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 第74章 他们没有回卧室,而是共同挤在长沙发里。 没有光源,什么都看不见,宋烁反复亲吻宁珏的嘴唇,顶开齿关,手指从锁骨抚摸到胸膛,再到肚脐,声音中显而易见的克制,问“可以吗”。 “可以,”宁珏说,“如果你一直抱我的话。” 这是个无效要求,因为从来没有不抱过。但宋烁依旧好好答应了。衣服掉到沙发边,咔一指节顶开液体瓶盖,宋烁倒进掌心时,有从指缝溢出的液体,冰凉凉顺着皮肤流下。 宁珏先是抓住锁链,又摸索抓住宋烁的小臂。宋烁感知到他的手心温热,指腹柔软,在随着自己的动作前后轻轻晃着。 药效远比想象中强烈,像烧着四肢百骸,仅靠一点清明支撑。宁珏腿根的肉战栗得更厉害,简直像藏了颗心脏。好几次本能想要并拢,但又很快张开了。 宁珏:“你这几天不在家,我都只能在家煮意面吃……” “好吃吗?” “速食不都一个味道吗……”宁珏的呼吸稍显急促,“但是你不在家,开着电视机也很无聊。”他强调,“你把我自己丢在家,很不好。” 宋烁低声:“以后不会了。” 他将宁珏重新捞抱回自己怀里,让宁珏再度面对面坐到他的腿上。完全拥有宁珏的安定,带来一种很不真实的梦幻,仿佛他们已经生活十几年、二十几年,有着很强烈的、能踩到实地的幸福。所以宋烁短暂失了理智。在留足缓冲适应的时间后,很快变得凶狠。 世界短暂缩小成沙发的形状,空间狭窄,空气冰凉,每一声呼吸都交融,回到最原始、最本能的状态里。 黑暗中只凭借想象的画面,比视觉看到也更加丰富。宋烁想象出宁珏流出的汗液,背脊突出的单薄蝴蝶骨形状,他们每寸皮肤都贴着,完全分不开,黏腻得好像快生出青苔了。 宁珏的嘴唇一下下擦过宋烁的脸、耳朵、面颊,声音断断续续。细链撞着沙发,发出一声声闷音。 在这样的占有中,所有患得患失全部瓦解,过于猛烈的爱意在胸腔里四处乱撞,难以宣泄,最后冲出齿关,宋烁抱着他,沙哑地说“我爱你”。 “哦……”宁珏有点迷糊了,“我也爱你。” 中途宁珏哀声说“渴”,宋烁托抱着他,腾出右手来拿方才吃药时倒的半杯水,宁珏怕掉下去,抱紧了他的脖颈,微微凑近,嘴唇贴着杯口,慢慢啜饮着,不小心呛了两口,水流出来,又被宋烁舔舐干净。 沙发太窄,无论如何承纳两个人都过于拥挤,宋烁将他抱回主卧后解开项圈,扔到一边。 宁珏摸摸脖颈:“……不戴了吗?” “以后都不戴了。” 应该是“我”都不会让“你”戴了一以后,这个第二次提到的语境,共同囊括作为主体的他们。 后半夜,药效逐渐过去,只残留一点冲动,但宋烁没有再继续,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他摸到宁珏面颊湿润。 随后,手指探向他的身前,宁珏稍显迟钝,但反应过来后,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止宋烁的动作,也没有再试图掩盖。 虽然宁珏没太出力,只用全程像个考拉挂在宋烁身上,但仍疲乏了,眼皮困得直打架。忽然,他听见宋烁问:“当时在酒店,不是因为橡胶瑜伽垫过敏,是药物过敏了,是吗?” 宁珏“嗯”了声,抱怨:“花了我很多钱,结果没用。”他努力打起精神,“毕竟我们孤男寡男,干柴 烈火,我没有反应很不好。前两天我还看微信公众号,管这叫‘无能的丈夫’。” 觉得自己说了很有趣的比喻,笑了两声,但宋烁没笑, “是一直都讨厌做爱吗?” 宁珏迟疑片刻:“从两年前才开始讨厌的。” “因为会失眠、吃不下饭、呕吐,不过后来想到方法了。你猜是什么?”宁珏只停两秒,便揭开悬念,“只要少吃一点晚饭就好了,不要太撑,就不会容易恶心。只是半夜会饿” 最后补充:“只是讨厌这件事,不讨厌你。” “两年前?” 宁珏点点头,想到对方无法看见,犹豫片刻,贴近耳语。即便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依旧很小声,像怕泄漏秘密:“因为当时元旦,我回蓝湾里的时候,撞见我爸和他的助理上 床了——也是男的。他们没关紧门。”又说,“我之后想起来,才会觉得恶心。” 宋烁忽然安静。 准备坦白时,其实宁珏希望用稍稍美化的语言来陈述,不违背答应宋雅兰“不脏他耳朵”的承诺。但想保留完整与真实,让宋烁完全相信,就注定事实无法干净,宁珏只能有所舍弃,但是说:“不过现在没有总是想起来了,不要担心。” 迟迟没听到宋烁的看法,宁珏只好继续说:“你听到我们在教室说的话,是我上学期期末周的时候,对不对?” 他伸手摸摸宋烁的脸:“那天你失声了,好伤心。” “我们只是在心理咨询。方名是心理学专业的,他都保研了,很有水平的。而且之前咨询,我夸你很多,坏话说得很少,”宁珏贴着他的额头,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又闭上眼睛,“不要再伤心。” 头顶传来压感。是宋烁的手指穿进他的头发里,贴着汗湿的发根,右手掌心贴着宁珏的背脊,慢慢收紧,好像狩猎的捕蝇草,但宁珏知道,这只是合蚌的壳,没有一点进攻性的尖刺。 还是没等到回应,可能卖力一整晚的宋烁也累了。宁珏凑近了点,小动物般蜷在宋烁的怀里,慢慢也陷入熟睡。 这一觉睡了很久,只有中途醒过一回。在浴缸里,温水没到胸口位置,宋烁正在用清洁他的身体,宁珏迷迷茫茫,水汽熏得眼睛热酸,只呆呆看了宋烁几秒,很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晌午。宁珏半睡半醒中翻身,发觉床宽敞得可怕,睁开眼,果然床上只有自己,宋烁可能上班去了。宁珏坐了会儿,无端有点失落,他趿着拖鞋,慢慢走进卫生间 。 没两分钟,门内传来干呕声。 虽然昨晚没吃太多,只吐出点酸水,但喉管还是烧得厉害。宁珏最后一点力气按了冲水键,彻底起不来身,索性趴在马桶边歇息,都快睡着了,才看见半罩住自己的影子。 宁珏迟钝抬眼,看见宋烁蹲在自己身边,眼睛微微睁大了,明显惊喜起来。 宋烁用纸巾擦净他嘴角的一点口水,轻声问,“是我抱你起来,还是你扶着我?” 宁珏短暂思考,决定选择毫不费力的前者,手臂搭着他的脖颈,说“要抱”,起身后才不情愿地松开,接过宋烁递来的水杯、牙刷,开始慢慢吞吞地刷牙。 才坦白许多真心话,饶是宁珏,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含混不清地说:“我以为你去上班了。” “没有,出去买饭了,今天留在家里。” “真的?”宁珏还没高兴两秒,又忧心忡忡起来,“游戏的事不是没有处理完吗?你不要色令智昏,万一耽误了事一”大早上要避谶,因此宁珏并不挑明,只以“你明白的”的眼神望着宋烁。 “我带电脑回来了,会议也可以线上开,一天不回工作室不会破产。” “晚上也在?” “一整天都在。” 不必独自在家,也不必顿顿煮好吃但单调的意面,宁珏重新高兴了,说“太好了”。 待宁珏洗漱结束后,宋烁又问:“身体有不舒服吗?” 宁珏仔细感受,点头:“有。”他开始可汗大点兵:“腿疼、腰疼、屁股也有点疼,胳膊还有点酸……像跑了体测。” 对于大学生而言,这是很严重的评价。宋烁:“我买了药膏,可以现在涂——” “不要!”宁珏连声拒绝,“我要吃饭了!” 才吐过,胃里空空,已经可以生吞墙皮,怎么还能再等?宁珏抢到餐桌前——午餐十分丰盛,宋烁什么品类都买了点。煎包、馄饨、面条、甑糕……宁珏饿得狼吞虎咽,埋头苦吃。 直到快饱了,速度慢下来,宁珏才得空抬眼,他看向宛若监工的宋烁:“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怎么可能?”宁珏夹了煎包到宋烁碗里,义正言辞:“你昨晚可是出了大力气,很辛苦。” 他看见宋烁定定望着自己,怀疑一觉醒来,全世界的幽默水平都上涨一万倍,只有自己原地踏步,不然没道理说了很多次俏皮话,宋烁都不笑。 正想开口,忽然宋烁起身,握住他的手:“先看我。” 宁珏侧过身体,以平日不会有的俯视角度,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宋烁。今天太阳金烈,但他的眼里有很难化开的情绪,宁珏有点迷茫:“怎么了?” “以前也经常吐吗?” 原来只是这事。宁珏稍稍松了口气,思考过后,点了点头:“不过只有时间太长、睡得太晚才会吐。” “当时想着买药吃,是因为我凶过你,是吗?” 宁珏下意识摇头,但又迟疑着点头,不想说谎:“我当时有点怕表现不好。” 宁珏清楚看见宋烁的眼神波动,喉结也轻轻滚了下。他迟迟没有再发问,只是伸手抚着宁珏的面颊,指腹轻轻揩着。对视太久,连宁珏都有点脸热时,却听见宋烁哑声说:“……对不起。” “哥哥不是很好的哥哥。” 。 ——自负。 很多次,宋烁都收到这样的评价。读书时,老师批评他眼高手低,自诩聪明,上课不好好听课,课后作业过程过度简洁。而毕业后,在《锈》发行之后的采访中,宋烁也曾因稍显目中无人的言论,被编辑打上自负的标签。但宋烁从未放心上过,直到昨晚,抱着熟睡的宁珏,捋“恋爱”时的诸多节点时,宋烁才终于承认,这样的评价没有错。 为什么连舍友都能发现的问题,作为枕边人,宋烁却迟迟发现不了? 因为宋烁认为,待在自己身边,手机装有定位程序,大部分时刻都住在自己眼睛里的宁珏,是不会有机会受到伤害的。他自信他保护宁珏保护得很好。 所以宋烁将情人节表白,宁珏主动时流下的眼泪,视为激动。将关灯后宁珏身体剧烈的发抖,视为紧张。将事后宁珏心不在焉的神情、苍白的脸色,只归咎于自己不知节制。 所以,宋烁也一厢情愿相信,那晚宁珏的呕吐,是由于茄汁大虾拌饭吃得太多,而非恐惧。 但是,从医院检查回来的路上,宁珏连牵手都没力气握紧,却因为表现不佳,对宋烁说“对不起”。 原来有很多次,宋烁都将宁珏独自丢在蓝湾里的门隙前。他的浑然不觉,都对应着宁珏重复且单一的痛苦。 之后,宋烁自欺欺人说“算了”,将宁珏的真心困在玻璃罩里,任由他的呼吸起起伏伏,水汽打湿内壁,他不擦拭水汽,不肯注入氧气,却在玻璃罩变得模糊时,指责宁珏没有付出真心。 宋烁不是达标的恋人,也不算合格的哥哥。 宁珏却立马否定:“怎么会?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但我给你的爱,”宋烁说,“……不是很好的爱。” “我爱你爱得很早。在爱你之前,我其实觉得恋爱是太耗费心神,没什么意思,性价比很低的事情。” 宁珏睁大眼睛,嘟囔着“胡言乱语”,但还是好好听着。 “但一想到可以合理地给你买很多甜品,抱你、亲你、牵手,可以一起去博物馆,坐在公园长椅上,很多无聊的事你都会在旁边叽叽喳喳,我没办法不爱你的。” “我第一次很爱一个人,有很多错一太小心眼,总是胡思乱想,不信任你,沟通效率低下,向你索取,却没能好好保护你。我爱你的时候,总让你很痛苦,”宋烁每个字都说得艰涩,“我的性格也不够讨喜,口是心非,很自私,不坦荡,太别扭,我其实是一个。……有很多缺口的人。” 他像用手术刀,一点点剖析自己。健康的骨骼、变质的血肉,都一一摆出来了,浑身鲜血淋漓地承认自己不能与最好的爱等价:“但是一” 宁珏:“但是我知道啊。” 他凑近,也捧住宋烁的脸,眼睛明亮,很认真地说:“因为你有缺口,所以我掉进来了呀!” 第75章 “但是我会改正。” 没有沉溺在甜言蜜语里太久,宋烁很快补全自己的话,短暂停顿后,他看着宁珏的眼睛:“然后我来追你,可以吗?” 宁珏呆滞:“……追我?” 在挑开真相,否定过往错误的恋爱程序后,在废墟之上,还需要重建新的恋爱关系。宋烁说:“你可以慢慢考察我,根据表现,再来选择要不要和我恋爱——” 话音未落,宁珏毫不迟疑地点头:“要和——” 宋烁及时捂住他的嘴,提醒对方:“我还没有开始追。” 宋烁自然知道,只要自己提出恋爱,宁珏不会拒绝。但是,彼此喜欢只是门槛,想要走完一生,要面临更多难题,譬如信任、忠诚、沟通。 先前,宋烁急功近利,吃了太多苦头,所以这回希望慢慢来,多多积攒真心,经由正确的程序,抵达无可更改的一生。 见宁珏唔唔几声,不太认同又迷惑不解的眼神,宋烁问:“你不想试试被追的感觉吗?” 这是很新的概念,宁珏安静了,眼睛微微睁大。但宋烁也没有追人经验,只能根据想象诱引对方:“我会答应你任何事,会经常送你小礼物,比如鲜花、甜品、奶茶,也会好好说话的。” 松开手后,宁珏面颊都捂住了淡红色指痕,但他明显道心动摇,完全忽视此事:“可是,我们没有恋爱的话,我不能再叫你’老公‘了。” 宋烁神色凝滞:“……” “也不能亲嘴了,”宁珏说,“但我有时候,会很想亲。” 不知道是否错觉,宋烁稍稍松了口气:“是我追你,不是你追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的事。” 追求只是表象,本质上,是宋烁将之前从宁珏身上剥夺的同意权限,连同自己那份,一起移交给对方——宁珏拥有万能钥匙,可以挑选心仪的日期,对宋烁做任何事。 这也是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之间的所有互动,都在宁珏的心理阈值内进行,不会加剧他的心理障碍。 对宁珏而言,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眼睛提溜转了回,忽然,宁珏向后稍倾身体,胳膊搭着椅背,手支着额角,很为难地说“好吧”,很快进入了身份:“不过,我会有点难追。” 他拍拍宋烁的肩膀:“小宋,你好好加油吧。” 宋烁从善如流地点头:“我会的。” 为了精准评测,宁珏在备忘录里制作了个表格,为宋烁每日的表现赋分,当分数达到100时,宁珏便有正当理由同意恋爱了。 但出师不利,宋烁当天——10分,原因为“撺掇跷课”。 “我约了下午三点的心理咨询,到时候陪你一起去。” 说这话时,宁珏的小腿正搭在宋烁身上,宋烁正替他揉腿,缓解昨晚放纵后的酸胀感。动作稍显生疏,但掌心烫热,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腿肚里,慢慢揉着,力度适中,很舒服,可以加10分。 宁珏舒服得昏昏欲睡,时不时从喉咙发出一点哼哼。 但还没来得及加分,便听见宋烁此番言论,宁珏醒盹了:“你忘了,今天周三,我下午有课。” “先请假。” “都快期中考试了,不能请假的。” 上午,宋烁已经提前查好信息,预约了本市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一刻都不想再拖延:“课程的钱,我会给你报销。” “你又这样挥金如土!”宁珏象征性蹬了下腿反抗,什么都没有踢到,只有气势,在备忘录写下——10分后,又说:“而且,换心理医生的话,我得先和方名说一声。他帮我很多,我如果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换到别的医生那里,会害他伤心的,这叫……’卸磨杀驴‘,是很恶劣的行为。” 得到了真心、甜言蜜语的宋烁,听到“怕他伤心”的此类言论,已经可以大度。宁珏的话不无道理,经过思考,宋烁同意了:“那请他吃顿饭吧,到时候当面说。” “你要一起去。”宁珏说:“毕竟万一有好吃的,我不能打包,有人不吃呢。” 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乱看,指桑骂槐,一点刺挠人的坏心眼,全都摆在明面上。原本宋烁也打算一同前往,闻言有点想笑:“不是原谅我了吗?” “心里原谅,但嘴巴另当别论,”宁珏说,“你付钱,我请客当老板。”露出一点得意的笑。 宋烁看着他红润的嘴唇,以及说话间露出的舌尖、牙齿,很快别开眼睛,拍拍他的右腿:“知道了,换另一条。” 最终课仍是上了,心理咨询时间改至周末。 请客的地点则定在金澄饭店,时间为周五。宋烁提前完成手头的工作,回家接宁珏时买了抹茶白玉卷,宁珏眼睛发亮,但又想起自己很难追的人设,欲盖弥彰咳了声:“既然你都买了,好吧。” 到到校门口时,宁珏已经吃完了,坐在副驾驶座不住左右晃动身体,看方名是否出现。宋烁说:“你可以坐在后座,到时候方便你们聊天。” 副驾驶处有许多零食、糖果,宁珏不会舍得走,宋烁表现大度,也能在追求中留下好的印象分。 “对啊!”宁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竟真的爬去后座,称赞宋烁:“你想得好周全。” 宋烁面无表情盯着前方道路:“不客气。” 不过几分钟,方名赶到校门口,还背着笨重的黑书包,显然才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宁珏打开后座车门,热情同方名打招呼,然后介绍司机:“这是宋烁,我的男——前男友。hyper工作室的ceo,毕业于a大计算机科学专业,高考分数位居——” “停,”宋烁再厚脸皮,也有点架不住百度百科一样的介绍方式,最后只说,“你好。” 方名点头:“真是久仰。” 之后宋烁没有再说话,路上悄然窃听后座二人的聊天。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宋烁听力不错,全都收入耳中。 方名:“怎么变成前男友了,你们分手了吗?” “唔……算是吧。” 方名:“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宁珏:“他非要分。”又补充,“反正不关我事。” 说得煞有其事,但逻辑来讲,又确实如此。是宋烁提出重走流程,被称为前男友也理所应当,但在方名听来,像是莫名被喂一泵柠檬汁,很难尝出甜味,因此神色凝重。 驱车十来分钟到达金澄饭店,包间位于二楼,点菜任务交由宁珏与方名。待菜都上齐后,才提到心理医生的事。 “这是好事,是应该寻求更专业的帮助,”方名推推眼镜,“不用担心我会伤心,你们现在关系……有所变化,找专业医生进行后续治疗,效果也会更好。” 宋烁将准备好的卡推到方名面前:“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谢谢你对宁珏的关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怎么没有人通知宁珏有这一环节? 宁珏看着黑色流光的卡面,一时受到惊吓。在“送卡这样的物质手段太侮辱友情”与“但好像没有实质性的报答也会显得自己很舍不得钱、很小气”之间徘徊不决。 方名面上显出同款的惊吓,他抽了张纸巾,假装忙碌地擦嘴角,又擦到额角的汗,摆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只是尽我所能来帮忙,他也为我提供很多经验,我们各取所需。” 最终方名没有收下银行卡,饭局快结束时,宋烁将卡推进宁珏裤兜里,同时轻拍一下他的背脊,低声:“老板,结账了。” 或许因为太近,宋烁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好像可以感知到喉咙的震动。又或许因为新鲜的、稍显亲昵的称呼,宁珏眨眨眼睛,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不知道是火烧屁股,还是害羞了,“腾”地站了起来:“哦……好吧。” 待宁珏出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时,宋烁思考措辞,但还未开口时,便听见方名说:“有件事,想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提出分手?” 这原本也是乌龙,只需要简单澄清即可化解。但不知为何,宋烁沉默片刻,却顺应宁珏的说辞:“因为我有一点难处。” 虽然先前,向宁珏表示坦然接受他的考察时,宋烁没有露怯。但宋烁其实无法保证,从缺口掉进来的宁珏,在未来动荡时,一定从宋烁还未填补完的缺口中,被再度颠晃出来——毕竟无波无澜,对于爱情而言难如登天。 所以宋烁希望得到专业人士的建议:“我不知道,怎么让他感受到我的爱。” 方名:“你为什么觉得他感受不到?” “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好像痛苦的时候会更多。”宋烁顿了下,又说,“……会经常哭。” 认识宁珏七年的宋烁,最清楚他的性格。天真、迟钝、过度乐观,与朋友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嘻嘻哈哈,相处融洽。在自己身边,宁珏却被迫敏感,眼泪很多,好像在宋烁身边,作为附加品的痛苦,出现的概率远远超过幸福。 闻言,方名却是松了口气:“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人在爱自己的人面前,不是都很不能忍痛吗?”方名说:“就像幼儿园小朋友摔跤摔疼了,见到爸妈了,就会嚎啕大哭一样。爱也会让放大人的情绪,好的坏的、痛苦的幸福的,这是不能抵消的代价,但这反而说明,在你身边,他觉得安全。” 方名神情严肃:“不过,如果因为这个理由提分手,或许会有点草率。站在宁珏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再斟酌一下,毕竟我还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婚礼? 难怪宁珏能与方名成为朋友,宋烁恍然大悟,这说话方式未免太令人如沐春风。他点头:“我会尽快复合的。” “那太好了。对了,我这儿还有些之前心理咨询的资料,之后宁珏治疗可能用得到。不过我最近在帮导师打杂,等过两天整理完我一并传给你。”方名打开微信:“我们先添加个联系方式吧。” 才扫完码,结完账的宁珏便推门而入,说着“前台好多人,挤了好久才到我”,坐到宋烁身边,对话也无疾而终。 晚饭结束,也算正式移交了宁珏的“治疗权”。 将方名送回学校后,两人回家。路上,宁珏将那张未归还的黑卡对光打量,真真流光溢彩,很是新奇。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宋烁扫见路边正在拉卷帘门的花店,忽然想起什么:“之前我来接你,副驾驶座有玫瑰花瓣,你为什么不担心,也……不吃醋?” 围+脖+啵^啵%布&丁_猫_酱 “之前?” “上学期你期末周,我们吵架那天。” 宁珏有了印象,奇怪看向宋烁:“因为只有一片呀,你如果收下了,就不会只有一片了。”又收好卡,拍拍裤兜,露出得意的神色,“而且我知道,你只有抱着我,才能睡好觉。” 车停在公寓楼下,宋烁借着明黄色的内灯,看见宁珏瞳仁黑亮,头发毛茸茸的一圈光,稍稍偏头与宋烁对视,浑然不觉自己轻易解开了一道对于宋烁而言难如登天的题目。 宋烁喉结滚动,声音轻轻的:“你感受到我爱你了?” 宁珏点头:“当然了,你今晚怎么总问傻里傻气的问题?” 原来宁珏笃定宋烁的爱,笃定宋烁不会收下别人的花,笃定流了眼泪,也会有人为他擦净。同样笃定,即便命运充斥无可规避的风浪,宋烁依然是他命运之外的安全屋。 可以放心流很多眼泪,却不必担心被痛苦吞吃。 所以宁珏不会怀疑,不会吃醋,他对宋烁的信任始终明亮,不像宋烁,总是忽明忽暗。 宋烁忽然发觉,他们之间的波折,原来根源在于爱情定义的完全错位。 宁珏所定义的,是完全信任、包容、奉献,而宋烁定义的则是保护、全部拥有。只是最后,宁珏的奉献在宋烁眼中成为诚实的反义词,宋烁的保护成了破洞的雨伞。他们像两根对不齐、对不准的毛线,所以织成了件漏风破洞、只能勉强合身,却无法保暖的毛衣。 但在初冬,宋烁找到了毛线杂乱的开端。他重新拥有了缝制这件毛衣的机会。 第76章 心理咨询的时间定于周末下午四点。 这天有雨,空气绵甜得像潮软的曲奇饼干,一开窗,冷风裹挟雨丝,吹得宁珏睡意全无。这样的天气独自在家太孤单了,于是宁珏一同去了工作室。 开车去的路上,宁珏说:“等到了地方,你把我放在外面空的工位上就行。” “不来我办公室吗?”宋烁扫了他一眼,“我这儿有水果甜点。” 宁珏:“但你总看我。我在旁边,你不好好工作怎么办?多看我1秒,几个w就没了,公司收益下跌,咱们家也会完蛋的。” 宋烁不知道他又从哪儿看来的霸总生活:“我的时间没这么值钱。”又不得不保证:“我会管好眼睛,只看工作。” “那好吧。” 自觉维护了家庭美满的宁珏,下车时都挺直腰板了。但在进入电梯前,又临时变卦:“也不要完全不管我。不然今天不追的话,我不好给你加分。” 昨晚睡觉,宋烁曾偷看自己的评分表,看完之后险些失眠一夜——想过可能不高,但万万没想到是负分。 表格显示,前两日,宋烁帮助宁珏通关游戏副本加了10分,但之后,睡觉时压到宁珏的胳膊、洗脸时踩到宁珏的脚、故意将冰凉的手贴到宁珏的后颈,分别扣了5分——加上之前扣的10分,总分-15。 宋烁很想提起正在熟睡、四仰八叉的宁珏,质问他,明明洗脸时,是他非要凑近摸宋烁还未来得及刮的青胡茬,导致踩脚事件的发生,但为什么却要宋烁承担全部。但为了不扣更多的分,只使劲揉了宁珏的头发,让他第二天吃一点头发打结的苦。 不过,有件事情十分明了了。 即,所谓追求不只是面子工程,爱情里的小把戏,而是真刀实枪。想来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分手也是如履平地的事。 所以,为了尽快加分,宋烁在办公室多放了一张单人桌,邻着自己的桌面,同时桌面放了一盘甜点,宁珏在这儿自习,以及完成期中小论文。宋烁则在一旁处理工作,各自做事。 “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随时问我。” “知道了。”宁珏敲下“摘要”,开始发呆。余光里,宋烁看见宁珏过了许久才开始打字,与他的键盘声重合在一起。 这个场景,极大程度契合了宋烁最初创业时的想象。未来,宁珏会同他一起工作,一起出差,他们的生活同频,过平凡而美满的生活。而等到宁珏毕业,想象完全成真也不再遥远。 因此于嘉v推开办公室门,便看到前两日说自己被踹的宋烁与男友并排坐着,甜蜜得宛若鸳鸯爱侣的画面,眼前一黑:“不是,兄弟,你他妈在办公室约会?” 宁珏:“嘉v哥,上午好!你吃了吗?” 宋烁:“他有爱心餐吃。” 能插科打诨,说明爱情确实恢复得完好如初了,精神焕发,于嘉v开始在乎:“我们公司现在这么人性化,还能申请家属陪工。可以走流程吗?我也很需要。” “可以,走钉钉申请吧,”宋烁将文件递过去,“今天下午四点半的会议改到线上,别忘了。” 于嘉v没好气地夺过文件,揉了下宁珏的头发,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中午吃饭时,宋烁陪他四处逛了逛,介绍会议室、工作区域、茶水间,最后来到餐厅。午餐品类丰富,中西皆有,宁珏独自待在角落位置,看见端着两个餐盘的宋烁,在过来的路上与不少员工打招呼——稍显严肃,只是点点头,笑容很少,没人知道宋烁今早起床时,弹了他一脸的水。 上午,宁珏写论文耗掉许多脑细胞,正在食补时,听见宋烁问:“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嗯?”宁珏迷茫两秒,随即点头如捣蒜,“很好啊,你领导有方!” 宋烁放下心来,下午,则陪同宁珏一起去了心理咨询机构。 机构位于几公里外的写字楼七层,走廊摆有绿箩、文竹,灯光温亮。何医生已经在咨询室中等待,面相亲和、语调和缓,也并未像宁珏想象中穿着严肃的白大褂,而是更为休闲,没太多距离感,她笑着与两人招呼。 之后,宋烁在外面等待。他将会议改到线上,但开会间隙,仍在留意门内动静。 快五点半时,宁珏走了出来,宋烁站起身,发觉自己在紧张,手心都出了汗。但宁珏神色轻快,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没有流泪的痕迹,甚至在笑,左边脸颊一点小窝:“我好了!” “你先回车里,”宋烁稍稍松了口气,将车钥匙塞进他的手里,“我和医生说两句。” 从窗边,看到宁珏坐进车里后,宋烁才进了咨询室。何医生正在整理笔记,闻声抬眼,含笑说“你好”。 在车里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宁珏才看到宋烁的身影。幸好宁珏耐心十足,加上有小零食,嘴巴没有闲过,所以没有怨言,自然而然捻起一片完整的、饱满的猫耳朵,递到宋烁嘴边:“给你留的。”又问:“你和何医生说什么了?” 宋烁咬住时,嘴唇短暂擦过宁珏的指腹,边换挡边说:“问问小宁同学表现得好不好。” 原来心理咨询也有表现好坏一说?宁珏挺直了点腰板,睁大眼睛:“她怎么说?” “说你是她带过最好的一届学生。” 宁珏眨眨眼,随即笑了起来,忍不住又奖励宋烁一片,指腹替他抹掉嘴角的一点残渣。可惜宋烁不享受美食,咔咔嚼碎快速吞咽,问:“你觉得何医生可以吗?” “人很好,很温柔,跟她聊天很舒服。”犹豫片刻,宁珏又说:“我问过她了,费用好贵。我的时间从来没这么’一寸光阴一寸金‘过。” 宋烁扫了他一眼:“你之前就不珍贵了吗?” “……是吗?”宁珏疑心宋烁好像在说情话,但太过自然,溜溜滑过耳朵,只留一点似有似无的的感觉,宁珏又说,“但如果我好得很慢,时间很长,花钱很多,怎么办?” 正好到了红灯,宋烁捏住他的嘴唇,带点警示意味地看向宁珏:“说点好话吧。” 反应过来这一行为可能减分后,又欲盖弥彰松开,捏了下他的脸颊:“我的钱除了你用,还有别人用吗?花不完的,放宽心吧。” 该后缀点什么称呼,但“弟弟”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在红灯倒计时为0时,轻轻叫了声“宝贝”。 宁珏有点吃惊,原本都已经打开备忘录,敲下“把我的嘴巴捏成鸭嘴,-10分”,但一手抖,后面多加了个0,耳根的红像潮汐浸到脸颊、脖颈,感受到心脏跳得很快,语气困惑:“你从哪儿学的?”谴责宋烁,“不带我。” 但这个感受并不陌生,之前很多次,在不明恋爱的真相的宋烁,大老远过来,将宁珏叫到宿舍楼下接吻时,在情人节烛光晚餐,宋烁生疏说着情话时,在还没爱上宋烁,却拥抱、牵手、袒露时,都出现过这种感觉。心脏失控,跳得过快,要冒很多汗,发出多次危险警示的信号。 原来某种程度上,爱和不安、慌张是同等概念吗? 脑袋晕乎,难以思考出定论来,但至少有一点明确,即作为宝贝,宁珏更应该努力提现自己的时间,让宋烁少辛苦一点,留更多精力来追求自己。他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简历模板。 · 收到方名传来的文件时,是十月末的下午五点。 当时天色已经昏暗,会议室内暖气充足,玻璃窗蒙着的水汽正缓慢滑落。方名发来一份名为《心理咨询记录》的pdf文件,以及四个标注时间段的录音文件。 【方名】:这是之前心理咨询的资料。 【方名】:祝你们早日复合[玫瑰]。 由于正在开会,没有时间细看,宋烁先认真道了谢,缓存之后又继续开会。 桌上放着文件,分别为发布会流程单、嘉宾名单以及媒体传播方案。先前游戏新版本泄露的事件,基本到了收尾阶段,11月中旬将如期举行发布会,现在则是确定流程,安排相关场地。 体谅宋烁忙碌,宁珏独自打车去了心理咨询室。 直到看到定位程序的光点,定于心理咨询机构所在的位置不再移动时,宋烁这才放心地收起手机。 先前,出于各种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理由,宋烁没有坦白定位程序一事,这个已经四年了的习惯根深蒂固,即便明白这是畸形的、稍显病态的,也难以快速戒除。 毕竟宁珏现在可以自由活动,这是宋烁知道宁珏的位置,从而知道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以及……有没有可能受伤害的最便捷方式。生病了的宁珏,如今在宋烁眼里,过分脆弱,也不堪一击,不能揣在兜里,只好装在眼里。 宋烁知道自己的保护曾经缺位,所以如今更希望面面俱到,打开定位程序的频率都大幅上升。 不过,宋烁只看,平日里不会干涉对方的行动去向,想来不算错误,目的向善。等未来,宋烁为他安排好安全、平稳的生活,宁珏的心理问题痊愈之后,宋烁自然会慢慢戒断这一习惯。 会议结束后,原本可以准点出门,但又突然来了通电话,导致宋烁来咨询室接宁珏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他已经走了,”何医生说,“你在楼下没有看见他吗?” 宋烁又匆匆下楼,不见人影,打了电话也无人接听。所幸只是静音,没有关机,定位程序的光点仍在闪烁着。十分钟后,宋烁走到附近新开的一家连锁超市,在面点区域,找到了正在与工作人员聊天的宁珏,悬着的心才扑通落地。 宁珏背对着他,正在不住点头:“是的,我也觉得抹茶慕斯比草莓慕斯好吃。草莓的太甜了,抹茶有苦味中和,正正好。” 试吃员大叔如遇知音:“太会吃了!下回你来,抹茶慕斯的试吃,我给你切最大份的!” 像是感受到什么,宁珏突然回头,撞上宋烁的目光,一下笑了起来,大步跑了过来:“你来了!” 微微an屿mao 原本想要指责宁珏乱跑,但宁珏撞进怀里时,柔软、温热、发丝刮过下巴的痒,产生如有实质的、流动的幸福,让宋烁短暂忘记自己想说的话。 “我走了!”宁珏回头冲大叔摆手,“回头见。” 大叔笑呵呵说“再见”。 宋烁接过宁珏递过来的包装袋——里面装了一角抹茶慕斯,但方才抱住宋烁时,慕斯被撞得歪歪扭扭,不过宁珏并不肤浅,更注重内在,所以没有更换:“今天你追我的话,可以送我这个。” “不再买点别的吗?” 宁珏说“不用”,但宋烁依旧为他多选了两款甜品带走。 结账时,宁珏忽然出声:“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好像不小心静音了,没听见。” 方才寻找宁珏的急切压过一切,以至于险些忘记自己的方式见不得光。但宋烁动作只是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将甜品放进塑料袋里,状似随口:“我想问你在哪儿来着,得亏何医生下班路过的时候看见你进了超市,不然我都找不着你。” 这并非完美的说辞,且不说何医生是否下班,宁珏来超市时,走的大路还是小道,是否有被看到的可能性,宋烁也来不及考究。但说话间,又想了许多补全的说辞,增强可信度,然而多此一举,宁珏完全没有多想:“这样!” “我想四处走走,忘记和你说了,”宁珏走出超市时,牵住宋烁的手,“不过你放心,我记得回家的路。” 宋烁很快反握,手指穿入指缝,紧紧扣住:“知道了。”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途径一处昏暗的小巷子,宋烁扫见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他及时捂住宁珏的眼睛,推着他往前走。 “怎么了?” “没什么,”两人在视野里全然消失不见后,宋烁松开了手,“上车吧。” 有一刻,宋烁也会阴暗地希望,此刻可以降落一枚陨石,轰击全世界不分场合,在嘴巴上涂胶水,亲密又忘我的情侣,也许眼睛会清净许多,宁珏的疗程也可以大大缩短。但所幸宁珏夜盲,应该没有看到太多。 上车后,宁珏系上安全带:“对了,今天何医生同意我开始脱敏训练了。晚上如果不忙的话,你陪我一起脱敏,可以吗?” 宋烁心跳加快,强装镇定:“要做什么?” 宁珏思考片刻,终于有了答案:“我们一起看黄片吧!” 第77章 “准备好了吗?”晚上八点半左右,宁珏点开手机投影,紧张得深呼吸了口气:“我要点播放了。” 坐在一旁的宋烁面无表情:“点吧。” 加载时的短暂黑屏过后,电视开始播放影片。 十五岁的宋烁,拿着罐装可乐经过网吧大厅,扫过一旁路人电脑屏幕上的下流影像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庄重且正式地做同样的事。 澳门新葡京的开头,没有片名,画质模糊,影片中的两个男人从玄关处,便像蜕皮的蛇,衣服滑溜溜地掉,不说剧情,连对话都没有几句,直入主题,声音直白露骨。 演员更是大腹便便,难以入目。在开始之前,宋烁还一点想入非非的盼望,想着虽然是黄片,但如果氛围到位,两人看得心猿意马时,宁珏会送上嘴唇,说一些“老公,你看他们”这样的话,但影片中宛如拉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叫声,几乎碾灭宋烁的所有绮念。 他看了眼进度条的小圆点,怎么还有这么久? 所幸音量适中,不用担心吵到邻居,也不会突兀地将宋烁从走神中扯回。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宁珏——相较于宋烁胡思乱想的走神,宁珏的眼睛则一眨不眨,嘴唇抿着,脸色与唇色都稍显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他在不舒服,宋烁想。 这段时间,宁珏表现得太正常,太健康,以至于宋烁难以将前段时间,宁珏趴在马桶边呕吐后,抬脸时眼眶泛红的脆弱模样相重合——对于宋烁而言都觉得恶心的影片,对于宁珏而言,更像是一个多小时持续不断地灌入苦涩、反胃的中药汤。 忽然,宋烁握住宁珏的手。 毫无防备的宁珏整个人都激灵了下,好像吓了一跳,茫茫然侧目,听见宋烁问:“要不要抱?”同时摊开手臂。 宁珏点头说“要”,随后爬到他的腿间,自己摆好姿势,将宋烁的胳膊抱到腹前——宋烁体温烘热,衣服有熟悉的洗衣液香味,像回到筑好的巢,宁珏很快放松下来,甚至有点犯困。 影片1小时15分钟,好不容易结束,宋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宁珏打开手机,娴熟地滑动缓存视频列表,俨然在找下一部了。 没遮没掩,宋烁清楚看见,列表上方68的数目。 “你上哪儿一天存了这么多片?” “不是一天,”宁珏低头,“我之前攒的。” 宋烁:“之前你也看过?” 宁珏点点头:“之前脱敏的时候看过。不过只有我自己看,所以不太成功。”又说,“我之前最高记录,一天可以看5部呢。” 终于,宁珏找到了一部只有22分钟的,可以快速结束战斗,早点入睡。然而想要点击播放时,宋烁却按住了他的手指,声音变得冰冷:“不看了。” 他强行熄屏宁珏的手机,将人牵到卫生间:“我困了,今天先到这儿,洗漱睡觉。” 想来没有剧情,只有肉体单调运动的影片,宋烁觉得乏味也在情理之中,今天的治疗只好到此为止。回到卧室,关灯,宁珏摸黑钻到宋烁怀里,眼皮已经困得打架:“今天你抱我一起看,好像也不管用……还是软软的。” 宋烁低声:“明天我去问何医生,看看换个方法。” “你说,”宁珏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咕哝着说,“是不是因为,那些演员的脸和那什么都不好看,所以才不成功。” 安静两秒,宋烁突然说:“你还盯着他们那里看?” “不是盯!”宁珏连忙抬头,不小心撞到宋烁下颌,边补救揉了两下,边说,“我不是很色的人。” 宋烁将他重新按到怀里,语气生硬:“睡觉。” 次日,两人来到咨询室。 “看片?”何医生沉默片刻,“……也不是不行。但可能对你来说,刺激强度会过高,不够温和,还是不建议采用这个方式。” 闻言,宋烁松了口气。毕竟看黄片虽然轻松,但风险极大。倘若黄片演员都丑得令人心安,对宁珏的眼睛与心理却是很大的伤害。如果英俊得令宁珏的眼前一亮又一亮,对于技巧性不比专业选手的宋烁,又是另一重伤害。 很快,宋烁又意识到什么:“所以这不是您说的方法?” “是的,因为他之前告诉过我,他有接触过脱敏训练,既然上一阶段的心理咨询中已经有了熟悉的疗法,所以我这回只和他说了注意事项。” “不是上一阶段的疗法。”宁珏挠挠头:“……是我之前自己摸索的。” 宋烁一顿,何医生也稍显惊讶,但没有责备:“这样……但是你看,我们脱敏的目的,还是为了促进亲密关系的发展,所以最好有关双方的互动。比如拥抱、接吻、抚摸,从低强度的刺激开始,慢慢增加刺激强度,循序渐进,效果会更好。” 离开咨询室,回到车里,宁珏立马打开手机,开始删除缓存视频:“我之前就很想删了,占了我好多内存,我玩游戏都卡卡的。” 宋烁:“看片不是方名教你的方法?” “不是呀,是之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百度搜索的时候,三甲医院精神卫生科医生推荐的方法……” 百度? 宋烁心头无端升起火气来。想来之前曾导致过敏反应的烈性春药,这么不正经的疗法,也是宁珏搜索得来的。对医学一窍不通,固执走了很多弯路,却不告诉宋烁,徒劳浪费时间。 “红灯了!” 一个急刹车,宁珏的手机脱手掉落,整个人被惯性压到椅背上,“唉哟”了声:“你怎么开车走神?太危险了。”待车停稳在线后,这才艰难弯腰去捡手机,然而脚下喀嚓一声,再捡起手机时,左下角已经出现裂纹。 “……还能开机吗?”宋烁有点心虚。 “能,”宁珏抹掉上面的脚印灰痕,试了试,还好内屏没问题,“唔,只是钢化膜碎了。” 他又看向宋烁,很认真地教育:“你开车得专心一点,我总不会每回都坐在车上。”好像宋烁真的很不省心。 宋烁自知理亏:“等会儿手机给我吧,创厦楼下有家手机店,我找他们修一下,顺便检查下其他功能。” “不要!我要自己换,”闻言,宁珏立马抱住手机,很警惕似的,“我之前在网上买的钢化膜还有一张没用呢,才9.9,更划算。” 有时候,宋烁都会疑心,自己是否穷养了宁珏。但实际上,他在物质方面从未亏待宁珏,给他的银行卡的余额也是少了就补,浑身上下衣物的价格也没有低于四位数的,但宁珏总表现得精打细算,连专门换张贵的手机膜都不肯,物欲也很低,手机用了好几年都不换。 不过聪明的宋烁依旧想到了妥善的解决方式,托助理在楼下买了手机膜后,自己在办公室为宁珏更换。 一旁,宁珏屏息凝神,歪头观察,好像很不放心宋烁的技术,直到宋烁将手机还给他,宁珏这才松口气,还没开口,脑门突然挨了宋烁手指一敲,痛得后退了步,想揉揉,却握住了宋烁的手。 宋烁的掌心捂着宁珏额头,稍稍俯身,平视他的眼睛:“以后不要瞒我,不管什么难题都要想到我。”顿了两秒,放低了声音,“不要让我觉得,我很没用。” 很快收回手。总归是负分了,宋烁脸稍稍别到一边,显现出超凡脱俗的淡然,等待宁珏的减分判定,但身前忽然温热,宋烁僵硬着低头,看见宁珏抱住自己,拍拍他的后背,好像安抚:“会的,我已经在学着寻求你的帮助了。” · 咔—— 关门后,宋烁独自下楼,将厨房垃圾扔到公寓旁的垃圾桶里,没有立马回家,而是来到附近的便利店,不同口味的糖果都买了一包。 “你饿了吗?” 已经洗漱完,在卧室床边不安等待的宁珏,见到这么多糖,一时也很吃惊,“买这么多。” 宋烁:“选个你喜欢的。” 宁珏没有纠结地选择了抹茶口味,他看见宋烁剥开糖纸,正想张开嘴,糖果却进了宋烁嘴里,一时目瞪口呆:“你怎么吃独食?” 在嘴里含了几秒后,宋烁吐掉糖粒,坐到床边:“好了,可以亲了。” 在安排脱敏训练时,拥抱没有参与排序,每晚都窝在宋烁怀里的宁珏,对这一行为适应得极其良好,所以直接跨到接吻。 为了不再犯上次脱敏的错误,这次宋烁特地咨询何医生。何医生告诉他,可以将宁珏可能产生厌恶、排斥的行为,与积极的刺激相关联,从而引发愉悦的条件反射,让宁珏亲了还想亲,所以宋烁买来糖果。 他站到宋烁面前,即将开始训练,紧张得手心都有点冒汗:“那我亲啦?” “觉得不舒服,自己随时停,不要勉强,”宋烁表面平静,心跳也难免加快,叮嘱后才说,“亲吧。” 两分钟后—— 宋烁睁开眼,心如止水地,看着宁珏微微皱眉,很忘我且专注地啃他的嘴巴。 先前接吻,多是宋烁主导,而如今脱敏,总是被动接受的宁珏一时主导,不足便暴露无遗,他只会浅尝辄止,在换气的间隙却责备宋烁:“你为什么不动动舌头?我已经很辛苦了。” 好像宋烁不配合,才让他无处发挥。 “我来的话,”宋烁说,“今晚不一定能结束。” 平心而论,宋烁的自控力极其薄弱,否则之前开荤之后,不会无节制到宁珏在家一度都没有小裤可穿。 但宁珏浑然不觉地央求:“拜托你了。” 宋烁叹了口气,无法坐视不理,只好换另一种方式,话语引导对方。放松、舔弄上颚、可以含咬舌尖……堪称温柔的言传身教,说话间喉咙的震动传到耳朵,宁珏学着顶开他的齿关,尝到自己喜欢的抹茶香味。 宁珏不明白理论,但心脏跳得热快,简直震得耳膜发疼了。迷糊中,宁珏想起,之前黄厝沙滩旁,第一次与宋烁接吻时,心脏跳得比如今快,骇然要跳出喉口,错误发出危险讯号的提示音,恐惧、不安的情绪压倒性胜出。 宋烁的嘴唇柔软,头发有日出金晖。但当时,明明宋烁的嘴唇没有宁珏喜欢的抹茶香,但宁珏记得所有细节。而那场日出新生的光,在闭眼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却依旧明亮。 宁珏后知后觉发现什么。那一点落败的、被冤枉的、匿藏起来的心动,在这一刻也沉冤得雪了。 结束后,宁珏活像被狐妖抽空精气的书生,整个人瘫软在床,胸膛起伏,掀起衣角的上衣露出一点肚皮来,累得不行的模样。 “有想吐吗?” “没有,只是嘴巴很酸。”宁珏扯扯宋烁,示意宋烁躺到自己身边,头靠住宋烁的肩膀,小腿也搭到身上,像只亲人的小动物,忍不住贴近,眼珠湿润,忽然说:“我爱你。” 宋烁看了他一眼。 宁珏又说:“我觉得我已经亲得不错了,可以跳级了——下回的话,是你先摸我,还是我摸你?” 宋烁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湿润的嘴唇,喉结滚动,不自觉伸手,指腹压在他的下唇。宁珏迷茫得不明所以然,但仍含住他的指尖。温热,柔软,牙齿坚硬。宋烁突然收回手,起身前往卫生间前,匆匆扔下句“随便”。 周三下午,宁珏参加期中考试。 得益于高出勤率,勤能补拙的复习,考试难度适中,宁珏也是十拿九稳。结束后,来到校门口与方名和周逸汇合。 才十一月初,但近十年最寒冷的冬日已经显现出端倪,气温降至5度左右,大风摇得树叶波动,日光凄淡,高楼灰暗,几人都穿上了羽绒服。 进了咖啡馆后,才终于回温。馆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咖啡机嗡嗡作响,宁珏作东,请他们咖啡与甜点。 “他给我钱了,让我请客,”宁珏解开围巾,又脱掉羽绒服,“让你们放开了吃。” 周逸:“看样子,你们感情状况很好。” 方名看到宁珏点头,心里涌起众人皆醉我独清的惆怅,前两天,他旁敲侧击,询问宋烁是否和好,得到的结果不容乐观,据说在宁珏的评分表里,宋烁已经-135.5分,但宋烁却还在困惑0.5分是怎么扣的,本末倒置,让方名很忧心。 幸好,宁珏只规定100分时恋爱,没有规定多少分此生不复相见。 简单寒暄后进入正题,周逸拿出参与协议以及保密协议,在让宁珏签字前问:“你确定不要报酬吗?” 宁珏笃定点头:“和你说话,我启发很多。”他挠挠头,“而且本来也只是填填问卷,答几个问题,举手之劳而已,又不辛苦,再说以后工作,钱都会有的。” 这是约定见面前,宁珏所要求的。协约内容也因此更改,周逸点点头,将协议推到他面前:“你明年毕业对吧,你现在工作有着落了吗?” 宁珏低头签字:“还没有。” 周逸:“有什么心仪的公司吗?” 签完,合上笔帽。宁珏想了想:“万合、锐影、极创……”说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都高攀不起。” 不过都是闲谈,想来畅想一下也不过分。周逸忽然说:“锐影?他们经理,之前投资过我导师的项目,还当过志愿者来着。你是想进他们公司吗?” 宁珏微微睁大眼睛,有点吃惊,又不敢确信猜想,只好先迟疑点了点头。 锐影是本市一家知名的影像器材生产公司。不仅专业对口,而且难得爱好也契合,但这种大厂对宁珏而言,又像是难以企及的目标。甚至今年秋招,锐影连招聘渠道都没开,春招消息也不得而知,一时想入无门。 周逸继续说:“我这儿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帮你问问,看能不能走内投,先进公司实习,说不定有机会转正。” 在短暂茫然与讶然后,宁珏的脸上出现难以克制的激动,眼睛亮起:“真的?”巨大的幸福罩住了他,带来短暂的呼吸不畅,脸部涨红,声音都不自觉发飘,“我可以吗?” “哎,我不能打保票,只能帮你引荐,其他还得靠你自己,”周逸笑笑,“毕竟没给报酬,总得在其他方面帮帮你,师兄总不能占师弟的便宜。如果可行的话,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到时候你们再约面试。” 七点来钟,几人分道扬镳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宁珏独自走向学校旁的公交车站,风依旧冷,马路依旧灰色,但心脏却跳得很热、很快。他像是爬了很久的山,四肢酸累,但知道会见到日出的人。即将毕业,即将有心仪公司的面试,学会了接吻,也在学着亲密,好消息有心爱的人会听……好多力气灌进血液里,变得轻盈,必须得跳着、跑着才能发泄,宁珏忍不住大步跑了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坐上车,快点回家。 也是这时,身旁缓慢行驶的车降下车窗,宁珏看见宋烁的脸,以及副驾驶座的鲜切玫瑰花束。 第78章 晚上,六点四十左右,天色全黑。宋烁坐在车里,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看见宁珏正在与面前两人兴致勃勃地交流。 方名认识,另一人宁珏也提前知会过,都是同学。 大度、宽容、善解人意的宋烁,已经不会因为宁珏的视线停留在别人身上而斤斤计较,也不会再满脑子捉奸、出轨这类的苦情戏戏码,只是单纯等待接人。 虽然宁珏说自己回家,但发布会的布置工作完成大半,早早下班,加上大风低温天气,出行不便,作为追求者,宋烁理应来接送。 车内鲜浓的玫瑰花香,花束旁边放着盒抹茶白玉卷。 宋烁戴着耳机,听录音文件的同时,在手机上打开《心理咨询记录》。 才看到第4页。其实按照宋烁读书时的速度,半天即可阅读完毕。但有关宁珏,必须字字细读。 另外,宁珏的如影随形也成为极大的干扰因素。勤勤恳恳,一刻都不歇,像只蜜蜂环环绕着宋烁。为了不让宁珏看见“病历”,引发不好的记忆,在转发给何医生后,宋烁只能挑拣宁珏不在的碎片时间,眼耳并用,尽量高效率地读与听。 在记录里,方名将宁珏简写为n。 「在经历创伤性事件后,患者n采用观看成人影像资料的非标准化暴露疗法尝试自我干预,积极进行自救。虽然方式专业性不足,但在应激状态下仍积极寻求改变。」 自救。 这一概念,在后两页描写烈性春药时再次出现。宋烁盯着这两个字,回神时,咖啡馆内宁珏的身影已经不见。 车子拐弯,慢慢减速,最终停在大步跑动的宁珏身边。 愣了两秒后,宁珏面上出现惊喜,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人还没坐进去,上半身已经探入,脸埋进花里深深嗅闻,说着“好漂亮”、“好香”,经宋烁提醒,才看到花束旁边接近失宠的抹茶白玉卷。 “你怎么来接我了?” 宋烁并未因自己的体贴太过得意,而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今天下班得早,没什么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束,就先在校门口等你了。” 他问:“今天玩得好吗?” 问完,宋烁才发觉背着挎包、抱着鲜花、端着抹茶白玉卷的宁珏,系安全带系得很艰难,这才放下姿态,靠近去帮宁珏系安全带。咔哒扣上时,脸颊传来痒意,宁珏亲了他一口,眼睛晶亮:“我跟你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宋烁不自觉勾起嘴唇,挂档:“什么?” 宁珏眼睛提溜转了回,想到之前宋烁开车走神的事,决定先不提,以免宋烁高兴过头,一急刹车,怀里的鲜花与甜品都会遭殃:“回家再跟你说。” 半小时后。 “锐影?”宋烁皱眉,眼神中全然不见惊喜、欣慰,反而微微沉着,“你毕业要去那儿?” 这副神情,让宁珏原本得意的笑,都有所收敛,想到宋烁的高标准严要求,宁珏迟疑回答:“……虽然,锐影不是世界100强,但是我很喜欢的公司。” 宋烁突兀出声:“你毕业之后,不是来我这儿吗?” 宁珏指着自己:“我?来hyper?” 他试图唤醒宋烁可能沉睡的记忆:“我是机械工程专业的,和你们都不沾边。游戏我也只会玩个皮毛,原理更是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忙的。” 宋烁:“你可以来当我的助理、秘书。高中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记忆力极好的宋烁,搬出高中时,宁珏以身相许的玩笑话。然而也知道,这是很单薄的证据,很难支撑得住。穷途末路似的,又一股脑摆出全部好处:“而且你在我这儿,可以迟到,可以不加班,工作也会很轻松,不会吃苦,待遇我也给你最好的,想学什么,都可以慢慢学。” 他总结,诱惑宁珏:“当关系户不比在锐影好吗?” 关系户? 那岂不是可以不劳而获? 像是闻到肉香,人性骨子里的惰性立马被勾了出来,然而内心甫一动摇,宁珏突然想起,之前新版本泄露事件后,游戏论坛上针对宋烁的种种言论,玩家对作为创始人,年轻有为的宋烁有着天然的高关注度,一点错误都会无限放大,进行批判。 倘若种种真假难辨的谣言里,加上一条板上钉钉的安排内人工作,恐怕宋烁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到时候,走了后门、没有真才实学的关系户宁珏,也很难有底气地反驳。他知道,宋烁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宁珏介意别人看向宋烁的眼光:“不行,不行的。” 他连声拒绝,犹豫着握住宋烁的手:“我不想让你挨骂。” “那你可以学一学。你去锐影也要学,来hyper不同样也是学吗?”宋烁反握住他的手,“而且我可以教你,之前我教你编程,你——” 与宁珏对视时,宋烁忽然想起,之前教宁珏编程时,他很多次说过“不喜欢”,这个答案,同样可以应用于宁珏对hyper的态度。从始至终,宁珏其实都没有倾向于来hyper。 也察觉到自己即将不可控的情绪,所以戛然而止。 宋烁安静片刻,问:“所以你不想和我一起,是吗?” 从宁珏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宋烁得到答案。太多话淤积在肺部,想要指责宁珏为什么不选自己,想惯性用难听的话,摧毁他们之间的平和,但又有个声音告诉宋烁——他爱你——不要筑起坚硬的、布有尖刺的壁垒,错误隔开宁珏,不要像以前,说冲动驱使的坏话了。 “算了,”宋烁错开眼睛,竭力保持冷静,“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回头再说。” 顿了下,又低声说:“扣我的分吧。” 这晚,宋烁都没怎么说话。 说不上是吵架,也不能算冷战,但这场分歧,宁珏都捋不清来由。先不说宁珏连hr的面都没见上,能否入职都是未知数。而且,只是不在一起工作,但每天早晨都挤在卫生间里刷牙,每晚都抱着睡觉,不算一起吗? 饶是擅长解读宋烁的宁珏,也难免困惑宋烁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况且,今晚他们还要一起脱敏。 亲吻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宁珏不仅会动舌头,也会换气,按照原定计划,今晚进阶到抚摸阶段,由宋烁主导。 然而宋烁坐在床边,说“脱吧”,眼神漠然得像冰冷的无机质,好像宁珏干了背信弃义的大恶事,平白辜负了宋烁,却还要糟践他的身子,于是宋烁露出这种不得不从的眼神。 宁珏跪立在床上,解开睡衣纽扣,但在这样的目光下,脱下小裤都很难为情,如芒在背,皮肤接触到空气,刺激出小颗粒来。 膝行两步后,宋烁握住他的手臂。掌心烫热,温度刺过皮肤,右手半扣住宁珏的脖颈,指腹抵住动脉的位置,血管鼓动、跳跃,好像宁珏活在他的掌心下。摩挲得慢,很痒,之后一寸寸向下,离心脏很近,硬粒硌在指腹间,慢慢揉着。 突然,宁珏向后缩:“不要这样。” 语气伤心地说:“你带一点感情摸我,好吗?” 宋烁的手停滞,他收回手:“我还是觉得,你最好不要去锐影。” 宁珏睁大眼睛:“……” “你那个师兄,才见面没几回,就给你介绍工作,说不定是传销组织,可信度不高,”宋烁罗列证据,“而且,你之前没在锐影实习过,不了解公司风气,说不定内卷、加班、压力大。再说你的病情,看不了太多亲密画面,如果来hyper,我可以禁止办公室恋情,让所有员工上班期间不亲嘴——” “你不要污蔑我的朋友,”宁珏听不下去了,“而且,我只是生病了。但没有这么脆弱,连亲嘴都看不了。” 宋烁困惑:“你为什么这么想去锐影?” 因为摄影?因为专业契合?宁珏纠结之后,给出答案,说“因为我很费钱”,说“我想替你分担一点”。 有时夜深人静,宁珏也会幻想,有朝一日,当自己功成名就时,可以听见宋烁问“老公,我想买xxx,可以给我你的工资卡吗”这样的话,自己大手一挥,无奈且宠溺地说“好吧,随便花”。 届时,宁珏会从一家之小主,自然而然变成不可或缺的顶梁柱:“我想和你一起赚钱养家。” “以后你有难处,也可以向我求助。”宁珏想了想,又补充:“我们相互依靠。” 宁珏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连妥善照料自己都是难题,却天真地以为,仅靠打工赚来的钱,可以派上大用处。宋烁的手指动了动,显然想反驳什么,但生生忍住了,披着纸一样薄的冷静,当理中客:“但是客观分析,hyper的工资也比锐影高。” “但我去hyper上班,不是相当于把左兜里的钱,掏到右兜里吗?” 宋烁:“你现在连我的兜都不想掏了吗?” 面对胡搅蛮缠,宁珏急得结结巴巴。“你、我”说了半天也没说个明白,但也终于明白,宋烁劝说是假,胡搅蛮缠,企图混淆宁珏的逻辑是真,他应对不了,只能徒劳气得头冒青烟。宋烁一边说,一边揭起被子,包住宁珏裸露的身体保暖:“再说,hyper也不是我独占的,你来也不影响你赚别人的——” “停!”宁珏捂着耳朵,“我想去锐影,我不想去hyper!不要再说了。” 说罢,裹着被子,爬到床内侧蜷起,只露给宋烁后脑勺,成为一条与世隔绝、孤独的蚕蛹,硬邦邦地说:“我意已决。” 宋烁伪装冷静、理智的外壳也终于破裂:“那算了,我不管你了。” 这晚,两人背对背睡觉,矛盾卧居中间。 脱敏训练暂且中止,宁珏无法接受来自专制的、不近人情的宋烁的抚摸,也不去工作室,背着挎包,在期中考试结束后,本可以放松的间隙,独自跑到学校自习了。如果不是冬天被子太厚,兴许会直接裹着被褥,连觉也不和宋烁一起睡了。 即便宋烁来学校接,也不发一言。 晚上八点,两人前后脚进门,宁珏将手机充上电后,独自进了浴室,很快,水声哗哗响起,如今没有锁链,门关得很严实,什么都瞧不见。 宋烁坐在沙发上,看见茶几上装在可乐瓶里的玫瑰花已经有点蔫了。 收到鲜花的第一时间,宁珏跟着网络教程,裁剪玫瑰花枝。只是家里没有花瓶,所以两人分喝了瓶可乐,腾出塑料水瓶装水。 当时,气体上涌,太久不喝可乐、又喝得太快的宋烁忍不住打嗝,宁珏露出很惊奇、稀罕的神情,大笑起来,说“好响,太厉害了”。但不过两小时,就拒绝很厉害的宋烁给他的建议。 讲道理,宋烁已经进步许多。没说难听的话,没咄咄逼人,而是很通人性地地替宁珏分析,权衡利弊,但依旧失败了。 忽然,叮咚一声,宁珏放在沙发托手上,正在充电的手机亮起。宋烁扫了眼浴室紧闭的门,如同往常般拿起手机。 是联系人周逸的两条消息。 【周逸】:[个人名片] 【周逸】:这是锐影hr的微信,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加他的时候备注你的名字就好了。祝你成功! 干涉宁珏的选择,其实不是难题。 只要多选消息,点击删除,短时间内宁珏不会发觉,过段时间再发现,也为时已晚,到时候,不会有除hyper之外的plan b选项,宁珏只能留在身边。 对这样的流程,宋烁不该陌生。毕竟先前,他已经决定过宁珏许多个人生节点——志愿填报、复读、学校专业、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合住……或许宁珏会反抗、愤怒,但时间过去,也会慢慢接受适应,早晚会明白宋烁替他决定的都是最优解。 他当然可以这样。 如果可以接受,否定宁珏的选择,会像之前否定宁珏的爱那样,得到激烈的、真实的,但伴随眼泪的回应的话。 可以接受,宋烁的爱只能放大痛苦的话。 也同样接受,这件还未织成的毛衣,将被宋烁撕毁的话。 一向果决的宋烁垂眼,瞳仁中浓缩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手指悬停在删除键的上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第79章 “明明可以好好商量的,但他都不问我的想法,真是。” 走出图书馆后,宁珏边在手机系统中点击退座,边同方名说。天已经黑了,今晚月亮尤为圆,白得像冒着冰冰蓝蓝的寒气,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忍不住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这样太不尊重我了。” 方名忧心:“所以你又扣他的分了?” 宁珏很老成地叹气:“扣不扣,都一样了。” 毕竟都负分到这个程度,神仙来也难以补救。宁珏摇摇头:“关键是,他还拿我的病说事!难道以后大街上有人亲嘴,我就不出门了吗?” 方名:“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替我做决定,好像我什么都做不好,”宁珏说,“现在就这样了,以后结婚了,那还了得?” 方名想了想:“毕竟他是你哥哥。” 与宋烁亲了太多回,叫了太多回“老公”,总以恋人标准看待宋烁的宁珏,听到这句话,也一时愣住,显出迷茫来。这个身份如同空气阳光,理所应当存在太久,简直令人记不太清了。乍一点出,才重新如有实质地看见了。 手机响了声,方名低头回复完导师消息,再抬头时,忽然看到了台眼熟的车:“你让他来接你了吗?” 宁珏打了喷嚏,带着鼻音回答“怎么可能”,但很快,顺着方名的目光,宁珏看到了宋烁的车,愣了两秒,好像也很无可奈何:“……好吧,也算是。” a科大虽然校园面积不大,但分三个校门。如果宁珏没有通知,宋烁怎会如此准时、准点出现在学校正门? 方名再度看向宁珏——神色中全然是小情侣闹了别扭后,不肯多谈,又有点高兴的小别扭。像风干后的糕点,表皮脆硬,切开后才能发现内里仍在流心。 他叹了口气,拍拍宁珏的肩膀:“回去再好好沟通,我也回宿舍了,拜拜。” 八点半。 从浴室出来时,客厅不见宋烁的人影。宁珏套着毛绒睡衣,体温回升,连带咽喉也舒服许多。他边擦头发,边拿起手机,看到了周逸发来的消息。 宁珏尤为激动,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点击申请好友。对方应该已经下班,估计得等到明天才能通过。 对周逸道谢后,兴奋的、昂扬的情绪冲散了这两天的郁结,当看到坐在床上,正在用笔电工作的宋烁时,内疚有了可乘之机。 他应该想到,那天,宋烁领他参观工作室,边边角角都介绍个遍,连窗台上新入职的多肉,都允许宁珏捏捏叶子,不是为了讨宁珏一句“领导有方”的夸赞,而是在与宁珏巡视他们的未来。 宋烁有关未来的规划里,都写有宁珏的名字。 因为在恋人的身份之前,宋烁先是他的哥哥。 在没有母亲,父亲失职的前提下,宋烁承担起太多身份。作为他的家长,他的朋友,他的恋人,提供物质载体的金钱、家,提供精神载体的注视、爱。 他必须比宁珏思考得更长远,承托得更多。 如果很多人对宁珏说“不管你了”,宁珏只会很有底气地判定,宋烁说的是假话。 因为,当宁珏的人生被吹破一角,外界裹挟着沙砾、粗石的风,在刮伤宁珏前,一定会先刮过宋烁。因为他们命运的肥皂泡,从宁珏承诺永远陪伴宋烁的那晚,就已经融在一起,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所以,拒绝宋烁,会比拒绝其他人更艰难。 可是也无法抗拒心仪的工作,一时拉拉扯扯,考量不出结果。宁珏爬到床上,瞄了几眼宋烁,悄悄慢慢、不动声色地靠近,面颊贴着他的手臂:“哥哥。”又叫,“老公。” 宋烁动作稍停,对上宁珏黑黑亮亮,藏不住情绪的眼睛里。加到hr微信了,高兴了,情绪满溢出来,才分给宋烁一点,肯搭话了。 宁珏没话找话地问:“你在忙吗?” 宋烁:“我又没有助理,忙点不也正常吗?”又说,“没事,也习惯了。”很坚强的样子。 宁珏一时卡壳,宋烁忽然垂眼:“怎么不吹头发?” 他起身找吹风机时,宁珏看到电脑屏幕,文件上方有发布会字样。日期已经确定,将于本月15号,在本市的国际会展中心举办。在低迷的舆论风波后,这场发布会无疑是hyper的重要转折点。 “我忘记了。” 宁珏爬到床边,坐好。吹风机嗡嗡响起,风流温热,他感受到宋烁的手指穿过头发,指腹不时擦过头皮,痒痒的。想起之前两人刚合住时,宋烁连药都不会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样,但现在照顾自己已然很熟练了,热风不会烫到宁珏。 他抬头看向宋烁,又怕头发扎眼,只好又低头,抓住宋烁的衣角反复揉捏。 吹完后,宋烁按亮熄屏的笔电,宁珏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语气讨好:“到时候,我坐在哪里呢?” 宋烁指着彩色方块的座位图,第二排的右侧位置:“这儿,离媒体区远,没有那么吵。” 邀请宁珏参加发布会,是先前已经确定的事,无关矛盾。他收回手,不经意问:“锐影那边怎么样了?” “我加到hr的微信了。” “约好面试时间了吗?” “还没有。” “如果,”宋烁突然问,“到时候,面试和发布会时间撞到一起,你选哪一个?” 宁珏茫然,再度露出纠结的神色。 总结先前吵架的经验,宋烁应该能发现,强硬不适用于宁珏,与其命令、要求,而恰到好处的示弱,却能在避免争执的同时,迂回达成目的。可惜,这段时间工作需要,宋烁发不得烧,不能动用以前的手段,只好生涩运用语言。 果然,面对宋烁的语言软攻击,宁珏已经有所动摇。说“不会这么巧的”,又抱住他的胳膊:“我今晚陪你工作吧!” 说着陪,才十二点,便扛不住生物钟,脑袋后仰,香香沉沉地睡着了。 但宋烁毫无困意,放倒宁珏后,打开《心理咨询记录》继续阅读。在第7页,他看到囤积的字样。 啪嗒—— 杂物间亮起灯来。 除了一张床,已经看不出这儿原本是间次卧,地面堆放着行李箱、一条缺了腿的椅子、放着旧鞋的鞋盒、工具箱,以及一些季节性的衣物袋,稍显杂乱。 依据咨询记录里的内容,宋烁找到了压在衣物袋下,沉甸甸的两个快递纸箱。 这两个纸箱太过普通,外面还贴有快递纸单。平常整理卫生时,即便宋烁再聪明,也无法将其与曾经宁珏的焦虑程度相关联。 他蹲在旁边,慢慢翻看其中的物品。 几卷未开封的纸,几包零嘴,几本印有大学学院名的笔记本……这个箱子应该是之前从学校宿舍搬来的。 宋烁打开第二个纸箱,入目的是明海高中牛皮本,扉页写着《生物必修二》,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旁边放着一摞课本,几乎囊括整个高中时期。 高考结束后,来到a市的宁珏,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却带了这么沉重的课本,为什么阿团睡不醒? 这样简单的问题,宋烁应该可以明了答案的。 ——因为宁珏认为,自己或许还用得上。 如果考不好,不近人情的宋烁会要求宁珏再次复读,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对于宁珏这样有点笨、学习方法单一的学生而言,获得好成绩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当时还没有学会关心,学会爱的宋烁,要求宁珏太多,却又很少抱他。 宋烁垂眼,沉默翻看宁珏的课本。在打开英语选修课本时。红色水彩笔写的“死同性恋”,张牙舞爪的,赫然跳到宋烁眼里。 次日,宋烁再一次明目张胆偷看宁珏消息,发现他与hr相谈甚欢,已经在约电话沟通的时间。 周五,照常从心理咨询室接回宁珏,到家后,宋烁以“公司有事”为由出门,再度返回心理咨询室。 何医生:“你说,想让我一起劝说宁珏,留在你的公司?” 虽然有点惊讶,但仍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能力有限,很难胜任锐影的工作,之后如果面试失败,很容易挫伤他的自信心。毕竟摄影只是他的爱好,理论知识很难比得上专业人士,”宋烁说:“而且,锐影的工作强度很高,经常出差,他不一定能负荷得了,去了外地,也不太安全。” 何医生:“所以,你希望宁珏留在你的公司,是因为觉得,他在你的身边最安全。” 宋烁点头。仿佛何医生已经体悟他的良苦用心。 何医生温和说:“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不安全的因素吗?” “现在没有,但不能保证以后。”宋烁安静许久,忽然说:“之前,有同学勒索、霸凌过他。” 他说:“他会睡不好觉。” 宋烁看向心理咨询室的门。很多年前,坐了一夜硬座的宋烁推开主卧的门,按亮灯,看到宁珏跪坐在床上,眼神惊惶,眼尾泪痕干涸,眼下青黑,被打后的伤痕青青紫紫,将他的世界分成许多版图。 宋烁疑心自己住进其中某块版图中,所以之后一周,常常梦见宁珏流泪,却要强装镇定,哄做噩梦的宁珏睡觉,觉浅到听见宁珏夜半呓语,也会惊醒,误以为他要抱。 之后,他将装有定位程序的机械手表,戴在宁珏的腕部,宁珏变成圆圆的光点,浓缩进他的眼里存在也近五年之久。 心理障碍的事实也证明,宁珏一离开宋烁的视线,就会受到伤害。宋烁只能尽力遮蔽伞面的破洞,和他一起躲冷湿的雨。 何医生:“之前宁珏告诉我,从十七岁开始,你们就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所以你觉得保护宁珏是你的责任,是吗?” 宋烁:“因为我是哥哥。” 他强调:“他没有比我更亲的人。只有我保护他。”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过度保护?” 宋烁正想否定,却看见何医生打开笔电,鼠标咔哒几声后将屏幕转向宋烁。 电脑页面的word文档里,是先前每次宁珏结束心理咨询后,宋烁询问情况时,所准备的问题——疗程分为几阶段,痊愈后是否有复发的可能性,如何及时发现对方的排斥心理,如何安抚……序号一直标到97,全部滑完都要好久。 饶是专业的心理医师,也很难一次性回答完毕,只好先行记录,再逐个回复宋烁。 宋烁卡壳了下,但很快想好说辞:“这也是因为,他太天真,太笨,对谁都没有防备,又很脆弱,所以很容易受到欺负。” 并且找出证据。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写有“死同性恋”的课本扉页。宋烁:“就像这样。” 何医生皱眉,观察片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但是,你看,”她指着划过“死”字的中性笔黑线,以及左下角,极其容易被忽视的,太细、太小、明显字迹不同的“活的”二字。 “他不是没有褪色吗?” · 嘟嘟—— 响过几声后,电话接通,有男声传出:“你好,是宁珏吗?” 宁珏磕绊道:“对,是、是我,您好。” 尽管走内投,该有的入职程序却一样未缺。一轮电话面谈,一轮笔试,再进行终面,综合考量合格后,才算通过。 今天则是面谈时间,饶是准备良久,知识在脑中打转,宁珏也难免紧张,甚至手心冒汗。 但与想象中不同的是,hr没有太多架子,态度温和,俨然平等交流的态度:“能谈谈你为什么想来锐影吗?” 一共问了五个问题,三个宁珏有所准备,其余竟也超常发挥。果然,电话面谈结束后的次日,宁珏收到笔面试通知。 锐影的笔面试在同一天进行,效率极高。然而在看到日期时,宁珏眼前一黑。 15号! 怎么是15号! 下午两点开始,四点结束笔试后进行面试,而发布会的时间,是从下午三点开始。 竟然真让宋烁一语成谶了! 果然,应该多说吉利话的。宁珏憔悴拨打电话,企图协调时间,然而hr回复:“这个月我们承接了国际电影节的拍摄项目,这个项目多方合作,也明确服务时间了,只有15号有时间,如果不方便,只能再等通知。” 这次机会本就是周逸争取来的,再等通知,恐怕等同打水漂了。 宋烁:“15号?” “我争取早点写完,”宁珏可怜兮兮的,“早点结束,可以赶得上的。” 宋烁垂眼看着对方。瞳仁黑亮、嘴唇红润、阳光照出皮肤细细,金色的绒毛。 一个没有褪色的宁珏。 在被何医生拒绝当说客后,这个说法,没能完全打动宋烁。毕竟,在旁人面前,与在自己面前,宁珏所展露的脆弱程度是不相同的。 但宋烁该发现,一向懒怠、得过且过的宁珏,这段时间为准备锐影的考试,努力良多。 重啃专业书的同时,买了一堆摄像理论的书,夜夜复习到零点。十八岁时,鞭策宁珏多背一篇文言文的宋烁,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宁珏挑灯夜读的小盏灯光,会照到宋烁的被子上。 ——他太心仪这份工作,兴趣远超乏味的助理、秘书工作。 而没有身份的追求者,又早早失去合法性的兄长,不能打着保护的名义,动用私心的行为。他只能问:“要去吗?” “应该……得要去的,”宁珏迟疑开口,又很讨好地说,“以后你不叫我’老公‘,我也会把工资卡给你的。”又说,“我给你加520分,助你扭转乾坤,好吗?” “好了,”宋烁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感觉,但面上不显,只是起身,“回去复习吧,不是快考试了吗?” “哦……”宁珏稍显失落,“知道了。” 很少自己选择的宁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其实很需要来自宋烁的支持。但宋烁不算大方,不阻拦已经是宽容,将宁珏主动推离自己身边,未免太难。 日子将近,这天,进行完发布会的最终彩排,独自留守办公室的宋烁,戴上耳机,不受打扰地听第三段录音。 也是最后一段录音,只有11分钟的时间。 录音日期为6月初,而那段时间,恰巧也是《锈》上新发布会的时间。前5分钟,方名询问宁珏近期的心理状况——兴许因为当时分隔两地,没有机会亲密,宁珏状态较好,语气也轻快。 6分03秒时,方名问:“如果要用三样物品来形容你的伴侣,你想用哪三样?” 宋烁不自觉坐直,稍稍转动耳机角度,好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全神贯注。 “游戏、成绩单和……”前两个词轻易得出,但最后一个,宁珏足足思考一分钟之久,才说,“指南针。” 对这几样物品,宁珏分别解释:“他很擅长游戏,无论什么副本,都可以很快通关。成绩优秀,脑袋聪明,不需要费很大功夫,就可以取得很高的成绩。你看我分享给你的采访视频了吗?很厉害的!别忘了点点红心。” 宋烁不自觉笑,好像宁珏坐在他的怀里,眼睛亮亮莹莹,手舞足蹈地夸赞。 说完后,音频出现短暂的安静,方名出声提醒:“那第三样物品呢,’指南针‘怎么解释?”他引导对方,“是说他是你的指南针,为你提供方向吗?” “不,”宁珏立马否认,迟疑片刻后说:“我是他的。” 方名:“为什么这么说?” 几秒后,宁珏说:“因为他需要随时知道我的位置。” 宋烁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动作,突然定住了。 几乎连心跳都停了瞬,但耳机里的录音还在播放。方名:“是他需要你随时向他报备位置吗?” “唔,是的,就……发消息,打电话这样,”宁珏含混其辞,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形容完了,我们换下一个问题吧。” 下午三点。 翠源大厦,三楼臻郎男装店。 导购员:“这件非常适合您呢,显得身材修长,沉稳有力,整个人气场都提升了!” 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宁珏,在称赞之中迷失自我,对镜左右转动:“真的吗?” “这能有假,”导购员又取来一条黑绸领带,“再搭配这件,气场全开!全套只要2499,再送两双羊毛袜子,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价格让宁珏清醒,他矜持表示要再多逛逛。 第80章 “再往左一点,对对对。” 宁珏举着相机,向后退了两步。昨夜,a市刚降了场大雪,树枝挂白,湖水结冰,泛着大片的光。 面前,宋烁右手扶着松树,笑容僵硬。 “放松,笑得高兴一点,”宁珏从取景框后抬眼,右脚点在左脚后,“然后摆成这样,好吗?” 周末下午,正是公园人来人往的时刻。身旁不时有大爷大妈,以及前来玩雪的小孩经过。 在 第三回有小孩,指着宋烁背后的湖面,问妈妈“为什么那儿挡着不让进”的时候,宋烁终于忍无可忍,委婉问:“没有更体面一点的姿势吗?” “艺术,”宁珏摇摇头,睿智地说,“都是这样的。” 但明白,已经快近宋烁耐心的阈值,宁珏及时收手:“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好吗?你侧对我,仰望天空,惆怅一点。对对对,太好了,就是这样!” 咔嚓—— 回家路上,宁珏还想重新欣赏一遍自己的佳作,但宋烁拿过他的相机,放进相机包里:“回家再看,手不嫌冷吗?” 他自然而然地,将宁珏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手指包住,掌心熨热、干燥。一边听宁珏说“这点冷,才哪儿到哪儿呢”,一边慢慢走回公寓。 所谓“这点冷”,是同上回,宁珏的出差相对比的。 十一月,经过笔面试的考察,宁珏收到录用邮件,成功蜕变为光荣的实习生。录用邮件才显摆几回,都没还有打印到处张贴,便被要求出差,去西部的某处雪山,跟随拍摄新品宣传片。 对此,宋烁颇有微词,说着“我从来没让入职不到一周的实习生出差过”、“你们公司最好学一下人性化管理”、“工资不多,事不少”,然后不大情愿地,将长款羽绒服放进压缩袋里:“这个一块带着。” 但开车送宁珏去机场,与同事汇合时,脸色仍很难看。 宁珏正式入职时,宋烁卸载了定位程序。卸载时义正严辞,卸载后夜不能寐,一度很不适应,连通过微信、电话沟通位置的方式都觉得原始。而在这样的戒断期,却强制分隔两周,实在很残忍。 停车后,宋烁仍在叮嘱:“如果到了地方,有人想收你的身份证,记得别给,往人多的地方跑。” 宁珏看着已经沉浸在危险剧本里,仿若生死离别的宋烁,想不到开解的方法,只能凑近亲了口:“你放心,会想你,也会经常报备的。” 这很难作数,宋烁想,适应能力极强、随时准备落地开花的宁珏,到了地方之后恐怕会乐不思蜀,很难想起宋烁了。 然而根据消息的数量显示,除睡眠时间外,宁珏想念的频率为1-2次/小时,常常发送自拍报备——脸冻得红红的,头戴米色毛线帽,笑得眼睛眯着,但每回都只会比剪刀手,笨像复制粘贴,同时附文字。 “雪山太好看了,但是好冷[照片]。” “哥啊,你吃了什么?” “今晚早收工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老公有空打电话呢?” 但夜里打电话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凑近屏幕,怕吵醒酒店房间里已经睡着的同事,只能小声说:“想你。” 宋烁竭力克制,才没有卑鄙地怂恿对方辞职回家。 不过出差两周回家后,宋烁领会到小别胜新婚的真谛。当晚,宁珏迟迟不睡,嘴巴絮絮叨叨,手还不停摸着宋烁,很新鲜似的:“发消息、打电话实在很不好。” 并感慨:“还是热热的好。”好像之前宋烁的躯体十分冰冷无情似的。 然后亲来亲去,抱来抱去,宋烁也难以置信,两三个月前,亲密接触后还会呕吐的宁珏,如今却连喉结都亲,甚至伸出舌尖舔了口。 宋烁也情难自控,但在快脱到小裤时及时清醒,起身揭起被子,将宁珏严严实实包住,恨恨地咬了下他的耳朵:“不要乱动。” 然后将一条宁珏抱在怀里:“等明天问问何医生再说。” 次日,他们咨询了何医生,确定宁珏心理状况良好后,停摆两周的脱敏训练,也重新开工,如今除去敏感部位,基本都已攻略完毕。 而拍照的事,则可以追溯到十二月上旬,宋烁短出差回来后。 锐影内部举行了友谊第一的摄影小赛,第一名的照片将获得新款手机,第二三名也有现金奖励。 在听说宁珏打算参加后,宋烁提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只是意思意思,毕竟他对此一窍不通。但宁珏竟真有此意,当晚,宋烁便在公园摆各种怀旧又复古的姿势了。 往常他们只是散步,走一圈就回家。如今逗留得久了,好几回,宋烁都不情不愿地遇见了公司员工,甚至还有几回碰见粉丝。 不过几天,hyper工作室ceo财政窘迫,兼职模特副业维持生计的谣言,便在论坛不胫而走。 “如果你想换手机,”这天晚上,结束拍照后,宋烁说,“明天我可以带你去买。”试图打消宁珏比赛的激情。 之前卸载定位程序后,宋烁本来也有这打算,只是紧接着出差,没来得及更换。 “我不是想要奖品,我只是很喜欢拍你。” 宁珏解释:“不过这款相机,拍人没有上回的效果好,更适合拍景。” 宋烁正想问哪回,忽然想起先前宁珏抽中特等奖,免单得来的相机。已经摔坏,进了垃圾桶里。当时没有学会尊重的宋烁,以为更高昂的款式,可以弥补全部错误。 他试探问:“……当时也是想拍我吗?” 宁珏毫不迟疑地点头,低头摆弄相机,又说:“其实之前拍过很多你的照片呢。” 他小心观察宋烁神色,“因为当时妈妈很担心你”,有点心虚,边说,边不自觉来回捋他的手臂,但宋烁只是顺着他的话题问:“我上镜吗?” 见宋烁没有不悦,宁珏开始兴致勃勃地展示。 宋烁垂眼看着,照片一张张划过的色彩闪过瞳仁。展示到中途,宋烁指着相册上方的1358的总数量:“这么多,你一张照片都没有删过吗?” “没有,”宁珏诚实说,“都很好看啊。” 尽管宋烁作为门外汉,对摄影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出,其中有很多张照片要么不完整,要么模糊,与好看全然不搭边,理应属于废片,但宁珏一张都不删,即便占了太多内存,手机稍有卡顿了。 简直当成宝物。 “你也发现了吧?”察觉到宋烁的目光后,宁珏靠近,心有灵犀地耳语:“因为你,我发现我的梦想了。” 宋烁与他对视片刻,没有说明自己的发现,只是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轻轻“嗯”了声。 虽然如此,宋烁仍带他换了新手机,旧手机里的全部数据,包括相册照片,也有了的新的载体。当天,宁珏还没有玩明白新手机,便看到借口出门扔垃圾的宋烁,带回来一台熟悉的、崭新的相机。 弥补错误,当然早早益善,但迟到总好过不到,因为真心会延续爱情的最佳赏味期。 从公园回家后,宁珏一张张查看照片,很是满意。身穿烟灰色风衣的宋烁,身材颀长,虽然笑容稍显僵硬,但得益于怎么摆表情都丑不了的五官,以及雪后空净的背景,仍可称完美。 宁珏坐在沙发上,将照片导入手机时,宋烁则在厨房备菜——发布会结束后,闲散下来的宋烁,再度拾起厨具,决心一步一个脚印,慢慢锻炼,或许因为不再强求完美,压力较小,几次尝试竟虽然不算佳肴,但也没有糊锅,最近更是小有风味。 在宁珏的鼓励夸赞下,更是信心倍增,扬言今天要做番茄牛腩这道硬菜。 然而等宁珏传完照片,却没听见厨房传来油烟机的轰隆声。他起身,刚将厨房的门拉开了道缝隙,便听见宋烁打电话的声音。 “嗯,已经胜诉了,法院那边判了赔偿,外加公开道歉。” 宁珏鬼鬼祟祟靠近,正想出其不意,钻到宋烁面前,却忽然看见宋烁朝他比了食指抵在唇前,又握住他的手拉近。打开外放时,宁珏听见了宋雅兰的声音。 “之前说借你法务团队,你说不用,我还担心你那边的不靠谱,好在结果争气。不过赔偿到账前,最好别掉以轻心,道歉声明的发布时间、平台得盯紧了。” 宁珏一下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知道了,”宋烁问,“最近忙吗?” “还行,刚从旧金山回来,准备歇段时间,”宋烁难得寒暄,宋雅兰也立马接过话茬,“2号那天我会去趟a市,正好赶上你生日,到时候可以一块吃个饭。”又补充,“如果不忙。” 两人对视,宁珏连忙点头,指指屏幕。宋烁明了他的暗示:“不忙,到时候我和弟弟去接你。” 宋雅兰说“好”,对话陷入长段的沉默里——他们平日打电话,话题基本只有工作。对于宋雅兰而言,怕勒太紧,会再酿青春期的苦果,放太松,又不放心宋烁的业务能力,掌握不好平衡,导致也无话可说:“行,那你继续忙吧,回头见面再聊。” 电话挂断后,宁珏才猛然吐了口气,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呆声说:“……我好像忘记打招呼了。” “回头见面再打也一样,”宋烁捏捏他的手指,“去洗洗手,过来帮忙切菜。” 洗手过后,宁珏接过切西红柿的重任。去蒂、切块。余光里,宋烁稍显艰难地应付牛腩肉,皱眉看完视频教程里的刀法,实践时动作缓慢,宛若在进行精密实验。 宁珏抬眼几回,正找合适的时机开口,便听见宋烁说:“放心,暂时先不出柜。”干净的指节敲了下他的额头,“我心里有数。” 已经阅读完全部《心理咨询记录》,对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的的宋烁,也最明白宁珏心中的顾虑。从小父母缺位的宁珏,其实更难学会与长辈相处。而如今受父亲道德败坏的牵连,如今又与宋烁恋爱,对宋雅兰的歉疚只会多不会少,出柜难免增加心理负担。 况且,已经实现经济独立的宋烁,即便没有母亲支持,也不会左右未来走向,因此出柜实在没必要急这一时。 “真的吗?”宁珏委婉说,“很多人都很在意的。毕竟,出柜是关乎名分的事。” “同性恋还有这规矩?”宋烁他慢慢切好牛腩:“名分不是你给我的吗?” 虽然照分数统计,宋烁的名分并非遥遥无期,但没有最终的表白流程。所以,两人只有恋爱之实,但还没有恋爱的身份,出柜延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宁珏终于放松。 不过—— “回头妈妈来,我们最好掩饰一下。” 炖上牛腩时,宁珏在厨房左右踱步,已经开始布局了:“你不要叫我’宝贝‘,我也不叫你’老公‘。唔,最好像之前在蓝湾里那样相处,这样不会惹人怀疑。” 宋烁:“哪样?” “就是,你使唤我,态度差一点,懂吧?”宁珏开始讲戏,板着张脸,指着宋烁,“喂,弟弟,给我拿着书包。我的外套呢,怎么忘了?好好听课,别下课让我给你讲。” 又转而扮演自己,唯唯诺诺:“哦,哥哥,好的,下回不会忘了。” 宋烁脸黑:“我当时对你有这么差吗?” “可是你如果对我太好,我接不住戏,情不自禁,那岂不是完蛋了?”宁珏稍显惆怅,“你知道的,我这种人,一天总要亲很多次。” 此言非虚,亲吻脱敏后的宁珏,总喜欢啃咬宋烁。生日时烛光摇曳,气氛烘托到位,宁珏难以自制也很正常,所以剧本需要,宋烁也最好保持距离:“好吧。” 他们思考对策时,灶台上无人在意的牛腩,误打误撞中炖得又软又烂,宁导演吃得又好又饱。 1月1日,新年到来。 剧本部署完毕,演员也已经到位,然而在生日前一天,宁导突发意外。 具体时间为2号晚10点。睡前,正坐在床边,观看蒸鲈鱼教程的宋烁,忽然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一阵哗啦声,紧接着是摔倒的闷响。 来不及思考太多,宋烁快步推开浴室门。 满室热气里,一片狼藉,光着屁股的宁珏坐在倒地的置物架旁,正艰难支着身体,想要爬起来。见宋烁到来,宁珏眼眶陡然攒了泪,哭丧着脸求助:“怎么办?” 他捂着下身,艰难开口:“我的蛋,可能不好了……” 第81章 今年冬天,很对得起近十年最冷的名号。 从公园散步回来后,宁珏感到自己仿若一块千年寒冰,在温暖的室内,蒸蒸冒出白汽。宋烁催促:“去洗澡。” 宁珏懒斜在沙发上,踢踢宋烁的小腿,以示驱赶:“你先你先,我过会儿再去。” 然而一时拖延,无法永远逃避。宋烁结束后,宁珏拖沓步伐,行尸走肉般走向浴室时,听见宋烁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 宁珏立马拒绝,毕竟他们都是新人演员,最好步步慎重,在会见长辈的前一夜,也要恪守本分:“你先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 说罢,正直关了浴室的门。 洗前万般磨蹭,一进浴缸,浑身筋骨却都舒展开来,泡得昏昏欲睡。中间,宋烁敲门催促后,宁珏这才慢吞吞动作,然而起身时,或许因为泡得太久,眼前一黑,他下意识拉住置物架,物品哗啦倒地的同时,整个人也扑到地上。 人仰马翻。 鸡飞蛋打。 而导致受伤的元凶,是置物架上摔开盖的剃须刀。 主卧内,宋烁坐在床边,小心拨开小宁后,看见腿 根软肉处的细长伤口,还在冒着血珠。所幸那柄剃须刀只是刮蹭过,没有造成严重事故,蛋安然无恙。 但由于伤口靠近连接处,皮肉较薄,因此宁珏仍是疼得直掉眼泪。衣服半遮,他看不太清,只能看到宋烁神色凝重,一时绝望不已:“你和我说实话,我以后是不是……不大行了。” “应该没事。”宋烁叹了口气:“我去买药,等我回来。” 宋烁穿上外套,下楼,在附近诊所咨询医生,确认问题不大,买了碘伏、药贴回来时,宁珏已经四仰八叉睡着了,被子一角压在身上,白净的腿露在外面,呼吸均匀。 宋烁小心揭开被子。 还好回来得早,不然伤口要愈合了。 宁珏惺忪睁眼时,看见宋烁低垂的眼睛,头发与眼睫投下阴影。伤口处发痒,有冰冰的凉意,他意识到宋烁在涂药。 兴许因为太近,又或许因为那片皮肤太敏感,宁珏可以清楚感知到宋烁吐息灼热,目光也如有实质。指节每回划过伤口边缘,都引来不可控的的战栗。 忽然,宋烁顿住。 正支起上身的宁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负伤挺立的小宁,一时喜不自胜:“我可以了!” 但对上宋烁难以置信,又有点宽慰的复杂眼神,才反应过来这次的精神勃发,似乎很不合时宜。宁珏下意识想合腿,一时忘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结果发现小宁更加活力了。 宋烁微妙地问:“你恋痛?” “我,”宁珏茫然,“应该没有……吧。” 不过眼下,重点显然不在于分析原因,而在于如何应对。面对苦苦栽培数年、一朝冒芽的植物,作为园丁,宋烁浇水怕淹了,施肥怕烧了,一时无从下手。已经深夜,又不便打扰何医生与方名寻求对策,只能复习之前的知识。 最好将亲密,与积极正向的刺激相关联。所以,不能通过看恐怖片的方式,把小宁吓回去,也不能动用五指兄弟,毕竟来来回回扯到伤口,即便再恋痛恐怕也承受不住,不算正向刺激。 所以,要怎么快速消下去? 宋烁皱眉思考,仿佛应对世纪难题,忽然说:“算了,我帮你含出来吧。” 反应过来后,宁珏磕磕绊绊说:“不、不用了吧,它自己会下去的。” “太慢了。”宋烁答得言简意赅。 但他不确定,宁珏是否能接受这画面,于是起身揭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打算借以遮住宁珏的视线时,却对上一双惊慌、隐隐恐惧的眼睛,宋烁愣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之前,也这样对待过宁珏。 但当时不是帮忙,是急于求成地寻找证据,因此用领带强行捆住手腕,限制行动的同时,关灯剥夺视觉。毫无经验的宋烁,齿尖很多次刮到宁珏,听到宁珏哀求也不为所动。他只负责审判,咄咄逼人地质问,唯一想到的处理方式,是将宁珏赶出门外。 对宁珏而言,这件事只代表疼痛、被动、被抛弃。 所以,尽管眼下宁珏没有拒绝,没有后缩,但仍会不自觉发抖,会畏惧无法视物后的失控,也会畏惧粗暴。 他是没有主导权的。 宋烁僵了片刻,突然将围巾扔回原处,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的项圈——锁链另一端已经焊住,仍固定在墙边锁扣处,无法解开。 宋烁低头,将项圈干脆利落扣到自己的脖颈处。宁珏睁大眼睛,茫然又不知所措时,宋烁握住他的手指,卡在项圈边缘。 “等会儿如果觉得疼了、不舒服了,随时往后扯,我会停下。”宋烁注视着宁珏,停顿两秒,又说:“学会了,就和我说’知道了‘。” 宁珏下意识回应:“知道了。” 他眼睁睁看着宋烁俯身。 先前,宁珏所掌握的,不过是言语、亲密时的主动,而如今,他捏住项圈的手指,成为最直接的号令。 先是客观存在的牙齿、舌尖、嘴唇、头发。后来感受到柔软、热烫、酸意。 宁珏整个人好像都被衔在宋烁的舌尖,缺乏氧气,晕晕的,潮湿的。恐惧好像成了水溶性的,慢慢消解掉了。 他们的呼吸在推着房间飘飘扬扬,船在荡,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水拍岸。头绪悬浮、四肢软颤,手指无力,想要扯一扯宋烁,停一会儿,让宁珏缓缓,然而只有流泪、笨重呼吸的力气,他蹬了下腿,声音陡然变调,头脑如同炸开烟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一向学习能力很强的宋烁,只是不精通厨艺,其他地方,都能轻易举一反三。 宋烁起身,吐在纸巾上,正想扔掉纸团,却忽然对上宁珏涣散的、迷茫的眼神。他垂眼,轻拍了两下宁珏的脸颊:“爽晕了啊?” 度秒如年,但实际只过了两三分钟的宁珏,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晕晕乎乎,颠三倒四地说:“……辛苦你了,谢谢。”又说,“我好像死了。” “出息。”宋烁笑了笑。 纸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出闷声。他问:“有想吐吗?” 宁珏终于回神,摇头说“不想吐”,艰难动用酸软的四肢,爬起床来:“钥匙在哪儿,我帮你解开——” 话语未落,宋烁不知捏住项圈哪里。咔哒。应声脱落。 宁珏乐于助人的手停住:“不是得用钥匙……吗?”这与他回忆中的解锁方式对应不起来。 “两种解法,不用钥匙也可以,”宋烁随口说,“有个活扣,找准位置一捏就开。”不过得动用巧劲,找准位置也决非易事,否则当时的宋烁,不会放心留宁珏独自在家。 宁珏:“那我当时,岂不是可以随便跑?” 宋烁替他敷上药贴,抬眼,语气平静:“你可以试试。”又问,“想跑去哪儿,说来听听。” “跑进被窝。”宁珏原地卧倒。敷药贴穿不了小裤,双腿自由,他扯过宋烁,顺势窝进他的怀里。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时间已过零点,宁珏靠近,响亮亲了口宋烁:“老公,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宋烁拍拍他的后背,轻声,“睡吧,宝贝。” 次日,伤口已经结痂,虽说经受不住大幅度的动作幅度,但正常行走不成问题。 开车前往机场接人的路上,宁导正话语激昂地讲戏时,宋烁突然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宁珏神秘地说:“放在家里了,你猜猜在哪儿——” 宋烁:“卧室里的相框?” 宁珏一副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宋烁能知道,实在是因为位置太显眼。光明正大倒扣书桌桌面上,但想来,宁珏的心思也好猜。一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笃定近期没有居家办公需求的宋烁,不会注意桌面。 但相框实在新得太突兀,宋烁很难不注意到。 相框内装的是专人定制的水彩画,所依据的,是先前公园散步时,委托路人拍的双人合照。两个剪刀手,虽说一个傻笑一个表情寡淡,但仍见甜蜜。另外,宁珏的实习工资卡也朴实无华地倒扣相框下。 宁珏本想等宋雅兰走后再赠送,没曾想已被发现,不由叹了口气,露出很无奈的神色:“密码是你身份证号后六位。里面的钱,你随便花。”一副成熟、看淡红尘的模样,“你看,老公没有亏待你吧?” 学习独立的宁珏,仍记挂对家庭的责任担当,尽管在评分表中严于律他,扣分扣得毫不客气,但也交付自己的全部家当、信任与坦诚,毋庸置疑,宁珏未来将成为值得依靠的伴侣。因此宋烁从善如流,说“是,没有亏待”,收下了这份礼物。 · 10:23,时隔近两年的时间,宁珏再度见到了宋雅兰。 换了短发,新染了栗色,单手揣在黑色羊毛大衣的兜里,右手握着行李箱拉杆,仍是那副利落而雷厉风行的模样,左右扫视,微微皱眉,看到两人时,这才露出笑容:“我以为你们路上堵车了。” 宋烁:“只是快到的时候堵了会儿。” 宁珏摆摆手,稍显拘谨:“妈——阿姨好。” 口误之后,宁珏恨不得咬掉舌尖,忐忑看着宋雅兰,所幸她并不计较,也说“你好”,从机场到车上的这段路上,一直在同宁珏聊天。放假了吗,工作找了吗。直到上车后,才将话头转向宋烁。 虽然两人都并非热络的性格,谈话更像上下级的一问一答。但问的都是家长里短,细枝末节,竟也让坐在后座的宁珏,咂摸出一点温馨来。 晚餐时再正式庆祝生日,午餐则在附近饭店暂且将就。宋雅兰才下飞机,没什么胃口,只随意点了两个菜,之后交给宋烁。 一旁宁珏已经入戏,降低存在感,一言不发。 “看看,有什么想吃——”宋烁将菜单递给宁珏,想起剧本中自己的人设,硬生生转了语气,“你吃了也是浪费。”他察觉到宋雅兰的目光,意识到语气过重,僵了片刻,但又圆不回来,索性啪地合上菜单,“先点这些吧。” 宋雅兰皱眉:“你怎么这么和你弟弟说话,这有什么浪不浪费的。” “没事的,”宁珏立马回应,“我平时在家吃得也很少。” 这与宋雅兰印象中的宁珏大相径庭。虽然体格不强壮,但胃口健康,不挑食,每道菜雨露均沾的同时,还能再配两碗米饭。本以为只是客气话,但上菜之后,却见宁珏只一小筷一小筷地夹菜,小口吞咽,时不时偷瞄宋烁,好像……很害怕。 宋雅兰几不可察地皱眉,目光在二人之间巡视,随后给宁珏夹了几筷:“多吃点,看你瘦的。” 宋烁:“你这回来准备留几天?” “两三天,下周得回分部处理工作。”宋雅兰佯装顺便,也给宋烁夹了片肉:“你那边的客房收拾好了吗?如果杂物多,没收拾完,我自己来也行。” 宋烁凝滞片刻:“……我这边房子比较小,没有客房。” “没客房?”宋雅兰反应过来,“还住原来那个小地方?” “对,”宋烁说,“只有两间卧室,我和弟弟一人一间。” 宋雅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生生忍住:“赚了钱,可以早点换个房子,钱我可以帮你先垫着,毕竟以后结婚也用得着。” 同时很不经意的打听:“对了,现在交女朋友了吗?” 宁珏心中咯噔,宋烁倒是面不改色:“现在不急。” 饭后,宋雅兰去酒店存放完行李,马不停蹄去商超购买食材,准备晚餐:“你其他不听我的就算了,但做饭得尽早学,别天天逮着外卖吃。” 宋烁:“在学了,昨晚刚煮了番茄牛腩。” “是吗?”宋雅兰面露惊讶,“好吃吗?” 宋烁拿了两枚圆溜溜的番茄放进袋子里:“今晚尝尝就知道了。”他停顿片刻,将一堆袋子递给宁珏,颐指气使,“去称重。” 剧本进行顺利。去蛋糕店提了定好的抹茶蛋糕,回到公寓时,已经近五点。 与先前很多次相同,为了不打扰两人难得的和平相处,如今也为了不露馅,宁珏假装忙碌,收拾客厅与餐厅的卫生。 直到中途,宋雅兰走去阳台接电话时,宁珏才得钻空子,溜进厨房里,见到背对自己正在洗番茄的宋烁,一整天没有正常交流的宁珏异常激动,猛然跳起,从背后攀抱住了宋烁:“老——” “老公”还未说完,突然下 身一阵剧痛。 宋烁毫无防备,险些踉跄,下意识托住他的屁股:“乱动什么,不怕摔了?下来。” 还未痊愈的伤口,在方才大幅度的动作下,雪上加霜,痛得如同撕裂,完全不敢动作,宁珏艰难搂住宋烁的脖颈:“完蛋了,我好像不能动……” 宋烁无法断定,这个“完蛋”究竟是语气词,还是客观事实。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先安抚对方,说“没事”,又说:“你慢慢下来。” 他小心放低身体,好让宁珏顺势踩到地面。然而,降落不过一半,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来不及多想,宁珏急切跳下,不小心踩到宋烁的拖鞋,一时失去平衡。 哗—— 宋雅兰拉开厨房门,便是看到这一幕——宁珏跪趴在地,站在他的面前的宋烁却不为所动,姿态居高临下,冷漠无情。 一时,三人都僵在原处。 宁珏的脑筋从未转动得如此迅速,脱口而出:“对不起!”他捡起方才滚落的番茄,脱离剧本临场发挥,“不小心弄掉了,抱歉抱歉,不要生气,我马上给你。” 反应过来的宋雅兰,快步走近,搭手扶起宁珏,同时看向宋烁,语气震惊:“这点事,至于让你弟弟给你跪下吗?” 宋烁:“……” 宁珏连忙说:“没有没有。”他艰难撑地站起,企图笑笑圆场,但由于太痛,笑容也有几分扭曲,显得苦涩,“哈哈,其实我们在玩。” “你们忙,你们忙,”宁珏摆摆手,“我先去擦擦桌子。” 他顶着两人目光,一瘸一拐,坚强地走出厨房。 · “疼得厉害吗?” 主卧内,宋烁皱眉看着伤口。先前出于私心破坏的门锁,如今也成了隐患,说话不敢张扬,只得低声:“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乱蹦什么?” “很想你,所以才忘记了,”宁珏小声,“现在不疼了。” 宋烁重新替他涂药,期间宁珏不停啄着他的脸颊。宋烁无可奈何,抬眼与他对视,安静片刻后,靠近接吻。 隐约听见门外的油烟机声音消失,想到正在盛菜的宋雅兰随时可能进来,宁珏心跳加速,却又不想停,本能勾住宋烁的脖颈,主动张嘴,含住宋烁的舌尖。 晚餐时,宁珏的嘴唇异常红润,他不住抿嘴、喝水,欲盖弥彰地掩饰。面前菜肴丰盛,四菜一汤,中间摆放蛋糕。宋雅兰点上蜡烛,正想起身关灯,却听见宋烁说:“直接吃吧,也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多仪式。” 宋雅兰停顿,慢慢坐回,看着宋烁分切蛋糕,接过时忽然说:“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你小时候,我天天忙,总忘记给你庆祝生日,”宋雅兰轻声说,“我记得,有回你过生日,吵着闹着想买乐高,我怕你贪玩,也没有给你买。现在想想,当时也没必要抓这么紧,连生日没好好给你过。” 她似乎也说不清,自己提起旧事的目的,停顿片刻,又拐了回来:“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宋烁语气平静,“我想要的,都差不多得到了。” 显然,25岁的宋烁,不需要宋雅兰再像小时候那样紧抓他的学习,但同样的,也不再需要乐高。过了有效期的愿望,难以维持色彩,也不会随年岁而前进,只会以陈旧的状态停留过往。 宋雅兰动动嘴唇,最终不再提,只说:“生日快乐,小烁。” 这顿晚餐,比想象中更安静、寡淡。 九点来钟结束,宋雅兰将碗筷洗净后,两人一同送她回酒店。坐在后座的宁珏,趴在车窗处,看着宋雅兰的身影没入拐角处。他转头看向宋烁——始终沉默、安静,好像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愿望的宋烁,好像在低落。 从进入蓝湾里的家开始,宋烁与宋雅兰之间,总是争执、对峙居多。很多时候,没有感知过母爱的宁珏,会不自觉认为,宋烁也同样不需要来自母亲的关心,他足够独立,在努力挣脱母亲掌控的过程中,自由胜过一切。 但事实是这样吗? 小时候心爱的玩具,长大了也不想买给自己吗?小时候没有得到的关爱,长大也毫无怨言吗?如果笃定不再来往,又为什么担心迟到,定三个闹钟,早起去机场接宋雅兰?如果不需要证明自己,又为什么要将第一碗番茄牛腩汤,放在宋雅兰面前? 亲情或许是难解的,即便无所不能的宋烁,也会有一部分的自己被遗留在童年,会有所需求,会在经过乐高门店时,短暂侧目,会希望得到迟来的,但平和的爱。 宁珏忽然问:“明天妈妈来家里吃早饭吗?” 宋烁回神,神色如常:“应该不来。”他正要挂挡,驶离酒店,又听见宁珏问:“可是,你最近才学会煮粥,不该露两手吗?而且,我们两个每回都吃不完一锅粥,妈妈来的话,应该正好够。” 宋烁侧目,又低头。车内看不清神色。但不过片刻,宁珏听见他“嗯”了声,拨打电话:“我问问她。” 次日,宁珏醒来时,床边空空荡荡,不见宋烁,他腾地坐起身来,又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手机里有两条来自宋烁的未读消息,说“家里没糖了,我出门买两袋”、“很快回来”。从未关严的卧室门隙内,也可以听见厨房内高压锅吱吱冒汽的声音,粥正在熬煮。 宁珏松了口气,重新跌躺回床上,目光扫到了搭在床边、正闪着银光的细链与项圈。 第82章 尽管,青春期时,宁珏曾经目睹过宋烁与母亲的多次冲突,但大多旁观。后来关系转好,也只是会站得离宋烁近一点,沉默地表达立场。毕竟在他们之间,只能算作外人的宁珏,是不便干涉家事的。 但这回,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后,宁珏几乎出于本能,冲过去将宋烁挡在身后:“不要打!” 以宁珏单薄的身板,这完全是小鸡护老鹰。 在过度慌张下,四肢像是被完全抽空力气,不住发抖,心脏也砰砰直跳,宁珏的脑中混乱:“没有虐待,那个,当狗是我自愿的,项圈也是我自己戴的,不要怪他……” 说得颠三倒四,更像吓傻了。宋雅兰怒其不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你说实话!” “我没怕,”宁珏脸颊涨红,“都是我的——” 忽然,胳膊传来温热。宋烁压下他的胳膊,指腹捏住项圈。宁珏脖颈间微沉的坠感,在咔哒声后,骤然消失。宋烁垂眼,将细链在手心里缠了两道,随后抬眼看向宋雅兰,平静地说:“我们在一起了。” “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吧。我们单独聊聊。” 高压锅仍在冒着蒸汽,粥香从厨房弥漫出来。主卧门不隔音,宁珏趴在上面,耳朵贴住门板,窃听屋内的对话。 宋雅兰:“你们谈恋爱了?” 宋烁:“是。” “……多久了?” “两年多了,是我主动追求的他。”宋烁说:“我是同性恋。” 这与剧本设定得大相径庭。即便瞒不住恋情,宁珏想,也至少该先摘出宋烁来,说是宁珏追的他,再不济,说他只是尝试,让曾经被迫成为同妻的宋雅兰,心中也有所宽慰。 宁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小幅度抓挠房门。 安静良久后,宋雅兰突然开口:“你还不知道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出去看看,谁和你们一样!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你是同性恋,你和女生谈过吗,你——” “我当然可以谈。” 他问:“但我这样,和宁齐有区别吗?”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宁珏一时停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可能很难接受我是同性恋,和男生谈恋爱的事实。就像以前,你接受不了我参加夏令营也要带着仔仔的贪玩,接受不了我玩游戏的不上进,接受不了我跌出十名开外的成绩单的事实一样。”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很难令你满意,也很难达到你的标准,”宋烁说,“即便你接受不了,我也不能分手。” 完了。 宁珏预感到,现在形势一触即燃,战火即将爆发,他握住门把手,做好随时冲进去的准备。乍一听到宋雅兰开口,来不及听清内容,宁珏便急急推门而入。 “我没有对你不——”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宋雅兰扭头便看见,推门时用力过猛的宁珏,以昨天厨房里的同款姿势,趴在门口。她动作一顿,正想起身,宋烁已经先她一步,走近扶起宁珏。 不只是搭把手,而是先蹲下身,右手搀住掖下,很小心、很慢地借力,扶起宁珏后,宋烁俯身拍拍他睡裤上的灰,像是责备,却又很轻缓的的语气问“疼吗”,又问“不是说过小心点吗”。好像不奇怪宁珏很笨的举动,也不奇怪自己如此娴熟的照顾。 与此同时,宋雅兰闻见从厨房所飘来的淡淡粥香。 她怔怔望着宋烁。窗外日光明亮,亮到屋内摆设都成了铺天盖地的白,眼前宋烁一米八几的个子也逐渐变得小、变得痩,变成幼年时,才学会走路的模样。周围成了旧记忆里的脆黄色,她看见宋烁摇摇晃晃,但又精力过盛,在不同的地方摔不同的跤,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当时事业仍在起步阶段的宋雅兰,还有很多时间陪伴宋烁。她走了过去,弯腰拍净他衣服上的灰尘,捞抱起尚且听不懂人话的宋烁,说“要慢慢的,知不知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教宋烁慢慢走,却很多次,无法接受他变慢的时刻,也在之后,跟不上他之后走得快的时刻。 年岁增加,骨骼生长,二十多个春去秋来,以前总让她放心不下的宋烁,竟也学会煮饭,学会弯腰照顾他人了。 她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宋烁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每天下班后,开车回家的固定路线。 “我以为门锁了,”宁珏想逞英雄,但却忘记门锁早已坏了,如今顶着两人目光,满心绝望,恨不得直钻进地缝里,“你们聊,你们聊,不要在意我……” 他正想功不成名不就地退出房间,却忽然听见宋雅兰的声音:“不是说煮了粥吗,该煮好了吧?” 她站起身:“先去吃早饭吧。” 八点来钟,闷在锅里的八宝粥,终于得见天日。 又是一次因为延误时间,误打误撞大获成功的一餐。米粒软烂,汤汁浓稠,红枣糯得绽皮,桂圆肉也透亮。宁珏慢慢搅动着,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又很忧心地看着宋烁左脸处的指痕。 进门时太过匆忙,只扫到一眼。现在细看,才发觉如此明显,还微微泛肿。虽然不算破相,但也很突兀。 宋雅兰安静良久,忽然出声:“之前总劝你学做饭,也没见你听。怎么现在想着学了?” “为了追人,”宋烁舀了勺粥,“他当时看不上我,太难追,所以想着学学做饭,看能不能留住他的胃。” 宁珏呛住,扯过纸巾咳嗽两声。 任谁都很难相信,不过一小时之前,还毫无人权、饱受虐待的宁珏,如今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的被追者了。所以,宋雅兰无话可说的沉默,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本以为,这顿早餐也会像昨晚,一直安静到底。但宋雅兰再度开口了:“其实,我这回来,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宋烁明显一顿:“……礼物?” 宋雅兰打开手机,短暂迟疑后,将手机转向宋烁。 在看到屏幕后,宋烁动作突然定住,久久没有出声。本该好好吃饭的宁珏太过好奇,悄悄凑近后,看到了内容。 是一张小金毛的照片。 毛发蓬松,正趴在地毯上玩球,黄绒绒的尾巴翘着。而照片的背景,是蓝湾里的客厅。 “之前,我把仔仔送给了我们公司营销部的经理alice。她和她老公是丁克,喜欢动物,家里猫猫狗狗都有,他们对仔仔也很好,经常给我发视频,”宋雅兰说,“仔仔没生过什么病,前两年十六岁的时候器官衰竭,也就安乐死了。” “……所以,我没办法把仔仔还你。” “上个月,alice家的金毛生了崽,我要来了一只。因为到家的时候是九号,我也不会起名,所以直接叫’九九‘了,阿姨说’长长久久‘的也吉利。当时是想着,家里有小狗,可能……你过年也想回家,也不怨恨我了,但养着养着,发现它很亲人,也听话,很讨人喜欢,”她停了几秒说,笑了笑,“难怪你当时很想带仔仔去夏令营。” “我知道,我是很失败的母亲,我没有给你太多尊重,没有及时支持过你,但有一点——我没有对你不满意过,”宋雅兰说,“能成为你的妈妈,其实幸福的时候会更多。” 她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滑动两下,好像很忙碌,但也不过多看了两眼时间、天气。和母亲太过相像的宋烁,也应该能轻易解读出,宋雅兰背后没有说出的、更加厚重的千言万语。 纸巾递到眼前时,宋雅兰才发觉什么,仓促点了两下眼睛,语气恢复如常:“不过九九我现在自己养着,也不全算作你的礼物。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再——” 宋烁问:“九九几个月了?” 宋雅兰一愣,马上说:“三个月大。” “认人吗?” “认,它跟徐阿姨、我都很熟悉了。” 宋烁侧目,问宁珏:“到时候过年回家,想摸小狗吗?” 放在桌下的右手,合住宁珏的手背,指腹摩挲两下。宁珏犹豫看了眼宋雅兰,举棋不定时,听见宋雅兰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哪儿有不喜欢小狗的?” 饶是不善与长辈来往,稍显笨拙的宁珏,也能隐约听出言外之意来。然而,宋雅兰又说:“但这不代表,我同意你们恋爱。” 她语气严厉、不赞同:“你觉得你们这样能长久?”手指着宁珏,问宋烁,“因为恋爱,就能随便奴役、虐待、使唤他吗?他接受能力再强,早晚也会受不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把他关起来吗?恋爱之前,至少得学会尊重人,只学做饭不算尊重,知道吗?” 平日里,都是宁珏使唤得居多。去洗碗、去拖地、抹茶白玉卷要双份的。勉强能算虐待的,应该只有床事结束后,宋烁拍他两下屁股的动作。 然而听到后面,宁珏想要辩解的话,一时滞塞住了,他与宋烁对视几次,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别开目光。 “……是,”宋烁终于承认,“会改。” 让宋雅兰短时间内接受他们恋爱的事实,未免天方夜谭,没有强硬干涉,已经是万幸了。 饭后,宁珏听见宋雅兰正对厨房里刷碗的宋烁絮叨,说着:“以前在家,也不见你给我刷碗。这不也能做家务吗?谈个恋爱倒是什么都学会了。” 这样一看,宁珏虽然闲散,但变相督促宋烁学会许多,也算善事一桩。 下午去陪同她去hyper工作室逛了逛——这是宋雅兰的擅长领域,一时如同领导下基层,各处都提了意见。 由于公司业务,宋雅兰明早将坐飞机赶往外地,晚餐则在家里解决,由宋雅兰掌勺。宁珏不必再吃剧本的苦,可以大快朵颐。在一旁打下手剥蒜洗菜,闻着菜香时,已然蠢蠢欲动了。 中间,宁珏去了趟卫生间。再回来时,厨房里却只有宋雅兰了。她正往锅里加水,合盖后看向宁珏:“我让他下楼去买瓶饮料了。” 宁珏意识到,这是单独会谈的时间。 果然……要来了吗? 是甩给他空白支票,还是银行卡?或者送宁珏去国外深造,自此离开宋烁的身边,不复相见?即便经受得住金钱的诱惑,弱小的、只有实习生身份的宁珏,恐怕也无法与宋雅兰的势力相抗衡。 宁珏视死如归,深吸了口气,正想再最后争取一回,却听见宋雅兰问:“你妈妈叫什么?” 宁珏愣住,下意识回答:“徐静怡……” “你把这几个字微信发给我,”宋雅兰说,“我记得你说,她葬在安宁墓园,是吗?” 宁珏迟疑点点头。宋雅兰说“好”,将菜盛出,似乎没有后续了。宁珏实在不明所以然,试探问:“怎么了吗?” “你去年不也没空回家吗?太久不去,墓地杂草都得比人高了,我提前找人去除除草,好歹拾掇得干净点。” 宁珏睁大眼睛,很受宠若惊,又无措,瞳仁在灯光下,呈现出很漂亮、透净的琥珀色。 宋雅兰想起,离婚前,她与宁珏在咖啡店见面时,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只是当时的宁珏疲累、缺眠,眼中太多红血丝,虽然笑着,但也不难猜到,他在背后流过很多泪。 她再善恶不分,也不能将前夫的欺骗,牵连到经常流泪的小孩身上,但也说不出直接邀请他过年回家吃饭的话,所以换成更隐晦的表达:“徐阿姨平时买了车厘子,都会提一嘴你爱吃,过年不忙,可以来陪她聊聊。” 停顿片刻,又问:“你真的喜欢小烁吗?” 宁珏毫不迟疑地点头:“喜欢的。”他唯恐宋雅兰不放心将宋烁托付给他,正想向宋雅兰保证“不辜负”时,听见她说。 “你再喜欢,平时也不能这么听他的话。项圈这东西,他不扔,你不能偷偷扔了吗?今天戴项圈,明天戴脚铐,后天准备戴点什么……”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她很快岔开话题,将菜碟递给宁珏,示意他端过去的同时,最后补了句:“如果他实在太过分,可以给我发微信,我来调解。” 晚上七点来钟开饭,宁珏刚坐下,突然弹起,宋烁扫了坐垫一眼:“有针?” 宁珏登登跑到主卧,再出来时,怀里抱着相机:“我给你们拍个合照吧!” 他支开三脚架,镜头里,宋烁与宋雅兰坐在餐桌旁,正想按下快门,忽然听见宋烁问:“不是能设置倒计时吗?一块过来拍吧。” 宁珏小心抬眼。宋雅兰不为所动,但目光下移,他看见宋雅兰的手,向着他的方向,小幅度勾了两下。读懂暗语的宁珏立马说“好”,在5秒倒计时里,大步跑向自己的位置坐好,同时伸出剪刀手,探头笑了起来。 咔嚓—— 一周后,趁休息日,宁珏洗出了这张合照。 平心而论,这张照片称不上完美。除了宁珏,其他两人笑得各有各的不自然,宋雅兰端正得像领导会晤,宋烁想比剪刀手但又临时反悔而放下的胳膊,被捕捉到了残影。但灯光明亮,菜肴冒着白白袅袅的热气,仍是那个小家,但背后的窗帘,正好被风吹起一小角,照片也因此生动,好像生活。 而这张照片也在锐影一个月后的比赛里,也荣幸斩获三等奖,获得200元奖金。 他将照片寄给宋雅兰的两天后,迎来了自己的期末考试。虽然只有一门,但宁珏也用心准备,休息日跑来hyper时,怀里还抱着打印出来的专业课ppt。 从办公室向外看,大风摇得树叶波动,日光凄淡,高楼灰暗,好像只有他们的方寸之地充满色彩。宁珏走着学,坐着学,靠着宋烁的肩膀学,枕着他的腿学,最后不知怎么坐到他的怀里,宁珏没有印象,但既来之则安之。 他向下缩缩身体,耳朵贴着宋烁的左胸位置听心跳,加上键盘啪嗒声,很快有了困意,然而迷糊时,突然激灵醒了过来,宋烁下意识揽住,但用力过度,几乎是掐住他的腰身,宁珏反射性坐直起来,惺忪说:“……我睡着了。” “困的话去休息室睡会儿。” 宁珏从他怀里爬出,但一踩到地面,又毫无困意。忽然,宁珏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恋痛?”他掀起毛衣,露出方才侧腰处掐出的红色指痕,很迷茫,“我还想让你再掐掐我。而且我发现,我也喜欢你拍我屁股。” 宋烁沉默,决定先拽下他的衣角:“我都没用力,你痛什么痛?” “是吗……那我下周问问何医生。” 尽管接受,宁珏可以与心理医生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但简单表述这一事实,极其容易让何医生将两人的关系,误解为某个小众圈子里,从而更改治疗方案,这对于已经完成大半的治疗进程,是十分不利的。即便不在意面子,宋烁也必须制止,说“别问”。 “等你考完,”宋烁不得不保证,“我可以帮你检验。” 一月末,期末考试结束当天,a市降下大雪,天地通白,雪堆吞吃杂音,车慢慢停在心理咨询室楼下。 何医生:“你下周要回昭宁市过年了?” “对!我们订好机票,准备回家了。” 家——这个概念,这几天在宁珏脑中,又扩充范围。很多次都会具象地想到蓝湾里的客厅、茶几上的车厘子、满地乱跑的九号,想到宋雅兰、徐阿姨、钱阳,想到妈妈,以及已经被宋烁购置的出租屋,恍惚间,时间从未前进过,又拨回青涩、懵懂的青春期。 所以,这也是年前,同何医生的最后一次咨询。 何医生:“你最近,已经很少和我提及’恶心‘、’想吐‘的字眼了,脱敏训练进行得也很顺利,是吗?” “嗯,我很喜欢和他一起,”宁珏思考后又补充,“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何医生记录下来后:“你现在对亲密,其实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和应对能力,所以这回回家,可以尝试’暴露疗法‘。” “暴露疗法?” 结束咨询后,坐车回家的路上,宋烁听到这一关键词。 “就是说,要重新回到引发心理障碍的环境里,模拟当时的过程,”宁珏大致复述——先自行想象,之后模拟类似环境,如果一切顺利,再进行实景暴露,“这可能算是期末考试。” 回到公寓后,经过仔细比对,宁珏认为,次卧房门的方位,与蓝湾里卧室的最为相像:“过两天,你可以帮我收拾收拾吗?我想先在家里模拟。” 宋烁:“我要全程参与吗?” 宁珏拒绝了他的陪考。毕竟宋烁心理无碍,性功能健全,怎么看都没有考试的必要。更何况,宁珏即便失败,印下不合格的烙印,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发现,世界万千里,除了爱具有唯一性,其他都可以反复定义。 再浓墨重彩的失败,也极其容易稀释,变得平淡。 更何况,今晚宋烁另有重任。 啪—— “疼疼疼,”宁珏出声制止,踉跄爬出宋烁身边。他捂着明显泛出指痕的屁股,眼眶攒着眼泪,又难以置信又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宋烁坐在床边:“不是你想检验自己恋不恋痛的吗?” 宁珏既对恋痛的痛,竟要这样的痛感到绝望,又对自己没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感到一丝丝宽慰。 “好了,”宋烁自知没收劲,稍有心虚,因而及时补救,“过来,我帮你揉揉。” 宁珏抹了把眼泪,又慢慢爬了回去,坐到宋烁怀里,仰头承纳接吻。他这样的记性,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抚摸过身体的手掌,曾掌掴过他的屁股,也忘记疼痛的可再生性。 由于低温,窗户泛着的水汽慢慢流淌,室内潮湿,熨热。宋烁觉察他的反应,正想起身,拿过抽屉里的项圈时,宁珏忽然搭握住他的小臂:“不要这个。” “何医生说,我已经进步很多了。所以今天,我们可以换个脱敏项目吗?”宁珏语气诚恳,“我想和你做爱。” 他注视着宋烁。沾了汗水的发尾、乌深的眼睛、曾含咬过的嘴唇。很强烈地希望不要关灯,发觉原来情到深处,希望完全拥有对方,是自然而然流淌过的事。宁珏又说:“我想要你。” 宋烁:“不怕疼了?” “你不会让我疼的,”宁珏得意说,“因为你太爱我了。” 宋烁不自觉笑,指腹轻轻揩过他的脸颊:“是,我太爱你了。”他贴上宁珏的嘴唇,低声,“那我们练练新的。如果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但其实很多时候,宁珏不用说“停”,也不用推拒,宋烁就会先察觉他不大舒服的神色,从而中止。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宋烁学会安抚、克制等种种不等同爱,但组成爱的技巧,无意识为宁珏搭建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巢穴。 所以,宁珏愿意更进一步,同宋烁分享体温、汗水和喘息,也不足为奇。 · “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