更是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虽然事前温学勤已经向他们告知了流程。
但这一刻,两人还是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自己这样的家庭,何德何能。
马胜利和姜新杰、吴铁军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撼。
他们知道刘清明背景不简单,但也没想到,会不简单到这种地步。
娶了省二的闺女,省一为他们证婚。
人生巅峰不过如此。
在热烈的掌声中,林峥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舞台。
他没有拿稿子。
他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今天,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瞬间让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我不是以省委书记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一个长辈,一个见证者的身份,来为清明和小璇这对新人,送上我最真诚的祝福。”
他转向刘清明和苏清璇,目光里充满了欣赏和期许。
“刘清明同志,是我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优秀年轻干部。他有担当,有能力,最重要的是有一股正气。无论是在林城当警察,还是在贫困山区当乡长,他的工作,始终围绕着人民群众展开。这样一位心里有群众的好同志,我相信,他组成的家庭,也一定能成为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台下的刘红兵和王秀莲,听到省委书记如此高的评价,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他们的儿子!
林峥又看向苏清璇。
“苏清璇同志,我也很熟悉。她是清江省最优秀的媒体人之一。她的笔,她的镜头,充满了力量和温度,传递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正能量。她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好姑娘,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台下发出善意的轻笑。
吴新蕊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的女儿,眼眶微微发热。
女儿是那样的优秀,闪闪发光。
是她的骄傲。
林峥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的结合,是心灵和三观的契合,是自由恋爱结出的硕果。我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在工作上相互支持,在生活上相互关心,在事业上共同进步。”
“最后,我代表省委,也代表我个人,祝愿两位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他放下了话筒。
掌声经久不息。
这番话,不仅仅是祝福。
更是一种政治上的背书和肯定。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明白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人,都是林书记看好的人。
他们的未来,不可限量。
政法委书记鲁明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那对璧人,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当初在林城,刘清明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
还要自己打电话去营救。
这才过去多久?
就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英雄出少年啊。
汪明远坐在林雪身边,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他看着台上的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这小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苏家的一干人等,面色各异。
林峥是何许人,在座的人可能还不清楚。
他们却是一清二楚,这届干完,更进一步可以说是铁板钉钉。
如今的林峥已经成为强大的存在,不需要再靠任何人。
他就是背景!
这样一个强人,为刘清明证婚,等于宣告天下。
我就是他的背景。
司仪重新走上舞台,声音高亢。
“感谢林书记的精彩证婚!下面,让我们通过一段VCR,共同回顾一下两位新人的成长历程,以及他们相知相爱的浪漫故事。”
舞台后方的巨大屏幕,瞬间亮起。
音乐声变得温馨而又轻快。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皱巴巴的小脸,闭着眼睛。
下面标注着一行字:刘清明,1977年四月五日。
紧接着,是另一个婴儿的照片,同样是刚出生不久,粉嘟嘟的,很可爱。
苏清璇,1976年7月13日。
照片开始一张张切换。
刘清明穿着开裆裤,在泥地里玩耍,笑得没心没肺。
苏清璇穿着公主裙,坐在钢琴前,表情安静而又疏离。
刘清明背着书包,和一群小伙伴勾肩搭背。
苏清璇一个人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们的童年,截然不同。
一个在阳光下肆意生长,一个在孤独中悄然绽放。
照片继续。
刘清明考上警官大学,穿上警服,英姿勃发。
苏清璇考上XX大学,长发披肩,亭亭玉立。
直到一张照片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林城的街头。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警察,正一脸严肃地和一个抱着摄像机的女记者说着什么。
女记者仰着头,似乎在争辩。
正是他们相遇时的场景。
刘清明看着那张照片,也忍不住笑了。
他记得那个下午。
他以为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实习记者,没想到,她会成为自己一生的羁绊。
苏清璇也笑了,她侧过头,轻轻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
那天其实刘清明拒绝了自己,现在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暧昧。
照片还在继续。
云岭乡的泥泞山路上,他背着受伤的乡亲,艰难前行。
抗洪抢险的堤坝上,她扛着摄像机,记录下军民奋战的身影。
每一次惊心动魄,每一次并肩作战。
原来,都被人悄悄地记录了下来。
苏清璇的眼眶湿润了。
她知道,这些照片,一定是父亲的杰作。
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女儿的爱情。
屏幕上,照片切换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
每一个瞬间,都充满了温馨和甜蜜。
VCR的最后,定格在一张合影上。
两人站在民政局的宣誓大厅里,手里拿着红色的结婚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屏幕暗了下去。
灯光重新亮起。
司仪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从校服到婚纱,从相遇到相守。他们用行动告诉我们,最好的爱情,是相互成就,是共同成长。让我们再次把掌声送给他们!”
掌声雷动。
很多人都拿出了纸巾,擦拭着眼角。
刘清明的父母,早已哭成了泪人。
吴新蕊和苏玉成,也是眼眶发红。
激动不已。
接下来是刘清明的发言环节,司仪将话筒交给他,
刘清明拿着话筒,看着台下的众人,缓缓开口:“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终于和我的爱人结婚了。”
“我们相识于不经意间,现在看看,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他面向来宾:“我是一名党员,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么用科学来解释,就是偶然中的必然。”
“小璇和我,有着共同的三观,我们同样嫉恶如仇,我们同样心系百姓,我们同样愿意为群众的利益发声。”
“所以我们才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革命的友谊成长于革命的事业,最终我们才能结成革命的伴侣。”
他看着父母:“要感谢的人很多,父母给予了我生命,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他们用最大的能力让我健康成长,并心怀感恩,我会记住他们的教诲,并矢志传承。”
他环视众人:“师长传授我知识,领导教导我成长,朋友给予友谊,同事送上帮助,是你们让我站在了这里,站在了最优秀的女孩身边,骄傲地成为她的伴侣。”
刘清明转向妻子,深情地说:“小璇,我的挚爱,你将是我一生追随的目标,”
“我们的爱不会因为婚姻而减弱,反而因为多了一份家庭的责任更加灼热,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们的约定。”
掌声响起,刘清明将话筒递给妻子。
苏清璇轻轻提起下摆,走到了舞台中央。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想要听听她要说什么。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目光温柔地投向刘清明。
“夫君。”
她轻声开口,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想为你唱一首歌。”
钢琴声中,前奏响起。
正是周蕙的那首《约定》。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
她的声音清澈而又深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
“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她唱着,眼泪滑落。
她想起了自己那些孤独的童年,想起了日记本里那些无处诉说的委屈。
但是,从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她有了他。
有了一个可以让她放下所有防备,可以让她肆意撒娇的港湾。
“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
“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刘清明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舞台中央那个为他歌唱的女人,心头涌起万丈豪情。
前世那个冰冷清高、孤独寂寥的苏清璇。
不会再有了。
他握紧了拳头。
自己一定要让她幸福。
用尽全力,给她一个温暖的、完整的、被爱包围的人生。
歌曲进入了尾声。
苏清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刘清明。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也燃烧着炙热的爱意。
“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全场寂静。
几秒钟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苏清璇放下话筒,提着裙摆,朝刘清明跑了过去。
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我爱你。”
她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说。
刘清明也紧紧地回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婚礼的喧嚣,宾客的祝福,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背景。
他的世界,只剩下怀里这个温软的身体,和那句胜过万语千言的承诺。
“好,相信听了新郎和新娘的深情告白,我们都知道了, 他们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司仪适时地宣布:“下面请双方交换戒指。”
胡金平马上把戒指盒递了上来。
刘清明拿起那枚早已准备好的钻戒,轻轻地,套在了苏清璇的无名指上。
苏清璇也拿起另一枚男戒,为他戴上。
十指相扣。
掌声再次响起。
“礼成!”司仪激动地大喊:“让我们再次为他们送上祝福吧。”
掌声再度响起,久久不息。
第567章 新婚夜你陪男闺蜜,我撕毁千亿协议
喧嚣被厚重的红木门板隔绝在外。
望月湖宾馆顶层的总统套房内,空气静谧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刘清明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一天下来,比在云岭乡跑断腿还要累。
应酬宾客,敬酒,寒暄,每一个笑容都要精准到位,每一句话都要滴水不漏。
这就是官场,哪怕是结婚,也是一场盛大的政治秀。
好在,都结束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她。
苏清璇站在玄关的镜子前,并没有急着往里走。
她背对着刘清明,双手反剪在身后,似乎在跟那件繁复的婚纱拉链较劲。
雪白的头纱已经被摘下,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乌黑的长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白得晃眼。
刘清明走过去,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苏清璇身子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接手。
“累坏了吧?”
刘清明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问道。
苏清璇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男人,脸颊上还带着酒精催化后的酡红。
“脚疼。”
她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
今天为了撑起这件大拖尾的婚纱,她穿了一双十公分的水晶鞋,站了足足四个小时。
刘清明轻笑一声,拉链滑动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随着束缚的解开,婚纱上半部分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
大片如羊脂玉般的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蝴蝶骨精致突兀,脊背沟壑分明,一直延伸到腰际那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苏清璇转过身,双手抵在刘清明的胸口,仰起头看他。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眸子,此刻却像是盛满了春水,波光潋滟。
“帮我脱鞋。”
她是女王,也是妻子。
此刻的命令,更像是一种调情。
刘清明二话不说,直接弯下腰。
甚至单膝跪地。
这一跪,比求婚时还要虔诚。
他抬起苏清璇的一只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那只脚小巧玲珑,脚背弓起优美的弧度,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挤压,脚后跟和脚趾处都磨得有些发红。
刘清明眉头皱了起来。
他伸手握住那只盈盈一握的脚踝,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红痕。
“都磨破皮了,怎么不早说?”
苏清璇低头看着男人发顶的黑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在面对持枪悍匪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为了她脚上的一点红印而心疼。
“那时候哪顾得上。”
苏清璇脚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快点,另一只。”
刘清明依言照做。
两只高跟鞋被扔到一边。
苏清璇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身高瞬间矮了一截。
这种高度差,让她必须要把头仰得更高,才能看清刘清明的脸。
但这反而激起了一种更原始的征服欲。
刘清明站起身,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稍微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苏清璇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双腿盘住了他的腰。
两人视线齐平。
呼吸交缠。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在这一瞬间升高了好几度。
“刚才在台上,胆子挺大啊。”
刘清明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圈禁在自己和柜子之间,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鼻尖。
苏清璇知道他说的是唱歌表白的事。
她脸更红了,却倔强地没有躲闪。
“怎么?刘主任不喜欢吗?”
“喜欢。”
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喜欢得要命。”
他说完,不再给苏清璇说话的机会,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似婚礼上的浅尝辄止。
它带着一种积压了两世的渴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霸道。
苏清璇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炸成了烟花。
她闭上眼,双手紧紧搂住刘清明的脖子,笨拙而热烈地回应着。
唇齿相依。
津液互渡。
刘清明的手开始不老实。
沿着她光滑的脊背一路向下,游走到腰间,再到……
婚纱厚重的裙摆成了最大的阻碍。
“去床上……”
苏清璇在他唇齿间含糊不清地求饶。
这里是玄关,那面巨大的镜子正对着他们,映照出两人纠缠的身影,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刘清明喘着粗气,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
妆容已经有些花了,口红被吃掉了一半,剩下的晕染在唇周,透着一股子惊心动魄的媚意。
那是只属于他的景色。
“好。”
他应了一声,再次弯腰。
这一次,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苏清璇惊呼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
巨大的裙摆像是一朵盛开的白云,随着他的走动,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卧室里,大红色的喜被铺满了整张大床。
床头柜上,一对龙凤红烛正静静地燃烧,烛泪顺着蜡身缓缓流下,凝结成相思的形状。
刘清明把她放在床中央。
红色的床单,白色的婚纱,黑色的西装。
三种极致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视觉神经。
苏清璇躺在柔软的被褥间,长发铺散开来,像是一尾搁浅的美人鱼。
她看着站在床边的刘清明。
这个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的领带。
动作优雅,从容。
像是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在享用猎物前最后的耐心。
领带被随手扔在地上。
接着是西装外套。
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
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那是常年锻炼和警队生涯留下的勋章。
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
苏清璇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她不是没见过刘清明的身体。
以前在云岭乡,他受伤的时候,她帮他换过药。
但那时候的心境,和现在完全不同。
那时候是担心,是心疼。
现在……是馋。
食色性也。
圣人尚且不能免俗,何况她一个凡人。
刘清明注意到了她毫不掩饰的视线,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好看吗?”
苏清璇诚实地点头,“好看。”
刘清明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以后,只给你一个人看。”
说完,他整个人压了下去。
沉重的身躯覆盖上来,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苏清璇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他的胸膛。
滚烫。
坚硬。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夫君……”
她轻声唤着他,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
“娘子。”
刘清明吻着她的额头,眉心,鼻尖,最后落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轻轻一咬。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苏清璇忍不住弓起了身子,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低吟。
这声音像是某种信号,彻底点燃了刘清明体内的引线。
他的手探入婚纱的层层叠叠之中,寻找着那处隐秘的拉链。
“刺啦——”
最后一道防线崩塌。
繁复的婚纱像是一个被剥开的茧,露出了里面最娇嫩的蝶。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两人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这种感觉。
那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契合。
是两块残缺的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窗外的月亮羞涩地躲进了云层。
屋内的红烛摇曳,映照出墙上交叠起伏的身影。
浪潮涌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清璇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飘摇。
唯一的浮木,就是身上这个男人。
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指甲深深地陷入他宽厚的背肌里,留下几道暧昧的红痕。
汗水交融。
呼吸同频。
刘清明极尽温柔,却又极尽霸道。
他要让她记住这一夜。
记住她是属于谁的。
每一次动作,都像是在灵魂深处烙下一个印记。
“娘子……”
他在她耳边低吼,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说你爱我。”
苏清璇早已神志不清,只能凭借本能回应。
“我爱你……夫君……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是最好的催情剂。
风暴愈发猛烈。
直到最后,所有的感官都汇聚成一点,然后在云端炸裂开来。
绚烂。
极致。
那是生命大和谐的乐章。
……
良久。
风停雨歇。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楠花气息。
苏清璇浑身无力地瘫软在被窝里,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拆散了架,又重新组装了一遍。
刘清明侧身躺在一旁,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她的一缕长发。
他脸上带着餍足后的慵懒,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精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去洗洗?”
他在她光洁的背上轻抚了一下。
苏清璇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摇了摇头。
“不想动。”
她是真的不想动。
刚才那场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能。
刘清明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传导到两人紧贴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酥麻。
“那我抱你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
“别……”
苏清璇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再躺会儿。”
她现在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这种实实在在的拥有感,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刘清明顺势躺了回去,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谁也没有说话。
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忽然开口。
“夫君。”
“嗯?”
“我们……会有孩子吗?”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刚才林峥书记在台上祝他们早生贵子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慌的。
她事业心重,而且……她怕疼。
刘清明愣了一下,随即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顺其自然。”
他说得很随意,但语气里却透着认真,“有了就要,没有就过二人世界,我不强求。”
他知道苏清璇在担心什么。
前世,他见过太多因为孩子问题而闹得鸡飞狗跳的家庭。
他重活一世,是为了弥补遗憾,是为了追求幸福,而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只要是她,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苏清璇心里一暖,仰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夫君,你真好。”
这一声“夫君”,让刘清明微微有些皱眉。
“娘子,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你什么?”
苏清璇不解地看向他。
刘清明压着她的嘴角,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鼻翼之间。
“叫我什么?”
苏清璇本来略微淡下去的肤色,一瞬间红透了。
“哥...哥。”
这声软语,让刘清明一下子来了感觉。
他翻身又把她压在了身下,眼里再次燃起了火苗。
“既然觉得我好,那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苏清璇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你还要?”
这人是铁打的吗?
刚才明明已经……
“这才哪到哪。”
刘清明坏笑一声,手又不老实地探进了被窝,“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浪费了。”
“不行……我不行了……哥哥,饶了妹妹吧。”
苏清璇试图推拒,但那点力气在刘清明面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你可以的。”
刘清明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我会轻点。”
红烛再次摇曳。
夜,还很长。
……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
刘清明准时睁开了眼。
生物钟这东西,哪怕是宿醉加纵欲,也依然精准得可怕。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
入手是一片温软滑腻。
苏清璇还在睡。
她侧身蜷缩着,像只慵懒的小猫。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那只耳朵上,还残留着一点昨夜疯狂后的红晕。
被子滑落了一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点缀着点点梅花,那是他昨晚留下的杰作。
刘清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
这就是幸福吗?
老婆孩子热炕头。
虽然孩子还没影,但这热炕头和老婆,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没有急着起床,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颤动的睫毛,看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鼻翼。
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
上一世的孤独终老,这一世的美满团圆。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真实。
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把脸颊旁的一缕乱发拨开。
指尖刚触碰到她的脸颊,苏清璇就动了动。
她并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在刘清明的手心里蹭了蹭,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刘清明凑近了去听。
“……坏蛋……”
刘清明哑然失笑。
看来昨晚是真的把她累坏了,做梦都在骂他。
他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动作轻得像个做贼的。
简单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休闲装。
他没有叫醒苏清璇,而是拿起桌上的便签纸,刷刷刷写下几行字,压在床头柜的水杯下。
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哗啦——
刺眼的阳光瞬间洒满整个房间。
窗外,望月湖波光粼粼,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那是云州。
是整个清江省的权力中心。
也是他即将要征战的新战场。
虽然现在还在云岭乡,但他知道,随着林峥的上位,随着他和苏清璇的结合,他的舞台,绝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乡镇。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更多的挑战,正在等着他。
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后,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有了那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床上的苏清璇被阳光晃了眼,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露在外面,手腕上,那条他昨晚亲手戴上去的红绳,在阳光下红得耀眼。
刘清明回头,目光定格在那只手上。
那只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空中虚抓了两下,没有抓到熟悉的热源,便又无力地垂落在床边,指尖刚好触碰到地上的那一缕阳光。
画面定格。
第568章 一夜疯狂、千亿总裁求我留种
望月湖宾馆,二楼套间。
天光还未大亮,刘红兵就睁开了眼。
旁边的王秀莲也翻了个身,显然也没睡踏实。
这是他们老两口多年养成的习惯。三年前,王秀莲还是个下岗女工,每天凌晨四点多就得起床,推着小车去出早点摊。
刘红兵心疼妻子,总是会早起半个钟头,帮着和面、烧水,把一切准备妥当。
现在日子好了,不用再起早贪黑,可那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
昨天的婚礼,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省委书记林峥就坐在他们旁边,和颜悦色,一个劲地夸他们养了个好儿子。
新晋的省长吴新蕊,现在是他们的亲家母,拉着王秀莲的手,反复说着“清璇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你们当长辈的,可得多多包涵”。
还有那些省里、市里的大官,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一个个端着酒杯过来,嘴里全是好听的话。
那样的场合,别说是他们,就连林城的父母官,恐怕都没资格踏进去。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红兵,我这心里,咋还是扑通扑通的。”王秀莲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
刘红兵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我也是。”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外面静谧的湖面。
“以前总想着,清明能有个铁饭碗,平平安安的,就心满意足了。哪能想到……能有今天。”
王秀莲也坐了起来,拢了拢头发。
“是啊,咱们儿子出息了。”
她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骄傲。
从两年前开始,他们就知道儿子不一样了。进省城,下乡,去京城,当选全国十杰,他的名字和照片,一次次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成了全省乃至全国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这样的儿子,怎能不让他们自豪?
可骄傲过后,又是深深的不安。
这间豪华的宾馆套房,让他们手足无措。
王秀莲这几年生意做大了,也算见了些世面,可这里是清江省规格最高的国宾馆,专门接待外国元首和国家领导人的地方。
她连碰一下房间里的摆设,都小心翼翼。
想去吃个早饭,又不敢。
虽然儿子昨天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这里的一切都免费,有任何事直接找服务员就行。
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两口低调了一辈子,从没想过要借谁的势。他们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一句不得体的话,会给儿子的前途带来负面影响。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谁啊?”王秀莲小声问。
“您好,我是宾馆服务员,来给您送早餐。”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王秀莲赶紧下床去开门。
一辆精致的餐车被推了进来,上面盖着银色的餐盖。
服务员微笑着揭开餐盖,一股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云州特色的热干面,小巧的汤包,金黄的油条,还有豆浆和牛奶,甚至还有两个白水煮蛋。
份量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两个人的量。
“这是温主任特意吩咐的,说二位可能吃不惯酒店的西式早餐,特意让厨房准备的。”服务员礼貌地介绍道。
王秀莲心里一暖。
这个温主任,想得太周到了。
送走服务员,夫妻俩坐在餐桌前,吃着这顿熟悉的早餐,心里的拘束感才稍稍消散了一些。
一个钟头后,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省政府办公厅主任,温学勤。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便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丝毫没有大领导的架子。
“刘大哥,王大姐,休息得还好吗?”
“好,好,多谢温主任关心。”刘红兵连忙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别客气,叫我小温就行。”温学勤摆摆手,“我来是传达一下省长的意思。今天中午,省长在省委大院的二号别墅设了家宴,请二位过去吃顿便饭。”
他特意强调了一句。
“没有旁人,就是亲家聚一聚。当然,清明和清璇小两口也会过去。”
一听到要去省委大院,刘红兵和王秀莲又紧张起来。
虽然上次订婚的时候,吴新蕊和苏玉成夫妇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
可现在,毕竟是正式结成了亲家,而且要去的地方是那个传说中的省委大院,他们心里还是直打鼓。
温学勤看出了他们的紧张,笑着安抚道:“两位不必紧张,就是一顿家常饭。省长也是想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大家坐在一起说说话。”
他看了看手表,“一会儿办公厅的车会过来接你们。两位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王秀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温主任,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点礼物?”
这是她最发愁的事。
来省城的时候,身上是带了钱,可买什么当礼物,却一点主意都没有。
人家家里什么都不缺。
买轻了,怕失了礼数。
买重了,又怕坏了规矩,给儿子添麻烦。
温学勤笑了。
“省长特意嘱咐我转告二位,他们都是体制内的干部,不兴送礼那一套。两位千万别为此烦恼。刘主任每次去省长家,最多也就是在楼下水果店买点水果。”
王秀莲松了一大口气。
“那……要不我们等清明他们一块儿去?”她还是觉得跟着儿子心里踏实点。
温学勤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他们小两口昨天累了一天,我的建议是,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我会派人去提醒,保证不会耽误时间。您二位可以先过去,跟亲家聊聊天,熟悉熟悉,您看这样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秀莲还能说什么?
总不能因为自己胆怯,就把新婚的儿子儿媳从被窝里叫起来吧。
刘红兵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妻子的手。
王秀莲立刻会意,点点头:“那就……听温主任的安排。”
温学勤也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对方听不懂话里的意思,把事情办岔了。
那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好在这老两口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
他立刻打了个电话,车子其实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他们刚下楼,刘清明就从宾馆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运动服,准备围着望月湖跑个圈。
昨晚确实有些放纵,身体像是被掏空,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他第一次没有在五点准时醒来,一觉睡到了快九点。
睁开眼,身边是妻子倚着自己的睡姿,鼻翼间充满了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刘清明看着妻子熟睡的侧脸,精致的脸蛋上还残留着红晕和浅浅的泪痕。
想到昨天的疯狂,刘清明心里有些歉意。
妻子是第一次,却一直在咬牙承受。
当然,两人最后的感觉都很好。
但毕竟,自己有些用力过度。
此刻看到被子下曼妙的曲线,和肌肤间滑腻的触感。
刘清明的身体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轻轻托起妻子的脑袋,把手臂从她的枕靠中抽出来,帮她盖好被角,
他小心翼翼地起床,好好洗了个澡。
换好衣服,打开了关了一整天的手机。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祝福短信涌了进来。
其中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让他停顿了一下。
“祝贺你,好好对苏姐姐。”
他知道是谁了。
刘清明心里叹了口气,本想回个“谢谢”,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删除。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对方万一是在执行任务,一个不必要的电话或是短信。
可能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他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父母和温学勤。
“爸,妈,温主任。”他叫了一声。
刘红兵一向话少,只是点了点头。
温学勤笑着把省长的安排又说了一遍。
王秀莲则把儿子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
“清明,妈跟你说个事。”
“怎么了?”
“你可得……悠着点,清璇是什么人家的姑娘,身子娇贵,可经不起你那么折腾。日子还长着呢。”
刘清明的老脸一红。
“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还有,”王秀莲继续说,“吃完这顿饭,我就跟你爸回林城了。家里的店还一摊子事呢。”
“这么急?舅舅呢?”
“你舅留几天,说是要看看云州的分店,看看经营情况怎么样。”
王秀莲说到这里,神色有些不对劲,叹了口气。
刘清明立刻察觉到了。
“妈,是不是舅舅出什么事了?”
王秀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你舅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自从咱们那个通讯店开起来,生意越来越好,他手里的钱也多了,在外头应酬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找女人了?”刘清明直接问道。
“那倒没有。”王秀莲摇头,“不过那些生意场上的人,会带他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夜场。你舅妈知道了,心里不痛快,两个人最近天天吵架,都闹到要离婚了。”
刘清明心里一沉。
这件事,他早有预料。
当初开这个店,让舅舅王得宝去管,就是看中他重亲情,信得过。
但同时也担心,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人,突然手握大笔资金,很容易迷失方向。
他还特意拜托过马胜利,让马局有空的时候帮忙“盯着点”。
“这事我早就想到了,还让马局长帮忙看着,没想到还是……”
“你可千万别怪马局。”王秀莲赶紧说,“人家那么大的官,那么忙,哪有时间天天盯着你舅?要不是马局时不时敲打他几句,他可能陷得更深。现在的问题是,你舅他不承认自己错了,你舅妈又是个死心眼,心里有怨气,这坎儿就过不去。”
“是谁要离?”
“你舅。话说急了,就喊着过不下去就离。你放心,我和你爸会劝的。”
“光劝没用。”刘清明说,“这事我来处理。我跟马局说一声,他说话比咱们管用。”
“是啊,你舅就吃当官的那一套。”王秀莲点头,“就是太麻烦人家马局了。”
“没事。”刘清明笑了笑,“他喜欢我们麻烦他。”
这种人情往来,就是关系网的一部分。
王秀莲看着儿子,忽然又说:“清明,这几年,店里确实赚了不少钱。我和你爸也没啥大追求,够花就行,没想着大富大贵。现在你也成家了,我们身边就剩下你弟弟一个孩子要操心。我跟你爸商量了,等小寒大学毕业,就把店转出去,或者交给职业经理人。省得以后……连累你。”
母亲的话,让刘清明心里一暖,也有些酸涩。
父母总是想得那么长远。
他们很清楚,这个店的股东背景复杂,虽然现在是助力,但随着自己位置的升高,未来也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妈,这事你们和马局他们商量就行。我和清璇都没意见。”
他把父母送上车,看着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车流中。
然后,他沿着望月湖的步道,开始慢跑。
清晨的空气带着湖水的湿润,吸入肺里,一片清凉。
他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跑完步,大汗淋漓。
他在湖边的小摊上,简单吃了一碗热干面,又打包了几样苏清璇爱吃的小点心,才慢慢走回宾馆。
推开套房的门,里面静悄悄的。
刘清明脱掉衣服,又去冲了个凉,洗掉身上的汗渍。
卧室的门虚掩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只见大床上,被子隆起一个玲珑的曲线。
苏清璇还在沉睡。
她似乎是觉得热,被子被踢开了一半,露出光洁的背脊和修长的双腿。
那些他昨夜留下的痕迹,在晨光下分外显眼。
看着那片雪白细腻的背脊,刘清明只觉得刚平复下去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扔在地毯上。
床垫微微下陷。
苏清璇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别闹……”
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软糯得像是在撒娇。
刘清明没说话,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温热的躯体瞬间贴合在一起。
那种滑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大手顺着她腰肢的曲线游走,掌心下的肌肤温软如玉,带着微微的凉意。
苏清璇身子一颤。
她费力地睁开眼皮,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
“几点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力道轻得像是在挠痒痒。
“还早。”
刘清明捉住那只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另一只手却更加放肆地在她身上点火。
“不行……真的不行了……”
苏清璇终于清醒了一些,昨夜的酸痛感还在四肢百骸里游走,特别是腰际,更是酸软得使不上劲。
她有些委屈地看着丈夫。
这人是铁打的吗?
昨晚明明折腾到半夜,一大早去跑了十公里,现在居然还有精神。
“我不动,就抱抱。”
刘清明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窝里,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苏清璇才不信他的鬼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果然,那只大手已经顺着睡衣的下摆探了进去,熟练地解开了那一层薄薄的束缚。
“刘清明!”
苏清璇羞恼地喊了一声。
“叫我什么?”
“夫君...”
刘清明一脸坏笑看着妻子:“错了。”
“哥哥...”
苏清璇咬着嘴唇一脸委屈。
殊不知这个表情,简直就是鼓励。
手被丈夫捉住,她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哪里逃得掉。
刘清明翻身覆了上来,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颈侧、锁骨,一路向下。
“唔……”
苏清璇所有的抗议都被堵回了喉咙里,化作一声破碎的低吟。
身体比理智更诚实。
在他的撩拨下,原本疲惫的身体渐渐软化,化作一滩春水。
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那种极致的欢愉和此时的触感重叠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弓起了身子。
刘清明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却也更加坚定。
他极有耐心地安抚着她,一点点唤醒她身体里的渴望。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
房间里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轻点……”
苏清璇终于放弃了抵抗,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指尖插入他短硬的发丝间。
这一声娇啼,彻底击溃了刘清明最后的理智。
他不再压抑,在这个清晨,在这间充满了暧昧气息的房间里,再次拥有了她。
这一次,没有昨夜的急切与狂乱。
更多的是温存,是怜惜,是那种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血里的深情。
苏清璇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扁舟,在茫茫的大海上随波逐流,只能紧紧攀附着身上这个男人,任由他带着自己起起伏伏,冲向云端。
汗水交织在一起。
呼吸纠缠在一处。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剧烈而有力。
……
良久。
风雨初歇。
苏清璇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刘清明靠在床头,神清气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妻子散乱的长发。
“几点了?”
苏清璇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听起来格外撩人。
刘清明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十点半。”
“什么?!”
苏清璇猛地坐起来,却又牵动了酸痛的肌肉,痛呼一声倒回床上。
“都怪你!爸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见人?”
她气得想咬人。
第一次以儿媳妇的身份去见家人,不管是公婆还是爸妈,居然睡到日上三竿,还……
苏清璇羞不可抑,脸红得烫人。
“别急。”
刘清明把她捞回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主任说了,让我们多休息会儿。爸妈那边有专人陪着,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
苏清璇推开他,强撑着坐起来,抓过旁边的睡袍裹在身上。
“赶紧起来洗澡,一身的汗味儿,难闻死了。”
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跌跌撞撞地往浴室跑。
看着妻子略显狼狈的背影,刘清明勾了勾嘴角,起身跟了进去。
“哎呀你进来干嘛?出去!”
“节约时间,一起洗。”
“流氓……唔……”
浴室里很快传来了水声,夹杂着几声羞恼的低呼,最后归于平静。
半小时后。
两人终于收拾妥当。
苏清璇换了一身淡雅的米色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遮住了那一丝疲态,看起来温婉大方。
只是那双水润的眸子里,偶尔流露出的媚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刘清明则是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走吧。”
他牵起妻子的手。
苏清璇狠狠地掐了他的手心一下,刚迈出腿,就感觉一阵疼痛。
“嘶”
“媳妇儿。”
刘清明马上停下脚步,苏清璇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样子。
“疼。”
“都怪我。”
刘清明一阵懊悔,手上却没有停,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啊”
苏清璇惊呼一声,身体腾空而起。
刘清明一手抱着她的腿弯,一手托着她的后背。
这便是前世俗称的“公主抱”。
“我抱你下去。”
“人太多了。”
“怕什么,自家媳妇儿。”
刘清明不由分说,一脚踢开门。
在服务员诧异的眼神中,大步向前。
苏清璇羞得把头埋进丈夫的怀里。
只要看不到脸,便当作不存在。
她这般想着。
第569章 闪婚千亿总裁,他竟蓄谋已久
时隔半年,刘清明再一次开上了那辆熟悉的小红车。
车子是办公厅的工作人员一早帮着开到望月湖宾馆停车场的。
有辆自己的车,办事会方便许多。
苏清璇被他从顶层的套房一路抱着,下到停车场,连在电梯里那几秒钟都没有撒手。
她的心里,除了害羞,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
被丈夫连续折腾,刚开始还不觉得,或许是因为那股激情尚未完全退却。
等到真要下地出门的时候,身体深处传来的酸痛感才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和今晨的疯狂。
刘清明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放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动作轻柔地帮她系上安全带。
他自己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却没急着开。
他转头,看到妻子依然低着头,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很疼吗?”他关心地问。
苏清璇抬起头,又羞又恼地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你说呢?”
刘清明心里一阵愧疚,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媳妇儿,我太混蛋了。”
苏清璇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怪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那种感觉……很复杂。疼是真得疼,像是要被撕裂开一样。还有……你的眼神,昨天晚上有点可怕,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吃了。”
刘清明的心被她的话轻轻揪了一下。
“媳妇儿,你太美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一看到你,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总想着要狠狠地爱你,想让你舒服,但……我没有考虑到,这是你的第一次。如果体验不好,都是我的错。”
苏清璇听着他真诚的道歉,心里的那点委屈烟消云散。
她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着。
“我没有体验不好。”
她小声说。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大海上,一下子被巨浪冲上了云端,然后又一下子掉进深深的水底。很奇妙……原来,是这样子的。”
刘清明一怔,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真的?”
“嗯。”苏清璇轻轻点头,“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抗拒。但是你让我感觉很安心。我们好像……真的合二为一了。在你的怀里,很温暖。”
刘清明彻底放心了。
妻子没有因此产生任何阴影,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郑重地承诺。
“这是夫妻之间最美妙的体验。在那一刻,我们对彼此毫无保留,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予对方。我要让你体会到最极致的激情。”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
“我体会到了。”
她把头转向窗外,声音细若蚊蚋。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就是那种很舒服很舒服,舒服地想要死去的感觉。”
刘清明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脸颊。
“交给我。”
苏清璇转回头,看着他。
“我早就想把自己交给你了,相公。”
她的坦白让刘清明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在云岭乡,或者在云州的宿舍里要我。还有在京城的那些日子,我也以为自己会毫无保留地交给你。可你都没有……有时候我甚至会偷偷想,我是不是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才让你那么克制?”
刘清明彻底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生怕自己的任何一点逾矩,都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够尊重她,会让她产生不好的印象。
“我一直以为,你会比较保守。觉得……婚前发生关系,会让你不高兴。”
苏清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感却无比温柔。
“谢谢你,一直这么尊重我。”
刘清明哭笑不得。
“难道不是因为我傻吗?”
“扑哧!”
苏清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一泓春水。
“昨天晚上,我知道了。”
刘清明故意做出一副懊恼至极的模样,夸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天哪!你知道我憋了多久吗?整整两年啊!”
苏清璇顿时笑得花枝乱颤,靠在椅背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其实刘清明心里还有一担忧。
那就是然然的悲惨遭遇,会不会对妻子造成阴影。
从而对这件事情,产生心理上的抵触。
好在并没有。
此刻。
刘清明看着她明艳动人的笑脸,心里的火又被勾了起来。
他恶狠狠地凑过去。
“不行,你要补偿我。”
苏清璇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眨了眨眼。
“相公,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呀?”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刻意的娇媚。
刘清明看着妻子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还有那微微开启的红唇,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压低了身体,凑到她耳边。
“今晚,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清璇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她眼里媚意横生,却又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人家……一直都很听话呀。”
这副模样,简直就是要人老命。
刘清明眼里的火焰腾腾上涨。
他凑得更近了些。
“媳妇儿,你知不知道,其实……车里也可以的。”
“啊!”
苏清璇惊呼一声,立刻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害怕地看着他。
“别!我错了!”
刘清明当然不会真的在车里做什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他得意地哈哈一笑,坐直了身体,发动了车子。
小红车发出一声轻快的轰鸣,调转车头,平稳地驶离了望月湖宾馆,汇入车流,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省委大院的岗哨比一般的政府机关要森严得多。
不过刘清明这辆挂着省委办公厅通行证的小红车,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因为这辆车已经在警卫局登记,他们看到刘清明和苏清璇坐在车里。
卫兵只是敬了个礼,便直接放行。
车子在院内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二号别墅的门前。
刘清明对这里已经无比熟悉。
苏清璇准备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腿脚还是有些不听使唤。
她刚一迈步,就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刘清明立刻绕到副驾驶这边,打开车门,二话不说,再次将她拦腰抱起。
“我自己能走。”苏清璇小声抗议。
“别逞强。”
刘清明抱着她,稳稳地走向别墅大门。
他刚走到门口,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家里的保姆。
两人换鞋进入客厅。
一进门,苏清璇就僵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她的父亲苏玉成、母亲吴新蕊,还有公公刘红兵、婆婆王秀莲,四位长辈齐刷刷地坐在那里。
此刻,四双眼睛,八道目光,全都聚焦在刚刚进门的这对小两口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被刘清明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里的苏清璇身上。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下意识地把头埋进丈夫的怀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爸,妈。”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四个人几乎同时答应了一声,然后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清明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脸上没有丝毫尴尬。
他抱着妻子走到沙发前,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然后蹲下身,很自然地帮她脱掉高跟鞋,换上了一双柔软的拖鞋。
做完这一切,他又给自己换上拖鞋。
然后,他才大大方方地牵起妻子的手,领着她走到四位长辈面前。
“爸,妈,我们来了。”
他的态度坦然,仿佛刚才那个抱着媳妇进门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王秀莲第一个站了起来,她没有理会儿子,而是直接上前,拉住了苏清璇的手,把她从刘清明身边“抢”了过去。
“小璇,快过来让妈看看。”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新儿媳,眼神里全是疼爱。
“这小子没欺负你吧?”
苏清璇羞得无地自容,只能低着头,轻轻摇头。
“没有,妈,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王秀莲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瞪了儿子一眼,“他要是敢犯浑,你告诉妈,妈收拾他!”
“嗯。”苏清璇应了一声。
刘清明摸了摸鼻子,转而看向自己的岳父岳母。
“爸,妈,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苏玉成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板着张脸,不过并没有真的为难他。
“下次注意点。”
这话一语双关。
刘清明当然听得懂,他立刻点头。
“好的,爸,我一定注意。”
吴新蕊的态度就要温和许多了。
她看着女儿和女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们正在说你们呢。清明,明天就带小璇回林城吧,你们俩假期都不多,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办一下,也顺便玩一玩。”
刘清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刘红兵一直沉默着,此刻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说明,在他们到来之前,两边的亲家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了共识。
刘清明没有立刻答应,他尊重长辈的安排,但更尊重妻子的意愿。
他转头看着苏清璇,柔声问道:“媳妇儿,跟我回林城吗?”
苏清璇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这个男人哪怕要带她去跳悬崖,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
她看了一眼吴新蕊,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听妈的安排。”
一句话,让在场的两个妈都心花怒放。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王秀莲最高兴,她拉着苏清璇的手不放。
“那太好了!我和你爸今天就赶回去,得赶紧回去做点准备,不能委屈了我们家小璇。”
苏玉成开口了。
“亲家母不用着急,等下吃完饭,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王秀莲这次没有推辞。
“那……那就太麻烦亲家公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吴新蕊接过了话头,她看着王秀莲,真诚地说,“小璇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王秀莲立刻说:“您放心,亲家母,我第一次见到小璇,就喜欢得不得了。这孩子,跟画里走下来的一样。我总说,是我家清明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娶到小璇这么好的媳妇儿。”
吴新蕊也笑了。
“清明也很好,有担当,有本事,我也很喜欢。”
刘清明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诧异。
自己的母亲昨天在宾馆里,还对这位新晋的省长亲家母发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怎么一个上午不见,就变得如此对答自如,谈笑风生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位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夸赞着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没有省长,没有董事长,也没有什么商场女强人。
有的,只是两个为儿女的结合而感到由衷高兴,又对他们未来的生活充满期许和一丝担忧的普通母亲。
这样和谐而温馨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午饭开始。
饭菜并不算奢华,但很精致,是地道的家常口味。
刘清明主动承担起了服务员的角色。
他给长辈们倒酒,给妻子夹她爱吃的菜,时不时还说上一两个在基层工作时遇到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让整个饭桌上的气氛始终其乐融融。
至于苏清璇,则全程扮演着一个乖巧又羞涩的新媳妇。
长辈问话,她就小声回答,其余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一眼身边忙碌的丈夫。
这顿饭,吃得是真正的宾主尽欢。
饭后,大家又在客厅坐着聊了会儿天。
王秀莲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他们必须早点赶回林城,为儿子的第二场婚宴做准备。
苏玉成和吴新蕊也没有强留。
苏玉成打了个电话,叫来了自己的专职司机,让他开自己的车,务必把刘红兵和王秀莲安全地送回林城。
刘清明和苏玉成一起,将父母送到了别墅门口。
看着父母坐上那辆巨拉风的虎头奔,刘清明的心里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这个小家庭,和岳父岳母的大家庭,才算是真正地绑在了一起。
客厅里,只剩下了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二人。
吴新蕊看着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儿,看着她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妩媚和风情,再也忍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女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苏清璇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外露的举动。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却又似乎是她曾经在梦里极度渴望,又求之不得的。
母亲的怀抱,原来是这么温暖。
苏清璇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任由母亲抱着。
她听到母亲在自己耳边,用一种带着哽咽的腔调,反复说着一句话。
“对不起,小璇……对不起……”
苏清璇的心猛地一颤,她连忙回抱住母亲。
“妈,您说什么呢?我现在很好,您不要担心。他……对我很好。”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浸湿了衣料。
苏清璇惊呆了。
母亲……居然哭了?
这在她的生命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有些不解,轻轻推开母亲。
“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新蕊连忙拿起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擦眼角,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没有,妈没事,就是……就是太激动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下去。
“想着我们过去……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一直都……”
苏清璇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过去了,妈,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吴新蕊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的孩子,一定会得到幸福。”
“一定会的。”苏清璇肯定地说。
吴新蕊拉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下,她注意到女儿坐下的姿势有些别扭。
“小璇,第一次是会有些痛的,过两天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苏清璇的脸又红了。
“嗯,我知道,没关系的。”
吴新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对你……我是说,在那方面,你觉得……可以吗?”
苏清璇羞涩地低下了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嗯……很好。”
吴新蕊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
她叮嘱道:“如果你们不打算马上要孩子,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知道吗?”
苏清璇想了想,抬起头。
“妈,其实……如果我们总归是要有个孩子的,我更希望能早一点。”
她看着母亲,认真地说:“我现在反正也是在读书,就算有了孩子,也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生孩子。”
吴新蕊看着女儿,有些意外,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不耽误你将来的事业。这件事,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着办吧。”
母女俩说着私密的体己话,谁也没有注意到,送人回来的苏玉成和刚从楼上下来的刘清明,两个男人正站在楼梯口。
他们看到客厅里的情形,很默契地停住了脚步,没有过去打扰。
苏玉成对刘清明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刘清明跟着岳父,穿过客厅,走到了另一侧的阳台上。
阳台很大,摆着藤制的桌椅,视野开阔。
苏玉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刘清明一根。
刘清明接了过来,却没给自己点,他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帮苏玉成点上。
苏玉成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开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刘清明没烟瘾。
前世就没有。
只有在工作中加班熬夜,实在顶不住的时候,才会跟着来上一两根,提提神。
他平时从来不买烟,兜里总是空的。
同事递了就抽,没人给就算了。
反倒是这一世,身在官场,很多时候迎来送往,烟酒成了社交的必备品。
尤其是在基层,递上一根烟,能迅速拉近和老百姓的距离。
他抽得比前世多了些,但也很有节制。
岳父递过来的烟,自然不能不接。
这是一种姿态。
苏玉成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他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看着它们在空中飘散,最终消失不见。
阳台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刘清明知道,这才是他和这位商界巨擘岳父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2次单独对话。
上一次,因为腾飞公司矿业爆雷的事情,苏玉成找过他。
那次的谈话,更像是一次公事公办的试探和评估。
苏玉成直白地摆出了条件,也展现了实力,但那一切都带着官方的、冷冰冰的色彩。
远远达不到交心的地步。
从内心深处讲,刘清明对这位岳父的感情,远不如对岳母吴新蕊。
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吴新蕊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路提携他,也不是因为民间常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这纯粹是一种感觉。
一种源于他前世经历的感觉。
刘清明自己也曾下海经商,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他太了解商人了。
他太懂商人的思维方式。
趋利,避害,把一切都量化成价值和风险。
越是成功的商人,在某些方面的底线就越是灵活。
这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规律,或许偏颇,但却是他信奉的准则。
因此,他才会有意无意地和苏玉成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他尊敬他,但并不亲近他。
苏玉成是何等人物?
在商海中沉浮几十年,阅人无数,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女婿对自己那种若有若无的戒备。
这个年轻人,看似坦荡,实则内心有一道坚固的防线。
他很欣赏他。
但欣赏不代表完全的信任。
一时间,苏玉成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这个话题。
这个女婿太年轻了,可他的见识和心性,却远超同龄人。
连自己那个眼高于顶,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的妻子吴新蕊,都对他赞不绝口,甚至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看走了眼。
在这样的年轻人面前,用长辈的身份去压制,显得可笑。
用自己亿万富豪的身份去说服,只怕更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就已经用过了,效果并不好。
苏玉成想了又想,吐出一个烟圈。
“清明,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终于开口了。
这个问题很宽泛,但也很直接。
刘清明几乎没有思考。
“爸,我的打算很简单。”
他看着岳父,态度诚恳。
“努力工作,把我们的日子过好,给小璇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无懈可击,却也空泛得像一句口号。
苏玉成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具体呢?”他追问。
刘清明坦然地迎着他的审视。
“具体来说,就是做好我分内的工作。我现在在部委,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但这份工作给了我一个很高的平台和视野。”
“按照中央的计划,在未来的一两年内,公务员的工资待遇会有一个比较大幅度的增长。虽然肯定比不上经商,但养家糊口,过上体面的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我和小璇都不是追求奢侈生活的人。我们对物质的要求不高,简单,安稳,就很好。”
“当然,”刘清明话锋一转,很自然地说道,“小璇从小到大的生活质量,有您和妈保证,我一点也不担心。”
苏玉成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的上进心和规划,又坦然承认了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最后还不着痕迹地把“保证苏清璇生活质量”的责任,又轻轻地推了回来。
坦诚得让人无法指责。
“你还真不客气。”苏玉成说。
刘清明坦然一笑。
“爸,在您面前,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说空话大话没有意义。”
这种态度,反而让苏玉成心里舒服了一些。
至少,他没有虚伪地拍着胸脯保证什么。
“小璇跟我说了,你把工资卡都上交了。”苏玉成换了个话题。
“嗯。”
“这个态度很好。”苏玉成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刘清明说:“这不只是态度,也是我的诚意。您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在我的工作岗位上,不适合和大量的金钱发生直接联系。这既是保护我,也是保护我们这个家。”
“至于小璇,她对打理钱财这些事,也没什么兴趣。我支持她去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主持人或是记者,或是别的都好。”
这番话,既解释了上交工资卡的行为,又点明了自己对未来的清醒认知。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我只是想再跟你确认一遍。”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会一直从政,对吗?完全没有从商的想法?”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
现在,他要再问一遍。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爸,如果没有意外,我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得到了这个确定的答案,苏玉成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好。”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我以后,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
刘清明知道,苏玉成完全放弃了对自己和女儿的幻想。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
“爸,您是不是在担心新成集团将来无人接手?”
苏玉成没有否认。
刘清明接着说:“其实,以新成集团现在的体量和成熟度,完全可以引入职业经理人团队进行管理。在现代企业制度下,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是很正常的模式,并不会影响集团的稳定和发展。”
苏玉成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清明,你说的是理想状态。但在现在的华夏,还没有这个习惯,也没有这样的土壤。”
“家族企业,根深蒂固。如果我和你妈将来退了,而你和小璇又都不愿意接手,新成集团必然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波。”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动。
“风波?您是指……苏家?”
苏玉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你很聪明。”
他叹了口气,索性把话挑明了。
“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次你和小璇结婚,苏家的那些亲戚从各地赶过来,表面上是道贺,是来拉近关系。但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想借着我和你妈如今的地位,为他们自己或者子女谋点好处。”
“二嘛……”
苏玉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也是希望能在这块蛋糕上,多分一杯羹。”
“苏家的子弟,这些年想进集团的,我能安排的,都尽量安排了,能给的位置都给位。可是,人心是贪不足的。”
刘清明默然。
这种事情,他前世见得太多了。
一个企业做大了,创始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沾亲带故的人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
安排了工作,他们会嫌职位低,薪水少。
给了职位,他们又会嫌权力小,没油水。
这些人能力平平,却总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理应得到更多。
他们是企业的蛀虫,一点点侵蚀着企业的根基。
这几乎是所有第一代创业者都会面临的无解难题。
唯一的解法,就是有一个强有力的,能镇得住所有人的接班人。
显然,苏玉成和吴新蕊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可偏偏,无论是刘清明还是苏清璇,都对继承家业没有半点兴趣。
刘清明自己是绝不可能放弃现在的道路的。
重活一世,他有自己要坚守的东西,那比金钱重要得多。
而苏清璇,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纯粹的人。
让她去管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去处理那些复杂的人事和肮脏的交易,会不会扼杀了她的天性。
刘清明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的妻子变成一个冰山霸道女总裁。
那个画面……
好像还挺带感的。
以小璇的聪明才智,她真要是去做,未必就做不好。
只是,他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会脸红,会害羞,会像小猫一样黏着自己的苏清璇。
那个甜美、真实、有着自己小小追求的姑娘,才是他爱的人。
他绝不会为了家业,去勉强她,改变她。
刘清明说:“爸,不管你怎么做,我和小璇都会支持你。”
苏玉成掐掉烟头,拍拍他的肩膀:“嗯,不说这事了,你们好好过,我和你妈都不用担心。”
第570章 闺蜜嫉妒抢我男友,重生后我当你后妈
父母回了林城,刘清明也不好意思再住进望月湖宾馆的总统套房。
公家的便宜占得多了,终归会让人说嘴。
尽管苏玉成肯定会主动把这笔钱付了,但传出去,影响总归是不太好。
在回来的路上,他和苏清璇就已经商量好。
新婚的第二个晚上,就在省委大院的二号别墅过。
结束了和岳父在阳台上的那番谈话,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客厅。
刚一踏入,就看到了让两人都为之一怔的画面。
客厅的沙发上,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俩已经分开了,正并排坐在一起。
吴新蕊拉着女儿的手,脸上是许久未见的柔和笑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苏清璇侧着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清脆的笑声,那笑声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和疏离,满是女儿家在母亲面前的娇憨。
苏玉成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五年?十年?
好像自从女儿上了中学,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叛逆之后,母女俩就再也没有这样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过话。
这曾经是他无数次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了。
可现在,就在女儿出嫁的第二天,这个他梦寐以求的画面,就这么真实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玉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
这一切,无疑都是身边这位好女婿的功劳。
如果不是他,小璇不会打开心结。
如果不是他,吴新蕊那倔强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软化下来。
这一刻,苏玉成心中那点因为家业无人继承而产生的遗憾,忽然就淡了许多。
钱财乃身外之物。
家人的幸福和睦,才是千金不换的。
他看着刘清明,那审视的,带着一丝戒备的姿态,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感激。
客厅里的气氛温馨而融洽,两个男人都有点不忍心走过去,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
苏玉成压低了声音。
“我出去一下,苏家的那些亲戚毕竟大老远来了,总要去招待一下,不能失了礼数。”
刘清明明白,岳父这是要去处理那些“麻烦”了。
他点了点头。
“爸,您去忙,我也正好要去一趟林书记那里,当面感谢一下。”
“嗯。”
翁婿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轻手轻脚地转身,从玄关处出了门,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一号别墅就在隔壁,相距不过百米。
刘清明没有开车,就这么信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一号别墅的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是林峥的夫人,周雪琴。
她看到门外站着的刘清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温暖的笑容。
“清明?快进来!”
周雪琴笑吟吟地看着他,把他拉进了屋里。
“看到你结婚,阿姨就放心了。”
刘清明被这股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他知道,周雪琴是真心为他高兴。
他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
“周姨,您和林书记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和小璇都真的很高兴。”
周雪琴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
“傻孩子,你和小璇都是我喜欢的孩子,你们结婚,周姨当然要到场祝贺。”
刘清明笑了。
“回来之前,我给跃民打了电话。他说他们学校封校管理,出不来,我就没好意思再打扰他。”
周雪琴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
“没事,那孩子学业为重。再说,你们以后都在京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一时。”
周雪琴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很自然地拉着他的手,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
“清明,阿姨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的神态忽然变得郑重了些。
刘清明立刻坐直了身体。
“周姨您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周雪琴叹了口气。
“还不是为了跃民那个臭小子。”
她缓缓开口,“跃民虽然现在看着还小,课业也重,不过等他一毕业,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我们这种家庭,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总要考虑得早一些,你懂的吧?”
刘清明心里哪里会不懂。
政治家族的联姻,自古以来就是维系关系、巩固地位的重要手段。
“周姨,你们是不是……已经给跃民相看好了一门亲事?”
周雪琴赞许地点点头,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嗯。是他爸的一位党校同学,铁道部许部长家的闺女,就比跃民大一岁,跟你和小璇的情况差不多。”
刘清明瞬间了然。
“所以,您和林书记是想让他们俩先接触接触,看看有没有感觉?”
“对,就是这个意思!”
周雪琴一拍手,“跃民这孩子,你也是知道的,性子有点倔,主意正得很。我怕我们直接给他安排,他会有抵触心理。反正年纪还小,也不着急,就想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先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如果相处得好,再谈后面的婚嫁,如果实在没感觉,我们也不勉强。”
刘清明立刻笑了起来。
“周姨,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跃民那小子,长得又高又帅,人也聪明,肯定能让女孩子喜欢。”
“就你嘴甜。”
周雪琴被他逗笑了,心里的担忧也去了一半。
两人又谈起了周跃民的堂哥,周培民。
周雪琴感慨道:“培民能娶到语晴,我是真没想到。当初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惜培民这孩子,性子有些木讷,嘴笨,不会讨女孩子喜欢,一来二去的,就那么错过了。要不是后来出了小勇那件事,还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
刘清明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也没想到。不过我听语晴姐讲,他们现在感情很好,很恩爱。而且……语晴姐已经在积极备孕了,说不定明年,周家就又能添一个新成员了。”
“真的?”
周雪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可太好了!我家老爷子,天天在家里念叨,不知道多盼着能抱上重孙子呢!”
刘清明肯定地说:“肯定没问题的,培民哥和语晴姐年纪都不大,身体也好。”
周雪琴欣慰地叹了口气。
“我那弟弟就培民这一个孩子,现在家里多了语晴和小勇,总算能热闹些了。昨天看到你和清璇结婚,那场面,我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刘清明笑道:“周姨您放心,跃民结婚那天,只会比我这个更热闹,更好。”
周雪琴被他这句话彻底逗开心了,她用力拍了拍刘清明的手。
“那阿姨可就全靠你了!”
两人正聊得开心,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林峥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居家的便服,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小刘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客厅的气氛瞬间从家常闲聊,切换到了某种更严肃的频道。
刘清明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姿态恭敬。
“林书记。”
林峥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在家里,又不是在办公室汇报工作,你这么正规干什么?”
一旁的周雪琴嗔怪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还不是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摆着个省委书记的谱,回到家也不知道收一收,孩子们见了你都害怕。”
林峥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主动认错。
“怪我,怪我。”
他走到沙发旁,让刘清明坐下,自己则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周雪琴站起身。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泡壶茶。”
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林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新婚的喜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英挺焕发。
“你现在结婚了,成家了,身上的责任就更重了。”
林峥的开场白很平淡,却带着长辈的关怀和领导的提点。
“事业和家庭都要注意平衡。我们干这份工作,经常会身不由己,容易忽略家庭。但越是这样,越要取得爱人的理解和支持。”
“千万不要因为工作,就让爱人心凉。很多时候,一个家庭的破碎,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就是因为这种日复一日的小事累积起来的。我们这种工作性质,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
刘清明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林峥最真诚的教诲。
“您说得对,书记。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努力把家庭和事业都经营好。”
林峥点了点头。
他欣赏刘清明的态度,但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深度。
刘清明没有停留在简单的应承上,他接着说道:“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常说要为‘大家’服务,但我们自己的‘小家’,又该如何兼顾?我们这些做干部的,能不能在对得起人民群众的同时,也对得起自己的妻儿父母?归根结底,他们,难道不也是人民群众的一部分吗?”
这句话,让林峥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刘清明。
这番话的立意,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干部的思考范畴。
他把小家与大家的关系,把干部家庭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提升到了一个哲学思辨的高度。
林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赞许。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好好干吧。”
“是,我记住了。”
家事谈完,该谈公事了。
林峥端起周雪琴刚泡好的茶,轻轻吹了吹。
“云州承接德国蔡司的那个光刻机项目,基本上已经谈下来了。但是,国信部那边,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林峥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们倾向于把这个项目,放到我们国家经济更发达的沿海地区,比如临海市。对此,你怎么看?”
刘清明没有丝毫意外,这个局面,他早有预料。
“书记,这个项目,从一开始,我就是为咱们清江省量身打造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自信。
“沿海地区有沿海地区的优势,比如配套产业链更完善,人才储备更雄厚。但是,我们清江有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
“除了生产成本和土地成本之外,还有一个他们没有考虑到的隐性因素。”
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战略安全。”
林峥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这个角度很不错,你继续说。”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书记,未来会不会打仗,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把这种国之重器级别的产业,全部集中在防御压力巨大的沿海地区,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风险。清江省地处内陆腹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但也正因如此,我们的战略纵深和安全系数,是沿海省份无法比拟的。”
“与其等到将来局势紧张了,再手忙脚乱地搞产业内迁,不如现在就高瞻远瞩,一次性布局到位。”
“而且,”刘清明补充道,“我省是西电东输、西气东送、南水北调三大国家级工程的核心枢纽地区,我们的能源、水资源和其他战略资源的保障能力,远比沿海省份要丰富和稳定。对于精密工业来说,稳定的能源供应就是生命线。”
“我们唯一欠缺的,只是本地高端人才的培养和项目启动的资金。但这两个问题,我在之前的方案里,都已经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林峥静静地听着,不断点头。
刘清明的这番分析,有理有据,高度和深度都足够。
他沉吟片刻,提出了最后一个疑虑。
“引进国际合作,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削弱我们自主研发的能力?形成技术依赖?”
“别的方面我不敢说,书记。”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在光刻机这个技术上,我倾向于必须先引进,再消化,最后才是超越。因为它太重要了,它是整个信息技术产业最上游的那一层,是真正能够卡住我们国家脖子的核心技术。”
“西方的技术和专利壁垒,已经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我们如果关起门来自己从零开始搞,会举步维艰,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浪费多少时间和金钱。”
“未来,华夏必然会成为全球第一大芯片消费市场。我们如果不尽快突破光刻机技术,就将永远受制于人。”
“所以,我才想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要为国家,为我们清江省,拿下这个项目!”
林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所有的疑虑,都被刘清明这番话打消了。
“我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听你这么一讲,心里彻底踏实了。”
刘清明追问了一句:“书记,是不是国内有什么具体的阻挠?”
林峥也不瞒他。
“是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蔡司集团的华夏区总部,设在临海市。所以临海那边,包括蔡司华夏的一些高管,都希望新工厂能放到临海下辖的花都市。”
刘清明几乎没有思考,一个大胆而精妙的方案脱口而出。
“书记,我们可以这样。”
“蔡司光学的新工厂可以放到花都。”
“但是,蔡司半导体技术公司,和我们云州高科合资的那家新公司,也就是生产光刻机物镜系统的核心工厂,一定要放到我们云州!”
林峥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他看着刘清明,欣赏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好一个一分为二,好一个投桃报李!
这个思路,既化解了来自临海市的阻力,又抓住了整个项目的核心,简直是神来之笔!
“你这个脑子……”
林峥指了指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总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清明谦虚地笑了笑。
“这次去欧洲,和他们的管理人员聊了一下。其实蔡司德国总部那边,并不在乎新工厂具体放到华夏的哪个城市。在他们的印象里,华夏哪里都差不多,他们更看重的是合作方的诚意和效率。”
林峥彻底笑了。
“你小子,可要小心了。”
刘清明有些不解:“小心什么?”
林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这次在欧洲表现得这么出色,回来又能拿出这么周全的方案,我怕外交部和商务部那帮人,都要跑过来跟我抢人了。”
刘清明也笑了,他态度鲜明地表态。
“我哪也不去,我就想跟着您干。”
林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不瞒你说,我这届任期干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调去中央。到时候,可能真有机会。”
一句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刘清明的心里炸响。
去中央!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书记如果能进入国家的权力中枢,那他作为林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干部,未来的道路,无疑会平坦许多。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狂喜,脸上却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兴奋。
“太好了!这下我更有干劲了!”
林峥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兴奋模样,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
“你呀……”
随即,他的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我可听说了,你这一路走来,虽然工作干得很出色,但得罪的人也不少啊。”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有时候,确实顾不得那么多。不得罪他们,就要有负于信任我的群众。我没得选。”
林峥缓缓点头。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对。”
“我只是想提醒你,有时候,要注意方式方法。我们既要谋事,也要谋人。在干好工作的同时,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轻易陷入险境。”
刘清明心头一热,郑重地站起身。
“我记住了,谢谢书记的教诲。”
刘清明在林书记家里呆了一个钟头左右,妻子苏清璇上门。
两人都是一号别墅的常客,又是新婚,让林峥周雪琴夫妻十分高兴。
周雪琴拉着苏清璇的手,问东问西,从读书时候的趣事,到工作后的见闻,脸上的喜爱藏都藏不住。
林峥则和刘清明聊着一些京城里的风土人情,看似闲谈,实则句句都在提点。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小两口才起身告辞。
周雪琴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还不停地叮嘱。
“清明,以后带小璇常来家里吃饭,周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定来,周姨。”刘清明笑着应下。
苏清璇也乖巧地挥手告别:“周姨再见,林书记再见。”
林峥站在门口,只是微微点头,但那份认可,已经不言而喻。
从一号别墅出来,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二号别墅走。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省委大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周姨人真好。”苏清璇轻声说。
“是啊,她一直把我当子侄看。”刘清明捏了捏她的手。
苏清璇侧过头看他,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你好像和长辈们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刘清明笑了。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谁不喜欢好看的?”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臭美。”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二号别墅门前。
苏清璇掏出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
吴新蕊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们进来,她才回过神。
“回来了。”
“妈。”苏清璇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我爸呢?”
吴新蕊放下茶杯,淡淡地说:“你大伯他们过来了,你爸去招待他们,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刘清明当然知道岳父去干嘛了。
他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
“妈,那晚饭我来做吧。”
苏清璇立刻站了起来。
“我帮你!”
吴新蕊看着女儿那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看已经挽起袖子走向厨房的女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她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厨房里,刘清明从冰箱里拿出几样新鲜的蔬菜和肉类。
这里的食材,都是每天由专人采购送来的,品质极好。
苏清璇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相公,我能做什么?”
刘清明回头看她,她穿着一身居家的休闲服,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上还带着新婚的娇羞。
“你帮我洗菜就好。”
“好嘞!”
苏清璇兴冲冲地跑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开始笨手拙脚地洗起了青菜。
刘清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
他拿起刀,开始处理案板上的肉,刀工娴熟,动作行云流水。
厨房里一时间只有水流声和切菜声。
苏清璇洗完一棵青菜,举起来,像个邀功的孩子。
“相公,你看,我洗干净了!”
刘清明转头,看到她鼻尖上沾了一点水珠,忍不住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刀,走过去,抽了张纸巾,轻轻帮她擦掉。
“很棒。”
他的动作很轻柔,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
她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退开。
“这么乖,必须要奖励。”
刘清明愣了一下,随即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刚才的要深入得多,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新婚的蜜意。
直到苏清璇快要喘不过气,他才松开她。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妈……还在外面呢。”
“她看不见。”刘清明在她耳边低语。
两人在厨房里打打闹闹,温馨又甜蜜。
客厅里,吴新蕊端着茶杯,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厨房里的动静。
那隐约传来的笑声和低语,让她确信,女儿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好,不带任何一丝伪装。
她也能肯定,自己的女儿,陷得很深,爱惨了这个男人。
当然,刘清明对女儿的爱意,她也看得分明。
只是,以女儿那纯粹又执拗的性格,如果将来真的出现什么变故,她能承受得住吗?
吴新蕊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现在只盼望,这对小两口,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刘清明手脚麻利,母女俩的饭量都不大,四菜一汤足够了。
不到一个钟头,清炒时蔬、红烧排骨、西红柿炒蛋、还有一个菌菇汤,就全部端上了桌。
味道都很家常,但也很用心。
“妈,吃饭了。”刘清明喊了一声。
吴新蕊放下茶杯,走到餐厅。
苏玉成不在,大家也没打算喝酒,就这么边吃边聊。
“妈,您多吃点排骨,我做的,尝尝味道。”刘清明给吴新蕊夹了一块。
吴新蕊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不错,比家里的保姆做得好。”
得到岳母的夸奖,刘清明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苏清璇也夹了一块,吃得眉开眼笑。
“我相公最厉害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家常,很温馨。
吃了半晌,吴新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刘清明。
“今天去林书记那里,他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一句话,气氛瞬间从家庭聚餐,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刘清明放下筷子,神态也变得郑重起来。
“林书记可能会上京。”
吴新蕊夹菜的动作一顿。
她的双眼瞬间迸发出一道精光。
“什么时候?”
刘清明摇了摇头。
“没问。我估计,快的话,就在蔡司那个项目彻底落地之后。”
吴新蕊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
拿下光刻机项目,是足以震动中央的巨大政绩。
林峥凭此更进一步,几乎是顺理成章。
“黄文儒那边,正在和几个美国的投资公司谈判。”吴新蕊说,“我们如果不能拿到绝对控股权,后续会不会有麻烦?”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刘清明却不这么看。
“妈,恰恰相反。我们现在如果强势地要求绝对控股,反而会引起美方的警惕和阻挠。”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争夺控股权,而是让这个项目,安安全全地落在我们清江,落在云州。”
“只要工厂建起来了,生产线开动了,后续的操作空间就很大。股权这种东西,以后有的是办法再想。”
他的思路清晰而冷静。
吴新蕊听懂了。
先上车,后补票。
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美国人就算想干预,也晚了。
“积架公司的董事长陈念安,现在就在云州。”吴新蕊抛出了一个新的信息,“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刘清明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不过,我们也要注意另一个对手。”
“谁?”
“尼康。”
吴新蕊微微蹙眉。
“日本方面?他们是希望搅黄这件事的。”
“对。”刘清明说,“蔡司是他们的直接竞争对手。如果蔡司借助华夏的市场和资本,在光刻机领域取得突破,对尼康将是巨大的打击。”
吴新蕊沉吟道:“所以,他们很可能会在背后使绊子。”
“是的。”刘清明说,“所以,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
“派人去和他们接触,邀请他们也来参加投资。”
吴新蕊愣住了。
“什么?让他们投资自己的竞争对手?”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清明却笑了。
“所以才要谈。”
“我们要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们清江省实力有限,资金也有限,就算和蔡司合作,短期内也构不成对他们的致命威胁。”
“邀请他们入股,会让他们产生一个错觉,我们对新技术没有把握。。”
吴新蕊彻底被这个思路镇住了:“示敌以弱?”
“对,明面上,我们没有基础,一切只能零开始,尼康肯定会认为,即使有蔡司和积架的帮助,我们也很难在短时间拿出成品。”
刘清明的思路十分清晰,他说:“我们只需要在这段时间,尼康不来捣乱就行了,等到蔡司拿下阿斯麦的股权,他们再想做什么,已经太晚了。”
她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女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把敌人变成朋友,不,是把一个强大的敌人,用最小的代价,变成一个被捆绑在自己战车上的、无足轻重的盟友。
这手腕,已经不是鬼点子了,这是阳谋。
“你呀……”吴新蕊忍不住摇头,“满脑子都是这些弯弯绕绕。”
刘清明嘿嘿一笑。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但是很有效。”吴新蕊立刻补充道,眼中满是欣赏,“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办。”
刘清明继续说道:“这其实是一个四方博弈。我们、德方、美方,还有日方。真正掌握着核心技术的积架公司,其实只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他们的选择非常有限。”
“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所有的幻想,让他们明白,除了和我们、和蔡司合作,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吴新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明白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件事情看似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但只要抓住最关键的一点,让阿斯麦公司,也就是积架的母公司,自己内部先乱起来,后面的事情,就能水到渠成。”
刘清明立刻送上一个佩服的表情。
“对!还是妈您看得透彻。”
吴新蕊瞥了他一眼。
“我也就是个事后诸葛亮。真正布局深远,步步为营的人,是你。”
旁边的苏清璇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云山雾罩地讨论着几百亿的大项目,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
“妈,您这么说,搞得他好像很阴险似的。”
刘清明立刻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妻子。
“媳妇儿,你怎么不站我这边?”
苏清璇得意地哼了一声,伸手挽住吴新蕊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因为我们是亲母女啊!”
刘清明看着她们母女俩那亲昵的样子,笑了。
吴新蕊也笑了。
两个人的笑容里,都带着一种会心的默契。
他们谁都没有说破,这份默契的背后,是对苏清璇共同的爱护与周全。
这些肮脏复杂的博弈,这些不见血的厮杀,就让他们这些“阴险”的人去面对好了。
而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天真、快乐、无忧无虑。
第571章 支教三年、妻子带着双胞胎来接机
这一夜,刘清明睡得格外安稳。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的妻子,只有属于新婚的静谧和安宁。
他没有再折腾苏清璇。
一是在岳父岳母家里,终究不好太过放肆。
二来,妻子初经此事,需要时间适应和恢复。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给她的身体和心理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记。
长夜漫漫,来日方长。
第二天,生物钟准时在六点将刘清明唤醒。
省委大院的清晨,静谧得能听到鸟雀在枝头的鸣叫。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妻子。
换上一身运动服,他打算出门跑跑步,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可当他走到一楼客厅时,却意外地发现,客厅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跑步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匀速运动着。
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地。
她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运动衣,将保养得极好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正是他的岳母吴新蕊。
两人都有些发怔。
吴新蕊似乎也没习惯这么早就在自家客厅里,看到丈夫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刘清明则是第一次见到岳母这般居家的装扮,平日里威严强势的省长,此刻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属于成熟女性的柔和与魅力。
还有一种别样的活力!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妈。”
刘清明率先打破了沉默,叫了一声。
吴新蕊停下了跑步机,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她拿起挂在扶手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跑步?”
“嗯,习惯了。”刘清明点头。
吴新蕊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去吧。”
刘清明正要出门,想了想,又回头贴心地提醒了一句。
“妈,您上跑步机之前,最好先做几个拉伸动作,活动一下关节,不容易受伤。”
说完,他才换上鞋,推门而出。
吴新蕊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跑步机,脸上那抹笑容,不知不觉间加深了几分。
清晨的省委大院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
刘清明没有到处乱跑,只是沿着一号和二号别墅之间的林荫道跑着圈。
由慢到快,逐渐加速。
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更不想给站岗的武警战士添麻烦。
跑了大约四十分钟,浑身出汗如雨,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他才转身回了二号别墅。
客厅里,吴新蕊已经结束了锻炼,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正坐在沙发上喝水。
“妈,我回来了。”
吴新蕊含笑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
“陪妈坐会儿。”
“好,我先上去冲一下,马上下来。”
刘清明快速上了二楼,在浴室里冲了个澡,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他换好衣服下楼时,家里的保姆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面包、牛奶、小米粥,包子,豆浆、几样爽口的小菜,简单却很丰盛。
吴新蕊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刘清明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小碗,先给岳母盛了一碗温热的黑米粥,轻轻放到她面前。
“妈,您胃不太好,早上喝点粥暖暖胃。”
吴新蕊看着面前的粥,心里一暖。
这个细节,他竟然还记得。
那是他给自己当秘书时,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自己。
“好,你也吃。”
刘清明拿起一个肉包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他给吴新蕊当过秘书,很清楚这位领导的作风。
在她面前,过分的拘谨和客套,反而会让她觉得生分。
自然一点,随意一点,她反而更自在。
看着女婿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吴新蕊的胃口似乎也好了不少。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气氛温馨而融洽。
“爸还在睡吗?”刘清明随口问了一句。
吴新蕊摇了摇头:“他有事,昨天晚上就没回来。”
刘清明“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他知道,岳父多半是去处理苏家那些“麻烦”亲戚去了。
“你们今天就回林城吧?”吴新蕊问。
刘清明点头:“嗯,一会儿等小璇起来,我们就走。时间有点紧,这次没法带她出去度蜜月,感觉有点委屈她了。”
“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不是在乎这些形式的人。”吴新蕊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你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您放心,妈,我会的。”刘清明郑重地承诺。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随即又有些欲言又止。
“小璇都告诉我了,你对她很好,只是……”
她一个在官场上杀伐决断的女人,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谈论女儿的房中之事。
刘清明心里哪里会不明白,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了过去。
“妈,我会注意的,您放心。”
吴新蕊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
“昨天欧洲那边传来了消息,蔡司那边已经开始接触一些国际投资公司了。初步名单有德国的安联,还有美国的……高盛和大通。你怎么看?”
刘清明咀嚼着嘴里的包子,脑子飞速运转。
“高盛。”他几乎没有犹豫。
“我记得高盛是九四年进入华夏市场的,咱们加入WTO之后,他们表现得非常活跃,对我们国内这个新兴的金融市场野心勃勃。他们做的几笔投资,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机构,具有资本最典型的特征。”
吴新蕊问:“什么特征?”
刘清明吐出两个字:“贪婪。”
吴新蕊微微蹙眉:“贪婪?这样也可以吗?我担心他们会搞小动作。”
“妈,我倒认为,所有的资本都具备这个特质。但高盛的贪婪,是写在脸上的,是赤裸裸的,也是最纯粹的。他们为了利润可以出卖一切,包括他们的上帝。”
刘清明放下包子,喝了口粥,继续分析。
“正因为他们纯粹的贪婪,所以他们的行为模式才最好预测,也最好控制。只要我们给出的利益足够大,他们就会成为我们最忠实的盟友。至于小动作,只要我们在股份比例上加以限制,再引入一两个竞争者,让他们相互制衡,问题就不大。”
刘清明清晰地记得,明年国内的某想,会有一笔针对IBM笔记本事业部的收购案。
在其中牵线搭桥,并且提供天价过桥贷款的,就是这个高盛。他们也从中赚取了高额的中介费和利息。
从这一点来看,引入他们的投资,非常符合自己的计划。
吴新蕊彻底听懂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资本的贪婪去对付资本。
这个女婿的思路,总是这么刁钻,却又直指核心。
“好,就按你这个思路来。”吴新蕊拍板,“不过,我们不能只接触他们一家。”
刘清明笑了。
“当然。妈,我们可以先重点和安联谈,摆出一副倾向于欧洲伙伴的姿态。但同时,要把高盛和大通的人,都请到一起。”
吴新蕊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呀,一肚子坏水。”
“没办法。”刘清明摊了摊手,“咱们有时候就是太老实了,在西方滤镜没破碎之前,总觉得外国人都是人美心善的慈善家,一不小心就被他们坑了?”
吴新蕊被他这个说法逗得抿嘴直笑。
“形容得好。”
“妈,其实这事走到这一步,积架公司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估计再过一两天,那个陈念安就该坐不住,主动上门来找您谈条件了。到时候,您可得矜持住。”
“妈知道,这个不用你教。”吴新蕊白了他一眼。
刘清明嘿嘿一笑:“瞧我,得意忘形了。”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这段关于工作的讨论,反而更加融洽了。
吴新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感慨万千。
“一件和你本职工作基本无关的事,也算不上你的政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推动,我很感动。”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认真地说:“其实有关系。我们这一代人,总有一些上一代人留下的遗憾,希望能有机会亲手去填补。”
这句话,让吴新蕊的心头微微一震。
她深深地看着他。
“清明,你能有这个心,就很好。现在这个社会,你再讲什么国家情怀,很多人已经不怎么认同了。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品质。”
“我会的。”刘清明迎着她的目光,坚定地说,“有您和小璇在身边督促着,我会一直保持下去。因为……我渴望得到你们的认可。”
吴新蕊的脸上,终于绽放出这些年来,最真心,最温暖的笑容。
“那当然了,妈一直为你骄傲。”
“谢谢妈。”
两人正聊着,楼梯上传来一阵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声音传了下来,又清又冷,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你们都吃上啦?也不管我!”
两人一齐抬头看去。
只见苏清璇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身上只穿着一袭真丝的低胸吊带睡衣,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小嘴微微撅着,那模样,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刘清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
他赶紧站起身,几步就上了楼。
“这不想让你多睡会儿吗?”他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
苏清璇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
“昨天睡得很舒服啊。”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餐厅里,却清晰可闻。
刘清明浑身一僵,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妈还在楼下呢!”
苏清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从他指缝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很舒服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楼下,吴新蕊已经优雅地低下了头,端起粥碗,用勺子慢慢搅动着,肩膀却在轻微地耸动。
她在忍笑,忍得很辛苦。
刘清明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傻老婆给打败了。
他懒得再解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转身就往卧室走。
“干嘛呀!我还没吃饭呢!”苏清璇在他怀里挣扎着。
“先洗漱换衣服!我下去给你准备吃的!”
苏清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大片的春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微微一红。
“你跟妈看到又没什么关系……”
“谁也不行!听话!”刘清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喔。”
苏清璇乖乖地不再挣扎。
进了房间,刘清明把她放在地上。
她乖巧地走向浴室,可还没等走进门,她就很自然地随手一拉,身上的真丝睡衣便顺滑地落在了地毯上。
那光洁如玉的肌肤,那完美无瑕的曲线,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完整地呈现在了刘清明的眼前。
刘清明感觉自己压抑了一整个晚上的那团火,“腾”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
他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就走进了浴室。
“砰”的一声,浴室的门被他反手关上。
“呀!你干嘛!”
苏清璇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拿浴巾。
可刘清明已经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浴室里还没有开热水,他的身体却滚烫得吓人。
“我帮你洗。”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带着让人心悸的灼热。
苏清璇的身体瞬间就软了。
她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打开了淋浴的开关。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很快,整个玻璃浴室里就氤氲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镜子变得模糊,视线也变得模糊。
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可闻。
刘清明拿起洗发水,挤在手心,然后温柔地在她发间揉搓起来。
他的手指很长,很有力,带着薄茧,穿过她乌黑的发丝,轻轻按摩着她的头皮。
苏清璇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主人顺毛的猫咪。
泡沫越来越多,顺着她的脖颈,滑过她优美的背脊。
刘清明的手,也顺着那泡沫的轨迹,一路向下。
“嗯……”
苏清璇的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一声轻吟。
“痒……”
“哪里痒?”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你……你的手……”
他的手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放肆。
水流声中,他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流过长长的睫毛,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头发也湿透了,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划过性感的喉结,没入结实的胸膛。
他的眼底,燃烧着一团足以将她融化的火焰。
苏清璇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她踮起脚,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哥哥...”
这个吻,比昨晚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都要投入。
水声,喘息声,唇齿交缠的声音,在小小的浴室里交织成一曲旖旎的乐章。
刘清明一把将她抱起,将她的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苏清璇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瓷砖贴上她温热的脊背,激起一阵战栗。
淋浴的水声,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
那平稳的哗哗声,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更急迫的,带着某种原始力量的节拍所打乱,经久不息。
***
楼下餐厅里,吴新蕊优雅地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勺粥。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楼上传来的,被水声掩盖的隐约动静。
她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
飞上一片红晕。
她不禁摇摇头,年轻人真有活力啊。
第572章 为博我一笑,他杀了全城百姓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终于神清气爽地从楼上下来。
苏清璇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披着,脸上不施粉黛,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明艳照人。
那是一种被爱意滋润后,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光彩。
楼下的吴新蕊已经看完了半份报纸,她抬起头,看到女儿容光焕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总算下来了?再不下来,早饭都要变午饭了。”
苏清璇吐了吐舌头,跑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妈,我饿了。”
刘清明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妈,不好意思,耽误了点时间。”
吴新蕊摆摆手,示意保姆把温着的早餐端上来。
“行了,快吃吧。吃完赶紧上路。”
她看着女婿,心里那点对女儿被“欺负”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
只要他们感情好,比什么都强。
吃完早饭,刘清明便带着妻子向吴新蕊告辞。
他们要回林城了。
吴新蕊早就让保姆准备好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山珍海味,土特产,还有一些她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补品。
“清明,这些都带上,给小璇补补身子,也给你爸妈带一些。”
“妈,太多了,我们拿不了。”刘清明看着堆在门口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拿不了?小璇那车后备箱大着呢。”吴新蕊一挥手,“都装上,一点不许剩。”
最终,苏清璇那辆红色的小跑车,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连后座都放了不少。
“路上开车小心点。”吴新蕊站在别墅门口,嘱咐道。
“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苏清璇探出车窗挥挥手。
刘清明当仁不让地坐上了驾驶位,他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了省委大院。
苏清璇坐在副驾驶位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早上的那番体验实在太好,让她此刻感觉自己手指头都是软的,看着旁边开车的男人,眼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柔情。
刘清明也是精神百倍,神采飞扬。
对于自己这位绝色妻子,他有着无限的迷恋。
一想到前世,她是那个在电视上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冰山美女主持人。
如今每天晚上都能进行深度交流,现在乖乖地坐在自己身边。
对自己流露出如此痴迷的眷恋,他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满足。
这事又不能跟妻子明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暗爽。
妻子这毫不掩饰的深情,让刘清明无比享受。
他稳稳地开着车,驶向高速路的方向。
从云州到林城,大概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累不累?要不先睡一会儿吧?”刘清明柔声问。
苏清璇摇摇头,把座椅靠背调得更直了一些。
“不累,我已经睡得够多了。”她顿了顿,又说,“一会儿我来开吧,让你也歇歇。”
“好。”刘清明答应着。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人就这样甜甜蜜蜜地上了路。
苏清璇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道、田野和村庄,轻声说:“这条路,我以前走过很多遍。有时候一个人开车,开到很晚,天都黑透了,但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刘清明说:“那是因为你很勇敢。”
苏清璇转回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
“不是,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有你。”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砸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找到了妻子的手,紧紧握住。
她的小手柔若无骨,带着一丝凉意,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很舒服。
“因为牵挂,所以害怕。我懂。”刘清明说。
苏清璇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一片安宁。
她看着丈夫轮廓分明的侧影,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对我的身体毫无兴趣,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刘清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姐姐,你对自己的魅力是一点数也没有啊?”
苏清璇嘟了嘟嘴:“我总会老的,会变丑的啊。”
“那是八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刘清明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到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或许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为我的丑陋而心生厌恶,恨不得我早点死呢。”
苏清璇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不夸张?”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分析,“放心,按你这个底子,就算老了,也肯定是一个风韵犹存、气质优雅的美女老太太。到时候你去小区跳广场舞,绝对还能迷倒一大片老头。”
“而我呢,大概率会变成一个头发稀疏、肚腩凸出的油腻肥胖丑大爷。我跟着你去,根本无人问津。所以,该焦虑的人是我才对。”
苏清璇笑得花枝乱颤,抱着肚子直喊疼。
“我不会嫌弃你的。”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认真地保证。
“现在我相信,几十年后就很难讲了。”刘清明叹了口气,“不过我不会怪你。我们的结合,始于颜值,终于颜值,这就叫因果循环,我得认。”
苏清璇又忍不住笑了,她打趣自己的丈夫。
“相公,就算你以后颜值不在了,也还会有这张能迷死人的嘴。”
刘清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娘子,想不想试试为夫这张迷死人的嘴?”
苏清璇一愣,脸颊微微泛红:“你又想亲我?”
“可不光是亲嘴这么简单。”刘清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苏清璇的心跳加速,她大概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了,脸红成一片。
“你又想使什么坏?”
“相公这么坏,娘子可喜欢?”
“喜欢。”苏清璇几乎没有犹豫,小声却坚定地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看着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妻子,刘清明心里爱意翻涌,都有些不忍心再调戏她了。
这个傻姑娘,真是爱惨了自己。
“媳妇儿,今天中午我们先回家,应付一下我爸妈。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们的了。”
苏清璇这次却没有立刻附和丈夫。
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下午……我想去个地方。”
刘清明心里一动,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去看然然?”
“嗯。”苏清璇低声应道,“我想去告诉她,我结婚了,你对我很好,让她放心。”
刘清明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
“应该的,我陪你。”
“好。”
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在两人的聊天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他们聊人生,聊理想,聊对未来的规划,聊对彼此的期望,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在真正成为夫妻之后,两人之间的亲密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刘清明偶尔会开一些只有夫妻间才能开的小玩笑。
苏清璇就算一时听不懂,过后也总能反应过来,她那又羞又恼的娇俏模样,让刘清明更加怜爱。
经过滋润的妻子,愈发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让他心悸的魅力。
对着这样的妻子,要忍着不动,是一件非常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可刘清明却为了尊重她,生生忍了两年。
这份尊重和珍视,苏清璇心里十分清楚。
她无比感动,也因此更愿意陪着他胡闹,甚至渐渐爱上了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
这或许就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吧。
上午十点半,小红车驶入高速路的林城出口。
刘清明没有直接拐上市区的路,而是熟练地开上了环城路。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苏清璇发现,车子停在了西山公墓的停车场。
她看向丈夫,刘清明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走吧,我陪你一起。”
两人推门下车。
刘清明径直走向管理处,买了一些花束、纸钱和香烛。
他很自然地牵起妻子的手,带着她走上通往墓园的台阶。
“你来过?”苏清璇有些意外。
“嗯。”刘清明点头,“之前来林城办事的时候,看过一次。没有打扰她。”
苏清璇的鼻尖一酸。
“谢谢。”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不,要说。”苏清璇固执地说,“这不是你的责任。”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自从我爱上你那天起,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责任。”
苏清璇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问:“相公,如果没有你,我会怎么样?”
“没有我,你一样会很优秀。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自惭形秽。”
苏清璇凄然一笑:“我哪有那么好。”
刘清明笑笑,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上走。
两人很快走到一块墓碑前。
墓碑打理得很干净,周围的泥土里,还残留着不少香烛燃烧过的灰烬。
说明时常会有人来祭奠。
毫无疑问,是墓主人的父母。
刘清明蹲下身,用打火机点燃香烛,郑重地插在墓碑前的泥土里。
墓碑上写着女孩的名字,李翊然。
以及她去世的日期。
墓碑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说明女孩生前是个爱笑的漂亮女孩,
苏清璇的视线落在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又明媚,这是她最好的朋友。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泪水瞬间决堤。
“然然,我来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浓的哭腔,“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
刘清明默默地将一张张纸钱点燃,在墓碑前烧成一个小小的火堆,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纸钱,化作一缕缕青烟。
苏清璇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看到了吗?我把他带来了。他叫刘清明,他很优秀,也很爱我,对我很好……”
“我们曾经约定过的,要做彼此的伴娘,要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做邻居,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变成老太太,一起出去玩……”
“然然,我会记得我们的约定。下一次,我会带上我的孩子来看你,我会告诉她,她曾经有一个干妈,在她还没有出生之前,就那么地爱着她。就算不在了,也会在天上保佑她……”
说到最后,苏清璇已经泣不成声,语言破碎。
刘清明站起身,从身后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他转头,对着墓碑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沉声说:“然然,我是刘清明。以后,守护小璇的责任就交给我了,你放心。”
他又转过头,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妻子说:“她听到了。你看,她在笑呢。”
苏清璇睁开泪眼,看着墓碑上好友依旧灿烂的笑容,积压已久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扑到丈夫怀里,失声痛哭。
刘清明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她发泄着所有的悲伤和思念。
过了许久,一个苍老而迟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璇?”
苏清璇的哭声一顿,刘清明也转过身。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男人正朝他们走过来。
苏清璇从刘清明怀里挣脱出来,擦了擦眼泪。
“叔叔,是我。”
男人走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苏清璇红肿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的刘清明。
“远远地看着就像你。这位是……你男朋友吧?”
苏清璇主动拉过刘清明的手,向男人介绍。
“叔叔,他是我丈夫,刘清明。我们昨天结婚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恭喜呀,恭喜。然然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清璇说:“我就是来告诉然然的。”
“有心了。”男人叹了口气,“小璇啊,我和然然她妈都知道,这些年,你为了然然的事情一直在努力。结果我们也看到了,然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她一直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她认识你,很高兴。她最喜欢看你笑,她说你的笑容很美。”
苏清璇再次捂住脸,发出唔唔的哭声。
“小璇。”男人看了一眼自己女儿的照片,继续说道:“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不要再为此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你能来看她,我和她妈都很感激。以后,好好生活吧,然然也会为你高兴的。”
苏清璇稳了稳情绪,问:“叔叔,我想去看看阿姨。”
男人摇了摇头。
“她现在那个样子……如果看到你,可能会想起不好的事情。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去吧。好孩子,别多想了。”
刘清明朝着男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扶着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妻子,慢慢下了山。
一路无话。
直到两人走到小红车前,苏清璇才突然开口。
“谢谢你,相公。”
刘清明帮她打开车门:“如果你还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在经济上帮助他们。”
苏清璇摇摇头:“我早就试过了,他们不需要钱。”
“然然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苏清璇点点头:“阿姨年纪大了,精神失常后,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所以,他一看到你,就会想起然然,只会更增伤痛。”刘清明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以后不来了,我会把她放在心里。”
刘清明说:“好,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
苏清璇挤出一个带着泪水却依然甜甜的笑容。
“走吧,我们参加婚宴去。”
两人上了车,刘清明调转车头,向市区的方向开去。
第573章 庶妹害我一世,我还她一生
云州饭店。
作为省内接待岛内商人的主要下榻宾馆,这里常年人来人往。
鸿飞科技的大华夏区总裁于惠娴,就在这里有一个长包房。
积架公司的董事长陈念安,此次来云州,也住在了同一楼层。
他来到这个中部省份已经五天了。
原计划最多只待三天。
现在已经超时,而且他也不知道,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几天。
这五天,他见了许多人。
有同样来自岛内投资的商人同行,特别是那些同为IT行业的公司负责人。
也见到了清江省的各级领导。
其中甚至包括那位以美丽和强势著称的新任省长,吴新蕊。
陈念安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但他没有什么好的反制办法。
他来到这里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屈服。
他只是想给那个咄咄逼人、卡着自己脖子的日本尼康公司一个态度。
希望这家全球顶尖的光刻机设备供应商,能够高抬贵手。
然而,尼コン公司的态度依旧不明朗。
积架公司却已经陷入了很大的困境。
另一家光刻机巨头,荷兰的阿斯麦,现在自顾不暇,与积架技术主管王坚的谈判也陷入了停滞。
何时能够恢复,遥遥无期。
尼康的强硬态度,让积架的生产线架设遇到了麻烦。
这样下去,投资的几家新工厂开工日期也无法确定。
极大地影响到公司未来的战略。
更让他心烦的是,德国的蔡司公司最近与华夏大陆打得火热。
蔡司华夏的代表也赶到了清江,不知道想在这里分一杯什么样的羹。
陈念安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十复杂的迷宫,一时间看不清来路。
他能做的,就是每天不停地和世界各地的分公司、合作伙伴通电话,分析着瞬息万变的形势。
德国时间的晚上九点,陈念安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到了技术主管王坚打来的长途电话。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固定通话时间。
“陈董,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他们提出的那个计划。”王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严谨。
“我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建议可以与他们开始正式谈判。”
陈念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云州市的夜景,灯火辉煌,车流如织。
“如果美方阻止呢?”
“按他们的计划,这家合资公司将会是一家高度国际化的公司。”王坚解释道,“据我目前打探到的消息,他们已经约到了高盛和摩根大通的代表。高盛方面对这个项目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极有可能达成投资协议。”
陈念安沉默了。
“就算有美国资本的加入,也不代表美国政府会放心让我们进行技术转移。”
“毕竟这项技术还没有完全实现。”王坚说,“美国方面到现在也没有明确发声,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陈念安揉了揉太阳穴。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和他们合作?”
“陈董,阿斯麦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股权保卫战。他们的人在荷兰到处游说政商两界,一旦荷兰政府不加阻止,阿斯麦很快就会变成华夏人的公司。到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去找谁?”
陈念安得到的消息是,荷兰政府不会轻易批准这项交易。
但商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时间不等人。”王坚的声音很沉重,“我们不妨先和他们谈起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像计划书里说的那样,愿意投入巨资,打造一家全新的、真正国际化的公司。”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和他们谈。”陈念安终于松了口,“但不要承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有什么进展,我们一起商量。”
“陈董,你还是想再等等看?”
“我总感觉这件事很蹊跷。”陈念安说,“一切都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局,一个巨大的阴谋。”
王坚在那头停顿了一下。
“我需要一个期限,陈董。我不能无休止地与他们进行这种试探性的接触。”
“让他们来找你。”
“他们根本没有找我的打算。”王坚的回答让陈念安有些意外,“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我不信。”
“或许,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想先拿下阿斯麦呢?”王坚提出了一个可能。
陈念安的心沉了下去。
“那你和蔡司的人联系看看。”
“好,我试试吧。”
结束和王坚的通话,陈念安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在他来云州考察的这段时间,正值西方爆发新一轮的经济危机,美国资本大量外逃,而经济坚挺的华夏,则成为了新的投资热土。
一大批跨国公司涌入华夏,或是建厂投资,或是寻找商机。
德国人不蠢,蔡司公司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清江省的那一大票岛商也不蠢,他们不会把真金白银往水里扔。
或许,王坚说得对。
这里也许真的藏着一个机会。
一个打破尼康公司技术封锁,让积架公司发展壮大的机会。
想到这里,陈念安叫来了自己的助理。
“鸿飞的于总,明天有什么安排?”
助理迅速查了一下行程表,回答他:“明天上午在工业园有一个恳谈会。”
“政府方面有什么高官会参加吗?”
“查到的信息显示,级别最高的,好像是园区管委会的一位主任,还有省岛办的一个处长。”
陈念安有些失望。
他沉默片刻,又问:“帮我查一下,蔡司华夏的代表,住在哪家宾馆?”
***
与此同时,林城,清江大饭店。
整个一层宴会大厅全部被包了下来,气派非凡。
三十多张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整齐排列,大厅门口,一排身披红色绶带的迎宾小姐笑容甜美。
她们身后,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红色喜牌。
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恭贺刘清明先生、苏清璇女士新婚之喜。
与云州那边注重仪式的婚礼不同,林城这边举办的是纯粹的婚宴。
并且,所有来宾都不收红包,只请客,不收礼。
这是因为,今天到场的宾客成分特殊。
有一大半,都是刘清明父母以前在工厂的老同事、老邻居。
而另一半,则是林城警察系统的头头脑脑。
以市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为首,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有级别的警察,都悉数到场。
这就造成了一个颇为壮观的奇景。
清江大饭店门口的停车场,几乎被各式各样的警车占满了。
等到刘清明载着苏清璇那辆红色小跑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面。
苏清璇看着那一排排闪着警灯或者印着警徽的车辆,微微蹙眉。
“这要是被哪个记者看见拍下来见报,对你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刘清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除了自己的仕途会有影响,会给关心自己的人,尤其是身为省长的岳母吴新蕊带去麻烦。
“这应该不是我妈的主意。”刘清明立刻拿出手机,“我打给马胜利问问。”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马胜利在那头兴奋地嚷嚷:“老弟,你到哪儿了?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老马,门口那些警车是怎么回事?”刘清明开门见山。
“哦,你说那些车啊,都是各分局、支队的代表开来的,怎么了?”马胜利还没反应过来。
“这要是有个记者在旁边拍张照片,我可就出名了。”刘清明压低了声音,“而且是出大名。”
马胜利那边瞬间安静了,随即传来他有些慌乱的声音。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你等会儿,我马上出来!”
两分钟后,马胜利一路小跑地从饭店里冲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扎眼的红色小跑车,赶紧上前敲了敲车窗。
“老弟,弟妹,我的错,我的错!”马胜利隔着车窗连连道歉,“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警车,光想着给你撑场面,把这茬给忘了。我这就让他们把车都开走。”
刘清明摇下车窗。
“赶紧的,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上新闻头条。”
“明白,明白!”
马胜利当即转身,对着饭店门口几个相熟的下属大声发号施令,让他们立刻通知所有人,把停在门口的警车全部开到后面的停车场去,或者找别的地方停。
刘清明这才推门下车。
他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了没有手持相机的可疑人员,才绕到副驾那边,帮妻子打开车门。
苏清璇也从车上下来,她看着一脸歉意的马胜利,语气虽然温和,但带着一丝严肃。
“马局,这事你办得太不小心了。警车多扎眼啊,这么集中地出现在一个非公务场合,影响很不好。”
“是,是,弟妹说的是。我的错,我的错。”马胜利连连赔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咱就吃个饭,不玩那些虚的。”
“是是是,老弟教训的是。”
刘清明话锋一转。
“对了,有个事,还要麻烦你一下。”
马胜利立刻站直了身子。
“老弟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那个舅舅,王得宝。”刘清明提起这个名字,有些头疼,“你帮我敲打敲打他。”
马胜利一听,脸上露出些许为难。
“老弟,这事我知道。他就是爱面子,喜欢跟一帮人去夜店KTV那种地方瞎混,其实也没干啥出格的事。真要有什么事,我早就告诉你了。”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刘清明很坚决,“他那个人,我了解。喜欢吹牛,爱慕虚荣,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就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撺掇。现在我妈的生意做起来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想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不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他是不会改的。”
刘清明看着马胜利。
“这样,下次他再去,你们搞一次突击检查,抓他个现形,直接关几天。然后通知我舅妈去领人。”
马胜利倒吸一口气。
“老弟,要不要这么狠啊?那可是你亲舅。”
“我是晚辈,不好做这个恶人。我爸妈也不方便出面。”刘清明叹了口气,“只有请你当这个恶人,帮我这个忙了。这既是帮我,也是在帮他。”
马胜利看着刘清明认真的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尽快安排。他们常去的几个场子我心里都有数,到时候就搞一次大规模的清查行动。”
“多谢了,老马。”
马胜利摆摆手,一脸惭愧。
“你就拜托我这一件事,我还没干利索呢。哪当得起你一个谢字。”
等到门口的警车全部开走,三人这才一起走进宴会大厅。
大厅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刘清明牵着苏清璇的手,径直走向主桌。
一路上,不断有人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
很多都是刘清明父母下岗前一个工厂的老同事,看着他们兄弟俩长大的叔叔阿姨。
刘清明没有那种嫌贫爱富的习惯,对这些朴实的邻居长辈都非常客气,微笑着一一回应,感谢他们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当这些叔叔阿姨们发现,刘清明娶的新媳妇,竟然就是前段时间电视上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主持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
“哎呀,清明,你可真有本事!”
“这姑娘,比电视上还好看!”
恭喜声、赞美声不绝于耳。
苏清璇也表现得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架子,甜甜地喊着“叔叔好”、“阿姨好”,更是引来一片赞叹。
刘清明又带着她来到警察系统那一边的桌子。
这里头,像梁震、谭仲源他们都是熟人,其他的警察也或多或少有过一面之缘。
所有人都很热情地站起来,举起酒杯,喊着“刘处”、“明哥”。
刘清明见到他们也很高兴,林城的治安状况现在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这些奋战在一线的警察功不可没。
林城是他的家乡,是父母生活的地方。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家乡能够变得越来越好。
正在热闹间,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刘清明掏出来一看。
周培民。
第574章 爸妈偏心堂弟,我什么都不要了
刘清明跟身边的亲戚朋友告了声罪,快步走出喧闹的宴会厅。
饭店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沾满泥土和灰尘的道奇,与周围光鲜亮丽的车辆格格不入。
车旁站着两个男人。
时隔不过两个月,周培民的样子让刘清明吓了一跳。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的夹克也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连日奔波,既没吃好,也没睡好。
跟在他身边的康景奎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一脸风尘仆仆。
“对不起,清明,知道你结婚,还把你叫出来。”周培民的嗓子有些干涩,“弟妹不会怪罪吧。”
刘清明摇摇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还在陪我爸妈。既然来了,进去喝一杯,边喝边说。”
周培民摆了摆手。“我这个样子,就不进去了,见了人也不好。”
刘清明不再勉强。“人找到了?”
周培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去了云岭乡,根据买下小勇那户人家提供的线索,在清南市局找到了那个人贩子。”
“又根据他的描述,拿到了上家卖家的信息。一查,才知道那人早就被抓了,现在关在省一监。”
刘清明明白了。“外省人?”
“嗯。”周培民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小勇是被倒了好几手才卖到清江的。他一直不‘听话’,那些畜生……差点就把他……”
周培民一个七尺男儿,此刻虎目含泪,竟有些说不下去。
康景奎在旁边接过了话头,他的语调很平,却透着一股让人发寒的冷意。
“你知道‘采生折枝’吗?”
刘清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点了点头。
“知道。”
康景奎继续说:“几伙人贩子把小勇从北方一路贩到南方,中间给他找了好几户买家,都因为他不听话,人家觉得养不熟,给退了货。就这样,越卖越往南,一直到了云岭乡。”
“如果这次神台村那户人家再不要,他们就准备把孩子弄残了,扔去乞讨窝里。”
康景奎停顿了一下,“好在那户人家没有再退,小勇也没有再跑,不然……这孩子就彻底毁了。”
刘清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什么都没说,但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了极点。
“所以,你们接下来要倒查?”
康景奎点头:“嗯,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团伙,流窜作案,上下线都有勾连。这次突审,还牵出了几个地方上的保护伞。要不是你的人给力,这事在清江省内就查不下去了。”
刘清明:“出了清江省,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没事,我再找关系。”周培民已经平复了情绪。
刘清明心里一动。“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这个回答让刘清明又是一怔。“这么快?”
康景奎解释道:“线索有时效性,不抓紧,可能很快就断了。我们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也跟你道个别。”
“行。”刘清明看着周培民,“康哥,你们总要准备点东西吧,去里面拿。”
康景奎本来想推辞,周培民却拦住了他。“老康,听清明的。”
康景奎这才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饭店。
门口只剩下刘清明和周培民两人。
“你想说什么?”周培民问。
刘清明直视着他:“这次事情结束了,给老康找个地方。京城他得罪了人,有人要整他,是受我的牵连。”
“我知道了。”周培民一口答应。
刘清明又说:“这事你们也尽力了,如果最后线索真的断了,别硬来。我不希望你俩出事。”
周培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瞧你说的。以前这事跟我无关,现在,这是我的家人出事。我要是不搞个水落石出,我绝不回京见他们娘俩。”
刘清明只能叹气。“那也要小心点。出了清江省,我想帮你都帮不上。”
“这次已经很麻烦你了。没有警方的路子,我还有别的关系,你别担心。”
“那也要小心。”刘清明加重了语调,“你面对的是没有人性的罪犯,他们一定会下黑手。不要用警察的思维去查案,更不要认为他们不敢动你。跃民就是个例子,你的身份在某些地方毫无作用,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用。”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但周培民听懂了。
表弟周跃民在林城的遭遇,他一清二楚。
刘清明是在提醒他,当年林峥还是省委书记,那些亡命之徒都敢对他的儿子下死手。
如果自己以为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罪犯,恐怕会吃大亏。
周培民沉默了。
刘清明继续说:“清江省是经过了一场大的扫黑除恶,才有今天的模样,别的地方可没有。你们在清江省一帆风顺,是因为有人主动配合你们。”
“你是想提醒我,别的地方很危险?”
“大哥你总算听懂了。”刘清明指了指他那辆巨拉风的道奇,“你们两个开着这车横冲直撞地查案,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了。”
周培民看了一眼自己的车,终于点头。“明白了,我听你的。”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地方有地方的做法,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英雄,特别是在那些偏远山区,人性会超出你的想象。”
“我会先找关系,不会轻举妄动。”
“说到做到啊,我不想让语晴再伤心一次。”
周培民被他说得有些无奈。“行了,你都赶上我妈了,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好没用。”
“觉得自己没用就对了。”刘清明很认真,“记住,到了地方先找关系,别不好意思。没有警方的人脉,就找军方的。行动前必须给自己留下退路,最好让你家老爷子给你派架直升机,这个时候,就是动用特权的时候,明白吗?”
周培民看着他不厌其烦地叮嘱自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好了,快去结婚吧,再耽误下去,弟妹该骂我了。”
这时,康景奎搬着两个大纸箱从饭店里出来,身后还跟着马胜利。
在做人这方面,马胜利绝对是刘清明的老师。
他根本什么都不问,只是看到刘清明的朋友需要帮忙,二话不说就给安排上了。
刘清明和马胜利一起,把东西塞进道奇的后座。
两人把周培民和康景奎送上车,目送那辆布满尘土的猛兽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走了?”马胜利问。
“嗯。”刘清明点点头,“这事辛苦你们了。”
马胜利一摆手。“辛苦什么呀。老弟,你要是有事不找我,那才叫真不对。”
刘清明揽过他的肩膀。“走,进去喝酒。”
***
林城的婚宴只是走个形式,远没有省城那么麻烦。
主要就是请亲戚朋友吃上一顿饭,昭告天下,自己家的儿子结婚了。
但这一步是必须的。
刘清明和苏清璇都清楚这一点,也愿意顺从刘家父母的心愿。
酒席散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两人回到父母为他们准备的婚房,刘清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苏清璇倒是没喝多少,也没人敢灌她的酒。
看着丈夫醉醺醺的样子,苏清璇有些心疼。
她正在慢慢适应自己作为妻子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外套,换上睡衣,又去厨房给他冲了一杯醒酒汤。
刘清明喝完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不行。
苏清璇扶着他去卫生间里吐。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次,刘清明总算清醒了一些。
他靠在床头,看着忙前忙后的妻子,满心歉意。
“对不起,媳妇儿。”
苏清璇拧了条热毛巾,温柔地帮他擦着脸。
“你帮我挡了多少酒,我都知道。”
她顿了顿,又轻声说:“以前,我爸也经常喝醉。我妈在的时候,也会这么照顾他。她不在的时候,就是我照顾。”
刘清明伸出手,将妻子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
“难怪你这么会。”
苏清璇顺势靠在丈夫宽阔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其实那个时候我挺开心的,因为我感觉,他们需要我。”
刘清明低下头,轻轻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我一辈子都需要你。”
苏清璇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娇嗔。
“我才不要你一辈子都喝得烂醉如泥呢。”
“也就结婚这一次。”刘清明笑了,“平时我可是个干部,哪有干部天天喝醉的。”
苏清璇忽然说:“我妈的胃,不仅仅是吃饭不定时造成的。”
“我知道。”刘清明收紧了手臂,“我会看着妈,不让她再那么拼命了。”
“妈有些不对劲。”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她没这么感性。那天在云州,她还哭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她哭过。她就算是再感动,也很难流泪的。”
刘清明想起了吴新蕊那天的失态,下意识地开口。
“那是因为,她是‘党的女儿’。”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起身,转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妈被称为‘党的女儿’?”苏清璇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一些旧档案里找到的。我敢肯定,你不可能通过警察系统查到,就连现在的清江省组织系统,都未必有记载。”
刘清明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妻子抓住了破绽。
没等他开口,苏清璇又说:“我们有过约定。”
刘清明沉默片刻,选择了坦白。
“我没想骗你。我承认,我看了你的那个小黑本。”
苏清璇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
“难怪,我说我妈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你还偷看了我的日记,对不对?”
“真不是有意的。”刘清明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就是看抽屉开着,起了一点点好奇之心。我是想多了解你,才能更好地……爱你啊。”
他硬生生把那个“舔”字换成了“爱”。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但她很快抓住了重点。
“所以,你不光是看了,你还把我的日记拿给我妈看了?”
“对不起,媳妇儿,我错了,你骂我吧。”刘清明干脆利落地承认。
苏清璇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靠进丈夫的怀里。
“你是为我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但你不应该给她看,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我还恨她呢。”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刘清明紧紧抱着她。
“傻媳妇儿,恨一个人会很累的。你现在已经有我了,你会很幸福的。你越幸福,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苏清璇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说:“你说得对。算了,看就看了吧……不过,你不能笑我。”
“媳妇儿,我看了以后,只会更心疼你。”
苏清璇在他胸口轻轻打了一下。
“骗人。”
刘清明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她睡裙的下摆,在妻子光滑细腻的娇躯上缓缓移动,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和紧致。
他的嘴唇凑到她精致小巧的耳垂边,压低了嗓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不骗人,现在就来疼你……”
苏清璇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的手带着酒后的热度,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裙,仿佛有电流穿过,让她每一寸肌肤都泛起细密的战栗。
“你……”
她的抗议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反而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邀请。
刘清明低笑一声,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热气喷洒进去。
“娘子,放松。”
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贴向自己。
隔着两层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和惊人的柔软。
苏清璇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了。
她想推开他,但双手刚抵上他的胸膛,就感到他那身结实的肌肉,反而被烫得缩了回来。
“你……你不是喝醉了吗。”她找着借口。
“看到你,我不喝也会醉。”刘清明的手已经不满足于在睡裙外游弋,找到了下摆的缝隙,探了进去。
光滑、细腻、温热。
触感好得让他几乎要叹息出声。
苏清璇浑身一颤,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里。
“夫君,你轻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听不出半点责备。
刘清明心头一荡,再也克制不住,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柔软的大床陷下去一个深深的弧度。
他低头,准确地找到了她柔软的嘴唇。
起初只是轻轻的厮磨,试探。
苏清璇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双手无措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独有的男性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包裹。
刘清明的吻渐渐变得深入,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撬开她的唇齿,攻城掠地。
苏清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回应着他。
从生涩到逐渐沉溺。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发酵。
刘清明的手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所到之处,都燃起一簇簇滚烫的火焰。
苏清璇的睡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褪到了腰间。
她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上好的羊脂美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灯……”她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
太羞人了。
她不敢睁开眼睛看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不开灯,我怎么看清我媳妇儿有多美?”刘清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喑哑的笑意,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别看了……”苏清璇把脸埋进枕头里,像一只鸵鸟。
“我自己的媳妇儿,怎么就不能看了?”
刘清明轻笑,俯下身,亲吻着她光洁的后背,一路向下。
每一寸亲吻,都让苏清璇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头,让她既恐慌,又隐隐期待。
她能感觉到他坚硬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无处可逃。
“哥哥……”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又娇又媚。
“嗯。”
他应了一声,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她看得懂的火焰。
苏清璇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面色绯红,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迷离。
“媳妇儿,你真好看。”刘清明由衷地赞叹。
这不是情话,而是事实。
苏清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想要别开脸,却被他捧住了脸颊。
“看着我。”
他的要求不容拒绝。
苏清璇只好迎上他的注视。
“刚才叫我什么?”
苏清璇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是啊,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这个男人,将是她一生的依靠。
她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嗯,哥哥。”
一声接一声,摧毁了他所有的伪装。
刘清明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开始了最后的冲锋。
窗外的月光,悄悄躲进了云层。
……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时,苏清璇先醒了过来。
她动了一下,只觉得全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软无力。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的脸颊瞬间又红了个通透。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男人。
睡着了的刘清明,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稳和锐利,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有些柔和,甚至带了点孩子气。
苏清璇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描摹着他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
就是这张嘴,昨晚说了那么多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也是这张嘴,吻遍了她的全身。
想到这里,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丈夫。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甜蜜。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仿佛要把他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不知过了多久,刘清明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宿醉让他头还有些疼,但睁眼就看到心爱的女人躺在自己怀里,这种满足感瞬间冲淡了所有不适。
“早。”他开口,嗓子还有些干涩。
“早。”苏清璇的回答细若蚊蚋,有些不敢看他。
刘清明笑了。
他伸出手臂,将她捞进怀里,让她紧紧贴着自己。
“该起了。”
“叫声听听。”他耍赖。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把头埋进他坚实的胸膛里,不肯开口。
“不叫?不叫我可继续了。”刘清明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别……”苏清璇连忙抓住他的手,又羞又急,“哥……哥。”
“哎,乖。”刘清明心满意足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再叫一声。”
“哥哥!”
“真好听,再听一声。”
“……”
一番打闹,直到苏清璇求饶,刘清明才放过她。
两人起床洗漱。
站在镜子前,看着牙刷上挤好的牙膏,还有旁边杯子里温热的漱口水,苏清璇心里暖洋洋的。
这就是婚姻生活吗?
充满了烟火气,却又处处透着温馨。
第575章 被拐十年,爸妈眼里只有养女
婚后的假期,对于刘清明和苏清璇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没有工作,没有电话,没有需要费心处理的人际关系。
接下来的四天,刘清明彻底放空了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陪好新婚的妻子。
他开着车,带着苏清璇,先是在林城周边转了转,然后一路向南,去了清南市。
清南市作为林城代管的县级市,城市建设得相当不错,干净整洁的街道,规划有序的楼房。
这无疑是汪明远的功劳,一地主官,最容易出的政绩。
一是引进外资,二就是市政工程。
他们没有去什么著名的景点,只是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在傍晚的江边散步。
江风吹拂,带着一丝水汽的凉意。
“你就是在这里,揭开了矿难的盖子?”苏清璇仰头看着他。
“嗯。”刘清明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大桥,“当时就在那附近,情况很紧急。”
他没有细说当时有多危险,但苏清璇能想象得到。
这个男人,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着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握紧了他的手。
“后来,你就去了云岭乡?”
“对,去当乡长了。”刘清明笑了笑,“想不想去看看我战斗过的地方?”
“想。”苏清璇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想看看,是怎样的一片土地,磨砺出了现在这个更加沉稳内敛的男人。
从清南市区到云岭乡的路,已经修得很好,平坦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乡政府门口。
刘清明把车直接开到了苍云山脚下,没有在镇上停留。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到来,一定会惊动乡亲们。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两人沿着进山的小路慢慢走着,看着路边新建的房屋和偶尔驶过的农用三轮车,苏清璇能感受到这里的勃勃生机。
“这里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刘清明也看到了,现在的云岭乡,明显有钱了。
甚至能看到外地的游客。
这说明,乡里已经在初步开发旅游资源了。
毕竟,在他上任前,苍云山便有游客进山打猎。
“我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刘清明带着她,走向苍云山的方向,“那时候路是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两人都不是娇气的人,很快就走到了苍云山脚下。
刘清明指着蜿蜒向上的山路:“敢不敢跟我爬上去?”
苏清璇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旅游鞋,又看了看他眼中的笑意,毫不示弱地挺了挺胸。
“有什么不敢的。”
山路崎岖,但对于两个体力都很好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越往上走,空气越是清新。
山林间鸟鸣啾啾,绿意盎然。
走到半山腰,刘清明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隐藏在树林中的一间小木屋。
“到了。”
那是一间非常简陋的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以前护林员住的地方。
苏清璇有些好奇:“这里面一点都没有变啊。”
刘清明拉着她走过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很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小小的桌子,但被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定期过来清理。
“记得这里吗?。”刘清明关上门,“那天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记得,我担心了两天,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清璇的回忆中,那是她最难熬的两天。
爱人生死未卜,她急得自己跑进了山里。
见到对方的一刻,才算活过来。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清璇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忽然有些紧张。
“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刘清明从身后抱住了。
他的胸膛滚烫,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媳妇儿,这里没人会来。”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
苏清璇的身体瞬间软了半边。
她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在这种荒郊野外,在这种简陋的木屋里……
一种混杂着羞耻和刺激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夫君……这里……你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因为你呀。”刘清明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探索,“我当时只想着,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见到你。”
他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轻易就瓦解了她所有的防线。
苏清璇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点点抽离,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渴望着他的触碰。
她放弃了抵抗,转过身,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窗外的鸟鸣,似乎也害羞地停止了。
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木屋里的一切动静。
对于刘清明来说,开发妻子的身体,是一件极具乐趣和成就感的事情。
他喜欢看她从矜持到沉沦,喜欢听她无意识的呢喃,更喜欢在每一次的极致之后,看她带着满足的潮红,蜷缩在自己怀里安睡的模样。
而苏清璇,也在这种不断的拉扯和沉溺中,逐渐褪去了所有的羞涩和不安。
她开始深刻地体会到,这项原始而又神圣的运动,对于增进夫妻感情的重要性。
它不仅仅是身体的交融,更是灵魂的契合。
四天的假期,如白驹过隙。
当他们告别依依不舍的刘家父母,回到云州的家时,苏清璇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惊人的光彩。
那种明艳动人,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幸福。
吴新蕊看着女儿,心里又是欣慰,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回来了?这几天玩得开心吗?”吴新蕊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嗯,开心。”苏清璇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都去哪儿玩了?”
“去了清南,还去了云岭乡……”苏清璇的声音越来越低。
吴新蕊看着女儿那副娇羞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她想问问女儿蜜月的具体细节,比如看了什么风景,吃了什么美食。
可话到嘴边,看着女儿那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神情,她又问不出口了。
苏清璇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母亲问她蜜月。
她的记忆里,除了山、水、风,剩下的,竟然全都是丈夫那张带笑的脸,和他不知疲倦的索取。
在江边的车里,在云岭乡的招待所里,甚至……甚至在苍云山那间破旧的小木屋里……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变着花样地折腾她。
每一次,都让她体会到那种冲上云巅的极致快乐。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整个假期,似乎就只剩下和丈夫滚床单这一件事了。
吴新蕊看着女儿脸上越来越浓的红晕,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烧。
这个女婿,真是……
可她又不好指责什么。
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儿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吴新蕊的心里,欣慰之余,竟然也生出了一丝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爸呢?又不在家?”刘清明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岳父苏玉成的身影。
吴新蕊的表情淡了些许。
“他跟苏家大伯他们,回京城了。”
“回京城?”刘清明有些意外。
“嗯,苏家有点事要处理。”吴新蕊显然不愿意多谈丈夫家的事情,话锋一转,看向刘清明,“你回来的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您说。”
“省里派出去的赴欧代表团,已经和安联、高盛都达成了初步协议。”吴新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快?”刘清明也收起了闲适。
“嗯。”吴新蕊点头,“安联集团准备出资两亿美金,高盛出资两点五亿美金。”
这个数字让刘清明都有些吃惊。
“受这个消息影响,摩根大通和其他几家原本还在观望的投资公司,也表达了强烈的注资意向。”吴新蕊继续说道,“再加上之前蔡司公司已经达成意向的一点五亿美金,初步估算,这次云州高科吸引的外资,总额可能达到六到十亿美金。”
十亿美金!
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最初的预计。
刘清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2003年,对于华夏来说,是极为特殊的一年。
受到全球经济危机和反恐战争的双重影响,大量的国际资本为了避险,正疯狂地从欧美市场出逃。
而刚刚加入WTO不到两年,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社会环境又极其稳定的华夏,自然成了这些资本最好的去处。
这一年,华夏吸引外资的总额,甚至超过了美国,成为全球第一。
他当初设计这个庞大的计划时,就将这个关键性的时代因素考虑了进去。
但他也没想到,情况会比预料的还要好。
“这当然是好事。”吴新蕊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凝重,“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清江省投入的自有资金,必须相应地提高,否则,在未来的董事会里,我们将占不到任何优势地位,甚至会失去话语权。”
刘清明点点头。
资本是逐利的,更是嗜血的。
一旦让外资占据了主导,云州高科未来的发展方向,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不过,现在云州高科的盘子越大,市值越高,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就越有利。”刘清明说。
吴新蕊看着他:“你是说积架公司?”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现在云州高科手握巨额现金,这对于任何一家高科技研发公司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阿斯麦的市值虽然不低,但他们的现金流和云州高科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我们现在,可以正式和积架公司联系了。我估计,阿斯麦那边,也应该做出了选择。”
吴新蕊立刻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的秘书段颖。
“小段,帮我查一下,积架公司的董事长陈念安,现在有什么动向。”
挂了电话,吴新蕊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则走到客厅的角落,打开了苏清璇带回来的那台IBM笔记本电脑。
开机,联网,登录自己的MSN账号。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现在是华夏时间晚上八点,根据时差,德国那边正好是下午五点,还没下班。
果然,他的联系人列表里,那个叫“Karl”的头像,是亮着的。
他敲击键盘,发过去一条消息。
“Hi Karl, hOW iS it gOing?”
对方几乎是秒回。
“Hi Ming, everything iS gOing Well.”
刘清明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关于ASML的事情,进展如何?”
卡尔回复:“蔡司半导体部门,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和阿斯麦的多名股东达成了私下收购协议。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阿斯麦公司百分之二十九的股份。”
百分之二十九!
看到这个数字,刘清明的心,顿时松了一大半。
这个比例,已经非常接近单个股东能够持有的极限了。
但他并不满足。
“我的理想比例是百分之三十五。”刘清明打字,“只有拿到这个比例,才能彻底打破布林克那些人的幻想,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公司真正的主人。”
卡尔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道:“Ming,蔡司并不想成为阿斯麦的第一大股东。要拿到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他们需要付出的资金,可能会超过十亿美金。对于蔡司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负担,董事会不会轻易同意。”
刘清明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随即飞快地敲下了一行字。
“这件事,可以这样解决。”
“云州高科,可以向蔡司半导体注资十亿欧元,用来获取一定比例的股份。”
“这样一来,我们双方就形成了交叉持股。云州高科成为蔡司半导体的股东,而蔡司半导体则成为阿斯麦的控股股东。我们用这种方式,间接完成对阿斯麦的控制。”
这个提议,大胆而又精妙。
卡尔那边,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显然,他正在消化这个信息,并快速评估其可行性。
过了足足五分钟,对方才发来新的消息。
“Ming, yOU are a geniUS! ThiS iS a perfeCt SOlUtiOn!”
“那就没有问题了。”刘清明回复,“钱,我们有。”
卡尔的回复充满了兴奋:“OK!我会马上把你的提议汇报给董事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同意!我会立刻去促进最后的交易完成!”
“辛苦了,我的朋友。”
“不辛苦。”卡尔的回复带着一种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和真诚,“通过这些天的合作,我认为华夏人有着良好的纪律和信誉,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随着华夏未来的发展,这样的合作机会一定会越来越多。”刘清明笑着打字,“欢迎卡尔先生在合适的时候来华夏考察,我们一起合作互利,做大做强。”
“我非常乐意!我一直想亲眼看看,这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通讯。
刘清明合上笔记本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关键的一步,完成了。
他转过身,对上了吴新蕊和苏清璇两双关切的眼睛。
“搞定了。”刘清明言简意赅,“蔡司会继续收购阿斯麦的股份,直到拿到最大股权。资金方面,由云州高科注资蔡司半导体来解决。”
吴新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就这么办,资金的问题,省政府已经向林书记汇报过,省里解决一部分,中央支援一部分。”
就在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秘书段颖回过来的电话。
吴新蕊接起电话,听了几句,便挂断了。
她看着刘清明,缓缓开口:“陈念安,前天在云州,和蔡司华夏区的代表见了一面。”
刘清明心里一动。
“看来,双方已经摸过底了。”
“嗯。”吴新蕊点头,“就在见完面的当天,陈念安就通过省岛办,递交了想要和我见一面的请求。”
“哦?”刘清明挑了挑眉,“他开始着急了。”
“我把时间安排在明天上午。”吴新蕊继续说,“同时,我们派往欧洲的代表团,也会在德国和积架公司的代表王坚进行会谈。两边同时进行,争取尽快达成协议,完成这笔交易。”
一切都在按照最完美的剧本上演。
“妈,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刘清明提醒道,“态度可以稍微强硬一点,不要给积架公司留出太多反应和思考的时间,速战速决。”
吴新蕊赞同地点头:“我明白。”
她看着眼前的女婿,这个年轻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最精准的判断。
可惜……
“事情谈成了,你却要走了。”吴新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刘清明笑了笑。
“妈,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过度地牵涉其中,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适得其反。”
“嗯,你说得对。”吴新蕊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回京以后,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
“我们一定听您的话。”刘清明认真地点头:“妈,您也要多保重。”
吴新蕊拉过女儿的手说:“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苏清璇红着脸,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第576章 替嫡姐出嫁傻王爷,一不小心成了皇后
七天的婚假,对于刘清明来说,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
无论是全国防指,还是他在发改委的本职工作,都并不轻松。
疫情的阴云正在散去,他在全国防指的借调生涯也即将画上句号。
新的单位,新的人事关系,一切都需要时间去适应。
小两口回到京城,没有丝毫耽搁。
一个去上班,一个去上学。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下班时间,刘清明会开着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准时出现在传播学院的门口。
苏清璇像一只快乐的鸟儿,从校门里飞奔出来,坐上他的副驾驶位。
两人一边听歌一边聊着各自的趣闻。
时常都是苏清璇被丈夫逗得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一起回到西单那间屋子里。
房子已经过户给了苏清璇。
目前就是他们的小家。
新婚的夫妻,好得像是蜜里调了油。
在苏清璇的心里,这个丈夫除了有时候要自己要得狠了点,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就连做饭洗碗这种琐碎的家务,两人也是凑在一起干。
他洗菜,她切菜。
他掌勺,她就在旁边递上盘子。
狭小的厨房里,充满了温馨的烟火气。
听完饭,两人会在楼下遛上一圈。
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兼消食。
回到家里,如果时间充足。
他们会窝在沙发上听听音乐。
或是看看碟片。
然后,回到卧室进行夫妻间深层次的交流。
这样的生活。
这满足了她对于完美婚姻的所有幻想。
那就是。
结婚之后,依然像是处在最炽热的热恋期。
虽然她能感觉到,丈夫似乎更馋自己的身子,但那种被需要、被珍视的感觉,给足了她情绪上的满足。
自己也从这不知疲倦的索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连刘清明去向卢东升销假的时候,这位领导也忍不住打趣他。
“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婚姻生活很幸福啊。”卢东升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刘清明一点也不脸红,坦然接受了这份调侃。
“多亏了组织关怀。”
卢东升哈哈大笑起来。
“组织再关怀,日子也得你们俩自己过。看来,你们是真正的情投意合,不错,不错。”
刘清明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也感觉不错,就是假期短了点。”
卢东升指了指他:“别不知足了,你还真想玩一个月啊?”
“那倒也不是不行。”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
卢东升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示意他坐下。
“说正事。”
刘清明也端正了坐姿。
“部长您说。”
“进入五月之后,疫情确实像你预测的那样,在迅速减弱。”卢东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专家组估计,下个月差不多就能彻底结束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刘清明。
“可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研制出特别有效的疫苗和特效药。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很尖锐。
刘清明心里清楚,对方想问的,绝不仅仅是医学上的问题。
“这是病毒自身的活性带来的结果。”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我看到过一份报告,专家对病毒进行了基因测序,认为这种病毒有着非常明显的季候性特征。冬天活跃,夏天就会自然消亡。我也是根据这个,才得出了之前的结论。”
卢东升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可问题是,清江省为什么会在疫情爆发将近一年前,就未卜先知一样,做出了增加相关医疗物资生产储备的决定?”
来了。
刘清明就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有心人。
他故作茫然地摊了摊手。
“部长,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只是清南市云岭乡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小乡长,每天都在跟山里的贫困户打交道。省里那么高层级的决策,跟我可没有一毛钱关系。”
“是吗?”卢东升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当然了。”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卢东升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这个年轻人,显然并不想过多地暴露于人前。
他换了个话题。
“国务院机构改革,你的原单位国家计委,和经贸委的一部分职能合并,组成了现在的发改委。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动作。”
卢东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比如,中央正在酝酿成立一个专门的应急指挥部门。这件事情,是你们吴省长亲自向中央提出的建议。”
他放下茶杯,再次看向刘清明。
“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也和你没关系。”
这次,刘清明没有再否认。
他坦然承认:“这件事,吴省长确实征求过我的意见。不过,主要的思路还是她自己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贡献不多。”
“好吧。”卢东升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给我说说,这个所谓的应急部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运行机制?”
刘清明沉吟片刻,开始组织语言。
他知道,这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卢东升是真的对这个新部门产生了兴趣。
“部长,其实这个构想,主要是根据清江省前几年的防洪经验,以及这次应对疫情的实践办法,总结提炼出来的。”
“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地形气候复杂,这就必然伴随着大量的地质灾害,或是极端气候灾难。”
“以往的模式是,每当有重大灾害来临,中央就要从各个部门抽调人手,临时组成一个领导小组,或者是指挥部办公室。然后由这个临时机构来协调全国的资源,协调地方和部队,协调各个相关部门,力求让物资能够尽快地抵达灾区,让救援队伍能够早一天到达现场。”
刘清明看着卢东升,继续说道:“这个效率,在实际操作中,无疑会因为部门间的壁垒和沟通成本,而大打折扣。”
“那么问题就来了。”
“我们为什么不建立一个常设的、长效的管理机制,一个专门用于统一管理灾难预警、应急救援和灾后重建等事宜的强力部门呢?”
卢东升听得很认真,手中的茶杯没有动过一下。
“原来如此。”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管理,就意味着资源的分配权。这个部门的权力,会非常大。”
他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在平时,没有灾难的时候,他们应该怎么运作呢?”
刘清明点点头。
“您说到问题的实质了。这个部门,平时的责任其实更重。”
“我的设想是,这个部门将会整合目前分散在各个部委的许多相关职能。比如安监局的安全生产监督,比如地震局的地震监测预警,还有水利部的防旱抗洪指挥部,林业局的森林防火,以及公安系统的消防部队等等。”
“这并不是简单地把几个机构划拨过来,拼凑在一起就可以了。最关键的,是对所有这些资源进行深度整合,打破部门墙,建立一个统一高效的指挥调度平台。从预警信息的发布,到救援力量的调动,再到物资的分配运输,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工作效率,缩短应急处理的响应时间。在灾难面前,时间就是生命。”
刘清明说得很详细,这些都是他深思熟虑过的结果。
卢东升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直到刘清明说完,他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又被这位老领导给套路了。
这些人精啊,真是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他们挖好的坑里。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刘清明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干脆直接地问:“部长,您是不是对这个新部门感兴趣?”
卢东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如果我感兴趣,你认为,这个部门有没有更大的价值?”
刘清明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回答:“有价值。而且,以您的能力和资历,足够胜任。甚至可以说,您或许是执掌这个部门的最佳人选。”
卢东升有些意外。
他完全没想到,刘清明对自己的评价会如此之高。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其实最担心的,是这个部门成立之后,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所事事,变成一个养老的闲散衙门。”
刘清明听到这句话,脑海里瞬间闪过未来的无数画面。
大雪、大旱、地震、化学品爆炸,还有之后连绵不绝的洪水、泥石流、台风……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苦难。
他看着卢东升,用一种异常肯定的口吻说:“部长,相信我,不会的。”
***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
疫情果然如专家预测的那样,在初夏的阳光下迅速消退。
到了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京城已经连续十天没有新增病例。
各大专科医院的患者也在陆续康复出院。
任是谁都明白,这场席卷全国的危机,已经接近尾声。
随着疫情的结束,京城的高校也陆续开始解封,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活力。
刘清明想起自己答应过周雪琴的一件事,他打电话,约了周跃民在京大附近的一家面馆见面。
他先去接上妻子。
苏清璇也觉得这事有点棘手。
因为省委大院都在传,这位书记公子的脾气有些倔。
性格也有点叛逆。
咖啡馆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充满青春气息的大学生,刘清明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他本来以为,要说服自己这个正处于叛逆期的表弟,恐怕要费上一番唇舌。
毕竟,以周跃民的性子,最反感的恐怕就是这种带有政治联姻性质的包办安排。
没想到,周跃民听完他的来意,反应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脸上没有丝毫排斥,反而显得很平静。
“哦,这事啊,我妈跟我提过。”
说完,他竟然直接拿出了手机,当着刘清明和苏清璇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嗯,我今天有空……你在学校吗?行,那你过来吧,我在南门这边的‘雕刻时光’,我姐和姐夫也在……好,等你。”
他挂断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刘清明和妻子面面相觑,都有些纳闷。
“你们……已经认识了?”刘清明问。
“当然了。”周跃民一脸的理所当然,“她比我大一岁,以前我每次来京城,都会去她家玩。”
刘清明更惊讶了:“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
“那倒算不上。”周跃民摇摇头,“我爸和她爸是党校同学,就是那个省部级干部进修班的。你想想,我们能认识多久?”
“我爸还在中央工作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她刚考上外国语大学,我还在准备高考。”
周跃民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我爸当时还挺有想法,打着让她给我补习功课的名义,想让我们多接触接触。可惜啊,我那会儿正叛逆呢,一门心思跟他对着干,根本就没往那上面想。”
刘清明听得直摇头。
“你可真是浪费。有人给你介绍顶级的白富美,你居然因为要跟家长赌气,就给拒了。”
“也谈不上拒绝。”周跃民说,“那时候大家都还小,她估计也没往那方面想。再说了,说不定人家还看不上我呢。”
苏清璇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
“周姨也没逼你现在就结婚啊,就是让你先跟人家姑娘谈谈看。万一聊得来,看对眼了呢?”
周跃民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我真无所谓。我又没指望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只要对方不讨厌我,愿意处,我都可以。”
这番话让刘清明和苏清璇都沉默了。
“那就好。”刘清明最终还是开口,“你爸之前还教育我,说家庭和睦也是体制内干部的一项重要考核指标。你别太勉强自己。”
周跃民挠了挠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迷茫。
“哥,说实话,我也想像你一样,能找到像嫂子这么好的,情投意合的伴侣。”
他看了一眼苏清璇,又迅速移开。
“可结果就是,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接近我的女孩,到底是对我这个人有意思,还是对我爸的身份有意思。太累了。”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家世背景都差不多,谁也别图谁什么。至于感情,或许真的可以慢慢培养吧。”
苏清璇听了,却有些不赞同。
“可是这样,对那个女孩也太不公平了。如果她对你有感情,而你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那对她是一种伤害。”
“所以啊。”周跃民摊开手,“我得看她的意思。她要是愿意,我就继续。她要是不愿意,我绝不纠缠。”
他话音刚落,忽然抬手指了指咖啡馆的门口。
“那不是,来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简单的黄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女孩,正推门走进来。
她扎着一个清爽的高马尾,皮肤白皙,五官清秀。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一股聪慧和灵气。
身材高挑,一双腿又直又长,在牛仔裤的包裹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当看清那个女孩的脸时,刘清明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这……这不是自己在赴欧代表团时,外交部派来的那位美女翻译。
许凝吗?
第577章 老婆助理抢我项目,我转身送她破产
许凝推门进来,目光在咖啡馆里扫了一圈,马上看到周跃民扬起的手。
发现周跃民并不是一个人,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看到刘清明的时候,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迈步走了过来。
刘清明心里那点惊讶已经平复,他大大方方地站起身。
然后,他伸出手,一把将身边的妻子也给拽了起来。
苏清璇虽然不解,但也没有抗拒。
“许翻译,又见面了。”刘清明脸上带着笑。
许凝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随即又看向苏清璇,眼里露出一丝了然。
“刘处,这位就是你的爱人?”
不等刘清明开口,苏清璇已经站直了身体,主动开口。
“你好,我是他妻子,苏清璇。”
她的声音清脆,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许凝的脸上绽放出真诚的笑容。
“我认得你,你是央视的主持人,对吗?”
“是的,不过我现在是个学生,在传播学院读研究生。”苏清璇回答。
许凝走上前,很自然地绕过桌子,站到苏清璇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天哪,你可真美。”她由衷地赞叹,“你比电视里要好看太多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奖,尤其还是被另一个漂亮女人夸奖。
苏清璇放开丈夫的手,主动拉住许凝的手。
“你也很漂亮啊,气质特别好。”
周跃民在一旁看得一脸发懵。
这都什么情况?
他悄悄拉了一把刘清明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哥,你俩认识?”
刘清明也凑过去,同样小声地回答:“上次去德国出差,她是外交部派给我们的翻译,多亏了许翻译帮忙,事情才那么顺利。”
“原来是这样啊。”周跃民恍然大悟。
那边,两个女人已经亲热地聊了几句,然后才分开,各自在桌边坐下。
许凝这才将视线转向了今天真正的主角,周跃民。
“说吧,约我出来干嘛?”她的口气很随意,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周跃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
“你……没男朋友吧?”
许凝挑了挑眉。
“关你什么事?”
“如果没有的话,考虑一下我呗。”周跃民说得很快,好像怕慢一点就说不出口了。
许凝嗤笑一声。
“你在向我求爱?”
“可以这么说。”周跃民点点头。
“没诚意。”许凝干脆地评价,“太随便了,我不会考虑的。”
周跃民撇撇:“咱俩还用在乎那些形式?”
“当然。”许凝的回答斩钉截铁,“形式很重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说,你只是在完成你妈交代的任务?”
周跃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他憋了半天,脸都有些涨红。
“等着。”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朝咖啡馆外面大步流星地走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留下刘清明、苏清璇和许凝三个人面面相觑。
看着周跃民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许凝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抿着嘴,眼里全是笑意。
刘清明看着她的反应,试探着问:“你好像……一点也不反感?”
许凝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我俩太熟了。这事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他妈和我妈在背后撮合。”
“其实,跃民真是个好孩子。”刘清明说着周跃民的好话。
“我知道啊。”许凝点点头,很坦然,“但好人,未必就会是个好丈夫。这是两码事。”
刘清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你……会拒绝吗?”
“我干嘛要拒绝?”许凝反问,“我又不讨厌他。既然家里安排了,那就处处看呗。”
刘清明:“……”
这逻辑,他表示理解不了一点。
旁边的苏清璇却好像找到了共鸣。
“我能理解。”她说,“反正早晚都要找个人结婚的。既然如此,找一个知根知底、彼此不讨厌的,至少能聊得下去,总比找个完全不了解的要好。”
许凝赞同地看向苏清璇:“对呀。我又没指望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而且,我也不想反抗我的家庭,我知道我妈是为我好,我干嘛要让她伤心难过。”
刘清明看着许凝,这姑娘的性格倒是挺好。
“你这性格,在国外好像有个专门的名词。”
“讨好型人格嘛。”许凝自己说了出来,一脸的无所谓,“我从小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因为我难过。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一般都不会拒绝。”
苏清璇听了,却有些心疼。
“这样……你自己不会难受吗?”
“挺好的啊。”许凝笑得坦然,“你看,我现在有一份自己喜欢又体面的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我是标准的高干子弟。我要是还天天喊着难受,那不是太矫情了吗?”
刘清明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你们的生长环境不一样,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样。”
苏清璇点点头,表示明白。
许凝好奇地看着苏清璇:“苏姐,你以前会不开心吗?”
“哪有。”苏清璇下意识地往丈夫身边靠了靠,“我现在挺好的,特别好。”
刘清明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开了个玩笑。
“对呀,我一个平头百姓,陪着你们三个高干子弟,要说不开心,那个不开心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一句话,把两个女孩都逗笑了。
许凝乐不可支地说:“我和苏姐姐都不嫌弃你。”
“这就苏姐姐了?”刘清明故作惊讶。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怎么,跃民也得叫我一声苏姐,你不服?”
刘清明立刻做出一副被拿捏住的样子,恨恨地说:“服。”
他嘴上说着服,眼睛里却全是笑意,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晚上回家再收拾你。
苏清璇立刻就怂了,可怜巴巴地挨过去,小声撒娇:“相公,我错了。”
“喂,你们两个!”许凝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呢?”
刘清明把妻子往怀里又揽了揽,一脸的理所当然。
“没办法,太恩爱了,忍不了一点。”
许凝和苏清璇又是一阵大笑。
笑完,许凝凑到苏清璇身边,好奇地问:“苏姐,他平时一直都这样吗?”
“比这还好玩呢。”苏清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难怪你这么爱他。”许凝感叹道。
苏清璇的回答理直气壮:“对呀。”
许凝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迷茫地说:“我不知道……看到你们这样,我对婚姻是应该期待,还是应该惶恐?”
“当然是期待了!”苏清璇立刻说,“和爱你的人在一起,他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地让你开心,逗你笑,把你捧在手心里。这难道不好吗?”
“那是你丈夫,不是所有人的丈夫都这样。”许凝很清醒。
“跃民嘴巴是笨了一点,但心眼是真的好,人也单纯。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啦。”苏清璇忍不住开始当说客。
许凝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苏姐,你是新婚少妇,可不是我妈啊,怎么也这么啰嗦。”
她又转向刘清明:“你们不用这么卖力地游说了,我又不会给你们钱。我今天既然肯出来,就已经代表我的态度了。”
苏清璇还想说什么。
“我不是应付,我是说,你应该认真地考虑一下,真的和他谈谈看。”
刘清明却插了一句嘴。
“我喜欢少妇。”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微红,却还是甜甜地应了一声:“那我就是。”
许凝彻底投降了。
“真受不了你们俩。刘处,我算是明白了,你在德国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归心似箭?”
“你看出来了?”刘清明挑眉。
许凝翻了个白眼:“你工作一结束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国,那股着急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吗?”
“我比你们看到的,还要着急。”刘清明坦然承认。
许凝又问苏清璇:“那你呢?半个多月看不到丈夫,你不难过吗?”
“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苏清璇说得很认真,“我虽然很想很想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起,但偶尔分开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啊。”
刘清明补充道:“现在通讯很发达了,每天都可以通电话。说不定将来某一天,我们还能随时随地通视频呢。根本不存在见不了面的问题。而且,我们又不是异地恋,就是出了个差而已。”
“你们的感情真好。”许凝由衷地说。
苏清璇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因为我们在一起谈了两年,我们足够了解彼此,也愿意去面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坦诚地交流。他知道我过去的所有事情,我也了解他的全部成长过程。我很庆幸,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他。”
许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了解周跃民,所以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说,“我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就是一瞬间的心动,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刘清明对此表示赞同。
“对,我对你苏姐姐,就是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许凝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词说得真好。”
苏清璇却笑着拆台,轻轻打了丈夫一下。
“他还说,所有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意。”
许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刘清明话里的意思,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
“见色起意也没什么不好啊。”她笑着说,“至少,那一刻的心动是真的。不管这份心动是对容貌,还是对别的什么。”
刘清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和你苏姐姐现在都很困扰。”
许凝不解地看着他。
苏清璇又笑着打了丈夫一下:“你也太自恋了!”
许凝这才反应过来,刘清明是在变相夸他自己和苏清璇都长得好看,两人都是“见色起意”。
她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三个人正聊得开心,咖啡馆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周跃民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那花束实在太大,几乎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他径直走到许凝的面前,在三人惊讶的注视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他将那束花举到许凝面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许凝,我喜欢你!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喜欢你!不过那个时候我不确定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现在我想试试,你……能不能当我女朋友?”
整个咖啡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
许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跃民。
“周跃民,你可要想清楚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和我谈恋爱,我的要求很高的。你以后就只能和我一个人谈,如果被我发现你敢脚踩两只船,你死定了。”
周跃民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拼命点头:“许凝,你看我表现呗!”
许凝的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叫姐。”
周跃民愣了一下,马上改口:“许凝姐,你看我表现呗!”
许凝这才满意了。
她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那束巨大的玫瑰花,掂了掂。
“这花……花了多少钱?”
周跃民还愣愣地跪在地上,下意识地回答:“好……好几十块呢。”
“那可别浪费了。”
许凝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低头开始摆弄手里的那束玫瑰。
周跃民还跪在地上,一脸不解地看看许凝,又看看刘清明和苏清璇。
刘清明悄悄对妻子说:“媳妇儿,你得给我一丢丢钱。”
苏清璇不解:“你要买什么?”
“买花送你呀。”
苏清璇摇摇头:“那多浪费呀,还不如一块去吃一顿好吃的呢。”
“我就喜欢你精打细算的样子。”刘清明笑着说。
苏清璇实在忍不住了,她对着还傻跪着的周跃民说:“起来吧,她答应你了。”
刘清明也补了一刀:“以后别在外面说我俩认识,丢不起那个人。”
周跃民这才如梦初醒,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他喜滋滋地坐到许凝旁边的位置上,想伸手去搂许凝的腰,但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许凝斜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刘清明和苏清璇撇撇嘴。
“你们看,这就是我说的。”她一脸无奈,“太熟了,怎么都下不去手。”
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一眼,顿时笑得不行。
第578章 我被继女害死后,亲妈疯了,可你不是帮凶吗
六月中旬,临海省的疫情首先平息,所有患者清零出院。
一周后,京城传来同样的好消息。
全国两大重灾区都实现了零的突破,而在此之前,全国其他地区早就完成了清零工作。
至此。
这场突如其来,席卷全国,持续了小半年的风波,至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三天后,全国防指举行了盛大的记者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告了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发布会后,便是第十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体会议。
机构虽然会保留一个办公室以防万一,但当初从各个部委抽调来的人员,都将各归各位。
刘清明坐在会场的第二排。
做为防治组的第四号人物,这个位置恰如其分,仅次于第一排的各位正副组长。
台上的领导发表着热情洋溢的讲话,高度赞扬了所有工作人员在疫情期间的辛勤付出。
每一个小组的工作都得到了积极的点评,即便是前期表现不佳,还出了岔子的后勤组,也被领导不着痕迹地表扬了几句,算是给了发改委一个面子。
这是一场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
会议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回到卫生部大楼,刘清明被卢东升的秘书叫住。
“刘处长,卢部长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刘清明点点头,跟着秘书上到了二楼。
卢东升的办公室里,气氛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主动起身,将刘清明请到了待客的沙发区。
秘书倒上两杯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小刘啊,这应该是我们在全国防指的最后一次谈话了。”卢东升的开场白很直接,“明天开始,你的借调工作就正式结束,要回原单位上班了。”
“好的,部长。”刘清明早有准备,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在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卢东升看着他,态度诚恳,“我都会写进工作报告里。感谢你为这次抗击疫情做出的贡献。”
“您谬赞了,我其实没做什么,都是在您的领导下完成工作。”刘清明谦虚道。
卢东升摆了摆手:“实事求是嘛。”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口吻开口。
“小刘,通过这段时间的共事,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的一些认识,是片面而错误的。”
卢东升站起身,朝着刘清明微微欠身。
“我为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向你表示歉意。”
刘清明心中微动,也立刻站了起来。
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他也明白。
卢东升是想借这次机会,试图揭过两人的过节。
对此,刘清明也有自己的想法。
与卢东升相处的这小半年,让他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优点。
自己同样受益非浅。
而曾经的那些过节。
也随着那场常委会,成为了历史。
他没必要再抓着不放。
说白了,卢东升真正对付自己的行动。
也就那次不合理的双规。
用的也是体制内的手段。
虽然有些惊险,但好在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仇恨什么的。
自然也无从说起。
再说了,把人家的女人送进去。
这事自己不亏。
“部长,您言重了。”刘清明回应,“都过去了。”
“好,好一个都过去了。”卢东升重新坐下,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小刘,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个建议,关于新机构改革的办法,我回去之后进行了一些了解。”
来了,正题终于来了。
“目前,领导层对于这个方案还有一些不同意见。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推动一下?”
刘清明反问:“您决定了?”
“决定了。”卢东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这个人,还是更喜欢做点实事。卫生部接下来的主要工作,是推动医疗体制改革和医保体系建设,这两项工作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论证阶段,我能发挥的空间不大了。我想换个环境,做一些更有用的工作。”
这番话,算是彻底的交心了。
刘清明也不再藏着掖着。
“如果您真的想好了,不妨从以下三个方面,准备一份详尽的论证报告。”
卢东升立刻从茶几下拿出纸笔,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个动作,让刘清明有些意外。
向一位远低于自己的下属取经,一点也没有领导包袱。
卢东升这个人,确实很强。
他认真回答。
“第一,这次疫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整个过程暴露出的最大问题,就是我们在面对这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没有一个统一、高效的应急反应机制。从而造成了前期的混乱和扩散,很多不必要的伤亡,这些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
卢东升一边听,一边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第二,目前很多部门的职能存在重叠,而且权责不清。安全生产、事故调查、灾害救援,这些职能分散在各个部委,一遇到事情,相互推诿、各自为战的情况时有发生。这种情况,我相信上级领导不会视而不见。成立一个统一的指挥协调机构,是必然的趋势。”
这些道理,卢东升并非想不到。
但很多时候,隔着的那层窗户纸,就需要有人来捅破。
而刘清明,就是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刘清明加重了语气,“国家现在的大政方针,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这种大环境下,各地普遍存在重发展、轻安全的思想。那些放在其他部门下的安全监管机构,级别不高,权力有限,对地方政府和企业的威慑力严重不足。”
“我们现在加入了WTO,与国际接轨是必然要求。在国际上,对于安全生产的管理是极其严格的。如果我们想要减少重大安全事故的发生,提升国家的整体形象,就必须提高安全监管机构的级别,赋予他们更大的权力和独立性,让他们能够真正地发挥作用。”
“这不仅仅是把几个机构合并起来那么简单,而是要从根本上,提升国家对安全生产的重视程度。我相信,这一点,上级领导一定能够看得到。”
一番话说完,卢东升已经记了满满一页纸。
他放下笔,反复看了几遍,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刘,你的见解非常深刻,对我启发很大。现在,我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努力了。”
刘清明点到即止:“一个新机构的设立,必然会触动其他部委的利益,困难是肯定存在的。部长,这件事,其实可以从发改委那边想想办法。”
卢东升立刻反应过来:“发改委体改司,是你以前的单位吧?”
“对。”刘清明承认,“何司长是我的老领导。我还在体改司的时候,曾经参与过一个相关的课题,写过一个简单的题纲。至于那个课题最终有没有形成正式的报告,我就不清楚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卢东升彻底明白了。
他要推动这件事,就需要理论支持和高层背书。
刘清明给他指出的这三个论证方向,就是理论支持。
而发改委体改司可能已经成型的报告,就是送上高层案头的最佳敲门砖。
卢东升再次站起身,郑重地向刘清明伸出手。
刘清明赶紧站起来,双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
“谢谢你,刘清明同志。”卢东升的称呼从“小刘”变成了“刘清明同志”,“很高兴与你共事。”
“再见,部长。”
告别了卢东升,又和孙淼、赵立波这些短暂共事过的同事们一一道别。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道别。
几个人对于这位年轻的领导,都有些不舍。
不过,当不了同事,还能成为朋友。
这也是刘清明进京以来,第二批真正共事的同事。
比原来在体改办工作时的那些同事,更加亲密。
交还了钥匙和那辆分配给自己使用的普桑。刘清明拿着全国防指开具的停止借调函,回到了位于西城区的发改委大院。
一切都恍如昨日。
他先去产业司的人事处销了假,把借调手续交了回去,然后才回到机械处的办公室。
处长高峰看到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刘处,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高峰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今天下班,咱们处里搞个聚餐。为你,也为所有新来的同志,办一个欢迎会。经费从处里的办公经费出!”
“那太好了,我也正想认识认识处里的同志们。”刘清明欣然应允。
这种集体活动,是融入新环境最快的方式,他当然不会推辞。
“你回来了,你那摊子事儿也该交还给你了。”高峰说着,领他往里走,“一会儿我让人跟你做个交接。”
“谢谢高处,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高峰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呢。这次用了你的处汇额度,我家那口子,别提多高兴了。”
刘清明笑了笑:“我反正也用不到,嫂子喜欢就好。”
两人心照不宣。
走进办公室,高峰指着刘清明原来的位置。
“你在对话会最后一天的那个讲话,部委领导都提出表扬了。”高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可惜啊,你要是代表我们产业司,那该多好。”
“我也觉得很遗憾。”刘清明顺着他的话说,“这次去德国,我发现咱们处的工作,在德国那样的传统制造大国,其实大有可为。很多地方都值得我们学习取经。”
“是啊。”高峰深有同感,“国家现在正在积极引进外资和技术,鼓励企业走出去。我们的工作,也需要一个更高的视野才行。”
“高处,技术的更新换代太快了。”刘清明决定抛出一些干货。
“国外现在有个提法,叫‘第三次浪潮’,就是以信息化为标准的新一轮工业革命。我们机械制造业未来的方向,必然是朝着信息化和智能化发展。”
“所以,我们未来的工作重点,不能再只盯着那些低端的制造业引进。如何引导企业进行自主创新和研发,掌握核心技术,将越来越成为关键。”
高峰对他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他诧异地看着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没来处里上过几天班,对处里的业务和未来的发展方向,竟然已经有了如此深刻的见解。
这可不是随便看看文件就能说出来的。
“清明,你的这个想法,很有见地。”高峰说道,“有空的话,写个详细的材料出来,我们处里开会研究研究。”
“好的,我回去就总结一下,到时候还要请高处多多指教。”
“相互探讨,相互探讨。”高峰很高兴,“对了,你上次说过,回来以后打算下去调研,现在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我想先熟悉一下手头的工作,把后续的一些安排做好,再下去走走看看。”
“行,你有想法就行,到时候我们再碰头。”
话音刚落,高峰便拍了拍手,把处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小会议室。
“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个短会,欢迎一位新同事的正式回归。”
高峰站在前面,把刘清明拉到自己身边。
“这位是刘清明同志,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了。之前因为工作需要,被抽调到全国防指工作了小半年,今天正式归队。”
下面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处里的人看刘清明的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以为然。
高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根据司里的安排,刘清明同志在我们处担任副处长。从今天开始,他将正式接手相关工作。”
他拿起一根教鞭,指向墙上挂着的巨大中国地图。
“我们处目前有三位副处长,经过研究,分管区域重新划分一下。”
高峰的教鞭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
“刘清明同志,从今天起,你就负责华北和东北这两个大片区。”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刘清明身上。
北方,特别是东北,那是共和国工业的摇篮,也是如今国企改革的深水区,担子最重,骨头最难啃。
把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交给一个刚来的年轻人,高处长这是什么意思?
是信任?还是敲打?
刘清明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出这任务背后的分量。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片广袤的黑土地上。
那里,将是他新征程的起点。
高峰看着他,开口问道:“清明同志,有问题吗?”
刘清明抬起头,迎上高峰的视线,干脆地回答。
“没问题,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安排,只是通过会议的形式加以固定。
难道你还能和组织上讨价还价?
刘清明倒是更想接手华中和华南,可能吗?
没给自己西北西南。
已经很不错了。
等等,不是两个副处长吗?
怎么多出来一个。
第579章 忌日挖我祖坟,我送你全家火葬场
开完会,刘清明正式上任。
他的办公室在机械处的第二间,面积不大,但窗明几净。
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两把待客的椅子,就是全部的陈设。
桌上的灰尘被打扫得一干二染,甚至连电话机都用布擦拭过,崭新得能反光。
刘清明伸出手,在桌面上轻轻划过,指尖没有沾上任何尘埃。
他这个级别,当然不可能配秘书,甚至连联络员都没有。
在部委里,只有处长一级,才能名正言顺地配一个助理。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要某个下属专门为自己服务,有时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刘清明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了片刻。
他首先要做的,是把自己手底下的人认全了。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行政人员的号码。
“你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有些拘谨的女声:“刘处长,您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请我分管的所有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我马上通知。”
挂了电话,刘清明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樟木的味道。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整齐地摆在桌面上。
很快,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七个人鱼贯而入,狭小的办公室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两名正科,两名副科,三名科员。
这就是他未来的班底。
在《新公务员法》和职级并行规定出台之前,这些人的晋升通道一眼看得到头。
丁奇说过,部委就像一个大牙膏,所有人都在拼命地想要挤出去。
可出口就那么大,每一个空出来的实权位子,都有一大堆资历到能力都符合的备选者在等着。
国院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一直在对机构进行调整。
而02年到05年这三年,是调整最集中,竞争也最为激烈的三年。
能在这三年里站稳脚跟,就能为后来的晋升打下坚实的基础。
否则,等到大批高学历的新晋公务员涌入,通道只会越来越窄。
看着眼前这些年龄普遍比自己大的下属,刘清明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卢东升在中组部那边使了力,自己别说拿到这个实权副处,恐怕真要去后勤部门管扫帚了。
七个人里,他只认识一个。
就是那个曾经主动向他示好的年轻科员,陈默。
此刻,陈默正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其余六人,四男两女,刘清明一个一个看过去。
两个年纪约莫三十大几的中年男人,站在最前面。一个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另一个则微微昂着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屑。
剩下的几个年轻人,要么沉默地看着地面,要么就用好奇的眼光,偷偷打量着他这个新来的、年轻得过分的领导。
“都来了。”
刘清明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叫刘清明,之前一直在全国防指工作,今天算是咱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知道大家之前都有各自的工作安排,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手头,谁还有别组的工作没有完成?”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几秒钟后,那个脸上带着不屑神色的中年男人开了口。
“刘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味道,“我在张处那边参与的一项审核工作,还没有完成。”
张处,是机械处的另一名副处长,分管华中和华南片区。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问:“你叫什么?”
男子一愣说:“我叫邝智勋。”
“哪个矿?”
男子解释道:“广耳邝。”
“邝智勋同志。”刘清明站起身,主动朝他走了两步,伸出手,“你好。”
邝智勋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一触即分。
“你在张处那边的工作,还要多久才能完成?”刘清明问,“需不需要我和张处沟通一下?”
“那倒不用。”邝智勋摆了摆手,“就是个收尾工作,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还要这么久?”刘清明追问,“很棘手吗?”
邝智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指了指7人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是这样的,刘处。我和小唐,之前受高处派遣,临时调到张处的组里帮忙。我们负责临海省上报的一项涉外项目审批。”
他刻意加重了“涉外项目”四个字。
“这个项目是从国信组转到我们处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我们给出专业的评估建议,我……”
“什么内容?”
刘清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邝智勋的话被打断,脸上有些不好看,他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引进国外先进的光刻机生产线,光刻机是芯片制造的主要...”
“我知道。”
刘清明再次生硬地打断他的话。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处长。
是在做什么。
刘清明的目光越过邝智勋,落在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身上。
“你叫唐什么?”
女孩身体一颤,小声回答:“报告刘处,我叫唐芷柔。”
声音细若蚊蝇,如果不是办公室里足够安静,刘清明差点就没听清。
“小唐,你来说,声音大点。”
唐芷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前的邝智勋。
邝智勋立刻抢着说:“小唐主要负责的是材料搜集工作,她的外语比较好,配合我……”
“我问小唐。”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领导的威势。
连续几次被打断。
邝智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闭上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新来的刘处长,和他年轻的外表完全不符,这是在立威。
唐芷柔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刘处,我……我负责搜集相关的外文资料,还有翻译一些国外的技术文献。我只知道,临海省想要引进的这项技术,目前在国外也还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实现量产。临海省方面希望通过合资的方式,把生产工厂建在花都。”
刘清明点点头。
“你们两个,继续在张处那里完成收尾工作。”
听到这话,邝智勋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然而,刘清明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工作进度,每天下午五点前,向我做一次书面汇报。小唐,报告你来写。”
唐芷柔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让她一个科员,去监督一个正科级干部的工作进度?
“刘处,这……”她有些慌乱。
“有问题吗?”刘清明看着她:“还是你不会写?”
“没……没有。”唐芷柔在刘清明的注视下,只能小声地答应下来:“我可以的。”
邝智勋的脸,已经有些黑了。
这是一种警告,但并没有让他们难堪,甚至没有疾言厉色。
但依然是警告。
刘清明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一样,转头看向其他人。
“还有别人有其他组的工作吗?”
他问了两遍,没人回答。
“既然没有了,那现在我来安排工作。”
刘清明走到那几个人面前。
“你们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统计过去五年,东北三省所有报上来的项目,另一组负责统计华北地区。”
“我要看到所有项目的名称、申报单位、审批状态和最终的落实情况。给你们两天时间,大后天早上九点,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详细的报告。”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两天时间,统计8个省五年的项目?
这工作量,委实有点大。
“有问题吗?”刘清明再次问道。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一个年长些的科长硬着头皮开口:“刘处,这个工作量……两天是不是太紧张了?”
“紧张吗?”刘清明反问,“这些资料档案室都有,无非是辛苦一点,多花点时间去查、去整理。怎么,刚放完一个长假,大家的精神应该很饱满啊?”
那名副科长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有问题,就都去工作吧。”
刘清明摆了摆手。
刘清明不相信他们做不到,上点强度,是为了让他们尽快适应自己的工作节奏。
同时在工作中考察人材,看看各自的优缺点。
这是小领导的基本功。
没什么出奇之处。
他知道,这些人也知道。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态度,就决定了将来的工作分配。
几个人答应了一声,纷纷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邝智勋走在最后,出门时,后背都能感觉到一股怨气。
“陈默,你留一下。”
已经走到门口的陈默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刘处。”
他站得笔直,态度恭敬。
“你不用参加他们的工作。”刘清明看着他,“去帮我办件事。”
陈默的精神一振:“刘处请吩咐。”
“你现在去一趟国信组。”刘清明说道,“向他们的办公室要一份材料,就是刚才邝智勋说的,关于临海省申请的那个光刻机项目的所有卷宗。”
陈默立刻点头:“国信组,临海省光刻机项目材料。我记住了。”
“以后,你只做我让你做的事。”刘清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任何人,包括高处长在内,让你做事,你让他来找我。”
陈默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这是把自己当心腹了。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明白,刘处!”他的回答铿锵有力,“我马上去!”
刘清明点点头,看着陈默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露出一丝赞许。
这个小伙子,头脑灵活,做事不挑不拣,是块好苗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个主动向自己靠拢的下属。
自己需要通过他,来敲打那些还在观望,甚至内心动摇的家伙。
他不想搞办公室政治,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团队里有不听话的刺头。
团结同志是一门艺术。
吴新蕊和林峥都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做事情,需要一个团队,而不是某个能力出众的孤胆英雄。
自己就算再逆天,也依然需要别人的帮助。
打造属于自己的团队,就从今天开始。
至于刘清明自己,也有他的工作。
东北。
不好搞啊。
在下去之前,他要做好准备。
第580章 结婚纪念日你带干弟弟爬山,我退出成全你们
晚上的单位聚餐,刘清明推不掉。
这是他上任第一天的惯例,也是处长高峰表达欢迎的一种方式。
他给苏清璇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一点,不用特意等门。
苏清璇很理解,只在电话那头轻轻问了一句:“离得远不远?”
“不远,就在咱们大院边上的馆子。”刘清明说:“出门街对面右手边第三家。”
处长发话,处里的人自然没人敢不来。
在部委这种地方,哪怕你真的佛系,真的不想进步,也绝不会想在第一天就给顶头上司留下一个不合群的坏印象。
领导想整人,办法太多了,而且个个都合理合法。
所以,就算真想躺平,也得先学会把领导伺候舒服了。
刘清明倒不是怕得罪谁,他只是不想显得太特立独行。
单位的集体活动,本身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前世在公司,不也得硬着头皮去搞那些尴尬的团建吗?
说是为了增加凝聚力,其实就是老板的一种服从性测试。
饭局设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淮扬菜馆,面积不大,刚好坐下一个处的二十多个人。
高峰作为最高领导,自然是坐在头桌的主位上,刘清明被安排在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这是副主陪的位子,也彰显了他在处里的地位。
然后是处里的另两名副处长。
菜还没上齐,酒已经倒满了。
高峰端起杯子,站起身来。
“同志们,今天有两件事。第一,欢迎刘清明同志加入我们机械处这个大家庭!”高峰的开场白很公式化,但很有力。
众人纷纷鼓掌。
“第二,长假结束,大家也都该收收心了。接下来的工作会很繁重,希望大家打起精神,在今年剩下的时间里,再创佳绩!”
说完,他转向刘清明:“刘处,你年轻,有能力,能来我们处,是组织上对我们处的大力关怀。这第一杯,我代表全处,欢迎你!”
刘清明立刻站起来,双手端杯,杯沿碰得比高峰的低一些:“谢谢高处,谢谢各位同事。我刚来,很多业务还不熟悉,以后要请大家多多指教。我先干为敬!”
他仰头,一杯白酒下肚,面不改色。
众人轰然叫好。
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
刘清明对这种应酬早已驾轻就熟,场面话张口就来,什么“以后仰仗各位同志”、“有事大家商量”,说得滴水不漏。
高峰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
本以为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背后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背景,多少会有些年轻人的孤傲。
没想到,刘清明对酒桌上的规矩门儿清,待人接物毫无怯场之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游刃有余。
几个副处长轮番过来敬酒,刘清明来者不拒,每一桌都走到,每一杯都喝到。
他的酒量也让众人刮目相看。
几轮下来,几个想试试他深浅的老油条已经有些晕乎,他却依然坐得笔直,只是脸上泛起一层健康的红晕。
这场聚餐一直持续到八点半,高峰看了看表,主动宣布散场。
“明天还要上班,今天就到这里。”
他带着几个副处长,把同事们一个个送上出租车,对几个女同事还特别嘱咐了几句,要么结伴回家,要么让相熟的男同事护送一下。
这种负责任的领导姿态,倒是让刘清明心里多了几分敬意。
中央部委,在明面上的规矩和道德层面,确实要比地方上强不少。
至少,不会有领导喝多了,把灌女同事当成一种消遣。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高峰和刘清明两人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高峰递过来一支烟,刘清明接过来。
夹在耳朵上说:“准备要孩子,烟得少抽了。”
“夫人的吩咐得听。”
高峰并不勉强,拿出打火机。
刘清明说:“是啊,不敢不听。”
“还行吗?”高峰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慢悠悠地问。
“头有点晕,不过问题不大。”刘清明如实回答。
“酒量不错啊。”高峰吐出一个烟圈,“在我们这,酒量就是工作量。以后下去调研,没点酒量可不行。”
“高处说的是。”
“哪天有空,去我家里坐坐。让你嫂子给咱们炒两个菜,咱俩单独喝一回。”高峰发出了一个更亲近的邀请。
“一定登门拜访。”刘清明笑着应下。
高峰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今天让小邝他们继续帮老张,这事……做得不错。”
“应该的,有始有终嘛。”刘清明说,“我这边的工作还在计划中,暂时也没那么忙。”
“怎么可能不忙?”高峰笑了,“咱们这个部门,就没有闲的时候。只是你刚来,他们跟你还不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明天你就知道了。”
“嗯,我有心理准备。”
两人沉默了片刻,高峰忽然又开口:“老张他们负责的那个项目,你有什么看法?”
刘清明心里一动。
来了。
“您是说……光刻机那个?”
“对。”高峰点点头,“蔡司华夏的总部就在临海,他们对临海省的考察由来已久,各方面的条件都很满意。现在新项目准备落地花都,你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
既像是征求意见,又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刘清明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他看着高峰,对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看不出任何倾向。
“处里的意见倾向于临海?”刘清明直接把问题挑明。
高峰没有否认,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临海省的人,最近一直在京城活动。他们和国信组的不少专家都有过接触,拿出来的方案我也看了,很详尽,也很有诚意,比较成熟。”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邝智勋今天在办公室里的态度,不是空穴来风。
他背后站着的,是张副处长,而张副处长背后,很可能就是高峰,甚至是更高层面的博弈。
难怪,邝智勋是那样的态度。
“高处,关于这个项目,我可能有些不同的意见。”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
“哦?怎么说?”高峰装出一个意外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个项目,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推动的。”刘清明决定不再藏着掖着,“这次部委组织代表团去欧洲,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促成这次对积架公司的技术收购。”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且,清江省的代表团此刻就在德国。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与蔡司德国总部达成了初步的合作协议。”
“蔡司华夏,现在已经无法左右总公司的决定。临海省方面,更加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
刘清明看着高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是一项国际技术合作。如果我们内部私相授受,单方面更改合作地点,无论是蔡司公司,还是提供技术的积架公司,都不会答应。这会影响到我们的国际声誉。”
高峰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清江省,也要听中央的安排吧?”他反问。
“中央更加要考虑国际影响和实际情况。”刘清明不卑不亢,“而且,我不相信,临海省的省委书记,会为了这一个项目,跟清江省的林书记硬碰硬。”
他把话说得很透,就是不想给对方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
去年党代会之后,林峥的级别已经与临海省委书记平起平坐。
更何况,年初那场席卷全国的疫情中,清江省对临海省的支援,是毫无保留、倾其所有的。
这份人情,临海省不可能不认。
于公于私,临海省都不占理。
刘清明不相信,临海省的一把手会看不清这个形势。
这多半,是下面的人为了政绩,搞出来的小动作。
毕竟,临海是经济大省,每年落地的项目多如牛毛,多一个光刻机,锦上添花;少一个,也无伤大雅。
但对正在谋求产业升级的清江省来说,这个项目,是雪中送炭。
高峰显然没料到刘清明会如此直接,而且对内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愣了片刻,随即哈哈一笑,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想多了解一下情况。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
刘清明郑重地说:“高处,这件事,清江省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资金、人才、场地、配套资质,全部齐全。我们国内,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个项目再节外生枝。”
他话锋一转,又给对方递了个台阶:“当然,临海省想要蔡司的项目,也不是没有机会。蔡司光学的第一家工厂,完全可以考虑落户花都嘛。”
高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如果是这样,我们倒是可以试着说服他们,这事能成吗?”
“他们的本意,或许就在于此。”刘清明淡然道,“先摆出争抢的姿态,抬高价码,最终的目标,可能只是另一个配套项目。可以先谈谈看。”
“好,好!”高峰连说两个好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了看路边,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两人面前停下。
“接我的车来了。”高峰指了指那辆车,“临海驻京办的,不用白不用。走吧,送你一程。”
刘清明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没有动脚。
“不了,高处。”他说,“我爱人来接我了。”
高峰看到,就在那辆气派的奔驰后面,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银白色帕萨特。
车灯亮着,像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那好,明天见。”
刘清明点点头,转身走向帕萨特,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冲淡了满身的酒气。
“喝酒了?”苏清璇转过头,清冷的侧颜在路灯下美得惊心动魄。
“嗯,喝了几杯,没醉。”刘清明系上安全带,“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
苏清璇发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刘清明看着妻子,此刻的她,专注、清冷、带着一丝不易接近的傲娇,一下子又变回了前世那个让他仰望的冰山美女主持。
他只觉得有趣。
自己的妻子,总能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孔中自如切换,给他带来一种别样的感觉。
车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引擎声。
“今天怎么样?”还是苏清璇先开了口。
“工作分配下来了,我分管华北和东北。”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东北是咱们的老工业区,也是国企改革的重灾区。中央提出来的工业振兴计划,重担就落在我们部委,我们机械处更是首当其冲。”
“大量的国企需要寻找出路,从产品的更新换代到技术升级,都需要‘引进来’和‘走出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苏清璇问。
“先下去看看吧。”刘清明说,“光看文件上的报告,未必就是真实的状况。我还是更喜欢亲自去调研。”
“什么时候走?”
“快的话,应该是下周一。”
“这次又要走几天?”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一周左右。部里现在忙,不可能离开太久。”
“嗯,那我下周就住学校宿舍了。”
“也好,你一个人住家里,我也不放心。”刘清明点点头。
苏清璇忽然说:“我这学期的课业比较重,专业课还得找人补习。”
“上次我看到那个师姐?”刘清明想了起来。
“嗯,她研二,明年就毕业了,想考进央视,不过很难。”
“那是。”刘清明故意逗她,“我媳妇儿当年还看不上央视呢。”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我是在职读研,毕业了肯定要回清江的。”
“那正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回去。”
“我都可以。”苏清璇的声音很轻。
“还是跟妈在一块儿吧。”刘清明柔声说,“我毕竟还有个弟弟,妈可就只有你一个女儿。”
苏清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我想过,考出去,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家。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我。”
“我的傻娘子。”刘清明伸手,握住她放在档位上的另一只手,“你要是真考出去了,我们俩怎么在一起?”
苏清璇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漾起一丝笑意。
她一边开车,一边轻声说:“是啊,还好我没那么做。”
刘清明心里清楚,她当初没有远走高飞,不是为了等当时还一无所知的自己。
而是因为她最好的闺蜜然然出了事,她要留下来,为闺蜜报仇。
从这个角度来说,然然的悲剧,却是他们两人相遇的一个契机。
此刻,他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都是天意。”他说,“你留了下来,然后遇到了我。我呢,攀上了你这根高枝,从此步步青云。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苏清璇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清冷范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刚遇到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吴新蕊的女儿,哪来的高枝给你攀?”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就是故意接近你,让你以为我单纯善良没有心机,从而一举俘获你的芳心,顺便还能在官场上留下一个美名。”
苏清璇笑得连方向盘都有些握不稳了。
“你别逗我了,再逗下去要出车祸了。”
刘清明赶紧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地目视前方。
晚上的车流并不多,妻子开得也不快,哪有她说得那么夸张。
过了一会儿,刘清明又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
此时的苏清璇,已经换了另一副神情,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眉眼弯弯,连带着整个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甜蜜起来。
真是个神奇的女人。
他看着她,心里一片柔软。
第581章 重生我不再当舔狗,你急什么
帕萨特平稳地停入车位。
刘清明没有立刻下车。
车里的气温不低,妻子那清冷的气质,似乎也被这暖意融化了几分。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小区里昏黄的路灯。
“第一天上班,一切还顺利吗?”她轻声问。
“还行。”刘清明摇头,“同事们都很不错,下了班还为我们举办了欢迎宴。”
“那就好。”
“你呢?补习怎么样?”
“还行,师姐讲得很细致。就是……有点枯燥。”苏清璇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丝小女儿情态。
刘清明看着她,心里一阵火热。
在外面,她是雷厉风行的主持人,是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冰山女神。
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露出这样可爱的一面。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美。
“你这么聪明。”他伸手,轻抚她的长发,“一定没有问题。”
“我学习其实很一般。”苏清璇的声音很低,几乎细不可闻:“以前的努力只是想证明自己。”
“所以,都是为了我。”
“嗯,我不想被你甩得太远”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不再说话,只是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
车里再次陷入安静。
但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温馨的暖流。
他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淡淡洗发水香味,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形成一种让他心安的味道。
这味道,冲淡了晚宴上沾染的一身酒气和烟火气。
也冲淡了与高峰之间那番机锋暗藏的对话所带来的疲惫。
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都是名利场。
人人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只有回到这个小小的家里,回到这个女人身边,他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
“回家吧。”苏清璇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嗯。”
两人下了车,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夜深了,小区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响。
苏清璇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然后是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清明跟在苏清璇身后,看着她弯腰在玄关换鞋的窈窕背影,积压在心里一整天的想念,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爆发。
就在苏清璇直起身子的那一刻。
他猛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砰”的一声,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外面那个热闹的世界,彻底隔绝。
苏清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啊?”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转了过来,后背重重地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下一秒,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吻,霸道地落了下来。
这个吻,和他平时的温柔截然不同。
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
苏清见璇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手,一只扣着她的后脑,另一只则紧紧揽住她的腰,不让她有丝毫退却的可能。
玄关的灯光很暗,只勾勒出他坚毅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
苏清璇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推开他。
但他的力量太大了。
而且,那股熟悉的,让她眷恋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像是一剂迷药,让她浑身发软,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她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不含糊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身体也从僵硬,变得柔软,顺从地贴合着他。
向之前那样,她开始回应他。
这个吻,漫长而又深邃。
两人都在倾泻着对爱人的感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清明才微微松开手。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
苏清璇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迷离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如兰花般的香气打在刘清明的鼻间,撩动着他狂乱的心。
“哥……”她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妻子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她知道是为什么,但愿意顺从。
刘清明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
“媳妇儿,我好想你?”他开口,嗓音因为情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嗯,我也是。”苏清璇的声音细若蚊蚋。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刘清明心中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
他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狂野,更加炙热。
他的双手开始不满足于仅仅是抱着她。
它们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上游走,探索着每一寸的起伏。
发出一声压抑的嘤咛。
这声音,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
刘清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苏清璇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去……去卧室……”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没关窗。”
“来不及了。”刘清明哑声说道。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
高跟鞋从她的脚上滑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然后是他的外套,她的外衣……
一件件衣物,凌乱地散落在从玄关到客厅的路上。
像是两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战争。
最终,刘清明抱着她,一起倒在了客厅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上。
刘清明甚至还有空,一把将窗帘拉上。
沙发很软,陷下去的瞬间,带起一阵轻微的晃动。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有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洒下一道清冷的光带。
光带正好落在沙发的边缘,照亮了苏清璇光洁的小腿和精致的脚踝。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衣物布料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刘清明看着身下的美人。
她的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米色的沙发靠枕上,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泛着红晕的脸颊边。
那双平日里清冷孤傲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着,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这样的苏清璇,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伪装,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让他心疼。
他低下头,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
最后,停留在她优美的脖颈处。
苏清璇的身体敏感地缩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吟。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撩人。
刘清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流,叫嚣着,奔腾着,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克制。
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层里。
客厅里,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浪渐息。
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刘清明抱着怀里香汗淋漓的娇躯,一动也不想动。
他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他的胸膛上。
无比真实。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呼吸间带着一丝满足的鼻音。
她的身体还带着未曾褪尽的潮红,皮肤细腻得像是上好的丝绸。
刘清明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
“舒服吗?”他柔声问。
“……嗯。”苏清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娇憨。
刘清明低笑一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更像是在撒娇。
“怪我,都怪我。”刘清明笑着认错,“怪我太想你了。”
苏清璇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刘清明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他的皮肤上。
他心里一紧。
“怎么了??”他连忙问道。
苏清璇摇摇头。
“那怎么哭了?”
“没哭。”她闷闷地说,“就是……就是觉得,好想一直这样。”
刘清明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内心深处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她的家庭,她的成长经历,让她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卸下所有心防,露出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傻瓜。”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我们才刚刚开始呢。”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无比郑重。
苏清璇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回抱住他。
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滴答,滴答。”
刘清明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声音。
他抱着她,坐起身。
“去洗个澡,然后睡觉。”他说。
苏清璇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没劲了。”
“我来。”
刘清明说着,再次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走向浴室。
浴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在地面上升腾起一片朦胧的水汽。
水汽很快就模糊了玻璃门。
刘清明将苏清璇轻轻放进浴缸。
他拿起花洒,仔细地帮她冲洗着身体。
水流冲刷着她如玉的肌肤,冲走了方才激烈情动后留下的汗渍,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正专注地为自己服务,动作温柔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划过他结实的胸膛,没入紧实的腹肌之下。
苏清璇的脸,又开始发烫。
刘清明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哑声警告:“别乱动。”
苏清璇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反而变本加厉。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帮你洗。”她说:“哥哥。”
下一秒,她主动凑了上去。
浴室里,水声哗哗。
水汽越来越浓,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偶尔,会有一两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从水声的间隙中漏出来,又很快被更大的水声所淹没。
等到两人终于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都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
刘清明直接用浴巾将苏清璇裹成一个粽子,抱回了卧室,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清香。
苏清璇沾到床,就再也不想动了。
她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刘清明。
刘清明擦干头发,换上睡衣,在她身边躺下。
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还闹不闹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苏清璇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摇摇头。
“不闹了,睡觉。”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嗯,睡吧。”
刘清明关掉床头的台灯。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交织。
怀里的人儿,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将刘清明唤醒。
怀里的人儿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呼吸均匀绵长。
昨夜的疯狂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折腾第三次,睡眠质量相当不错。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妻子的头下抽出来,整个过程轻柔得像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的炸弹。
苏清璇只是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沉入梦乡。
刘清明为她掖好被角,然后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
简单的洗漱过后,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服。
镜子里的男人,身形挺拔,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结婚以后,他对自己身体的要求更高了。
无论是革命工作,还是家庭的幸福,都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来支撑。
否则,迟早得出事。
进入六月下旬,京城的天气也开始显露出夏日的威力,清晨的空气中已经带着一丝燥热。
刘清明也换上了短衣短裤,感受着微风拂过皮肤的清爽。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又轻轻带上。
从小区出去,熟门熟路地拐上街边,沿着二环辅路,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晨跑。
一条固定的路线,一种固定的节奏。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他刚刚跑出小区门口不远,身后就传来一阵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杂乱,带着明显的喘息,似乎在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刘清明没有回头,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配速,只是耳朵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跑着,心里的念头却在飞速转动。
在一个熟悉的路口,他忽然一个急转,拐进了一条幽深的胡同。
青石板路面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两旁是灰色的砖墙和紧闭的院门。
在胡同里跑了大约一百多米,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体微微发福,穿着一身名牌的T恤、短裤和运动鞋,一看就是平时疏于锻炼的样子。
就这么一小段路,他已经呼呼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汗珠。
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中年男子也不再试图隐藏,他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息着。
刘清明从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上扯下一角,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找我?”他开口,语调平稳。
中年男子没有否认,他直起身,从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证件,递了过来。
“刘处,我是星郡市副市长杨建华。这是我的工作证。”
星郡?
刘清明接过工作证看了一眼,确实是钢印齐全的真家伙。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意外。
星郡市,那是清江省邻省的省会城市。
工作上归华中片区。
跟自己目前负责的片区不相干。
一个邻省的副市长,大清早地在胡同里追着自己跑,这画面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他把证件还给对方。
“杨市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建华还在喘气,他摆了摆手:“刘处,能不能……能不能找个地方坐坐?我这体能,实在跟你比不了。”
刘清明看了看他,点点头,转身带着他往胡同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家挂着老旧招牌的早点铺子。
铺子不大,但生意很好,门口的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面食和油脂混合的香气。
这是一家很有年头的老铺子,油条、豆汁、焦圈、包子、馒头。
两人找了一张靠墙的小桌子坐下。
“刘处,你吃点什么?”杨建华客气地问。
“两个肉包子,一瓶矿泉水。”刘清明也不客气。
杨建华给两人点了餐,但他自己却什么都没要,只是坐在凳子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刘清明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昨晚付出了大量的体力劳动,早上又早起锻炼,他的胃口极好。
热腾腾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鲜美的汤汁。
他吃得不快,但很有节奏。
等他两个肉包子下肚,杨建华的气息总算匀称了许多。
“刘处,我这次来,是专程来向你表达感谢的。”杨建华终于开口了。
刘清明喝了口水,放下瓶子。
“杨市长,我不太明白。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对,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杨建华点头承认,“不过,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云岭乡当乡长的时候,曾经解救过一位被拐卖的女孩?”
云岭乡。
这个地名,瞬间勾起了刘清明久远的回忆。
他当然记得。
那次行动,还是清南市公安局长齐千帆亲自带队,在那个偏僻穷困的山区里,揭开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你是那位女孩的?”刘清明看着他。
“那个女孩,是我大姐家的孩子,我的外甥女。”杨建华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痛,“我们全家,都对你感激不尽。”
刘清明摆了摆手。
“这是我作为一名干部应该做的。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那些冲在一线的公安干警,我其实没做什么。”
“不,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杨建华的态度很坚决,“我也在乡镇干过,知道你当时面临多大的压力和风险。没想到,你那时候那么年轻。”
“事情已经过去了。”刘清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为了孩子好,这件事最好不要再提起。你也不用特意来感谢我。”
“是的,我们知道。”杨建华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来。家里人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嗯,这样最好。”刘清明点点头,“杨市长,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件来的吧?”
杨建华露出一丝苦笑。
“我上京是来公干的。我们市里有一家大型制造企业,想要出海搞一次并购,手续卡在了发改委这边。我到机械处一打听,没想到就看到了你的资料。”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就想无论如何,也要当面感谢你一声。”
刘清明心里却是一动。
“不可能。我的公开资料上,没有我现在的住处。”
一个副市长,想找自己的住址,除非动用手段。
但自己没有这样做的价值吧。
这种行为本身,就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杨建华也没有隐瞒。
“找到这里,我确实用了一些私人的人脉。绝不是有意打扰你,更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刘清明倒不是很在乎。
西单这边的房子只是他和苏清璇的暂住地。
新房的装修已经进行过半,最多再晾晒一个来月就能入住。
这里以后也不会经常来住了,被人知道也无所谓。
“那就谢谢了。”他淡淡地说。
杨建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其实,刘处,我还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请教。”
刘清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公事的话,上班时间来我办公室谈。我晨跑还没结束呢。”
“是公事。”杨建华连忙说,“不过……我们省的业务,是由张处负责的。我怕……我怕到时候,你没时间见我。”
刘清明心里了然。
这就是想走门路了。
“流程上是这样。”他公事公办地回答,“我不方便过问其他同事负责的工作。”
“我懂。”杨建华的姿态放得很低,“所以,我才选择用这种方式,想私下里见你一面。”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既然如此,听听无妨。
“那就中午吧。”他说,“发改委大院外面,有家羊肉馆子,味道不错。你先去等我。”
杨建华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好,我一定恭候。”
两人就此分手。
刘清明没有再回胡同,而是沿着另一条路,继续完成了自己规划的跑圈。
等他一身大汗地回到家里,妻子苏清璇已经起来了。
客厅里铺着一张淡紫色的瑜伽垫,她正穿着一身紧身的瑜伽服,在垫子上做着各种伸展。
那窈窕的曲线,随着动作的变换,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性和美感。
每一个姿势,都像是一幅精心构图的画,赏心悦目。
苏清璇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丈夫,动作做得更加用心,也更加舒展。
一套晨练做完,她已是香汗淋漓。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一起走进了浴室。
又是一阵水声哗哗。
等两人清清爽爽地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餐。
牛奶,面包,煎蛋。
吃完早饭,换上正装,刘清明开着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先送妻子去学校。
然后回自己的单位上班。
这些天两人每天都是如此。
上班送下班接,分开想一起做。
和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
享受着婚姻初期最好的一段时光。
第582章 结婚日,前女友为我挡下情敌的刀
刘清明将车停在产业司的办公楼下。
一路上楼,不少同事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昨天的欢迎宴会上,他已经见过这些人,但面孔和名字还不怎么对不上号。
除了自己的属下。
他只能对同级的几位副处长出声回应,其余的,便只是点头微笑。
上到机械处自己的办公室,陈默已经将他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的茶杯里也续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刘清明对这个年轻人的机灵很满意。
在机关里,清高往往意味着被孤立,没有领导会喜欢那样的下属。
如今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对此体会更深。
陈默这种积极主动的态度,即便能力稍有欠缺,刘清明也愿意用他。
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能力总能锻炼出来。
何况,从上次出国任务的表现看,陈默只是缺乏经验,脑子并不笨。
“刘处,您吃过早饭吗?要是没吃,我马上去打。”陈默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
“吃过了,谢谢。”刘清明放下公文包,“昨天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陈默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对不起,刘处。我去了国信办,但咱们处里开的介绍信,他们不认,没能拿到项目资料。”
刘清明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陈默有些紧张,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一大早跑来打扫卫生,就是想挣个表现分。
没想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处长,竟然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这让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想今天再去一趟。我先去司里,开一张司里的介绍信。”陈默赶紧说道。
“好。”刘清明点点头。
陈默愣了一下。
这就完了?
“还不去?”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好,我这就去开介绍信!”陈默像得了大赦,转身就要走。
“等会儿。”
刘清明叫住他,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来一条没拆封的华子。
“带上这个去。”他把烟递给陈默,“会送吗?”
陈默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条烟,又看看刘清明,结结巴巴地说:“会……刘处,这太贵重了,我自己去买吧,不能用您的。”
“别人送的,我没烟瘾,放着也是浪费。”刘清明把烟塞到他怀里,“工作上的事,瞎客气什么?你那点工资,够买几盒?”
陈默抱着那条烟,心里一阵火热。
“谢谢刘处。”
“去吧。”
陈默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刘清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处理桌上堆积的文件。
这个部门,是地方上“跑步钱进”的重点单位,根本不可能有清闲的时候。
还没到九点,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机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是处里的行政小姐姐打来的。
“刘处,津市工业厅的一位领导想要拜访您。”
“请他进来吧。”
“好的。刘处,后面还有好几位预约求见的领导,您看是不是需要注意一下时间分配?”行政小姐姐的声音很甜。
“处里一般接待时间是多久?”
“每位领导的工作习惯不一样。有的十五分钟,有的二十分钟,一般不会超过半小时。”
“那我暂定二十分钟上限吧。”刘清明说。
“好的,我帮您记下了,到时会提醒他们。”
挂了电话,没等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明明级别比自己高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一丝近乎讨好的笑容。
这种表情,刘清明曾经在宁远省工业厅长陆荣炳的脸上看到过。
求人办事,大抵都是如此。
就这样,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中午十二点。
整整三个小时,刘清明几乎没有停歇。
他一共接待了来自华北和东北两个片区的七名相关部门干部。
平均每人耗时十七分钟左右,中间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他终于处理完手头这份文件,准备去吃饭。
走出办公室,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只见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竟然站着一排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些人,就是他下午的工作量。
刘清明走过这排平均级别在副厅以上的干部,对他们说:“各位领导,中午了,可以先去吃个饭,下午再来等。”
然而,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他们似乎生怕自己一离开,这个好不容易排来的位置,就会被后面的人给占了。
刘清明有些无奈,只能自己先下楼。
产业司的大楼里没有独立的食堂,需要和另外两个司共用,这个食堂被大家称为“二食堂”。
中午时分,大楼里人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朝着二食堂的方向走去。
刘清明没有拿饭盒,他跟杨建华有约。
他径直朝着部委大院的门口走去。
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
“小妹夫。”
刘清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苏浩。
他是固定资产投资司技改处的副处长,也是妻子苏清璇的二堂哥。
刘清明转过身,果然看到苏浩快步走了过来,手上同样没有拿饭盒。
“出去吃?”苏浩问。
“嗯,约了人。”
“巧了,我也一样。”苏浩笑了笑,“听说你回来上班了?”
“嗯,昨天报到,今天算第一天正式上班。”
“很忙吧?”
“是啊,门口排着队,跟医院看病挂专家号似的。”刘清明随口说道。
苏浩哈哈一笑:“都一样,你以后干着干着就习惯了。”
“但愿吧。”
“还没正式恭喜你。”苏浩的笑容里多了些别的意味,“终于成了我的妹夫。”
“别。”刘清明摆摆手,“你们苏家门槛太高,我高攀不起。咱们还是按单位的规矩来,论工作关系吧。”
苏浩的笑容僵了一下。
“小璇也姓苏。”
“你们当初,有把她当过苏家人吗?”刘清明的话很直接。
苏浩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哪有那个资格。就算小时候,我也只敢跟在苏灿他们屁股后面。当年的事,确实也有我一份。”
“这不就得了。”刘清明说,“你不能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是你的妹妹。”
苏浩苦笑一声:“我没想过要沾你们的光。当不成亲戚,当个朋友总行吧?”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那行,就这么处着吧。至于未来怎么样,我说了不算。”
“看不出来,你还挺尊重女性的。”苏浩的语气又恢复了轻松。
“那当然。”刘清明坦然道,“能娶到小璇,是我的幸运。”
“得了吧,她又没在这儿,跟我表什么忠心。”
“你懂个屁。”刘清明骂了一句,“这是心里话。”
苏浩愣了愣,随即笑了:“行,我信。”
两人并肩往外走,气氛缓和了不少。
不喜欢吃食堂的,或是有饭局的,都和他们一样往外走。
说来也巧,两人竟然一前一后,走进了同一家馆子。
这家铜锅涮羊肉,还是当初苏浩带他来过的。
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杨建华。
他正要走过去,没想到,身边的苏浩却先一步出了声。
“杨市长!”
刘清明脚步一顿。
他看向苏浩:“你也约的他?”
苏浩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也是?”
两人这才明白,竟然约了同一个人。
杨建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苏处,刘处,真巧啊,两位一起来了。”
他已经提前在二楼订好了一个小包间。
三人上楼落座后,热气腾腾的铜锅很快就端了上来。
“下午还要上班,酒就不喝了。”刘清明和苏浩都摆了摆手。
杨建华自然不会勉强,叫了几瓶饮料。
炭火烧得正旺,清汤锅底翻滚着,羊肉片下锅一涮就熟,蘸上麻酱,香气扑鼻。
“苏处,杨市长。”刘清明先开口,“你们俩有什么事,还要特地跑到外头来说?”
苏浩夹了一筷子肉,慢悠悠地说:“杨市长他们市里,正在推进国企改革,分离企业办社会职能,搞第三产业。这些事不归我们技改处操心。不过嘛,企业要发展,要创新,资金投入是少不了的。”
他看向杨建华:“我这里管的只是小头,五十万到三百万左右的技改资金,对于一家大型国企来说,也就是起个示范带头作用。”
杨建华立刻接话:“不少了,苏处,我们不贪心。一百万左右的技改资金,就足够我们集团旗下好几个分厂进行技术攻关,提高生产线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水平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提倡两条腿走路吗?一方面,我们自力更生,自己组织力量搞创新;另一方面,也想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
刘清明听明白了。
“这事你们走正常程序申报不就行了?”
杨建华露出一丝苦笑:“刘处,您是不知道。全国那么多家企业,情况都差不多,嗷嗷待哺的太多了。僧多粥少,这笔钱给谁不给谁,最终不还是得我们自己多跑跑,多争取?”
苏浩在一旁嘿嘿笑着,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杨建华的说法。
“到底是什么企业?”刘清明问。
“湘联重科。”杨建华报出名字,“主要生产工程机械、矿山机械和农业机械。”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你们想出海并购?”他想起了早上杨建华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建华的眼睛亮了。
“是的。”他身体微微前倾,“我们看中了欧洲几家公司的技术,想通过并购的方式,整体引进他们的生产线和研发团队。”
“所以,你找我干嘛?”刘清明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
“奉都集团并购德国西斯机床那件事,”杨建华紧紧盯着他,“是你帮他们促成的吧?”
刘清明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这事我只是负责审核材料。”他不动声色地说,“具体的谈判,是奉都他们自己完成的。”
“那是纸面上的说法。”杨建华笑了,“暗地里,你做了多少事,我可知道。”
刘清明愕然。
“你怎么会知道?”
“刘处,这有什么难的?”杨建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绝密。想打听,总能打听到的。外交部、驻德大使馆、宁远省、奉都市……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刘清明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他自认为这件事自己做得极为隐蔽,除了几个核心当事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内情。
想不到,还是逃不过这些地方大员的眼睛。
他们的能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杨市长。”他夹了片羊肉扔嘴里,慢里条斯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第583章 死去的白月光,她让我用一生来还
与此同时,一架早班机平稳地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林峥走出通道,清江省驻京办的一辆黑色奔驰S级轿车,已经安静地等候在航站楼外。
他此行上京,只带了秘书方慎行一人。
驻京办主任陈爽亲自过来接机。
“林书记,欢迎您。”陈爽拉开车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辛苦你们了。”林峥点点头,坐进后排。
方慎行则坐上了副驾驶位。
陈爽没有上车,她站在车门外,微微弯着腰,请示道:“林书记,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需要我们驻京办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林峥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似乎在养神。
方慎行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陈爽说:“陈主任,麻烦你把这台车调给我们用。另外,住宿方面,如果有需要,我会直接联系你。”
陈爽立刻明白了。
这是领导有自己的行程安排,不希望驻京办过多参与。
“好的,我明白。车和司机随时待命。”她很识趣地说道,“我已经让办公室把最好的套房打扫干净留出来了,您和方秘书随时可以入住。”
“好。”方慎行点点头:“到时联系。”
奔驰车缓缓驶离机场。
陈爽并没有上车,她还有别的接待任务。
车里只剩下林峥、方慎行和驻京办最好的司机。
气氛安静下来。
方慎行看了一眼后视镜,轻声吩咐司机:“去铁道部大院家属区。”
司机是驻京办的老人,对京城的地形了如指掌,闻言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打转方向盘,拐上主车道。
车辆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窗外是京城特有的灰色天空和林立的高楼。
林峥一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过了许久,他才突然睁开眼睛,开口问道:“小方,过十二点了吗?”
方慎行看了一下手表:“没有,十一点十五分。”
“嗯。”林峥应了一声,“你给许部长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到京城了,现在正准备去他家。”
“好的,书记。”
方慎行立刻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标注着“许部长”的号码,拨了过去。
林峥突然又说:“还是我来吧。”
电话接通后,他恭敬地将手机递到后排。
林峥接过手机,对着话筒说道:“老许,是我,林峥。我到京城了,正往你家赶,估计还有四十分钟左右能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你可算来了。好,我在家里等你,正好中午可以喝一盅。”
“下午要去国院汇报工作,酒就先不喝了。”林峥说。
“也行,那就不喝。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林峥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方慎行。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找到了刘清明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林书记。”刘清明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到京了,刚下飞机。”林峥的语气很平静。
“是为了临海省那件事?”刘清明那边很敏锐。
“对,准备下午去国院做个汇报。”
“林书记,我刚得到消息。”刘清明的声音沉了一些,“我上午派我们处里的人去国信组,想调阅一下临海省关于那个项目的申报资料,对方卡着不给。我感觉,他们那边应该是有所准备了。”
林峥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果然,这场仗不好打。
对方已经开始在程序上设置障碍了。
“这样吗?我知道了。”
“林书记,是不是蔡司那边,已经完成了对阿斯麦的收购?”刘清明又问。
“对。云州高科和蔡司半导体的相互注资协议,也会在今天正式签字。”林峥确认道。
“那积架公司那边呢?”
“吴省长亲自和他们的董事长谈,已经达成了意向性协议,正式的协议文本德国签订,三方共同签字。”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似乎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书记,如果下午的汇报需要我出面提供一些技术层面的材料,我随时可以过去。”
林峥想了想。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卷进来。”他沉声说道,“我去和临海省去争。”
刘清明心里一暖。
临海省的政治地位非同一般,真要是在这种国家级重点项目上起了正面冲突。
自己并不是清江省的干部,会让对方抓住机会。
不过一个副处,人家随便动用一点关系。
自己也扛不住。
到时候,可没人护着自己。
林书记这是在保护他。
“好,我听您的安排。”刘清明没有强出头。
“晚上吧,我看看行程。”林峥想了想:“到时听听你的意见。”
“行,林书记,我等您电话。”
挂断电话,林峥将手机递还给方慎行,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十二点三十五分,奔驰S驶入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
这里是铁道部家属区。
能在寸土寸金的三环内拥有这样一片独立的院落,本身就是身份和级别的象征。
车子在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方慎行先下了车,快步绕到后方,为林峥拉开车门。
林峥迈步下车,抬头看了看这幢熟悉的建筑。
他上一次来,还是两年前。
别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对男女,正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脸上带着笑意。
正是他的党校同学,铁道部部长许荣昌。
“老林!”许荣昌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林峥也加快了脚步,伸出手,和许荣昌紧紧握在一起。
“老许,嫂子,好久不见。”
许荣昌的夫人也很热情:“是啊,老林,你有年头没来我们家了。快,快进来。”
林峥感慨道:“是啊,我和雪琴,还时常怀念我们两家一块儿的那些日子。”
“那简单,你早点调上京来不就行了。”许荣昌哈哈一笑。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林峥也笑了。
许荣昌看了一眼林峥身后的方慎行。
林峥立刻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小方。”
方慎行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问好:“许部长好,夫人好。”
许荣昌摆了摆手,自嘲地笑了笑:“马上就不是了。”
林峥心里微微一动,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
几人走进屋里,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家常菜。
四人分别落座。
许荣昌拿起筷子,招呼道:“知道你下午有正事,酒就不喝了。尝尝你嫂子的手艺,看看退步了没有。”
林峥笑着夹了一口菜,细细品尝了一下。
“还是那个味道,一点没变。”
几句家常话过后,许荣昌放下了筷子。
“老林,不瞒你说,我可能要动一动。”
林峥也停下筷子,看着他:“怎么回事?”
许荣昌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遗憾。
“国家经济要发展,要提速,可我们铁路的速度,跟不上。这是我的责任。”
林峥有些不解:“你之前力推的铁路大提速,不是推行得很好吗?高速动车组的试验也成功了。”
许荣昌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提得不够快。上头否定了我的思路。”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已经定了?”林峥问。
“三月份就定了。工作差不多也交接完,今天我时间很多。”许荣昌说得云淡风轻,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失落。
林峥沉默了。
他知道,对于许荣昌这样一个把大半辈子都奉献给铁路事业的老铁路人来说,以这种方式离开岗位,心里该有多难受。
“既然定了,就别想太多。”林峥安慰道,“你这些年也确实太辛苦了,就当是休息一段时间,调养调养身体。”
“你说得对。”许荣昌端起茶杯,“革命工作嘛,到哪里不是干。”
林峥怕他继续伤感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这次来,也不轻松。要和临海省,打一场硬仗。”
“哦?”许荣昌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一个国际领先的技术引进项目,我们清江省这边,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临海省想把项目拿过去。”林峥解释道,“老龙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一向强势,有时候不怎么讲道理。”
许荣昌点点头:“对上老龙,你这场仗,确实不好打。那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儿。”
“是啊。”林峥说,“所以我必须准备充足的弹药,还要养足了精神,才敢去见他。”
“这次疫情,你们清江省全力支援临海。”许荣昌说,“这个情,他得领。”
林峥摇了摇头。
“情,他肯定会领。但在利益面前,该争的,他一分都不会让。”
“到底是什么项目,值得他亲自出头?”许荣昌有些好奇。
林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IT产业的核心技术,光刻机。”
许荣昌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事我好像听外交部的老纪提过一嘴,是在德国谈的吧?”
“对,德国蔡司。”
“那就对上了。”许荣昌身体微微前倾,“我们铁道部最近也正在德国考察西门子的高速列车技术。我们派去的人回来汇报,说当地流传着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他们说,我们现在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到处挥舞着支票,雇佣了德国最昂贵的咨询公司,对政商两界进行了大量的游说,从执政党到在野党,从右翼到左翼,无孔不入。他们说,我们是想买空德国。”
林峥心里一震。
“这么夸张?”
“我也觉得夸张。”许荣昌说,“但既然有这个说法,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这个做法,倒是提醒了我们。有时候,让外国人去说服外国人,比我们自己开口要管用。”
林峥苦笑一声:“这个道理不难懂。但要这么做,就得真金白银地付出大量外汇。事情一旦办不成,这个责任,谁来担?不好办哪。”
“就是这个道理。”许荣昌深以为然,“民营企业花钱公关,很普遍。但要是国企和政府部门花这个钱,算不算行贿?合不合规矩?这里面的界限很模糊,也容易被对手抓住把柄,拿来攻讦。所以,你们清江省的魄力,让我很佩服。”
林峥说:“事情不是我主导,吴省长拍的板,她是个有魄力的好干部。”
“你也不错,作为一把手,这件事要是出什么问题,板子肯定打在你身上,我还能不了解你?”
林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我的责任。”他缓缓放下茶杯,“对于敢担当、干实事的干部,我必须加以保护。”
许荣昌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所以,你来了。”
林峥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来了。”
第584章 总裁妈妈找到放羊的我,满脸嫌弃
发改委大院外不远,那家铜锅涮羊肉馆子的小包间里,气氛正热烈。
刘清明接到林峥的电话,对杨建华和苏浩告了个罪,拿着手机走到了包间外。
走廊里人来人往,服务员端着盘子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膻香和麻酱的浓香。
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回电话。
等到结束通话,重新推门回到包间,杨建华和苏浩两个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他称呼对方为“林书记”,这两个人精,不可能听不出来。
“老领导的电话,问问我工作习不习惯。”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随口解释了一句。
杨建华给刘清明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笑呵呵地开口。
“是清江省的林书记吧?”
刘清明夹着羊肉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放进碗里。
“嗯。”
一个字,算是承认了。
苏浩在一旁,慢悠悠地喝了口饮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两人听。
“原来外面的传说是真的,林书记和你这关系,确实不一般啊。”
“我给林书记当过几天秘书。”刘清明蘸了蘸麻酱,把羊肉送进嘴里,“别的,真的没有了。”
秘书是什么?
是领导最亲密、最信任的下属。
这句话一出口,比任何解释都有分量。
杨建华和苏浩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再追问。
有些事,知道个大概就行了,问得太细,反而不美。
气氛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杨建华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比之前更加热切和诚恳。
“刘处,刚才您还没说完。奉都集团这次收购德国西斯机床,您给他们出的那个主意,能不能再详细说说?给我们也传传经。”
刘清明并不打算隐瞒。
他希望所有走出国门的企业,都能学会利用商业规则和国际惯例,少吃亏,多办事。
“其实说穿了,原理很简单。”刘清明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是引入竞争机制。”
他看着杨建华。
“哪怕你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也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出来。一旦被对方拿捏住你的真实意图,你就等于把谈判的话语权,拱手交给了别人。”
杨建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道理我们懂,可实际操作起来,太难了。万一那些老外联合起来,串通一气抬价,我们怎么办?”
这确实是很多国内企业走出去时,最常遇到的困境。
“那就换个国家。”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奉都集团前后一共接触了德国、瑞典和芬兰三个国家的五家公司。如果情况需要,他们甚至准备好了去意大利和法国的备选方案。”
“总的原则就一个,不要着急,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苏浩插了一句嘴:“这么搞,战线拉得太长,时间成本、人力成本,还有差旅费,都是一大笔开销啊。”
“所以更不能着急。”刘清明笑了笑,“你越急,对方越拿捏你。最后算下来,奉都集团在收购价格上省下来的钱,远远超过了他们付给咨询公司的费用和那些飞机票钱。”
“咨询?”杨建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刘处,这个咨询具体是怎么搞的?”
这才是核心。
刘清明看着他,决定再多透露一些。
“咨询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们说的掮客。”
“他们靠提供信息、建立联络来赚取中间费用。但又不完全是。”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解释。
“只要你花的钱到位,他们能做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甚至,他们有能力通过游说有影响力的议员、资助某些政党,来间接改变当事国的一些商业政策走向,为你扫清障碍。”
杨建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思议,这……这不是干涉他国内政吗?”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刘清明平静地说,“既然我们要走出去,要和他们做生意,就要学会适应并且利用他们的规则。不然,就只能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吃哑巴亏。”
杨建华沉默了,他端起饮料杯,一口气喝干,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们以前,就是太老实了,太要面子了。”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刘清明继续说道:“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想融入国际社会,在贸易活动中,思路就要更灵活,手段也要更多样。你们可以想想,改革开放初期,那些民营企业是怎么从国企嘴里抢市场的?”
他没等杨建华回答,就自问自答。
“是不是他们的业务员更灵活,更大胆,甚至……更不要脸?”
杨建华一拍大腿。
“是这个理!我们总想着按部就班,总想着要脸面,结果市场都被人抢光了!该争的就得争,该抢的就得抢!”
苏浩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却幽幽地来了一句。
“可这样一来,万一事情办砸了,领导的责任就太大了。”
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刘清明看向苏浩,赞许地点点头。
“是的。商业谈判,从来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的。谈下来的项目,也未必是百分之百划算的。这中间花出去的公关费用,谁来负责?会不会被认为是国有资产流失?我们会不会因此瞻前顾后,害怕被秋后算账?”
杨建华刚刚燃起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所以,这个做法,风险很大。”
“是的。”刘清明看着他,“现在知道了这些风险,还想听吗?”
杨建华的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变得坚定。
“想!”他咬着牙说,“大不了就是个撤职!这官,我不当了,也要把这件事给办成!”
“好。”刘清明不再多说,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支笔,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合作过的一家德国咨询公司的联系方式。他们收费很贵,但办事效率确实不错。”
杨建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餐巾纸叠好,郑重地放进上衣的内侧口袋。
“刘处,太感谢了!”他站起身,对着刘清明深深鞠了一躬。
“我也有一个消息,不知道刘处感不感兴趣。”
杨建华坐下后说道,两人知道这是投桃报李。
“哦?和我的单位有关?”刘清明来了兴趣。
“是的。”杨建华压低了声音,“我从南车集团那边听到一个消息。铁道部的新领导,有意要搞一个‘200列高速列车组’的国际招标采购项目。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通报给你们发改委。”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前世,这个项目是明年才正式启动的,但决定肯定是在今年做出的。
这也是铁道部那位新部长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一个非常漂亮的政绩,后来一直为广大网友津津乐道。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件事,最终根本没发改委什么事!
从头到尾,都被铁道部自己给包圆了!
……
吃完饭,杨建华坚持要结账。
刘清明和苏浩也没跟他争。
走到饭店门口,杨建华从自己车的后备箱里,拿出来四个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一人分了两个。
“一点土特产,不成敬意。”
苏浩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拆开一角看了一眼,嘿嘿一笑。
刘清明眼尖,一看就是好烟。
刘清明想推辞,杨建华却不由分说,直接塞到他怀里,然后摆摆手,上车就走,连个客套的机会都不给。
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刘清明有些无奈。
苏浩拍了拍他怀里的东西:“行了,别推了。这根本就不叫个事儿。又不是现金,现在出去办事,不都是烟酒开路嘛。”
刘清明只好收下。
苏浩又找前台要了个黑色的塑料袋,把两个报纸包塞进去,这样从外面就彻底看不出是什么了。
刘清明看他这么熟练,问了一句:“你也不怎么抽吧?”
“拿回家给我家老爷子抽。”苏浩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清明说。
两人并肩走在回单位的路上。
“东北那一片,现在归你管了?”苏浩突然问。
“对啊,怎么了?”
“老杨刚才说的那事,我听说北车比南车更积极。长客、唐山厂,可都在你的地盘上。”
刘清明心里一动:“你是说,机车车辆制造?”
“对。”苏浩点点头,“都盯着这块大肥肉呢。我听说,这个项目,也是老部长下台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觉得步子迈得太大了,太激进。现在南车和北车,各搞自己的一套标准,谁也不服谁。看着吧,这事儿后面还有大热闹瞧。”
“谁让人家是第一大部呢。”刘清明随口感慨了一句。
“可不是嘛,都快成独立王国了。”苏浩撇撇嘴。
“你们技改处,有地域划分吗?”刘清明问。
“我们是按产业划分,不分地域范围。机械装备这块,正好归我管。”
“那东北振兴这事,你们打算给多大的支持力度?”
“这个得我们司里开会决定,我就是个执行者。”苏浩打起了官腔。
“行了。”刘清明停下脚步,看着他,“到时候,想着点哥们儿。”
苏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不跟我生分了?”
“看你表现啊。”
“你这人可真够现实的。”
“跟你们学的。”刘清明说,“答不答应吧?”
苏浩一脸无奈:“哪有你这样的,求人办事都这么横。”
“对呀,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我……我心里有数。”
“行,我当你答应了。”
苏浩哭笑不得:“搞得好像我们两个小小的副处长,就能决定这么大的事一样。”
“不然呢?”刘清明反问。
苏浩又是一愣,他看着刘清明,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牛,你比谁都牛。”
“那是。”刘清明继续往前走,“以后别跟着苏灿那个傻逼瞎混了,他早晚能把你送进牢里,你信不信?”
苏浩的脚步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可他是我大哥,我有什么办法?”
“汪明远还敢跟家里断绝关系呢。一个堂哥而已,你怕他干什么?”
“他得宠啊,我在家里,得靠着大树。”苏浩的声音里透着无力:“没法和你比。”
“行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刘清明不再多说。
苏浩跟在后面,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刘清明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虚幻泡沫。
他当然知道苏灿那些事不干净,可他不敢切割。
他不是汪明远,没有那个底气和魄力。
离开苏家这棵大树,靠自己?怎么混?他连想都不敢想。
……
回到产业司自己的办公室,
刘清明把刚收到两条烟放进抽屉里,一个电话打给行政小姐姐。
他要开始接见下午排队的地方干部。
审核他们上报的各种项目材料。
他很快发现,这些看似枯燥的材料,如果和他前世的记忆相互对照,往往能预示一个企业未来的发展轨迹。
那些具有前瞻性、调研充分、论证严谨的材料,背后往往对应着一个即将飞速发展的明星企业。
而那些闭门造车、夸夸其谈、不求甚解的报告,如果得到批准,几乎就意味着国有资产的巨大流失,外汇的无端浪费,甚至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自己手里这支笔,分量千钧。
当然,他这里只是第一道关。
他的职责,是对每一份申报材料进行初审,给出分析意见,然后在处务会上进行讨论,最终决定哪些项目可以上报给司里。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地方一窝蜂地上项目,盲目引进重复的生产线,造成某个行业的产能严重过剩,最终导致极大的社会资源浪费。
也正因为如此,地方上才会想尽办法,对他这样掌握着初审“生杀大权”的副处长,进行各种公关。
刘清明未必能决定哪个项目一定能通过,但他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决定哪个项目在一开始就被毙掉。
下午五点整,最后一位预约的地方领导,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刘清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下午一点半到现在,他连续接见了八个人。
每个人,他都给了充足的时间,听他们陈述项目的背景和理由,给他们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
脑子始终在高速运转,既要从对方天花乱坠的描述中,甄别出有效信息,又要时刻提防,不被对方的语言陷阱所忽悠。
同时,在这些行政级别普遍高于自己的领导面前,他还必须保持应有的礼貌和尊重,不能轻易得罪人,结下不必要的梁子。
一天下来,他是真的累。
身心俱疲。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想要喝口水,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接水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陈默回来了。
“刘处。”
陈默看到刘清明手里的空杯子,立刻快步上前,主动接了过去。
“刘处,我来吧。”
刘清明重新坐下,看着他去饮水机那边接水。
“资料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陈默把续好水的杯子,恭敬地放在刘清明手边,“国信办那边不让拿走原件,我就在那边复印了一份,所以回来得晚了点。”
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刘清明的办公桌上。
紧接着,他又拿出来一条拆了封的华子,放到了文件袋旁边。
“刘处,烟还剩四包,我散掉了六包。”
刘清明看了看那条烟,又看了看陈默。
“你自己抽烟吗?”
陈默摇了摇头。
刘清明从里面拿出一包,扔给他。
“拿着吧,以后出去办事,可能会用得上。”
“谢谢处长。”陈默没有推辞,坦然地收下了。
“你去国信组,有没有看到临海省的人?”刘清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陈默立刻回答:“看到了。我听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临海省委的龙书记,今天下午也亲自过去了。”
“然后呢?”
陈默想了想,补充道:“然后,没过多久,清江省的林书记也到了。听他们的意思,好像都是为了咱们申请的这个项目。”
在出国期间,陈默就帮刘清明查过这个项目的相关资料,他心里很清楚,刘清明是为了清江省在争取这个项目。
现在他这么说,显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八卦,不多嘴,但又知道主动去打听关键信息。
刘清明赞许地点点头。
这个陈默,不光是机灵,还很聪明,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嗯,资料我收下了。”刘清明说,“没什么事,你就先下班吧。”
陈默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刘清明却坐回到办公桌后,拿起那个牛皮袋子。
倒出里面的资料,一份份仔细地看起来。
第585章 被抢亲后,阴湿病娇王爷天天贴贴
六点零五分,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刘清明拿起一看,是方慎行的号码。
“方主任。”
电话那头传来方慎行压低了的说话声,背景里似乎还有其他人在汇报工作。
“清明,会议还在继续,估计今天晚上会比较晚。”
“好的。”
“林书记让我转告你,让你不用等,有消息我通知你。”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刘清明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灯火之中。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锁进抽屉里。
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穿过空旷的走廊,下了楼。
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就停在院子里的专属车位上。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先给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媳妇儿,我下班了,现在过去接你。”
“好呀,我也下课了。”苏清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想念。
刘清明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发改委大院。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号码。
刘清明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刘哥!是我,周跃民!”
电话里传来周跃民那特有的大嗓门。
刘清明有些意外,这小子自从向许凝表白成功后,好了几天没联系自己。
还以为他俩正在热恋情奸呢。
“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刘哥,救命啊!”周跃民的声调里充满了苦恼。
刘清明把车放慢,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我感觉我快要失恋了。”
刘清明几乎能想象到他抓耳挠腮的样子。
这小子,在其他事情上都挺果断的,唯独在感情问题上,有点抓瞎。
“你不是表白成功了吗?怎么又要失恋了?”
“我……我觉得许凝她……她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周跃民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感觉像是被人看着。
刘清明耐着性子问:“怎么说?”
“就……就感觉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是她迁就我比较多。我想去打球,她就陪着我看。我想去看电影,她也跟着我吃。可我总觉得她不开心。”
刘清明听明白了。
这小子,总算开了点窍,知道站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那你有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
“问了啊,她说随便,都行。”
刘清明笑了。
“跃民,我问你,两个人谈恋爱,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跃民在那边想了半天。
“是……是喜欢?”
“喜欢只是基础。”刘清明说,“恋爱,其实是一个磨合的过程。是两个人的性格、生活习惯、价值观的全面磨合。”
“磨合得好,就能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磨合得不好,哪怕再喜欢,最后也只能分手。”
“你爱她,所以你现在愿意为了她,去思考这些问题。但你想过没有,她能迁就你多久?一辈子吗?”
周跃民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问:“刘哥,那你说,有没有那种……就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当然有。”刘清明回答得很快。
“夫妻之间,保持独立,各有各的事业,各有各的生活圈子。表面上看起来,客客气气,非常和谐。就像是合作伙伴一样。”
“甚至,在这种相处模式下,时间久了,也能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跃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对对!我们能不能就从这种开始?”
刘清明反问他。
“那你要先问问你自己。你是一个宽容大度的性格吗?你的掌控欲强不强?你能不能做到,对你爱人的某些行为,完全视而不见?”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我好像……无法容忍。”周跃民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沮丧。
“那不就结了。”刘清明说,“我的建议只有一个,把事情摊开来说。”
“你们本来就是熟人,现在发展成情侣,肯定会有很多尴尬的时刻。如果不及时沟通,把话说开,这些小尴尬就会变成小矛盾。矛盾积累多了,总有一天会集中爆发。到那个时候,除了争吵,就只剩下分手了。”
电话那头,周跃民半天没说话。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带着笑意。
“刘哥,你好会啊。”
刘清明摇摇头。
小样,玩得挺花啊。
把我当成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这俩人一直在一起,刚才那通电话,许凝从头到尾都听着呢。
紧接着,周跃民哀嚎的声音传来:“许凝!你干嘛!”
“好小子,你算计我是吧?”刘清明笑骂道。
“没有没有!”周跃民赶紧解释,“刘哥,你知道的,我一向崇拜你。我觉得你和我嫂子从认识到结婚,简直就是恋爱的典范,所以什么都想问你。许凝她不信,非要亲自听一听。”
刘清明问:“那结果呢?”
电话被许凝抢了过去。
“我信了。”许凝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刘处长,难怪你能俘获我们苏姐姐的芳心,太有手腕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刘清明说,“既然有用,不能白听吧?你俩得请客。”
“没问题!”许凝爽快地答应了,“地方我们都订好了,就等你和苏姐姐过来。”
双方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刘清明挂断电话。
他开着车,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意。
年轻,真好。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传播学院的门口。
苏清璇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色长裙,长发披肩,俏生生地走过来,美得摇曳生姿。
妥妥的校花范儿。
“等了多久?”刘清明问。
“没有,我也刚出来。”苏清璇系好安全带,把一个小包放在后座。
刘清明把刚才周跃民打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俩活宝。”
当刘清明报出餐厅的名字时,苏清璇立刻说:“这肯定是许凝那丫头选的,周跃民才不喜欢吃西餐呢。”
“你看,这矛盾不就出来了吗?”刘清明顺着她的话说。
苏清璇侧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刘清明。
“你不看好他们?”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很合适啊。”刘清明随口说道。
“一听就是虚情假意。”苏清璇撇撇嘴。
刘清明笑了。
“我又不是月老,哪知道牵的是什么线?这种事情,外人怎么打保票?日子终究是他们自己过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
“就像我们俩,当初在林城,我还是个小警察的时候,如果有人说,我们最后会结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相信吗?”
苏清璇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相信。”
“你看。”刘清明说,“恋爱,其实也是一个相互认同,相互发现的过程。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爱你,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幸运的是,你也爱我,所以我们才会一起,勇敢地走出这一步。”
“这就是从恋爱到婚姻。”
车厢里很安静。
苏清璇静静地听着,路边的灯光,一盏盏掠过,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刘清明放在档位上的手。
“相公。”
她的声音很轻,很甜。
“你说得真好,每天和你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好幸福。”
刘清明反手握住她的手。
“我也是。”
刘清明知道,对妻子最好的反应。
就是结婚之后,依然和她谈恋爱。
把家庭过成过家家。
当然,这得有经济基础。
贫贱夫妻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所有感情都会在生活琐事和柴米油盐中消耗殆尽。
还好,妻子是个真正的白富美。
刘清明给不了物质条件。
那就输出情绪价值呗。
还有...生活。
半个小时后,帕萨特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档次很高的西餐厅门口。
门口的侍者立刻上前来,恭敬地为他们拉开车门。
刘清明把车钥匙交给侍者,让他去泊车。
他牵着苏清璇的手,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大门旁站着四个人。
正是周跃民和许凝。
而在他们旁边,还站着一对母子。
谢语晴,和小勇。
“小勇!”
苏清璇惊喜地叫了一声。
那个穿着小西装,像个小绅士一样的男孩,在看到刘清明和苏清璇的瞬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挣脱开妈妈的手,飞快地跑了过来。
“刘叔叔!苏阿姨!”
刘清明笑着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顺势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小勇开心地咯咯直笑。
苏清璇则快步走到谢语晴面前。
“语晴姐,你们怎么也来了?”
谢语晴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
“哇,让我们看看,我们的新娘子可真漂亮。”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知道,谢语晴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但旁边的周跃民和许凝,显然没听懂这其中的深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夸赞。
“语晴姐,你别取笑我了。”
“我哪有取笑你。”谢语晴故作惋惜地说,“你们结婚,我都没能到场,真是太遗憾了。”
这时候,刘清明抱着小勇走了过来。
“没关系,还有机会的。”
苏清璇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刘清明对着她眨了眨眼,笑着说:“等我们摆满月酒的时候,语晴姐再过来,一块儿补上。”
轰的一下。
苏清璇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滚烫起来。
她娇嗔地瞪了刘清明一眼,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
谢语晴和许凝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周跃民在一旁挠着头,嘿嘿傻笑。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餐厅。
谢语晴早就订好了包厢。
落座之后,刘清明笑道:“感谢许老师的相授,让我不至于手忙脚乱。”
一问才知道,原来刘清明出国前,接受西方礼仪培训的时候,许凝就是他的导师。
“我说呢。”苏清璇恍然大悟,“难怪你们会选在这里吃饭。”
刘清明笑着对许凝举了举杯。
许凝掩嘴轻笑:“刘处长太客气了,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周跃民在一旁插嘴:“又贵又不好吃,是吧语晴姐?”
谢语晴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刘清明笑着说:“其实,真的出了国才知道,咱们国内的西餐厅,和国外的西餐厅,完全是两个概念。”
“怎么说?”许凝来了兴趣。
“好吃的太贵了。”刘清明说。
苏清璇问:“相公,你喜欢吃吗?”
“我喜欢做给你吃。”刘清明答道。
“你还会做西餐?”谢语晴惊讶地问。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会啊。不就是生切,生拌,再随便炸一下吗?”
话音刚落,包厢里的三个女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周跃民想了想,竟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刘哥,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刘清明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西餐,吃的其实是个氛围,是个仪式感。衣冠楚楚,钢琴伴奏,各种讲究的餐具和流程。用这种仪式感,来加强它的附加价值,给你一种高贵优雅的虚假幻象。”
“其实,这和西方人对我们进行商品洗脑,是同一个调调。”
苏清璇深以为然地点头。
“反正我是一点也不喜欢。”
许凝也说:“我也不喜欢,太贵了。”
谢语晴开玩笑地说:“早说啊,早说就去吃火锅了,浪费我的钱。”
“来都来了。”刘清明笑着把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苏清璇的盘子里。
众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天。
气氛轻松而愉快。
小勇表现出了极好的教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用着刀叉,吃着自己的那份儿童套餐。
刘清明很耐心地问他。
“小勇,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再欺负你?”
小勇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
“现在的学校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很好。我交了很多新朋友,还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
“那还喜欢画画吗?”刘清明又问。
“喜欢!”小勇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语晴在一旁补充道:“我给他请了一个家庭教师,专门教他画画。老师说他很有天赋。”
“是吗?那改天一定要看看我们小勇的大作了。”刘清明鼓励道。
“好啊!”小勇很高兴,“叔叔,你周末来我家吧,我画给你看!”
“一言为定。”
趁着苏清璇和小勇说话的间隙,谢语晴凑到刘清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清明,他爸……出去快两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有点担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清明切牛排的动作停了一下。
周培民。
“没事的,语晴姐。”刘清明安慰道,“培民大哥经验丰富,他只是去寻找一些线索,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现在,宁可什么真相都不要,也不想他再出任何事了。”谢语晴的眼圈有些发红。
刘清明沉默片刻。
他将自己在林城,周培民和他见了一面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即便如此,谢语晴心里的担心也丝毫没有减少。
这个时代,社会治安远不如后世。
特别是在那些偏僻的山区,更是鱼龙混杂,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刘清明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力劝慰她几句。
“放心吧,语晴姐。培民大哥做事很有章法,他不会让自己以身涉险的。”
就在这时,刘清明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还是方慎行的号码。
刘清明对众人告了个罪,拿着手机走到包厢外。
“方主任。”
“清明,你在哪里?”方慎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我在外面吃饭。”
“林书记的汇报结束了,刚从国院出来。”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迅速将餐厅的地址报给了对方,并补充了一句。
“跃民也在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请示。
很快,方慎行的声音再次传来。
“书记说,反正也要吃饭,我们会直接过去。”
“好。”
刘清明收起手机。
林峥明知道自己这里有其他人,还坚持要过来。
那就说明,今天的汇报。
并不尽如人意。
事情起了波折。
第586章 大师兄要和我双修,小师叔你吃哪门子醋
临海省,龙家半山别墅。
书房里,紫檀木的香气幽幽浮动,气氛却异常沉闷。
龙跃进回来了。
五十出头的他,身姿挺拔,眉宇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作为临海这个改革开放窗口省份的一把手,龙跃进凭的绝不只是傲人的家世背景,他自身的能力同样毋庸置疑。
比同级别的林峥,他甚至还要年轻一岁。
这在他们这个层面,是极大的优势。
上首,坐在太师椅上的龙老爷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和地开口。
“事情不顺利?”
龙跃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让您看出来了,我的修养还不到家。”
龙老爷子摆摆手。
“你在我面前,才会放下这些防备。说说吧,怎么回事?”
龙跃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
“领导那边,更倾向于清江省的方案。我还在努力。”
龙老爷子略感意外:“这个光刻机项目,对你们临海来说,体量并不算大。为什么非要抓住不放?”
龙跃进放下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是林峥在主导。”
龙老爷子沉默了,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这几年,的确进步很快,我也听说了很多事情。”
“不光是进步很快。”龙跃进的语速加快了几分,“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卡在了点子上。现在,他是我最大的对手。”
龙老爷子摇了摇头:“清江省的底子,和临海不是一个重量级。现在中央的重心,还是以经济建设为主。你的成绩就摆在那里,他拿什么和你比?”
“本来是没问题的。”龙跃进叹了口气,“就算清江省前几年在反腐工作和国企改革上做出了一些成绩,也对我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可坏就坏在,这次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
“清江省以一省之力,同时支援京城和我们临海。这份情,我还偏偏不能不领。中央对他的评价非常高,已经有呼声,让他提前入京了。”
“原来如此。”龙老爷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以,这次我不能退。”龙跃进的眼神变得锐利,“至少在表面上,我要和他争到底。”
龙老爷子缓缓开口:“林峥当初是带着任务下去的,他能干得这么出色,当初很多人都没有想到。”
“是啊。”龙跃进感慨道,“清江省那么复杂的局面,居然让他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还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这简直不像是他这个人的手笔。”
龙老爷子默然,当初派林峥去清江,中央的考量和地方上的阻碍。
都会让觉得,这是一个泥潭。
卢东升当时如日中天,又有中组委的强大背景。
清江省的问题暴露出来之前。
又有谁会知道是什么样子?
就算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全国哪个省又没有?
揭开这个盖子。
是需要勇气的。
更需要莫大的政治智慧。
龙跃进自认,自己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林峥就是干成了。
而且干得让人无话可说。
清江省的政治动荡。
并没有让其停止发展。
如今的经济指标反而更加耀眼。
一下子就掩盖了自己多年的努力。
毕竟临海的优势摆在那里,干不好就是失败。
干好了,那不是应该吗?
过了一会儿,龙老爷子说了一句:“老齐对他的支持,不遗余力。”
“还有雪琴家。”龙跃进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龙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这事,你还没过去?”
“过去了。”龙跃进立刻收敛了情绪,“我知道轻重。”
“胜男嫁进周家,就注定了你不可能再娶雪琴。忘了她吧。”
“好。”龙跃进应道。
龙老爷子话锋一转:“你儿子这次受了挫,你也要引以为戒。家庭出了问题,组织上的评价就不会高。在最关键的时候,就会产生偏向性。”
提到儿子,龙跃进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少康的问题,我来处理。爸,您看看,帮他再找个人家吧。他年纪不小了,再这么单着,前途还要不要了?”
“那个混账小子!”龙老爷子积压的怒意终于勃发,他一拍桌子,“都怪你妈,从小就把他惯坏了!养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为了你,我不能出面说话,只能让他硬生生挨了这顿板子!”
龙跃进低着头:“我知道,我赞成您的决定。”
“让他下去吃吃苦,好好锻炼一下!”
“现在组织上很看重基层工作经验,我本来也准备让他下去,现在正好。”龙跃进顺着说道。
“他不是小孩子了,尽干些混账事!”龙老爷子的怒气未消,“再不敲打敲打,等我哪天走了,你就等着给他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吧!”
龙跃进连忙安抚:“您别生气,我来处理,一定处理好。”
“让姓周的那个老东西看笑话!我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龙老爷子气呼呼地说。
龙跃进劝道:“您也别和周老爷子置气。这事,本来就是我们的错。等这边工作完成了,我亲自带少康上门去赔罪。”
龙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显然还在气头上。
龙跃进等他气息稍稍平复,才试探着开口:“爸,这次这件事,可能还需要您出面走动一下。”
龙老爷子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许久,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字。
“嗯。”
……
晚上九点多,西餐厅的包厢门被推开。
林峥和他的大秘方慎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谢语晴和小勇已经先行离开。
包厢里剩下的四个人,刘清明、苏清璇、周跃民和许凝,全都立刻站了起来。
“林书记。”
“林叔。”
“爸。”
“叔叔。”
四个人,四个不同的称呼。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摆了摆手。
“坐,都坐下。这里没有什么书记,只有一个远道而来看望晚辈的长辈。”
刘清明却没有立刻坐下,他快步上前,体贴地帮林峥拉开主位的椅子。
然后,他又对跟在后面的方慎行说:“方主任,你也坐下吃点吧,忙了一天了。”
方慎行客气地道了声谢,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林峥看了一眼,发话了。
“小方,你也坐,我们都吃点东西。”
方慎行这才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林峥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跃民,好好对小凝。”
周跃民挺直了腰板,郑重地点头:“爸,您放心。”
这种场合,林峥自然不会多说儿子什么。他又转向许凝,态度更加柔和。
“小凝,我今天去你家拜访了。你爸爸的工作,可能要动一动,有空的话,多回家陪他说说话。”
许凝乖巧地点头:“叔叔,我记住了。”
“跃民这孩子,不太会讲话,脾气也有些直,你多包涵。”
许凝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小声说:“叔叔,其实……他挺好的。”
“那就好。”林峥欣慰地笑了,“你们好好处,我和你雪琴阿姨知道了,都很为你们高兴。”
“嗯。”许凝应道。
接着,林峥又看向苏清璇。
“小璇,学习上没有困难吧?”
苏清璇回答:“课程有点紧张,不过问题不大,我能跟得上。”
“要抓紧学习,但也不要忘了生活。”林峥的言语中,满是长辈的关怀。
苏清璇甜甜一笑,乖巧地说:“嗯,我现在努力学习的动力,就是过日子。”
林峥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说得好。工作和生活,学习和生活,都要平衡好。你们年轻人,要处理好这个关系。”
刘清明在一旁接话:“我们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不多时,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点的餐品。
林峥显然不喜欢牛排这些,只要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一杯果汁。
方慎行则点了一碗意面。
林峥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一边很随意地问:“你们几个,今天怎么想着凑到一块儿的?”
周跃民回答:“爸,我和小凝能成,多亏了刘哥和苏姐撮合。我们想着,怎么也得请他们吃顿饭,表示感谢。”
林峥点点头:“你做得对。这里不便宜吧?生活费够不够用?”
许凝在一旁开了句玩笑:“叔叔,我工作了,有工资呢。您可别老思想。”
林峥哈哈一笑。
“小凝批评得对。不过,你们可以商量着来,也不能次次都让你出钱。经济上,也要平等嘛。”
周跃民赶紧说:“我会注意的。爸,我最近在勤工俭学呢,有收入。”
“好,爸支持你。”
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堂堂省委一把手的公子,谈个恋爱,生活费居然会不够用。
这话说出去,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但林家家风清正,周家子弟也大多在军中任职,家里确实没有经商的。
当然,以他们的地位,如果真想搞钱,根本不需要亲自下场,自然会有大把的灰色收入送上门。
很显然,林峥不是那样的人。
他治家极严。
包厢里的气氛,在林峥刻意营造下,渐渐变得轻松融洽。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和孩子们聊着家常,关心着他们的学习和生活。
等到林峥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喝下半杯果汁,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小刘,陪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儿。”
来了。
刘清明心里一凛。
他松开一直握着的苏清璇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然后跟着林峥走出了包厢。
夜色已深,餐厅外的街道上,行人稀疏。
两人并肩在人行道上缓步走着,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清明先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林书记,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
林峥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
“我的级别,还没有那个待遇。不过,有你这个优秀警察在身边保护,我很放心。”
刘清明故作压力山大状:“您这么一说,我这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在京城,不至于。”林峥摆摆手,笑容渐渐收敛。
刘清明知道,正题要来了。
他主动切入:“林书记,我今天下午,看了临海省申报的那个项目材料。”
“他们确实做了不少准备,是有备而来。”
林峥的脚步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轻敌了。”
“今天在领导面前,临海省的龙书记,对项目的各种细节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说出来的东西也是言之有物,准备得非常充分。”
刘清明的心微微一动。
“临海省的经济实力和区位优势都摆在那里,我们不能跟他们硬拼实力。”
“除了之前提出来的战略安全考量,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那就是外资的投资意向。只要德国那边的公司更倾向于我们,我们的胜算就大很多。”
这是刘清明能想到的,清江省能摆得上台面的优势。
然而,林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是一番意外。
“这一点,他们也早就考虑到了。”
“而且,他们已经做在了我们前面。”
林峥的声线有些低沉。
“我得到消息,外交部那边,已经在帮他们做德国政府和蔡司公司的工作了。”
刘清明整个人都愕然了。
外交部?
为了一个省级单位的招商引资项目,居然出动了部委层面,而且还是外交部这种核心部门?
这不应该啊!
光刻机虽然重要,但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上升到那种生死攸关的战略高度。
毕竟,阿斯麦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还没有对华夏进行全面禁运。
美国人也在忙着反恐,没有把华夏当成头号大敌。
临海省,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并非不可或缺的项目,动用如此巨大的政治资源,甚至不惜得罪清江省,得罪自己这位即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省委书记?
这完全不符合政治逻辑。
除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刘清明的脑海。
临海省委书记!
他和林书记,是平级!
也就是说,他们俩,是直接的竞争对手!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一次简单的项目争夺。
会不会?
这里头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个项目,只是一个由头。
真正的战争,在项目之外。
一次竞争?
第587章 男友妈妈甩给我一千万让我滚,我哭着笑纳
刘清明走在林峥右边稍后一点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有讲究的位置。
不能太远,远了听不清领导说话。
也不能太近,近了会显得冒失,容易打扰领导的思路。
他给林峥当过不到一个月的秘书,对于这种相处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林峥显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着步,脑子里还在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
龙跃进在国信组会议上的针锋相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项目主导权的问题了。
他当然清楚对方的意图。
光刻机这个项目,清江省方面前前后后投入了数个月的时间,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资金成本,眼看着就要瓜熟蒂落。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选择退让。
那么,跟着他一起辛苦付出的同志们会怎么想?清江省的干部群众会怎么想?
他缓缓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信产部的唐部长,是支持项目落户清江的。”
“但其他的同志,意见并不统一。”
“质疑我们最多的理由,还是清江省的经济实力。他们认为,清江省不足以支撑起后续每年十亿美刀以上的科研投入。而临海省,有这个实力。”
刘清明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林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建议者。
果然,林峥继续说道:“临海省的经济体量摆在那里,每年拿出十亿美金,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困难。”
刘清明这才接话:“但按照我们目前的股份分配方案,清江省每年只需要按比例出资,大概在两亿美金左右。这个数字,对于清江省来说,也并非无法承受。”
“他们还质疑这种持股方式。”林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认为我们拿不到绝对控股权,最终也决定不了技术的走向。”
刘清明忍不住开口:“用合资的方式引进技术,再利用合资工厂培养我们自己的研发人员和技术工人,这是事半功倍的好事。我不否认自力更生的重要性,但凡事总要有个基础,你得先有个可以参考的技术,才能去谈突破,去谈绕过西方的专利壁垒。”
“说实话,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让我们能够参与到这个研发体系里,能分到一杯羹,让西方国家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候对我们进行彻底的技术封锁,最少我们能买到产品。”
刘清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临海省现在横插一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可能让这个进程加快。”
林峥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来了兴趣。
“哦?怎么个加快法?”
“很简单。”刘清明说,“引入竞争。沪市不是一直在搞自主研发吗?让他们也加入进来。”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想法。
沪市的政治地位,可还在临海之上。
这是要驱虎吞狼,让两虎相争,清江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小刘,”林峥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认为的政治斗争,是什么样的?”
刘清明沉吟片刻,认真地回答:“我个人认为,理想中的政治斗争,应该是为了推动革命工作,在分工和性质上产生的良性竞争。”
“但实际上,我目前看到的很多,都只是对权力本身的欲望和追逐。”
林峥点了点头,评价道:“你说得很直白,也有些见解。不过,并不全面。”
“我的位置,决定了我的眼光。”刘清明很坦诚。
“是的。”林峥赞同道,“身处不同的位置,看到的世界自然不同。但无论你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卷入这场斗争,最终都只有一个目的。”
他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否做好了,承担起这一切责任的准备?”
刘清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林峥的意思。
“我明白了。”
林峥的目光投向远方,悠悠地说:“当初去清江,并不是我的本意。但组织上赋予了我这个使命,我只能接受,并且努力去完成它。”
“您做得很好。”刘清明由衷地说。
“我做得好不好,你最清楚。”林峥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刘清明立刻说:“我最庆幸的,就是当初在林城能够得到您的接见。”
“是啊。”林峥也有些感慨,“似乎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刘清明,很奇怪,其实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刘清明的心头一热。
“林书记,您决定要去战斗了吗?”
林峥哈哈一笑,笑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是的,我要去战斗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们一起登上那架飞往京城的飞机那一刻。”
刘清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书记,谢谢您。”
林峥有些意外:“你谢我什么?这件事,和你没有直接关系。”
“谢谢您,为清江人民,也为华夏人民所做的一切。”
林峥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是为我自己的仕途?”
“您说过。”刘清明迎着他的目光,同样郑重地回答,“当个人的前途和人民的利益完全一致的时候,这件事就值得去做。”
林峥沉默了片刻,随即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记住我的话,并且付诸实践,这很好。”
“我也记得,你当初说过的那些话。”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有点信口开河,您别放在心上。”
“不。”林峥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多话,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不要妄自菲薄。”
“我记住了。”
“好了,去叫小方出来吧,我们先回去了。”林峥转身,“你们年轻人多玩一会儿,不过也别太晚。”
“好的。”
刘清明看着林峥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虎头奔,车牌他认得,是清江省驻京办的。
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转身走回餐厅,推开包厢的门,对正在和周跃民说话的方慎行说:“方主任,林书记在外面等您。”
方慎行立刻站起身,对桌上众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四个年轻人。
时间不早,第二天大家都要上班上学,饭局也该结束了。
这顿饭是谢语晴请的,走之前已经把账结了。
但林峥和方慎行后来点的东西还没付钱。
刘清明叫来服务员,很自然地从妻子的随身包里拿出一张卡递了过去。
许凝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眼尖,看到那张卡似乎不是刘清明自己的。
等到刘清明结完账回来,她悄悄拉了拉苏清璇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苏姐姐,平时在外面,都是你付钱吗?”
苏清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样……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吗?”
“当然不会。”苏清璇的回答干脆利落,“因为他没钱,他把工资都给我了。”
“啊?”许凝彻底呆住了,“还能这样操作?”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有钱。”苏清璇的脸上带着一丝甜蜜,“他也跟我说过,如果在体制内工作,他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我要的那种生活品质。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爸能给啊。”
许凝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你俩真是绝配。”
苏清璇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我也觉得。”
……
第二天早上,刘清明像往常一样,先开车送苏清璇去传播学院。
然后,他才调转车头,朝自己单位的方向驶去。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处里的同事来了一半。
他的下属陈默,已经把他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桌子擦得一尘不染,茶杯也续上了热水。
刘清明放下公文包,问道:“高处来了吗?”
陈默恭敬地回答:“高处一般都是八点五十左右到。”
刘清明点了点头:“你去跟行政那边说一声,我今天早上的约见,给我留出两个小时的空档。”
“好的,刘副处长,我这就去。”陈默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刘清明坐在办公桌后,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
他掐着点,在八点五十五分的时候,起身走向了处长高峰的办公室。
为什么不是九点整的上班时间?
因为他怕那个时候,高峰已经在见别人了。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
“咚咚咚。”
“请进。”
刘清明推门而入。
高峰正在喝早茶,抬头看到是他,显然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热情地站起身:“你来了,快进来坐。”
刘清明也不客气,直接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
“高处,关于临海省申报的那个涉外项目,咱们处里现在是什么意见?”
高峰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官僚体系里惯用的方式回答:“哦,这件事情,主要是张副处长在负责跟进。我目前还没有接到他的最终报告。”
刘清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那我想先和高处您通个气。”刘清明的目光直视着他,“清江省的林书记已经到京了,昨天在国信组的论证会上,亲自阐述了清江省的观点。这事,您知道吧?”
高峰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这事他当然知道。
但他不想被一个下属一眼看穿。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想的?”
“上次我已经跟您汇报过了。”刘清明不卑不亢,“这个项目,可以说是为清江省量身打造的。如果贸然改变落地地点,很多前期工作都要推倒重来,很可能会水土不服。”
“国信院那边,一定会征求咱们发改委的意见。我希望,我们机械处能够统一口径。”
高峰的脸色沉了下去。
刘清明的话,已经不是在商量,而是在要求了。
“刘副处长。”他刻意加重了称呼,“这件事情,处里肯定会召开会议进行讨论。到时候,你再在会上发表你的意见吧。”
“我这不是想私下里,先和您沟通一下嘛。”刘清明说。
高峰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了领导的架子。
“那我的意见就是,如果临海省方面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他们。”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做最后一次努力:“我希望您能支持清江省。”
“刘清明同志!”高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手中掌握的权力,都是国家和人民赋予的!不能因为你的个人关系,而有所偏颇!”
这话说得有点重。
刘清明沉默了。
他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您是不同意,对吧?”
高峰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硬,以为刘清明是知难而退了。
他缓和了一下态度:“我说了,我不能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答应你什么。”
“我知道了。”
刘清明站起身。
“打扰您的工作,不好意思。”
看着刘清明离开,高峰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语气又恢复了那种领导对下属的宽和。
“没关系,都是正常的工作讨论嘛,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交流。”
刘清明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处长办公室。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高峰的倾向性,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倒向了临海省。
这意味着,机械处的意见,将会倾向于临海。
而司里,大概率不会驳回处里的意见。
司里的意见,基本上就代表了发改委的意见。
这件事,麻烦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清明重重地坐进椅子里。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
必须想别的办法。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
“喂?”
刘清明沉声开口。
“老丁,是我,刘清明。”
第588章 族人扶我青云志,我赠族人断头台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地铁运行时的轰鸣。
丁奇的声音有些失真。
“大刘?这个点找我,公事?”
刘清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
“老丁,搁哪呢,见一面?”
“没在单位呢,”丁奇回答,“今天上午要去国院做个汇报,估计中午前回不来。”
去国院汇报?
刘清明有些意外。体改司虽然原本就是国院的直属机构,但现在合并进了发改委,汇报流程上总要先经过部委。
“东三省的案子?”
“不是。”丁奇说,“你记不记得,合并之前,你写过一个关于设立常设应急部门的材料?”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记得,怎么,领导重视了?”
他当然记得。
那份材料是他写的,但吴新蕊上京的时候,也曾向领导当面提过类似的建议。
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提上了议程,那意味着,它将会成为机构改革的一部分。
一股恍惚感涌上心头。
如果这个机构真的因为他的一份材料而提前十五年诞生,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就太深了。
他想起了卢东升在自己回调发改委之前的那番谈话。
这件事,恐怕就是卢东升背后的人在推动。
“那好,我们中午再约吧。”刘清明压下心头的思绪,说。
“还有点时间,”丁奇在那头说,“你先跟我说说,这次又是什么事?”
刘清明不再绕圈子:“我想请何司帮我一个忙。”
何东旭司长,体改司的一把手。
也是他俩原来单位的老领导。
丁奇沉默了一下:“那你直接找他啊。”
“这是一件有些棘手的公事,我希望走流程。”刘清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帮我引见。”
“有多棘手?”
“我们在欧洲谈的那个项目,是我为清江省量身打造的,这事你知道。”
“嗯,然后呢?”
丁奇当然知道,去一趟欧洲,尽跟着刘清明办这事了。
“然后,临海省向发改委递交了申请材料,希望由他们接手。”
电话那头,丁奇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片刻。
“那就麻烦了。”
“是啊,很麻烦。”
丁奇问:“这事,老何能做什么?他管不到你们产业司啊。”
“我想请何司,帮我引见郭主任。”
郭伟城,发改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实际上的部委一把手。
丁奇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在你们处里得出结果前,让郭主任直接介入,从而避免这个结果成为发改委的最终意见?”
“不愧是京大高材生,聪明。”
“你要想清楚了,”丁奇的声音变得严肃,“你这么做,就是公然和你们机械处所有的同事为敌。”
“我知道。”刘清明看着窗外,“但我没办法。国信组一定会征求发改委的意见,而发改委的意见,一定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
“帮我,老丁。”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我不确定,这么做,是帮你,还是在害你。”丁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挣扎。
“帮我。”刘清明只有这两个字。
“到站了,先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刘清明握着手机,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心里空落落的。
他回到座位上,怅然若失。
“咚咚。”
陈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刘处,行政那边已经接到了您的指示,第一位预约的拜访者,会在十点钟进来。”
“好。”刘清明点了点头,“你去把处里最近收到的所有申报材料都整理一下。另外,让小唐过来一趟,汇报一下她们小组每天的工作进度。”
“好的。”
陈默应声出去。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一个年轻的女下属推门进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刘处,我来汇报工作。”
是唐芷柔。
刘清明“嗯”了一声。
唐芷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办公桌前,低着头说:“昨天,我们小组继续在做临海那个项目的收尾工作。张副处长要求我们加快进度,争取今天就把最终的审核结果交上去。邝科长认为,这个项目的数据翔实,理由充分,可行性很高,应该予以通过。”
她汇报完了,就低头站着,不敢看刘清明。
刘清明敲了敲桌子。
“你认为呢?”
唐芷柔猛地一愣:“我?”
“你也是审核小组成员,没有自己的意见吗?”刘清明的声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唐芷柔的脸涨得通红,显得有些茫然。
“我觉得……邝科长……”
“我要听你自己的意见。”刘清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他只是单纯看不惯她这种唯唯诺诺的状态,一个名校毕业生,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刘清明的逼视下,唐芷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大着胆子开口。
“我觉得,临海省的这份材料,并不完善。”
哦?
刘清明来了兴趣。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答不上来,然后被自己训斥一番的打算。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怯懦的小女生,竟然真的有自己的想法。
“说说看。”
“他们的材料,只强调了自身的经济实力、港口优势和政策扶持力度。”唐芷柔的思路一旦打开,说话也流畅了不少,“但这些优势,更适合那些劳动密集型企业,或者是一般的制造业。蔡司半导体和积架公司的合作,是光刻机项目,是真正的高精尖技术,它需要的是大量的高技术人才储备和相关的科研院所配套。临海省在这方面,并没有做任何说明。”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怀疑,这份材料是他们临时改出来的。”
一针见血。
刘清明眼前一亮。
“你什么专业毕业的?”
“我……我毕业于华清大学,机械工程系。”
华清的理工女?
刘清明有些诧异,这和她身上那股文青范儿可不太搭。
“为什么你会认为,临海省是临时改了一份材料?”
“我进咱们机械处之后,把处里档案室近五年所有的项目申报材料都看了一遍。”唐芷柔小声说,“临海省在三年前,申报过一个大型造船厂的项目,那份材料,和这次的这份,除了项目主体和一些关键数据之外,有百分之七十的行文结构和论证逻辑,都非常相似。”
“你能记得?”
“我的记性……还可以,应该不会错。”
刘清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盯着唐芷柔,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
“你现在,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马上去办一件事。”
“把你说的那份,三年前的材料,给我找出来。”
唐芷柔“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刘清明已经不理她,直接把陈默叫了进来。
“你,配合她的工作。”他指着唐芷柔,“今天就干这一件事。找到了,你们两个可以直接下班。找不到,晚上就留下来加班,直到找到为止。”
唐芷柔还在发愣。
陈默已经会意,拉了她一把:“走走走,姑奶奶,还想不想准时下班了?”
两人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第一个访客到来还有一个小时。
他重新拿起桌上那份临海省递交到国信组的材料,再次翻阅。
果然,如唐芷柔所言,如果从专业角度去审视,这份看似详实的报告,其实有着非常明显的赶工痕迹。
很多论证都流于表面,缺乏深度的技术分析。
自己不是相关的专业人士,第一遍看的时候,确实忽略了这些问题。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丁奇。
心头一紧,他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大刘。”
“怎么样?”
“你的事,我和何司说了。”丁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答应帮你问问郭主任。”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太好了!谢谢你,老丁!”
“别急着谢我。”丁奇在那头说,“这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就算成了,你越级汇报,在处里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
中午十二点整。
刘清明结束了上午的四次会见,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
他迅速接起。
“机械处,哪位?”
“发改委办公厅。”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干练,“请问是刘清明副处长吗?”
“是我。”
“郭主任中午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你现在过来吧。”
刘清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产业司的办公楼在西侧,部委办公厅的主楼在东侧,中间还隔着两幢楼。
刘清明几乎是一路小跑,穿过楼宇间的走廊和连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迟到。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厅主任办公室门口时,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秘书看到他这副模样,显然也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将他引了进去。
郭伟城正在吃午饭,一个饭盒,几样简单的菜。
看到刘清明一头的汗,他乐了。
“你这是参加了长跑,还是下水游泳了?”
刘清明一边喘气,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怕耽误您宝贵的时间吗?”
“坐。”郭伟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还没吃吧?一块儿,边吃边说。”
郭伟城让自己的秘书去给刘清明也打了一份饭。
刘清明也不客气,他这么大一个小伙子,饭量本来就不小,又跑了这么一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趁着饭还没打来的间隙,他决定直奔主题。
“主任,我今天来找您,是想求您一件事。”
郭伟城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哦?这么直白?说来听听。”
“前些时间,我被抽调到全国防指工作,受组里推荐,加入了赴欧对话代表团,这件事您知道吧。”
郭伟城点了点头:“当然,带队的还是我们发改委的人。”
“我在代表团的主要工作,就是为清江省引进一个高精尖技术项目。”
“这项技术的持有者是岛内的积架公司,他们本身是一家芯片代工企业。他们原本希望通过荷兰的阿斯麦公司,承接他们最新的技术,从而制造出世界领先水平的光刻机。”
“为此,我通过一家德国的咨询公司,对这两家企业的合作进行了攻关。目的就是破坏他们的合作,让积架公司没有别的选择,从而迫使他们将目光转向我们内地。”
郭伟城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着刘清明。
“这件事,是你一手推动的?”
“是。”刘清明肯定地回答,“我已经说动了云州市的黄书记,他现在正带队在德国,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完成了和咨询公司的签约。”
郭伟城放下了筷子:“那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开始的时候,咱们发改委正处于合并调整期,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清江省方面没有提前打申请报告。”
“现在,事情基本搞得差不多了,临海省却突然想要横插一脚。他们的申请材料,现在就在我们机械处。”
“如果处里通过了他们的申请,这个意见,很可能会直接形成部委的最终意见。”
郭伟城这下彻底明白了。
“所以,你想让我出面,阻止你们处里的决定?”
“主任,临海省的材料,存在很大的问题。但我们处里对此似乎视而不见。”刘清明迎着郭伟城的注视,“我向我的直属领导,高峰处长汇报了我的疑虑,但他明确告诉我,处里会支持临海省。”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选择越级汇报。”
郭伟城沉默了片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满头大汗,却条理清晰的副处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就算最后成了,也算不到你刘清明的个人成绩单上。”
“你还要决定这么做吗?”
刘清明毫不犹豫。
“我决定要这么做。”
郭伟城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问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只是为了给你的家乡,拉一个项目?”
这个问题很尖锐。
也非常现实。
官场之上,无利不起早。就算是为了理想和抱负,最终也需要成绩来支撑。
没有成绩,一切都是空谈。
刘清明迎着郭伟城的注视,没有丝毫躲闪。
“主任,如果我说,我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个项目落户清江,对国家最有利,您信吗?”
郭伟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刘清明继续说下去,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云州市为了打造高新产业园区,已经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相关配套设施已经初具规模。为了这个光刻机项目,黄文儒书记亲自带队去德国谈判,云州方面付出了很多努力。”
“这些,我们处里全都视而不见。”
“这不对。”
刘清明说完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郭伟城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郭伟城才缓缓开口:“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总不能无凭无据,就直接推翻一个处的集体决定吧?”
“所以我来给您理由。”刘清明立刻接话。
“哦?”郭伟城身体微微前倾,“什么理由?”
“临海省的那份申报材料,我怀疑是他们抄袭了自己之前的项目方案,只是改了个名字,换了些数据。”
郭伟城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他盯着刘清明:“有证据吗?”
“我的人正在档案室里找。今天之内,应该就能拿到物证。”刘清明说。
“我等你到下午三点。”郭伟城干脆利落。
“谢谢主任!”刘清明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时候,郭伟城的秘书端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放在刘清明面前的茶几上。
“主任,您的饭。”
“不是我的,是给刘处长的。”郭伟城指了指刘清明,“坐下,先吃饭。”
刘清明确实饿了。
他也不再客气,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就开始往嘴里扒饭。
他吃得很快,几口就咽下一大口饭菜,腮帮子鼓鼓的。
郭伟城看在眼里,有些吃惊。
这小伙子,心可真大。
刚刚才在自己面前立下军令状,现在居然还能吃得下饭。
不过三两分钟,刘清明面前的饭盒已经见了底。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主任,我吃完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郭伟城没有留他,只是看着他,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小刘,我其实知道,林书记这次也到了京城。”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悬。
“林书记也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来找我,但是,他没有来。你说,这是为什么?”郭伟城慢悠悠地问。
刘清明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郭伟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林书记,是希望发改委能够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审核,他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和人情,来影响我们的专业判断。”
刘清明低下了头:“主任,我今天……是不是太唐突了?”
“你让我有些意外。”郭伟城说。
刘清明抬起头,目光坚定:“但我并不后悔。”
郭伟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子很久没有见过的冲劲和傻气。
但偏偏,这份傻气,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去吧。”郭伟城摆了摆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刘清明再次躬身,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清明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时间很紧张。
他坐在椅子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唐芷柔和陈默那边,到底能不能找到那份关键的材料?
如果找不到,自己下午三点拿什么去见郭主任?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项目,因为处里某些人的私心,而落到并不合适的临海省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刘清明来说都是煎熬。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试图让自己投入工作,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进来!”
门被推开,陈默和唐芷柔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陈默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而唐芷柔则抱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刘处!”陈默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找到了!”
刘清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唐芷柔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怀里的档案袋。
唐芷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刘处,就是这份。”
她把档案袋递了过去。
刘清明接过档案袋,入手沉甸甸的。
他迫不及待地撕开封条,从里面抽出一沓泛黄的纸张。
封面上,用宋体字清晰地印着一行标题。
《关于在临海省建立大型LNG船舶制造基地的可行性研究报告》。
申报单位:临海省发展计划委员会。
申报日期:1999年8月。
就是它!
刘清明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他快速地翻阅着这份三年前的报告。
正如唐芷柔所说,这份报告的行文结构、论证逻辑,甚至是大段的文字表述,都和现在这份关于光刻机项目的材料,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只不过,一个是造船,一个是造芯片。
一个是劳动密集型加部分技术密集型产业,一个是顶尖的高精尖技术产业。
临海省方面,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把之前申报造船厂的理由,套用到了光刻机项目上。
简直是荒唐!
“干得漂亮!”刘清明抬起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唐芷柔,你立了大功!”
唐芷柔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是……是陈哥帮忙,我们才那么快找到的。”
陈默在一旁嘿嘿直笑:“主要是小唐记性好,记得具体年份和项目名称,不然档案室那么多东西,找到猴年马月去。”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表,两点十分。
还有五十分钟。
“陈默,你现在去打印室,把这份材料,还有临海省这次申报的材料,都复印三份。”
“唐芷柔,你留一下,我还有事要交代你。”
“好嘞!”陈默拿着两份材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唐芷柔。
“坐。”刘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唐芷柔有些局促地坐下,身体坐得笔直。
刘清明把那份三年前的报告推到她面前。
“现在,你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给我把这两份材料里相似的地方,全都用红笔勾出来。”
“并且,在旁边写上批注,说明为什么这些论证逻辑,可以用在造船厂项目上,却不能用在光刻机项目上。”
“我要你用最专业,也是最尖锐的语言,把这份材料批得体无完肤。”
刘清明看着她,“有问题吗?”
唐芷柔愣住了。
她没想到,刘清明会交给她这么重要的任务。
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体力劳动了。
这是在向她要一份专业的“弹药”。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刘清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刘处!”
“保证完成任务!”
她的声音里,不再有之前的怯懦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坚定。
刘清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块璞玉,只需要稍加雕琢,就能焕发出应有的光彩。
“时间不多,你尽快。”
说完,刘清明不再打扰她,自己则拿起那份临海省申报光刻机项目的材料,再次仔细研读起来。
这一次,有了唐芷柔之前的提醒,他看得更加仔细。
很多之前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份报告,确实漏洞百出。
下午两点五十分。
陈默拿着复印好的材料走了进来。
唐芷芷也刚好完成了刘清明交代的任务,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处,我弄好了。”
刘清明接过那份被红笔批注得满满当当的报告,快速地扫了一眼。
字迹娟秀,但批注的语言却犀利无比,直指要害。
“很好。”刘清明拿起外套,将几份材料小心地放进公文包里。
“你们两个今天提前下班吧。”
“啊?”陈默和唐芷柔都愣住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刘清明看着他们,“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默说:“我还想做些工作,太早了回去也没啥意思”。
刘清明对唐芷柔说:“小唐呢?”
“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回家,大家都在工作呢。”
“那好,你们再帮我整理整理这些天申报的项目材料。”
两人眼里都很兴奋,陈默说:“我们这就去。”
刘清明不再多言,抓起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快步下楼,朝着部委办公厅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他的心里不再是上午的忐忑与空白。
他的手里,握着足以一战的武器。
第589章 假死脱身后,我筑起千亿商业帝国
三点刚过,刘清明准时出现在了机械处的办公室。
他推开门,陈默和唐芷柔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工位上,正埋头整理着文件。
看到刘清明回来,两人立刻站了起来。
“刘处。”
“刘处。”
刘清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陈默嘿嘿一笑:“没事,就是送了几个文件,然后就回来了。”
唐芷柔也小声地回答:“我也把下午要整理的材料分好类了。”
刘清明点点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公文包放下,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没什么两样。
依然是接见,审核。
来的企业代表换了一批又一批,说的话却大同小异。
要么是诉苦,说自己企业多不容易,技术研发投入多大,就指望这个项目翻身。
要么是讲故事,说自己的梦想,说自己对这个行业的热爱,希望能得到国家的支持。
刘清明已经逐渐摸清了这个工作的门道。
专业意见?
那不是他这个副处长需要给的。
处里有唐芷柔这样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她们会负责技术层面的审核。
而他,以及另外两位副处长,更像是一个公关的窗口,一个决定项目命运的关卡。
你的材料能不能往上送,送到最终评审的专家组那里,他们说了算。
有了这个认知,刘清明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管来的是谁,不管对方的资料准备得是精美还是粗糙,他都客客气气地接待。
他会耐心地听对方诉苦,或者听对方讲那些个编出来的背景故事。
然后,他会客气地表示,一定会认真研究他们的材料,请他们回去等消息。
最后,再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办公室。
这个流程,他已经驾轻就熟。
送走一个来自邻省的工业公司老总,刘清明回到座位上,发现桌角下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
他提起来,感觉沉甸甸的。
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是两条好烟,两瓶好酒。
这是惯例。
最开始,刘清明还想着把这些东西上交纪委。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没必要,甚至会显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就是这个年代办事的规矩。
水至清则无鱼。
你不收,下面的人怎么办?
整个处室的工作氛围都会变得很奇怪。
收下来,拿去给下属们分一分,大伙儿的积极性还能提高不少。
反正这年头办公室里又没摄像头,大家心照不宣。
这甚至都谈不上是贿赂,顶多算是企业对主管部门的一点“心意”。
当然,底线是不能碰的。
如果袋子里装的是大额现金,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必须第一时间上交。
刘清明把袋子放到办公桌底下,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相信,只要自己稍微松松口,暗示一下,家里用钱堆成一座小山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对钱财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想赚钱,凭他的头脑和手腕,有的是机会。
哪怕现在就辞职,退出体制,回去接管岳父的新成集团,做到世界首富或许有些夸张,但弄个华夏首富,刘清明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
刘清明走出办公室,看到陈默和唐芷柔还在忙活。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那个黑色的塑料袋,走了过去。
“还没走?”
陈默抬起头:“刘处,还有点东西没弄完。”
刘清明把袋子放到他桌上。
“拿着,分一下,今天辛苦了。”
陈默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
“哇,软中华,茅台!”
他连忙把袋子合上,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
“刘处,这……这太贵重了。”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吧,别声张。”
他又看向唐芷柔:“小唐也有一份。”
唐芷柔连忙摆手:“刘处,我不要,我……”
“这是你们应得的。”刘清明打断了她,“工作做得好,就该有奖励。以后好好干。”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陈默看着刘清明的背影,心里一阵火热。
这才是跟对领导的感觉啊!
……
接上妻子回到家,两人一块儿做晚饭。
四菜一汤,家常但很温馨。
刘清明下厨,妻子为了让他休息,接过开车的活。
还主动给他打下手。
两人把做饭这种事都当成了PLAY的一环。
刘清明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因为这是婚姻初期才会有的。
吃饭的时候,刘清明把下午收礼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给妻子听。
苏清璇听完,一点也不意外。
“我当记者的时候,这种事见多了。”她给刘清明夹了一筷子菜,“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你不送点礼,去哪儿办事都费劲。当时我也很生气,可有什么办法呢?”
刘清明扒了口饭:“放心吧,中央迟早会注意到这些现象的,不会永远容忍下去。”
“嗯。”苏清璇点点头,然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得一直盯着我妈,就怕她为了走捷径,也搞这些不正之风。”
刘清明笑了。
“这事妈跟我说过。她说,她很感激,有你这个女儿在背后时时刻刻监督她,才让她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苏清璇轻轻叹了口气:“相公,其实我谁也不想盯着,挺累的。”
刘清明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
“没关系,我喜欢被你盯着。”
他的神情很认真。
“说不定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错误。你一定要提醒我,拉我一把。”
苏清璇的眼里亮晶晶地。
“我只怕你犯一种错误。”
刘清明心里一动:“女人?”
“嗯。”苏清璇没有避讳,“你本来就很招女孩子喜欢,现在又有了这个身份,我见过太多干部栽在这上面了。”
刘清明忍不住笑了。
他凑过去,在妻子脸上亲了一下。
“放心吧。要让我栽倒,那她得先超过你呀。我实在不敢相信,那得美成什么样?”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伸手捶了他一下。
“那也不行!”
“对,不行。”刘清明一本正经地继续分析,“就算她有你的颜值,她有你的才华吗?有你的善良吗?有你的家世吗?你说,真要有这种完美的人,她能看上你相公我这么个普通的小干部吗?”
苏清璇终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抱着温存了一会儿,气氛又变得温馨起来。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两人像往常一样,各自开始自己的家居生活。
苏清璇在看一本新出的新闻评论集,刘清明则拿过妻子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网。
他熟练地点开MSN,一个金发碧眼的头像在闪动。
是卡尔。
刘清明敲了敲键盘。
【刘:卡尔,晚上好。】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立刻就回复了。
【卡尔:哦!我亲爱的刘!我这里可不是晚上!正想找你!】
【刘:哦?有什么好消息吗?】
【卡尔:当然!天大的好消息!我收到了你们清江省政府支付的二十万欧元尾款!上帝啊,你们是我见过最爽快的客户!太感谢你的信任了,刘先生!】
刘清明笑了笑。
【刘:卡尔,这是你应得的,你的优质服务带来了相应的报酬。】
【卡尔:是的!卡尔公司将永远致力于为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兴奋。
刘清明没有急着切入正题,而是顺着他的话聊了下去。
【刘:那么,恭喜你,也恭喜蔡司半导体。他们成功收购阿斯麦了吗?】
【卡尔:当然!蔡司现在是阿斯麦最大的股东!我听说他们已经在准备改造董事会了,下一步就是解散现在的管理层,把布林克那种老顽固彻底赶走!哈哈!】
刘清明也松了一口气。
【刘:荷兰政府那边,没有进行干预吧?】
【卡尔:他们能怎么样?对德国开战吗?哈哈哈哈!】
刘清明也跟着打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
果然,卡尔主动提起了新的话题。
【卡尔:刘,有个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来了。
【刘:需要另外收费吗?】
【卡尔:不不不!你是我的朋友,刘!这是朋友之间的一个善意提醒,免费的!】
【刘: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很想听听。】
【卡尔: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你们国家的外交人员,最近正在频繁接触蔡司的高层。他们希望,蔡司的新工厂,能够建在华夏的另一个省份。不知道你对这个消息,有没有兴趣?】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刘:卡尔,我们是朋友,对吗?】
【卡尔:当然!刘!你让我赚了很多很多钱,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刘: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一下这件事的详细情况。我需要一个警告信息,一个确实的时间。】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卡尔:没问题。这件事,免费。这是朋友之间的馈赠。】
【刘:谢谢你,卡尔。】
【卡尔:等我的消息吧,我的朋友。】
结束了和卡尔的对话,刘清明又点开了另一个头像。
一个知性美丽的女人头像。
于惠娴。
【刘:于总,晚上好。】
等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复。
【于惠娴:刘主任?这个时候找我?不怕你妻子误会吗。】
【刘:冒昧打扰。想问一下,积架公司的陈董,还在云州吗?】
【于惠娴:走了,今天上午的飞机。】
刘清明的心又是一沉。
【刘:积架公司和云州签约了吗?】
【于惠娴:没有。只达成了一个合作意向。】
【于惠娴:我听说,是临海省那边的人,把他拉走的。】
这个消息,印证了卡尔的情报。
【刘:积架公司改变主意了?】
【于惠娴:本来一切都谈得好好的。陈董对我们云州的新工业园项目非常感兴趣,如果他们能入驻,这里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汽车产业链。他还和蔡司华夏的人接触过,我本以为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怎么做。】
【刘:蔡司华夏的人呢?也走了吗?】
【于惠娴:走了,和陈董一块儿走的。】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刘:于总,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下。临海那边,到底给积架开了什么条件?还有,蔡司华夏在这次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准备怎么运作这个项目?】
这一次,于惠娴没有马上回答。
刘清明耐心地等待着。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时断时续。
过了足足一分钟,一行字才慢慢显示出来。
【于惠娴:我试试。】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刘清明感到了一丝暖意。
【刘:谢谢。】
【于惠娴:你连结婚都不请我,这句谢谢,太没有诚意了。】
刘清明一愣,随即有些愧疚。
【刘:对不起,于总。因为时间有些仓促,当时只请了很少的人,而且来的基本都是体制内的同事。下次,我和我妻子一定单独宴请你,向你赔罪。】
【于惠娴:再说吧。】
发完这句,于惠娴的头像就再也没有亮起。
刘清明关掉MSN,靠在椅子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捏着。
妻子的小脑袋从旁边歪了过来,发丝蹭着他的脸颊,痒痒的。
“这件事,很麻烦吗?”
苏清璇的声音很轻。
刘清明本来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情烦心,但转念一想,夫妻之间,没有必要隐瞒。
他拉着妻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临海省……他们为什么要抢这个项目?”苏清璇的秀眉蹙了起来。
“我昨天和林书记聊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刘清明抱着妻子,沉声说,“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林书记过去在清江省的政绩太过耀眼,让某些人有了危机感。”
苏清璇沉默了。
她静静地靠在丈夫的怀里,一言不发。
刘清明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我正在想办法解决。”
苏清璇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伏在丈夫的怀里,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脉脉的美眸里。
此刻却透着点点寒霜。
刘清明没有看到,否则会发现。
此时的妻子,表情跟岳母一模一样。
第590章 女友我抢我清北名额送竹马,我叫她滚
翌日清晨,发改委大院,产业司办公楼机械处。
刘清明刚放下公文包,处长办公室的联络员便敲门进来。
“刘处,十分钟后小会议室开会。高处让大家把手头的申报材料都带上。”
刘清明点点头。
十分钟后。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处长高峰坐在长条会议桌顶端,三个副处长分列两侧,后面坐着六个科长。
右上角坐着两位行政小姐姐,负责会议纪录。
三个副处长加上六个科长组成评审团,高峰做为处长有最后决定权。
这是一场决定项目生死的评审会。
也是上报司里前的第一道槛。
初审。
高峰敲了敲桌子。
“开始吧。时间紧,任务重,咱们讲效率。还是老规矩,交叉评审,有问题当场提,没问题就过,最后举手表决。”
一叠厚厚的材料分发下来。
刘清明分到的是张副处长负责的华中华南片区项目。
放在最上面的第一份,赫然就是临海省申报的“光刻机技术引进与产业化项目”。
封面做得极其精美,烫金大字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刘清明翻开第一页。
他对面的两个科长。
邝智勋装模作样地低下头看笔记本,另一名科长与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低头去看材料。
五分钟的阅览时间。
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每个项目会给五分钟时间了解,然后由负责的项目科长做简单陈述,过程明显是参考了招投标制度。
刘清明前世做过无数次这类工作,此刻一点也不慌。
他注意到,另外两个副处长中,张副处长似乎很在意高峰的意见。
另一名负责西北和西南片区的杜副处长,则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对于自己这个组的项目能给出中肯的意见,拦下来的也是言之有物。
项目一个一个进行讨论,审核。
少数不同意见的,就会举手表决。
很快轮到临海省的项目,
高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下一个,临海省申报,世界领先技术项目。材料大家都看过了,请相关负责人介绍一下。”
张副处长身后的一名科长立刻站了起来。
“各位领导,这个项目是我们组重点跟进的。临海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承诺提供两千亩工业用地,以及五十亿的配套资金。蔡司华夏方面也表示,非常看好临海省的投资环境……”
这人唾沫横飞地讲了十几分钟。
全是空话。
除了钱多、地多、领导重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技术分析。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就想过关?
简直是把“有钱任性”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等那个科长讲完,高峰面无表情。
“对这个项目,大家有什么意见?”
刘清明刚要直起身子。
“高处,我有话说。”
说话的不是他,而是坐在他对面的邝智勋。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按规矩,这种级别的会议,科长只有被问询时才能开口。
高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小邝,你先说说。”
邝智勋站起来,手里捏着一份讲稿,手心微微出汗。
“各位领导,这个项目是我负责初审的。所有资料我都一一核实过,全部真实有效。临海省为了引进这个项目,拿出了巨大的诚意。我认为这完全符合中央关于‘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填补国内空白’的精神。这种利国利民的好项目,理应得到我们的大力支持。”
坐在刘清明身侧的杜副处长有些意外。
他侧过头,看了看刘清明。
下属抢在上司前面定调子,这是大忌。
这代表领导对下属的掌控出了问题。
虽然邝智勋做为经手人有着一定的理由。
但这么赤果果地求表现。
很不寻常。
刘清明嘴角扯动一下,没有笑意。
杜副处长立刻心领神会,往后一靠,准备看戏。
等邝智勋说完坐下,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冷场。
刘清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邝智勋同志说了他的看法,那我也来说说我的看法。”
邝智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句“邝智勋同志”,有点当场打脸的意思。
刘清明放下杯子,甚至没有看邝智勋一眼,目光直视对面的张副处长。
“临海省是在什么情况下申报这个项目的?他们为此做了哪些前期技术调研?这个项目和德国蔡司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谁能回答?”
张副处长一愣。
这是在质询他。
他咳嗽一声,试图打个圆场。
“刘处,有什么问题吗?刚才小邝不是说了嘛,资料都核实过……”
“当然有问题。”
刘清明打断了他。
“临海省连谈判主体都没搞明白,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了一点消息,就急匆匆地整了个申报材料上来。这么明显的漏洞,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
张副处长有些尴尬。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峰。
高峰沉着脸,低头看着文件,没有接话的意思。
张副处长心里暗骂一声。
这刘清明是吃错药了?这种得罪人的事也敢干?
既然高峰不开口,张副处长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这个项目啊,主要是你们组的小邝和另外一位女同志负责具体审核的。细节方面,是不是请他们来回答一下?”
踢皮球。
想用刘清明的人来堵刘清明的嘴。
刘清明心里冷笑。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邝智勋身上。
“邝智勋,你说。”
邝智勋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刚才那番慷慨陈词,不过是照着别人给的稿子念的。
真要问细节,他哪里知道?
“这……翻译工作是我们组的小唐,唐芷柔同志完成的。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应该比我清楚。”
刘清明盯着他的脸,嘴角微微扯动。
“小唐的翻译我看了,很准确,没有任何错误。”
刘清明盯着邝智勋。
“怎么,你连中文都看不明白?”
邝智勋急了。
“我没有!我……”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蔡司公司……蔡司公司……”
邝智勋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高峰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说清楚!蔡司公司怎么了?”
邝智勋被这一吓,更是语无伦次。
“蔡司公司在华夏建厂的事情,也是临海省自己上报的,我是根据他们提供的材料做出的判断……”
“那我告诉你。”
刘清明直接打断了他。
“蔡司公司计划筹建的这个厂,是个光学厂。”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
“他们的主要产品是中高端光学显微镜,这其中的差别,你知道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显微镜和光刻机。
虽然都和光学有关,但这中间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一个是科研仪器,一个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性质完全不同。
邝智勋张大了嘴巴,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桌面的文件上。
哑口无言。
张副处长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
“哎呀,小邝毕竟年轻,这件事可能没有经验。应该多征求专家的意见嘛。这要是到了司里的会议上你也回答不出来,那影响多不好。”
他又转头看向刘清明,赔着笑脸。
“刘处,你看小邝也知道错了,让他回去写个检讨……”
“既然如此。”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的求情。
“这个项目,我的建议是搁置。等临海省把情况搞清楚,补充完材料再说。”
这就等于判了死缓。
张副处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刘处,这就没必要了吧?为了这个项目,临海省的龙书记已经专程到了京城,现在正在国信组向领导做汇报。我们这里卡着人家的项目审批,这不好吧?”
拿大领导来压人。
刘清明丝毫不为所动。
“申报材料有问题,项目就不能通过。不然出了问题,谁来承担?”
张副处长脸色一变。
“能有什么问题?你说的这些,也不能作为依据吧?”
“我提出问题,你们解答不了,这就是问题。”
刘清明身体前倾,盯着张副处长。
“我是按组织程序办事。张处,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推一个有明显漏洞的项目,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张副处长脸涨得通红。
“你胡说!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这是为了工作!”
“龙书记给你压力了?”
“没有!”
“那我就搞不懂了。”
刘清明摊开双手。
“让他们回去补充材料,把事情说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反对?难道你也希望我们处送上去的材料是个笑话?”
张副处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高峰。
“高处,我不赞同刘处的意见。不能光凭他的质疑就要否定这个项目。我要求投票表决。”
图穷匕见。
比人头。
在座的三个副处长,加上高峰,一共四票。
只要高峰不反对,加上张副处长自己,这就两票了。
杜副处长是个老好人,肯定弃权。
这事就能过。
刘清明看了一眼正在做会议记录的行政人员。
“高处,你说呢?”
高峰有些头疼。
这事刘清明明显占理。
如果强行投票,就算能过,会议记录上也不好看。
万一日后真的查出问题,这份会议记录就是他的证据。
但想到龙书记那边的压力,还有上面某些领导的暗示……
高峰一咬牙,刚要开口宣布表决。
嗡——嗡——
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高峰拿起来一看,脸色骤变。
是司长陆长河。
他赶紧抓起手机,一边朝会议室外面走,一边接通。
“陆司,您有什么指示……是,我是高峰……我们在开会……”
声音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关闭而隔绝。
众人就这样被晾在了会议室里。
气氛有些压抑。
刘清明神色严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如果强行表决,自己大概率拦不住。
坐在旁边的杜副处长看了看僵持的局面,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拆开散了一圈。
“来来来,都别这么严肃,抽根烟提提神。”
他递给刘清明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谢谢。”
杜副处长又递给张副处长一根。
“老张,消消气。”
张副处长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有些不满地看向杜副处长。
“老杜,你什么意见?”
杜副处长吐出一口烟圈,笑得像个弥勒佛。
“我觉得你们俩说得都有道理。工作上的分歧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话说回来,临海省这次能量确实大,龙书记亲自上京,咱们这里多半也就是走个过场。何必呢,都是自己人,闹得太僵不好。”
这话听着是和稀泥,实则是在提醒刘清明。
对方有备而来,上面有人,处里根本压不住。
刘清明看了杜副处长一眼,不由得高看了这人几分。
张副处长听了这话,底气更足了。
“是啊。我又没收临海省的好处,说到哪里我也不怕。我也是为了咱们处的工作效率着想。”
他弹了弹烟灰,看向刘清明。
“刘处,我知道你对我用了你的人有意见。但这个项目,是我让他们做的,没必要让下面的人担干系。”
刘清明笑了笑。
“你误会了。张处既然这么欣赏他们,那是他们的福气。”
他指了指还在擦汗的邝智勋。
“不如这样,小邝以后就调到你们组去吧。免得你老是担心我会对他做什么,也省得他在我手底下受委屈。”
张副处长一愣。
邝智勋却是心中一喜。
要是能跟了张副处长,那就算彻底抱上大腿了,不用再看刘清明的脸色。
还没等张副处长想好怎么接话,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高峰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刘清明注意到,高峰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走到桌前,没有坐下,也没有看张副处长。
甚至没有看手里的文件。
他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扣。
“临海省的项目,暂停申报。”
张副处长手里的烟差点掉在裤子上。
“什么?”
高峰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清明身上,眼神复杂。
“按刘副处长的意见办。发函给临海省,要求他们补充详细的技术说明材料,特别是关于蔡司公司合作意向的具体内容。”
张副处长顿时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杜副处长夹着烟的手指也停在了半空,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清明。
邝智勋更是面如死灰。
刘清明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发出一声轻响。
“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第591章 考公上岸、前女友求复合,可我已经有了局长千金
德国小城奥伯科亨。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昂贵香槟混合的味道。
蔡司半导体总部的宴会厅灯火通明,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举着酒杯,穿梭在长条餐桌之间。
就在几天前,蔡司半导体刚刚完成了对荷兰阿斯麦公司百分之三十一股权的收购。
新公司按西方规则命名为蔡司-阿斯麦。
卡尔站在人群边缘,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手里晃着半杯红酒。
他是卡尔咨询公司的老板,也是这桩惊天并购案的幕后推手之一。
对于这种充满了虚伪恭维的场合,他并不反感。
毕竟,这里的每一声碰杯,都代表着欧元的叮当声。
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宴会的主角,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主管林顿,正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热闹的人群。
卡尔走了过去。
“林顿。”
林顿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卡尔并排站定,举了举酒杯:“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在享受掌声,而不是在这里对着玻璃发呆。这可是世纪并购。”
“并购是为了什么,你很清楚。”林顿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是为了那个更大的计划。但就在十分钟前,积架公司的那个姓王的技术主管告诉我,签约暂停。”
卡尔挑了挑眉毛,并不意外。
“就在签约前一分钟。”林顿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十二亿欧元的投入,加上华夏人的十亿资金。现在告诉我,停了?”
“理由呢?”
“不可抗力。”林顿冷笑一声,“多么完美的借口。他们受到了压力,或者说是诱惑。”
“我猜,是因为工厂选址的问题。”卡尔抿了一口酒。
林顿猛地看向卡尔:“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卡尔笑了笑,“华夏那个地方,生意从来不仅仅是生意。积架公司想做技术,但有人想做政绩。现在的局面是,原本谈好的那个省份,也就是清江省,出了点问题。”
林顿把酒杯重重顿在窗台上:“我不管他们谁做政绩。如果没有积架的浸没式光刻技术,我们收购阿斯麦的意义就要打个折扣。新公司需要这项技术来打破尼康的垄断。如果积架撤出,这几十亿欧元不仅仅是打水漂,简直是……”
他做了一个手势。
“烧掉?”卡尔替他补全了词。
“没错,烧掉。”林顿深吸一口气,“除了积架,没人能把图纸变成现实。该死的,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卡尔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看着大厅里狂欢的人群,“积架公司现在也很迷茫。他们也是被动的一方。林顿,你需要一个能帮你看清迷雾的人。”
林顿狐疑地打量着卡尔:“你?”
“除了我,还有谁更了解那帮华夏人?”
“得了吧。”林顿嗤之以鼻,“卡尔咨询公司这个月的奖金比上个月多了百分之三十。你是个吸血鬼,卡尔。我为什么要雇佣一家德国公司,去撮合两家华夏人之间的交易?”
“因为你不懂他们。”卡尔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华夏的生意场,有时候决定的关键不在谈判桌上,而在几千公里外的某间办公室里。比如,某京。”
林顿沉默了。
他是个纯粹的技术官僚,对于那种复杂的东方哲学确实一窍不通。
这次收购案本就阻力重重,如果因为选址问题导致技术合作流产,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会生吞了他。
“你能解决?”林顿问。
“上帝作证。”卡尔摊开手,“我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
“你信仰上帝?”林顿嘲讽道,“我以为你只信仰红色主义,或者某个邪恶的大国。”
“不不不。”卡尔摇晃着酒杯,红色的液体挂在杯壁上,“我只信仰金钱。没有任何信仰能给予我金钱这般纯粹的力量。只要钱到位,上帝也会亲自下来帮你签合同。”
林顿盯着卡尔看了半晌,最后骂了一句:“你是个贪财的混蛋。”
“谢谢夸奖。”卡尔笑得更灿烂了,“所以,蔡司愿意雇佣这个混蛋吗?”
林顿咬了咬牙:“给我报个价。别太贪婪,否则董事会那边通不过。”
“放心。”卡尔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林顿手里的杯子,“一定让你物超所值。”
……
奥伯科亨最好的酒店,顶层套房。
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王坚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德国小城的夜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作为积架公司的技术总监,他这两个月几乎把这家酒店当成了家。
每天五百五十欧元的房费,对于公司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王坚来说,这种等待是一种煎熬。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积架出技术,蔡司出框架和资金,阿斯麦出生产工厂和研发团队。
三方合资,在这个半导体即将爆发的年代,这简直是完美的组合。
可就在签字的前夜,董事长陈念安的一个电话,把一切都打乱了。
“暂停。”
只有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理由很简单,也很荒谬——
某个方面突然提出,合资工厂不能放在清江省,必须换地方。
而且指名道姓,要放在大陆的另一个沿海地区。
王坚虽然是搞技术的,但也听出了这里面的猫腻。
那个所谓的“另一个地区”,给出的条件并不如清江省合理。
甚至可以说,那里的相关产业链配套几乎为零。
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这几天,除了蔡司的人,还有几个说着普通话的外交人员来找过他。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顾全大局,服从安排。
王坚很想骂娘。
搞技术就是搞技术,哪里来那么多大局?
再说了内地的大局关他什么事?
如果在一个新的地方,光是建厂、招人、磨合配套,起码要多花两年时间。
半导体行业,两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与死。
意味着日本人可以继续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门铃响了。
王坚皱了皱眉,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卡尔。
王坚当然认识这个德国佬。
在之前的几轮谈判中,这个卡尔像条滑溜的泥鳅,在各方势力之间游走,据说这次蔡司吞并阿斯麦,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种人,王坚很烦,但也知道,他们很有能量。
“王,我们又见面了。”卡尔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王坚挡在门口没动:“卡尔,如果是来当说客的,你可以回去了。积架的立场很坚定,我们不会去那个连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建厂。”
“别这么绝情。”卡尔自顾自地挤了进来,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迟早会成为朋友的。”
王坚无奈,只能关上门。
“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阿斯麦都被你们卖了,还来找我干什么?”王坚没好气地坐回沙发上,拿起烟盒。
“当然是来帮你们。”卡尔在他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
王坚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想说什么就直说。”
“我知道,你们产生了动摇。”卡尔收起笑容,身体前倾,“我也知道,蔡司公司也在思考该不该和你们合作。王先生,我要提醒你,日本人可一天也没闲着。尼康的那帮人,巴不得你们这次合作失败。”
王坚手里的烟停在半空。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你不会也为日本人服务吧?”王坚警惕地看着他。
“只要他们付钱,有什么不可以呢?”卡尔耸耸肩,“不过目前为止,日本人还没找过我。所以我现在的客户,还是蔡司。”
“你希望我怎么做?”
“那要看你想得到什么。”卡尔盯着王坚,“我只想提醒王先生一件事。现在的蔡司-阿斯麦公司,并不是一家股权清晰的子公司。他们有个共同的大股东。你们除非不和蔡司合作,否则不管怎么换,都没有意义。”
王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们可以找别的合作伙伴。”卡尔慢条斯理地说,“但在光刻机领域,除了尼康和佳能,剩下的路都被堵死了。阿斯麦现在姓蔡司。而蔡司……”
卡尔顿了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蔡司这次收购阿斯麦的钱,有一大部分来自那个‘另一个地区’背后的资本运作。”
王坚手一抖,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你说什么?”王坚顾不得烫,猛地站起来,“他们入股了蔡司半导体?”
这不可能。
那可是德国人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让华夏资本介入?
“这个消息被严格保密。”卡尔压低了声音,“但交易已经完成。王先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个看似单纯的商业并购案,早就把棋仔已经下到了欧洲,甚至是大洋彼岸的美国。
早就不是简单的招商引资之争了。
“你们不怕荷兰政府反悔,中止这桩收购?”王坚声音有些干涩。
“那也是蔡司的问题。”卡尔摊开手,“德国政府和荷兰政府之间的事情,就算最后收购不成,蔡司半导体手上的那百分之三十一股权要辨析,官司需要很长时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你们等得起吗?”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坚颓然坐下。
等不起。
别说三年,三个月都等不起。
在半导体的世界,时间意味着一切。
“云州高科是一家具有国际资本的合资公司。”卡尔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后的筹码,“其吸纳的美国资本就占到了百分之二十以上。而且,他们给出的条件虽然在硬件上不如临海,但在政策灵活性上,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王坚沉默了许久,掐灭了烟头。
“云州高科……你也知道??”
“不仅仅知道。”卡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王先生,你们可以继续摇摆,但最终便宜了谁?是华夏人吗?不不不,是日本人。你和你的公司,不会想看到这个结果的。”
王坚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陈念安董事长那无奈的语气,闪过临海省那边官员信誓旦旦的承诺,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德国佬那张贪婪的脸上。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
从京城到云州,再到德国,环环相扣。
而积架,只是网里的一条鱼。
“原来如此。”王坚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明白了。我会转达你的意思。”
他看着卡尔,一字一顿地说:“也请你转达我的意见。我们拖得太久了。接下来,必须要争分夺秒。”
妥协了。
不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生存。
如果再停滞不前,积架就失去时机了。
卡尔笑了,笑得很暧昧。
他优雅地挥动手臂。
“如你所愿,我的朋友。”
第592章 被模拟人生后,绝色女总裁缠上我
清江省驻京办,清江大厦顶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凌晨五点半的京城,天际线泛起一抹鱼肚白,但大多数地方依旧沉浸在深沉的夜色里。
大套间内灯火通明。
这里是整栋大厦规格最高的两个套间之一,两室两厅,专门用于接待省里的一号和二号首长。
一般来说,省一省二同时上京的机会极少,除了全国性的重要会议,几乎不可能。
林峥站在窗前,身上披着一件睡袍,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他已经站了很久。
昨夜几乎无眠。
脑子里反复盘算着这次“积架”项目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以及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也比预想的要凶险。
临海省的突然发难,如同股狂风,打乱了清江省所有的既定部署。
住在次卧的大秘方慎行已经起来了,他正在客厅的小吧台旁,为林峥准备着今天的汇报材料。
昨天的第一次碰头,效果很不好。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临海省的龙书记准备得极其充分,每一份数据,每一项论证,都直指要害。
相比之下,清江省的准备就显得有些仓促。
这让林峥在领导面前,陷入了被动。
他很清楚,目前高层的意见倾向性并不明显,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还有机会。
坏消息是,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就一定会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对这个项目进行全方位的狙击。
自己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书记,您醒了。”方慎行听到动静,从一堆材料中抬起头。
他眼中有血丝,显然也一夜没怎么睡。
“嗯。”林峥转过身,走到沙发旁坐下。
“把报告的第三段以后,全部删掉。”林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方慎行愣了一下,但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拿起笔,在打印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重写。”林峥继续说,“立意要再拔高一些。”
“从国防安全的角度重新进行阐述,结合当前国际反恐的复杂局势,重点突出我省在社会治安环境综合整治工作上取得的成果,以及我们为保障高精尖产业落地所做的制度性安排。”
方慎行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这些话,昨天林峥并没有提过。
显然,经过一夜的思考,书记有了新的战略方向。
“好,我马上重新修改。”方慎行应道。
“和成书记的通话,约在几点?”林峥又问。
成书记,沪市市委书记成淮安。
在这次的博弈中,沪市反应很慢。
让原本以为是竞争对手的清江省慢慢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反而是并不在其中的临海省搅了进来。
把一个简单的外资引进变成了一场深刻的博弈。
“早上九点半。”方慎行回答。
“嗯,到时间提醒我。”
“好的,书记。”
“你去吧,抓紧时间。”林峥挥了挥手。
方慎行点点头,抱着笔记本和各种材料,快步回了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峥拿起茶几上的一部固定电话,沉吟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听筒里传来吴新蕊略带喘息的声音,背景还有清晨的风声。
她在晨练。
“林书记?”吴新蕊有些意外,“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喘。
“不太顺利。”林峥没有绕圈子,“临海省这次来势汹汹,力度和决心,都与我们之前的预想不符。”
吴新蕊在那头沉默了几秒。
“黄书记在德国已经完成了与蔡司半导体的签约,双方实现了交叉控股。”吴新蕊的声音冷了下来,“现在只需要和积架公司正式签约,就能彻底完成这个项目的闭环。再加上我们引入的美欧资本,这个项目总计利用外资将达到三十亿欧元。临海凭什么中途来抢?”
她的质问,也是林峥想问的。
但政治,从来不只看商业逻辑。
“这件事,或许和我有关。”林峥缓缓吐出一口气。
电话那头,吴新蕊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她立刻就明白了林峥话里的意思。
但她什么都不会说破。
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您准备怎么做?”吴新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刘清明给我提了一个方案。”林峥说,“让蔡司光学单独在临海建一个厂,投资额大概在三千万欧元左右,算是给他们一个台阶。”
“临海不会同意的。”吴新蕊立刻说,“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光刻机项目,一个配套的光学厂,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林峥说,“所以,我在想另一个可能性。能不能,让他们也注资云州高科?两个省的国资,共同掌握这部分股权。”
吴新蕊瞬间明白了林峥的用意。
这是一个姿态。
一个做给上面看的姿态。
如果临海省连这个方案都拒绝,那他们的真实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到时候,就不是清江省不顾大局,而是临海省野心太大。
“我同意。”吴新蕊没有任何犹豫,“我们可以接受临海省的国资投资,他们甚至可以推荐一名代表进入董事会。具体的股权结构划分,可以再谈。只要项目最终能顺利落地云州,我们没问题。”
她的回答,果断而有力。
“谢谢省长的支持。”林峥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吴新蕊这句话,他在京城的底气就足了三分。
“书记,您的决定,就是清江省委的决定。”吴新蕊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林峥说,“但还是谢谢你。”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在复杂的政治环境里,千金难换。
挂断电话,林峥感觉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一些。
有了清江省内部完全统一的意见,他对接下来与沪市成书记的会谈,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把握。
这个姿态,不光是做给高层领导看的,也是在向中央表明,清江省可以为了大局而做出让步,但核心的底线,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八点四十。
方慎行将修改后的汇报材料送了过来。
林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几个关键的地方做了微调,这才将最终的文稿定了下来。
当然,汇报的时候,不可能完全照本宣科。
更多的是要根据现场的氛围和领导的反应,随时调整自己的思路和措辞。
林峥拿着文稿,在心里默默地过了一遍。
就在这时,方慎行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走到一边接起。
“喂,您好。”
只听了两句,方慎行的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对,林书记在。好的,请您稍等。”
他捂住话筒,快步走到林峥身边,把手机递了过去。
“书记,发改委,郭主任的电话。”
林峥心里一动,立刻接了过来。
“老郭。”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老林,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给你通个气。”
是郭伟城。
“发改委的意见出来了?”林峥的心提了起来。
“嗯。”郭伟城说,“临海省报上来的那个项目申报材料,没有通过我们的初审。”
林峥的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
“这个结果……应该不是刘清明能做到的。”林峥缓缓说,“你出手了吧。”
郭伟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昨天他来找我了。这小子,有理有据,说服了我。”
林峥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不想让他这么做,才没有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他不想把刘清明过早地卷入这种高层级的博弈里,更不想让他动用和郭伟城的这层关系。
“你不用担心。”郭伟城说,“你找我,是人情。他来找我,是工作。他是发改委的干部,对口的就是我们。他来汇报工作,指出临海省申报材料中的不合规之处,完全合乎制度,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对他个人的发展,终究会有影响。我不希望这样。”林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对他可真好。”郭伟城感慨道,“不过,他对你,也是拼尽了全力,难怪值得你这么对他。”
“谢谢你,老郭。”
“先别高兴得太早。”郭伟城话锋一转,“发改委并没有全盘否定临海省的申请,只是以‘材料不全,论证不足’为由,让他们补充材料。而且,在另一点上,你们两个省是一样的。”
郭伟城停顿了一下。
“清江省的这个项目,至今也没有向发改委正式申报。这一点,会成为对方攻击你的武器。”
“我们进行这个项目的时候,发改委还在进行机构改革,你们都还没正式挂牌,我们怎么申报?”林峥有些无奈。
“那也要抓紧补上手续啊。”郭伟城提醒道。
“吴省长已经在着手办了,相关材料不日就会送到部委。”
“那就好,千万不要在程序上留下任何漏洞。”
“只怕不止是程序上的漏洞。”林峥的思绪飘得更远,“我就怕,他们志不在此,却因为某些别的因素而孤注一掷,最终的目的,是毁了这个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
郭伟城的声音也沉重起来:“你怀疑,他们会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想法?”
“我不希望是这样。但不能不做此想。”
“这么好的项目,如果因为内耗而不能引进来,那就太可惜了。”
“是啊。”
“老林,你有没有想过,”郭伟城突然问,“他们不惜毁掉这个项目,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逼你,做出最后的让步?”
林峥的心沉了下去。
他当然想过。
所以他才会做最坏的打算。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太对不起那些为了这个项目日夜奔波的好干部了。
“如果他们执意如此,”林峥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我可以不要我的个人前途。”
郭伟城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想清楚就好。”
结束和郭伟城的通话,林峥静静地坐着。
方慎行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提醒:“书记,和成书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
上午八点四十,发改委大楼。
刘清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岳母吴新蕊。
“妈,早。”他接起电话。
“到办公室了?”吴新蕊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到了。我先送小璇去学院,刚到单位。”刘清明回答。
苏清璇在京城进修,他每天都会先送她,然后再来上班。
“那就好。”吴新蕊顿了顿,“早上,林书记和我通过电话了。”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妈,情况怎么样?”
“临海省想要项目的主导权。林书记的意思是,看我们能不能退一步,让临海省以国资入股的方式加入进来,你认为怎么样?”
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
“云州高科的股权结构已经很复杂了。有我们的国资,有蔡司的交叉持股,还有美欧资本。如果我们再引入临海的国资,董事会里就会有两个代表我方的声音。这两个声音,未必会永远保持一致。这会让未来的决策过程变得极其复杂,甚至可能因为内耗而错失良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吴新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赞许,“但林书记考虑的是,如何能让项目尽快落地。为此,他甚至准备做出一些妥协,甚至是……搭上他的个人前途。”
“不行!”刘清明的情绪激动起来,“如果是这样,我宁可这个项目做不成!”
林峥对他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情,他一刻也不敢忘。
让他眼睁睁看着林峥为了这个项目而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做不到。
“晚了。”吴新蕊的声音很冷静,“清江省为了这个项目,投入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的后果,会牵连太多的人。”
刘清明沉默了。
他明白这个道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妈,目前临海省的项目申请,在我们产业司这边已经被打回去了。”刘清明迅速调整好情绪,开始汇报自己的进展,“他们需要重新补充材料,这个过程,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清江省的材料,要赶紧送上来,推动进入部委的讨论阶段,先把手续补全了。”
“已经在路上了。”吴新蕊说,“今天之内,就能送到京城。”
“好。”刘清明说,“我估计材料送到之后,他们会想办法压一压,拖延时间。我准备请郭主任出面,加快这个进程。”
然而,吴新蕊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清明,这件事,不要这么做。”
刘清明一愣:“为什么?”
“就让他们压。”吴新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掌握好证据。”
掌握好证据?
刘清明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瞬间明白了。
岳母这是要……釜底抽薪!
与其在规则内和他们赛跑,不如直接抓住他们违规的把柄,一击致命。
“我明白了。”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妈,我一定掌握好证据。”
“孩子,林书记不希望你过多地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吴新蕊的声调放缓了一些,“这潭水,已经深到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部委有部委的工作环境和生存法则,你身处其中,最好能做到两不相帮,明哲保身,以免落人口实。我们都不希望你因此而被牵连。”
“没关系。”刘清明笑了笑,“大不了就回清江,继续给您当下属。反正小璇毕业了也肯定会回去,正好一家人团聚。”
电话那头,吴新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呀……”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欣慰,担忧,还有一丝骄傲。
结束与岳母的通话,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整。
刘清明拿起内线电话,先向行政处负责会务安排的小姐姐预约了上午的几个接见名额。
然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下属,陈默。
“陈默,你去办一件事。”
“领导您说。”
“你今天就盯着收发室,尤其是送到一组的材料。”刘清明压低了声音,“看看有没有从清江省云州市递交上来的项目申报材料。”
陈默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立刻点头:“明白。”
“材料到了,让他们签字接收,一定要看着他们签字。”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好的,领导。”
陈默转身离去。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而他,不仅仅是棋子,更要成为那个能够撬动棋局的人。
可惜智能拍照手机还没有普及。
部门里的摄像头也远不如前世。
否则可以拿到更有力的证据。
但只要有这个由头。
自己也能借题发挥了。
明哲保身?
刘清明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走到现在,自己凭的不就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吗?
妻子看上自己的。
林书记欣赏自己的。
岳母爱重自己的。
不都是这股子气势吗?
第593章 重生八零,糙汉天天来堵门
下午三点,国信组小会议室。
气氛比第一次会议时更加凝重。
清江省的林峥和临海省的龙跃进分坐长条会议桌的两侧,身后是各自的团队成员。
副组长、信产部部长唐择涛坐在主位,他身边是国信组的其他几位成员。
所有人都清楚,这第二轮会谈,将是决定项目走向的关键一战。
唐择涛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不缺政治智慧。
他看一眼林峥,又看一眼龙跃进。
两个省的一把手亲自下场,名义上是汇报工作,实际上是为了这个光刻机项目殊死一搏。
唐择涛心里跟明镜似的,两人争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归属那么简单。
这背后,是更深层次的博弈。
知道归知道,但谁也不会把窗户纸捅破,只能围绕着项目本身说事。
可这个项目本身,价值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他这个信产部部长都觉得心头发烫,实在不想因为某些内部因素而流产。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两个省握手言和,让项目继续推进。
其次,就是双方分出胜负,一方拿到主导权。但这其中变数太多。
唐择涛很清楚,现在美国人因为911事件自顾不暇,还没注意到华夏在半导体领域的动作。
一旦他们回过神来,这样的机会,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时间窗口,稍纵即逝。
“开始吧。”唐择涛开口,打破了沉默。
按照议程,本不需要两位书记亲自发言。
但林峥坚持亲自阐述。
这个举动,直接把龙跃进逼到了墙角。
林峥不让秘书上,他这个临海的一把手,难道还能躲在后面?
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
会议室里,瞬间变成了两位省委书记的辩论场。
所有参会成员都感觉如坐针毡。
“唐部长,各位领导,我首先代表清江省委省政府,对国信组给予我们这次机会,表示衷心的感谢。”
林峥站起身,声音沉稳有力。
“积架公司掌握的先进光刻机制造技术,从最初的接触,到现在的深度谈判,我们清江省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一点,我想在座的各位是有目共睹的。”
他的开场白很平淡,但每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比起第一天的仓促,今天的林峥,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下面,我想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我们最新的进展。”
林峥拿起一份文件。
“就在昨天,我们派往欧洲的代表团,由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同志带队,正式与德国蔡司半导体公司签订了一系列协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根据协议,云州高科与蔡司半导体实现了交叉持股。更重要的是,在我们的推动和资本支持下,蔡司半导体已经完成了对荷兰阿斯麦公司的部分股权收购。”
这个消息,是清江省正式向国院通报项目的进展。
唐择涛手里的笔一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峥。
蔡司半导体收购了阿斯麦的部分股权?
这一手,实在太妙了!
这直接断了积架公司的所有退路!
荷兰政府就算想干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要面对的已经不是一家华夏公司。
而是统一后的德国,是欧盟的双巨头之一。
更是整个欧洲都要哄着的两次世界大战策源地!
这是谁想出来的?
又是怎么做到的?
唐择涛心里翻江倒海,不由得对清江省背后的操盘手,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龙跃进的脸色不变。
这个结果,外交部的工作人员早就告诉他了。
清江省的代表团在欧洲的那些行程。
也被他的团队分析过,虽然签约的是云州高科。
可国资委内部,没什么不能商量的。
相信蔡司和其他投资商,不会在意华夏内部的更迭。
大不了,在利润方面再让几个点出去。
积架公司的董事长陈念安已经身在临海,只要积架公司还没签约。
技术就一天无法落实。
清江省的工作,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最终不还是为自己铺路。
只不过。
龙跃进的汇报,相对来说逊色不少。
他只能反复强调临海省的工业基础、港口优势,以及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对临海工业园区的“高度赞赏”。
这些话,在林峥抛出的重磅炸弹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龙跃进本来还想用清江省没有向发改委申报项目这个程序问题来攻击林峥。
可就在昨天,发改委的例会上,他们临海省递交的申报材料,连初审的门都没迈过去。
理由是“材料不全,论证不足”。
他现在要是提这茬,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主动把把柄送到林峥手里吗?
龙跃进只能放弃这步棋,他相信,就算如此,清江省也并没有占到上风。
会议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按理说,清江省应该有优势。
但唐择涛却敏锐地发现,会场上,支持临海省的意见,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第一天更多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龙跃进在会场之外,做了更多的工作。
他说服了一些原本持中间立场的人。
这场博弈,已经超出了商业和技术的范畴。
好在,这次会议并非最终的决策会议。
因为国信组的组长没有出席。
按照惯例,只有在组内意见无法统一时,才需要组长亲自出面,一锤定音。
谁能拿到更多的支持,谁就能在最后关头,增加胜利的权重。
第二轮会议,比第一次结束得更早。
结果依然是悬而未决。
唐择涛起身,分别与两位书记握手。
“三天后,我们将举行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会议。”
“届时,国信组将全员到齐,专家组也会邀请更多成员参加。希望两位能做好更充分的准备,拿出更有力的理由。”
龙跃经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一定,到时候还要请唐部长多多关注我们临海。”
林峥只是平静地说:“我们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会议室。
在走廊上,林峥叫住了前面的龙跃进。
“龙书记,有空聊聊吗?”
龙跃进脚步不停,回头笑了笑:“不好意思,老林,还有个重要的约会。要不明天吧,明天我们约个时间。”
“好。”林峥点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两人各自上了车。
清江省驻京办的那辆奔驰S级轿车里,大秘方慎行问:“书记,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峥靠在后座上,闭目沉思片刻。
“去买点礼品。”
方慎行愣了一下,随即让司机开车去附近的一家大型商场。
车停在商场门口,林峥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就不去了。你去帮我买点东西,烟酒茶,都要最好的。”
“另外,再看看有没有咱们清江的特产,也带上一两样。”
方慎行应道:“好。”
林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
“用我的卡。”
方慎行接过卡,推门下车。
……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
发改委大楼里的人渐渐散去。
刘清明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传播学院接妻子回家。
刚走出办公室,就被处长高峰的联络员拦住了。
“刘处,高处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时候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他来到高峰的办公室,对方正满面春风地坐在办公桌后。
“清明同志,来,坐。”高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态度异常热情。
“有个事情,要跟你通个气。”
刘清明坐下,静待下文。
“铁道部那边,准备搞一个国际招标项目。司里研究了一下,认为我们处需要派人去跟着把把关。”
高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这个项目,正好在你的管片范围内。所以,司里的意思是,就由你来负责,与铁道部的专家进行对接。”
刘清明脑子飞快地转动。
铁道部的国际招标?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
前世,铁道部会在明年,也就是2004年,正式推出一个“200列高速动车组”的采购大单。
这个项目吸引了德国西门子、法国阿尔斯通、日本川崎重工等多国轨道交通巨头前来竞标。
铁道部的真实目的,是以市场换技术,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最终建立起华夏自己的高速列车制造技术体系。
从结果来看,这个策略非常成功。
可这件事,最终跟发改委产业司,没什么关系。
从头到尾,完全由铁道部自己主导并完成。
事情干得很漂亮。
一直为广大网友津津乐道。
甚至于,刘清明在蔡司、阿斯麦和积架公司这件事情上。
也或多或少地参考了他们前世的做法。
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难道又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高峰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联想到昨天项目初审会上,自己当众驳了临海省的项目,而高峰最终也没能顶住司里的压力。
刘清明心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高峰这是想把自己支开!
用一个看似重要,实则可能无关紧要的工作,让自己脱不开身,无法再插手清江省项目的事情。
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够狠。
“高处,司里这个决定,铁道部那边……知情吗?”刘清明不动声色地问。
“知情,当然知情。”高峰笑呵呵地说,“铁道部已经知道了,他们非常欢迎我们的人加入专家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你手头现在的工作,可以先让小邝他们分担一下。实在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透着为下属着想的“关怀”。
但刘清明一个字都不信。
“那倒不用。”刘清明平静地回答,“既然是司里的决定,我一定坚决执行。至于我手头的工作,我会安排好交接,不会耽误本职工作。”
高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也好,你的工作你自己决定。明天上午,铁道部会召开一次准备会议,你代表我们司里去参加吧。”
“好的。”
刘清明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
“高处,清江省的申报材料今天下午已经送到了处里,还请您尽快审核。”
高峰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处里会按照规定处理的。”
一句标准的官腔。
刘清明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知道,高峰摆明了就是要拖延时间,想把自己调开。
他不可能公然违抗上级的指示。
去司里求证?
高峰不是蠢材,不会用这么容易被戳穿的借口。
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但铁道部对发改委的态度,从前世的经历就能猜到一二。
自己过去,百分之百是坐冷板凳的命。
这就是阳谋。
高峰或许就在等着自己不服从安排,闹到司里去,那样正好给他一个“不服从组织派遣”的口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刘清明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没有打给岳母,也没有打给林峥,而是拨通了丁奇的号码。
这种部委之间的弯弯绕,丁奇这个资深人士,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电话接通,两人约好一起下班。
没想到在楼下,又碰到了刚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苏浩。
三个人干脆坐上了刘清明的帕萨特。
车子驶入晚高峰的车流。
趁着这段路程,刘清明把事情讲出来。
丁奇听完刘清明的话,脑瓜子一转。
“铁道部这事儿我知道!新上任的刘部长主导的,这位可是个猛人,一上任就放出豪言壮语,要对铁路系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引进高铁技术就是他的头号工程。”
这些情况刘清明当然知道。
自己那位本家,最后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但他上任干的那些事,也并非毫无意义。
相反,对于高铁在华夏的迅猛发展。
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为什么这个项目没有先报到我们发改委?”他问出了关键。
“报?为什么要报?”丁奇嗤笑一声,“发改委能管得了部委,管得了地方,但你管得了‘铁老大’吗?”
“以前许部长在的时候,大家还能坐下来有商有量。现在这位,作风极其霸道,偏偏上面领导也看好他的魄力和能力。认为他是个开拓性人材,铁道部在他的掌控下,只怕会更加强势。”
旁边的苏浩也插了一句:“丁处说得对。南车、北车那两个巨无霸,想上什么项目就上什么项目,什么时候找咱们审批过?你就算把状告到天上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人家就是个独立王国。”
“那我这次去铁道部,岂不是掉坑里了?”刘清明说。
“摆明了整你呀。”苏浩一脸同情。
丁奇也点头:“上次你搅黄了人家的好事,这不,报复来了。”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拥堵的车流。
“报复就报复吧,打工人的命,有什么办法。”
苏浩好奇地看着他:“你小子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刘清明反问。
丁奇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刘清明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铁老大啊,我一小副处能有什么办法?去坐坐冷板凳,喝喝茶,回来继续做我的工作,还能怎么样呢?”
丁奇一脸的不信,嘴里啧啧有声。
苏浩也觉得,刘清明这平静的反应,有点不同寻常。
但刘清明心里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这事,不管有没有自己。
人家都能办下来。
他准备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最好是铁道部的人把自己赶回来。
那不正好交差吗?
第594章 年代娇宠:我靠装乖认领失忆老公
半山周家大宅。
四周戒备森严。
林峥乘坐的奔驰S级轿车在哨兵的指引下,缓缓停在了主宅的门前,但不能开进去。
他的级别,还不够。
车门打开,林峥从车上下来。
大秘方慎行紧随其后,他快步走到后备厢,将大包小包的礼品提了出来。
这是林峥妻子的娘家,周家。
也是他每次上京,无论多忙都必须来的地方。
方慎行上前,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周家的长媳,龙胜男。
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眉目如画,正是谢语晴。
“弟妹。”林峥叫了一声。
龙胜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侧过身,向林峥介绍身边的谢语晴。
“姐夫,这是培民的爱人,谢语晴。”
谢语晴乖巧地欠了欠身子,叫了一声:“姑父。”
林峥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女子,心里有些感慨。
“你们结婚,我跟雪琴没能到场,实在是对不住。”
谢语晴连忙笑着说:“没关系的姑父,我妈妈当时也没能到场。”
一句俏皮话,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林峥也笑了。
“语晴,你的眼光不错,培民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语晴也说:“我也这么想。”
龙胜男的视线落在了方慎行手里提着的那些礼品上。
“姐夫,你每次来都这么客气。爸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和姐姐回家,不需要带任何东西,你怎么从来不听呢。”
林峥说:“我们回来得少,这是应该的。雪琴在电话里特意嘱咐我,绝对不能空着手上门。”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方慎行是第一次来到周家大宅,这里的气场让他感到一丝手足无措。
但他很快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强自镇定下来,保持着一个秘书应有的沉稳和低调。
他将带来的东西交给闻声而来的保姆,然后很自觉地停在了客厅外,没有再往里走。
“继先还没有下班吗?”林峥问。
周继先,龙胜男的丈夫,林峥的妻弟。
龙胜男说:“他们有个会,要晚一点才能回来。老爷子昨天还在念叨,说你上京了,怎么没回家里住。”
林峥说:“工作上有些事情没理顺,怎么好意思回来打扰爸呢。”
龙胜男给他倒了杯水。
“老爷子一直很关注清江省的动态,你们过去几年干得很漂亮。老爷子每次看新闻,只要有清江的,都会多看几眼,替你们高兴。”
林峥说:“惭愧,我们做得还很不够。”
龙胜男笑着打断他:“姐夫,这可是在家里,您就别用工作态度了。”
林峥哈哈一笑:“这两天汇报工作汇报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谢语晴在一旁也抿嘴而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封疆大吏。
本以为会是一个作风严整,不苟言笑的官员做派,没想到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龙胜男没有领他去客厅,而是直接引着他上了二楼。
“姐夫,老爷子在书房等您。”
林峥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进来。”
林峥推门而入。
书房的陈设他很熟悉,来过不止一次。
正面墙上挂着巨大的作战地图。
这里不像是一个退休老人的书房,更像是一个仍在运筹帷幄的作战室。
林峥的目光先落在了旁上的一个小几上,上面墙壁挂着岳母的遗像。
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点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书桌。
周老爷子正站在巨大的书桌后面,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似乎在练字。
“爸,您这书房一点没变呀。”林峥笑着说。
周老爷子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想让它怎么变?”
林峥走过去,视线落在桌上铺开的宣纸上。
上面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钟山风雨起苍皇”。
但只写了前五个字。
被林峥这么一打扰,周老爷子手里的笔悬在半空,似乎那股笔意断了,怎么也接不上去。
他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了笔架上。
“爸,怎么不写了?”林峥问。
“没感觉了。”
林峥看着那五个字,由衷地赞叹:“您这笔字,是越来越有神韵了。”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马马虎虎吧。就这破字,还有人想花一万块一个字求我写呢。”
林峥说:“那感情好,既能陶冶情操,还能产生经济效益。”
“不卖。”周老爷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林峥笑了。
“当然不能卖。花钱求字的,要么心怀叵测,要么别有所图,说到底,都是想借您的虎皮做大旗呢。”
周老爷子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
“你呢?你今天来,是不是来借我的虎皮?”
林峥摇了摇头。
“如果我想借您的势,第一天上京,我就会来家里了。”
周老爷子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你分得倒是清楚。老齐那里,没见你这么说过。”
齐老,是林峥的老领导,也是他最重要的政治引路人之一。
林峥说:“有些事情,不好麻烦您老人家。”
周老爷子忽然话锋一转。
“跃民的事情,你做得不对。”
林峥心头一凛。
“那种情况,就应该重拳出击,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万幸他没出事,否则,你怎么办?你这个省委书记还怎么当?”
林峥低下头:“爸,这件事是我考虑欠妥,您批评得对。”
周老爷子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提。
“现在的社会风气,有很多现象都让人齿冷。要是三十年前,早就……”
老爷子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肃杀之气,却弥漫了整个书房。
林峥没有接话。
老爷子看不惯的,他又何尝看得惯。
“坐吧。”周老爷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林峥看到椅子旁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有些意外。
“爸,您不是不喝茶吗?”
“别人送的。”周老爷子淡淡地说,“闲着无聊,就摆弄摆弄。”
林峥心里一动。
“龙跃进?”
周老爷子“嗯”了一声。
“他倒是比你这个女婿跑得勤快,进京第一天就来了。哼,还是那副小家子气。”
林峥说:“他这些年在临海,经济工作抓得不错。”
“经济是不错,别的呢?”周老爷子又是一声冷哼,“乌烟……”
他又没说下去。
林峥只能接道:“主要还是要看到成绩嘛。”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你们俩一前一后上京,他又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工作上的事。”林峥简单地回答。
“怪不得。”周老爷子说,“怪不得老龙头那个家伙最近东奔西串,原来是为了他儿子奔走。”
龙家老爷子的能量,林峥一清二楚。
难怪,清江省那么明显的优势,在国信组会议上。
依然占不到任何便宜。
林峥心里一沉。
“爸,您别管,没事的。”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你不是还有老齐撑腰吗?”
林峥说:“我没打算为这件事去找齐老。”
“怎么?不好意思?”
“过去麻烦齐老的地方太多了。”
“该麻烦的地方,就要麻烦!”周老爷子提高了声量,“他是你的老领导,你不去麻烦他,难道来麻烦我?”
林峥说:“爸,我谁也不麻烦,就是单纯回来看看您。”
周老爷子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你呀……能争取,为什么不争取?”
林峥有些惊讶:“您老都知道了?”
周老爷子摆摆手:“我才不想管你们那些破事。但架不住总有人要把话递到我耳朵里来啊。”
林峥沉默了。
“爸,您别管,真没事。就算这次不行,也没关系。在地方上多待几年,一样能为国家和人民做点事情。”
周老爷子点点头:“你这心态倒是不错。”
林峥微微一笑:“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吧。”
周老爷子却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应该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句话,让林峥心里一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老爷子。
“爸,您的笔意,上来了?”
周老爷子没有回答。
他重新拿起那支搁下的毛笔,在砚台里慢慢搅动,将笔锋浸润得饱满圆润。
然后,他猛然提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疾书起来。
林峥定睛一看。
那宣纸上出现的,却不是“苍皇”二字。
而是另外两个字。
“正气”。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写完,周老爷子将笔重重地放在笔架上。
“继先应该快回来了,等会儿,咱们爷仨好好喝一盅。”
林峥胸中一股热流涌动。
“好,一定奉陪到底。”
……
晚上七点,刘清明和苏清璇小两口回到西单的家里。
刘清明照例主厨,妻子帮手。
在嘻笑打闹中做完晚饭。
又在你侬我侬中吃完晚饭。
饭菜的香气还未散尽。
苏清璇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他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
“今天工作不顺利?”她开口问。
刘清明苦笑一下:“看出来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
刘清明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也不算不顺利,就是有些奇怪。”
苏清璇在他身边坐下:“愿意跟我说说吗?也许我这个旁观者,能给你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刘清明点点头。
“当然,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把今天下午高峰找他谈话,让他去参与铁道部高速列车组招标项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苏清璇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件事啊,我知道啊。”
刘清明愣住了。
“你们学院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苏清璇解释道:“我的导师,在央视那边兼着一个社会新闻评论栏目的顾问。铁道部最近有意向搞一个专题片,就向她约稿。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案例,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让我们这些研究生写策划文案。”
“免费劳力呗。”刘清明笑说。
“是免费劳力没错,不过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苏清璇说,“能接触到这种级别的项目,对我们写毕业论文也很有帮助。”
刘清明若有所思。
“铁道部这么做,是想提前造势,争取舆论支持吧。”
“应该是这样。”
“这倒是挺有意思。”刘清明喃喃自语。
苏清璇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了?”
“本来没有的。”刘清明说。
苏清璇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听听我妈的意见?”
“正有此意。”刘清明立刻说。
苏清璇当即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吴新蕊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妈,吃饭了吗?”
吴新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刚吃完,正准备走走步消消食。”
“我爸又不在家?”
“嗯,去港岛了,有个项目。小璇,你们俩在京城都还好吗?”
“挺好的。”苏清璇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刘清明,“让他跟您说吧。”
刘清明接过手机,也叫了一声:“妈。”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
“清明,光刻机项目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清明的神色一肃。
“嗯,临海省突然插了一脚进来,这件事很奇怪。”
吴新蕊冷笑一声:“没什么奇怪的。有人不想让林书记那么快上京。”
一句话,就点透了事情的本质。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商业竞争,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狙击。
“林书记是个好干部。”刘清明由衷地说,“我其实很愿意咱们清江省,在他的治下再多发展几年。”
吴新蕊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们不能这么想,那样太自私了。林书记不欠我们什么。”
刘清明沉默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妈,我现在担心,一旦这件事彻底沦为政治斗争,项目本身的落实与否,可能就成了次要问题。”
“你是担心,他们抱着‘我拿不到,也不让你们清江省拿到’的想法,最终毁了这个项目?”吴新蕊的声音也沉重起来。
“对。”刘清明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惜了。”
吴新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清明,无论是临海拿到项目,还是项目最终流产,这两种结果,我们都很难接受。你觉得,如果走到那一步,林书记会怎么选?”
刘清明几乎没有思考。
“他会让步。用他的个人前途,来交换项目的顺利落地。”
电话那头,吴新蕊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看得很准。”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这也就是林书记不让我插手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吧。如果对方获胜,那么龙书记,也许就会成为我的新领导。”
“孩子,我的建议是,听林书记的。”吴新蕊的告诫清晰而冷静,“不要让他的苦心,付诸东流。”
“我记下了,妈。”刘清明应道。
他挂断电话,心里却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听林书记的,明哲保身,不参与这场旋涡。
这是最理智,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林峥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他做不到。
苏清璇看着他凝重的样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很难做决定,是吗?”
刘清明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第595章 你为白月光守身十年,我累了,你随意吧
早晨。
刘清明先将妻子送到学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才调转车头,朝着那座在京城部委中都极具分量的建筑驶去。
这幢大楼气派非凡。
铁道部大楼和老央视大楼隔得不远,苏清璇读书的学院就在央视大楼附近。
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风格,即便在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透着一股庄严和厚重。
刘清明前世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已经改名叫铁路总公司了。
距离那场声势浩大的分拆改组,还有十年。
眼下,正是这个被誉为“天下第一部”的庞大机构,最后的辉煌岁月。
将车停在指定的访客车位,刘清明走向大门。
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神情肃穆。
“同志,请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
刘清明递上自己的工作证和发改委开出的介绍信。
那年轻的武警战士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发改委的?”
他把介绍信推了回来。
“我们这里有规定,什么样的介绍信都不好使。必须要有预约。或者,您得让里面的人出来接,或者让您要找的部门打电话到我们这里确认。”
这话说得客气,但态度里的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却毫不掩饰。
刘清明并不着急。
他知道,这就是铁道部的风格。
这里的门,号称全京城最难进的门之一。
“麻烦你,给办公厅打个电话,就说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的刘清明,过来参加高速列车项目的工作会议。”
他报出一个参会联系人的姓名和电话。
那武警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确认的过程很简单,对方只说了一个字:“放。”
武警挂了电话,把工作证还给刘清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脸上那份不情不愿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见。
刘清明收回证件,道了声谢,迈步走进了这座大楼。
楼内驻扎着一个武警中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的程度,远超一般的部委机关。
他没有急着去会议室,而是按照指示牌,不紧不慢地在楼里闲逛起来。
这里的工作人员,无论男女老少,走路都带着风,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一种长年累月身处权力核心部门才能熏陶出的独特气质。
他们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接下来的十年,将是华夏高铁从无到有,从追赶到超越的黄金十年。
而这一切的起点,都将从这座大楼里发出指令。
刘清明这个穿着便服、四处打量的“异类”,很快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一名干部模样的人上前询问。
得知他是发改委派来参会的,那人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但还是客气地将他引向了二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开着,里面还没什么人。
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条巨大的红色横幅。
“要让全国铁路进入跨越式发展”。
字迹雄健,气势磅礴。
现在看这句话,更像是一句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
但刘清明知道,它最终实现了。
而这一切,就是从今天的这场准备工作会议开始。
他看得有些入神。
“小同志,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刘清明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西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很有理想。”刘清明顺口答道。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追问道:“你觉得不现实吗?”
“不,恰恰相反。”
刘清明摇了摇头。
“我认为,目前就是最好的时机。必须抓住这个窗口期,快速引进,快速消化,不计代价地拿下所有相关技术,绝不能给西方国家留下任何反应和封锁的时间。”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中年男子愣住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清明。
“小同志,你很面生啊,哪个单位的?”
刘清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歉意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刚才入神了,没注意到您。我是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的,奉命来参加这场工作会议。”
“发改委?”
中年男子重复了一句,随即又是一阵打量。
“这么年轻……能看一下你的工作证吗?”
刘清明把工作证递了过去。
中年男子接过,目光落在上面的名字和职务上。
“刘清明……”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思索什么。
“副处长?失敬,失敬。刘处长,我姓项,叫项辰光,铁道部运输局局长,也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
项辰光!
刘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也知道他未来的结局。
这位被后世誉为“高铁之父”的技术官僚,最终的命运,令人唏嘘。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项辰光把证件还给他,主动伸出手。
刘清明与他握了握。
项辰光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级别而感到拘谨,笑了笑。
“我想起来了,上个月,你是不是参加了赴欧的那个对话代表团?发改委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你吧。”
“是的,我参加了。”刘清明点头。
“所以,传闻是真的?”项辰光饶有兴致地问。
刘清明揣着明白装糊涂:“项局,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
项辰光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他。
“你这个小伙子,有点意思,很骄傲嘛。”
“没有,我只是来旁听的。”刘清明说。
“对这个项目,了解多少?”
“了解一点,但不多。”
“没关系。”项辰光转身对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很快你就会了解了。”
工作人员很快拿来一摞厚厚的资料。
项辰光将资料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翻了一下目标。
从项目背景,到国外几大主流技术的优劣分析,再到我们的前景预测,都在里面。很像一份市场分析报告。
项辰光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你先坐下慢慢看,我们准备开会了。”
刘清明很自觉地在会场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翻看手中的资料。
这份报告,详尽得超乎他的想象。
报告的核心观点非常明确:就是要通过“以市场换技术”的策略,进行系统性的引进,利用国内庞大的市场需求,来撬动发达国家最成熟的技术,从而快速推动国内高铁的建设。
这个口号的提出,有一个大背景。
就在去年,争论了十几年的京沪高铁项目,最终没能在发改委成功立项。
中央层面,对于是否要大建这种动辄投资上百亿、上千亿的高铁线路,也还没有下定决心。
唯一的共识是,中国应该发展自己的高铁技术。
新任的铁道部部长,彻底改变了前任“自主研发为主”的思路,这才有了会场上那条“跨越式发展”的横幅。
陆陆续续地,与会人员都到齐了。
刘清明抬眼望去,来的全是铁道部下属的各个机车车辆厂的负责人。
长客、四方、唐车……
这些前世如雷贯耳的名字,此刻正以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分属南北两大集团,在技术路线上各有侧重,既是兄弟单位,也是竞争对手。
项辰光见人到齐,也不废话,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刘清明一心二用。
一边快速翻阅着手里的资料,一边仔细听着会上的发言。
这是一场摸底会。
会议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各大主机厂对于引进国外技术和坚持国内自研,到底是什么看法。从而决定,哪些技术需要作为优先引进的对象,哪些可以暂时靠后。
他听着这些未来华夏高铁技术的中流砥柱们,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激烈地争论着,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自己,竟然成为了这段波澜壮阔历史的见证者。
虽然,参与感并不强。
在场的这些大佬,没有人多看他这个角落里的年轻人一眼。
更没有人会让他这个发改委来的“旁听人员”发言。
项辰光也基本上全程忽视了他的存在。
从这个信号,刘清明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
铁道部,这是想甩开发改委,自己单干。
这也完全符合那位异常强势的新部长的行事风格。
而眼前的这位项局长,就是这个庞大计划最核心的执行人。
会议开了将近三个小时。
临近中午,项辰光看了一下手表。
“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回去以后,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把各自的优势、短板,还有对引进技术的需求,都做成详细的报告交上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次会议在下周一举行。我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一个明确的思路。如果你们拿不出来,那就由部里统一进行分配。到时候,谁也别在下面骂娘!”
他大手一挥。
“散会!”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各位老总们噤若寒蝉。
刘清明暗暗佩服。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位被誉为技术大拿的项局长,行事作风,也带着一股子霸道和强势。
要知道,在座的这些人,论级别,可能不比他低,但在他面前,却一个个唯唯诺诺。
这绝不单单是一个“部长亲信”的身份就能解释的。
人家,是真有本事,有底气。
与会的大佬们纷纷起身离开,刘清明当然不会跟他们去争抢通道。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整理着手里的资料,准备等人都走光了再离开。
没想到,项辰光却没有先走。
他送走了几位重要的厂领导,反而留到了最后。
他径直朝着刘清明走了过来。
刘清明连忙站起身。
项辰光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走,一起吃个饭。”
他的话,根本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不容分说的通知。
说着,他就转身朝外走去。
刘清明愣了一下,连忙抱起资料跟了上去。
他本以为项辰光会带他去什么馆子。
可项辰光却领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向了铁道部的大食堂!
第596章 三岁萌娃认错爹,虐文变成甜宠文
铁道部的大食堂,人声鼎沸。
午饭时分,这里是整栋大楼里最热闹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
放眼望去,食堂里约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穿着深蓝色的铁路工作制服。
样式略显老旧,但穿在他们身上,却显得格外精神。
他们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火车头样式徽章,那是铁道部独有的标志。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
那是一种身为“铁老大”一员,与生俱来的骄傲。
刘清明跟在项辰光身后,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好奇打量。
他一身便服,在这片蓝色海洋中,显得格格不入。
项辰光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步履从容,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没有去打饭窗口,而是领着刘清明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有几个用木板隔开的小包厢。
项辰光推开其中一扇门,示意刘清明进去。
包厢不大,一张方桌,四把椅子,陈设简单。
隔音效果很一般,外面嘈杂的人声依旧能隐约传进来,不过比起大堂,总归是清静了不少。
两人刚坐下,就有食堂的工作人员进来,恭敬地递上菜单。
项辰光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几个菜。
“一个清蒸鲈鱼,一个白灼菜心,再来个冬瓜排骨汤。”
他点的都是些清淡的南方菜。
点完,他把菜单推给刘清明。
“我按自己的习惯点了几个,你看看要不要加几个你喜欢的菜?我们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南北菜系都会做。”
刘清明连忙摆手。
“项局,您太客气了,我不挑食,这些就很好。”
项辰光点点头,对工作人员说:“那就这样。工作时间,酒就不喝了,上两瓶矿泉水吧。”
工作人员应声退下。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项辰光拿起桌上的水瓶,给刘清明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处,今天上午的会,你听了感觉怎么样?”
话题切入得很快,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回答:“效率很高。”
“效率高,是因为时不我待啊。”项辰光感叹了一句,身体微微前倾,“我想用最短的时间,把整个招标方案的框架搭起来,把那些目标公司的胃口都吊起来。”
他看着刘清明。
“我们的技术考察组,现在正在国外到处跑。法国,德国,加拿大,还有日本。”
“你去过德国,跟他们打过交道,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心里一动。
来了。
这顿饭的戏肉,终于来了。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有立刻回答。
“您指哪方面?”
项辰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穿一切的意味。
“小刘同志,在我面前,就不用装糊涂了。当然是怎么跟那些老外斗智斗勇。”
刘清明心里嘀咕,你这位“高铁之父”,前世把那些跨国巨头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还需要问我?
但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那就要看,我们这一次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项辰光的心坎里。
他身体靠回椅背,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胃口……”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实讲,他们的技术,我全都想要。”
果然如此。
刘清明心中了然。
这位技术官僚的野心,和那位强势的部长一样,大得惊人。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野心,华夏高铁才能在短短十年内,走完西方国家几十年的路。
“项局,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清明决定抛出自己的筹码。
“请你吃饭,当然就是想听你的意见。”项辰光做了个“请说”的手势,“你尽管说。”
“好。”刘清明不再客气,“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这次谈判,我们是甲方。而且是一个手握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美金超级大单的甲方。”
“这么大的蛋糕,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眼红。我们最近几年在国际舞台上,花钱一向大方,他们肯定会把我们当成冤大头,准备獅子大开口。”
项辰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用上一点小小的手段了。”
“就像你在德国对付西门子那样?”项辰光饶有兴致地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完全一样。在他们的地盘上,和在我们的地盘上,操作的思路和方法,都应该有所区别。”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项辰光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西方世界,现在整体还笼罩在经济衰退的阴影里,他们迫切需要华夏的市场来提振本国经济,这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分析着。
“但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转让最核心的技术,他们肯定会有顾虑。法国的阿尔斯通,德国的西门子,加拿大的庞巴迪,还有日本的新干线联盟……这几家,会不会私底下结成价格同盟,联手抬价?”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项辰光正在思考的。
“所以,我的想法是,枪打出头鸟。”刘清明说出这五个字。
“枪打出头鸟?”项辰光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个比喻很新鲜。
“对。”刘清明肯定地说道,“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是竞争对手。谁最先跳出来要高价,我们就拿谁开刀,把他打疼,打怕。这样一来,剩下的几家,自然就会变得老实,所谓的攻守同盟,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个思路……有点意思。”项辰光评价道。
“我在欧洲的时候发现,这几家里面,德国人对于技术最为执着,也最为骄傲。我猜,这次招标,西门子的要价一定会是最高的。”
“所以,不妨就从他们下手,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下手,要狠一点。”
刘清明的话说得很平静,但内容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项辰光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这番话的真假。
恰好此时,工作人员开始上菜了。
清蒸鲈鱼的鲜香,瞬间打破了包厢里的沉静。
“先吃饭,先吃饭。”项辰光拿起筷子,给刘清明夹了一块鱼肉。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项辰光似乎一直在思考着刘清明刚才的那番话。
直到饭局快结束时,他才再次开口。
“小刘,我知道,你们发改委对我们铁道部的一些做法,是有看法的。”
他的话很直白。
“你们希望从旁监督,让决策的过程更加规范。但我们觉得,时间成本很重要,必须集中一切力量,用最高效的方式,把这件事办成。”
刘清明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过,你今天的一番话,倒是让我有些意外。”项辰光继续说道,“与老外打交道,确实要懂他们的想法。除了傲慢,他们也很务实。你说的没错,只要价钱给到位,利益分割得当,没什么技术是买不来的。”
刘清明表示:“具体怎么谈,你们肯定有更专业的人。但我相信,最终,我们一定能达成目标。”
“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不是恭维话吧?”项辰光半开玩笑地问。
刘清明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我不是对铁道部有信心,我是对华夏的未来发展有信心。”
这句话,让项辰光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刘清明,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明白了。”
他站起身。
“小刘,你让我非常惊讶。”
刘清明也跟着站起来,以为饭局就此结束。
“那我是不是以后……就不用来开会了?”他试探着问。
项辰光却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希望你能加入进来,刘清明同志。”
刘清明瞬间呆住。
加入进来?
这算什么?又一次的蝴蝶效应吗?
这不科学啊!铁道部费了那么大劲想把发改委甩开,怎么会主动邀请自己这个发改委的人?
……
两天后。
事实证明,项辰光的那句话,并不是一句客套。
铁道部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两天时间,国院办公厅就正式发文,宣布为推动高速铁路技术引进,专门设立“技术与车辆专业委员会”。
与此同时,铁道部内部也迅速成立了由运输局局长项辰光亲自挂帅牵头的“动车组项目联合办公室”,简称“动联办”。
两个新机构的成立,标志着华夏高铁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之路,正式拉开序幕。
也标志着,在这场关乎国运的庞大工程中,发改委被彻底排除在了核心决策圈之外。
消息传到发改委大楼,引起了一片议论。
然而,更让人惊讶,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消息,还在后面。
在那份由国院办公厅和铁道部联合下发的任命名单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发改委产业协调司机械装备处副处长刘清明。
他被同时任命为“技委会”委员和“动联办”商务谈判小组副组长。
成为这两个炙手可热的新机构里,唯一一名来自发改委的工作人员。
这个任命一出来,整个产业司都炸了锅。
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里。
高峰将那份红头文件拍在桌上,脸上的神情精彩至极,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嘲讽。
“刘副处长,我是真没看出来,你的交际手腕,居然这么广!”
他上下打量着刘清明,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铁道部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那么难搞,都能对你青眼有加。看来,咱们这个小小的机械处,是留不住你了。”
高峰的语气酸溜溜的。
他原本的算盘,是让刘清明去铁道部碰一鼻子灰,煞一煞这个年轻人的锐气,顺便也让他被高铁项目缠住,无暇分身,免得又给自己的计划添堵。
可谁能想到,人家不仅没碰钉子,反而更进一步,进了铁道部的核心项目组!
这叫什么操作?
刘清明自己也觉得无语。
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觉得后背发凉。
铁道部摆明了要甩开发改委单干,发改委从上到下,心里肯定都憋着一股火。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一个发改委的干部,却被铁道部“收编”,调入了他们的新机构。
这无疑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最显眼的靶子。
以后在发改委内部,他还怎么混?
“高处,您就别挖苦我了。”刘清明一脸苦笑,“我在铁道部,真是一个人都不认识。上次去开会,您也知道,就是去当个听众,全程没让我发一句言。这一点,会议记录和所有参会人员都可以作证。”
高峰摆了摆手,皮笑肉不笑。
“行了行了,别紧张,我跟你开个玩笑。”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现在文件都下来了,怎么办吧?你如果去了那个技委会和动联办,咱们处里本职的工作,是不是就要先放一放了?就像上次去全国防指那样?”
刘清明立刻摇头。
“那倒不用。高处,我估计我过去也就是挂个名,凑个数。您想啊,我哪懂铁道上的那些事啊。”
他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
“这样吧,两边的工作我都兼顾着。如果实在忙不过来,我再来向您求援,您看行吗?”
高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这么办吧。”
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话里依然带着刺。
“去了那边,好好干,也算是为咱们发改委争口气。”
刘清明点头。“一定,一定。”
“高处,还有个工作上的事情想跟您汇报一下。”
他将手里的借调文件轻轻抖了抖。
“清江省关于汽车产业集群的申报材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初审会?”
高峰的脸沉了下来。
“刘副处长,你现在已经被借调到铁道部,我们产业司的工作,就不劳你操心了。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去吧。”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驱赶意味。
刘清明笑了笑,不为所动。
“高处这话就不对了。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是借调,组织关系还在咱们发改委,还在产业司。只要我一天还是机械装备处的副处长,处里的工作,我就有责任过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记得,部委项目申报的初审流程,材料递交之后,三个工作日内必须给出初审意见。清江省的材料,已经送来好几天了吧?”
“你们是想把这件事,拖到国信组的专家会议之后?”
高峰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神色不快地说道。
“刘清明!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处里的工作,由我主持!你这是什么态度?”
刘清明也收起了笑容,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也请高处长不要故意拖延正常的工作。您是处长,更应该遵守规定。如果因为人为因素导致地方的重大项目受影响,这个责任,不知道高处长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一力承担?”
一番话,不软不硬,却字字诛心。
高峰被怼得心口疼,但。
道理,全在对方那边。
拖延,是事实。
违反规定,也是事实。
真要闹到上面去,倒霉的肯定是他。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高峰才颓然坐回到椅子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内线。
“小王,你进来一下。”
很快,他的助理敲门进来。
“处长。”
“这次初审的材料目录,定下来了?”高峰问。
助理连忙递上一份文件:“定下来了,您过目。”
高峰接过来扫了一眼,问:“临海市的材料到了没有?”
助理回答:“早上刚到的,张副处长他们正在加急审核。”
“加进去。”
“好的。”
高峰抬起头,看了刘清明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把清江省的那份材料,也加进去。”
助理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点头。
“好的,处长。”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借调文件,对高峰点点头。
“谢谢高处支持工作。”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门被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高峰一个人。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气得抓起桌上的文件,狠狠摔在地上。
从高峰的办公室出来,刘清明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看着手里的那份借调文件,只觉得无比荒唐。
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尼玛,什么情况?
第597章 娇宠!禁欲暴君炙野情深日日索吻
刘清明回到机械装备处的办公区。
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室里,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刘清明面无波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门口的陈默说:“叫所有人进来,开个短会。”
几分钟后,他的办公室里便站满了人。
刘清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为首的两名科长身上停了停。
“各位,临时开个会,说件事。”
“我接到上级命令,从今天开始,借调到铁道部参加一个重要项目的谈判工作。”
此言一出,底下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我离开期间,处里的日常工作,需要大家分担一下。”
“具体安排是,在我缺席期间,处里的工作由梁文江科长临时主持,邝智勋科长从旁协助。”
被点到名的梁文江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练男子,他立刻坐直了身体。
而另一边的邝智勋则是耷拉着眼皮,没什么反应。
梁文江犹豫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刘处,如果……我是说如果,工作上产生分歧,该听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毫不犹豫。
“当然听你的。”
他看着梁文江:“我不在的时候,你代我行使职责,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你的安排。”
这话一出,邝智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刘清明没理他,继续说道。
“陈默和唐芷柔两名同志,接下来随我工作,协助我处理铁道部那边的事。”
“其他人,就按我说的办。”
刘清明加重了语气。
“都听清楚了吗?”
梁文江等人立刻响亮地回答:“听清楚了!”
只有邝智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刘清明直接点了他的名。
“邝智勋同志,你有什么意见吗?”
邝智勋这才抬起头,扯了扯嘴角。
“没有,不敢。”
“那我刚才说的,你听清楚了吗?”刘清明追问。
邝智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刘清明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嗯是什么意思?工作守则里,有教你这么回答领导的提问吗?”
办价值观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
邝智勋被这么多人当着面教训,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青一阵白一阵。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直接撕破了脸。
可人家是上级,他又不敢再顶嘴,只能憋屈地低下头。
“我……我听清楚了,刘处。”
刘清明根本不给他台阶下。
“真不知道你过去是怎么工作的,你的领导又是怎么评价你的。没睡醒吗?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医务室看看,不要耽误了工作。”
这番话,比直接骂人还狠。
邝智勋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小得像蚊子。
“对不起,刘处,我刚才走神了,下次不会了。”
刘清明冷哼一声。
“都出去工作吧。”
“小陈,小唐,你们两个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开,经过邝智勋身边时,都投去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一瞥。
很快,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陈默、唐芷柔三人。
两人把门关上。
“刘处……”陈默有些激动。
刘清明抬手打断他。
“我这段时间可能在铁道部那边呆得更多,你俩负责协助我。”
他看向陈默。
“陈默,处里下一次的初审会,具体定在什么时候召开,你想办法帮我打听清楚,随时向我汇报。”
陈默立刻点头:“好的,刘处,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又看向唐芷柔。
“小唐,你记性好,人也细心。跟我去那边,帮我整理资料。”
唐芷柔轻轻地“嗯”了一声,显得有些拘谨。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个邝智勋,怎么回事?对我有意见?”
陈默和唐芷柔对视了一眼。
唐芷柔犹豫着开口:“刘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邝科长他……他好像觉得,如果不是您空降过来,这个副处长的位子,应该是他的。”
“所以,他一直在私下抱怨,说您抢了他的位子。”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中了然。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陈默,盯着这个邝智勋。”刘清明淡淡地吩咐,“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陈默兴奋地答道。
“放心吧刘处!我一定把他盯得死死的!”
刘清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么高兴干嘛?跟他有过节?”
陈默撇撇嘴:“不光是我,咱们处里就没几个不烦他的。天天摆老资格,自己不干活,还总喜欢对新来的同事指手画脚,抢别人的功劳。”
“实事求是,不要掺杂个人情绪,更不要公报私仇。”刘清明提醒道。
“您放心!”陈默拍着胸脯保证。
刘清明拿起公文包,把那份借调文件装进去。
“行了,小唐跟我走,现在就去铁道部报到。陈默,你留守。”
“是!”
五分钟后,刘清明带着唐芷柔走出产业司办公楼。
他掏出车钥匙,径直走向停在楼下的一辆白色帕萨特。
唐芷柔有些意外。
“刘处,您有车?”
刘清明的级别不可能配车。
在这个年代,能开上帕萨特的,非富即贵。
“我爱人的。”刘清明随口解释,“她还在读书,平时不开,我就拿来当个代步工具。”
唐芷柔更加意外了。
“嫂子还是大学生?”
“不是,研究生。”
“那她家里一定很有钱吧?”小姑娘口无遮拦地问。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笑了笑。
“比我有钱。”
车子平稳地驶出发改委大院。
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向唐芷柔交代工作。
“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去跟领导开会。你去找铁道部负责会务的工作人员要资料。”
“除了他们主动给的那些,你要想办法,多找一些补充材料。比如,这次参与竞标的几家目标公司的详细背景、技术专利情况、以往的重大项目案例等等,越详细越好。”
唐芷柔认真地听着,不住点头。
“我记下了,刘处。”
“知道该怎么要吗?”刘清明忽然问。
唐芷柔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有些茫然。
“就……就直接要吧?”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保持你现在这个表情,然后把声音放软一点,就行了。”
唐芷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微微泛红。
“刘处,您的意思是……”
“别误会。”刘清明打断她,“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让你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多利用自身的优势,提高工作效率。”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清澈的眼神。
但他很快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我好像……听懂了。”唐芷柔小声说。
“你只需要做到我说的这样就行。”刘清明补充了一句,“千万别抱着什么需要牺牲的想法,记住,这只是一份工作,不值得你付出工作之外的任何东西。”
唐芷柔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嗯!我知道的,刘处!”
车子很快抵达了铁道部大楼。
门口的武警战士看到刘清明出示的由国院办公厅签发的借调文件,检查之后,很爽快地敬礼放行。
两人直接去了位于二楼的运输局局长办公室。
项辰光见到他们,一点也不意外,当即让自己的秘书带着两人去办理入职手续。
从现在开始,刘清明就算是正式入组了。
他带来的助理唐芷柔,也会作为他的随行人员,一同进入“动车组项目联合办公室”。
第一天只是报到。
手续办完后,项辰光带着刘清明,与动联办的所有核心成员见了个面。
一间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号人,男男女女都有。
项辰光站在主位上,拍拍桌子,大声介绍。
“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志,也是我们这次谈判小组的新成员。”
“这位是国家发改委产业协调司的刘清明副处长。从今天起,他将担任我们动联办谈判技术小组的副组长。”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清明身上,审视,好奇,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太年轻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谈判小组组长由我亲自兼任。”项辰光继续介绍,“另一位副组长,是咱们运输局装备部的主任,袁源同志。”
一个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朝刘清明伸出手。
“袁源。欢迎你,刘处。”
“袁主任,您好,以后请多指教。”刘清明伸手与他相握。
握手的瞬间,刘清明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袁源。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十年后,震惊全国的高铁腐败案中,眼前这个男人,连同在座的许多人,都会成为阶下囚。
而现在,他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国家栋梁,是华夏高铁事业的开拓者。
他收敛心神,与会议室里的成员们一一握手。
刘清明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并不服气。
他们脸上的笑容,大多是碍于项辰光的面子,才勉强挤出来的。
一个来自发改委的毛头小子,既不懂铁路,又不懂技术,凭什么一来就当副组长?
介绍完毕,众人落座。
坐在刘清明对面的袁源,忽然开口。
“刘处,既然你来了,还是我们谈判小组的副组长,不知道对我们这次的谈判策略,有什么高见啊?”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刘清明身上。
一个下马威?
刘清明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微微一笑。
“袁主任说笑了。我刚来,是外行,对具体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我主要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一切都听项局和袁主任的安排。”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作为副组长,我也有自己的责任,等我把情况都弄清楚了,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第一时间跟同志们通气。”
“所以,袁主任您不要急嘛。”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谦虚学习的态度,又暗示了自己不是铁道部的人,初来乍到的。
需要时间熟悉情况。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对方咄咄逼人。
有点没风度。
这种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圆滑老练,让袁源有些意外。
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重新开始审视这个来自发改委的年轻人。
这位,似乎不太好惹。
项辰光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说完,他才拍了拍手。
“好了,都认识了。认识了就赶紧去干活,一个个的,别杵在这儿了。”
袁源立刻会意,带着其他人呼啦啦地离开了会议室。
项辰光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转头看向刘清明。
“这帮小逼崽子,就是欠收拾。以后在组里,你不要对他们客气,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刘清明连忙摆手。
“项局,那哪儿能呢。他们都是铁路系统的专家,是我的老大哥,我真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进来的。”
项辰光却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把你弄进来,可不是让你来学习的。”
“我指望你呢。”
“我们的时间很紧,明年就要举行正式的招标会。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把所有方案做好,对每家公司进行彻底的摸底,拿出几套不同的谈判策略。”
他走到刘清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技术上的事情,你不用管。”
“怎么跟那帮老外谈,怎么把价格打下来,怎么把技术弄到手,这方面,你多费点心。”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项辰光费尽心机把自己从发改委弄过来,不单单是看中了自己在德国的谈判表现。
他更是想利用自己这个“外人”,这条来自发改委的“鲶鱼”,来搅动铁道部内部这潭看似平静,实则盘根错节的浑水。
真是……好一只老狐狸。
第598章 重生绝色小白花,被霸道总裁认错强制爱
清江省驻京办。
顶层宽大的套房里,茶香袅袅。
林峥手拿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老林,你们清江和临海的项目申报材料,司里初审都过了。”
“材料送到我这儿,我看了,你们的方案确实做得更扎实,更有远见。”
或许是看到了刘清明强硬的态度和超然的地位,临海省和清江省关于新型光刻机制造技术引进的申报材料,都过了初审。
送到司里后,也没有遇到阻碍。
最终发改委对两个省的态度一致,认为两个省都有各自的可取之处。
具体花落谁家,只能由国信组专家会议来决定。
结果出来之后,发改委副主任郭伟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林峥,
“但是,临海省那边的情况,你也清楚。他们有他们的特殊性,我这边……不好直接卡掉。”
林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有些沙哑。
“老郭,你的意思我明白。”
“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这事儿,没让你为难吧?”
电话那头的郭伟城叹了口气。
“为难倒是谈不上,按规矩办事而已。”
“不过,老林,我得给你提个醒。”
“现在两个省的材料都送到了国信组,接下来就是专家会议评审了。我估计,最终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情况下,专家们还会把票都投给临海?”林峥有些不相信。
“功夫在场外啊,老林。”
郭伟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人家龙书记为了这个项目,四面出击,到处公关。京城里但凡说得上话的部门,他都跑遍了。”
“你可倒好,稳坐钓鱼台,连我这儿都不愿意跑。”
“你还想要什么结果呢?”
林峥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些事情林峥一清二楚。
其目地不纯,他也明白。
明白归明白,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我知道,但我不能像他一样,为一已之私四处钻营。。”
林峥缓缓开口。
郭伟城有些无奈:“你这个性子呀,好吧,我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吧。”
“不管怎么样,这次多谢你。等这事儿了了,回清江,我请你喝酒。”
“呵呵,但愿你那时候还有心情。”
郭伟城苦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林峥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这个结果,其实他早有预料。
龙跃进的背后,站着龙老爷子。
那位老人在军中和政界的影响力,远非自己能比。
更何况,龙家在京城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自己这点在部委和中直机关的人脉,根本不够看。
就算请老领导出面,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为了这件事,再去麻烦老领导,林峥也于心不忍。
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能让清江省产业升级、经济腾飞的绝佳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
他不甘心。
“书记。”
站在一旁的大秘方慎行,轻声开口。
“要不要……我再联系一下其他几位专家?”
林峥摇了摇头。
“没用的。”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现在做这些,都晚了。”
他沉思了许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方。”
“哎,书记。”
“你马上联系一下龙书记的秘书,就说,我想和他见一面。”
方慎行愣了一下。
这种时候,还要见龙跃进?
谈什么?
但他没有多问,立刻点头。
“好的,我马上联系。”
方慎行的效率很高,十几分钟后就走了回来。
“书记,约好了。”
“龙书记说,他正在附近,可以直接过来。”
“地点定在旁边的一家老馆子。”
林峥“嗯”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驻京办。
……
京城,一家有名的老馆子。
包厢里。
林峥和龙跃进相对而坐。
桌上没有碗筷,只有两杯清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双方的秘书,方慎行和龙跃进的秘书,都默契地守在包厢门外,没有进来。
气氛有些凝重。
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林峥打破了沉默。
“龙跃进。”
他直呼其名。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这个项目?”
龙跃进闻言,笑了笑。
“怎么?”
“知道要输了,这就沉不住气了?”
“我还以为,你还能撑一会儿呢。”
林峥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平静地看着他。
“说吧,什么条件?”
“条件?”
龙跃进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
“我想要雪琴,你给吗?”
林峥的瞳孔猛地一缩。
“雪琴是人。”
林峥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想跟谁,不由你我决定。”
“那你跟我谈什么条件?”龙跃进嗤笑一声,靠回椅背上,“林峥,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林峥没有动怒,反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们合作吧。”
“什么?”龙跃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项目,临海省的国资委也加入进来,两个省一起做。”林峥缓缓说道,“技术共享,利益均沾。对你,对我,对两个省,都有好处。”
龙跃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林峥?”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做什么美梦呢?”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峥。
“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主动退出,把这个项目交出来。”
“这样,至少还能保住几分面子。”
“否则,就等着最后的结果吧!”
林峥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向组织上申请,继续留在清江省工作。”
“你,放过这个项目。”
龙跃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愣住了。
林峥这话是什么意思?
留在清江?不回京城了?
以林峥的资历和背景,这次换届,进入中央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竟然愿意为了一个项目,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真的?”龙跃进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今天就去中组部,向组织表明我的态度。”
林峥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能不能放过这个项目,退出竞争?”
龙跃进的神色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盯着林峥看了很久,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动摇。
但是没有。
林峥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龙跃进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你先去做。”
龙跃进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会考虑的。”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又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林峥,你知道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样子。”
“就你高尚?就你伟大?就你愿意牺牲?”
“那你就牺牲到底啊!”
“砰”的一声,龙跃进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林峥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方慎行才敲门进来。
“书记。”
林峥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走了?”
“看方向,是往西边走的。”方慎行补充了一句。
林峥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
“我们也走吧。”
上了车,驻京办的司机熟练地发动了汽车。
“书记,回驻京办吗?”
林峥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淡淡地开口。
“去西城。”
“中组部。”
……
中组部,常务副部长袁国平的办公室。
袁国平正靠在椅子上,和卢东升通电话。
“名称定了,叫应急管理部。”
“明年应该就能挂牌。”
“有几个候选人,你也在其中。”
“这次疫情你表现得不错,老领导很满意。”
电话那头,卢东升的心中一动。
“老袁,我排名靠前吗?”
“部里还没有正式开会讨论,不好说。”
袁国平慢悠悠地说道。
“不过,有老领导替你发了话,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卢东升松快了一分。
“什么时候正式谈话?”
“着什么急啊。”袁国平笑骂道,“机构调整是那么简单的事吗?这个部又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要从别的单位划拨职能,要人事,要编制,要资源,等等吧。”
“你自己先做好准备。”
“谢谢你,老袁。”卢东升由衷地说道。
“我能做的有限,关键还得你自己争气。”袁国平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想好了?卫生部这个位子,多少人盯着呢,其实也不错。”
“想好了。”卢东升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接下来的工作,我都已经安排妥当。我还是想多做点实事。”
袁国平点点头:“你想清楚就行。”
“想清楚了,现在搞机构改革,机会多,对年龄和资历的限制也相对宽松一些。不然按部就班,我起码还得在这个位子上挨上好几年。”
卢东升早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你倒是看得清楚,难怪老领导说你脑子活,见缝插针。”袁国平打趣道。
卢东升哈哈一笑。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两人正聊着,袁国平忽然“咦”了一声。
“他怎么来了?”
“谁?”卢东升下意识地问。
“林峥。”
袁国平压低了声音。
“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接待一下。”
说完,也不等卢东升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卢东升握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林峥?
他去中组部干什么?
而且还是袁国平亲自接待。
到了林峥这个级别,他未来的任免,其实已经不是中组部一个部门能够决定的了,最终还是要上面的领导集体拍板。
中组部,更多的时候只是走个程序。
卢东升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立刻想到了清江省和临海省正在争夺的那个光刻机项目。
这件事,他一直有关注。
当初刘清明能加入赴欧代表团,还是他亲自向上面推荐的。
他本以为,这个项目落户清江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居然还有变故。
难道林峥去中组部,和这件事有关?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马上开始打电话。
几通电话打下来,各种消息汇集到他这里。
当他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时,整个人都有些吃惊。
临海省委书记龙跃进此刻就在京城。
他才不相信,龙跃进只是为了这么个项目跑一趟。
想到之前和袁国平的谈话。
卢东升明白了。
龙跃进此行是为了林峥。
表面上,两个省为了这个项目正面硬刚。
其实,真正的斗争都在水面之下。
林峥这个时候造访中组部。
肯定不是去叙旧。
那就有意思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件事,刘清明那小子准备怎么处理呢?
一问才知道,刘清明居然混进了铁道部,那可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这小子,还真是个香饽饽啊。
卢东升摇摇头,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上面有一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正是当初刘清明回到发改委之前,给自己的建议。
现在应急管理部成立在即,组织上一定会对候选者进行考察。
为了脱颖而出,卢东升必须拿出一份让人信服的构想。
他看着上面一条条的建议,每一条都中肯贴切。
不得不承认,刘清明的想法虽然有些天马行空。
实现起来有一定难度,但一旦完成,这个部门绝对有搞头。
卢东升越想越兴奋,拿出笔,开始撰写正文。
...
不知不觉就写到了下班时分,他发现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地顺畅。
有了刘清明的建议,再加上卢东升自己的见解,一份详尽的部门工作和结构报告。
便悄然成形了。
卢东升把写好的稿子收进公文包。
准备晚上带回去再润润色。
桌子上的电话陡然响起。
他抓起来一听。“老卢,你猜林峥来干嘛?”
袁国平的声音透着一丝诧异。
“推辞。”卢东升的回答,让电话那一头的袁国平一愣。
“你怎么猜到的?”
卢东升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有什么难猜的,他和中组部有什么工作能联系到一起?不是推辞,难道是毛遂自荐?”
袁国平说:“唉,我们都没想到,部长和我一起接待的他,他直接向部长表达了,想要在清江省多干一届的想法。”
卢东升听着袁国平的话,心里莫名地有些酸楚。
他已经猜到了林峥这么做的用意。
为什么,这个曾经的大敌不能进步。
自己却没有半分高兴呢?
第599章 暗恋!甜撩!偏执哥哥亲一下就乖
加入动联办之后,刘清明的日子变得异常忙碌。
他几乎成了空中飞人,只不过飞的不是航班,而是京城二环路上的车流。
每天早上,他会先开车把苏清璇送到学院,然后在早高峰的车水马龙中穿梭,赶到铁道部大楼。
在动联办开个短会,听取一下最新的进展,布置几项工作,然后又得马不停蹄地驱车返回发改委。
产业司机械装备处那摊子事,一点也不比铁道部这边轻松。
不得不说,项辰光这个人,确实是个天生的项目带头人。
他不光是个精通业务的内行,更难得的是,他非常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并且从不刚愎自用。
刘清明最初以为,那天在食堂包厢里的一番话,只是偶然触动了这位领导的某根神经。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项辰光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当个吉祥物。
他是真的准备“利用”自己。
当然,这个利用是褒义的,甚至带着几分“倚重”的味道。
这天上午,动联办的会议结束后,项辰光又把刘清明单独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项辰光对刘清明在德国搞出的那一连串操作,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刘清明没有隐瞒,将整个过程,从如何接触卡尔咨询,到如何利用信息差挑动几家公司的内部矛盾,再到最后借德国人压垮阿斯麦的心理防线,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项辰光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神态从最初的饶有兴致,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几乎是目瞪口呆。
等到刘清明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半天,项辰光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平静。
“你今年……只有二十六岁?”
“今年四月刚满。”刘清明老实回答。
“太不可思议了。”项辰光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惊叹,“五个国家,七家公司,还有那十三家乱七八糟的机构……全都被你调动得团团转。”
“你把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合作项目,硬生生地给拆散了。我估计,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刘清明笑了笑。
“项局,没办法,不这么干,这项技术根本进不了国内。”
“因为它没有经过市场的实际验证,美国人那边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反应自然也就不会那么激烈。否则,不管我怎么操作,最后都肯定没戏。”
项辰光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怎么觉得,就算美国人真的反应激烈,你小子恐怕也有办法应付呢。”
刘清明连忙摆手:“项局,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项辰光投来一个“我信你个鬼”的眼色,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今天说的这些操作,对我的启发很大。”项辰光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些思路,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身体微微前倾。
“既然让你负责谈判策略,你打算……先从哪家公司开始接触?”
刘清明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先排除德国和日本吧。”
项辰光明显愣了一下。
“排除他们?”
他有些不解。
“为什么?日本的新干线联盟,是我们接触下来态度最积极的,已经三番五次主动上门,要求跟我们进行技术接洽了。”
“德国的西门子,技术又是最好的,可以说是我们这次引进最心仪的目标。你这一竿子,怎么把最好的和最积极的全都给打翻了?”
刘清明摊了摊手,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单纯只是不喜欢这两个过去的轴心国而已。”
项辰光被他这个理由给逗乐了,指着他笑骂道:“你呀你!”
笑过之后,刘清明正色道:“项局,既然您让我来负责谈判策略,那我肯定要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说实话,在没有彻底掌握这几家公司的详细情况之前,我现在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
“这个态度很对。”项辰光赞许地点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他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豪爽。
“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支持,你尽管跟我开口。”
刘清明等的就是这句话。
“经费。”
他毫不客气。
“我需要一笔经费,最好是外汇。”
项辰光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准备去国外,摸他们的底?”
“我不会亲自去。”刘清明摇了摇头,“但我需要找一些专业且合适的人,替我们去调查。”
项辰光的脑子转得飞快。
“就像……你之前在德国找的那个,卡尔咨询公司?”
这下轮到刘清明惊讶了。
“您……您连这个都知道?”
这可是他当时为了掩人耳目,私下里进行的操作,连发改委内部的汇报材料里都没有提及。
项辰光得意地笑了。
“你以为呢?你当时在德国谈判时用的那位翻译,就是咱们铁道部的子弟。不然,你以为我是从哪里知道你的?”
刘清明瞬间恍然大悟。
许凝。
“许翻译……”
“对,就是许凝。”项辰光点点头,“她父亲是我的老领导。那丫头回来之后,对你可是崇拜得不得了。”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心里那点因为被大领导“青眼有加”而产生的沾沾自喜,瞬间烟消云散。
搞了半天,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人格魅力和王霸之气打动了人家。
没想到,根子在这儿呢。
内鬼竟在我身边。
他心里涌起一丝小小的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这反而是好事,至少证明项辰光找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项局,既然您都清楚,那事情就好办了。”刘清明重新振作精神,“前期的商业调查工作必不可少,而且必须越快越好。”
“没问题。”项辰光答应得极为痛快。
刘清明伸出几根手指。
“初步估计,每家目标公司大约需要五万美元的调查费用。这只是预估,具体的,根据实际产生的费用,多退少补。您看怎么样?”
项辰光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
法国阿尔斯通,德国西门子,加拿大庞巴迪,日本新干线联盟。
四家,那就是二十万美元。
“没问题!”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我马上给你批条子。钱会尽快打到你们谈判小组的指定账户上。”
说完,他又叮嘱了一句。
“不过,财务制度你是知道的。每一笔款项的支出,都必须有明确的依据和详细的记录。”
“明白,财务制度嘛,我们一定严格遵守。”刘清明嘴上答应得干脆利落。
心里却在暗自冷笑。
眼前这位雷厉风行的项局,十年后栽跟头,恰恰就是因为对财务制度的极度漠视和滥用职权。
有时候,领导的话,真的只能听听就算了。
但也正因为知道未来的结局,刘清明才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经手的每一分钱,都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可不想被这位大佬的战车,给直接碾进坑里去。
和当初被借调到卫生部时一样,项辰光大手一挥,直接在铁道部大楼里给刘清明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不仅配上了当时最先进的电脑和网络,还将唐芷柔的工位也安排在了办公室里,方便随时听候调遣。
刘清明给唐芷柔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利用铁道部内部强大的网络资源,尽可能多地搜集那四家目标公司的所有公开资料。
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对未来的实质性谈判帮助可能有限。
但至少能让团队对这几个庞然大物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和背景认知。
让刘清明意外的是,唐芷柔这个看起来有些内向腼腆的小姑娘,工作能力却相当强。
她不仅把几家公司的官网、年报、公开新闻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还自己摸索着,跑到国外一些铁路爱好者和行业相关的论坛、社区里去挖资料。
虽然大部分都是些小道消息和技术宅的讨论,但偶尔也能发现一些很有价值的信息。
刘清明有些好奇地问她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唐芷柔的回答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里的网速,比咱们机械处快太多了。”
刘清明相当无语。
铁道部不愧是“铁老大”,财大气粗,有自己独立的通讯系统,网络带宽自然不是发改委那种普通单位能比的。
他甚至严重怀疑,如果自己不看着点,这个妹子高低得趁着工作间隙,偷偷玩上一把《传奇》或者《石器时代》。
不过,刘清明也没打算花工夫去盯她。
就算唐芷柔当真用这台电脑玩游戏,刘清明也不在乎。
没准还会一块儿攻沙呢。
项辰光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一笔二十万美元的专项经费,就准时打到了动联办谈判技术小组的专用账户上。
钱一到账,刘清明立刻行动起来。
他打开了办公室电脑上的MSN。
那个熟悉的头像,很快就亮了起来。
卡尔。
这个收费昂贵,但办事靠谱的德国老白男,现在已经成了刘清明在海外最值得信任的商业伙伴。
这一次,刘清明依然决定找他。
在西方商业社会,所谓的商业调查和咨询服务,本质上就是一回事。
为目标公司做背景调查,本来就是他们业务范围内的常规操作。
刘清明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发去了一条英文信息。
当卡尔听到这次的目标公司是西门子时,立刻来了兴趣。
刘清明将自己的诉求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他需要委托卡尔的团队,深入调查西门子公司关于高速列车技术的内部情况。
包括但不限于技术的真实水平、核心专利的归属、集团高层对于技术转让的真实意愿,甚至……是他们的心理价位。
屏幕那头,卡尔几乎是秒回。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资本家的贪婪和自信。
“刘,我的朋友!只要钱到位,别说他们想不想卖了,就算他们压根没想过要卖,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坐到谈判桌前!”
刘清明当然知道西门子最终肯定会卖。
卡尔这家伙,无非是想借机多敲一笔竹杠。
他没有拆穿对方,只是换了一种说法。
“卡尔,我们是甲方。在决定是否要将他们列为主要谈判对象之前,我需要先彻底摸清楚这家公司的底细。”
卡尔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迅速给出了报价。
三万欧元。
刘清明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
按照当时的汇率,一比一点二左右,三万欧元,差不多就是三万六千美金。
“成交。”
他连价都懒得还,直接就答应了。
干脆利落的态度让卡尔非常高兴,双方很快敲定,由华夏驻德大使馆的相关商务人员代签委托合同,这笔交易就算正式达成了。
放下鼠标,刘清明起身去了项辰光的办公室,将这件事做了汇报。
听到刘清明的汇报,项辰光再次感到了惊讶。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三万六千美元……就花出去了?”
“卡尔的团队收费一向很贵,但他们也非常尽责。”刘清明解释道,“我相信,这笔钱一定会物有所值。”
项辰光这次倒是没再多问,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这种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让刘清明对这位领导的观感再次提升了不少。
这才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该有的样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放手让下属去做事,并且主动为其提供坚实的后盾。
刚离开项辰光的办公室,还没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刘清明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
是胡金平的室友,国院办公厅二处处长李明华。
他赶紧按下接听键。
“喂。”
“清明,我是李明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热情的嗓音。
刘清明立刻站直了身体。
“李处!”
“有个事儿跟你通报一下。”李明华的语速很快,“国信组的专家会议,今天上午结束了。”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
李明华在电话那头顿了顿。
“临海省,拿到了光刻机项目的主导权。”
第600章 恶毒女配重生,我的茶艺冠绝天下
这个结果,让刘清明无法相信。
输了?
自己费尽心机,从德国到国内,谋划了这么久。
甚至不惜动用各种非常规手段,最后,竟然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电话那头,李明华的声音还在继续。
“清明,这事儿在国信组这边,就算是最后决议了。”
“想要再往上争取希望不大,临海省这次准备得太充分,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了。”
刘清明站在铁道部大楼空旷的走廊里,周围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似乎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沉默了几秒,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情绪强压下去。
“老李,我明白。”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国信组内部投票的比例,是多少?这个能打听到吗?”
李明华在电话那头明显犹豫了一下。
“这个……有点敏感。我得去问问,不一定能成。”
“没关系。”刘清明立刻说道,“我就是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如果不行就算了,你千万别为难。”
“嗯,我尽力。”
李明华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刘清明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
晚秋的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转身,迈步走回自己那间临时的办公室。
推开门,唐芷柔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似乎在某个国外的论坛里和人激烈地辩论着什么。
她没有注意到刘清明的进来。
刘清明也没有打扰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
他微微有些愣神。
下意识地,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想要打给林峥,或者打给他的秘书方慎行。
可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话机,他又缩了回来。
现在打过去说什么?
抱怨?质问?还是表达自己的不甘?
都没有意义。
在没有掌握更多情况之前,任何冲动的行为都可能带来反效果。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岳母吴新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里传来“您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果然。
刘清明放下手机,心里反而安定了几分。
占线,说明林峥和吴新蕊正在通报情况。
他们正在商议对策。
他需要做的,不是去打扰他们,而是要在他们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找到新的破局点。
刘清明打开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
系统启动,他熟练地登上了MSN。
一个职业女性头像的联系人,几乎是秒亮。
于惠娴。
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积架公司和临海省签约了吗?”
消息发送出去,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一行回复跳了出来。
“据我所知,并没有。”
“陈念安陈董在花都待了两天,现在人去了沪市。他们集团在沪市投资的一座晶圆厂,今天上午正式签约。”
看到这条消息,刘清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
陈念安不是傻子。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项目的关键,不在于清江省或者临海省,而在于大洋彼岸,蔡司-阿斯麦公司的最终选择。
只要那边的合同一天没签,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刘清明继续在发送框中打字。
“于总,谢谢。”
屏幕那头,于惠娴发来一个俏皮的回复。
“不用谢,我收费的。”
刘清明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时,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
他敲下一行字:“好,那我再麻烦你一件事。”
于惠娴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符号。
“还是打听一下陈董的行程。看看他参加完沪市的签约仪式后,是回花都,还是……来云州。”
这一次,于惠娴的回复慢了一些。
“不死心?”
“没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刘清明回复道。
“好。”于惠娴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却透着一股欣赏,“那我也想看看,在这种局面下,你能怎么力挽狂澜。”
刘清明没有再回复,结束了和她的聊天。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
那个熟悉的老白男头像。
卡尔。
他同样没有废话,直接打出一句英文。
“卡尔,蔡司和积架签约了吗?”
等了大约一分钟,卡尔的头像亮了起来,显示在线。
“还没有,我的朋友。我刚刚和王确认过,他应该正在和积架的高层进行最后的沟通,但目前还没有最终答案。”
王坚,还在德国等待总部的答复。
刘清明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快速思考着。
怎么做,才能挽回呢?
“卡尔,如果我想让这件事,稍微推迟几天,需要付给你多少钱?”
屏幕那头,卡尔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
“推迟?刘,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们能尽快促成他们签约吗?这和你之前的要求完全相反。”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卡尔,你一直都有打听雇主背后原因的习惯吗?”
“哦,抱歉,我的朋友。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很专业的,只是有点好奇。”卡尔立刻回复,态度谦卑了许多。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给我报价。”
屏幕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评估这个任务的难度和价值。
“我是这么理解的。”卡尔的回复变得非常严谨,“你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希望推迟蔡司-阿斯麦和积架公司的签约,但又不能让他们的合作彻底破裂,对吗?”
“对,就是这样。”
“需要几天?”
“一周。”刘清明打出这个数字。
“一周之内,如果你解决了你的麻烦,他们随时可以回头,并且马上签约,对吗?”
“对。你是个天才,卡尔。”
“哈哈哈,谢谢你的夸奖。”卡尔发来一个大笑的符号,“七万欧元。一天一万,很公道的价格,我的朋友。”
刘清明看着这个数字,心里冷笑一声。
这家伙。
要钱的时候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我收回我的话,你真是个贪婪的家伙。”
“哦,刘,这就是生意。相信我,卡尔是专业的,这个价格一定会让你觉得物超所值。”
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一天一万。我先付三天的钱。”
“刘,你也很狡猾。”
“你说的,这就是生意。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刘清明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给你这个价。我的朋友,你要知道,你的要求非常高,我需要动用我在蔡司内部,甚至在德国政府里的一些人脉资源,才能确保这件事办得天衣无缝。这些,都是需要付出成本的。”
“所以,成交吗?”刘清明懒得再跟他废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朋友。成交!”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关掉MSN的对话框,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周的时间。
七万欧元。
这笔钱,不能走铁道部的帐,要怎么报销呢?
正烦恼间。
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是“领导”两个字。
岳母吴新蕊。
他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省长。”
电话那头,吴新蕊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清明,林书记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
“国信组的专家选择了临海省。”
“嗯,我知道了。”刘清明应道。
吴新蕊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平静,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清江省顾全大局,把云州高科的控制权,移交给临海省方面。”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这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更糟。
不仅项目没了,连自己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云州高科这个壳子,都要被人家一口吞掉。
“临海方面,是不是还要改变建厂的地点?”他追问了一句。
“是的。”吴新蕊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他们要求,把光刻机项目未来的生产基地,建在花都。”
果然如此。
这打破了刘清明心中最后的底线。
他可以接受临海抢走主导权,但厂子只能建在云州。
因为这份方案,就是为云州量身打造的。
“林书记有什么指示?”刘清明压着火气问。
电话那头,吴新蕊沉默了片刻。
“林书记……他尽力了。”
“临海的龙书记,这次在京城动用了非常多的关系。国信组那十几位专家,几乎被他们的人挨个进行了‘攻关’。上面的一些领导,也碍于龙家老爷子的面子,大都投了他们的票。”
“这件事,基本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清明,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吴新蕊的声调忽然变得很低,“这件事,我连林书记那边都没有透露。”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您说,我听着。”
“在国信组最终投票之前,林书记去了中组部。”
“他明确向组织上表态,希望能在清江省再干一届。”
“什么?”
刘清明低呼一声。
“这个消息,是卢东升告诉我的。”吴新蕊的声音愈发冰冷,“他认为,这是林书记在投票前,向临海方面,向龙家,做出的主动让步。”
“他希望用自己的仕途,来换取临海省退出这次竞争。”
刘清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仿佛能看到,林峥独自一人走进那栋威严大楼时的背影。
也仿佛能看到,他得知最终结果时,那份无法言说的失望与落寞。
“我想,林书记现在……应该很难过。”吴新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如果有空,去看看他吧。”
“我有时间。”刘清明立刻回答,“我现在铁道部这边工作,时间上可以自己安排。”
“好。”吴新蕊说道,“你见到他,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一个项目,没了就没了。清江省几千万干部群众,还等着他回来领导。”
“我一定带到。”
挂断电话,刘清明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刚才和卡尔达成交易,争取到一周时间的些许振奋,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种愤怒,不是因为项目的丢失,不是因为对手的强大。
而是一种,当自己尊敬的人,为了大局和理想,做出巨大牺牲之后,却被无情践踏和羞辱的,彻骨的寒意。
对方不但要他的前途,也没有放过这个足以改变国家IT产业进程的项目。
刘清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划过。
账户上那二十万美元的经费,刚刚花出去的三万六千美元,甚至即将支付给卡尔的七万欧元,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团火焰,在他的胸膛里,开始熊熊燃烧。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手机再度发出震动,上面显示一条短信。
刘清明点开一看。
是李明华发来的。
只有几个字。
11比7。
刘清明心里再无侥幸。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第601章 未婚妻给干弟弟买名表,我赠她俩无期徒刑
中午时分,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有一点点雾霾的味道。
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离开铁道部大院,向着清江大厦的方向驶去。
刘清明握着方向盘,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等红灯的时候,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刘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又带着几分干练的女声。
清江省驻京办主任,陈爽。
“陈主任,你好。”刘清明把车速放慢了一些,“林书记在不在?有没有安排别的行程?”
“在呢在呢,书记中午就在我们这儿用餐,哪儿也没去。”陈爽的回答非常迅速。
“好,我这边刚忙完,准备过去一趟,看看领导。”
“哎呀,那太好了!我等你。”陈爽的喜悦不似作伪。
“不用那么客气,陈主任,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哪儿成啊,你现在可是部委领导,来我们驻京办,那就是检查指导工作,我必须得做好接待。”
陈爽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刘清明,又显出了自己的热情。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再跟她争。
两人见过几面,最近的一次是刘清明拜托她帮着给云岭大药房找场地,算是很熟的朋友了。
陈爽这个位子,要的就是个八面珑玲长袖善舞。
广泛结交京城各路人士,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领导。
她能升上主任,也得益于办了几件漂亮事,而每一件都和刘清明有关系。
挂了电话,车子正好拐上长安街。
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却丝毫没有被这座繁华都市的喧嚣所影响。
半小时后,帕萨特稳稳停在了清江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刘清明刚走进一楼大厅,就看到陈爽快步迎了上来。
她依然是一身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裙,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刘处,可把您给盼来了,欢迎来咱们驻京办指导工作。”
刘清明看着她夸张的样子,不由得莞尔:“陈主任,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来找茬的。”
“哪能啊,我是说真心话。”陈爽引着他往电梯走,“您现在是中央部委的领导,对我们地方上的工作,可得多多指点。”
“别捧我了。”刘清明摆摆手,“我就是过来蹭顿饭,馋咱们家乡菜了。”
“那感情好!”陈爽立刻按下了电梯按钮,“厨房正准备给书记做午饭呢,您来得正是时候,一会儿咱们可得喝一盅。”
“酒就不喝了,下午还有事。”刘清明婉拒道,“我先去看看林书记,他的饭菜准备好了吗?”
“应该快了,要不我带您去后厨看看?顺便催一下。”陈爽提议道。
“行,一起去。”
两人没有上楼,而是穿过大厅,直接去了后面的厨房。
驻京办的后厨干净整洁,几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大厨正在忙碌。
见到主任亲自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都有些好奇。
“王师傅,林书记的午餐准备得怎么样了?”陈爽问道。
一个看起来是厨师长模样的人连忙擦了擦手,走过来说:“陈主任,正准备下锅呢,菜单都按标准来的。”
刘清明扫了一眼备好的食材。
清炒芦笋,西湖醋鱼,东坡肉,还有一个菌菇汤。
他微微皱了下眉。
“王师傅,西湖醋鱼换成清蒸武昌鱼吧,少放盐,多放点葱丝。”
“东坡肉别做了,换个口味清淡点的,就做个上汤娃娃菜。”
“菌菇汤里不要放香菇,林书记不喜欢那个味道。”
刘清明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曾经当过林峥的秘书,对这位领导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
王师傅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陈爽。
陈爽也是一怔,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对王师傅说:“还愣着干什么?就按刘处说的办,快去准备!”
她毫不吃惊,刘清明当初就是林峥的秘书。
对领导胃口的了解,还有比秘书更清楚的吗?
难怪他能从一个乡长,一步登天,成为林书记身边最信任的人。
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王师傅不敢怠慢,连忙指挥着手下人重新准备。
刘清明又叮嘱了几句火候和细节,这才跟着陈爽从厨房出来。
“刘处,还是您心细。”陈爽由衷地赞叹道。
“以前跟在林书记身边,习惯了。”刘清明说得云淡风轻。
很快,饭菜炒好,装在精致的保温餐盒里,由一名服务员用小餐车推着。
刘清明对陈爽说:“陈主任,你忙你的,我跟餐车上去就行。”
“我送您上去。”陈爽坚持道。
两人一同乘坐电梯,直达顶层的总统套房。
服务员上前,轻轻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露出来的是方慎行那张熟悉的脸。
看到门外的刘清明,方慎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清明?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如果是别人,方慎行肯定会拦住。
但他太清楚刘清明在林书记心中的分量了。
也相信,刘清明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或许此刻正需要刘清明来开导一下。
他侧过身,压低了嗓子:“书记在里面,心情不太好。”
刘清明点点头,从服务员手里自然地接过了餐车,自己推了进去。
套房的客厅很大,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京城灰色的天际线。
林峥就那么站着,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孤单。
或许是听到了餐车轮子滚动的轻微声响,他头也不回地开口。
“小方,你自己先吃吧,我不饿。”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推着餐车走到小餐桌旁,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摆好。
清蒸武昌鱼的鲜香,上汤娃娃菜的清甜,混合着米饭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书记。”
刘清明开口了。
“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林城的时候,您跟我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越是形势不好,越要吃好喝好,才有力气去战斗。”
林峥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身。
当看到站在餐桌旁,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笑意的刘清明时,他那张一直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
他也笑了。
“小刘,你怎么来了?”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吴省长告诉你的吧。”
“嗯。”刘清明点点头,走上前,“吴省长让我给您带句话。”
“清江省五千六百万干部群众,还等着您回去领导他们呢。”
林峥的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
他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你也没吃吧?坐,一块儿吃。”
说着,他又冲外面喊了一声。
“小方,你也进来,一起吃。”
方慎行应声而入,看到这场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三个人围着小小的餐桌坐下。
林峥表现得异常热情,不停地给刘清明和方慎行夹菜。
“多吃点,都多吃点。”
他知道,跟领导一起吃饭,年轻人总是放不开。如果自己不动筷子,他们俩恐怕连菜都不敢夹。
哪怕是刘清明,在这种场合,也依然保持着下属应有的本分。
一顿饭,在一种相对轻松的氛围里吃完了。
方慎行很自觉地站起来收拾碗筷。
刘清明则走到一旁的茶几,熟练地找出茶叶,开始泡茶。
林峥看着他们俩忙碌的身影,忽然开口。
“其实,你们不用太担心我。”
“这点挫折,我还承受得起。”
刘清明将泡好的第一道茶水倒掉,重新冲入热水,然后才端了一杯,轻轻放到林峥面前的桌上。
“我知道。我就是想找个由头,过来看看您,顺便蹭顿家乡饭。”
林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呀你!怎么,你和小璇在京城没开火吗?”
“开火的,我们现在天天在家吃。”
“哦?”林峥有些好奇,“你还会炒菜?”
刘清明故作惊讶:“您怎么会想到是我炒菜,而不是小璇呢?”
林峥指了指他:“你的概率更大嘛。”
刘清明笑了:“也对。我会一点,有机会请您尝尝我的手艺。”
“这次恐怕不行了,下次吧。”林峥随口说道。
他本想说,等自己以后来京城,一定去你家里尝尝。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己上京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刘清明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他故作不知,接口道:“没事,等我回云州,去您家里给您做。”
林峥摇摇头:“那不好,还是我和你周姨,去吴省长家叨扰吧。”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寂。
刘清明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其实,我还是想跟您干。”
他的话很直接,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林峥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部委不好吗?平台更高,视野更广。”
“也挺好。”刘清明坦然道,“就是感觉……不得劲儿。”
“我建议你,还是多利用这个平台,好好锤炼自己。”林峥的口吻像一个长辈,“对你未来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我记住了。”刘清明点头。
林峥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没做好,辜负了你和吴省长的期望。”
“您已经尽力了。”刘清明看着他,“我们都知道。”
他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直视着林峥。
“林书记,这件事,真的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林峥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您可能这会儿,已经坐上回清江的飞机了。”
刘清明不可能出卖陈爽,说他知道驻京办没有订机票。
他换了一种方式。
“林书记,您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您不会在这里,平白浪费半天的时间。”
林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你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他没有否认。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在等一个人。”
刘清明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几乎没有犹豫,说出了两个字。
“沪市?”
这一次,林峥是真的被惊到了。
他敢肯定,这件事,方慎行绝对不会透露给刘清明。
除了他和方慎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私下联系了沪市市委书记成淮安。
连吴新蕊他都没有透露。
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不想让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那么问题来了。
刘清明,他是怎么猜到的?
刘清明也没有在他面前卖关子的意思,直接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我们清江和临海在争。但实际上,真正的相关方,除了我们,还有沪市。”
“现在的结果是,我们输了,临海省捡了个便宜。”
“那么,谁是相对的输家?”
“是沪市。”
林峥专注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们清江经济底子薄,就算项目落地,短期内对沪市也构不成实质性威胁。但临海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经济强省。积架公司已经和沪市签订了协议,建一个八英寸的晶圆厂。如果光刻机这个核心项目最终落户在临海,那沪市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他们的核心竞争力会被极大地削弱,甚至会显得,沪市只是临海省的一个低端配套厂。”
“我想,这是沪市方面绝对无法接受的。”
刘清明说完,端起茶杯,平静地看着林峥。
林峥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觉得,之前因为项目失败而带来的所有阴霾,都仿佛被一道光撕开了一道口子。
“本来我还不太确定。”
林峥缓缓开口。
“听你这么一分析,我有了和成书记谈话的思路。”
他看着刘清明,郑重地问道。
“刘清明,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给我当个助理。”
刘清明站直了身体。
“没问题。”
“我先跟小璇说一声,晚点再去接她。”
林峥摆了摆手:“不,你先去接了小璇,安顿好她,再过来跟我们汇合。”
“不能因为我的事,冷落了她。”
刘清明心里一暖。
“好,我听您的。”
第602章 穿书第一天,被男主弟弟吻到缺氧
京城西郊,半山别墅区。
龙家的别墅灯火通明,餐厅里,红木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
龙老爷子、龙跃进、龙少康祖孙三代围坐一堂。
家里没有女主人,龙老爷子的老伴儿早已过世,龙跃进的夫人留在临海,龙少康丧妻后也一直单着。
此刻的龙少康,没了往日的张扬,经过兴源案的敲打,他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地给父亲和爷爷倒酒。
龙跃进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
“明天,跟我去一趟周家。”
“给周老爷子磕个头,认个错,知道吗?”
龙少康倒酒的手一顿。
一想到要在谢语晴那个女人面前吃这么大的瘪,他心里就堵得慌。
龙老爷子见他不吭声,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你不服气?”
龙少康一个激灵,连忙堆起笑:“哪能呢,我去,都听您的,听我爸的。”
龙跃进没再理他,转向龙老爷子,举杯道:“爸,这次的事,多亏您出面。我敬您一杯。”
龙老爷子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
“见了老周,你也说说软话。别总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龙跃进满不在乎地应着:“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龙老爷子看着他,继续说道:“这件事,你干得有点过火了。他去中组部的事情一旦传开,对你的声望,会有不利的影响。”
龙跃进笑了。
“我哪知道他真会去啊。再说了,谁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有心人,肯定能打听出来。”龙老爷子敲了敲桌子,“你呀,还是没有放下。”
“我又没答应他什么,只说考虑考虑。他能说什么?”龙跃行反问。
“你把别人都当傻子吗?”龙老爷子的声音重了些,“这里是华夏,出尔反尔,组织上的评价会很低。”
龙跃进有些不耐烦了:“那怎么办?国信组已经投票出了结果,难道我还能去推翻?”
“怎么做,你自己想。”龙老爷子缓缓道,“不要赶尽杀绝,特别是在人家已经低头的时候,很掉份儿。”
龙跃进敷衍道:“行了行了,大不了,到时候让清江省也加进来分一杯羹。您老就放心吧。”
看着儿子脸上那明晃晃的得意之色,龙老爷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龙跃进很高兴,桌上的气氛很快又热烈起来。
他甚至趁着酒意,让龙老爷子给龙少康张罗一门亲事。
龙少康不敢反驳,只能闷头答应。
酒过三巡,正喝得兴起,龙跃进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接通,听了几句,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
“什么事?”龙老爷子问。
龙跃进放下手机:“成淮安上京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和林峥在一起。”
龙老爷子也有些意外:“他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龙跃进不屑地撇撇嘴,“这事已经定了,他难道还想插一脚?国院那边可不会答应。”
龙老爷子沉吟片刻。
“不管怎么样,找机会和他接触一下,探探口风。”
“不要轻易树敌,更不要随便得罪人。”
“我知道了,明天吧。”龙跃进随口应道。
三个人谁也没把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大局已定。
一个林峥,一个成淮安,谁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晚宴继续,觥筹交错。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京城一家门脸低调的私密馆子。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缓缓停在门口。
林峥从车上下来,在门口侍者的引领下,先行一步进了预定的包厢。
刘清明并没有跟着进去。
他本来想先去接苏清璇,两人一块儿过来。
没想到苏清璇临时接到通知,要去一趟央视,参与一个节目的录制,要晚一点才能下班。
两人约好,等这边饭局结束,刘清明再去接她。
于是,他便先陪着林峥赴宴。
把林峥送进包厢后,刘清明和方慎行两人退了出来,站在门廊下,等着迎接真正的贵客。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方慎行看着刘清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清明,还得是你。”
“我这两天,只能干着急,不敢说,也不敢劝。”
刘清明笑了笑:“方哥,你的位子和我不同。要是我现在还是林书记的秘书,我也一样不敢说,不敢劝。”
“不。”方慎行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胳膊:“方哥,你和我做事的方法不一样。你有你的好,我也有我的问题。我以前经常给林书记闯祸,这你应该最清楚了。”
“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好的。”方慎行由衷地说。
刘清明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这一次,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技术上的事情我不懂。”方慎行压低了声音,“但林书记对这个项目,是真上了心。不然,他不会主动做出那么大的让步。”
“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刘清明望着远处的车流,“我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方慎行吓了一跳,赶紧拉了他一下。
“你可别乱来!他们太高了,我们够不着。”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知道,不会乱来的。”
方慎行还想再劝几句,一束明亮的车灯打了过来。
一辆黑色的奥迪A6稳稳停在饭店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后座下来。
刘清明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方慎行也紧随其后。
“成书记,您好。”方慎行抢先一步,恭敬地伸出手,“我是林书记的秘书方慎行,和您的秘书通过电话。”
成淮安的秘书也从副驾驶下来,上前一步:“对,方秘书,我们通过话。”
成淮安只是微微一点头,和方慎行握了握手。
“林书记到了吗?”
“到了,到了。书记特意让我们在这里接您。”方慎行侧身引路。
成淮安的目光,落在了方慎行身后的刘清明身上。
方慎行立刻介绍:“成书记,这位是刘清明同志,林书记的助理。”
成淮安的眉头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
不过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走吧。”
刘清明和方慎行赶紧在前面引路,带着成淮安和他的秘书,走向里面的包厢。
包厢门推开。
林峥已经站起身,大步迎了上来,主动伸出双手。
“成书记,感谢你能过来啊!”
成淮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和他用力握了握手。
“老林,你这就见外了。又不是在工作场合,就不要书记书记地叫了。”
“好,好。”林峥笑着应道,“老成,请坐。”
众人一一落座。
刘清明和方慎行,还有成淮安的秘书,很自觉地坐在了靠门的位置。
服务员开始上菜。
趁着这个功夫,成淮安忽然开口,像是随意地问道:“刚才门口那个小朋友,名字有点耳熟。”
林峥知道他说的是谁。
“刘清明?”
“对,刘清明。”成淮安想了想,“好像在哪儿听过。”
林峥笑道:“他是01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上过央视的。”
成淮安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
“我在一份材料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当时印象还挺深的。”
他的秘书见状,立刻凑到他耳边,极快地说了几个字。
成淮安恍然大悟。
“对,对!”
他转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同志,你是首届感动华夏最年轻的入选者吧?”
这话一出,连林峥都有些意外。
刘清明也没想到对方记住的竟然是这个,他站起身,点了点头。
“成书记,我确实入选了这次的评选。不过是不是最年轻的,我也不太清楚。”
成淮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小伙子,你很谦虚嘛。”
刘清明坐下后,不卑不亢地回答:“其实,我个人只是做了一些分内的工作。能做出一些成绩,离不开组织的培养和帮助。这个荣誉,我更愿意把它当成是对所有像我一样的基层工作者的肯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成淮安赞许地点了点头:“有这个认识,就很好嘛。”
他转向林峥,半开玩笑地说道:“老林,你这是慧眼识英雄啊。”
林峥笑了:“年轻人,还需要多锻炼。不过小刘这个同志,我确实很看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成淮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意有所指。
林峥晒然一笑,也不点破。
他话锋一转。
“老成,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他对你们沪市的高技术产业,可没有什么好评价喔。”
一句话,让包厢里热络的气氛瞬间一凝。
成淮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哦?怎么个说法?”
林峥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去年上报的那个芯片研制成果,可能有点问题。我建议你,最好再核实一下。”
成淮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开始研究这个行业的。”林峥坦然道,“高投入,高风险,低产出。信产部的唐择涛部长一直提醒我,没有足够的投入和决心,最好不要轻易去碰。”
他指了指刘清明。
“老成,这次我们去欧洲收购新技术,就是刘清明一手推动的。他对这个行业有深刻的研究,我相信他的判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清明身上。
成淮安看着他,缓缓开口。
“小刘,你说。”
压力,瞬间全部给到了刘清明。
他站起身,先对着主位上的两位领导微微躬身。
“成书记,林书记,那我就班门弄斧,说一点不成熟的看法。”
“沪市作为我们国家的经济龙头,有意进军芯片制造领域,我认为这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战略决策。”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不过,芯片产业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和沉淀的行业,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最好要从基础人才和基础研究做起,一步一步追赶国际先进水平。”
“这次我去欧洲考察期间,亲眼见识到了他们在这个领域里的巨大投入,那种投入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所以我个人认为,那种宣称可以一步到位、一下子就拿出世界先进水平的科研成果,都可能存在虚假行为。”
“希望能引起您的重视。”
话音落下,包厢里一片死寂。
这番话,说得极其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这等于是在当面指责沪市的明星科研项目造假。
如果这是真的,那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沪市的脸上,也抽在主政领导的脸上。
成淮安端着茶杯,久久没有说话。
方慎行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林峥却显得很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成淮安。
许久,成淮安才慢慢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发怒,反而看着刘清明,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搞清楚。”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很感谢你的提醒。”
刘清明赶紧摆手:“成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从一些普遍的行业经验做了个推测,不一定就是事实。您别怪我唐突就行。”
成淮安摇了摇头。
“你既是全国十杰,又入选了感动华夏,我相信你的判断力,更相信你的人品。”
一句话,直接给这件事定了性。
林峥知道,火候到了。
他立刻接上话:“老成,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一起干吧。把这个项目踏踏实实地搞起来,填补国内的这项技术空白。”
成淮安被他气笑了。
他指着林峥。
“好你个老林!你现在项目都没了,才想起我来,这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
林峥不怒反喜。
这么说,就是有得谈。
“所以才要谈啊。”他笑呵呵地说道,“你只要有兴趣,我们可以慢慢说。”
成淮安端起酒杯:“先说说你的打算。我听完,明天正好去国信组和他们聊聊,再决定要不要做。”
林峥也举起杯。
“好,我们边吃边谈。”
第603章 抢亲就抢亲,你脱我袜子干嘛?
酒桌上的气氛已经散去,只剩下杯盘狼藉。
因为要开车,刘清明滴酒未沾。
两位大领导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这毕竟不是商业应酬。
成淮安和林峥这样的身份,也不会灌下属酒。
两人小酌,点到为止。
大部分时间,都在谈事情。
刘清明和两位大秘,方慎行以及成淮安的秘书,都很有分寸地没有多言。
除非被领导点名,否则绝不多嘴。
这是做下属最基本的素养,只在领导需要你的时候开口。
所以,散场的时候,林峥和成淮安也只是微醺。
饭店门口,夜风送来一丝凉意。
成淮安的奥迪A6已经等在路边。
临上车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同志。”
“成书记。”刘清明站直了身体。
“你今晚说的事情,有几分把握?”成淮安问得直接。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地回答:“成书记,这件事,您只要愿意去留意,就一定会有所发现。”
他的回答很巧妙,没有把话说死,但又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成淮安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和林峥握手告别。
“老林,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慢点。”
成淮安带着秘书上了那辆黑色的奥迪。
车子平稳地启动,在夜色中汇入车流。
开出去一段距离,成淮安通过后视镜,看到林峥一行人还站在饭店门口的路灯下,没有离开。
那道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成淮安收回了视线。
“小何。”他对坐在副驾驶的秘书说。
“书记。”秘书立刻应道。
“你记一下。回去之后,立刻联系国家科委的专家,对上报的那个芯片研制成果,进行一次重新鉴定。”
“好的,书记。”秘书迅速在本子上午写着。
“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其他人,出了结果只向我汇报。”
“明白。”
成淮安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另外,这个刘清明,你也去查一下。”
秘书的笔停顿了一下。
“看看他是什么来头,资料要详细一点。”成淮安补充道。
“是,书记。”
***
另一边,林峥看着成淮安的车子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过身。
他对刘清明说:“今天辛苦你了,时间不早,快去接小璇吧,别让姑娘等急了。”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表,九点,还有时间。
他没有动。
“林书记,这件事,我不甘心。”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林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清江省驻京办的奔驰S级。
“上车说,别在这儿站着。”
刘清明和方慎行立刻跟了上去。
方慎行很有眼色地拉开车门,却没有去驾驶位,而是把驻京办的司机师傅从车上请了下来。
“师傅,辛苦了,来来来,陪我抽根烟。”
司机师傅也是个明白人,立刻笑着接过烟,走到了一边。
方慎行自己则站在车外,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给车里的两人留下了绝对私密的空间。
刘清明坐到后座,随手关上了厚重的车门。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林峥看着他,直接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刘清明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顿批评,至少也是几句告诫。
“您……不批评我吗?”
林峥反问:“我批评你干嘛?”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老实承认:“我今晚有点冲动了,可能不够冷静,考虑问题不成熟。”
“你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还决定这么做,那就证明你一定是想好了后果。”林峥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刘清明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好了。我不甘心,他们太欺负人了。”
那些人的行为,让他一直有股火憋着。
“我也没甘心。”林峥淡淡地说,“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请成书记过来。”
一句话,表明了领导的态度。
刘清明心中大定。
“林书记,我的想法是,让蔡司那边先拖着和积架公司的签约。”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从而倒逼积架公司出面,向国信组提出他们对于选址改变的质疑。”
林峥眉头微皱,他在考虑这个计划的风险。
“这件事如果被人查出来,你的前途就完了。”林峥一针见血。
“大不了,我回清江,继续给您当秘书。”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道,但态度却无比认真。
林峥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摇了摇头。
“胡闹。我不能让你为这件事把自己搭进去。”
他严肃起来。
“除了我,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
刘清明说:“我本来想先向您汇报,然后再告诉吴省长。”
“吴省长那里,我去说。”林峥当机立断,“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你只向我一个人汇报,不要再经过任何人,也不要再向外扩散了。”
刘清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清楚,这是林峥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一旦出了事,所有的责任都会由林峥这个省委书记一肩扛起。
“好,我都听您的。”
林峥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缓缓开口。
“小刘,我很感谢你一直为我着想。但我也要提醒你,我不甘心,不仅仅是因为我个人的前途。”
他转回头,看着刘清明。
“而是因为,这个项目如果真的落到他们手里,按照他们的方案去搞,可能会失败。”
“临海省在向国信组做汇报的时候,一直拿‘控股权’说事,反复强调他们会拿到合资公司的绝对控股权,反过来指责我们清江省的方案是放弃了自主权,是洋奴思想。”
“这套说辞,很有迷惑性,也是专家组最终倾向于他们的主要原因。”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
“不行,我们绝对不能要控股权。”他激动地说,“这个项目技术壁垒太高,一旦我们强势要求控股,很可能会引起美国方面的警惕和反制,最终的结果,就是逼得积架公司退出合作!”
“你的理由,我完全认同。”林峥赞许地看着他,“但专家组里的很多人,他们不会考虑这些因素,也不懂国际商业规则,他们只单纯地相信技术,相信西方的诚信。”
“所以,我想到了和沪市合作。”林峥说出了自己的深层考量,“他们在芯片制造方面毕竟已经开展了一些前期工作,虽然可能有水分,但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把他们拉进来,也许可以加强我们的说服力,你认为呢?”
刘清明瞬间领会了林峥的战略意图。
“沪市有他们的产业优势和政治地位,如果能与他们合作,确实比临海省要强得多。”
他顿了顿,补充了自己的底线。
“但我还是坚持,工厂必须建在云州。”
“嗯。”林峥点了点头,“就按这个方向去和他们谈。”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推翻国信组已经形成的结论。”
林峥的表情凝重起来。
“我本来没什么把握,只是希望成书记的介入,能让国信组里的一些人重新权衡。现在,你如果能从德国方面施加压力,我们的希望就更大了。”
“但还是不够,对吗?”刘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峥话里的潜台词。
“是的,不够。”林峥坦然承认,“组织上做出的决定,是很难被推翻的。因为每一次推翻,都是对自身权威性的一次削弱。我们都是体制内的一员,要自觉地维护,否则,我们的组织就会失去秩序。”
这番话,让刘清明陷入了沉思。
他听懂了林峥的顾虑。
“我明白了,林书记,您是对的。”
“尽力而为吧。”林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最终还是无法改变结果,你也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了,明白吗?”
“我听您的。”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
晚上九点半,京城,老央视大楼门口。
一辆帕萨特静静地停在路边。
刘清明靠在车门上,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苏清璇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长发披肩,或许是工作有些疲惫,脚步略显匆忙。
当她看到刘清明时,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跑了过来。
一上车,她就整个人靠在刘清明身上,拉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夫君,饿。”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撒娇,一丝委屈。
刘清明哪里受得了她这种样子,一颗心瞬间就化了。
在领导面前的沉稳冷静,此刻荡然无存。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想吃什么?带你去吃大餐。”
刚才跟着领导吃饭,他光顾着紧张和思考,根本没吃几口。
现在,他只想好好陪陪自己的爱人。
车子启动,很快来到一家高档餐厅。
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音乐,和之前那场饭局的氛围截然不同。
两人点了一份情侣套餐,甜甜蜜蜜地吃了一顿价值不菲的晚餐。
结账的时候,刘清明照例拿出了苏清璇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苏清璇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走出餐厅,她亲昵地抱着刘清明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起走向停车场。
“今天工作累不累?”她轻声问。
“还行。”刘清明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我现在算是借调到铁道部,配合他们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其实部委的工作,就强度而言,真的没法和在云岭乡的时候比。”
他笑了笑,继续说:“在基层,每天都可能有各种突发事情找上门,神经得时刻绷着。现在虽然也忙,但至少能保证准时下班,能准时来接你,我觉得一点都不累。”
苏清璇心疼地收紧了手臂:“我不想你太累。”
“放心吧,媳妇儿。”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工作不累,接你更不累。你就是我的动力,我每天都想着要认真工作,尽快把手头的事做完,这样才能早点见到你。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我的人生无比完美。”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晕,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也是。”
刘清明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对了,今天怎么突然来央视了?是实习吗?”
“不是。”苏清璇解释道,“台里要做一个收尾的专题节目,我之前不是客串过一段时间的外景主持,他们就让我过来负责其中的一个板块。”
“太好了!”刘清明由衷地为她高兴,“这下,又能让全国人民都见到美美的你。”
苏清璇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捶了他一下。
“我才不想给全国人民看呢,我只想美给你一个人看。”
刘清明听得心头一热,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那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呢。”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廓上,苏清璇的脸更红了,笑得几乎站不稳。
“那……你是想看我,还是想看节目呢?”
刘清明在她嫩滑的脸蛋上又亲了一口,笑着说:“先看你,再看我爱人主持的节目。”
两人边聊边回家,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
工作、趣闻、甚至是毫无意义的情话。
只要是爱人说出来的,都让人着迷。
苏清璇感觉,两人似乎比结婚前更加热恋。
丈夫天天接送,不管多晚。
以前也没这么积极呀。
回到家里,更是毫不掩饰眼里的热切。
让她羞涩之余。
又有几分欣喜。
只不过,每天换着花样折腾自己。
第二天总是这里酸那里疼的。
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第604章 抢亲就抢亲,你扒我干嘛?
第二天,刘清明才真正明白,妻子昨晚所说的“收尾的专题节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节目。
中午时分,铁道部机关大食堂。
刘清明带着唐芷柔一起过来吃饭。
作为新成立的“高速铁路技术引进谈判技术小组”的副组长,刘清明在部里也算挂上了号,但毕竟是外来户,脸生得很。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唐芷柔这个从机械处借调来的小科员,竟然比他这个副组长还受欢迎。
“小唐,今天气色不错啊。”
“芷柔,新发型挺好看的。”
“小唐妹妹,下午有空吗?我们办公室买了新茶叶。”
一路上,不断有人主动和唐芷柔打招呼,热情得有些过分。男女都有,男的眼神热切,女的也透着亲近。
唐芷柔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声音不大,软软糯糯地回应着,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心里有些感慨。
带个软妹子来工作,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两人打了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怎么回事?”刘清明夹了一筷子青菜。
唐芷柔小口吃着饭,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不是刘处您教我的吗?”
“我教你什么了?”刘清明一愣。
“姿态放低,声音放软,多笑一笑。”唐芷柔小声说,“然后……他们就这样了。”
刘清明有些哭笑不得。
他当初只是想让她在这个男性为主的环境里,更好地保护自己,别显得太扎眼,谁知道效果这么好。
“嗯,只能这样。”他叮嘱道,“不过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如果他们欺负你,或者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一定要告诉我。”
唐芷柔心里一暖,轻轻点点头:“不会的,刘处。我觉得大家人都挺好的,很照顾我。”
“那也要注意。”刘清明加重了语气,“不要接受任何人的单独邀请,吃饭也好,喝茶也好,一概拒绝。有事就往我身上推,就说我工作安排得紧,走不开。”
“您放心吧,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唐芷柔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是你的领导,你是我从处里带过来的人。”刘清明很严肃,“你要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组织交代?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唐芷柔的眼睛一红,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你,刘处。工作这么久,您是对我最好的领导。”
“那就好好工作。”刘清明缓和了态度,“我交代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一说起工作,唐芷柔立刻恢复了神采。
“我把加拿大庞巴迪和法国阿尔斯通近几年的所有公开资料,还有我们部里对这两家公司的技术分析报告都找出来了。”她压低声音,像个小特务一样汇报,“报告太多了,我正在整理,下午就能给您一份摘要。”
“效率很高啊,不错。”刘清明很满意,“一会儿我看看。”
“我喜欢现在这个工作。”唐芷柔的脸上泛着光,“以前在机械处,每天除了打印文件、整理档案,就是……就是干些杂活。”
“还有呢?”刘清明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唐芷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有时候,处里的领导会让我陪他们出席一些宴请。”
刘清明放下了筷子。
“陪着吃饭,就得喝酒。”唐芷柔的声音更小了。
“都是哪些领导?”刘清明问。
“高处、张处,还有邝科长……”
刘清明把这几个姓氏记在心里。
“以后他们再找你,你就说我说的,工作太忙,一概不去。”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嗯,谢谢刘处。”唐芷柔很感激。
“在我手下工作,你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清明重新拿起筷子,“你只要把我交代的工作干好,其他的,有我。”
“您真是个好领导。”
“我只是个正常的领导。”
“您这样的领导,现在不多了。”唐芷柔由衷地说。
刘清明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年代,对女性,尤其是漂亮女性的职场环境,确实不算友好。
还好这是部委,多少有些分寸。
上次聚餐,人多,他们表现得不算突出。
原来私底下,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再给你一个任务。”
“您说!”唐芷柔立刻坐直了身体。
“留意一下,部里对我们这个‘高速铁路技术引进项目’的各种看法,支持的,反对的,不关心的,都要留意。也包括对我们清江省想要参与进来的看法。”
唐芷柔的眼睛亮了,小脸上满是兴奋:“我记住了!”
“不用高兴成这样吧?”刘清明被她逗乐了。
“感觉有点像是……间谍。”她小声说,“很刺激。”
刘清明彻底无语了。
合着这姑娘不是为了工作本身,是为了追求刺激。
两人正聊着,食堂墙壁上挂着的大屏幕电视,突然切换了频道,开始播放午间新闻专题。
一道熟悉的身影,瞬间吸引了刘清明全部的注意力。
苏清璇。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职业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坐在演播室的主持台后,端庄,美丽,散发着知性的光芒。
“她主持过去年的315晚会,好多人都说,她是咱们央视最美的女主持人呢!”唐芷柔也认出了苏清璇,小声感叹道。
刘清明“嗯”了一声,应道:“是很美。”
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屏幕里的妻子吸引了。
节目开始了。
苏清璇负责的这个板块,讲的是清江省对口支援两个重点疫情地区,特别是对最先爆发出疫情的临海省的物资支持。
节目用的是清江省电视台拍摄的素材。
画面从第一支援助车队在清江省会云州集结出发开始。
镜头里,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车身上挂着“清江临海一家亲,风雨同舟心连心”的巨大横幅。
然后,是车队连夜兼程,抵达临海省的画面。
物资交接现场,临海方面的工作人员激动地握着清江带队领导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
苏清璇清越动听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兄弟省份临海省遭遇困难的时刻,清江人民没有丝毫犹豫,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
“我们看到,临海人民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来自兄弟省份的第一批支援物资。虽然,清江省的经济不如临海发达,人均收入也远远比不上临海,但我们同属于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大家庭。”
“在困难面前,我们守望相助,众志成城。这就是我们强大的制度优势。”
“清江人民绝不会坐视临海的群众陷入生活困境而无动于衷。对于清江人民的这份深情厚意,临海人民也是交口称赞。”
画面切换,临海省委书记龙跃进出现在镜头里,他正在视察物资仓库,对着镜头,他动情地说:“我代表临海人民,感谢清江省委省政府,感谢清江人民!我们会永远记得,在最困难的时候,是清江的同志们,第一时间向我们伸出了宝贵的援助之手!”
龙书记的表情很真挚,话说得也很好听。
苏清璇的声音适时地再次响起:“龙书记说得多好呀。我们也相信,这份在危难之中结下的深厚情谊,绝不会随着这次疫情的结束而消失,它将成为连接两省人民之间一座永恒的桥梁。”
声音好听,言辞恳切,字里行间全都是对两省人民伟大友谊的称颂。
但只有刘清明,才听得懂这篇报道背后那深刻的用意。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位龙跃进书记本人,在看到这篇报道时,脸上的神情会是何等的精彩。
什么叫“经济不如临海发达”?
什么叫“人均收入远远比不上”?
这是在提醒全国人民,我穷,但我仗义。
你富,你却连自家的事情都搞不定,还得靠我这个穷兄弟拉一把。
什么叫“永远记得”?
这是在把龙跃进架在火上烤。
你亲口说的,全国人民都听见了。
你这种不顾情义,硬抢清江省芯片项目的行为,就是忘恩负义!
高,实在是高。
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这就是宣传的力量。
自己差点忘了,温温柔柔的妻子,
前世是个犀利的冰山美女主持!
刘清明在心里暗赞一声,干得漂亮。
“她就是你爱人吧?”
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项辰光端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盒,坐到了他们对面。
刘清明回过神来:“是的,项局。”
唐芷柔“啊”地一声,小嘴张成了O形,看看电视里的苏清璇,又看看刘清明。
“她……她就是刘处的夫人?”
刘清明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就是她。”
唐芷柔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小小的冲击。
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是央视最美女主持的丈夫。
“这篇报道,很有意思啊。”项辰光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
刘清明当然不会接这个话茬。
芯片引进之争搞得沸沸扬扬,项辰光这个级别的大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以他的眼光,这种小伎俩自然瞒不过。
“宣传的导向,是上级领导要考虑的问题。”刘清明滴水不漏地回答,“咱们铁道部前阵子不也拍了一部提速战略的宣传片吗?我看过了,拍得非常好,振奋人心。”
项辰光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进步啊,都知道说‘咱们铁道部’了。”
“我现在不就是咱们部的人嘛。”刘清明一脸诚恳。
项辰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扒拉了两口饭,然后把筷子一放。
“你小子,嘴这么甜,肯定有什么想法,说吧,我听听。”
刘清明心里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项局,云州分局升格成独立铁路局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定了?”
项辰光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项局,我本来就是清江人,老家就在林城。”刘清明解释道,“关心家乡的动向,这个很奇怪吗?”
项辰光想了想,也是。
“这事儿,部里确实一直在讨论。不过,大致上是定了。”
“也就是说,成了?”刘清明追问。
“我可没这么说。”项辰光含糊其辞,但那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成了!
刘清明心中一阵狂喜。
虽然前世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成,但他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年。
现在看来,应该很快就要正式发文执行了。
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让项辰光都觉得奇怪。
“就算成了,你这么高兴是为哪般?你有亲戚在云州局上班?”
“那倒没有。”刘清明压下兴奋,“项局,这事儿要是成了,那云州火车站的搬迁,是不是就有得谈了?”
“哦——”项辰光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这事儿。我知道,清江省的吴省长,之前专门为了这事上京,跟部里谈过。那会儿还是许部长在任上。”
“项局,您给透个底,这事到底有得谈吗?”刘清明凑近了些。
“现在部里不是提倡‘提速、降本、灵活经营’嘛。”项辰光慢条斯理地分析,“如果地方上有强烈的合作意愿,而我们铁路上又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谈。”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可是个天大的工程。牵涉到方方面面,线路要改,场站要建,甚至很多地方要得到部队的许可。没那么容易办成的。”
“有得谈就行了!”刘清明要的就是这句话。
“你对你们家乡的事,倒是真上心。”项辰光看着他。
“项局,这叫互利共赢嘛。”刘清明开始兜售自己的那套理论,“我们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讲跨越式发展,怎么个跨越法?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土地财政的问题?”
“地方政府需要土地指标搞开发,咱们铁路手里攥着大把大把的优质土地,就在市中心,都是黄金地段。拿出来给地方搞开发,我们铁路不也有钱了吗?拿这笔钱,是给几百万职工搞福利,还是自己搞技术研发,不都挺好吗?”
项辰光听完,摇了摇头。
“你这个说得简单,但你这是地方思维,不是国家思维。”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铁路是国家的经济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在体制内,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难搞的事情,就没有几个人真心想要去推动。为什么?因为这事对自己好处不多,麻烦却是一大堆。干成了,最后能不能捞着个口头夸奖都不一定。干砸了,黑锅肯定是你背。时间一长,领导可能还会觉得你这个人很麻烦,是个刺头,就喜欢搞事情。”
刘清明笑了。
“项局,您说对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半开玩笑地自嘲,“我这个人命不好,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项辰光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这么说,是想让我现在就把你退货?”
“您看,我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刘清明摊了摊手。
旁边的唐芷柔也跟着笑了起来,食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刘清明没有笑。
他说的,是实话。
……
吃完午饭,离下午上班还有一点时间。
刘清明找了个僻静的楼梯间消食,拿出手机,拨通了岳母吴新蕊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喂,清明。”
吴新蕊的嘴里似乎含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
刘清明立刻就明白了,她又没按时吃饭。
“妈,您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电话那头传来喝水的声音,吴新蕊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道:“没有,就晚了一点点,快吃完了。”
“那我以后每天中午打电话提醒您,您可千万别嫌我烦。”
吴新蕊有些无奈:“我已经改了很多了,你这孩子……”
“就这么说定了。”刘清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那不行,您是我妈,我不惦记您惦记谁?”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唉,随你吧。”
这声叹息里,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晚辈真心关怀的暖意。
“对了,妈,跟您汇报个事。我现在借调到了铁道部,参与一个项目。所以大部分时间会在这边上班,发改委那边的工作也会兼顾。”
“铁道部?”吴新蕊果然很惊讶,“你怎么会调到那里去?”
“一个关于高速铁路技术的项目,他们可能看中了我之前在欧洲的那段经历,让我过来帮个忙。”刘清明简单解释道。
“你这孩子,可真让我吃惊,每次都是。”吴新蕊感慨道。
“妈,今天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对咱们省可能是个大利好。”刘清明把话题引向正轨,“云州铁路局要独立升格了,文件可能很快就下。火车站搬迁那事,我觉得可以让云州方面正式推动起来了。”
“是吗?”吴新蕊的声调明显高了一些,“这个消息准确吗?”
“八九不离十。”
“太好了!”吴新蕊难掩激动,“要是我在任上,能看到这件事能有个眉目,那可真是太好了。”
“应该有门。”刘清明说,“等黄书记从德国回来,就可以让云州市里牵头,把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提到德国,吴新蕊的兴致又低落了下来。
“唉,这件事,我正想问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芯片那个项目,最后是这个结果,你是不是很失望?”
“是的。”刘清明坦然承认,“很失望,也很窝火。我能接受项目最后因为各种原因,落地在别的地方。但我不能接受,他们用那种方式毁了这个项目。”
“清明,你要想开点。”吴新蕊开始劝慰他,“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但未必能有好的结果。我们不是神,改变不了所有事情。我们尽了全力,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刘清明听着岳母的安慰,心里五味杂陈。
他明白,吴新蕊是怕他年轻气盛,因为这件事想不开,甚至做出什么极端的、不理智的举动。
他答应了林峥,暂时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吴新蕊。
所以,他没有反驳,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的,您放心吧,妈,我没那么脆弱。”
“那就好。”吴新蕊似乎松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准备让黄文儒他们回来了。在国外待着,花销太大了,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
“这事您和林书记商量吧,我就不发表意见了。”刘清明很守本分。
“也好。”吴新蕊应了一声。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她一声短促而惊讶的低呼。
“噎?”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刘清明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妈,怎么了?”
吴新蕊说:“我看到小璇了,这个节目,有点意思,不说了,我先看看。”
结束通话,刘清明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以吴新蕊的政治智慧,不会看不出来这代表什么。
事情有些不可控啊。
第605章 未婚妻跑路,美艳丈母娘要补偿我
晚上回到家,刘清明好好地“奖励”了一下妻子。
苏清璇被他折腾得浑身酸软,连连告饶,这才被放过。
浴室里,水汽氤氲。
两人洗了一个美美的泡泡浴。
回到卧室,刘清明拿着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妻子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婚床上铺着柔软的真丝床单,苏清璇趴在上面,像只慵懒的猫。
刘清明拧开一瓶昂贵的身体乳,倒在手心搓热,然后轻轻地涂抹在妻子光洁细腻的背上。
女人的美貌,确实是需要金钱来维持的。
从高档护肤品到日常护理,无一不是巨大的开销。
还好,苏清璇自己就是个小富婆,她的家庭背景也足以支撑她的一切消耗。
刘清明的手掌带着温热,力道适中,在妻子的背部、腰间、修长的双腿上缓缓按抚。
苏清璇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刚才的运动消耗了她不少体力,现在被丈夫这么一按,困意立刻就涌了上来。
她几乎要睡着了。
刘清明的情况比她惨多了。
妻子毫无防备的裸身诱惑,简直是在要他的老命。
他必须得付出极大的定力,才能压制住那股再次蠢蠢欲动的冲动。
不能再来了。
明天还要上班呢。
苏清璇似乎感受到了丈夫身体里紧绷的情绪,她翻过身来,枕着手臂,笑吟吟着看他。
红彤彤的脸蛋美得让人眼晕。
“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嗯?”刘清明停下动作。
“她跟我抱怨你呢。”苏清璇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说你现在就像她妈,什么都要管。”
刘清明一听就明白了。
“妈有胃病,饮食再不规律,以后肯定要住院受罪。”他很认真地说,“与其以后难受,不如现在就养成好习惯。”
苏清璇轻轻“嗯”了一声,靠进丈夫怀里。
“是啊,我也是这么劝她的。你比我细心,这事儿以后就交给你监督了。”
“娘子放心。”刘清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为夫一定把咱妈伺候得妥妥帖帖。”
苏清璇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想想,我也不是个合格的女儿。”
刘清明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将她搂得更紧。
“这话说的,不能本末倒置啊。”他的声音很温柔,“是他们先忽略了你,不是你的原因。媳妇儿,我最怕你这个性子,老是喜欢把不属于你的负担往自己身上扛。”
“没有了……”苏清璇把脸埋进他怀里,“她是我妈呀。”
“要不,你还是继续恨她吧?”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好不习惯。”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也对,反正她现在更喜欢你这个女婿。”
“怎么可能。”刘清明立刻反驳,“她有多爱你,我很清楚。你俩就是太像了,都不愿意主动表达。其实,你哪怕偶尔给她发个短信,问候一声,她都能高兴好几天。”
苏清璇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我不习惯和她太亲近,感觉……好别扭。慢慢来吧。”
刘清明不再多劝。
这件事确实急不来,只能慢慢来。
太过刻意,反而会让母女俩都觉得不自在。
现在已经很好了。
至少,吴新蕊会主动打电话给女儿,分享自己的感受,吐槽女婿的“多管闲事”。
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夜色渐深。
刘清明搂着香喷喷的妻子,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结婚一个多月了,他对妻子的身体依然有着深深的迷恋。
到了周末,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和妻子腻在家里,做一些爱做的事情。
苏清璇更是如此。
两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窝在沙发里一起看碟片,听音乐,或者一块儿下厨做饭,再一起洗碗。
刘清明借调到铁道部后,发改委那边处里的具体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两名科员。
他的手机也比以前清净了许多。
就算偶尔关机,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留给了新婚的小两口。
……
苏清璇主持的那档节目,是作为这次疫情结束的收尾专题,计划会连续播出三天。
节目从各个方面,全方位回顾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对战斗在一线,用生命和汗水守护人民健康的医护人员,还有那些默默奉献的志愿者们,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
在节目片尾长长的鸣谢字幕里,全国防指防治组联络专员刘清明的名字,也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上。
虽然不是很显眼,夹杂在一大堆名字中间,一晃而过。
但刘清明已经很满足了。
能在这样重大的历史事件中,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他感到很知足。
而且,这份履历,会完整地记载进他的人事档案里,为他今后的职业发展,提供一份沉甸甸的助力。
这便是工作的意义。
不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更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为这个国家和社会,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印记。
哪怕微不足道。
节目播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尤其是第一期节目里,关于清江省对口支援临海省的内容,更是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富兄弟落难,穷兄弟仗义出手”的故事,总是那么深入人心。
一时间,清江省的美誉度,在全国范围内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当然,伴随着赞誉而来的,还有对临海省某些做法的非议。
虽然消息没有传来,广大老百姓并不知情。
但在体制内,特别是高层。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国信组的专家会议。
还没有达到保密级别。
消息稍微灵通的人士。
很容易拿到结果。
毕竟,两个省争项目这种瓜。
吃起来还是蛮香的。
等到沪市市委书记上京。
从双雄会变成三人成行。
消息就传得更快了。
这一切,都在刘清明和吴新蕊的预料之中。
宣传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舆论的武器,用好了,杀伤力甚至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
清江省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向全国展示自己的机会。
而这次疫情中的表现,以及苏清璇恰到好处的主持,无疑为清江省赢得了宝贵的声望。
声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但在关键时刻,却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
比如,在争取国家重大项目的时候。
比如,在与其他省份进行利益博弈的时候。
一个好名声,就是一张通行证。
而一个“忘恩负义”的标签,一旦被贴上,想要再撕下来,可就难了。
如果有可能,龙跃进书记现在想必是焦头烂额。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苏清璇的节目,通篇都是赞扬,一个贬义词都没有。
人家说的是“经济不如临海发达”,是事实。
人家说的是“永远记得这份情谊”,是你自己对着镜头亲口说的。
你总不能站出来说,央视的报道是断章取义,是在捧杀我们临海吧?
那只会显得你更加小气,更加没有格局。
所以,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甚至,还得捏着鼻子,给清江省委省政府发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实事求是的报道,加深了两省人民的友谊。
这就是阳谋。
堂堂正正,让你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几天,刘清明在铁道部的工作也进行得非常顺利。
有了项辰光这个大佬的关照,再加上他自己“央视最美女主持丈夫”这个身份的光环加持,部里各单位对他这个外来户,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和配合。
唐芷柔这个“小间谍”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她利用自己的女性优势和软萌外表,很快就和部里的年轻同事们打成了一片。
各种小道消息,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刘清明这里。
让他对整个技术引进项目的内部情况,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这天下午,刘清明正在办公室里研究唐芷柔整理出来的资料摘要,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是项辰光打来的。
“小刘,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项局。”
刘清明放下手里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向项辰光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项辰光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项局,您找我。”
项辰光抬起头,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
“看看吧,刚收到的。”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红头文件。
《铁道部关于同意云州铁路分局升格为云州铁路局的批复》。
发文单位,是国务院办公厅。
成了!
刘清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虽然早就从项辰光那里得到了消息,但亲眼看到这份正式文件,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云州铁路局独立,意味着清江省在全国铁路网中的地位,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更意味着,云州火车站的搬迁,这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项目,终于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谢谢项局!”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他知道,项辰光第一时间把这份文件给他看,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谢我干什么,这是国家的大政方针。”项辰光摆了摆手,“不过,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刘清明嘿嘿一笑:“都是项局您提点得好。”
“少拍马屁。”项辰光笑骂了一句,“文件你先拿去看,复印一份,原件给我拿回来。这事儿,会在十分钟后正式通知中原局和云州分局。”
“明白!”
刘清明拿着文件,走出了项辰光的办公室。
项辰光把十分钟后才会下发的通知提前给自己看。
不就是想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吗?
有时候,信息差就是巨大的利润。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下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吴新蕊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清明?”
“妈,是我。”刘清明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文件下来了,云州铁路分局升格的事情,正式批复了!”
电话那头,吴新蕊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刘清明听到了她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了这件事,清江省几代领导人,付出了无数的努力。
没想到,竟然在她的任上,最终开花结果。
“妈,下一步,是不是可以让云州市里,正式跟铁道部这边接触,谈火车站搬迁的事情了?”刘清明问。
“对!”吴新蕊的声调恢复了往日的果决,“我马上给黄文儒打电话,让他准备材料,尽快组织一个班子,上京来谈!”
“好!”
挂了电话,刘清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崭新的现代化高铁新城,在云州市的东部拔地而起。
而他,将是这一切的推动者和见证者。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芷柔正在埋头整理着一堆厚厚的资料。
“刘处,您回来了。”看到他进来,唐芷柔立刻站了起来。
“坐吧。”刘清明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去复印一份,原件马上拿回来给我。”
唐芷柔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标题,小嘴立刻张成了“O”形。
“刘处,这……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笑了笑,“你又不是清江人,干嘛这么吃惊?”
“因为...”唐芷柔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这是好事呀!”
她心里在想,因为你高兴呀。
“快去吧。”
唐芷柔拿着文件,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了出去。
刘清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
唐芷柔说得不错,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自己这趟重生。
就没个顺利的时候。
到底谁是主角?
老天,你是不是玩我?
第606章 妻子说我没有心,其实我连身体也没有
半山腰的周家大宅,气氛肃穆。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院外,龙跃进带着儿子龙少康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上门,打的旗号是探望自己的亲妹妹,周继先的妻子龙胜男。
两家是姻亲,平时走动也算频繁。龙跃进每次进京,只要时间允许,都会来周家拜访。
所以,当龙胜男看到亲哥哥和外甥时,并没有太多意外。
她只是略带埋怨地说:“怎么现在才来?”
龙跃进很疼这个妹妹,温和地解释:“总要先向组织上汇报工作嘛,老爷子肯定能理解。”
他没有提自己和林峥在芯片项目上的争斗,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妹妹的反应。
龙胜男看起来,应该还不知情。
不过,当龙胜男看到旁边的外甥时,态度就淡了几分,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少康也来了。”
龙少康出发前被父亲再三叮嘱,今天必须放低姿态。
他对上姑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然后低声说:“对不起,姑姑。”
龙胜男把两人让进门。
龙跃进问:“继先不在家?”
“有个会,晚点才能回来。”龙胜男回答。
“我听说,妹夫这次有希望转正?”龙跃进状似不经意地问。
“还不好说。”龙胜男的回答很谨慎。
龙跃进一听就明白了,这事多半有谱了。
他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培民什么时候结婚了?我这个当舅舅的都不知道。”
“那会儿疫情正严重,你在临海坐阵。就只告诉了老爷子,都是小辈,没关系的。”龙胜男解释道。
“那不行。”龙跃进立刻说,“培民可是你的孩子,到时候我得备一份厚礼给他们小两口,你们可别推辞。”
龙胜男小声说:“哥,你就别忙了。为了少康那事,我被老爷子好一顿训,现在还生着气呢。”
龙跃进回头盯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沉声说:“我今天带他来,就是为了给老爷子出气的。你是他亲姑姑,该打打,该骂骂,不用客气。”
龙胜男摇了摇头。
“少康也大了,有些事,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好再多说。”
龙跃进说:“他敢不听你的话,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龙胜男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龙少康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当姑姑的一清二楚。
从小被家里宠坏了,哪里听得进半句重话。
如果不是有龙老爷子在上面压着,他今天绝对不会主动上门来道歉。
三人走进客厅。
周老爷子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瞥见进来的龙跃进和龙少康,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却没有作声。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重。
龙胜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主动开口:“爸,跃进他们来看您了。”
龙跃进快步走上前,站到沙发前,恭恭敬敬地开口。
“老爷子,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
周老爷子嘴角微微歪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比你爸强点。”
龙跃进脸上堆着笑:“我爸前几天还在念叨,说什么时候约您再打一次篮球呢。”
周老爷子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坐。
“行啊,反正他也没赢过我。”
龙跃进依言坐下,龙少康却不敢坐,只是笔直地站着,抬头叫了一声:“周爷爷。”
周老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龙跃进连忙开口:“这个逆子,尽给我闯祸,还连累了他姑姑。这次我特意带他过来,向您赔个罪。看在他和培民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您多教训教训他吧。”
周老爷子冷冷地说:“如果是培民干了这么混蛋的事,我会先打断他的腿,再亲手把他扭送公安局。”
一句话,噎得龙跃进说不出话来,不过周老爷子脾性一向如此。
他也明白,这是真生气。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您说得对,都是我们管教无方,才让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周老爷子却没有接他的茬,反而用下巴朝电视的方向呶了呶嘴。
“这是你吧。”
龙跃进顺着方向抬头看去,电视屏幕里,剧情出现了自己的画面。
仔细一看。
他想起来了,这是疫情期间,清江省的第一批援助物资运抵花都时,自己亲自到场接见相关人员的报道。
他心里有些奇怪,这个画面为什么会出现在央视的专题节目里?
更不清楚周老爷子让自己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龙跃进还想继续把话题拉回到儿子龙少康的事情上,不料周老爷子淡淡地说:“不着急,看完再说。”
龙跃进无奈,只能按捺住性子,陪着周老爷子一起看电视。
可这一看,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节目本身拍得没什么问题,自己的形象也是正面的,报道内容完全属实,没有任何断章取义的地方。
就是单纯地报道了清江省对临海省的无私支援。
但放在这个时间点播出,就不能不让他多想。
国信组的专家评审结果刚刚出来,央视就紧跟着放出了这么一个专题报道,实在是太巧了。
龙跃进偷偷看了一眼周老爷子,有些拿不准。
老爷子是有意在点自己呢?还是真的就对这个报道本身感兴趣?
按理说,周老爷子一向只关心部队里的事情,对地方上的这些利益纷争,未必会理睬。
可能不是在针对自己。
想到这里,龙跃进试探着开口:“这次疫情,部队确实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帮助我们很快稳定了社会形势。临海没有出什么大乱子,部队功不可没。”
他想把话题引到老爷子熟悉的领域。
周老爷子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他突然问:“清江省这次既支援了临海,又支援了京城,你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龙跃进心里暗叫不好。
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
他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应该是……付出了不少吧。”
周老爷子说:“林峥告诉我,清江省为了应对这次疫情,提前一年就在做各种准备。在这场持续了将近半年的抗疫中,他们一个省,提供了全国百分之六十八的物资,对口支援了全国九个省份。”
“为此,他们的经济发展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很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个经济增速停滞,甚至是倒退的省份。”
周老爷子缓缓转过头,平静地看着龙跃进。
“临海省今年的经济指标,应该很不错吧。”
到了这个地步,龙跃进哪里还不明白。
周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他今天就是要为林峥找场子。
事已至此,再躲闪和辩解已经毫无意义。
龙跃进反而不慌了。
他挺直了腰板,坦然地回答:“清江省为全国抗疫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有目共睹。我也已经亲自向林峥表达了我们临海省的感谢。”
周老爷子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的感谢,就是先抢他的项目,再断他的前途?”
“有句话叫,斗米恩,升米仇。你这么对他,是因为我当年没把雪琴嫁给你吧?”
这话说得就非常重了。
龙跃进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老爷子,您误会了。我不知道林峥是怎么跟您告状的,但我可以保证,我并没有向他承诺过任何事。国信组的专家把票投给我们临海,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左右不了。”
周老爷子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吗?”
龙跃进沉默了。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我也很想知道。当年,我自问比林峥优秀,又和雪琴自幼相识,感情一直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秘书。您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吗?”
周老爷子说:“不错。你小时候,确实乖巧懂事,学习好,人又上进,我很喜欢你。”
“但我后来发现,你这个人,太要强了。你要强到了一个地步,就是你得不到的东西,宁可亲手毁掉,也绝不会让自己输掉。”
“这样的人,容易走极端。”
龙跃进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
周老爷子却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事实证明,我当年没有看错你。”
龙跃进忍不住辩解:“您可能真的有所误会,我和林峥之间,是君子之争。”
周老爷子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
“林峥在我面前,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你们之间的事,更没有让我帮他做任何事。”
“否则……”
老爷子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比说出来更让人难堪。
饶是龙跃进城府极深,此刻被周老爷子当着小辈和妹妹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打脸,也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热辣辣地烧得慌。
龙胜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插一句话。
龙少康更是战战兢兢,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周老爷子的积威之下,客厅里的三个姓龙的,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时刻,两道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龙胜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来的人,正是她的儿子周培民和儿媳谢语晴。
周培民因为工作特殊,离家一个多月,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太在意。
此时他终于回家,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周老爷子,也投去了关切的目光。
这是他最喜欢的孙子。
只不过,当龙胜男看清楚儿子脸上的神态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周培民的眼神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旁边的儿媳谢语晴,一向温柔平和,此刻也是满脸寒霜。
龙胜男赶紧上前迎了过去。
“培民,怎么了?”
周培民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周老爷子面前。
“爷爷,我回来了。”
周老爷子点点头:“回来就好。”
周培民又说:“爷爷,对不起。”
“出什么事了?”周老爷子问。
“恕孙儿失礼。”
周培民说完,猛地转过身。
他一个箭步冲到还站在一旁的龙少康面前,攥紧拳头,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挥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毫无防备的龙少康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最后“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可见这一拳的力道之大。
堂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607章 家人偷改我志愿,我转身参军立下大功
龙少康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甚至都忘了嘴角的刺痛和流出的鲜血,只是伸手指着周培民,颤抖着说:“你疯了!”
周培民胸中的怒火根本没有平息,他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再次上前,挥拳就要打过去。
“培民!”
龙胜男尖叫一声,死死冲上去抱住儿子的胳膊。
“别打了!住手!”
龙跃进也从沙发上惊得站了起来,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客厅里乱成一团。
唯有周老爷子,依旧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他甚至没有多看那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小辈一眼。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刚刚进门,还站在外围的孙媳妇谢语晴身上。
“语晴。”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培民拿到证据了?”
一句话,让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谢语晴的眼里蓄满了哀伤,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老爷子点点头。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龙少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惊恐地叫道:“什么证据?什么证据!”
龙跃进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培民,等待一个解释。
周培民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龙少康,被母亲拉着的手臂还在用力挣扎。
“培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龙胜男几乎拉不住儿子,她急切地问,“少康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周培民恨声道:“你问他自己!”
龙跃进向前一步,威严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厉声喝道:“龙少康,你到底做了什么!”
“爸!我什么也没做啊!”龙少康惊骇万分地辩解。
周培民见他还在抵赖,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过去。
龙少康狼狈地向后一滚,躲开了这一脚。
龙跃进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周培民的胳膊,沉声说:“培民,你把话说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周培民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龙跃进,一字一句地说道:“舅舅,他,指使叶成梁和谢鸿飞,绑架了语晴的孩子,并且,企图杀人灭口。”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响。
龙跃进浑身一震。
龙胜男更是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胡说!”龙少康歇斯底里地大喊,“不是我干的!你血口喷人!再说了,那孩子不是好好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刺向他。
龙跃进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培民,你的意思是,少康和语晴的孩子失踪有关?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
周培民冷冷地说:“过去一个多月,我从清江省开始倒查,一路找到了多个证人和相关涉案人,取得了他们的口供。现在,人已经被我控制住,带回了京城。”
龙跃进缓缓转向自己的儿子,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龙少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可能!不是我做的!这不可能!”龙少康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你是没有亲自动手。”周培民的声音如同寒冰,“你只是让叶成梁和谢鸿飞那两个蠢蛋去做。叶成梁已经被正式拘捕,为了活命,他什么都说了。再加上之前谢鸿飞的口供,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就是主谋!”
龙少康还想再辩解什么。
突然,大门外走进来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人,神情严肃,正是康景奎。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龙少康身上。
“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接到报案,有一起恶性绑架案需要龙少康先生协助调查。”
康景奎拿出一张传唤证,公事公办地开口。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去局里把情况说明一下。”
龙少康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向龙跃进。
“爸!救我!爸!”
龙跃进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根弦。
他知道,完了。
周家既然敢让警察上门,就说明已经掌握了绝对的证据。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少康,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龙少康被两名警察从地上架了起来,没有上手铐,但那架势,比手铐更让人屈辱。
出了这种事,龙跃进一张老脸也彻底没地方放了。
他勉强转向周老爷子,躬了躬身,想说句告罪的话。
周老爷子却先开了口。
“跃进,你回去告诉你爸。”
“小勇虽然不是我的亲重孙,但他现在就是我周家的孩子,更是烈士的后代。”
“这件事,必须一查到底,水落石出。”
老爷子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让他相信组织,相信法律。否则,这门亲,我们可以不做。”
龙跃进哪里还敢接半句话,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周家大宅。
龙胜男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欲坠。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侄子,竟然会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更想不到,揭开这一切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周培民赶紧上前,扶住了母亲。
周老爷子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儿媳,淡淡地说:“胜男,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开口求情。如果心里实在过不去,你可以离开周家。”
龙胜男的眼中,瞬间一片灰暗。
周老爷子不再看她,他走到谢语晴面前,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语晴,别怕。这件事,爷爷为你做主。”
谢语晴含着泪,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谢谢您。”
周老爷子背着手,慢慢走向二楼的书房。
“继先回来了,让他来我书房一趟。”
……
刘清明接到周培民电话的时候,正和妻子进行深入交流。
夜色温柔,苏清璇心满意足地趴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慵懒而餍足的小猫。
刘清明一手轻轻抚着妻子柔顺的长发,一手拿着嗡嗡作响的手机。
“培民哥,回来了?”
电话那头,周培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倦和无奈。
“嗯,回来了。”
“都查清楚了,还真是他们合伙干的。跟着小勇的那个保姆和两个保镖,本来要被一起灭口。没想到那个保姆有点手段,竟然说动了其中一个杀手,两人勾搭到了一起,这才留下一个活口。”
刘清明问:“人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保姆毕竟照顾了小勇一段时间,有点感情,最后关头还是留了孩子一命。”
“证据是不是牵涉不到龙少康的头上?”刘清明问到了关键。
“没有直接证据。”周培民的语气有些沉重,“现在只有叶成梁和谢鸿飞的口供。他们为了减轻罪责,都咬死龙少康是主谋。龙少康现在只是被传唤,连拘留都算不上。”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这在意料之中。
龙少康那种人,做事不可能不留后手。
“语晴姐怎么样?还好吗?”
“在我身边。”周培民说,“她很伤心。”
“亲弟弟和前小叔子联手要杀自己的孩子,换了谁都会伤心。”刘清明说,“以前只是猜测,现在被证实了,她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娘家和曾经的婆家。培民哥,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
“嗯,我知道。”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是谢语晴。
“我不伤心。”她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想杀了小勇。”
刘清明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语晴姐,现在事情水落石出,小勇也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们母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谢语晴应了一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暖意,“我永远都记得,在云岭乡,看到你用那辆破自行车搭着小勇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从地狱里,一下子活过来了。”
“哪有那么夸张。”刘清明笑了笑。
周培民的声音又插了进来:“我证明,就是这么夸张。我这次从清江省到京城,把他们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我好像亲眼看到了小勇经历的一切,也完全理解了语晴当时的感受。”
“停!”刘清明赶紧打断他,“你们俩可别煽情了。要是觉得欠我人情,下次请我和小璇吃顿好的就行。别老挂在嘴上,我怕你们哪天觉得报恩报不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给宰了。”
电话那头,周培民和谢语晴都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趴在他怀里的苏清璇,也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
周培民的声音再度响起:“龙少康已经放回去了,真是不甘心哪。”
刘清明说:“叶成梁有没有说,龙少康让他们绑架小勇的时候,是在哪里说的?”
周培民说:“这我知道,京城一家有名的私人会所,一般人进不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个服务员或是女伴,无意中听到了呢?”
周培民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
这事还有得查。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刚到自己位于铁道部的办公室。
屁股还没坐热,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下属陈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电话一接通,陈默的语气就显得有些急促。
“刘处。”
刘清明心里一动:“什么事?”
“沪市那边,刚刚正式向发改委提交了申请报告。”
“报告送到了咱们处里。”陈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们也要引进国外最先进的光刻机技术。”
刘清明放松下来。
这意味着,国信组将不得不重新审核这个项目。
因为沪市这次要引进的,是蔡司-阿斯麦公司和积架公司的合作项目。
这跟临海省刚刚拿下的方案,产生了直接冲突。
又得重新来一遍。
第608章 你总说我很重要,为什么还要去找白月光
这个结果让刘清明绷了几天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从临海省暗中搞事,到龙跃进上京,整件事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滑落。
而正式吹响反击号角的,正是妻子苏清璇的那档节目。
连续三天的专题报道,将清江省在这场疫情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公之于众。
央视,作为中宣部除报纸以外的主要喉舌,在互联网尚未普及、自媒体还未发端的年代,就是最大的宣传平台。
更是代表了中央的风向。
随着节目播出,更多的信息被挖掘出来。
临海省在这场项目之争中的种种表现,也开始在部委和中直机关的小圈子里流传开来。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们的做法不地道。
舆论和口碑,几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两极反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国信组那场专家会议的公平性。
偏偏这个时候,临海省和国信组都无法站出来公开辟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人们总是习惯从结果去质疑过程,一旦陷入这种境地,那就是怎么也说不清的状态。
龙跃进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事情了。
龙少康被带走调查,这件事对龙家的打击是致命的。
尽管还没有直接证据能将他定罪,但光是叶成梁和谢鸿飞的指证,已经让龙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绑架烈士遗孤,还企图杀人灭口。
这种行为,无疑会成为整个京城圈子里的众矢之的。
因为它打破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底线,让人不齿,更让人唾弃。
特别是,这件事惹怒的是周家这种顶级圈子,后果更是殊难预料。
事发当天,龙老爷子亲自登门,却被周老爷子拒之门外,连周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周家摆出的这副决裂架势,无疑加剧了龙家被孤立的趋势。
谁不知道,周老爷子轻易不出手,可一旦出手,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风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再联系到清江和临海两个省份关于光刻机项目的争端。
一些传言开始不胫而走。
有人说,周老爷子这次出手,其实是为了给女婿林峥站台,是对龙跃进发起的这场不公平竞争的回击。
这么一想,林峥之前所有的隐忍和退让,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连身处局中的当事人刘清明,也不禁会想,林峥是不是故意的?
晚上,他和妻子在交流之余也讨论了这个问题。
苏清璇趴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
“林书记不会这么做吧?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刘清明说:“林书记肯定不会有意这么做,但确实达到了很好的结果。这招以退为进,我是真的很佩服。”
苏清璇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体制内的工作,时间长了,总能影响一个人的行为,进而影响他的品性。”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鼻子:“那这个影响是好还是不好呢?”
苏清璇白了丈夫一眼:“别忘了我是记者出身,我没那么白痴好吗?”
刘清明笑了起来:“我知道啊,当初咱们一起在林城查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善良是你的底色,但圣母绝对不是。”
苏清璇说:“圣母那是人能做到的吗?”
刘清明哈哈大笑:“对,圣母就不是人能做到的。凡是人能做到的,那都是愚蠢。”
苏清璇又问:“那这件事,现在是不是有转机了?”
“有没有转机都和我们无关了。”刘清明说,“林书记一直让我避免卷进去,更何况是你。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报道,怎么就那么巧地出来了?媳妇儿,你每次嘴上说我,其实每次都在背后默默支持我。”
苏清璇的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娇憨:“那我好不好?”
刘清明低头亲了她一口:“我爱死你了。”
苏清璇娇呼一声:“又来!”
……
第二天,刘清明刚到铁道部的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他拿起话筒,是林峥打来的。
“清明,我在机场,马上要搭早班机回清江了。”林峥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刘清明愣了一下:“林书记,那咱们的项目呢?”
林峥说:“这事将由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来跟进。”
“啊?黄书记回来了?”刘清明有些意外。
“昨天刚回国。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昨晚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给了黄文儒,他会负责具体的谈判和签约过程。”
刘清明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事情解决了。
这个时候离开,不光是工作上的交接。
毕竟一把手是不能长期离开任地的。
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林峥这一走,也避免了与成淮安的交集。
不然就会变成两个地区的合谋。
林峥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反而,他的离开,只会让清江省在这次事情中。
更加显得无辜。
功成不必在我,这种境界。
刘清明既佩服。
又感到了学习的必要。
人家这一举一动。
都饱含深意啊。
刘清明连忙说:“林书记,您走得也太突然了,我还想着等您忙完,邀请您来我家里坐坐呢。”
林峥在电话那头笑了:“以后有机会的。”
这句话一出,刘清明心中大喜。
两人自是心照不宣。
他又问:“书记,您对我还有什么指示吗?”
林峥沉吟了一下,说:“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德国那边,让他们继续推进吧。发生的费用,直接向黄文儒汇报,让他给你报销。”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正愁这笔钱怎么办呢。”
林峥哈哈一笑,显然心情极好。
“你呀,胆儿是真大。记住,好好工作,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记住了。”
“再见。”
“书记保重。”
挂了和林峥的通话,刘清明想了想,一个电话打给了好友胡金平。
胡金平是黄文儒的大秘,因为个人原因没有随黄文儒去德国。
一把手离开期间,留个自己的亲信在家里看着,也是应有之义。
因此,胡金平虽然留在了云州,但工作并不轻松,反而要做的事情更多。
电话一响,胡金平立刻就接了。
“我正想打给你呢,我要上京了。”胡金平的语气平静,但掩不住一丝倦意。
刘清明笑了:“和黄书记汇合?”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黄书记了?”
“没有。林书记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黄书记已经回国了,我就猜到你肯定得来。”
胡金平说:“我坐火车,晚上到。”
刘清明说:“几点到?我去接你。”
“太晚了,别折腾了。我让驻京办派车来接就行。明天吧,明天咱们聚。”
“也好。”刘清明说,“到时候叫上李明华和丁奇,咱们一块儿聚聚。”
“这两老小子,我也很久没见了。”胡金平感慨道。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胡金平顿了顿,又说:“对了,这次黄书记上京,除了光刻机这个项目,他还想和铁道部的人聊聊老火车站那块地。你现在是不是借调去了铁道部?”
“是啊。”刘清明说,“这事儿还是我跟我妈,就是吴省长提的。”
胡金平笑了:“那估计又得麻烦你了。”
“义不容辞。”
“真不想去京城,你们一个个地都混得这么好,我压力很大啊。”
刘清明调侃道:“你现在很差吗?你这么说,会不会太凡了点。”
“我没烦啊。”
刘清明知道他不懂“凡尔赛”这个后世才有的梗,也不想多解释。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便结束了通话。
好友即将上京的消息,让刘清明的心情更加愉快。
一个早上,他脸上都带着笑意,让坐在他对面的唐芷柔小姑娘十分好奇。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唐芷柔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问:“刘处,今天有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
刘清明扒拉着饭盒里的菜,说:“好事挺多的,你说哪一件?”
唐芷柔:“啊?”
刘清明也不想再逗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出趟差,你继续做我交待给你的工作,帮我看好家。”
一说到工作,唐芷柔马上正襟危坐,严肃地说:“我都听您的。”
吃完饭,刘清明端着饭盒,直接找到了运输局局长项辰光的办公室。
“项局。”
项辰光正低头看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清明坐下,开门见山:“项局,我想去趟东北,对那边的几个车辆厂搞个调研,您看成吗?”
项辰光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让你来,是让你来搞谈判的。怎么,你对技术也有兴趣?”
刘清明认真地说:“我不想当个完全的外行。至少我想知道,咱们自己厂里的技术实力,到底能不能和国外的先进技术相匹配。在引进技术之后,我们的技术人员有没有这个消化能力,能不能在吸收之后继续深入研究。不光要把技术变成咱们自己的,还要能发扬光大。”
项辰光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干部。
他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609章 未婚妻假死当天,我火速注销她户口
中午一下班。
刘清明驱车来到清江省驻京办。
清江大厦。
这栋楼他并不陌生,跟着林峥来京城办事,没少在这里落脚。
大厦门口的保安还认得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刘清明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直接去了前台,报上自己的名字和要找的人。
驻京办主任陈爽很快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
“哎呀,刘处长,欢迎欢迎!”
陈爽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
“陈主任,你太客气了。”刘清明笑道,“我来找黄书记汇报工作。”
“黄书记已经吩咐过了,我带你上去。”
陈爽亲自引着刘清明进了电梯。
“黄书记在上面的套房,他说你来了直接上去就行。”
“麻烦陈主任了。”
电梯门打开,陈爽将刘清明送到房间门口,识趣地没有再跟进去。
“刘处,你忙,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陈主任。”
刘清明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市委办的工作人员,似乎还认得自己。
不过刘清明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刘处,请进。”
房间里,黄文儒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摘下眼镜。
“清明来了,快坐。”
黄文儒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精神不错。
刘清明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黄书记,您一回国就马不停蹄,太辛苦了。”
黄文儒摆摆手:“在其位谋其政,没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
“林书记都跟我说了,是你让那个卡尔,叫停了蔡司和积架的签约?”
刘清明点点头:“是的。我只是拜托卡尔先生设法推迟签约,至于他具体用了什么办法,我就不清楚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黄文儒笑了。
“积架公司那边都快急疯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我回国前,他们的代表王坚还专门找到我,希望我能出面,劝一劝蔡司那边。真是可笑。”
刘清明也笑了:“这下,他们总算知道,到底是谁在做主了。”
“是啊。”黄文儒感慨道,“又想赚我们的钱,又想把我们当成冤大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这次出国,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德国人,也不过如此。”
刘清明说:“很多时候,我们会有一种‘外国人滤镜’,觉得他们什么都好,什么都先进。等实际接触下来,才发现他们也是人,也有贪婪和短视的一面。”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把这个过程,叫做‘祛魅’。”
“祛魅?”黄文儒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很新鲜。
“对,就像祛斑一样,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光环给去掉,还原本来的面目。”
黄文儒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刘清明:“你这个小刘啊,总是能别出心裁。不过,‘祛魅’这个词,形容得真是太准确了!”
笑过之后,黄文儒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刘清明很了解他的心情:“为了对抗临海省那种不计手段的介入,我们不得不找一个帮手。”
“我知道。”黄文儒说,“林书记都告诉我了。他和沪市的成书记谈了很多,敲定了大部分的合作框架,只剩下一些具体的技术细节,由我来接着谈。”
黄文儒微微点头,眉宇间却闪过一丝遗憾。
“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好的项目,都快谈成了。”
刘清明当然知道。
“黄书记,我也是一样。但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他继续分析道:“其实,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要稳。我们云州负责引进生产线,把工厂建起来,解决就业和税收。沪微电子那边负责技术的吸收和消化,研发中心可以放在沪市,毕竟那里人才储备更雄厚。这样一来,双方各取所需,都有好处,合作才能长久。”
这番话合情合理,也说到了黄文儒的心坎里。
他长叹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我会按照这个思路去和他们谈。”
刘清明见他已经想通,便不再多言,转而提醒道:“黄书记,卡尔那边会尽快促成蔡司-阿斯麦和积架签合同,完成这最后的一环。接下来,就要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和建设阶段了。请您务必把这件事当成头等大事来抓,时间越快越好。我们已经因为临海省的搅局浪费了不少时间,必须奋起直追了。”
他的态度十分郑重。
黄文儒重重地点头:“你放心。这是一个总投资超过三十亿美元的超级项目,我会亲自盯着,排除一切困难,务必让它尽快落地。”
“谢谢您。”刘清明由衷地说,“将来,您一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黄文儒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欣赏。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这个项目,从无到有,可以说都是你一手推动的。最艰难的谈判,也是你顶着压力完成的。可到最后的名单上,连你的名字都不能加上去。”
刘清明无所谓地笑了笑:“过程不重要,只要项目能顺利落地,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林书记和吴省长都那么看重你了。”黄文儒感慨道,“小刘啊,你是个真正的好干部。”
“黄书记,我会把这句话,看成是老领导对我的最高褒奖,时时刻刻激励自己。”
气氛正好,黄文儒又问起另一件事。
“对了,林书记说你现在调到铁道部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清明便把自己如何被项辰光看中,临时借调到铁道部,参与一项重大工程招标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黄文儒听得目瞪口呆。
他太清楚铁道部是个什么样的独立王国了。
刘清明居然连他们都能征服,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恰恰就善于创造奇迹。
刘清明话锋一转:“黄书记,云州铁路分局升格的事情,现在部里基本已经定下来了。正好新部长刚刚上任,他是个思想开明、锐意进取的开拓型干部,很容易接受新思路。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具体的建议。
“不过,在直接见部长之前,不妨先找云州局的人聊聊。如果能先和他们达成一致,后面的事情会更容易谈。”
黄文儒听得心中一动。
当初吴新蕊在任时,为了这件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取得突破。
他自认能力不如吴新蕊,所以上任后,根本没敢再动这个念头。
现在听刘清明这么一说,那份沉寂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他有些不自信地说:“当初吴省长那么努力,都没办成。我……我哪敢做这种指望。”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顾虑,便宽慰道:“黄书记,您和吴省长,其实没必要做比较。她也经常跟我说,黄书记很有能力,云州交到您的手上,她很放心。事实也证明,云州在您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所以,您完全没必要这么想。”
黄文儒摆了摆手,苦笑道:“我的能力,我自己清楚。尽力而为吧。”
“那好。”刘清明顺势说道,“必要的话,我会为您引见运输局的项辰光项局。他是新部长非常倚重的人,你们可以先私下谈一谈,探探口风。”
“太好了!”黄文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时间你来安排,你和项局定好,我迁就他的时间。”
“好。”
……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半山别墅区。
龙家大宅。
客厅里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家三代人,共处一室。
龙老爷子和龙跃进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龙少康则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站在父亲的身后。
他的脸瘦得完全脱了形,两颊深陷,眼窝发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都是虚焦脱影的,没有一丝光彩。
短短几天时间,龙老爷天像是凭空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腰杆也有些佝偻了。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一盘棋,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
良久,龙跃进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爸,成淮安主动介入。”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场仗,我们打不赢。不如主动让步,还能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龙老爷子闭着眼睛,花白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只能这样了。”
他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取得老周家的原谅。他如果真的不顾一切,你会很麻烦。”
龙跃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周老爷子这次是动了真怒。我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大动肝火。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了,过去几十年,他从来没有掺和过政事,可这一次……”
“你不懂。”龙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在华夏,部队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天大的事。老周之所以不动,就在于他懂得这其中的分量。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动。”
龙跃进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次……我还连累了妹妹。”
“那倒不至于。”龙老爷子摆摆手,“胜男又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老周这个人我了解,他不是那种会迁怒于旁人的人。”
龙跃进低下头,脸上浮现出懊悔之色。
“这件事,是我错了。您说得对,做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不能把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去。”
龙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林峥……或许从一开始,就盼着你这么做?”
龙跃进猛地抬头。
这个可能性,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有可能……我太大意了,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让情感左右了理智。”
“你呀,这些年过得太顺了。”龙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个跟头,栽得不冤。或许能让你彻底清醒过来,也不算全是坏事。我老了,我们这一代人如果都走了,你未来的路,还得靠自己。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未必斗得过林峥。”
这一次,龙跃进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听着。
“爸,您教训得是。我是该好好长个记性了。我会永远记得,这次是怎么输的。”
父子俩自顾自地对话,分析着败局,总结着教训,没有一个字提到龙少康。
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打骂都更让龙少康感到难堪和恐惧。
他站在那里,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终于,父子俩的谈话告一段落。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龙少康的身上。
那目光,冰冷而陌生。
龙跃进开口了,问的却是龙老爷子。
“爸,少康这件事……怎么办?”
龙老爷子只说了三个字。
“自首吧。”
轰!
龙少康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失声叫道:“爷爷!爸!我不能去坐牢!我不能!”
龙跃进也有些犹豫:“爸,他们手上并没有直接的证据。现在去自首,会不会……”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龙老爷子冷冷地打断他,“现在的风向对龙家很不利,对你的仕途更加不利。你难道要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去保下他吗?”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龙跃进的心上。
他的神色阴晴不定,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龙少康是他的独子,是龙家未来的希望。
可老爷子说得对,如果自己的位置保不住,龙家的一切都将是镜花水月。
看到父亲不说话,龙少康彻底慌了。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哀求:“爸!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去周家,我给他们磕头认错!只要不让我去坐牢,怎么样都可以!”
龙老爷子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摇了摇头。
“可是,你不去坐牢,怎么平息他们的怒火?”
“这件事不解决,你爸爸就会成为很多人的靶子。那些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他,直到他倒台为止。老周现在连我的面都不见,他的这个态度,就足以让一大批人倒向我们的对立面。你以为,你跪下去磕几个头,就能解决问题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龙少康所有的幻想。
龙跃进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决绝。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亲自送少康去公安局。”
“不!”龙少康发出绝望的嘶吼,“爸!那我这辈子就完了!我的前途就全完了!”
龙跃进已经彻底想通了。
他走到儿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现在不去自首,就有前途吗?”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还不如主动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只要这一关能熬过去,只要你爸爸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你总有翻身的一天。”
龙跃进拍了拍儿子不住颤抖的肩膀,继续面无表情地教导他。
“你放心,你主动去交待,就说,你只是出于对谢家那个丫头的爱慕,一时糊涂,在喝醉了酒的情况下,才对朋友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谁知道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记住,不要推卸任何责任,一定要做出痛悔万分的样子。你在里面表现得越好,我们在外面才越好运作。”
龙少康瘫在地上,心如死灰。
他知道,父亲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自己不去也得去。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610章 闺蜜抢我未婚夫,我转身嫁京圈大佬
翌日,是周末。
京城的夏天高远而清朗,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片暖洋洋的。
刘清明一大早就起了床,在小区外的林荫道上跑圈,出了一身汗,冲了个澡。
披上围裙哼着歌走进厨房,慢慢地烹煮食物。
等到妻子起来练功,两人甜甜蜜蜜地吃过早餐。
便一起换上衣服出门。
他今天打算在自己家里招待几位朋友。
主要是为了上京办事的胡金平。
同时,也叫上了李明华和丁奇。
李明华拖家带口,和他媳妇陈岚,还有一个一岁多、刚会走路的儿子一块儿来。
苏清璇那边,也叫上了同寝室的研二学姐乔麦。
乔麦算是苏清璇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刘清明乐于见到妻子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所以对这次家庭聚会,演变成一个四男三女外加一个小孩的小型派对,他是举双手赞成的。
这么一算,这些人,基本上就是他跟苏清璇两口子在京城的朋友圈核心成员了。
其中,还没有结婚,甚至连对象都没有的,只剩下丁奇和乔麦。
去传播学院接上乔麦,刘清明开着那辆低调的帕萨特。
苏清璇坐在副驾驶座上,悄悄跟他咬耳朵。
“我跟乔麦说了,今天有位青年才俊要来。”
刘清明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正有些拘谨地看着窗外风景的乔麦。
“你就这么直接?”
“那当然。”苏清璇理直气壮,“乔麦之前跟我念叨过好几次,说读完研就想留在京城发展,进央视难度不小,但市台还是有希望的。她自己也挺愁个人问题的。”
这个年代,研究生含金量极高,乔麦的学历,想进央视也并非完全没可能。
刘清明笑了笑:“那丁奇这边……你就不怕他有别的想法?”
“我才不说呢。”苏清璇狡黠地眨了眨眼,“先让他俩见个面,看看有没有眼缘。要是直接挑明了是相亲,反而尴尬。万一丁奇那榆木疙瘩,听说了直接跑路怎么办?”
刘清明深以为然。
丁奇这家伙的性格,他还算了解。在德国的时候,许凝那么个单身大美女在旁边晃悠,他愣是能做到目不斜视。
用后世的话来说,妥妥的凭实力单身。
不过,丁奇这个年纪,如果还想在仕途上有所进步,结婚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组织上也不是没给他介绍过,但这家伙太直了,跟女同志聊不到三句就能把天聊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费这个劲了。
刘清明觉得,这事儿或许可以撮合一下。
他开着车,苏清璇在前面跟乔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似闲聊,实则是在给乔麦透底。
乔麦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快就听明白了。
“清璇,你当真了啊?”她小声说,脸颊微微泛红。
“是啊,难道你那天是跟我开玩笑的?”苏清清反问。
“我这条件……人家未必能看上我啊。”乔麦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自信。
“你哪里差了?”苏清璇立刻给她打气,“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学历还这么高。再说了,我们家乔麦可是典型的川妹子,又美又能干。”
“可我是外地人啊。”乔麦小声嘀咕。
“他也是东北人,毕业分配到京城的。你先看看人呗,万一就对上眼了呢?”
乔麦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但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几分羞涩。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乔麦这个姑娘,能和苏清璇处得来,人品应该不差。虽然有点小虚荣,想留在京城过好日子,但这无可厚厚非,人之常情。只要三观没歪,就不是问题。
她性格开朗大方,配丁奇那个东北直男,说不定还真是绝配。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就看他们自己的缘分了。
毕竟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冷暖自知,外人再怎么看好,也替代不了当事人的感受。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附近最大的超市。
为了招待这么多人,刘清明和苏清璇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搞那些复杂的炒菜,直接弄个自助式的火锅。
这样最省事,大家围坐在一起,也热闹。
买锅底、买各种牛羊肉卷、新鲜蔬菜、丸子、豆制品……
不一会儿,购物车就堆成了小山。
三个人大包小包地往回搬,帕萨特的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
回到家没多久,李明华一家子和丁奇也到了。
他们几个人正好坐满一辆出租车。
看到西单这个小区的环境,陈岚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清明,你们这房子可真好。地段无敌了。”
他们单位分的房子,是一套老破小,面积不大,条件也一般。
而苏玉成给女儿买的这套,差不多是当年京城第一批正儿八经的商品房,开发商卯足了劲,什么都朝最好的标准整。
刘清明笑着把人迎进来,开始给两拨人互相介绍。
苏清璇一看到李明华那个蹒跚学步的儿子,母爱瞬间就泛滥了,抱过去逗弄起来。
陈岚和乔麦也围了过去,三个女人加一个孩子,立刻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三个男人站在一边,会心地相视一笑。
刘清明注意到,当他为丁奇介绍乔麦的时候,丁奇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嗯,第一眼的印象很不错。
这事有门。
过了一会儿,胡金平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三个男人便一起下楼去接。
胡金平没有打车,坐的是驻京办的一辆黑色普桑。
司机对京城的路很熟,直接把他送到了单元门口。
车门一开,胡金平刚走下来,李明华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老二!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
李明华和胡金平是大学时上下铺的兄弟,关系铁得很。
“这么多年,几次让你来京城玩玩,你都推了!怎么,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李明华捶了他一拳。
胡金平的眼眶有些泛红,他拍了拍李明华的后背,感慨道:“一言难尽。那会儿人有点颓,实在没脸见你们。”
“我们会在乎那些吗?”李明华又给了他一拳,“当初说好了同甘共苦的,就为那么点事,你至于吗?”
“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胡金平苦笑。
“行了,这次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我攒个局,咱们在京城的同学好好聚一聚,你可不许再推了!”
“你安排,我一定到。”
放开李明华,胡金平的目光落在了丁奇身上。
“你这老小子,还活着呢?”胡金平主动打招呼,语气里带着大学时的那种调侃。
丁奇哈哈大笑:“你狗日的嘴还是这么损!”
两人在大学时算不上好友,甚至因为一些小事还有过节。
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那些少年时的意气之争早已烟消云散。
不过,拥抱是不可能拥抱的。
胡金平向他伸出手。
丁奇也伸出手,与他用力一握。
两个男人暗中较了会儿劲,然后同时松开,相视一笑。
刘清明走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了好了,同学会以后再聚。今天我作东,都给我个面子,咱们几个好好喝一盅。”
四个男人上了楼。
客厅里,女人们已经把席面都摆好了。
陈岚和乔麦都是勤快人,甚至把各种蔬菜都洗好、切好,分门别类地装在盘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苏清璇则带着李明华的儿子在一旁的地毯上玩积木,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他们用的是那种老式的、中间烧炭的铜火锅,充满了复古的味道。
刘清明走上前,熟练地用打火机引燃一小块酒精棉,然后小心地把炭块一块块夹进去,放到锅底的炉子里。
很快,炭块就被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轻响。
前世,这种火锅基本上都被电火锅取代了,现在用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锅底的汤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刘清明打开李明华他们带来的白酒,给每个男人的杯子里都倒得满满的。
女人和孩子自然是喝饮料。
刘清明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今天,主要是欢迎老胡来京城。”他环视一圈,“也顺便向李哥和丁哥表达我的谢意。我上京以来,你们给了我很多帮助。这杯酒,我敬大家。”
李明华也端起杯子:“清明,你太客气了。我们打交道也有两年了,你的每一份报告我都看过,写得很有深度,观点也很独到。你能进京,靠的是你自己的真本事,我可没做什么。”
丁奇也跟着说:“说实话,刚开始我真不服气。这么年轻就到这个位置,怕不是有什么通天的后台。可后来你给我看了你写的那些材料,我才知道,老胡为什么能和你成为朋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真诚起来。
“别说啥帮不帮的,就说最近这几次,光刻机这个项目,你替清江省做了多少事?可到头来,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干部。说句不好听的,我是自愧不如。”
胡金平也端着杯子,沉声说道:“大刘,老丁没说错。这次的光刻机项目,你图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
丁奇接话道:“对!所以,咱们能坐到一起喝酒,就别说谁帮谁了,太见外。以后有事,招呼一声就行!”
“好!”刘清明心中一暖,“不说这些了,来,干!”
“干!”
七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男人们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浑身都舒坦了。
刘清明又给四人一一倒上。
陈岚赶紧开口:“哎呀,你们慢点喝,先吃菜,先吃菜。这酒有的是,咱们慢慢喝,不着急。”
“听嫂子的。”刘清明笑着说,“咱们边吃边喝。”
大家纷纷动筷,夹起鲜嫩的羊肉片在滚开的汤里涮着,屋子里的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胡金平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刘清明说:“对了,今天上午,我们黄书记告诉我,沪市那个项目的申请,已经通过发改委的预审了,明天正式上会。”
刘清明点点头,夹了一片毛肚在辣锅里七上八下。
“意料之中。”
李明华喝了口酒,也抛出一个消息:“还有个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临海省那边,今天上午正式向国信组递交了放弃项目的申请。”
这个消息一出,胡金平和丁奇都是一愣。
“什么?”丁奇脱口而出,“他们不是赢了吗?怎么会主动放弃?”
李明华看了刘清明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是赢了,但也输了。”
“因为那个传闻?”丁奇立刻反应了过来。
胡金平还有些懵,不解地问:“什么传闻?”
丁奇用下巴指了指正在专心涮毛肚的刘清明:“他知道。”
刘清明将涮好的毛肚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一圈,送进嘴里,脆爽弹牙。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林书记在国信组投票之前,去了一趟中组部,当面向领导表态,说自己想在清江省再干一届,把清江的工作做好。”
胡金平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
林峥的这个表态,等于是向上面递交了一份投名状。
他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机会,选择留在清江深耕。这一手,直接打在了龙家的七寸上。
丁奇感慨道:“临海省在这种情况下主动退出,肯定是迫于巨大的压力。”
刘清明说:“对,他们不得不退。因为再不退,场面就太难看了,就是不体面了。”
“可是……”胡金平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沪市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没办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刘清明解释道,“沪市如果不提出申请,这个项目就彻底黄了。因为国信组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这是既定事实,不可能推翻重来。就算临海省主动退出,项目也不可能再回到清江省手上,这是为了维护国信组的权威性。”
胡金平叹了口气:“唉,真是不甘心呐。”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刘清明安慰他,“等国信组那边走完最后的程序,你家老板就要跟沪市的成书记好好聊聊了。项目具体怎么落地,生产线放在哪,研发中心怎么建,这些才是眼下的重头戏。另外,德国那边,我估计卡尔也已经促成蔡司-阿斯麦和积架签完协议了。”
胡金平点点头:“嗯,总算是把这件大事给搞定了。”
他举起酒杯:“来,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结果,咱们再走一个。”
“走一个!”
四个男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第611章 妻子送干弟弟豪华跑车,你报恩关我什么事
酒液入喉,火辣辣的线条一直烧到胃里。
刘清明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顿,夹了一块冻豆腐扔进锅里。
白色的豆腐在红油汤里翻滚,吸饱了汤汁。
“下周一,我就不在京城了。”
刘清明看着翻滚的红汤,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桌上稍微静了一下。
李明华正给儿子擦嘴,闻言抬起头。
“这么急?去哪?”
“东北。”
刘清明把豆腐捞出来,放在碗里晾着。
“部里有个考察任务,去看看北车那边的几个车辆厂。”
苏清璇坐在旁边,正给乔麦夹菜,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显然两口子早就通过气了。
胡金平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避开。”
他看着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这样也好。这时候留在京城,找你的人肯定不少,躲出去清净。”
光刻机的事刚落地,各方势力还在博弈收尾。
刘清明作为漩涡中心的关键人物,这时候消失是最高明的选择。
丁奇把手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我陪你。”
刘清明转头看他。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当初我们就说好了。”
丁奇理直气壮,端起酒瓶给自己满上。
“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这可是发改委接下来的重点课题。我正愁没机会下去实地摸底。”
刘清明笑了笑。
“你是想趁机回家躲懒吧?”
丁奇老家就在那边。
“看破不说破。”
丁奇嘿嘿一笑,跟刘清明碰了一下杯子。
李明华在旁边插话。
“老丁老家就在那边,地头蛇。有他陪着,我们也放心。”
刘清明没推辞。
这趟去东北,除了明面上的考察,他确实有些私心。
前世,东北的老工业基地在转型中经历了剧痛。
既然在这个位子上,手里又有资源,总得试着做点什么。
不管是为了仕途,还是为了弥补遗憾。
摸摸底,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那些沉睡的工业巨兽唤醒。
胡金平见这事定了,把椅子往刘清明那边挪了挪。
“既然你要走,有个事我得先替老板问问。”
他压低了声音,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昨天黄书记跟我通电话,特意提了一嘴。”
“这次项目落地之后,云州打造高新科技,特别是IT相关工业基地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胡金平盯着刘清明。
“老板想问问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屋子里的几个男人都停下了筷子。
虽然是私下聚会,但这话题分量不轻。
刘清明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芯片制造只是个开端。
未来的重头戏,是智能化,是AI。
那是前世西方对华夏封锁最严密的领域,也是未来二十年科技竞争的制高点。
现在的云州,刚刚拿到入场券。
怎么打好这张牌,至关重要。
刘清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云州高科引入沪微电子之后,首先要解决一个平衡问题。”
“什么平衡?”
胡金平身子前倾。
“引进技术和国产化之间的考量。”
刘清明语气笃定。
“我的建议是,至少在前期,不要过于追求国产化率。”
这话一出,连丁奇都愣了一下。
现在的基调,可是强调自主研发。
刘清明没理会他们的诧异,继续往下说。
“自主研究当然要做,但现阶段,我们要以吸收为主。”
“重点是什么?”
他竖起一根手指。
“打造一个开放的、宽松的、足够有吸引力的科研环境。”
“我们要通过交流、研讨会这些形式,把项目推广出去。”
“目的是吸引更多的相关科技企业落户云州,吸引更多的国外相关人才进来。”
刘清明看着胡金平,语速放慢,字字清晰。
“对此,云州市和清江省政府,都应该拿出一个鲜明的态度。”
“要在政策和资金上,给予更大力度的扶持。”
“把高新产业,打造成清江省的一张名片,而不是一个封闭的堡垒。”
只有把池子做大,水搞活,鱼才会多。
关起门来造车,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死路一条。
特别是AI芯片这种需要海量算力和算法支撑的领域,更需要全球智慧的碰撞。
先把人忽悠进来,先把产业链搭起来。
等到根基稳了,再谈全面替代。
这是阳谋。
胡金平听得连连点头。
他在省里待了这么多年,眼光自然不差。
刘清明这番话,跳出了狭隘的“国产替代”思维,站在了更高的产业生态层面。
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李明华和丁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陈岚和乔麦虽然听不懂具体的专业术语,但看着刘清明侃侃而谈的样子,也觉得不明觉厉。
男人认真谈事的时候,确实有种别样的魅力。
苏清璇坐在旁边,给刘清明碗里夹了一块涮好的羊肉。
一脸的理所当然。
仿佛自家老公有这般见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胡金平突然动了。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黑皮笔记本,又拔出一支钢笔。
“你慢点说,刚才那几点,特别是关于政策扶持的,再细说一下。”
他翻开本子,笔尖落在纸上,刷刷地记了起来。
这是职业病。
随时随地记录老板的要求和有价值的观点。
哪怕是在吃火锅。
丁奇凑过去看了一眼。
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速记符号和关键词。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老胡,你这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丁奇感慨了一句。
吃个饭还得带本子,这大秘当得,确实累。
胡金平头也不抬,手里的笔不停。
“去你丫的。”
“这是金点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刘清明又说了几点关于人才引进的具体建议,比如住房补贴、子女教育等配套措施。
以及通过人挖人,同学、老师、亲友。
只要嘴咬得牢,没有人挖不到。
就算挖不到,也要给所有人留下一个。
清江省不惜一切代价引进高精尖人才的决心。
只要把名气打出去,自然会吸引到有心人。
而人才的流动是有虹吸效应的。
随着蔡司-阿斯麦和积架公司的这个新项目落地。
随着全球最先进浸没机的制造。
必然会出现。
胡金平一一记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本子,揣回包里。
“行了,任务完成。回去我就整理成报告给老板过目。”
他端起酒杯。
“来,敬我们的刘诸葛一杯。”
大家笑着举杯。
乔麦坐在苏清璇旁边,位置正好挨着丁奇。
这是苏清璇特意安排的。
乔麦手里端着饮料杯,余光却在打量身边的男人。
丁奇个子很高,骨架大,典型的东北汉子。
长相不算多帅,但五官周正,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英气。
最关键的是,这人是发改委的正处。
在这个年代,三十出头的正处级实权干部,还是京城户口。
这就是妥妥的优质股。
乔麦心里盘算了一下。
虽然年纪比自己大几岁,但这条件,确实没得挑。
而且看他和刘清明、胡金平的关系,显然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乔麦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机会得靠自己抓。
她放下杯子,转头看向丁奇。
“丁处长,刚才听您说,您老家是东北的?”
声音清脆,带着点川妹子特有的软糯。
丁奇正夹着一块毛肚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乔麦。
姑娘长得挺白净,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啊,对。宁远省的。”
丁奇咽下嘴里的东西,回答得很干脆。
“那是好地方呀。”
乔麦笑着接话。
“听说那边冬天特别美,全是雪,还能看冰灯。”
“美是美,就是冷。”
丁奇实话实说。
“零下二三十度,出门要是没裹严实,耳朵都能给你冻掉。”
这天聊得,有点硬。
刘清明在旁边听得直想笑。
这家伙,果然是凭实力单身。
人家姑娘跟你聊风花雪月,你跟人家聊冻掉耳朵。
不过乔麦显然没被吓退。
她反而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真的吗?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呢。我是蜀中人,我们那边很少下雪。”
“蜀中好啊,天府之国。”
丁奇点了点头,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
“那边的火锅地道。咱们今天这铜锅虽然也不错,但跟你们那边的九宫格比,味道还是差点意思。”
提到吃,两人的频道总算对上了。
乔麦眼睛一亮。
“丁处长也喜欢吃辣?”
“那必须的。无辣不欢。”
丁奇指了指面前的辣汤碟。
“我在京城找了好几家川菜馆子,都不正宗。要么不够辣,要么就是只有辣味没香味。”
“那是您没找对地方。”
乔麦抿嘴一笑,身子微微往丁奇那边倾了倾。
“我知道几家藏在胡同里的小馆子,老板就是蜀中人,味道特别正。连招牌都没有,一般人找不到。”
“是吗?”
丁奇来了兴趣。
“在哪?改天我去尝尝。”
“就在鼓楼那边。路有点绕,不太好找。”
乔麦看着丁奇,眨了眨眼。
“要不……改天我带您去?”
这话一出,桌上的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胡金平正要夹菜,手里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看了刘清明一眼,挑了挑眉毛。
刘清明微微点头,嘴角含笑。
这姑娘,有点手段。
主动出击,又不显得轻浮,借着吃饭的话题就把下次见面的机会给约了。
丁奇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乔麦,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
大家都低着头吃菜,仿佛谁也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但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丁奇虽然直,但不是傻。
他看着乔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这么多年,给他介绍对象的人不少。
但能跟他聊吃到一块去,还不嫌弃他说话直的,真不多。
而且,这姑娘看着确实挺顺眼。
“行啊。”
丁奇爽快地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到时候我请客。”
“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麦笑得更甜了,两个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她拿起公筷,给丁奇夹了一块刚烫好的百叶。
“这百叶老了就不好吃了,您尝尝。”
“谢了。”
丁奇也不客气,夹起来就吃。
两人这一来一往,俨然已经成了个小气场。
胡金平在桌子底下踢了刘清明一脚。
刘清明心领神会。
他站起身,拿起酒瓶。
“老李,老胡,咱去阳台抽根烟?屋里孩子在,别呛着他们。”
“走走走,正好憋坏了。”
李明华立刻响应,站了起来。
胡金平也拿着烟盒起身。
三个男人很有默契地往阳台走去。
苏清璇也拉着陈岚。
“嫂子,我卧室里有几件新买的衣服,你帮我参谋参谋?”
“好啊。”
陈岚抱起孩子,跟着苏清璇进了卧室。
转眼间,客厅里就只剩下丁奇和乔麦两个人。
铜火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热气腾腾,模糊了两人的脸。
丁奇看着对面正低头吃菜的乔麦,突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温度,好像比刚才高了不少。
他抓了抓头发,没话找话。
“那个……你在传播学院读研?挺厉害啊。”
乔麦抬起头,脸上挂着笑。
“还行吧。其实挺累的,每天都要看好多书,还有大量的实习任务。”
“累点好,充实。”
丁奇给乔麦倒了一杯饮料。
“以后要是进了台里,肯定更忙。不过我看你这性格,肯定能行。”
“借您吉言啦。”
乔麦双手捧着杯子,看着丁奇,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期待。
阳台上。
刘清明趴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
深吸一口,白色的烟雾在晚风中散开。
透过落地窗的缝隙,能看到客厅里那一对正聊得投机的男女。
“这事儿,我看有门。”
胡金平吐了个烟圈,笑着说。
“老丁这铁树,总算是要开花了。”
李明华也点了点头。
“那姑娘看着挺机灵,能拿捏住老丁。”
刘清明看着窗外京城的夜色。
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一世,身边的人都在慢慢变好。
这就够了。
“行了,别看人家谈恋爱了。”
刘清明弹了弹烟灰,转过身,背靠着栏杆。
“说说正事。”
“老胡,你刚才说黄书记问云州高科的事。其实还有个事,我刚才没在桌上说。”
胡金平立刻收起笑容,神色一肃。
“什么事?”
刘清明看着两人,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人才引进是软实力,但硬实力还得靠我们自己。”
“这次为了阻止临海省拿走项目,我还让德国方面做了一些事情。”
“难怪?”
胡金平说:“黄书记说,国信组方面收到了积架方面的回复,他们与德国蔡司的谈判陷于停滞,是你搞的鬼啊。”
刘清明眯了眯眼,脑海中浮现出卡尔那个老白男的面孔。
这家伙贪是贪,好用也真是好用。
“花了点钱,三万欧,这钱帮我报了吧。”
李明华一愣说:“这么多钱?你可真能花。”
胡金平摆摆手:“这事前期的公关费用就达到了三十万,再多三万又有什么?”
刘清明说:“对公家是没什么,可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要是没办成,我只能自掏腰包补上,非得破产不可。”
两人同时露出一个“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能在03年的京城开上纯进口版帕萨特的人,会还不起三万欧?
第612章 醉酒后,冰山女上司踹开了我的门
周日。
京城,西单,某高档小区。
刘清明和苏清璇哪也没去。
两个人就这么在房子里腻歪了一整天。
不接任何无关紧要的电话,也不主动打出去。
这是一种奢侈。
对于刘清明这种身在体制内的干部来说,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早已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是休假,也得提前跟发改委和铁道部两边的领导都打好招呼。
生怕有什么突发事件,领导找不到人。
当然,有些人的电话是不能不接的。
比如省委书记林峥,比如岳母吴新蕊。
好在,这一天风平浪静,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刚刚结束。
苏清璇的脸蛋红扑扑的,带着一层薄汗,格外动人。
她慵懒地趴在刘清明结实的胸膛上,长发如瀑布般散开。
刚才还热情似火的眼神,此刻化作了一汪春水,盈盈地能把人的心都融化掉。
刘清明太喜欢妻子这个状态了。
上一秒,她可以是那个在镜头前冷静犀利的苏记者,是冰山一样的美人。
下一秒,她就能变成绕指柔的动情妹子。
尤其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她脸上那种无缝切换的表情,时而羞涩,时而大胆,时而迷离,给了刘清明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干部极大的心理满足感。
他们的关系,从最初的一主一被,一个探索,一个承受,到如今,已经变得无比默契,相得益彰。
无论是身体的契合还是心灵的交融,都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境界。
刘清明总能想出一些让苏清璇脸红心跳的新鲜套路,让她嗔怪着,却又沉溺其中。
这也让他们的生活,一直保持着新婚燕尔般的甜蜜和激情。
两人洗完澡出来,身上都带着沐浴露好闻的香气。
苏清璇像只小猫一样蜷在刘清明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刚运动完的沙哑,听着格外入耳。
“夫君。”
“嗯?”
“下周……我可能没法陪你去东北了。”
刘清明低头,爱怜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怎么了?”
“我的课业有点重,”苏清璇仰起脸,认真地解释着,“而且,我跟了两个央视的节目组,我想多学一些东西。”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只是当主持人,我想从节目的策划、制作到最终播出,把整个流程都摸透。我想自己能把控一个节目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刘清明的怀抱紧了紧,满是欣赏和支持。
“这是好事啊,我支持你。”
他的女人,从不甘心只做一个花瓶。
“嗯,这样一来,时间就很紧张了。”苏清璇有些歉意。
“没关系,”刘清明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工作要紧。我这次去也是双重任务,一是发改委的调研,二是去看看铁道部下属车辆厂的生产和经营状况,可能比预计的要多待两天。”
“我争取一周之内回来。”
“下个周日,我们也像今天这样,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苏清璇的眼睛亮了起来,甜甜地应了一声。
“嗯,我喜欢这样。”
“那就说定了。”刘清明坏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等我回来,你要穿那套给我看。”
苏清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瞬间升温,开始装糊涂。
“哪套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刘清明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
“就是那套啊,上次在斯图加特的特供商场买的。”
“还说,人家出趟国,不是电脑就是手机,你怎么会买那些东西?”
苏清璇的耳朵尖都红透了。
“不要,好羞人的。”
“所以才只能给我看呀。”刘清明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
“不要。”她把脸埋进他怀里,耍赖。
刘清明忽然伸出手,挠她的痒痒。
“咯咯咯……”苏清璇最怕这个,痒得在床上打滚,不住地告饶。
“别……别闹了……我……我不行了……”
“那答不答应?”刘清明不依不饶。
“就知道欺负我……”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夫君欺负娘子,天经地义。”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
笑闹声渐渐停歇。
苏清璇喘着气,重新抱住丈夫的脖子,整个人软得像没有骨头。
她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吐气如兰。
“夫君……”
“来欺负我吧。”
……
第二天,周一。
清晨的京城,已经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刘清明照例先开车将苏清璇送到学校。
在校门口,苏清璇解开安全带,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信息。”
“好。”
看着妻子走进校园的背影,刘清明才调转车头。
他没有开自己的车去火车站,而是把车停在了学校的停车场,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
京城火车站,人潮涌动。
南来北往的旅客,提着大包小包,汇入这巨大的洪流之中。
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丁奇。
他身材高大,在一群人里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他背着一个半旧的旅行包,正低着头,专注地在手机上按着什么。
刘清明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丁奇这才察觉到有人,慌忙收起手机。
晚了。
刘清明的眼光何其锐利,早瞥见了屏幕上短信发送的界面。
他不动声色,随意地问了一句。
“乔麦?”
丁奇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就后悔了。
刘清明笑了。
“我猜的。”
丁奇这才知道被刘清明给诈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是啊,她问我上车了没有。”他嘟囔了一句,“女人真麻烦。”
刘清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
“没错,女人只会影响到我们进步的速度。”
丁奇愣住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清明,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可没看出来,弟妹哪里影响到你了?你这进步速度,坐火箭都没你快。”
刘清明一脸严肃。
“她当然影响我了。”
“没有她,我不会进步得这么快。”
丁奇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弯拐得有多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你小子!”
刘清明赶紧拉了他一把。
“赶紧走吧,像个傻子似的。”
丁奇跟着他走,才发现方向不对。
“哎,售票大厅在那边,我们还没买票呢。”
刘清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跟哥们儿坐车,还要买票?”
丁奇再次愣住。
随即,他恍然大悟。
刘清明现在可是铁道部的人!正儿八经的内部人员,还是领导!
两人没去售票大厅,也没走候车室,而是直接绕到了车站的办公区。
站长办公室。
刘清明将铁道部运输局开具的介绍信往桌上一放。
京城站的站长,一个党内级别很高的干部,看到介绍信上的红头和印章,态度立刻变得无比热情。
“哎呀,是刘组长,欢迎欢迎!”
介绍信上写的是,兹有我部干部技联组副组长刘清明同志,为调研铁路客货运情况,前往东北地区,请沿途各站段予以配合。
“这位是?”站长看向丁奇。
“我的随行人员。”刘清明介绍得很简单。
丁奇嘴角微微一抽,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微笑,对站长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雏儿,当然知道权力的滋味。
站长没有丝毫怀疑,介绍信上本来就写着“本人及随行人员”,一般默认就是两个人,比如带个秘书或者助理。
“没问题,没问题!”站长搓着手,“不知道刘组长想坐哪趟车?”
“到奉都,最近的一趟吧。”
这年头还没有高铁,从京城到奉都,坐最快的T字头特快列车,也得九到十个钟头。
要再过几年,铁路经过数次大提速,这个时间才能缩短到八小时以内。
直到迈入高铁时代,两地才真正实现两小时通达。
站长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几个内线。
很快,事情就安排妥当了。
“刘组长,T17次,还有四十分钟发车,时间正好。”
“我给您和这位同志安排了双人软卧包厢,您看可以吗?”
这可是规格最高的车厢,通常只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出差才能申请。
“可以,麻烦了。”刘清明点点头。
站长又叫来一个工作人员,让他带着两人走工作人员通道,直接上站台。
省去了排队检票的漫长时间。
当丁奇走进那个整洁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包厢时,不禁咋舌。
车厢里铺着地毯,床铺是柔软的被褥,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几和独立的衣柜。
“我滴乖乖,”丁奇摸了摸床铺,“怕是何司长出来,都没坐过这种车厢。”
刘清明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在丁奇对面的床上坐下。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坐。”
他实话实说。
“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后来一想,既然要调研铁路情况,还是自己亲身走上一趟,体验一下,才更可靠。”
丁奇把自己的旅行袋塞到床下。
“你这就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你当我是出来玩的吗?”
丁奇立刻坐直了身体,表情也严肃起来。
“那就开始工作吧。说实话,我也更习惯做事情。你们基础产业司比较有意思,干的都是实事。不像我们体改司,太务虚。”
“你们那不叫务虚,那是宏观调控,顶层设计。”刘清明纠正他。
丁奇摆摆手,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行行行,刘组探,你说得都对。那……你准备从哪儿开始调研啊?”
刘清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开口。
“就从你开始吧。”
“从你当年为什么离开家乡来京城,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回家开始。”
……
就在刘清明和丁奇登上开往东北的列车时。
京城公安局,刑侦支队留置室外。
康景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正接着一个电话。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压低了的说话声。
电话那头,是周培民。
一个多月前,两人因为小勇的案子才认识。
但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他们一路从南追到北,经历了风风雨雨,称得上是祸福与共的战友。
两人都当过兵,身上都有那股子硬气,共同语言很多,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朋友。
“龙少康来了。”康景奎说,“说是来投案自首,现在正在里面录口供。”
电话那头的周培民沉默了一下。
“他怎么说?”
康景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他一脸痛悔,演得跟真的一样。说那天喝多了酒,一时糊涂,想到了自己爱慕的女人,就多说了几句胡话。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其他人误解,更不知道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他把所有事都往‘无心之失’和‘他人误解’上推。”
周培民在那头愤怒地骂了一句。
“无耻!”
“是啊,”康景奎说,“看似悔罪,其实句句都在推脱责任,想把故意教唆往过失上靠,这样罪名就轻多了。”
“他跑不了。”周培民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找到了证人。”
康景奎精神一振。
“什么证人?”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有人听到过。”周培民说,“而且不止一个。她们愿意出来作证。”
康景奎大喜过望。
“真的?”
“当然是真的。”周培民的声音冷了下来,“老康,你们市局里肯定有他的人,甚至有跟他关系很深的人。这个案子放在你们那里办,我不放心。”
“我想找别的单位来处理这个案子。”
康景奎立刻明白了。
“异地办案?那需要申请变更案件管辖权,手续很复杂,这可不容易。”
“这事你不用管,我来办。”周培民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帮我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龙少康,别让他们搞什么小动作。”
“没问题。”康景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谢谢。”
“用不着说这个。”康景奎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在局里本来就是个另类,没人待见。我做什么,他们也不会太在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周培民忽然说:“老康,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你想去哪里,我来帮你安排。”
这是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康景奎拿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他只说了一个字。
“谢了。”
他没有拒绝,这个人情。
就这么还了。
也挺好。
第613章 失散十年,我只想平安长大,假千金却急了
奉都火车站,空气中弥漫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气息。
刘清明和丁奇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
这是刘清明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不管是哪一辈子,都是头一回。
脚下的水泥地感觉很坚实,四周的建筑带着老工业城市的厚重感。
丁奇提着自己的行李,侧头问:“跟我走?”
刘清明却没动,只是朝着一个方向呶了呶嘴。
“有人接。”
丁奇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穿着夹克的中年男子正快步朝他们走来。
那人脸上挂着热情的笑,离着还有十多米远,就已经伸出了双手。
“刘处,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刘清明也赶紧迎上去,伸出双手与男子用力握了握。
“陆厅,您太客气了,还亲自来接。”
刘清明随即转身,为两人做介绍。
“陆厅,这位是国家发改委体改司综合处的丁奇丁处长。”
“丁处,这位是咱们宁远省工业厅的陆荣炳厅长。”
听到丁奇的单位和职务,陆荣炳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热情更甚了三分。
“哎呀!您就是丁处啊!幸会幸会!”
丁奇客气地伸出手:“陆厅,你好。”
陆荣炳握住丁奇的手,用力摇了摇:“我可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
丁奇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当然了!”陆荣炳说,“以前在体改办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去京城拜访您。您可是我们宁远省走出去的骄傲啊。”
丁奇淡淡地笑了笑:“我也就是个办事的,陆厅你太抬举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那个位置上,对于一个省份的具体项目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陆荣炳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补充道:“没关系,没关系,主要是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刘清明在一旁适时地接话:“现在不就认识了?”
三言两语间,气氛变得熟络起来。
陆荣炳引着两人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站,汇入城市的车流。
刘清明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直接开口问道:“陆厅,我想先去看看奉都机床,您看能安排吗?”
“当然能!”陆荣炳立刻答应下来,“不过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两位领导一路奔波,肯定累了。今天先给你们接风洗尘,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亲自安排奉机的人全程陪同,带你们好好看。”
这安排合情合理,是地方接待的标准流程。
然而,丁奇却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
陆荣炳一怔。
丁奇接着说:“我想先去你们厅里,听一听你们对宁远省工业发展的整体规划。”
这话一出,陆荣炳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现在吗?丁处?”
“嗯,现在。”丁奇的回答很干脆,“先工作,吃饭的事情不着急。晚上我俩在你们食堂随便吃一口就行。”
陆荣炳的表情更显为难了。
“那怎么能行!这……这要是让省里领导知道了,会批评我们不懂规矩,怠慢了京城来的领导。我没法交待啊。”
刘清明见状,摆了摆手。
“就按丁处说的办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分量很重。
“陆厅,我们是下来调研的,不是来视察的,没必要摆什么领导的谱。”
陆荣炳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刘处,丁处,这……实在是太简陋了。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宁远省不懂事。”
刘清明笑了笑。
“要想振兴,首先就要改变思路。别总想着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
他看着陆荣炳,一字一句地说道:“按我们说的办吧。”
陆荣炳沉默了。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京城,自己为了项目跑断了腿,求爷爷告奶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就帮了自己大忙,还分文不取。
当时他还以为刘清明只是碍于情面,没想到,人家是真有原则。
现在,人家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不要求任何特殊待遇,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这让陆荣炳既高兴,又有些惭愧。
高兴的是,中央派下来的是真正想干事的人。
惭愧的是,自己的思想觉悟,似乎还停留在老一套上。
“好!”陆荣炳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按两位领导说的办!”
刘清明随即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
“不搞招待、不称领导、不作准备。陆厅,能不能做到这个‘三不’?”
“都听你们的!”陆荣炳斩钉截铁地回答。
既然如此,刘清明也不急着去奉机了。
相比于一个企业的具体情况,他更想了解宁远省工业主管部门的整体思路。
丁奇这招突然袭击,直插要害。
不给任何准备时间,要的就是最真实的情况,考的就是这帮领导的真实水平。
陆荣炳也是个干脆的人,既然答应了,就不再扭捏。
他直接让司机调转车头,一车将两人从火车站拉回了省工业厅。
一到办公室,陆荣炳立刻打电话召集相关处室的负责人,准备开个短会。
没有欢迎横幅,没有鲜花掌声,甚至连会议室里提前准备好的水果点心都被陆荣炳挥手让人撤了下去。
会议开始。
工业厅的一位副手,开始向刘清明和丁奇介绍宁远省的工业现状。
“宁远省,在咱们华夏的工业版图里,曾经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汇报的内容,和刘清明预想的差不多。
这里曾经诞生过华夏工业史上的无数个第一。
但那都是过去了。
汇报中也提到了改革开放后的阵痛,大批国有企业改制、倒闭,无数工人下岗失业。
进入新千年,随着华夏加入WTO,改革进入深化期,全球化贸易浪潮兴起。
宁远省也做出了一些努力。
比如,集中资源,扶持一些有实力的拳头企业,鼓励他们“出海”寻找商机。
奉机集团,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在工业厅的这份口头报告里,这些举措被当成了近几年的主要成绩来汇报。
那位副手讲得慷慨激昂,似乎对这些成绩颇为自豪。
刘清明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丁奇。
丁奇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丝毫振奋的迹象。
刘清明心里顿时有了数。
丁奇的这种冷静,正是他能走到发改委实权处长位置的关键。
他太清楚这份口头报告里有多少水分,有多少是报喜不报忧。
果然,在工业厅相关人员的汇报结束后,丁奇只是简短地表示了有限的肯定。
“你们的努力,我们看到了。”
仅仅如此。
陆荣炳看出了丁奇的谨慎,也并不意外。
丁奇的工作范围太广,工业只是其中一个板块。在没有全面接触和深入调研之前,他不可能轻易表露自己的判断。
那太武断,也太儿戏了。
……
当晚,刘清明和丁奇被安排在工业厅下属的政府招待所下榻。
一个双人豪华套间里,设施齐全,干净整洁。
刘清明给丁奇递过去一瓶水,随口问道:“感觉怎么样?对下午的汇报。”
在自己人面前,丁奇没有再掩饰。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很失望。”
丁奇的回答很直接。
“说实话,我没想到,都2003年了,家乡的工业建设,还是这么……拉胯。”
他用了个很不客气的词。
刘清明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为什么这么说?”
“对比。”丁奇说,“这当然是跟其他省份对比得出的结论。”
“不说沿海那些经济发达地区,就说中原的一些省份,这几年都在奋起直追。大力引进外资,拼命发展民营经济,想方设法打造自己的产业特色。”
“可我们呢?”
丁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痛,是那种怒其不争的愤慨。
“报告里,百分之六十的内容都在回忆过去的辉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第一’。他们好像完全忘了,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们这个曾经的老大哥,现在已经远远落后于人了。”
刘清明能理解他的心情。
毕竟是自己的家乡。
但他却没有丁奇那么悲观。
“其实我倒认为,这个问题,可能不完全是人的问题。”刘清明缓缓开口。
丁奇抬起头看他。
刘清明继续说:“这跟东北过于靠北的地理环境,有很大关系。你想想,同样一个项目,放在南方温暖地区,和放在咱们东北,单是冬季取暖这一项,运营成本上就有不小的差距。”
“投资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是追求利润的。这当中节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他们自己的。换了任何一个成熟的商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丁奇愣住了。
他从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你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
刘清明笑了笑:“这不就跟你自己的选择一样吗?为什么东北地区留不住人才?你我这样的人,为什么都选择去京城发展?地理环境,难道不是一个主要因素吗?”
丁奇沉默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倒是实话。别说外地人,就是东北人自己,一到冬天,也更喜欢往南方跑。”
“所以啊,”刘清明说,“这事要一分为二地看。经济规律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不是我们凭着一腔热血,努力了,就一定能成功的。”
“陆厅他们难道没努力吗?我亲眼看到过,他一个厅级干部,在发改委那些小年轻面前卑躬屈膝,为了一个项目说尽了好话。但他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大势。”
丁奇的眉头紧锁:“那按你这么说,中央这次的振兴东北计划,就没有成功的希望了?”
“现在说成功还是失败,为时过早。”刘清明摇了摇头,“中央有这个决心,我们这些具体的执行人,就要尽力去做。”
“但这笔钱要怎么投,投到哪里去,怎么避免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就是我们这次下来要操心的事了。”
丁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明天我打算下去走走,到市县一级去看看。”
刘清明也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要跑几个企业,找他们的负责人,还有一线的工人,跟他们聊一聊。”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那是责任,也是一种使命感。
夜深了。
两人明天都还有繁重的工作,便没有再多聊。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他们各自躺在床上,却一时都没有睡意,都在思考着自己明天的工作该如何展开。
窗外,是奉都的夜。
第614章 前世为青梅冲入火场,重生后我不救了
七月的东北,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候。
阳光普照,却不像南方那么炎热。
刘清明起得很早,没有叫醒还在熟睡的丁奇,自己一个人换上运动服出了门。
奉都,这座老牌工业城市,在2003年的清晨里,依旧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感。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是几十年前的风格,红砖墙,水泥楼,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他沿着街道慢跑,呼吸着清冽的空气。
跑完步,刘清明拐进了一个热闹的早市。
各种东北早点摊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他找了个摊位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这边的物价很便宜,一大碗豆腐脑才五毛钱,油条2毛一根。
从这简单的价格里,就能窥见当地居民的收入水平普遍不高。
吃完饭,刘清明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苏清璇的电话。
昨天一下火车,他就给妻子报了平安。
现在这个电话,不是例行公事的报岗,而是单纯的想念。
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感觉一如初恋般美好,他很珍惜。
再过几年,或许这种通话就会变成一种形式,一种习惯。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相公。”苏清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还没醒啊,小懒猪,我一不在你就睡懒觉是吧?”
“没有,宿舍里呢,乔麦会叫我的,正打算做做瑜伽。”苏清璇在电话那头轻笑,“你那边怎么样?”
在自己出差后,妻子回到了学校宿舍住。
一来学习环境好,二来一个人在家,容易感到孤独。
“娘子,相公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生活。”
苏清璇乖巧地应下。
刘清明便跟她讲起了昨天到奉都的见闻,从火车站的陆厅长,到晚上跟丁奇的谈话,再到今天早上的早市。
苏清璇听得津津有味。
她从没来过东北,对于这片黑土地上的风土人情,以一个新闻从业者的敏锐视角,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刘清明收起手机,心里不禁有些想念那个可以随时视频通话、发微信、发表情包的智能手机时代了。
关键是,还省钱。
可惜,现在还是2G时代,想要实现那种便捷,至少还得等上十年。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丁奇已经醒了。
他看到刘清明一身运动服,额上还带着薄汗,便问:“你这是晨练去了?”
刘清明点点头:“习惯了,每天要跑上几公里,不然一天都不得劲。”
丁奇活动了一下肩膀:“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也有这个习惯。后来进了部委,忙起来就顾不上了,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就慢慢断了。”
刘清明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这事最好还是捡起来,咱们的身体很重要,不管是对组织还是对家庭。”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提醒我了,是要注意身体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比自己年长的领导,烟酒不忌、身体发福的样子,不禁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没有人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无论男女。
今天两人各有任务。
刘清明和陆荣炳约好了,省工业厅会派车送他去奉机集团。
丁奇则准备下到奉都下面的区县去调研,他的调研课题更加宽泛。
两人就此分别。
按照刘清明事先声明的“三不”原则,陆荣炳没有亲自陪同,只是派了工业厅办公室的赵主任跟着。
车子驶向奉都的老工业区。
奉机集团由好几个大型机床企业合并而来,是宁远省乃至全国的明星企业。
远远的,就能看到厂区大门上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
“热烈祝贺集团出海成功并购德国西斯机床”。
刘清明坐在车里看着这条横幅,心里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自己坚持,现在挂在那里的,恐怕就是“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之类的标语了。
赵主任用自己的工作证,让门卫放行。
车子进了厂区,他侧头问:“刘处,咱们直接去他们会议室吧?我来联系他们的领导。”
刘清明摇了摇头:“不用搞得那么大张旗鼓。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奉机在并购案之后的发展设想。你跟他们说,只需要找几个相关的工作人员过来就行。”
赵主任立刻心领神会:“明白。”
车子直接开到了奉机总部的办公大楼前。
两人下车,赵主任熟门熟路地带着刘清明往里走。
一路上,不少人跟赵主任打招呼,看得出他没少来这里。
刚到五楼,一个穿着西装的副总就快步迎了出来。
“赵主任!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啊!”
赵主任矜持地笑了笑,侧过身介绍道:“万总,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国家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的刘清明刘处长,来你们集团做调研。我受陆厅指派,为刘处引个路。”
万总吃了一惊。
他当然看到了刘清明,但对方实在太年轻了,他下意识以为是赵主任的秘书或者随行人员。
没想到,这位年轻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万总赶紧上前,热情地伸出双手:“难怪,我说怎么一身贵气呢!刘处,你好你好!”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万总客气了,打扰你们工作,是我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部委的领导下来,我们有失远迎,太失礼了。”万总客套着。
刘清明摆摆手,开门见山:“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个普通干部,下来是工作的。万总,可以帮我吗?”
万总不敢直接接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主任。
赵主任淡淡地说:“看我干什么,这是陆厅亲自交待的工作,你们奉机自己决定。”
万总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转向刘清明:“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们配合的,刘处尽管吩咐!”
刘清明便把自己的要求简单说了一遍。
万总这才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刘处长,是真的来干工作的,不是来打秋风、搞视察的。
他连忙把刘清明和赵主任请进会议室,同时赶紧去向集团主要领导汇报。
宽敞的会议室里,刘清明只等了片刻,门就被推开了。
一行人匆匆走了进来。
除了刚才见过的万总,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
他就是奉机集团的总经理,宁远恒。
也是这次海外并购案的主要促成者。
刘清明在部委的报告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万总快步上前介绍:“宁总,这位就是发改委的刘处长。”
宁远恒大步走到刘清明面前,伸出手,脸上带着一丝惊喜:“刘处,我们在德国见过一面。”
刘清明也站起身,握住他的手:“对。当时宁总正和德方的人聊天,没有注意到我。”
宁远恒用力握了握,显得很激动:“惭愧,惭愧!我后来还向陆厅打听过你,结果听说你去了斯图加特。我还想着,等回国了一定要去一趟部委,当面表示感谢,没想到,你亲自下来了!”
刘清明笑了笑:“这就是缘分啊,说明我和咱们奉机有缘。”
“对!有缘!”宁远恒哈哈大笑。
他这热情推崇的态度,让跟在后面的万总、赵主任以及其他奉机高管都十分惊讶。
宁总是什么人?奉机的一把手,行政级别和陆荣炳厅长相当,在省里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怎么会对一个如此年轻的处长这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推崇备至。
宁远恒看出了众人的不解,转身对他们解释道:“我跟你们说,刘处可是咱们这次并购案能成功的关键人物!他给我们推荐的那位德方中间人,你们知道帮我们省了多少钱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
“足足一千多万欧!”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千多万欧元!
在2003年,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众人看向刘清明的眼神瞬间变了,从刚才的审视和好奇,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敬佩和感激。
“啪啪啪……”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其实没做什么,主要还是你们自己的工作做得扎实,准备充分。”
宁远恒见他如此谦虚,不居功,对他的好感更增添了几分。
他为刘清明介绍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有集团的管理干部,有技术骨干,也有销售方面的人才。
介绍完毕,宁远恒郑重保证:“刘处,你今天想知道什么,想了解什么,我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态度,正中刘清明下怀。
他当即表示,希望和大家开一个座谈会,就奉机并购西斯公司之后的发展做一个深入的调研。
“奉机这次的海外并购案,在国内是开创性的,非常典型,有很多值得探讨和总结的地方。”
宁远恒爽快地答应了。
众人分别落座。
宁远恒亲自拉着刘清明在主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他旁边。
刘清明也不推辞,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看向宁远恒,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宁总,目前奉机已经成功并购了西斯公司,那么西斯公司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宁远恒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在收购西斯公司时,与德方达成了协议,全部接手了西斯的员工,并承诺给予他们不低于并购前的薪资待遇。”
刘清明敏锐地问道:“如果是这样,他们在德国工作的待遇,要远远高于我们奉机派驻到西斯公司的干部待遇。这就造成了一种不平衡,会不会让员工们心里不舒服?”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
这也是当前国内企业在进行海外收购后,普遍会遇到的一个棘手现象。
宁远恒坦诚地说:“情况确实如此。这个现象,在奉机集团内部也引起了一些争论。有同志反映,同样都是集团的员工,凭什么德国员工的待遇要比我们华方员工高出那么多?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刘清明点点头,追问道:“那集团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宁远恒说:“我们是这么想的。德国员工拿到的薪资,是符合他们当地经济发展水平的,我们不能简单地只是比较薪资的数量,而不去看它背后的社会经济背景。这个就像当年苏联专家来华援助建设,他们拿到的工资待遇,也是远超我们国内干部的。”
“我们要看到这次收购带给奉机的巨大机遇,那就是更广阔的国际市场,和更先进的技术。”
话说到这里,刘清明抛出了一个更核心的问题。
“我记得,在最初的谈判中,德方是拒绝向我方转让他们的核心机床制造技术的。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吗?”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宁远恒身上。
宁远恒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我们当时在谈判的时候,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巨大的争议,甚至一度影响到最终的决策。”
“为了保证收购能够成功,我们最终决定,暂时先搁置这个问题,先把公司拿到手,再来和德方商量技术转让的事。”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也就是说,现在还在谈?”
宁远恒点了点头:“我们希望能付出一些代价,拿到西斯公司的全部核心技术。”
刘清明紧接着问:“德方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了?”
宁远恒苦笑了一下:“是的。他们开价一个亿欧元,这已经超过了我们收购西斯公司的总价。”
一个亿欧元!
这个数字让刘清明也吃了一惊。
“那你们的底价呢?”
宁远恒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主任。
赵主任立刻说道:“宁总,刘处不是外人。他这么问,说不定能有什么新思路帮到你们呢?”
宁远恒这才下定决心,低声说:“我们内部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万欧元以内。”
一千万,对一个亿。
双方的报价相差了整整十倍。
难怪一直谈不拢。
刘清明思索了片刻,又问:“我记得陆厅长说过,你们在最初的并购谈判过程中,雇佣了德方的咨询公司。为什么在后续的技术转让补充谈判中,没有请他们继续从中斡旋呢?”
宁远恒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因为……因为对方的开价有点高。”
“多少?”
“一百万欧元。”
刘清明看着他:“一百万欧元,如果能帮你们把技术转让费谈下来,不是也很划算吗?”
宁远恒叹了口气:“对方没有承诺一定能帮我们谈到一千万,只是说,会尽量帮助我们达成协议。我们觉得,这个钱花得有点……不保险。”
刘清明明白了,他并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合并后的公司运作,对德国市场乃至欧洲市场的规划,以及合并后的预期利润等等。
这些问题,由宁远恒带来的人一一作答。
由此,刘清明对于奉机的这次收购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不能说失败,但也谈不上有多成功。
刘清明并不知道前世奉机的发展。
但就从这次收购案来讲,恐怕并不乐观。
特别是最关键的高端数控机床技术。
刘清明和卡尔打过很多次交道。
他们收费的确很贵,但开出价,也代表他们有信心做到。
这个一百万欧,宁远恒他们肯定是相对一千万欧的心理价位来说。
但实际上,卡尔是针对一亿欧的德方开价。
百分之一的收费贵么?
这件事,刘清明毕竟只是个外人,不好干预奉机内部的决策。
不是说人家叫一声领导。
就能真当自己是领导了。
在调研的过程中,刘清明以纪录为主。
并不会过多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个态度,让宁远恒等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其实更担心,刘清明是受部里的派遣。
对这次并购案进行一个调查。
否则,宁远恒怎么可能亲自出面。
接待他一个副处。
哪怕是发改委的实权副处。
座谈会结束,刘清明合上了笔记本。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奉机高管和技术骨干。
“宁总,各位,今天听了大家的介绍,我对奉机有了更深的了解。纸上得来终觉浅,我想去车间看看,可以吗?”
这个要求让宁远恒微微一愣。
按照常规的接待流程,座谈会之后,就该是宴请环节了。
领导们听听汇报,看看材料,基本就算完成了调研任务。
亲自下车间,还是在这种没有事先安排的情况下,很少见。
宁远恒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带刘处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瞥向赵主任,希望从这位省厅办公室主任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赵主任只是端坐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宁远恒心里更加没底了。
他让万副总亲自陪同,又点了几个技术负责人跟着,务必满足刘处长的一切要求。
自己则借口还有个紧急电话要打,暂时留在了办公楼。
看着刘清明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宁远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身对身边的赵主任说:“赵主任,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宁远恒递给赵主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赵主任,你给我交个实底。这位刘处长,突然来我们奉机,为什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主任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接烟:“宁总,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自己也一头雾水。”
“这位刘处长是自己要求的,不打招呼,不做接待,不收礼品。陆厅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宁远恒的眉毛拧成一团:“三不原则?这个规矩,可是不多见啊。”
“可不是嘛。”赵主任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刘处在咱们工业厅,也是一样。没让搞任何欢迎仪式,没住高级酒店,下了火车就开始工作。我们厅里上上下下,跟你们现在一样,全都懵着呢。”
宁远恒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凝重的表情。
“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发改委产业司的实权副处,背景肯定不简单。这次下来,真不是上头对我们奉机有什么意见?”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海外并购是大事,虽然成功了,但也动用了巨额的外汇资金,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上面抓住当典型,那后果不堪设想。
赵主任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陆厅的意思,是让我们全力配合刘处长的工作。”
宁远恒沉默了片刻,掐灭了烟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直接拨给了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老陆,我是宁远恒。”
“远恒啊,怎么样,见到刘处长了吧?”陆荣炳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见到了,正在车间里到处呢。”宁远恒开门见山,“老陆,你得跟我说实话,这位刘处长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搞突然袭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荣炳在那头笑了:“你老宁也会心里没底?我跟你说,你别想多了。”
他接着说道:“这个刘处,是个特别实在的人。我见过他几次,给我的印象很深。他来我这儿,我准备了点咱们东北的土特产,想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愣是没收。请他吃饭,他也推了。说是工作期间,一切从简。”
“他没向我要一分钱,没提任何个人要求,反而是在德国的时候,帮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忙。我感觉,他这次下来,就是单纯来做调研的。你们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他想看什么,就让他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就如实跟他说。”
陆荣炳的这番话,让宁远恒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怕领导有要求,就怕领导什么都不要,还对你笑。
既然陆荣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刘清明至少不是来找茬的。
“我明白了。”宁远恒应道。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老陆,那你看,关于德国技术转让的补充谈判,刘处这边……能不能再帮上点忙?”
陆荣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远恒,你也是老同志了。这种事,你直接问他本人,比通过我旁敲侧击要好得多。我感觉刘处不是那种喜欢绕弯子的人。”
“好,谢谢你老陆,我心里有底了。”
挂了电话,宁远恒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巨大的厂区,思绪万千。
他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打给陪同刘清明的万副总。
“老万,刘处长那边,一定要接待好。他想看什么资料,想进哪个车间,全部开放,不要有任何保留!”
“明白,宁总!”
有了宁远恒的指示,刘清明接下来的调研变得异常顺利。
他几乎走遍了奉机集团在国内的主要生产车间。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
巨大的厂房,高耸的行车,地面上是厚厚的油污。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一台台绿色的老式机床排列整齐,大多是几十年前苏联援助或者国内仿制的型号。
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装,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这里生产的,几乎全都是附加值低的普通机床。车床、铣床、钻床,技术含量不高,主要依靠规模和廉价劳动力来抢占市场。
尽管奉机集团在国内的市场占有率高达34%,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可它的年利润,却低得惊人。
刘清明从资料上看到,奉机集团的年利润,甚至比不上一家位于南方沿海,规模不到其20%的民营机床企业。
这才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出海并购的根本原因。
他们渴望拿到德国先进的机床技术,尤其是高端数控机床技术,来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
可是,西斯公司在最后关头拒绝了核心技术的转让,让这笔交易的最大价值,打了巨大的折扣。
不过,德国工厂现成的生产线和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再加上西斯公司覆盖整个欧洲的销售渠道,依然给奉机带来了新的转机。
毫无疑问,此刻的奉机集团,正处在一个雄心勃勃、准备大举扩大产能、抢占市场的关键时期。
他们对于能不能立刻拿下西斯的核心技术,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孤注一掷的决心。
否则,他们不会对卡尔开出的一百万欧元咨询费,都觉得太高。
这其中,或许有讨价还价的成分。
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惯性思维。一种不愿意再为看不见摸不着的技术,付出高昂代价的保守心态。
刘清明走到一台C6140普通车床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在加工一个轴类零件。
他看得出来,老师傅的技术很娴熟,动作干脆利落。
“师傅,忙着呢?”刘清明笑着搭话。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万副总等人,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干活。
万副总连忙上前介绍:“张师傅,这位是国家发改委来的刘处长,下来了解情况的。”
老师傅这才停下手里的活,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擦汗。
“领导好。”
“师傅你别客气,我就是随便看看。”刘清明指着机床上的零件问,“咱们现在生产的,主要还是这些普通机床?”
“是啊,干了一辈子了,都是跟这些铁疙瘩打交道。”老师傅的话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平静。
刘清明又问:“集团并购了德国的公司,大家伙儿都知道吧?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没有?”
“知道,天天听广播里说。”老师傅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们能有啥想法,还不是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就盼着厂子效益好了,能多发点奖金。”
简单,朴实,却又无比真实。
这就是一线工人们最真实的想法。
刘清明点点头,接着问了一个问题。
“师傅,如果说,现在有一个机会。让集团拿出更多的钱去搞研发,去买更先进的技术。但代价是,未来一两年内,大家的工资和奖金可能都不会增长。您愿意吗?”
老师傅愣住了。
他身边的几个年轻工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这边看过来。
万副总等人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老师傅,等着他的回答。
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在回响。
老师傅沉默了很久,久到刘清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领导,我们都是给国家干活的。国家让咱咋干,咱就咋干。可是……家里头,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他的话,已经给出了答案。
周围的工人们也都沉默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响亮的回答都更具力量。
刘清明明白了。
这是国企的通病。
长期以来,国企在国家计划的羽翼下生存,既不需要真正面对残酷的市场,也缺乏对新技术研发的内在动力。
反正生产出来的东西不愁卖,盈利亏损都有国家兜底。
改革开放之后,一大批这样的企业倒在了市场经济的浪潮中。
活下来的,就像奉机集团这样,虽然适应了市场化,但身上依然带着浓厚的旧时代烙印。
管理松散,制度僵化,缺乏活力。
工人们更关心眼前的收入增长,而不是企业长远的未来。
不能说他们短视,这是人性使然。
结束了工厂的调研,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刘清明回到办公大楼,和一直等在那里的赵主任会合。
宁远恒和万副总快步迎了上来。
“刘处,辛苦了!看了一下午,肯定累了吧?”宁远恒热情地说,“晚上我安排了一下,咱们一起吃个便饭,也让我有机会,代表奉机集团,好好感谢一下您。”
刘清明本来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有些话,在饭桌上谈,可能比在会议室里更合适。
他也想和宁远恒这个人,好好聊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宁总,我有个要求。”刘清明看着他。
“您说!”
“不要过于奢华,普通的招待餐就行。四菜一汤,简单点。”
宁远恒立刻答应下来:“没问题!就按刘处说的办!”
他心里反而更加确定,这位刘处长,是真的来办事的。
晚宴就设在集团内部食堂的一个包厢里。
没有外人,就他们四个,刘清明,赵主任,宁远恒,万副总。
桌上果然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一瓶本地产的白酒。
宁远恒亲自给刘清明和赵主任满上酒。
“刘处,赵主任,在咱们东北,不喝酒,事情谈不妥。”宁远恒端起杯子,“我先敬二位一杯,欢迎你们来奉机指导工作。”
刘清明知道这是东北的规矩,入乡随俗,便也端起了杯子。
酒是高度数的纯粮白酒,入口辛辣,一线喉。
三杯酒下肚,气氛热络了起来。
宁远恒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刘处,今天您看了一天,对我们奉机集团,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然后才回答:“很不错。家大业大,底蕴深厚,工人师傅们的精神面貌也很好。”
这都是场面话。
宁远恒活了五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刘处,咱们今天,能不能说点真话?”
刘清明放下筷子,也看着他:“宁总为什么觉得我没说真话?”
宁远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试探。
“因为你对我们,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这不正好代表,我说的是真话吗?”刘清明反问。
“不。”宁远恒摇了摇头,“我接待过的上级领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来检查工作,要么是先夸后敲打,要么是先敲打后夸奖。只有你,不夸,也不批评。”
他紧紧盯着刘清明。
“这只有一种解释。我们奉机集团,有大问题。而且问题大到,你作为一个部委下来的干部,不好直接说出口。”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他。
果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刘清明笑了笑:“宁总说笑了,我可没有否定奉机集团的意思。”
“那就是真有大问题了。”宁远恒步步紧逼。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连一旁的赵主任和万副总,也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两人。
刘清明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兜圈子。
他收起笑容,郑重地问:“宁总,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奉机集团目前的利润率,有没有百分之十五?”
宁远恒的动作一僵。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向了奉机最脆弱的要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没有。大约是百分之八。”
刘清明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
“恐怕没到吧。百分之五,有没有?”
宁远恒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汗。
他看了看旁边的万副总,又看了看赵主任,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不瞒刘处,只有百分之四点七。”
这个数字一出口,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清明继续说:“这还是在国企改革之后,集团甩掉了大量的后勤、医院、学校这些三产部门和亏损业务之后的结果吧?”
“是。”宁远恒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清明叹了口气。
“日本机床企业的平均利润率是百分之三十三,欧洲普遍在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国际机械制造协会有过一份研究报告,明确指出,机床企业如果没有百分之十五以上的利润率,是无法长期生存下去的。”
宁远恒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数据,我们都知道。”
刘清明紧接着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西斯公司在被我们并购之前,利润率是百分之十八。可是,它依然陷入了严重的亏损,最终走到了破产的边缘。”
宁远恒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刘处……连这个都知道?”
这是西斯公司内部的财务数据,连他们奉机,都是在尽职调查阶段才拿到的。
刘清明平静地回答:“当然。因为卡尔先生,也为我服务。”
一句话,让宁远恒彻底没了脾气。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刘处,不瞒你说,我们奉机如果不是国企,如果背后没有国家撑着,早就应该破产倒闭了。”
这句掏心窝子的话,让赵主任和万副总都大吃一惊。
刘清明点点头:“所以,这才是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并购西斯公司的主要原因,对吗?”
“对!”宁远恒忽然激动起来,他再次坐直身体,“刘处,我们现在需要西斯的技术!我们迫切需要他们的核心技术来提高我们的产品附加值,提高我们的利润率!”
“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第三方咨询公司。”刘清明缓缓说道,“直接跟德国人谈,他们会非常傲慢,价码也会高得离谱。只有通过中间人,摸清他们的底牌,也亮出我们的底线,让双方的预期逐渐接近,最终才有可能达成协议。”
宁远恒的脸上露出了苦涩。
“可是……可是卡尔先生的要价太高了。”
刘清明直接问:“那就给他找几个竞争者,让他们自己竞价。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要考虑清楚。”
“什么问题?”
“不是每一家咨询公司,都有能力帮你们完成这个目标。而如果他们最终没能达成目的,你们前期所付出的咨询费,按照行规,是不会退还的。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宁远恒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桌面,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过了许久,他默默地举起面前的酒杯,没有与任何人碰杯,而是自顾自地,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第615章 修仙就修仙,你拉我进洞府双修干嘛
酒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包厢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连一旁的赵主任和万副总都停下了筷子,不敢出声。
接下来的酒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刘清明没有再提任何关于奉机集团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能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
再说下去,就是交浅言深,甚至有干预地方企业决策的嫌疑。
不能说人家称你一声领导,你就当真把自己当领导了。
那都不是飘,是不知好歹。
人家说自己想听批评?
是真得希望你说坏话吗?
刘清明太了解他们的心思了。
搞不好,自己说的话,已经让人家心里不舒服。
这是很愚蠢的事情。
国企改革,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到现在快二十年了。
究竟应该怎么改?
上面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大部分时候,成功的案例,都和某个能力超强的领导,或者是一个团结高效的领导集体紧密相关。
这有点像他当初在云岭乡搞脱贫。
在他下乡之前,云岭乡的历任领导也做过很多努力,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他刘清明能成功,靠的不是什么制度上的根本改善。
靠的是超强的个人能力,以及如同开挂一般的前瞻性眼光。
这种经验,能当成普遍典型来推广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奉机集团就是如此。
一个盘根错节的超大型国企,不管口号上怎么强调政企分离,它的领导依然是体制内的人。
他们要考虑的,除了企业的发展,还有来自上级领导的意志。
他们在对内和对外的管理中,根本不可能做到像私营企业那样,只关注商业利益本身。
更不必说研发。
研发是一个漫长的,充满了巨大风险,而且在短期内完全看不到成果的过程。
用体制内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很可能,你今天投入巨资所做的努力,全都便宜了你的继任者,为他日后的政绩添砖加瓦。
在这种残酷的现实之下,有多少领导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呢?
宁远恒不敢拍板一个亿欧元的技术买断费用。
他同样不敢轻易拍板那一百万欧元的咨询费用。
这正是这种现实环境下的必然决定。
他做错了吗?
刘清明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宁远恒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清江省当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引入光刻机技术的过程。
那个过程之所以最后能够成功,得益于清江省的整个领导班子都拧成了一股绳,全力以赴。
省委书记林峥,甚至甘愿为此放弃了进京更进一步的机会。
可这样的领导班子,在整个华夏,又有多少?
刘清明又有什么理由,来苛求宁远恒也这样做呢?
他今天在酒桌上说的这些话,实际上已经有些越界了。
宁远恒最终会怎么选择,刘清明管不了,也根本不想去管。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顿饭的后半段,就在这种沉闷而客气的氛围中结束了。
宁远恒和万副总将刘清明和赵主任送到集团大门口,客套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丁奇已经回来了。
他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个笔记本奋笔疾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听到开门声,丁奇抬起头。
“回来了?”
“嗯。”刘清明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
丁奇合上本子,走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看你这样子,今天收获不小?”
刘清明喝了口水,把今天在奉机集团的所见所闻,以及晚上和宁远恒的谈话,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丁奇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们国企的现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花大价钱引入国际先进的管理体系,引入国际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生产线,再对工人进行技术培训,让他们掌握生产技术,能够生产出达到国际水平的产品。”
“做到这一步,在很多人看来,就已经是一项了不起的政绩了。”
刘清明靠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丁奇的话,一针见血。
“你呢?今天有什么情况?”刘清明问他。
丁奇一听这个,刚刚还算平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烦躁。
“别提了!”
他摆了摆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奉都的夜景。
“我今天去了奉都下面的两个区县,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咱们宁远省的营商环境,非常差。”
丁奇转过身,看着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是投资商,我绝对不会选择在这里投资。”
刘清明心里一动。
“黑恶势力?”
“那只是一个方面。”丁奇说,“更普遍的,是政府部门的工作态度。”
“吃拿卡要,拖着不办事,各种明示暗示地索要好处,甚至是赤裸裸的勒索。”
丁奇越说越激动,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今天去一个区的工商局办点事,假装是外地来考察的商人,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那些工作人员,上班时间看报纸,织毛衣,就是没人干活。我问个事,被推来推去,跑了三个办公室,最后一个人告诉我,让我下午再来,领导不在。”
刘清明静静地听着,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奇怪,全国很多地方,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情况。”
“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改。”丁奇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么武断。这个问题,中央已经在高度重视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举措出台。”
丁奇却没他那么乐观。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争辩。
“你不知道,这是人的问题,是思想根子上的问题,太难解决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才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明天准备去安东省,考察一下北车集团的隆客厂。”
“你呢?”
丁奇说:“我还要在宁远再待两天,准备去下面的乡镇走一走,看看农村的情况。”
“那咱们就各自行动吧。”
“行。”丁奇点点头,“你自己当心点,安东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单独外出,最好还是让当地的干部陪着。”
刘清明笑了笑:“行了,我又不是去打架的,想什么呢。”
丁奇兴致不高。
刘清明的心情也很一般。
两人各怀心事,简单洗漱之后,便各自睡下了。
***
第二天。
刘清明依然是早早起床,在奉都的清晨里跑了几公里,出了一身汗,感觉浑身舒畅。
吃过早饭,他没有直接去火车站,而是去了一趟宁远省工业厅。
他要向陆荣炳厅长告个别。
陆荣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昨天那位赵主任也在。
“刘处,这么早就过来了。”陆荣炳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赵主任给他泡了杯茶。
“陆厅长,我今天就要离开宁远了,下一站去安东。临走前,特地来跟您道个别。”刘清明说。
陆荣炳摆摆手:“刘处太客气了。昨天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他看着刘清明,试探着问:“奉机的问题,真有你说的那么大?”
刘清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陆厅长,我昨天在酒桌上说的,都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不代表部委的任何意见。你们估且一听,千万别当真。”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陆荣炳是什么人,立刻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苦笑了一下。
“你说的那些问题,其实我们自己也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刘清明当然知道他们没有解决办法。
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地级市企业,甚至不是一个省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是深层次的,结构性的问题。
哪怕宁远省也来一个林峥那样的干部,恐怕也无济于事。
刘清明只能开口安慰他:“没关系,我会把这次调研中发现的一些情况,如实向部委领导反映。相信上级一定会统筹考虑,想到解决的办法。”
陆荣炳也只能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他听到刘清明要去安东,立刻说道:“刘处,安东那边,我还有一些用得着的关系。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两省相邻,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那就先谢谢陆厅长了。”刘清明感谢了他的好意。
陆荣炳坚持要派车送他去火车站。
“就让小赵送你过去,他路熟。”
刘清明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赵主任亲自开车,把刘清明送到了奉都火车站。
刘清明照例用铁道部的介绍信,顺利登上了一列开往安东省会隆安市的火车。
火车启动,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奉都景象,刘清明的心里,百感交集。
***
五个小时后,火车准时抵达隆安市。
刘清明背着简单的行李包,走出了火车站。
他没有像在奉都时那样,提前联系安东省的任何部门。
出了车站,他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隆安客车厂。”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健谈。
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刘清明一眼。
“小伙子,去隆客啊?你是铁路子弟吧?那可是个好单位。”
刘清明一听,来了兴趣。
“哦?师傅,你也有家人在铁路上工作?”
司机哈哈一笑:“我哪有那福气。那种好单位,可不是我们一般老百姓能进去的。”
“现在都改革开放了,铁路上也不一定就比那些合资企业和外企强吧?”刘清明随口说道。
“那可不一定。”司机立刻反驳,“铁路上福利好,收入稳定,一辈子吃穿不愁,那可是铁饭碗,香饽饽!再说了,你不知道?我们隆客现在也要搞合资了!”
司机说起这个,一脸的得意,好像自己也与有荣焉。
“等到合资成功,那门槛就更高了,想进都进不去。”
刘清明的心思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隆客要搞合资?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司机更加得意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我们车队的同行说的。他们前两天在火车站拉客,亲眼看到隆客的领导,开着好几辆车来接外国人,排场大得很!听他们自己人说,就是要谈合资的事。”
“哪国人?”刘清明追问。
“好像是……日本人。”司机不太确定地说。
“这个消息,是隆客的人自己说出来的?”
“应该是吧。”司机想了想,“不然那些小鬼子,大老远跑来咱们隆安干嘛?不就是图我们隆客的技术和厂房嘛。”
刘清明没有再问下去。
出租车一路飞驰,司机还在兴致勃勃地吹嘘着隆客的辉煌历史和美好未来。
很快,车子就到了目的地。
刘清明付了钱,下了车。
他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面前这座巨大的工厂。
隆安客车厂。
北车集团下属的骨干企业。
厂区的大门气派非凡,比奉机集团的大门还要宽阔。
而在那高大的门楼之上,一条巨大而鲜红的横幅,正迎风招展,无比醒目。
上面用醒目的宋体字写着一行大字。
“热烈欢迎日本川崎公司贵客来我厂参观!”
川崎公司……
刘清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川崎重工,正是日本新干线技术的主要设计和制造商。
也是这次国内高铁项目招标的四家外国企业之一。
不得不说,这些小日本的鼻子,是真够灵的。
只要有一丝缝隙,他们就能钻进来。
第616章 修仙十年,废材下山,宗门疯狂了
隆安客车厂,北车集团的骨干企业,在国内铁路客车制造领域举足轻重。
川崎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厂区的大门气派非凡,比奉机集团的还要宽阔,两名穿着制服的门卫站得笔直。
几辆挂着政府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安静地停在门内不远处的停车场上,旁边还有一辆丰田考斯特。
看来,日本人已经进去了。
而且,接待的规格还不低。
刘清明背着包,迈步朝着大门走去。
他没有急着亮明身份。
“同志,你好,请问你们厂办大楼怎么走?”
他走到门卫室窗口,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
门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背后的旅行包,很警惕。
“你找谁?有预约吗?”
“我找你们厂领导,有点事想咨询一下。”刘清明随口说道。
“找领导?”年轻门卫上下打量着他,“我们领导今天正忙着接待外宾,没空。你有事改天再来吧。”
说着,就要关上窗口。
“外宾?是日本来的客人吗?”刘清明像是无意中问道。
年轻门卫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自豪。
“是啊,日本川崎公司的大老板,来跟我们谈合作的!我们厂要搞合资,以后就是国际大企业了!”
他的话,印证了出租车司机的说法。
看来,隆客厂要与川崎合作的消息,在厂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厂里人还引以为傲。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他不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我是国家部委下来调研的,这是我的证件,需要我给你们厂长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吗?”
年轻门卫看到那红色的外壳,愣了一下。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
上面的烫金大字,差点晃了他的眼。
再看里面的内容和照片,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国……国院……技委会……”
他结结巴巴地念着,越念越心惊。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门卫也凑了过来,看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震惊。
“领导,您……您请进,我马上给我们办公室打电话!”
年长的门卫连忙推开门,一路小跑着出来,恭敬地把证件还给刘清明,然后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清明点点头,迈步走进了隆客厂的大门。
***
隆客厂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微妙。
长条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
一边是隆客厂的领导层,厂长郭英剑和总工程师彭凯坐在主位。
另一边,则是以川崎重工总裁大桥忠晴为首的日本代表团。
双方的翻译坐在各自领导的身后,整个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郭英剑刚刚发表完热情洋溢的欢迎致辞。
“……我们隆客厂,作为华夏北方最主要的铁路车辆制造企业之一,拥有雄厚的技术实力和生产能力。我们非常欢迎像川崎重工这样优秀的国际企业,来我厂参观交流,寻求合作。”
郭英剑的话说得很官方,很得体。
轮到大桥忠晴发言。
这位年过五旬的日本企业家,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十分精干。
他通过翻译,表达了感谢。
“郭厂长,彭总工,非常感谢贵厂的热情接待。”
“贵国铁道部刚刚放出高速列车的大订单,我们就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大桥忠晴的话很直接,完全没有日本人惯有的客套和迂回。
“我们两国一衣带水,有着深厚的友谊。自华夏改革开放以来,日本也是最大的投资方之一。早在六七十年代,我们便与贵国在各个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合作。”
“我们的新干线技术,是世界领先的高速铁路技术,我们相信,完全可以满足贵方的技术指标。这次前来拜访,就是希望,能与贵厂进行深入合作,共同参与这次的投标。”
话音落下,郭英剑和总工程师彭凯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的反应里,读出了一丝惊讶。
太直接了。
日本人做生意,很多时候也喜欢绕弯子,先礼后兵,摸清底牌再出价,以免一开始就受制于人。
大桥忠晴这么直白,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急了。
这次的竞标,除了日本川崎,还有德国西门子、法国阿尔斯通和加拿大庞巴迪。
每一个都是世界级的巨头,实力强大。
川崎感觉到了压力。
总工程师彭凯先开了口。
他也年过五十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儒雅,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锋利。
“感谢大桥总裁和川崎公司的重视,我们也很欢迎与贵公司的合作。”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据我所知,大桥总裁在来我们隆安之前,似乎先去了平胶的四方厂?”
“不知道,大桥总裁在四方厂,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四方车辆厂,虽然位置在北方,却隶属于南车集团。
彭凯的话通过翻译传过去。
大桥忠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身旁一个看起来要年轻一点的下属,立刻开口辩解。
“彭总工,我们去四方厂,也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贵国铁路车辆制造技术的发展水平。贵厂是北方主要的车辆制造企业,四方厂则是南方的重要代表。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对这次合作的负责。想必贵厂会理解我们的这种做法吧?”
彭凯没有继续穷追猛打。
商务谈判,搞搞突然袭击,分化瓦解,都是常规操作。
华夏人会,外国人也会。
“理解,我们当然很理解。”
彭凯推了推眼镜。
“那么,请问一下,川崎公司准备拿出什么样的技术,来与我们谈合作呢?我们的目标,是时速200公里的高速列车。”
大桥忠晴向刚才说话的下属示意了一下。
“具体的技术问题,就要请我们技术课的课长,青山达也先生来解答了。”
青山达也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关于时速200公里的技术要求,我们的选择有很多。我们有一些非常成熟,且经过市场长期检验的优秀技术。”
“当然,正式的标书还没有出来。我们具体提供哪一种,主要还是看贵方更看重技术的先进性,还是经济性。”
青山达也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看似给了中方选择权,实际上却是在挖坑。
说白了,就是想用一些过时但便宜的技术,来糊弄人。
彭凯正准备说话。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就这么径直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刘清明刚好听到了日方翻译转述的最后一句话。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青山达也的脸上。
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直截了当地开口。
“恕我直言,我们更看好贵国新干线的700系和800系技术。”
“但这两样技术,好像并不属于川崎公司所有吧?”
他的话,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日方的翻译愣了一下,才把这句话翻给了青山达也和大桥忠晴。
青山达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十分尴尬。
大桥忠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们完全没想到,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年轻人,一开口就戳中了他们的要害。
华夏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忽悠了?
这是所有与华夏打交道的外国公司的共识。
特别是在华夏加入WTO之后,他们越来越懂得利用规则,也越来越了解自己的对手。
700系和800系技术,分别是日本车辆制造公司和日立制作所的拳头产品,代表了当时日本高铁的顶尖水平。
而川崎重工所拥有的,只能算是二线技术。
他们这次来,确实是想用自己的二线技术,来撬动华夏这个巨大的市场。
没想到,一开场就被人把底裤给掀了。
总工程师彭凯的眼中,瞬间爆出一团精光。
这个年轻人,是哪来的?太对脾气了!
而厂长郭英剑,则是微微皱起了眉。
来人太年轻了,他根本不认识。
但对方身上那种从容自信,那种面对一屋子大人物和外国人也毫不怯场的镇定,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京里京气”。
这不是他们这种地方国企干部能有的气质。
刘清明却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径直走到会议桌前,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连同铁道部开具的介绍信,一起放在了郭英剑面前的桌上。
郭英剑示意身边的一个助理接过来。
助理拿起来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郭英剑身边,把证件递了过去。
郭英剑疑惑地接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工作证的头衔上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国院车辆制造技术委员会委员!
“动车联合办公室”谈判技术小组副组长!
每一个头衔都相当不凡。
这……这是从京城来的领导啊!
郭英剑“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恭敬和热情的笑容,快步绕过桌子,向刘清明伸出双手。
“欢迎领导莅临我厂视察!欢迎刘组长!”
他的反应,让在场所有隆客厂的人都懵了。
也让对面的日本代表团,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刘清明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松开。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铭牌。
“郭厂长,抱歉,打扰你们开会了。”
他指了指对面的日本人。
“他们是?”
“报告刘组长!”郭英剑立刻挺直了腰板,“他们是日本川崎公司的代表,这位是川崎重工的总裁,大桥忠晴先生。”
刘清明“哦”了一声,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日本人。
“招标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你们来隆安厂做什么?”
刘清明这是明知故问。
但就算是明知故问,对方也必须认真回答。
大桥忠晴通过翻译,得知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竟然是来自国院和铁道部的核心人物,是这次天价大单的关键决策者之一。
再看到郭英剑这个一厂之长,在他面前恭敬得像个小学生。
大桥忠晴哪里还敢有半点怠慢。
他连忙站起身,朝着刘清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刘先生,您好!我们是来自日本川崎公司的代表团。我们是为了贵国的高速列车组招标一事而来,希望能够先见识一下贵国优秀的车辆制造技术,然后选择最合适的技术,与贵国进行合作。”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刘清明却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郭英剑刚才坐的位置旁边,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然后,他对着满屋子还站着的人,摆了摆手。
“都坐吧,我们继续谈。”
毫无疑问,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成了这间会议室里唯一的主导者。
这一点,不光隆客厂的人心知肚明。
对面的日本人,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所有人,包括大桥忠晴,都依言坐下。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刘清明等到所有人都坐好,才慢悠悠地开口。
“刚才说到哪儿了?”
郭英剑连忙回答:“刘组长,您刚才……质疑了日方的技术。”
刘清明点点头,转头看向神色有些不安的大桥忠晴和青山达也。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质疑的不是他们的技术。”
“而是他们的诚意。”
第617章 霸凌者向我道歉,我反手送他牢底会穿
刘清明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质疑的不是他们的技术。”
“而是他们的诚意。”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日方的翻译嘴巴微张,愣了片刻,才把这句极具攻击性的话,转述给了大桥忠晴和青山达也。
青山达也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彻底凝固,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大桥忠晴刚刚沉下去的脸色,此刻更加阴郁。
这是明晃晃地指责!
郭英剑和彭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惊喜。
痛快!
太痛快了!
跟这些外国公司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什么时候这么扬眉吐气过?
以前的谈判,中方总是处于弱势,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恼了对方,合作就黄了。
可今天,这个年轻人,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最硬气的话。
大桥忠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发怒。一旦失态,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刘先生。”他通过翻译,一字一句地回应,“请相信,我们川崎重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的。”
刘清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在说,你的表演,我看着呢。
大桥忠晴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升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道:“既然刘先生对我们的诚意有所怀疑,那么,我想请问,华夏方面,希望我们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
他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大桥总裁,我想请教一下,以您的专业眼光来看,华夏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来提高我们的高速列车技术?”
这个问题,看似是请教,实则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大桥忠晴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不得不接招。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摆出一副资深专家的姿态。
“我们川崎重工,早在1985年,就与贵国的四方车辆厂进行了深度的技术合作。”
“那个时候,华夏铁路的平均运营速度,只有每小时50公里左右。”
“后来,贵国进行了多次铁路大提速,现在已经是第六次了吧?你们自己也研制出了一些快速列车组,比如‘先锋号’、‘蓝箭’,标称速度也能达到一百八十公里,甚至两百公里。”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但是,这次贵国铁道部招标的项目,时速要求依然是200公里。这是否说明,贵方自行研制的技术,并不成熟,也不够稳定,是这样吗?”
他盯着刘清明,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然而,刘清明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不置可否。
“所以呢?”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大桥忠晴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所以?
所以你们的技术不行,得靠我们啊!
这话他当然不能直说。
“所以,我的建议是,发展工业技术,尤其是高速列车这样复杂的系统工程,不能操之过急。”
大桥忠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可以分两步走。先用八年的时间,在我们的帮助下,完全消化和掌握时速200公里的成熟技术。在这个基础上,再用八年的时间,去攻克时速350公里的技术。”
“这已经是站在我们这些巨人的肩膀上,才能达到的速度了。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稳妥,且符合技术发展规律的方案。”
他说完,自信地看着中方众人。
在他看来,这个“十六年计划”,既显示了川崎的“慷慨”,又符合华夏目前的“实际情况”,简直是为华夏量身定做的完美方案。
郭英剑和彭凯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八年加八年?
人生有几个十六年?
等我们掌握了350公里的技术,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日本人恐怕又搞出了时速500公里的技术,我们还是跟在后面吃灰。
这是把我们当傻子耍啊!
刘清明心里冷笑一声。
好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
前世,华夏铁路人只用了不到八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从引进、消化、吸收到再创新的全过程,直接从时速200公里跨越到了350公里,一举成为世界高铁技术的领跑者。
这个日本鬼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就是想把一套技术卖两次,赚双份的钱,再顺便把华夏高铁的发展锁死在慢车道上吗?
用心何其歹毒!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思考大桥忠晴的建议。
然后,他开口了。
“大桥总裁的建议,听起来很有道理。”
“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大桥总裁。”
大桥忠晴心里一松,以为对方被自己说服了。
“刘先生请讲。”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
“我想请问,在未来的三十年里,这个世界上发展速度最快、规模最大、潜力最无穷的高速铁路市场,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大桥忠晴再次愣住。
这跟技术有什么关系?
刘清明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在已经路网密布、市场饱和的日本吗?”
“还是在各国扯皮、效率低下的欧洲?”
“都不是。”
刘清明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是在华夏。”
“只有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华夏,才有建设覆盖全国的高铁网络的迫切愿望。”
“也只有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华夏,才有这样的国家意志和执行能力,去完成如此宏伟的工程。”
“我们相信,华夏市场,在未来三十年,都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高铁市场。这一点,大桥总裁,你们公司内部的智库,应该也有过同样的分析和结论吧?”
大桥忠晴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何止是有过分析。
川崎重工的战略研究室,提交给董事会的报告里,结论比刘清明说的还要激进。
报告认为,错过了华夏市场,就等于放弃了整个高铁产业的未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身为堂堂的总裁,会亲自跑到华夏,甚至不惜在招标开始前,就来地方工厂提前接触。
因为这个市场太重要了,重要到不容有失!
可一旦承认了这一点,他们在谈判桌上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主动权,将彻底转移到华夏人手中。
日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技术赐予者,而是一个急于挤进市场的恳求者。
看到大桥忠晴沉默不语,刘清明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大桥总裁,我们愿意向全世界所有友好的企业,开放这个巨大的市场。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们需要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高铁技术。而不是什么过时的、淘汰的二流货色。”
“我再提醒一点,技术的更新迭代是非常快的。在没有我们华夏这个庞大市场提供资金和应用场景支持的情况下,你们所谓的最新技术,又能保持领先多久呢?三年?还是五年?”
“是抱着过时的技术,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一堆废铁,还是拿出来与我们合作,共同分享未来几十年的市场红利?这笔账,我想大桥总裁应该会算。”
刘清明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砸在大桥忠晴的心口。
诛心!
句句诛心!
这个年轻人,不光懂技术,更懂市场,甚至还懂国际政治和产业发展的底层逻辑!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在了桌面上,把川崎重工的底牌和窘境,分析得清清楚楚。
这还怎么谈?
郭英剑和彭凯已经彻底看呆了。
他们原以为,这位京城来的刘组长,年轻气盛,可能会在技术细节上和对方争个面红耳赤。
却万万没想到,他根本不屑于在战术层面纠缠。
一上来,就直接从战略层面,釜底抽薪,降维打击!
高屋建瓴,不外如此。
上级派这样的人来主持谈判,真是选对人了!
“刘……刘先生……”
大桥忠晴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下风。
他只能无奈地摊开手,说出了实话。
“我们在来华夏之前,已经与日本车辆制造公司和日立制作所的人谈过了。”
“但是……他们不愿意出让700系和800系的核心技术。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
他试图把皮球踢给自己的国内同行。
“哦?是吗?”刘清明故作惊讶,“完全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吗?”
“恐怕……是这样。”大桥忠晴艰难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闻言,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郭英剑和彭凯。
他压低了声音,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郭厂长,彭总工,两位怎么看?”
这个举动,让对面的日本人心里又是一紧。
郭英剑立刻凑了过来,小声问:“刘组长,您的意思是……拒绝他们的合作吗?”
“不。”刘清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在所有竞标方里,日本人表现得最积极,最渴望进入我们的市场。只不过,他们现在拿出的技术,也是最落后的。”
彭凯也凑过来,有些担忧:“那我们这么逼他们,会不会把他们吓跑了?”
“放心吧,彭总工。”刘清明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日本人更灵活的商人了。为了利润,他们可以没有任何羞耻感,敢把腰弯到地上去。今天给他们的刺激,只是让他们回去以后,能更卖力地去游说国内的那些同行而已。”
郭英剑和彭凯瞬间了然。
“明白了,那就按刘组长的意见办!”郭英剑果断表态。
三人的意见,代表了隆安厂,也代表了中方谈判技术小组的初步意见。
刘清明重新转向大桥忠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大桥总裁,既然这样,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
“你们回去以后,请再和贵国的相关企业好好联络一下。”
“我们,希望能看到贵方更多的诚意。”
“送客。”
最后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大桥忠晴的脸上,神色变幻莫定。
他知道,今天的会谈,结束了。
而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也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不但没有探到华夏的底,反而让自身的弱点完全暴露于前。
现在只能先回去商量。
顺便,摸一摸这位年轻官员的底。
他站起身,带着身后的代表团成员,朝着刘清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刘先生的指教,我们……告辞了。”
郭英剑作为主人,强忍着心中的笑意,站起身,客气地将日本人送出了会议室。
彭凯也站了起来,看着刘清明,由衷地赞叹道:“刘组长,您今天真是给我们上了一课啊!”
刘清明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这只是刚开始。彭总工,您也别叫我什么组长了,叫我清明就行。”
“那怎么行,规矩不能乱。”彭凯坚持道。
刘清明也不再纠结称呼,他说道:“彭总工,我今晚就住厂里,招待所就行,不用特殊安排。”
“另外,麻烦您安排一下,我想尽快到生产线上去看看,了解一下厂里的实际情况。”
“好!没问题!我马上安排!”彭凯立刻应下,“刘组长,您还没有住处,厂里的招待所条件比较一般,您多担待。”
“有一张床就够了,又不是来旅游的。”刘清明笑了笑。
***
隆安厂的招待所,是八十年代修建的一栋三层小楼。
刘清明被安排在最好的一间房,其实也就是多了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老式的暖水瓶。
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
他放下背包,准备先冲个澡,洗去一路的风尘。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刘清明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胡金平。
他划开了接听键。
“喂,老胡。”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大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沪市那边,通过国信组的最终评审了!上面的领导已经点了头,引进先进光刻机制造技术的项目,被正式批准了!我们会和沪市方面,共同来完成!”
刘清明的心,也跟着轻轻地跳了一下。
光刻机项目!成了!
“太好了!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是啊!”胡金平的声音里满是感慨,“老板和成书记已经初步接触过了,对方基本答应了我们之前开出的条件,就是你提出来的那个,生产基地放在我们云州,研发中心放在沪市和德国两个地方!”
“嗯。”刘清明沉吟片刻,脑子飞速运转,“老胡,你记一下,等正式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请黄书记务必把下面这个条款加进去。”
“你说!”
“云州方面,每年享有选派不少于一百名相关专业的大学毕业生,进入沪市和德国的研发中心学习和工作的权利。”
胡金平愣了一下。
“一百名?大刘,你这是……打算在云州这边,也搞研发?”
“没错。”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沪市那边,主攻的是最先进制程的研发,是向上突破。而我们云州,要掌握的是成熟制程的生产、改良和大规模制造技术,是向下扎根。”
“我们和沪市不会形成直接竞争,而是互为补充,互为犄角。这样一来,云州实际上就拥有了自我造血和迭代的能力,彻底摆脱了单纯作为生产基地、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局面!”
电话那头的胡金平,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他被刘清明这个布局的深远和周密,给彻底震撼了。
“大刘……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了?”
“是的。”刘清明坦然承认,“技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人都不能成为我们的阻碍,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我明白了!”胡金平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一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老板!”
“还有一点。”刘清明继续说道,“云州的那个华德工业园,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打造成一个样板间。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吸引更多的德国企业和技术人才落户。”
“云州市政府可以出台一些特殊的人才政策,给德国专家提供最好的待遇,最好的服务,甚至可以规划一片区域,给他们搞一个德国人的社区,建德式学校,开德式餐厅。让他们把家都安在云州。”
“他们……会来吗?”胡金平有些不确定。
“放心吧。”刘清明的口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们一定会来的。”
胡金平不再怀疑。
从省委书记林峥,到省长吴新蕊,再到林城的普通警察,甚至是他自己那位眼高于顶的老板黄文儒,似乎所有接触过刘清明的人,都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这种信任,来自于刘清明一次又一次创造的奇迹。
“对了,大刘,”胡金平想起一件事,“老板明天准备去一趟京城,亲自到铁道部去汇报工作。可惜你不在了。”
“没事。”刘清明说道,“我已经和我的直属领导,运输局的项辰光局长打过招呼了。你让黄书记到了部里,可以直接去找他。”
“先听听项局长的意见,再把我们云州的诚意和方案摆出来。只要能打动项局长,这件事就有了很大把握。”
胡金平连忙应下:“好!老板之前也和云州局的几位领导通过气,他们都表示,对于云州的设想不会反对,但最终还是要听部里的意见。”
“那就成了一半了。”刘清明分析道,“余下的一半,就看我们的刘部长怎么想。我估计,他不会阻止,反而会乐见其成。”
“甚至,他很可能会把我们云州这个项目,当成一次铁路系统改革的试点。云州如果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能一步登天,达到我们最初的战略目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可就真有底了!”胡金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清明笑了笑。
“放心吧,要相信黄书记的能力。”
他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老式冰箱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刘清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厂区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边是决定国家未来工业命脉的高铁技术谈判。
一边是关乎云州未来几十年发展的芯片产业布局。
两条线,产生了奇妙的重合。
重合的这个点,就在自己身上。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脱掉衣服,走进了狭小的卫生间,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
清醒头脑,迎接挑战。
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第618章 重生后我只想躺平,事业?狗都不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刘清明已经洗漱完毕,站在招待所房间的窗前,活动着筋骨。
窗外,隆安厂巨大的厂区在晨曦中苏醒,远处的烟囱冒出淡淡的白烟,几声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换上运动服,绕着厂区的人行道开始跑步。
夜班工人正在三三两两走出车间。
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不过精神头还行。
这年头,还有夜班的,说明厂子效益还行。
刘清明一边跑,一边观察。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招待所,照样冲了个澡。
正打算出去弄点吃的。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彭凯。
“刘组长,休息得怎么样?”彭凯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两个饭盒,“我让食堂做了点我们厂的特色早餐,您尝尝。”
“太客气了,彭总工。”刘清明接过饭盒,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正好,饿着呢。”
刘清明拿起一个包子,毫不介意。
边吃边喝,一会儿,彭凯带来的食物就见了底。
刘清明满足地站起身。
“走吧,我们直接去车间。”
彭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位京城来的年轻领导,确实跟别人不一样。
两人并肩走在厂区宽阔的水泥路上,路两旁是高大的法桐树,树后是一排排红砖建造的厂房,带着浓厚的时代印记。
“我们隆安厂,是‘一五’期间苏联援建的156个重点项目之一。”彭凯介绍起来,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最早是为了给京城的地铁造车厢。那时候,能进隆安厂当个工人,在整个隆安市都是顶有面子的事。”
刘清明点点头。
他能想象当年的辉煌。
这些老牌国营大厂,曾是共和国工业的骄傲,也承载了一代人的青春和梦想。
走进巨大的总装车间,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车间里灯火通明,巨大的天车在头顶缓缓滑过,发出沉闷的轰鸣。
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装,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不同于刘清明前世记忆中,那些暮气沉沉、等待倒闭的国企,这里的工人,精神头很足。
他们的脸上,有汗水,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专注和期盼。
车间里停放着的,是一节节已经基本成型的绿色车厢。
25H型客车,俗称的绿皮车。
这是目前华夏铁路客运的主力,也是隆安厂的主要产品。
“刘组长,您看,这就是我们现在生产的车厢。”彭凯指着一节正在进行内部装修的车厢。
刘清明走过去,伸手抚摸着冰凉的绿色铁皮。
他当然知道,隆安厂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随着这次高铁技术引进的大招标尘埃落定,隆安厂将彻底告别绿皮车时代,转型生产时速两百公里、三百五十公里的高速动车组。
持续二十年以上的黄金时代,正在向他们招手。
而这一切,都源于铁道部来了一位强人部长,也源于他此刻正在进行的这场谈判。
“工人们干劲很足啊。”刘清明收回手。
“是啊。”彭凯感慨道,“跟其他兄弟单位比,我们铁道部下属的这些企业,日子还算滋润。至少订单不愁,工资能按时发。大家心里都有盼头,盼着厂子能接个大活,造出更快的车。”
刘清明看得出来,彭凯口中的“盼头”,不仅仅是为了工资和奖金。
更是一种身为老牌工业企业技术人员的荣誉感和不甘心。
“大活,会有的。”刘清明说得意味深长。
彭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刘组长,部里让我们做好准备,说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系列国外企业来访。日本人是第一个,后面还会有别人吧?”
“肯定有。”刘清明点头,“西门子、阿尔斯通、庞巴迪,都不会缺席。他们想投标,就得先摸清我们的底。全国这么多车辆厂,一家家跑,一年也跑不完。”
“所以,部里在南车和北车集团里,各选了一家作为代表。南车是四方厂,北车就是你们隆安厂。你们是他们必须走上一遭的重点客户。”
彭凯听得精神一振。
刘清明问:“彭总工,以你的看法,想和日本人合作吗?”
彭凯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说实话,如果不是部里的安排,我个人很不喜欢跟日本人打交道。而且昨天听您一说,他们拿出来的技术,也不是最好的。”
“日本人的高铁技术不差,只是他们藏着掖着,不愿意把看家的东西拿出来。”刘清明淡淡地说,“所以,我们才要逼一逼,看看他们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彭凯又问:“那……刘组长,您觉得,以我们厂的实力,应该怎么选?是选日本,还是德国,或者法国?”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交浅言深了。
但刘清明并不介意。
他需要彭凯这样的一线技术负责人,完全领会自己的意图。
“我的建议是,不着急。”
刘清明看着彭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次谈判,是咱们的主场。你们,是他们所有人争抢的对象。要让他们想尽办法搞公关,上赶着来巴结你们,而不是反过来。”
彭凯若有所思,但眉宇间还是有些担忧。
“我明白了。我们主要是担心,如果接待上不够热情,怠慢了外宾,万一引起什么外交事件……”
“那不至于。”刘清明摆了摆手,“他们是商人,是来赚咱们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怎么接待,那是外事部门的事。你们厂里,就把他们当成普通的、从外地来的业务单位就行。平常心对待。”
听到这里,彭凯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这些日本人,真是会钻营。昨天晚上,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他苦笑一下。
“您要不是坚持住在招待所,估计也躲不过。”
刘清明眉毛一挑。
“哦?他们给你送礼了?”
“嗯。”彭凯点了点头,有些不屑,“金首饰,一套,说是给我爱人的。我当场就给推回去了。看那样子,估计得值不少钱。”
刘清明听完,却嗤笑一声。
“就这么点钱?这帮日本人,还真是抠门啊。”
彭凯直接愣住了。
一套金首饰,价值不菲,在这位刘组长嘴里,竟然成了“抠门”?
他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也露出了鄙夷。
“是啊!他们以为咱们这地方穷,没见过好东西,用不了几个钱就能收买!我呸!”
“这事防不住的。”刘清g明说,“你这里拒了,他们还会去找别人。无非就是想摸咱们的底,看看咱们到底想要什么。”
彭凯叹了口气:“唉,没办法,我也知道防不住。谁让咱们是真的穷呢,家底薄啊。”
“所以,我得再提醒你们一句。”
刘清明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彭凯。
“小日本越是把腰弯得低,越是表现得谦卑恭敬,就越是憋着坏,打算在背后坑你们。他们最擅长这一套。”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拒绝再说。千万不要怕得罪他们。”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一类商人,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你就是当面抽他们的脸,他们也只会笑着把另一边脸凑过来,绝不会跑掉的。”
彭凯听得目瞪口呆。
他这辈子,还没听过体制内的干部,用如此直白、如此粗暴的语言,去评价“外国友人”。
这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的认知。
在体制内,尤其是涉及外事,大家信奉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息事宁人,避免摩擦,才是主流。
万一真闹出什么“外交事件”,上头的板子打下来,才不会管你谁对谁错。
刘清明的说法,有道理吗?
当然有!而且听着就让人解气!
可谁敢这么做?
风险太大了。
刘清明看着彭凯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他冲击太大。
他也不指望对方能立刻转变观念。
有些思想的钢印,需要时间,更需要事实来打破。
他在车间里走了一圈,和几个正在干活的老师傅聊了几句。
老师傅们对这位年轻的“京城领导”很客气,但话语间也透着一股国企老工人的矜持和骄傲。
他们对厂里的现状很满意,因为和那些发不出工资、濒临破产的地方国企相比,铁道部这棵大树,依然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这是一种比地方保护主义更甚的体制内垄断。
或许,在上面那些大领导看来,这次高铁技术的引进,也是一次契机。
引入外部竞争,激活内部潜力,为将来走出国门,到海外去竞争,打下基础。
***
在隆安市,刘清明呆了两天。
第二天,他换了个身份,以国家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副处长的名义,去了一汽集团调研。
一汽,共和国汽车工业的长子。
改开之后,也最先转身,积极与国外品牌合资。
在九十年代中后期,与德国大众和奥迪的合作,让一汽迎来了新生。
捷达,与南方的桑塔纳并称“国民神车”,皮实耐用,风靡大江南北。
奥迪A6,在国产化之后,凭借其稳重的外形和德国技术的标签,迅速取代了老旧的皇冠和红旗,成为各级政府部门的标准座驾。
“官车”的身份,让奥迪品牌在华夏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
再加上本身就占据巨大市场份额的解放卡车。
如今的一汽,活得相当滋润。
并且,还会一直滋润下去,直到十几年后,新能源的浪潮席卷而来,开启一场全新的产业革命。
刘清明在一汽的调研,走马观花。
他并不关心企业的盈利模式和产值报告,那些光鲜的数字,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想了解的,是核心技术的国产化程度,以及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
然而,结果让他有些失望。
无论是捷达还是奥迪的生产线,核心的发动机、变速箱技术,依然牢牢掌握在德国人手里。
中方能做的,更多是组装、配套和市场销售。
油车时代,西方已经用上百年的积累,构建了密不透风的技术壁垒。
华夏想要追赶,难如登天。
好在,历史给了华夏一个换道超车的机会。
在随后的电车时代,华夏迎头赶上,并最终成为了引领者。
想到这里,刘清明心中的那点失望,也就烟消云散了。
回到隆安厂的招待所时,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多了一台崭新的国产电脑。
在他去一汽的时候,彭凯已经找人把电脑装好,甚至还专门从办公室拉了一根网线过来。
刘清明打开电脑,拨号上网。
熟悉的“滴滴嘟嘟”声后,他登上了MSN。
一个老白男的头像,很快亮了起来。
是卡尔。
卡尔:“嘿,我的朋友,你交代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
刘清明敲击着键盘。
刘清明:“钱收到了?”
卡尔:“当然,五万欧元,一分不少。领事馆的人非常爽快。非常感谢你的业务,这笔钱够我度个不错的假期了。”
这笔钱,是刘清明让卡尔通过拖延蔡司和沪市的签约,为云州争取时间而支付的报酬。
由沪市方面支付,清江省外事办补齐。
一天一万,一共拖了五天。
刘清明:“那是你应得的。我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呢?”
卡尔:“关于西门子高铁事业部?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根据我的线人,一位他们的中层干部透露,西门子确实收到了华夏打算引进高速列车技术的消息。”
刘清明:“他们的反应呢?”
卡尔:“不怎么感冒。他们内部的主流意见是,东西可以卖给你们,整车,一列一列地卖。但技术转让,绝不可取。他们认为,一旦转让了技术,就会永远失去华夏市场。”
这个反应,在刘清明的预料之中。
刘清明:“他们难道想放弃华夏市场?”
卡尔:“不,恰恰相反。他们非常、非常重视华夏市场。他们的战略部门评估过,如果华夏真的要实施那个雄心勃勃的‘八横八纵’高铁网络,总投资至少在五千亿到七千亿美金之间。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巨大市场。”
刘清明:“那为什么动作这么慢?还抱着技术不肯松手?”
卡尔:“傲慢。典型的,德国式的傲慢。他们坚信自己的技术是世界第一,你们离了他们不行,最后只能乖乖地掏钱买他们的整车。”
刘清明笑了。
刘清明:“你的评价,很中肯。”
卡尔:“那么,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傲慢的德国人?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比如,说动某个关键人物?”
刘清明:“暂时不需要。我问你,你接法国的生意吗?”
卡尔:“当然!哪家公司?”
刘清明:“阿尔斯通。也是高铁业务。”
卡尔:“没问题!法德一家亲嘛,他们的商业习惯我很了解。”
刘清明:“报价不变。三万欧元。我需要阿尔斯通最核心的技术资料,最好,能有他们准备给华夏的初步报价方案。”
卡尔:“成交!那么,西门子的资料,我是直接寄给你,还是像上次一样,转交给你们的领事馆?”
刘清明:“这次直接寄给我。我给你一个地址。”
他把自己在铁道部“动车组联合办公室”的办公地址和收件人信息,发了过去。
这笔钱,需要走铁道部的账目,必须正规化。
卡尔的公司会开具正式的财务咨询证明,连同西门子的尽调报告,一起用国际快递寄过来。
刘清明:“就这些,等你好消息。”
他关掉对话框,准备下线。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是彭凯。
他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激动,又有些紧张。
“刘组长。”
彭凯开口说道。
“日本人,明天想和我们再聊聊。”
第619章 重生成阿塔尼斯,我在艾尔集结部队
京城,铁道部大楼。
二楼,运输局局长办公室。
项辰光亲自给到访的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和他的大秘胡金平续上了茶水,热气腾腾的茶叶在杯中舒展。
“黄书记,尝尝,今年的新茶。”
项辰光的热情,让黄文儒有些始料未及。
他来京城之前,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
铁道部是什么地方?自成体系,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地方上的市委书记,哪怕是省委常委,在他们眼里,分量实在有限。
他在云州的时候,想见一见云州铁路分局的领导,都得让秘书提前一周去约,人家还不一定给面子。
可眼前这位项局长,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项辰光,新任铁道部刘部长的左膀右臂,如今部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亲自主持着高铁技术引进这个关乎国运的重大项目。
这样的人物,却没有半点架子。
黄文儒心里纳闷,但脸上不动声色。
项辰光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动开口。
“刘清明同志,就是从你们云州出来的吧?”
一句话,让黄文儒心中豁然开朗。
又是这小子。
他的能量,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是的。”黄文儒稳住心神,回答道,“刘清明同志是我们清江省走出来的优秀年轻干部。他的很多事迹,至今依然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
这话半真半假,但态度是真诚的。
“他下去调研前,特意跟我打过招呼。”项辰光笑了笑,“说您是他的老领导,对他多有栽培,非常尊敬您。嘱咐我一定要亲自接待好。”
黄文儒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刘清明,做事总是这么滴水不漏。
“项局长客气了。”
“黄书记,听说你刚从德国回来?”项辰光转换了话题。
“是的,去德国谈一个项目,前后折腾了大半个月。”黄文儒答道。
“不容易吧?”
黄文儒苦笑一下:“前期工作,刘清明同志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是去收个尾,签个字。”
“了不起。”项辰光由衷地赞叹,“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你们云州能把蔡司这个光刻机项目拿下来,非常了不起。”
“确实不太容易,一波三折。”黄文儒说得轻描淡写。
项辰光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临海省突然插入,沪市接盘等种种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结果是好的就行。”项辰光说。
“是啊。”黄文儒叹了口气,“这次出来得有点久,要是最后没个结果,实在是无颜回去见云州的父老乡亲。”
项辰光微微一笑。
“黄书记这话,是意有所指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你的来意,刘清明也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情,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下。”
“云州局的同志认为,如果项目确实有助于地方经济发展,他们是愿意积极配合的。”
黄文儒精神一振。
“不过,”项辰光话锋一转,“部里对这件事,有不同的意见。毕竟,铁路站的改扩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涉及到了方方面面。”
黄文儒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的建议是,如果云州市政府能拿出一个详尽、周密、具有说服力的方案,我可以帮忙递上去。”
项辰光看着他,继续说道:“最好,是你们地方政府和云州局共同出面,以联合报告的形式上报。这样,更容易引起部里领导的重视。”
黄文儒瞬间明白了。
项辰光这是在给他指路。
有希望,但需要他自己去公关,去打通关节。
“多谢项局长的提点!”黄文儒感激地说,“我回去以后,马上就和云州局的几位领导同志商谈,争取尽快拿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方案来。”
“光我们铁道部点头还不够。”项辰光摆了摆手,“发改委那边,你们也要提前做好工作。这么大的项目,他们不点头,谁也办不成。”
“好的,我来想办法。”黄文儒郑重应下。
项辰光忽然一拍脑门。
“瞧我这个记性。刘清明现在不就是在发改委产业司工作吗?”
他恍然大悟地看着黄文儒。
“难怪他这么有信心。黄书记,你这位老部下,手眼通天,能力不凡啊。”
黄文儒刚想谦虚两句,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项辰光告了个罪,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我是项辰光。”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项辰光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惊讶,最后化为一丝难以置信。
胡金平站在黄文儒身后,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能打到这部红色电话机里的,绝不是小事。
两分钟后,项辰光挂断电话,缓缓走了回来。
他看着黄文儒,用一种复杂的口吻说道:“黄书记,我们可能……还是小看他了。”
黄文儒心里一动。
刘清明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就给你搞出一个大惊喜,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项局,他又做什么了?”
项辰光摇了摇头,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他一个外行人,居然能让隆安厂那些眼高于顶的技术行家都心服口服。他是怎么做到的?”
黄文儒微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在德国,他能跟世界顶级的芯片制造专家谈笑风生。有时候我都忘了,他是个警察出身。”
“哈哈哈!”项辰光忍不住大笑起来,“只能说,有些人的学习能力,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或许,他就是一个天才呢。”
***
与此同时,隆安市。
还是那间会议室。
当川崎重工总裁大桥忠晴,带着技术课长青山达也再一次走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和两天前截然不同。
之前的嚣张和傲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谦卑的姿态。
过去这一天一夜,他们几乎没有合眼。
和国内总部的电话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得到的结果却一言难尽。
他们本想来华夏摸底,结果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当面打了脸。
大桥忠晴甚至动用了自己在日本政商界的关系,想要查清楚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官员到底是什么来头。
结果越查越心惊。
这个年轻人的履历,堪称神奇。
从一个基层民警,到省委办公厅,再到地方主政一方,现在又以发改委官员的身份,空降到铁道部主持如此重要的谈判。
每一次履新,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员。
因此,当大桥忠晴再一次面对刘清明时,他心中所有的自信,都开始动摇。
双方客套了两句,分宾主落座。
郭英剑作为厂长,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大桥总裁,时隔一天,贵方再次前来,想必是有了什么新的建议吧?”
翻译将话传达过去。
大桥忠晴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是的。经过上次与刘先生的深入交流,我们深受启发。回去之后,我立刻与国内进行了紧急沟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深刻反思,决定尽最大的努力,说服更多的日本企业加入进来,组成一个强大的‘日本企业联合体’,共同参与本次的技术合作项目。”
刘清明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平静的注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大桥忠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声音又压低了一分。
“但是……日本车辆制造公司和日立制作所方面,依然……没有同意出让最核心的技术。”
刘清明终于有了反应。
他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
“理由呢?”
“他们认为……”大桥忠晴艰难地解释道,“他们认为,以贵国目前的技术基础和工业水平,即便转让了最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完全消化吸收,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偏见。”刘清明冷冷地打断了他。
“是,是。”大桥忠晴连忙点头,“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思想非常顽固,把技术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游说,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
刘清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所谓的‘日本企业联合体’,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们的优势,已经被你们自己内部的分歧彻底抵消了。这个结果,你们能接受吗?”
大桥忠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刘桑!”他有些急了,“您的话,是否能完全代表贵国铁道部的最终立场?”
“我只是在善意地提醒你们。”刘清明淡淡地说,“在当前的技术基础上进行谈判,你们对上德国的西门子、法国的阿尔斯通,毫无优势可言。”
“那么,如果你们还想中标,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
大桥忠晴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身旁的青山达也,终于忍不住插话。
“刘先生!即便是我们现有的技术,对贵国而言,也已经是非常先进的了!”
刘清明瞥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回应。
他只是看着大桥忠晴。
“我们凭什么要选择一个不是最好的方案?”
大桥忠晴一把按住了还想争辩的青山达也。
他知道,跟这个年轻人争辩技术细节,是自取其辱。
他深吸一口气,打出了自己最后一张牌。
“价格!”
大桥忠晴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我们能给出最优惠的价格!”
刘清明终于笑了。
“大桥总裁,招标还没有正式开始。现在就谈价格,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我们已经表现出了我们最大的诚意!”大桥忠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希望贵方能够慎重考虑。虽然我们的技术方案可能不是纸面上最先进的,但是,我们的技术经过了新干线几十年的实际运营检验,在可靠性和安全性上,有着其他任何国家都无法比拟的保障!我想,这一点,也应该是贵方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吧?”
技术不行,就来聊安全。
果然是日本人一贯的尿性。
刘清明心里冷笑。
“是不是真的安全,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他平淡地回应。
大桥忠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刘桑,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亲眼看一看。”
“没问题!”大桥忠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大声说道,“我们川崎重工,愿意全额承担贵方派遣代表团,前往日本进行实地考察的所有费用!机票、住宿、交通,全部由我们来安排!”
机会来了!
只要华夏的人到了日本,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他们有的是办法。
糖衣炮弹,威逼利诱,总有一款适合他们。
刘清明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郭英剑和彭凯。
他压低了声音。
“郭厂长,你的意见呢?”
郭英剑此刻对刘清明的谈判技巧,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么三言两语,竟然逼得日本人主动掏钱,请我们出国考察?
这在以前的对外合作中,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看可以!”郭英剑果断表态,“眼见为实嘛!去看看他们的真实水平,对我们接下来的决策也有好处。”
彭凯的眼中,也闪动着热切的光芒。
作为一个技术人员,能够亲眼去考察国外最先进的高铁技术,这种诱惑是无法抗拒的。
刘清明点了点头。
“那行。回头你们向部里打个报告。反正日本人出钱,去看看也行。至于具体派哪些人去,你们厂里自己商量着定。”
彭凯一愣,下意识地问:“刘组长,您……您不去吗?”
所有人都看向刘清明。
“我就不去了。”刘清明摆了摆手。
“我是谈判代表,又不太懂具体的技术细节,去了也是浪费名额。你们技术口的同志去,才更加专业,又不是旅游,别什么人都往里塞。”
郭英剑脸色一红,这年头,如果有公派出国的机会。
谁还没个家属?
就算你没有,上级领导打个招呼。
你答不答应?
没有几个人,会为了这点事去得罪领导。
“刘组长,这事情是您一手谈下来的,您要是不去,这……这不太好吧?”
“就这么决定了。”
刘清明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第620章 回乡祭祖,大仙说我冲撞了山神,可山神是我手下啊
会见结束。郭英剑和彭凯等人,陪着刘清明,将日方代表团送出会议室,一路送到厂区门口。
大桥忠晴脸上一直挂着客气而疏远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隐藏的懊恼和不甘,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姿态放得足够低,甚至主动提出承担考察费用,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可对方那个年轻人,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拒绝了前往日本考察。
反而其他人跃跃欲试。
可他们又没有决定权。
这不纯纯地亏钱吗?
他又不能当场反悔。
刘清明似乎根本不担心日方会做什么小动作。
这让大桥忠晴心里很没底。
他开始怀疑,华夏方面的强硬,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索要一些好处那么简单。
走出会议室大楼,通往厂门口的林荫道上,行人稀少。
刘清明走在大桥忠晴的侧后方,落后了半个身位。
他看着大桥忠晴紧绷的侧脸,忽然用一种很轻,但足够对方听清的音量,用标准的汉语说道:
“大桥总裁,你能听懂汉语,对吗?”
大桥忠晴的脚步,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向了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刘清明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大桥忠晴犹豫了片刻。
他心里快速盘算着。
很多来华夏做生意的日本人都会汉语,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他一直刻意隐藏,就是为了在谈判中利用信息差,听取对方内部的交流。
现在被对方一口叫破,是承认,还是否认?
只是一瞬间的权衡,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微微点了点头,同样用汉语低声回应:“会一点。”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本来也只是试探。
没想到,一试就试出来了。
“其实,”刘清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你们可以更有诚意。”
大桥忠晴心里猛地一动。
来了!
他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个年轻人终于要露出真实目的了。
所谓的强硬,所谓的技术追求,都是铺垫。
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想通了这一点,大桥忠晴反而松了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刘桑,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他表现得非常爽快,甚至带着一丝“我懂的”的默契。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
他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们这几家企业,私下里,是不是准备搞价格同盟?”
大桥忠晴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当场。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刘桑,你说什么,我的不明白!”
他的反应太快,太激烈,反而坐实了刘清明的猜测。
刘清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
“那就是有了?”
大桥忠晴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所有的心思和计谋,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是他们几家国际巨头之间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
西门子、阿尔斯通,以及他们日本几家企业,为了在华夏这个巨大的市场上攫取最大的利润,私下里确实达成了默契。
大家共同抬高技术转让的门槛,拒绝转让核心技术。
同时,在报价阶段,也会维持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底线,避免恶性竞争,从而保证利润。
这件事,华夏方面绝对不可能知道!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看着大桥忠晴变幻不定的神色,刘清明心中了然。
“是德国西门子牵的头吧?”刘清明继续说道,语气笃定。
大桥忠晴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而是一个能洞察人心的怪物。
为了摆脱这种被动的局面,他下意识地想要祸水东引。
“是……是德国西门子,他们希望我们能达成一个协议,共同应对你们的招标。”
他急切地解释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日车和日立制作所才会拒绝技术转让。因为西门子也决定,不会对你们转让最核心的技术。”
“原来如此。”
刘清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当然清楚,这个所谓的“价格同盟”,日本人绝对是主要的挑头者之一。但他不会揭穿。
他要的,是打破这个同盟。
他看着大桥忠晴,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桥总裁,你们想不想……走在他们前面?”
大桥忠晴的呼吸一滞。
“什么意思?”
“很简单。”刘清明说,“你自己说过,你们的价格会有很大的优势。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有多大的优势。”
“只要你们的价格足够有诚意,我可以保证,你们就是第一顺位的考虑对象。”
“至于技术……我们可以分阶段引进嘛。”
大桥忠晴彻底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是在策反他!
让他背叛那个脆弱的“价格同盟”,用低价策略,提前抢跑,将西门子和阿尔斯通踢出局!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但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背叛同盟的代价,是未来在国际市场上,可能会遭到西门子等巨头的联合绞杀。
可如果不这么做,按照目前的态势,他们日本联合体,在技术上毫无优势,中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时间,大桥忠晴陷入了天人交战。
刘清明没有再逼他。
话已至此,点到为止。
相信大桥忠晴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厂区大门口。
刘清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客气。
他伸出手,用洪亮的声音对所有人说道:
“大桥总裁,一路顺风。我们相信,贵方一定会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未来的合作之路,一定会很光明!”
大桥忠晴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手,脑子里依然一片混乱。
送走日方代表团的专车,郭英剑终于忍不住了。
他凑到刘清明身边,好奇地问:“刘组长,刚才在路上,你跟那个大桥忠晴嘀咕什么呢?我看他脸色变得那么快,跟见了鬼一样。”
刘清明笑了笑,一脸正气。
“没什么。我只是拒绝了他们的贿赂。”
“贿赂?”郭英剑和旁边的彭凯都吃了一惊。
“嗯。”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暗示我,只要能在合作中给予方便,会有私人方面的好处。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郭厂长,彭总工,我得提醒大家一句。”
刘清明环视了一圈众人,表情严肃。
“日本人会向所有他们能接触到的干部行贿,这对于他们的商业行为来讲,是一种常规的公关手段,在他们眼中很常见。我希望大家提高警惕,不要被这些蝇头小利所腐蚀,守住我们的底线。”
郭英剑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他想起之前刘清明拒绝去日本时,自己心里还闪过一丝带家属去“考察”的念头。
现在听刘清明这么一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不会的,不会的。”郭英剑连忙摆手,“刘组长你放心,我们都知道小鬼子存心不良,绝对不会中他们的计!”
“那就好。”刘清明也不点破。
“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请郭厂长如实向部里汇报。我这边,也会单独写一份报告交上去。”
郭英剑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就向部里汇报!”
***
结束了安东省的调研,刘清明的下一站,是龙江省。
这是东北三省中最北,也是最偏远的一个省份。
他的调研对象有两个。
一个,是位于富基市的共和国装备制造业“长子”——第一重型机械集团,简称“一重”。
另一个,则是位于省会城市的哈工大。
从隆安市没有直达富基的航班,刘清明先飞到省城,再从省城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才终于抵达了这座重工业城市。
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和煤灰味。
刘清明没有提前通知,直接凭着发改委产业司机械处的工作证,走进了“一重”那座充满苏式风格的行政大楼。
得知是京城发改委下来的干部,一重的厂领导班子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接待。
厂长、各级干部亲自出面,在工厂招待所设宴接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气氛热烈的时候,包间的门被推开,另一拨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气场十足。
一重的厂领导见到来人,立刻起身相迎。
“汪总,您怎么过来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姓汪?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被称为“汪总”的男人。
厂长热情地介绍道:“刘处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国家机械工业总公司的汪应权汪副总经理,也是下来调研的。”
汪应权?
这个名字,刘清明如雷贯耳。
汪明远的父亲。
那个曾经因为苏清璇的事情,和苏灿合谋,差点在清江要了自己命的人。
汪应权显然也注意到了刘清明。
他让厂领导自便,径直朝着刘清明这一桌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官场中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向刘清明伸出手。
“刘处是吧?我是汪应权,你可能……听说过我。”
刘清明端坐着,没有起身,更没有伸手去握。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淡淡地问了一句:
“汪明远是你什么人?”
汪应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在旁边拖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他是犬子。”
“我知道你。”刘清明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汪应权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主动开口:“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清明摇了摇头。
“没有误会。”
“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一句话,让整个酒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
一重的几位领导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汪应权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写满了尴尬。
他预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最难堪的事情掀了出来。
“这件事,我也很后悔。”汪应权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但请你相信,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和你无冤无仇,没有任何动机这么做。”
“我知道。”刘清明说,“但客观上,你和其他人,确实差点让我没命。”
汪应权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那我向你道歉。”
刘清明忽然笑了。
“汪副总经理,你级别比我高,权力比我大,你这样我很慌啊。”
“我怀疑你又要搞我。”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浓浓的嘲讽。
汪应权却只能苦笑。
“刘处,我承认你很厉害。”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本来,我应该在发改委和你做同事。现在,我被发配到了机械总公司,排名靠后。”
“而你,进了铁道部的高铁项目组,风头正盛。我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对你不利?”
“那就好。”刘清明点点头,“不然我很害怕。”
汪应权看着他,眼神复杂。
“请相信我,那件事,完全是苏灿那个蠢货搞出来的。他在找了人之后,才告诉我他想干什么。”
“我承认,我当时是不想明远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但我绝不会用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办法,因为那样会毁了明远的前途,也会给汪家带来天大的麻烦。你相信我。”
刘清明冷冷地看着他。
“你至少知情。你没有阻止。这就是同谋。”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等汪应权再开口,刘清明话锋一转。
“汪副总,你今天对我这么低声下气,无非就是看到了汪明远在离开汪家之后,发展依然很不错。你觉得他未来一定会比你们所有人的成就都高。”
“而我,会比汪明远更好。”
“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在斥责。
然而,汪应权听完,反而笑了。
是一种释然的,甚至带着几分欣赏的笑。
“你说得不错。”他坦然承认,“明远的发展很好,三十二岁之前应该就能上正厅,比我当年强得多。你可能会更快,因为你背后的资源更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的善意呢?”
“很简单。”刘清明吐出六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两年前,汪明远也对我说过。”汪应权感慨道,“你们果然是一路人。”
刘清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所以,你我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汪应权却像是没听见这句威胁。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来一重,是为了调研吧?”
“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感情,但在工作上,互相帮助,对你总有好处吧?毕竟,我在计委干了很多年,论起对这些部委直属企业和地方的关系,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刘清明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汪应权,突然咧嘴一笑。
“早说不就完了。”
“工作关系就是工作关系,没事攀什么交情呐。”
汪应权直接被噎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道理,还以为要费尽口舌,才能让对方放下戒备。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到底是精明,还是糊涂?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看不透了。
“你对一重,了解多少?”汪应权顺着他的话问道。
“了解不多,所以才会下来调研。”刘清明实话实说。
“一重,曾经是一机部的掌上明珠。”汪应权缓缓说道,“后来机械部改组为机械总公司,它又成了多方争夺的目标。”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今年,国资委打算将一重从机械总公司剥离,直接纳入他们的监管之下。所以我才下来,想做最后的努力。”
刘清明愣了一下。
国资委?
“一重现在资不抵债吗?”他下意识地问。
“并不是。”汪应权摇了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你有兴趣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刘清明确实来了兴趣。
这个一重的情况,与他之前调研的奉机、隆安厂都有所不同。
这里面,似乎水很深。
他点了点头。
“好。”
第621章 重生雷诺,我在休伯利安号中出凯瑞甘
酒桌上的气氛慢慢升温。
东北的酒风,果然名不虚传。
一重的几位领导,都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身上带着浓厚的工人阶级本色,热情,豪爽,也实在。
这种实在,就体现在酒杯里。
刘清明自认酒量不错,在清江官场上也是“酒精考验”的老干部,但今天还是有些顶不住。
一杯接一杯的白酒下肚,胃里火烧火燎。
他毕竟年轻,又是从发改委下来的实权干部,一重的领导们既想表达尊重,也想摸摸他的底。
敬酒,成了最好的方式。
“刘处长,年轻有为,我们一重未来的发展,可就指望您在部里多美言几句了!”
“来,我敬刘处长一杯!”
刘清明端起酒杯,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在叫苦。
再这么喝下去,今天非得交代在这儿。
就在又一位副总端着酒杯走过来时,旁边的汪应权突然站了起来。
他笑着拦在那位副总面前。
“老张,差不多行了啊。”
“刘处长明天还有重要的调研任务,你们这是要把我们发改委的领导灌倒,耽误了正事,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汪应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他级别高,又是机械总公司的副总,说话有分量。
那位张副总讪讪一笑。
“汪总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
汪应权顺势接过话头,“刘处长年轻,工作认真,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得爱护嘛。这样,这杯酒,我替刘处长喝了。”
说着,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张副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有了汪应权出面,场面顿时缓和下来。
其他人也不好再强行灌酒。
刘清明借口去洗手间,离了席。
一进卫生间,他就扶着洗手台,哇哇吐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喝下去的酒和菜,吐了个干干净净。
冰凉的水冲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镜子里的人,面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
身后传来脚步声。
汪应权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漱漱口吧。”
刘清明接过来,没有立刻喝,而是拧开盖子,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
“谢谢。”他吐出一口浊气。
“你这酒量还得练啊。”汪应权靠在墙上,“下来搞调研,尤其是在北方,这都是基本功。”
刘清明直起身,用纸巾擦了擦脸。
“天天这么喝,工作还怎么干?”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汪应权摊了摊手,“你可以不喝,也可以甩脸子。他们奈何不了你,但你的工作也别想顺利开展。你能怎么办?”
刘清明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然今天也不会喝成这样。
汪应权看着他,忽然说道:“当初知道你只有二十四岁,我们都以为你只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凭着一张脸,才让苏家那丫头动了心。”
“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刘清明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你现在也没对到哪里去。”
汪应权笑了笑,“对不对,结果出来之前,谁又说得准呢?”
刘清明也笑了,只是那笑意有些冷。
“我猜,你们汪家,恐怕还没死心吧。”
“是不是还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
汪应权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眼神一滞,显然没料到刘清明会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尖锐。
“怎么可能。”他勉强挤出一句话,“我和明远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我怎么会做那种自绝后路的事情。”
刘清明向前一步,逼近他。
眼睛因为酒意红通通地。
一米八的身高,带着一股刚从酒场上下来,尚未完全消散的悍勇之气。
他盯着汪应权的眼睛。
“最好是这样。”
“汪明远是我的朋友,林雪是我大嫂。”
“下次你们再想动她之前,最好把我也算进去。”
“别忘了,汪明远和你们血脉相连,我没有。”
这句话。
太重了。
他已经一再放低姿态,可刘清明这番话,几乎已经撕破了双方的那层纸,直言相告。
汪应权的脸色阵阵发白,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卫生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刘清明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毫不退让。
过了许久,汪应权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记住了。”
“我不会那么做,也不会让其他人那么做。”
刘清明这才收回了那股逼人的气势。
“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气氛缓和下来,汪应权主动开口:“那现在,我们能聊聊了吗?”
“行。”刘清明点点头,“找个地方坐坐,我也正好醒醒酒。”
汪应权出面,很快就从一重的办公室要来了一个单独的小会议室。
一位文静的女工作人员给两人送来了热茶和醒酒汤。
刘清明端起醒酒汤喝了几口,酸甜的味道让他的胃舒服了不少,脑子也彻底清醒过来。
刚才在卫生间那番毫不客气的敲打,多少有些酒意上头,借着酒劲,把话说绝,效果反而更好。
他知道,汪应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当场翻脸。
“好点了吗?”汪应权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问。
刘清明点点头。
他放下杯子,直接切入正题:“一重,从部企到央企,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应权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知道一重的由来吗?”
刘清明说:“156工程中的重点项目之一,华夏重工业的摇篮,主要产品是各类重型装备,比如三万吨水压机。”
“这些是公开资料,你能查到不奇怪。”汪应权沉声道,“它的地位,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国宝。”
刘清明神色一肃,没有插话,听他继续说。
“一重当年对标的,是苏联的乌拉尔重型机械联合体。那是一个真正的工业巨无霸,当年的领导人去苏联参观后,深受震撼,下定决心,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乌拉尔’。”
“这就是一重的由来。它不是一家普通的企业,它是华夏的工业母企!”
刘清明大概明白了。
这样的企业,承载着几代人的梦想和国家的战略需求,国资委将其直接纳入监管,是情理之中。
它是不可能,也绝不允许破产的。
“恕我直言,”刘清明说,“既然如此,国家更应该把它推向市场,让它在竞争中成长。一味地护着,只会增长它的惰性,消磨它的锐气。”
汪应权露出一丝赞许。
“如果发改委也是你这个意见,或许,我们机械总公司还能争一争。”
“你也是这个意见?”刘清明问。
“当然。”汪应权毫不犹豫,“不然我下来干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
“你知道一重现在正在攻关什么项目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核反应堆的关键核心部件。”
四个字,让刘清明恍然大悟。
目前,正是华夏核电技术从引进、吸收到自主国产化的关键时期。
一重这样的“国宝”级企业,承担这样的重任,理所应当。
“我比你早来两天,做了一些调研。”汪应权继续说道,“我的结论是,就算国资委直接监管,如果不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一重的亏损也是迟早的事。”
“国企的通病,它一样不落。人员臃肿,不必要的负担太重,效率低下,市场反应迟钝。”
“在国家兜底的保护伞下,他们的改革只会更加滞后,最终可能会错过产业升级的最好时机。”
“我们机械总公司,不是想和国资委争夺它的主导权,而是真心希望,这样一家承载着历史荣光的企业,能够抓住当前的好时机,真正成长为世界一流。”
汪应权说得情真意切。
但刘清明只是流露出一个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汪应权有些急了,“我下来也是要政绩的啊!一重搞好了,我的履历上也是光彩的一笔!”
“那我信了。”刘清明点点头,话锋一转,“但我还是不太懂。国院既然决定将一重划归国资委监管,这基本就是定局了,你们机械总公司挡不住的。”
汪应权点点头,“你看得很透。这事,确实挡不住。我下来,也不是为了影响国院的决定。”
不是为了影响决定?
那他是为了什么?
刘清明的酒已经彻底醒了,大脑飞速运转。
汪应权背着处分,在机械总公司排名靠后,前途黯淡。
他主动要求来一重调研。
他对一重的改革思路了如指掌,甚至比一重自己的领导看得还透。
他急于做出政绩。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刘清明脑中形成。
他看着汪应权,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你不是为了影响决定。”
“你是想来当一重的老总?”
话音落下,汪应权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晃,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刘清明,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个想法,他藏在心里最深处,连对他最支持的苏玉成都没有透露过。
这小子,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就凭着自己的只言片语,准确地猜到了心中所想!
汪应权敢说,就算是自己那个天才老二汪明远,也未必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刘清明微微一笑,靠回沙发里。
“这有什么难猜的。”
“你在机械总公司的排名靠后,又是背着处分下来的,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
“跳出总公司,找一个好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去地方上,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未必能快速做出成绩。”
“而一个有分量、马上要成为国资委直管的央企,地位够高,前景够好。这家企业又积重难返,给了你大刀阔斧改革的空间。一旦搞出成绩,立刻就能被最高层看到。”
“这是最快的捷径,不是吗?”
汪应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苏灿输给你,真的一点都不冤。”
刘清明撇了撇嘴。
“那个傻逼,也配当我的对手?汪明远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但汪应权却无力反驳。
“不错。”他坦然承认,“我确实有这个心思,所以才主动向总公司领导要求,下来看看情况。”
刘清明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那么,你找我,又一直伏低做小,是希望我在给发改委的报告里,提到你?帮你加重砝码?”
汪应权点点头。
“我对一重的改革,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你先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呢?”刘清明反问。
“因为我们可以互惠互利。”汪应权立刻说道,“你刚才也说了,只论工作关系。你应该知道,机械总公司的前身是一机部,虽然改制了,但在整个国内的装备制造行业,影响力还是巨大的。”
“你主抓工业制造,难道不想在这个领域,有一个合适的盟友吗?”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厂区星星点点的灯火。
过了片刻,他才转过身。
“明天,我会先在厂区里自己转转,做个调研。”
“晚上,我再听听你的思路。”
“到时候,我再做决定。”
汪应权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好!一言为定!”
第622章 阴湿老公太可恶,一件衣服不给留
当晚,刘清明住进了一重的招待所。
这里比奉机和隆安厂的招待所都要厚重,带着一种六七十年代高级宾馆的特有气息。
红木的家具,厚实的地毯,连水杯都是印着红色“一重”字样的搪瓷杯。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刘清明就换上运动服,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晨跑习惯。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跑出了招待所,进入了这座庞大的工厂生活区。
厂区的建筑充满了苏式风格,粗犷,厚实,带着一种不计成本的豪迈。
巨大的厂房像是匍匐的钢铁巨兽,高耸的烟囱直指天空。
沿途遇到的工人,无论是去上早班的,还是晨练的老人,一个个都昂首挺胸。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主人翁式的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曾几何
在共和国的每一个工人身上都存在过,如今,却已经越来越稀少了。
得益于国家的持续重视和输血,一重的生产任务排得很满。
车间里,巨大的机械轰鸣声汇成了一首激昂的战斗歌曲,催人奋进。墙上到处都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
“抓革命,促生产,为四化建设立新功!”
“大干快上一百天,一定要拿下XX项目!”
刘清明放慢了脚步,像个普通的参观者,走马观花地到处转了转。
很快,他就发现了很多问题。
有的车间灯火通明,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工人三班倒,忙得脚不沾地。
而就在隔壁,另一些车间的工人却无所事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地上散落着报纸和瓜子壳。
生产线上,有的地方热火朝天。
不远处的空地上,却到处乱堆乱放着各种材料、半成品零件和其他杂物,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动过。
整个管理,依旧是粗放式的。
尽管这家企业早在九十年代末就通过了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但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改变。
没有精细化的绩效考核,大锅饭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
这一切,都与汪应权昨天所说的完全对应上了。
从这一点来看,汪应权对一重的判断,相当客观和精准。
中午休息时间,刘清明回到招待所,用房间里的电话给汪明远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起。
“喂?”汪明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背景里还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吃饭呢?”刘清明问。
“嗯,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刘清明笑了笑,“想你不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汪明远嫌弃的声音。
“滚,我有小雪了。”
刘清明哈哈一笑。
“我在一重,跟你爸在一个企业调研。”
汪明远那边的咀嚼声停了。
他的声音瞬间凝重起来。
“你们产生冲突了?”
“如果我们产生冲突,你会帮我不?”刘清明反问。
电话那头的汪明远松了一口气,声音也缓和下来。
“那就是没有了。我虽然肯定站你这边,但还是得劝你一句,别轻易和他们那些人产生正面冲突。离得太远,不划算。”
刘清明也不再开玩笑说:“我知道,是你家老爷子主动找上我,说要跟我合作。”
“最好不要。”汪明远立刻说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你以为是合作,说不定里面埋着什么雷。”
“所以我想打给你,听听你的建议。”
“我也未必能看透他。他们这一代人,斗争经验太丰富了。”汪明远沉吟片刻,“不过,你先说说也无妨。”
“好,那你听听。”
刘清明便将自己昨天到今天上午的调研结果,以及汪应权想当一重老总的猜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汪明远。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汪明远才开口。
“国企改革,是个老大难的问题。特别是咱们加入WTO之后,能从九十年代活下来的国企,其实都经历过第一轮残酷的市场淘汰。”
“但是,现在让它们一下子面对来自全球的竞争,它们不可能立刻适应。我把这个,称为‘第二次阵痛’。”
“我赞同你的观点,国家对于这类‘国宝’级企业,不应该过度保护,但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最关键的,是要有意识地培养它们的全球竞争意识。”
“这需要一个合格的,有国际视野和现代管理能力的负责人。”
刘清明问:“你觉得你爸行不行?”
汪明远又沉默了。
“他有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能把心思全部放在事业上,他当然可以。不然,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至于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这个评价,很中肯,也很微妙。
刘清明心里有了数。
“我明白了。晚上我会和他谈一谈,听听他的具体思路。”
“其实,”汪明远忽然话锋一转,“你自己就很合适。你有没有想过,去执掌一家这样的大型国企?”
刘清明愣了一下。
“没想过。企业和地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企业更注重垂直管理,条条框框太多。”
他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
“我如果真想搞企业,不如直接去接手新成集团。”
汪明远在电话那头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也对!你这家伙,怎么就那么让人可恨呢?”
“没办法,太优秀了,藏都藏不住。”刘清明也笑了。
汪明远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你小子……不过说实在的,国企改革这趟水,深得很,不是那么容易淌的。你能避开,最好就不要轻易去碰。”
“我知道,我也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刘清明说,“这事儿其实也轮不到我操心。我现在正忙着跟外国人斗智斗勇呢。”
“我听说了。”汪明远的声音再次变得正经,“你现在借调去了铁道部,黄书记想动云州火车站那块地,你给牵的线吧?”
“我就在领导面前多嘴说了一句,具体的事情,还得黄书记他们自己去跑。”
汪明远压低了声音:“云州铁路局刚刚独立出来,他们现在内部正在忙着搞资产清算,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儿根本搞不清楚。”
“正因为这样,或许才有空子可钻。你这次,可是帮了黄文儒一个天大的忙。”
刘清明恍然大悟。
一个新机构成立之初,必然会有一段组织架构和人事关系的混乱期、磨合期。
如果黄文儒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时间点,对相关人员进行重点公关,先拿到云州铁路局内部的支持,再把方案送到铁道部,这事的胜算,确实会大上不少。
“还有一件事,”汪明远提醒他,“铁道部那位新上任的刘部长,可是咱们清江出去的。”
刘清明当然知道自己这位本家,没准还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呢。
但是想到他日后的结局。
还是算了。
“还是你鸡贼,消息这么灵通。这事干脆你去办得了。”
“我还是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吧。”汪明远说,“地方上的一把手多自在,我才不想去省城那种地方寄人篱下呢。”
刘清明笑话他:“也只有你这种天龙人,才会把省城的干部当成寄人篱下。”
“平台不一样,责任也不一样。”汪明远解释道,“在地方上,比如你在云岭乡当书记,你只需要考虑一个乡的利益,面对的情况就简单得多,能对你形成掣肘的人和事也少得多。我还想在清南市多干几年,没必要那么早去给人当二把手。”
“这叫什么?”
刘清明说:“扎根基层?”
“你看,你很懂啊。”
“我也想一直当一把手,可哪有那么容易?你不可能每一次进步,都能成为那个单位的一把手吧。”
“所以你可以攒啊。”汪明远说,“你现在不就在攒着吗?”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透透的。
“被你这个聪明人一眼看穿的感觉,真丧气。”
“被你这个资源咖在屁股后头猛追的感觉,也很让人绝望啊。”汪明远哈哈一笑。
两人愉快地打了一会儿嘴仗,挂电话前,汪明远最后叮嘱了一句。
“我爸这个人,城府很深。当他看似让步,或者把姿态放得很低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那背后会不会埋着什么后招。”
刘清明记下了他的叮嘱。
下午,刘清明继续调研。
他没有再去车间,而是专门找了一些一重的中层干部和一线工人,进行了一对一的简单交谈。
结果不出所料。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维持现状,不希望有任何大的改变。
他们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收入和待遇,都感到非常满意。
这其实也是整个东北老工业区,绝大多数国企工人的普遍想法。
他们的心中,依然怀念着建国初期到改开之前,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的辉煌与荣光。
这么多天走下来,刘清明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计较。
振兴东北这个课题,太大了。
哪怕自己是个重生者,也对这件事毫无把握。
这不是有一点前瞻性的眼光就能解决的,这是一个庞大、复杂、牵扯到方方面面的结构性问题。
不能说一定没救了。
但刘清明自认,至少在目前,他找不到那个破局的办法。
晚上,一重的领导再次热情地安排了招待宴。
刘清明坚决地拒绝了。
反正他明天就要离开,也不怕再得罪人。
见他态度坚决,汪应权也不勉强,同样推掉了厂里的好意。不过他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他对厂领导的说辞是:“昨天你们太热情了,把刘处长给喝怕了。人家是年轻干部,从部委下来的,吃不了咱们东北这一套。”
这个说法,既给了刘清明面子,也让厂领导很受用,便没有再计较。
汪应权拉着刘清明,走出了厂区,在外面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馆子。
两人都没带随从。
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汪应权熟络地点了几个东北特色菜。
小鸡炖蘑菇,锅包肉,东北大拉皮,酱骨架。
又要了一瓶本地产的高粱酒。
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地酌着。
“在进计委之前,我在好几家国企都干过,知道他们骨子里的毛病。”汪应权先开了口,“一重是国家重点企业,这次又被直接纳入国资委的监管,说明最高层的领导,对一重目前的发展并不满意。”
他给刘清明倒上酒。
“我想下来,一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发展,这一点我不否认。二,也是真的不想看到这样一家功勋卓著的企业,就这么慢慢垮下去。”
他举起杯子。
“你相信吗?”
刘清明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却没有喝。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看着汪应权的眼睛。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搞?”
第623章 完蛋,买个玩具被他拆了快递
龙江省省会哈市。
寒风卷着雪花,拍打在哈工大机电工程学院红色的砖墙上。
刘清明站在一间略显拥挤的实验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焊锡的味道。
几台造型粗笨的机械臂正在操作台上做着重复性的抓取动作,发出单调的电机嗡鸣声。
“这是我们参考美国PUMA机器人搞出来的样机。”
孙教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捏着一把游标卡尺,指着那台机械臂。
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像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对于刘清明这个挂着“发改委”和“铁道部”双重头衔的年轻干部,孙教授的态度不冷不热。
搞技术的,向来对搞行政的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这种走马观花的调研。
“精度怎么样?”
刘清明凑近了看,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淡。
“重复定位精度能达到0.5毫米。”孙教授随口答道,“勉强能用在焊接和喷漆上。”
“控制系统呢?”
刘清明伸手摸了摸机械臂冰冷的金属外壳。
“还是单片机控制?”
孙教授捏着卡尺的手顿了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你懂这个?”
“略知一二。”
刘清明没有收回手,指尖在机械臂的关节处轻轻划过。
“现在的工业机器人,核心难点不在机械结构,而在算法和算力。”
他直起身,环视了一圈实验室。
这里摆满了各种示波器、信号发生器,还有几台厚重的CRT显示器。
条件很简陋。
但这里是华夏机器人技术的摇篮。
“我在国外考察时看过,德国库卡和瑞典ABB已经在研究基于PC的开放式控制系统了。”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在嗡嗡的电机声中却异常清晰。
“他们开始尝试引入更高级的运动学算法,甚至在探索机器视觉的雏形。”
孙教授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他把游标卡尺揣进兜里,正视着这个年轻人。
“你也知道机器视觉?”
“不仅是机器视觉。”
刘清明走到一块写满公式的黑板前。
粉笔灰落满了板槽。
“未来是人工智能的时代。机器人不应该只是只会重复动作的机械臂,它应该有‘大脑’。”
他拿起一截粉笔,在黑板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单词:AI。
“深度学习,神经网络。”
刘清明转过身,看着孙教授。
“现在的算力确实还不够,但这不妨碍我们在理论上先走一步。”
孙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快步走到黑板前,盯着那两个字母。
“你是说,让机器像人一样思考?”
“至少像人一样学习。”
刘清明扔掉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
“孙教授,国家在这个领域是有投入的,但我希望能更快一点。”
“我们在追赶,别人也在跑。”
“如果只是照猫画虎,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孙教授沉默了许久。
他从兜里掏出一盒被压扁的红梅烟,递给刘清明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
烟雾缭绕中,老教授的神情变得复杂。
“难啊。”
他吐出一口烟圈。
“经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观念。很多人觉得这东西是科幻小说,不切实际。”
“我信。”
刘清明接过话头,语气笃定。
“我不光信,我还愿意当这个推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和一串MSN账号。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刘清明把纸条递给孙教授。
“关于国外的最新技术动态,特别是算法层面的,我会定期整理发给您。”
“如果您有什么想法,或者遇到什么资金上的困难,也可以随时找我。”
孙教授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工作笔记里。
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图纸。
“年轻人,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孙教授忍不住问道。
“发改委的?还是铁道部的?”
“我是个想看到华夏工业站上世界之巅的普通人。”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两人在实验室里一直聊到了深夜。
从伺服电机的响应速度,聊到传感器的数据融合。
从实时操作系统的内核,聊到未来智能制造的愿景。
孙教授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知识结构极宽,对技术趋势的判断更是精准得可怕。
很多观点,甚至比他这个在象牙塔里钻研了几十年的专家还要超前。
临别时,哈市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孙教授坚持把刘清明送到了校门口。
路灯下,老教授紧紧握着刘清明的手,手掌粗糙有力。
“常联系。”
“一定。”
刘清明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
后视镜里,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在风雪中站了很久。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他在哈工大埋下了一颗种子。
也许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但十年,二十年后,当人工智能的大潮席卷全球时,这颗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比谈成几个亿的项目更有价值。
……
两天后。
安东省,隆安市。
隆安客车厂招待所。
这里的条件比一重稍微差了点,但也算是整洁干净。
丁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门被推开了。
刘清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把行李包往角落里一扔。
“哟,刘处长回来了?”
丁奇把报纸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
“这几天跑哪儿潇洒去了?”
“去哈市受了点冻。”
刘清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倒是你,调研结束了?”
“早结束了。”
丁奇把报纸扯下来,坐起身,一脸的生无可恋。
“再不结束,我就要抑郁了。”
“怎么?”
刘清明捧着热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情况不乐观?”
“何止是不乐观,简直是触目惊心。”
丁奇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把瓜子,却没心情嗑,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隆安这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设备老化,技术落后,这些硬伤就不说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散了。”
丁奇把瓜子扔回盘子里,发出哗啦一声响。
“我走了几个厂子,从领导到工人,都在等着国家救济。”
“‘等、靠、要’的思想根深蒂固。”
“咱们发改委拨下来的款项,有多少真正用在了技术改造上?”
“我看悬。”
刘清明喝了一口热水,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去哈市的原因。”
“光靠输血是救不活的,得让他们自己造血。”
丁奇嗤笑一声。
“造血?拿什么造?”
“这边的民营经济几乎是空白。”
“除了国企还是国企。”
“你知道我在隆安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丁奇学着当地人的口音,粗声粗气地说道:
“‘有困难,找市长。’”
“在他们眼里,企业不是市场的,是政府的。”
“这种观念不改,投多少钱都是打水漂。”
刘清明放下水杯。
“你说到了点子上。”
“东北的问题,成也国企,败也国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隆安厂庞大的厂区,烟囱冒着白烟,铁轨纵横交错。
“你知道为什么南方沿海能起来吗?”
“因为政策好呗。”丁奇随口说道。
“政策是一方面。”
刘清明转过身,背靠着窗台。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包袱。”
“改革开放初期,南方那就是一片经济荒漠,国企少得可怜。”
“正因为没有国企这棵大树可以依靠,老百姓为了活命,只能自己想办法。”
“摆地摊,开小厂,搞倒买倒卖。”
“逼出来的民营经济,生命力才最顽强。”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
“东北不一样。”
刘清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里是共和国的长子,家底太厚了。”
“但也正因为家底厚,坛坛罐罐太多,谁都舍不得砸。”
“工人习惯了进厂就是铁饭碗,生老病死厂里全包。”
“让他们去市场里扑腾?他们不会,也不敢。”
丁奇叹了口气。
“所以这是个死结?”
“如果不打破这个封闭的循环,确实是个死结。”
刘清明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破局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丁奇来了精神,身体前倾。
“四国贸易。”
刘清明吐出四个字。
丁奇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
“你是说……边贸?”
“不只是边贸。”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东北的地理位置其实得天独厚。”
“北接俄罗斯,东临朝鲜半岛,与日本隔海相望。”
“如果能把这个区位优势利用起来,搞转口贸易,搞加工出口。”
“把东北变成整个东北亚的物流和制造中心。”
丁奇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饼画得有点大。
“想法是好的。”
丁奇挠了挠头。
“但操作起来太难了。”
“俄罗斯现在经济一团糟,寡头横行。”
“半岛那边局势你也知道,火药桶一个。”
“至于日本……”
丁奇哼了一声。
“小鬼子更别提了,跟咱们面和心不和。”
“这几个国家凑在一起,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刘清明当然知道搞不成。
但他不能直接告诉丁奇未来二十年的地缘政治走向。
他需要给丁奇,或者说给丁奇背后的发改委,植入一种大局观。
“现在的确很难。”
刘清明语气平缓。
“但我们不能只看现在。”
“国家提出振兴东北,其实就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棋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东亚自贸区,甚至加上俄罗斯的能源体系。”
丁奇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层面的战略,他之前确实没想过。
“如果这个自贸区能建成。”
刘清明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力。
“东北就不再是地理上的死角,而是整个东北亚经济圈的枢纽。”
“到时候,这里的重工业基础,加上俄罗斯的资源,日韩的技术和资金。”
“这才是东北真正的活路。”
丁奇沉默了。
他被刘清明描绘的蓝图震撼到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其中的变数大得惊人。
但作为一个体制内的精英,这种宏大的叙事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你这家伙……”
丁奇看着刘清明,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在铁道部真是屈才了。”
“你应该去外交部,或者政研室。”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这个宏伟的蓝图,最终会死在五年后的那个转折点上。
美国重返亚太。
华日韩自贸区谈判无限期搁置。
东北失去了最后一次融入全球产业链的机会,只能在内循环中逐渐沉寂。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利用这个理论,来为当下的工作铺路。
“不说那么远了。”
刘清明把话题拉了回来。
“眼下就有个机会。”
“隆安厂这次引进阿尔斯通的技术,就是一次尝试。”
“如果能谈下来,不仅仅是造几辆车的问题。”
“更是把欧洲的标准和管理体系引进来,倒逼企业改革。”
丁奇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实在话。”
“不过我听说,法国人傲慢得很。”
“这次谈判,恐怕不好啃。”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隆安厂总工彭凯焦急的声音。
“刘处长!丁处长!”
刘清明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彭凯就挤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领带歪在一边,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老彭。”
刘清明扶住他。
“慢慢说。”
彭凯喘着粗气,抓着刘清明的胳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
丁奇也走了过来。
“法国人!”
彭凯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抖。
“阿尔斯通的谈判代表团,刚下飞机,已经到厂部会议室了!”
“这么快?”
刘清明眉头微皱。
按照行程,他们应该是明天才到。
这种突然袭击,在商务谈判中很常见。
这是要打我方一个措手不及。
施加心理压力。
“带队的是谁?”
刘清明冷静地问道。
“是他们的亚太区副总裁,皮埃尔。”
彭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家伙是个出了名的硬茬。”
“一见面就挑刺,嫌我们的会议室灯光太暗,嫌我们准备的资料不规范。”
“郭厂长正在那边接待,刘处,你想见见他们吗?”
刘清明和丁奇对视了一眼。
丁奇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看来,这是来者不善啊。”
刘清明出人意料地说:“彭总工,我就不去了。”
彭凯一愣,对上日本人的时候。
这位年轻的处长可不是这么怂的。
“刘处,你不想和他们聊聊吗?”
刘清明说:“不到时候,你转告郭厂长,不要被法国人牵着鼻子走,直接打断他们的节奏。”
彭凯不解:“怎么打断?”
“很简单,赶他们去睡觉,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时差都没倒过来,谈个屁呀。”
彭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事,也只有这位刘处才能做得出来。
...
京城,西城区。
铁道部大楼,运输局局长办公室。
项辰光正在批阅文件,手边的茶杯冒着袅袅白烟。
门被敲响。
助理小妹抱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走了进来。
“局长,有份加急件。”
项辰光头也没抬,笔尖在文件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放那吧。”
“是国外的件。”
小妹补充了一句。
项辰光停下笔。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那个纸袋。
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邮票,邮戳上印着一只黑色的鹰徽。
地址栏是一串德文。
StUttgart(斯图加特)。
“德国寄来的?”
项辰光放下笔,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我没订国外的资料。”
“寄给‘动联办’的。”
小妹把纸袋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收件人是谈判技术小组,刘清明副组长。”
项辰光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这小子。”
“人都跑到东北去了,快递倒是寄到我这儿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小妹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
项辰光拿起那个纸袋,掂了掂。
很沉。
至少有两斤重。
刘清明去东北快一周了。
这一周,这小子就像石沉大海,连个汇报电话都没打过。
隆安那边的情况,项辰光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好搞。
烂摊子太大,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隆安客车厂厂办的号码。
转接招待所。
几声嘟嘟的长音后。
电话通了。
“喂?”
听筒里传来刘清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刚睡醒,又像是刚洗完澡。
“是我,项辰光。”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
紧接着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项局。”
刘清明的语调变得正经了一些。
“您找我?”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在那边扎根了?”
项辰光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下基层,锻炼去了。”
刘清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
“隆安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火热。”
“不管是天气,还是人心。”
项辰光放下茶杯。
“怎么说?”
“一言难尽。”
刘清明叹了口气。
“回去了我会交一份详细的报告。”
“不过我可以先给您透个底。”
“情况很糟糕。”
“设备老化是一方面,更要命的是那种‘等、靠、要’的大爷心态。”
“国企有的毛病,他们全有。”
“国企没有的毛病,他们也有。”
项辰光眉头微皱。
这和他掌握的情况差不多,甚至更严重。
“没救了?”
“有救。”
刘清明的话锋一转。
“市场化,竞争化,这事部里已经在做了,不过现在有个很好的契机。”
“那就是这次的国际招标。”
“但这药太苦,得有人按着头让他们喝下去。”
项辰光笑了。
笑声爽朗。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
“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报告。”
“如果连你这个发改委的干部都这么说,那部里这次下决心整顿,也有了依据。”
刘清明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您这是想拿我当枪使。”
“项局,我不怕得罪人。”
“但我这枪要是炸了膛,您得负责收尸。”
“放心。”
项辰光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只要你的报告分量够重,这把枪就炸不了。”
“说吧,你想提什么条件?”
“别跟我说你大公无私,我不信那一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您太客气了。”
刘清明也不藏着掖着。
“我哪敢提什么要求。”
“就是以后方便的话,照顾一下清江省。”
“我们黄书记不容易,这次也是诚心想把事办成。”
项辰光挑了挑眉。
这小子。
格局不小。
不为自己求官,不为自己求财。
反倒是为了老家的地方官求情。
这不仅仅是讲义气。
这是在铺路。
“好家伙。”
项辰光笑骂了一句。
“你是真敢开口。”
“黄书记我见过,是个能干事的。”
“只要他们联合云州局拿出一份合理的规划书,我这里没问题。”
“得嘞。”
刘清明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项辰光这么说,就是肯帮忙了。
以他在部长心里的地位,再加上新部长的清江人身份。
这事有谱。
“有您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我替清江的干部群众谢谢您。”
“少贫嘴。”
项辰光收敛了笑意。
“好好工作,把这次谈判拿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听说法国人到了?”
“刚到。”
刘清明说。
“正在厂部会议室呢。”
项辰光有些意外:“怎么,听你的意思,你没去?”
按照惯例,这种级别的谈判,我方代表应该全程陪同。
“没去。”
刘清明回答得很干脆。
“我让彭总工去接待了。”
“而且我让他转告法国人,今天不谈了,让他们回酒店倒时差。”
项辰光愣住了。
这不合规矩。
甚至可以说是失礼。
阿尔斯通是世界轨道交通巨头,这次来华谈判,部里是很重视的。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策略而已,您肯定明白。”
刘清明语气平淡。
“阿尔斯通这次来的总裁皮埃尔,是个硬茬。”
“典型的法式傲慢。”
“如果我们表现得太热情,太急切,还没上桌就已经输了一半。”
“得晾晾他们。”
“让他们知道,现在是买方市场,不是他们施舍技术给我们。”
项辰光沉默了。
他在脑海中推演着这种策略的可行性。
风险很大。
但如果奏效,收益也很大。
“你有把握?”
“我有资料。”
刘清明说。
“我之前向您申请过一笔经费,委托欧洲的一家咨询公司做了背调。”
“阿尔斯通是我的第二家目标。”
“对方效率很高,我让他们办了个加急,刚刚收到。”
“皮埃尔这个人的性格缺陷、谈判风格,甚至他最近在公司内部面临的业绩压力,我都一清二楚。”
“先聊着吧。”
“没准聊着聊着,就能聊出感情呢。”
项辰光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子,那是去谈判的。
这分明是去打仗的。
情报工作做得比国安还细。
“你的思路很好。”
项辰光给予了肯定。
“就按你想的办。”
“别太不给他们面子,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谢谢项局。”
“还有个事。”
项辰光看了一眼桌上的牛皮纸袋。
“部里今天收到了一个从斯图加特寄来的包裹。”
“收件人是你。”
“这份资料,是不是也是你的那个欧洲咨询公司发来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应该是。”
刘清明说。
“那是关于西门子的。”
“里面应该是一些技术资料,可能还有一些内部关系图谱。”
“我还没看过,具体内容不太清楚。”
“您可以打开看看。”
“西门子的技术资料?”
项辰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你搞到了西门子的技术资料?”
“怎么可能。”
刘清明笑了笑,语气很轻松。
“那是人家的核心机密,哪能这么容易搞到。”
“估计也就是一些公开的宣传册,或者是稍微详细一点的产品说明书。”
“您先看着,我要是再不去会议室露个面,彭总工该顶不住了。”
“行,你去吧。”
项辰光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项辰光拿起桌上的剪刀。
刀刃插进牛皮纸袋的封口,轻轻一划。
“刺啦”一声。
封口裂开。
他倒转纸袋。
一摞厚厚的文件滑了出来,落在红木办公桌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项辰光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全是德文。
但旁边贴心地附上了中文翻译。
只看了一眼。
项辰光的手就抖了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产品说明书。
这是西门子轨道交通事业部的内部架构图。
详细到了每一个项目组的负责人,每一个核心工程师的名字,甚至还有他们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
他翻开第二页。
是一份名为《ICE-3型高速列车牵引系统技术参数详解》的文档。
密密麻麻的数据。
变流器的开关频率。
牵引电机的转矩特性曲线。
甚至还有控制软件的底层逻辑框图。
项辰光越看越心惊。
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
这绝对不是公开资料。
这是核心机密。
是西门子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他快速翻动着文件。
转向架的设计图纸。
空气弹簧的刚度测试报告。
制动系统的故障模式分析。
每一份文件,都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在他脑海中炸响。
有了这些东西。
铁道部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就等于开了天眼。
对方的底牌,底裤,全都暴露无遗。
我们可以精准地知道他们的技术短板在哪里。
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的成本底线在哪里。
甚至可以知道他们最害怕失去什么。
项辰光翻到了最后一份文件。
这是一份西门子内部的战略备忘录。
标题是:《关于向华夏出口高速列车技术的风险评估》。
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翻译只有短短几行字:
“鉴于华夏市场的巨大潜力,建议采取‘整车出售,技术封锁’的策略。”
“严禁转让任何核心制造工艺。”
“严禁开放源代码。”
“华夏不具备消化吸收先进技术的能力,只需将其作为倾销市场。”
项辰光死死盯着那几行字。
脸色铁青。
傲慢。
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德国人把华夏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只想卖肉,不想教你怎么养羊。
“好一个西门子。”
项辰光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震得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京城灰蒙蒙的天空。
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有了这份资料。
不管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
这盘棋,攻守之势异也。
他转过身,看着桌上那堆仿佛还在散发着热气的情报。
脑海中浮现出刘清明那张年轻、英俊,却又深不可测的脸。
这小子说他“没看过”,“不太清楚”。
鬼才信。
这分明是他早就布好的一颗雷。
一颗足以炸翻整个谈判桌的惊雷。
项辰光拿起电话,想再给刘清明拨过去。
手指悬在半空。
又放下了。
不用打了。
他已经明白了刘清明的意图。
这份资料,就是刘清明交上来的投名状。
也是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项辰光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份关于西门子傲慢策略的备忘录。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你们想玩。
那我们就好好玩玩。
第624章 女儿被压在废墟里,你却只记着白月光的孩子
彭凯急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的一两声轻微爆裂响动。
丁奇走到门边,把门反锁上,转过身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胸,审视着正坐在桌前摆弄电脑的刘清明。
“你是认真的?”
丁奇问了一句。
刘清明头也没回,手指在那个满是油污的键盘上敲击着,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映得他脸部轮廓分明。
“什么认真的?”
“把法国人晾在一边。”丁奇走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这可是阿尔斯通,省里把这次合作看得比天还大,要是让他们觉得我们怠慢了贵客,告到省委去,或者是直接甩手走人,这责任谁担?”
“担什么责?”
刘清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椅子。
“他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丁奇从兜里掏出烟盒,扔给刘清明一根。
“既然是做生意,就没有谁求着谁的道理。现在是买方市场,我们手里握着铁道部的大单子,几十亿的真金白银,别说是让他们去睡觉,就是让他们现在去厂区跑两圈,他们也得琢磨琢磨这动作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丁奇把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开。
“理是这个理。”
丁奇弹了弹烟灰。
“但毕竟是外宾。咱们国家的惯例你也知道,宁可自己吃亏,不能失了礼数。尤其是这种跨国巨头,傲气得很。”
“傲气是因为惯的。”
刘清明冷笑一声。
“阿尔斯通也好,西门子也罢,本质上都是资本家。资本家的嗅觉最灵敏,哪里有血腥味往哪里钻。华夏现在的轨道交通市场就是一块巨大的鲜肉,他们舍得走?”
他说着,重新转向电脑屏幕。
屏幕右下角的小绿人图标跳动起来。
MSN的登录界面。
丁奇凑过来看了一眼。
“又是那个卡尔?”
“嗯。”
刘清明熟练地输入一串英文,按下回车。
对话框弹了出来。
【LiU: 嗨,卡尔。事情办得怎么样?】
丁奇有些感慨。
“要是咱们自己人见面,这会儿还得寒暄半天,问问吃了没,孩子多大,老婆身体好不好。跟老外说话就是省事。”
“效率优先。”
刘清明随口回了一句。
屏幕上很快有了回复。
【Carl: 我的人已经在工作了。明天就能拿到第一手资料,一周之内完成全部委托。】
刘清明敲击键盘。
【LiU: 很好。现在我有个事情,我要一个叫皮埃尔的家伙的资料。能加急吗?】
那边停顿了几秒。
【Carl: 刘,法国叫皮埃尔的人,跟德国叫汉斯的一样多。他是干什么的?】
【LiU: 阿尔斯通亚太区副总裁。这次带队来隆安厂谈判的头儿。】
【Carl: 明白了。我会把需求发给巴黎的线人。明天之前,资料发你邮箱。】
【LiU: 谢了。帮大忙了。】
【Carl: 你是雇主。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另外,结算会发到你的邮箱,别忘了。】
刘清明笑了笑,打字回复:OK。
丁奇在一旁看着,眉头微皱。
“这个卡尔,真他妈贪?”
“只要钱给够,他比谁都靠谱。”刘清明关掉对话框,又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他父亲是前东德的情报官,柏林墙倒塌后失业了,干起了情报售卖和商业咨询,家族生意。这种人在欧洲有一张看不见的关系网,很多我们在明面上查不到的东西,他能搞到。”
“比如?”
“比如皮埃尔的个人喜好,家庭背景,甚至他在公司内部的政治立场。”
刘清明指了指屏幕。
“谈判桌上,信息就是武器。如果我们只知道他是个什么总裁,那我们只能跟他谈公事。但如果我们知道他背后的故事,就能聊聊别的。”
“公关?”
“目前还不知道,先看看呗。”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
“他是不是就是促成奉机和西斯交易那个家伙?”
刘清明的手指顿了一下。
“对,就是他。”
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关于奉机与西斯公司的数控机床技术引进谈判,目前进展如何?】
没过多久,卡尔的回复来了。
【Carl: 据我所知,已经停滞了。双方差距太大。】
【LiU: 差多少?】
【Carl: 西斯咬死七千万。奉机那边最多只能出两千万。】
刘清明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眉头紧锁。
七千万。
这简直是抢劫。
西斯的这套技术虽然先进,但在国际市场上并非独一份。
他们敢开这个价,就是吃准了华夏急需这项技术来提升数控机床的制造水平,而且面临瓦森纳协议的技术封锁,选择余地极小。
【LiU: 卡尔,如果你出面,能不能把价格压到三千万?】
屏幕那头沉默了许久。
久到丁奇以为对方下线了。
【Carl: 难度很大。西斯的高层很顽固。不过,我有几个老朋友在西斯董事会有点影响力。我可以试试。】
【LiU: 只要能谈成,佣金好说。】
【Carl: 一百万不能少。先付两成,事成之后不管能不能达到目标,都要全付。】
刘清明没有犹豫。
【LiU: 我知道了,等我消息。】
丁奇倒吸一口凉气。
“大刘,你疯了?”
他一把按住刘清明的手,阻止他继续打字。
“一百万欧?这钱谁出?奉机能听你的?就算奉机愿意出,这笔钱怎么走账?这可是涉外咨询费,搞不好就是国有资产流失,或者是行贿!”
刘清明轻轻拨开丁奇的手。
“我知道。”
“你知道还干?”
丁奇站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这是个雷。而且是个巨雷。这事成了,功劳是奉机的,是宁远省的,跟你刘清明没半毛钱关系。要是没成,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比如那个卡尔拿钱不办事,或者被人举报说你勾结外人,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他在刘清明面前停下,盯着他的眼睛。
“你在体制内混了这么久,‘多做多错,少做不错’的道理不懂吗?奉机那是省属国企,甚至是央企级别的,水深得很。你一个外人,把手伸这么长,图什么?”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吸顶灯。
图什么?
图那台机床能让国产重型燃气轮机的叶片加工精度提高一个数量级。
图那个技术能让华夏的航空发动机少走十年弯路。
图十年后,当西方再次挥舞制裁大棒时,我们能挺直腰杆说一句“去你妈的”。
但他不能这么说。
“我只是不甘心。”
刘清明低下头,看着键盘缝隙里的灰尘。
“他们手里的技术我了解过,确实是我们急需的。如果因为价格谈崩了,太可惜。我想试试,能不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推一把。”
丁奇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你啊……”
他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想把事办得完美,但你这么上赶着,别人理解不了你的情怀,只会觉得你无利不起早。他们会想,这个家伙这么积极,是不是跟那个老外有什么利益输送?是不是想吃回扣?”
刘清明心里一沉。
丁奇说得没错。
这就是现实。
但他重生一次,难道还要像前世那样,为了保全羽毛而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吗?
“我会小心的。”
刘清明关掉聊天窗口,拔掉网线。
“我会先跟奉机的人接触,探探口风。如果他们没意向,我也不会强求。”
丁奇摇摇头,不再劝说。
他知道刘清明的脾气。看着随和,骨子里倔得像头驴。
就在这时,丁奇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蓝光。
一条短信。
发件人显示着两个字:小麦。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丁奇,表情瞬间融化了。
他一把抓起手机,身体侧过去,避开刘清明的视线,嘴角不自觉地咧到了耳根。
刘清明撇撇嘴。
这恋爱的酸臭味。
他倒是挺为朋友高兴的。
乔麦是传播学院主持专业的研究生,知书达理,长得也漂亮,跟丁奇算是郎才女貌。
几分钟后,丁奇回完短信,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住。
“乔麦说,你家苏美女最近可是风云人物。”
刘清明正在整理明天的谈判资料,随口问道:“怎么说?”
丁奇说:“乔麦告诉我,你爱人这段日子很忙,在搞央视的一个节目。”
“难怪她这些天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她出轨了呢。”
丁奇给他一下:“瞎说什么呢,乔麦说,人家每天都要拒绝好几个求爱者,哪怕手上戴了婚戒,也架不住一封封的情书。”
刘清明动作一顿,随即笑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媳妇。”
“你心可真大。”
丁奇调侃道。
“那是自信。”刘清明把资料装进公文包,“一般的男人,她看不上。再说了,她忙点好,充实。”
“所以你明天谈完就回去了?”
“嗯。这边的事一了,我就回京城。好久没给她做饭了。”刘清明看了一眼丁奇,“你呢?不跟我一起走?”
“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回了。”
丁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乔麦约了我看电影。”
“什么电影?”
“美国大片,《指环王3》。听说场面特宏大,票都得提前订。”
刘清明愣了一下。
《指环王3:王者无敌》。
那是2003年全球最轰动的电影。
刘清明都忘了,03年是美国大片集中爆发式输出的一年。
从年头的哈利波特与密室,到黑客帝国三。
全年都有值得去电影院一看的好片子,自己和苏清璇却只会窝在家里看碟片。
他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为了一个合同搞得焦头烂额,天天泡在饭桌上,根本没心思看电影。
而这一世,他却在为了国家的工业未来,在这个偏远的城市里,跟一群法国人勾心斗角。
“挺好。”
刘清明点点头。
“去吧,人家姑娘这么主动,你也别老是端着。”
丁奇摆摆手走向自己的房间:“知道了,刘爸爸。”
……
第二天下午。
隆安客车厂行政楼,二楼会议室。
刘清明以谈判小组副组长的身份参加了与法国阿尔斯通代表团的第一次接触。
之所以拖到下午,是因为刘清明要等来自卡尔的调查报告
窗外阳光普照,灰白色的天空压得很低。
会议室里的温度不低,却依然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压抑感。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拨人。
左边是隆安厂的谈判团队,以厂长郭英剑为首,总工彭凯坐在他旁边,后面还坐着几个技术骨干和翻译。
所有人都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坐姿端正,神情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拘谨。
右边则是阿尔斯通的代表团。
西装、休闲装、背袋裤、什么都有。
他们姿态放松,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翻看文件,还有人正端着咖啡杯,挑剔地打量着会议室的陈设。
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典型的白人男子。
五十岁上下,鹰钩鼻,眼窝深陷,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用一种近乎傲慢的眼神扫视着对面的人群。
让·皮埃尔·坎特。
阿尔斯通华夏区总裁。
刘清明坐在郭英剑的左手边,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压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纸。
那是卡尔发来的调查报告。
不得不说,这钱花得值。
报告里不仅有皮埃尔的详细履历,还有他在公司内部的派系归属,甚至包括他年轻时的政治倾向。
“咳。”
郭英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皮埃尔先生,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翻译迅速把这句话变成了法语。
皮埃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一阵哒哒的声响。
“郭厂长。”
皮埃尔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惯有的优越感。
“昨天你们突然中止了会谈,这就是你们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吗?据我所知,你们对之前来的日本客人,可是非常热情,甚至陪同他们参观到了深夜。”
翻译把话传过来,郭英剑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
但他不能说是刘清明的主意,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其实……我们是为了贵方考虑。日本人离得近,时差小。你们从欧洲远道而来,我想你们需要休息,倒倒时差。”
皮埃尔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阿尔斯通华夏总部在京城。”
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从京城飞到这里,只需要两个小时。难道这比从日本名古屋飞过来还要远吗?还是说,在你们的地理概念里,京城属于另一个时区?”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笑。
是法方代表团的人。
郭英剑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他对于这种西方式的调侃,一时间并不太适应。
“这个……我们以为贵方是从巴黎……”
“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皮埃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郭厂长,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们没有诚意,或者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可以终止这次谈判。西门子和庞巴迪都在等着我们的报价,我想他们会比你们更懂得尊重时间。”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彭凯在桌子底下捏紧了拳头。
太嚣张了。
但这又是赤裸裸的现实。
技术在人家手里,标准在人家手里,主动权也在人家手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皮埃尔先生是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刘清明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抬起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对法方的翻译点了点头。
“麻烦翻译一下。”
皮埃尔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太年轻了,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实习生。
“你是谁?”皮埃尔问。
“我是京城下来的国家干部,负责这次谈判的相关工作,我叫刘清明,你可以翻成刘组长。”
刘清明用中文说道,语速平缓。
“我们华夏和法国之间,有着传统的友谊。这一点,皮埃尔先生应该知道吧?”
翻译把话传过去。
皮埃尔嗤笑一声。
“友谊?年轻人,这是商业谈判,不是外交酒会。友谊能当饭吃吗?能变成合同上的数字吗?”
“当然有关系。”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身体微微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们对待朋友,总是会给予最大的关怀。比如昨天请你们去休息,确实是因为我们把你们当成了朋友。你知道,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
皮埃尔有些不耐烦了。
“这跟社会主义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
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
“我们非常推崇法国人的自由精神。至今为止,巴黎公社在我们官方的历史教科书里,都被承认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那种反抗压迫、追求平等的精神,是我们共同的语言。”
皮埃尔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突然扯到历史。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皮埃尔摆摆手,“而且,我不是左翼人士,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是吗?”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拿起那张A4纸,并没有递给对方,只是拿在手里晃了晃。
“可是据我所知,皮埃尔先生的家庭渊源颇深。你的父亲,老坎特先生,在1968年的‘五月风暴’中,可是冲在最前面的斗士。”
皮埃尔的瞳孔猛地收缩。
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
“而且……”
刘清明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因为参加反越战示威游行,他在巴黎的警察局里被关了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他写了一本关于社会公平的笔记。那本笔记,皮埃尔先生应该读过吧?”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法方代表团的其他成员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段往事。
皮埃尔死死盯着刘清明。
那种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而是在看一个可怕的对手。
“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他父亲的隐私,也是他极力想要掩盖的过去。
在阿尔斯通这种传统的、保守的商业巨头里,拥有一个激进左翼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甚至可能成为晋升的阻碍。
“我说过了。”
刘清明把A4纸重新夹回文件夹,动作轻柔。
“对于朋友,我们会尽可能地去了解,并给予宾至如归的服务。我们尊重每一位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国际友人。”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皮埃尔。
“皮埃尔先生,你能代表阿尔斯通与华夏的传统友谊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如果不承认,那就是否定华法关系,这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甚至可能影响阿尔斯通在华夏的整体布局。
如果承认……那就意味着他必须放下那个高高在上的架子,坐下来平等地谈。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像是一头锁定了猎物的豹子。
“或者说,你认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吗?”
皮埃尔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年轻英俊的面孔,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这不是谈判。
这是一种审视。
而他,在这个年轻人的注视下,竟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会议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皮埃尔的回答。
刘清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
两下。
如同敲在皮埃尔的心跳上。
第625章 凌晨酒醒,躺在我身边的,居然是豪门首富
03的阿尔斯通,还没有受到美国的重点打压。
是与德国西门子、美国通用并列的世界制造业三大巨头之一。
得益于法华早期关系的正常化,阿尔斯通早在1959年就进入了华夏。
参与了华夏工业化进程的大部分时期。
改开之后更是深度加入。
华夏的第一座核电站,位于临海的大亚湾核电站就是阿尔斯通的技术。
由此拉开了华夏清洁能源的序幕,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华夏,阿尔斯通的核能事业部在全世界范围内攻城掠地,拿下了不少国家的项目。
1999年,阿尔斯通拿下了三峡工程的八台大型水轮机和发电机组的大单,成为三峡工程的最大外资合作企业。
不仅如此,它还是全球排名前三的输变电巨头。
排名第二的风电设备制造企业。
全球功率输出最大的燃气轮机制造企业。
而它的轨道交通技术,更是世界领先。
早在1981年,阿尔斯通制造的TGV高速列车,便创下了380公里时速的世界纪录。
9年之后的1990年,阿尔斯通更是把这个纪录一下子提高到了时速515.3公里,再一次震惊全世界。
正因为有着如此骄人的战绩,此时坐在刘清明面前的皮埃尔,才会如此地傲慢。
但此时,皮埃尔却被一个年轻的华夏人怼得哑口无言。
就连隆安厂厂长郭英剑,也有些担心。
法国人可不是日本人,日本人为了生意可以见人就弯腰。
法国人这么傲慢,万一拂袖而去。
或者向外事部门告上一状,说我们不礼貌。
那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会议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
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对面的年轻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逼迫。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基于绝对自信的审视。
仿佛他不是在等待一个答案,而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
皮埃尔的眼神闪烁,有些阴晴不定。
他身后的法方代表团成员,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很小,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在讨论什么?
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还是在惊叹这个华夏年轻人的手腕?
皮埃尔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被逼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境地。
承认是朋友,就意味着要放下阿尔斯通全球巨头的身段。
与这些在他看来还是落后地区平等对话。
这对他个人,对阿尔斯通的商业策略,都是一种不好的影响。
不承认是朋友,那就是公然否定华法之间的传统友谊。
这个政治帽子太大了,他戴不起。
一旦传出去,别说隆安这个项目,阿尔斯通在整个华夏的业务都可能受到质疑。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个用历史、政治和人情编织起来的,无法挣脱的陷阱。
而设计这个陷阱的,竟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又轻轻敲了一下。
咚。
皮埃尔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抬起头,艰涩地开口,用法语说了一句。
“NOUS SOmmeS amiS.”
我们是朋友。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不甘和屈辱。
翻译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刚才还高傲无比的皮埃尔会这么快服软。他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皮埃尔,才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翻译了过来。
“我们……是朋友。”
当这四个字在会议室里响起时,隆安厂厂长郭英剑的嘴巴,慢慢张大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低头了?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们一眼的法国公鸡,就这么被刘组长几句话给逼得低头了?
郭英剑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刚才刘清明突然发难,揭人老底,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太冒险了!
这可是外商!是阿尔斯通!
万一把人惹毛了,直接掀桌子走人,再去外事部门告上一状,说他们谈判态度恶劣,不尊重外宾……
那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他这个厂长,可能连市里、省里都要跟着吃瓜落。
可他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法国人,真的认怂了。
他看着刘清明,那个年轻人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这份城府,这份胆识,哪里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在皮埃尔说出那句话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法方代表团不再是一副看戏的表情,他们看向刘清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和探究。
而隆安厂这边的人,则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崇拜。
尤其是几个年轻的技术员,看着刘清明的背影,眼睛里几乎在放光。
昨天被法国人的傲慢伤到的心情,一下子不翼而飞了。
刘清明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变化。
他看着皮埃尔,脸上的笑意不变。
“既然是朋友,那接下来的交流方式,就要换一换了。”
皮埃尔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刘先生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刘清明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我们对于朋友和商人,标准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其中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皮埃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对商人,那就是公事公办,一切按照冰冷的商业条款来。价格、技术转让、利润分配,寸土必争。
对朋友,那就不一样了。朋友之间,讲的是情谊,是互助,是长远发展。很多在商业上无法让步的条件,在“友谊”的框架下,就有了松动的可能。
这个年轻人,是在暗示些什么!
他要彻底颠覆这次谈判的基础!
“刘先生。”皮埃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尔斯通一直都是华夏人民最真诚的朋友。”
他特意在“最真诚”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那么,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对吗?”
皮埃尔的心沉了下去。
来了。
他知道对方的刀子,终于要捅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守住最后的防线。
“当然。不过,在我们法国人的观念里,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在商业合作中,也需要明确各自的利益。”
他这是在提醒刘清明,别想借着“朋友”的名义,漫天要价。
刘清明笑了。
“皮埃尔先生说得对,商业利益当然要讲。”
他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商务谈判阶段,不是吗?”
皮埃尔一愣。
“所以,现在只是朋友之间的交流。”刘清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向皮埃尔先生请教一些问题,可以吗?”
皮埃尔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对方的逻辑,一环扣一环,让他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缺口。
他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当然可以。”
郭英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算是看明白了,从头到尾,刘乡长都在布局。
先用巴黎公社和“五月风暴”拉近关系,占据道德高地。
再用皮埃尔父亲的隐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最后用“朋友”这个身份,彻底锁死对方,夺取了整个谈判的主导权。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别说皮埃尔,就算是换个更老辣的对手,恐怕也得懵圈。
“我们想知道,”皮埃尔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技术层面,“你们对于技术的要求。时速200公里,这个范围太宽泛了。而且,我研究过贵国的铁路标准,如果要达到这个速度,很多现有的轨道基础,可能都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
他想通过强调技术难度,来为接下来的价格谈判增加筹码。
这是商人的本能。
然而,刘清明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他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下来,慢悠悠地说道。
“皮埃尔先生,我对你们的高速列车制造技术,非常欣赏。”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皮埃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这是阿尔斯通的骄傲。
但刘清明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不过,除了列车本身……”刘清明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对你们的轨道控制系统,更感兴趣。”
当翻译员把“轨道控制系统”这六个字翻译出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
郭英剑和隆安厂的技术人员们,一脸茫然。
轨道控制系统?
那是什么?
他们这次的目标,不就是引进技术,生产时速200公里的高速列车吗?怎么又扯到什么控制系统上去了?
他们不懂。
但是,皮埃尔懂。
他身后的法方代表团,也全都懂。
如果说,刚才刘清明提到“五月风暴”,只是让皮埃尔感到震惊和被冒犯。
那么此刻,当“轨道控制系统”这几个字从刘清明嘴里说出来时,皮埃尔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意。
是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恐惧!
高速列车,看得见,摸得着,是产品。
而轨道控制系统,包括信号系统、调度系统、通信系统、安全监控系统……那是整个高速铁路的灵魂和大脑!
是真正的核心技术!
是阿尔斯通、西门子这些巨头们,绝对不会轻易示人的最高机密!
一个国家,可以买到最先进的列车,但如果没有匹配的控制系统,那也只是一堆昂贵的废铁,根本跑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套系统的复杂性和战略意义,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车辆制造。
在2003年的华夏,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铁道部的很多官员,对于高速铁路的认知,还停留在“更快的火车”这个层面上。
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去触碰那个看不见,却决定一切的“大脑”。
可是现在,在这个偏远的内地工厂的会议室里。
一个年轻的乡长,云淡风轻地,点破了这一切。
皮埃尔的脸色,一点点,一点点地变了。
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忌惮。
他死死地盯着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已经不是商业情报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战略远见!是一种对整个产业未来发展方向的精准预判!
这种视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乡长的身上!
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团队,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带着几分优越感的工程师们,此刻都收起了轻慢,用一种全新的、审慎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华夏年轻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
今天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想要寻求施舍的穷亲戚。
而是一头,早已张开巨口,目标明确的史前巨兽。
它要的,不是骨头。
它要的,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