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演了娘娘,本奴才听得见你心声!》 第8章 罗素花 听到谢皇后这话,明元帝的严重闪过几分似笑非笑,随即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朕倒是忘了,皇后记得倒清楚。” “魏紫花开,确是喜兆。” “赐酒,赐宴!” 有了皇帝放话,赏花宴随即正式开始。 沈扬尘立于人群后方警觉的四处查探着,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谢秋吟,只见她低首不语,指尖却微微颤抖。 【魏紫……已至……】 那熟悉的新生忽而在耳边响起,正是谢秋吟的声音! 沈扬尘心头猛然一震,暗自攥紧拳头,死死盯住湖心那盆盛放的魏紫。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其中的联系,便听到了谢皇后的声音响起。 “陛下近来政务繁重,难得今日闲暇。” 只见谢皇后端着酒盏,面带微笑的开口说道:“臣妾想着陛下喜好清雅之音,便带了家中侄女秋吟一同前来。” “她琴艺精湛,亦擅舞姿,若能为宴添兴,倒也不负今朝花色。” 一番话说的温婉得体,却含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自信。 “哦?” 明元帝闻言侧目一看,落在皇后身后的那道倩影上,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经验。 眉眼清秀不施粉黛,身姿却宛若弱柳,倒是有几分眼熟。 见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谢秋吟倒也不怯场,只是低眉浅笑,上前两步行礼道:“秋吟见过陛下。” “谢家的女儿……倒是生得标致。” 明元帝端着酒盏看她几眼,忽而兴致大发:“会舞?” “回陛下,略知一二。” “好!” “既然如此的话,便跳一段与魏紫应景之舞,今日赏花宴,也当不虚此行。” 明元帝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大笑着开口说道。 谢皇后亦然是含笑颔首,身旁宫人已在低声吩咐,命人搬动湖心平台上的几株花盆,为谢秋吟腾出舞台。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熹贵妃顿时冷哼一声,唇角微翘,低声对沈扬尘道:“这姑侄俩倒是好手段,借机邀宠,当本宫是死人不成?” 她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愠怒,声音也算不得小。 周围的妃子宫人听见也跟没听见一般,继续抿着杯中的酒水。 毕竟这位贵妃颇受圣宠,脾气骄纵,就算是再大声骂两句,顶多也只是得到几句陛下的斥责罢了。 而沈扬尘则是垂首未语,眼角余光却在观察平台上的动静。 只见几名小太监正费力地搬动魏紫花盆,只是其中一个年纪较轻、模样青涩的小太监显然有些慌乱,一边搬一边手脚发抖,脸上冷汗直流。 “那人……不对劲。” 沈扬尘微微眯起双眼,还没等他猜测一二,便听到一声惊呼。 “哎呀——” “砰!” 那小太监脚下一滑,整个人竟扑倒在地。 原本摆在皇帝几案前的那株主位魏紫猛然倾斜,接着重重砸落在地! 陶盆碎裂,泥土四溅,整株魏紫摔得粉碎。 花枝折断,紫瓣飞扬,如落雪般飘洒在众人面前。 “混账东西!” “怎敢当着陛下面前犯错!” 见此一旁的总管太监吓得面色惨白,咬牙切齿的连忙上前责骂,眼神止不住的瞟向皇帝,仿佛是怕他突然暴怒一般。 明元帝本是面露怒色,眉头紧皱,刚想出声训斥那跌倒的小太监,却忽然身子一晃。 “咦……怎的……” 他眉心紧蹙,手中金杯“咣当”一声落地,眼中神光忽灭,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面前的桌案。 下一秒,整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直直地往后一仰,昏倒在龙榻之上。 “陛下!” “陛下昏倒了!” 一时间,整个宴席顿时乱作一片,谢皇后手中酒盏跌落,脸色瞬间煞白,急急起身朝皇帝奔去,身后宫女内侍尽皆惊慌失措。 熹贵妃更是猛地站起,神情中尽是难以置信,却又不忘拉住身侧的沈扬尘低声问道:“他中毒了?” 沈扬尘则是紧紧的盯着地上的花盆,只见那碎裂的陶盆里,一团粉末状的尘土随风扬起。 看似寻常,但他的鼻尖却隐约闻到一缕极其淡薄的刺鼻气味。 “这是……罗素花磨成的粉末!” “香附、芫花……还混有少量乌头萃粉。” “毒不致命,但足以令陛下眩晕数刻。” 那熟悉的味道使得沈扬尘面色一变,前两日那荔枝中也是此物。 “果然这魏紫有问题……那皇后……她竟敢在陛下面前动手脚!”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深吸一口气,目光停留在万般慌乱的谢皇后身上,眉眼间带着几分愠怒。 原本她还在想,谢皇后打算在这赏花宴上怎样阻止自己给皇帝吹耳旁风。 现在倒是好,见对自己下手没用,转而居然直接怼皇帝下手。 谢家……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只见谢皇后站在最前方,凤眸冷冽的扫过在场的众人,一字一句道:“陛下遇刺,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 “哪怕是一步,也莫怪本宫治罪无情!” “去传太医来!” 这话一出妃嫔们面面相觑,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 几个胆小的早已掩面低泣,软倒在身边婢女怀中。 “皇后娘娘莫要太忧心,陛下福大命大,定然无碍的……” 站在前列的庆妃见此面色也有几分慌乱,但仍旧是强撑着不失仪态,口中颤声劝慰着。 就在一群人各怀鬼胎之际,为首的齐太医收回把脉的手,长吐一口气,起身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 “陛下脉象平稳,并无中毒之象。” “唯独脉中带有微弱异香……应是吸食了少量罗素花。” “罗素花?” 谢皇后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略带几分不解的开口问道:“此物不是入药极轻,常用于熏香驱蚊之物吗?” “正是如此,但那往往只是微量,也会引发头晕、耳鸣、神志不清之症。” “若是把握不好剂量,一不小心便会昏厥不醒。” “所幸陛下所吸不算太多,或许只是一丝残香,不出三五日应可苏醒,并无大碍。” 第9章 铲除异己 随着齐太医话音的落下,众人一片哗然,但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虽然皇帝昏倒也是大事儿,但至少性命无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妃子们纷纷掩面啜泣,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陛下吉人天相,定当早日醒来……” 沈扬尘站在熹贵妃身后,听着齐太医的诊断,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盆碎裂的魏紫花,心中只觉得一阵好笑。 罗素花、芫花、乌头…… 这样的搭配分明是经过精密调配,既避开了常规毒物的查验,又能悄无声息地将陛下放倒。 此局之缜密,绝非仓促之作。 沈扬尘额角青筋一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熹贵妃便已经低声问他:“现在如何做?” “娘娘,此事不能让谢皇后掌控局面。” “陛下未醒之前,宴席之事皆由她一言定夺。” “她若将责任引到旁人头上,便能借此铲除异己。” “若要反制,就必须——”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尽是笃定:“先下手为强。” 熹贵妃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轻轻点头。 “来人,把方才那失手打翻花盆的小内侍拿下,交内务府细审!” 谢皇后站在众人面前,冷声开口说道,一副井井有条的模样。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见到沈扬尘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朗声开口:“娘娘且慢。” 见此众人皆是一惊,纷纷看向那道身着青色太监服的小太监。 “熹贵妃的内侍?” 谢皇后凤眸微眯,语气中带着几分讶异与不悦:“你有何话说?” “奴才不敢妄言,但方才奴才确实见到这株魏紫在搬运途中,有人趁乱向花盆底部洒入细粉。” 沈扬尘抬起头来,拱了拱手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不卑不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微妙。 虽然此事却有可能,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点明……这和直接打谢皇后的脸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谢皇后的声音骤然拔高,语气中俨然已经有了些许不悦。 她眯起双眼盯着沈扬尘,神色中警告的意味已然已经溢于言表。 然而沈扬尘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出来一般,依旧还在开口说着:“奴才虽只是区区下人,但久在内务司,多少识得几味药粉。” “此粉气味微苦,色泽灰白,依奴才判断,应是罗素花研粉之物。” “若要查验真伪,只需命人将碎盆泥土收拢交给太医院化验,自可验证。” “此事涉及到陛下的安危,事关重大,还是将一切证据留存,等到陛下苏醒后再做评断才好。” 谢皇后闻言眉头紧蹙,视线犀利如刀,死死盯着沈扬尘。 周围看热闹的妃子们神色中也流露出几分微妙,稍微明白点儿事理的人顿时明白了沈扬尘为何敢在这种关键时刻站出来。 其一是他身为熹贵妃宫中的太监,自然是背靠熹贵妃,有人给他撑腰。 其二则是……一旦沈扬尘将这话挑明,至少在皇帝苏醒之前,没人动的了他。 甚至想要对皇帝下手之人还得刻意保护沈扬尘的安全,毕竟若是沈扬尘稍微有点儿磕了碰了,只怕都会当做背后之人想要灭口。 想到这里,谢皇后心中便是一阵咬牙切齿,但面上却是没有透露半分。 谢皇后唇角的笑意冷了半分,眸色微动,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她看着沈扬尘,语气仍旧温婉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寒意:“没想到熹贵妃宫中,还有你这等眼明心细的能人。” “既然如此的话……” 谢皇后话音未落,却听得熹贵妃一声轻笑:“皇后倒是会说话,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我宫中人多嘴了?” 她缓步上前扶了扶鬓发,眉眼含讽地扫过谢皇后身侧的几名女官与宫人,慢悠悠地开口:“这次的赏花宴,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吧?” “从宴席到盆栽,也都是您宫中的人一手操办的。” “如今出了事,皇后莫不是想先拿个下人开刀,把罪名推得干干净净,好让陛下醒来后只记得你是处置果断?” 熹贵妃一番话说的轻巧,但其中字字句句的矛头却都指向了谢皇后。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皇后脸色也终于变了。 只见她手指微微一紧,指甲陷入掌心,随即冷声道:“熹贵妃慎言!” “本宫不过是行宫规旧例,该拿人问话的,总是要问。” “哦?那好啊。” 听到谢皇后的话,熹贵妃倏然一笑,目光灼灼的望向谢皇后:“既然如此的话,那便由内务府与太医院一并查清,谁也别动花盆里的土。” “也别急着处置那小摔倒的太监,若真是他,那便交给皇上亲自裁决。” “若不是的话……”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一冷:“莫不是你宫中有人想借他人之手,移花接木、贼喊捉贼?” 这一句贼喊捉贼宛若平地惊雷,直叫在场的众妃嫔背脊一寒。 沈扬尘微微抬头,眼神却一寸寸扫过众人,他能感觉到谢秋吟微微一抖。 那声音……魏紫被搬上来时传来的心声,不是她故意泄露的,也许她并不知自己心中所思竟被人听了去。 但她一定知道魏紫里藏着东西。 “秋吟。” 谢皇后回过头来,轻声唤了一声。 听到自己被喊道,谢秋吟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带着一丝惊慌。 “你是亲手将这盆魏紫摆放于陛下御前,可曾察觉异样?” 谢秋吟轻咬唇瓣,正要摇头,沈扬尘却忽然插话:“启禀皇后娘娘。” 他再次躬身而出,朝着谢皇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奴才斗胆再补一句,方才奴才还闻得这花盆泥土中隐隐有芫花、乌头的气息,虽极轻微,却掩盖不住。” “此二物不可混用,更不可轻服。” “这已不是寻常熏香可以解释的了。” “还请娘娘准许奴才带人暂封案发之地,由太医院亲验泥土药性,务求查清真相,还陛下一个公道。” 第10章 难逃其咎 眼看着自己的话再次被沈扬尘打断,谢皇后沉沉的看着他半晌未语,一时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准了。” 过了许久,谢皇后这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面色中是说不出的寒意。 “齐太医。” “奴才在。” 太医院中为首那太医恭恭敬敬的上前两步,垂首候着。 “你亲自带人查验,三日之内,将报告呈于陛下面前。” “若有偏颇……你我皆难辞其咎。” “是。” 齐太医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赶忙领命而去。 谢皇后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将陛下抬入凤栖殿,沿途严密看守。” 眼瞧着谢皇后已经下了定论,其余众人也只能纷纷垂首应是,就连熹贵妃也只是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没有过多说些什么。 原本还算是热络的赏花宴就此散去,沈扬尘也跟着熹贵妃回到了流云殿,但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思索。 若陛下醒来前真相未明,谢皇后便可借此彻查后宫,将熹贵妃一脉连根拔起。 可若查出幕后之人来自中宫……那便是皇后毒害君王之罪。 她谢家连带着整个辅政内阁,都会迎来无法弥补的重创。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原本不过是一盆花罢了。 沈扬尘低眉顺眼的站在熹贵妃的身后,并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有些事情主子主动问你可以,但若是你率先开口,那就是贪功冒进,野心勃勃。 “你怎么看?” 正如同沈扬尘所想的那般,熹贵妃率先开口,语气中尽是平淡,仿佛只是在问及今日的天气如何一般。 沈扬尘抿了抿嘴,略一躬身低声答道:“皇后今日确实露了些破绽,但分寸拿捏得极妙。” “既不至于坐实嫌疑,又能将祸水引向旁人。” “若非娘娘及时出言,怕是那小内侍当场便被处死灭口了。” 说到最后,沈扬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语气中多多少少流露出几分感慨。 不愧是把持后宫多年的东宫之主,虽然身子羸弱不常出面,但一旦遇事,手段仍旧是雷霆之势。 就像是潜伏在暗中的毒蛇,时刻都有可能随时从暗中探出头来给你一口…… “她太沉得住气了。” 熹贵妃轻笑一声,语气中略带几分嘲弄,眉眼寒意渐浓。 沈扬尘附和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突然问道:“娘娘……是否要从谢秋吟下手?” “她今日的反应太过慌乱,与平日里比,显得不太寻常。” “虽不至于指望她能撼动谢皇后,可若能撬开一条缝隙,多少也能摸清些东西。”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缓缓坐入榻中,抬手拿起茶盏,似笑非笑地望着沈扬尘。 “你觉得谢秋吟……靠得住吗?” 见熹贵妃的语气中似有几分试探,沈扬尘眉心微动,垂首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奴才不敢断言她忠于我们,但她……也未必真的愿为皇后赴死。” 熹贵妃轻轻转动茶盏,盏中热气缓缓升起,在她眼前化作一层薄雾。 “她是谢皇后精心调教出来的人。” “由谢家出资供养,随后又趁着这时机以秀女的身份进宫。” “谢家教养她琴棋书画、言语举止,连一喜一怒,都为谢皇后所控。” “只可惜……” “人心啊,终究不是一枚棋子那么听话。” 说到这里,她缓缓抬眸,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说不出的锐利:“她若真有异心,那便不能任她留在皇后身边。” “娘娘的意思是——拉拢她?” 沈扬尘眸光一闪,略带些许试探的开口问道。 “也不必太急。” 熹贵妃微微一笑,语气柔缓:“谢皇后并非初出茅庐的妃子,她若连自家养出的棋子都防不住,谢家也不会在朝堂立足这么多年。” “今日这一局,算是我们小胜了一子。” “但若真想撼动她,得下一盘更大的棋。” “至于谢秋吟……便暂且留着。” “你找机会与她接触一番,切莫惊动旁人。” “试探她的心,摸她的底。” “若她真有悖心,不需逼迫,自会露出破绽。”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目光缓缓落在沈扬尘的身上。 “若她拒不吐口呢?” “那就让她看到清楚,她站在皇后那边,迟早会被弃。” “而站在我这边,起码能留命。” 熹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的意味:“能在宫里存活下来的,就没有傻子。” “她要不聪明,我救也救不来。” “她若真聪明,就该知道,今日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拦住了皇后那一掌。” ………… ………… 沈扬尘回到自己偏殿的寝间时,外头只余下几名当值小太监。 他点起桌案上的油灯,手中捻着一枚薄薄的玉簪,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簪尾残有碎裂痕迹,正是他那日在御花园中从魏紫花泥中捡出来的。 细看之下,那裂痕中竟还隐隐带着点点褐色粉末。 察觉到这细节,沈扬尘眼神一凝,指腹轻轻摩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谢秋吟……”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却并未立刻行动,而是翻出案上一枚空白折页,将簪子包好,收入袖中。 此物若查得实证,便是扳倒谢皇后的利器。 若还需引蛇出洞,那便是明枪暗箭中的诱饵。 谢秋吟是个聪明人,至少比她自己以为的更聪明。 若是换作旁人,面对谢皇后那一声轻唤,早已镇定自若地按剧本演下去。 可她偏偏露了怯,神情失控,甚至不敢对视众人。 这说明她心中有鬼,却也还未下定决心背叛谢皇后。 沈扬尘正要熄灯歇息,殿外忽有脚步声轻响。 “公公,外头有人传话,说是荣春斋谢姑娘那边……请您一叙。” 传话的小内侍语气小心,似乎也知道此事非比寻常。 毕竟宫中这点子事儿,但凡牵扯到谢这个姓氏,众人都会谨慎几分。 沈扬尘听罢却并未立刻起身,反倒饶有兴致地问了句:“她是自己来的?” 第11章 深夜相会 “不是,是……荣春斋的芷兰姑娘。” 荣春斋正是谢秋吟所居之处,虽然谢秋吟尚且还是秀女,但毕竟身后有谢皇后坐镇,位份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皇帝不管后宫之事,谢皇后给谢秋吟指了一处小宫殿暂且居住,已经表明了立场。 芷兰是荣春斋中的宫女,既然她亲自遣人来请……说明谢秋吟已经意识到,今晚之事再想装作无辜已是不可能。 “让她候着。” 沈扬尘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一句,起身换了一身干净衣袍,才不紧不慢地朝外行去。 既然是对面主动来邀自己,那自己倒也不必太心急。 谢秋吟所居的荣春斋此刻早已熄了灯,只余正殿中透着一层橘黄烛光。 沈扬尘在门口略一顿足,便被芷兰引入。 厅中香炉轻袅,一盏盏宫灯投在青花屏风上,映出谢秋吟瘦削挺拔的身影。 她坐在桌案前,仍是一身端庄合体的宫装,只是衣襟略显凌乱,神色疲惫,眸中却有一丝强作镇定的冷意。 “公公大驾光临,秋吟惶恐。” 见到沈扬尘前来,谢秋吟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她刚想开口吩咐芷兰去倒杯茶水,却被沈扬尘所打断。 “你在魏紫中动了手脚?” 沈扬尘摆了摆手并未客套,话锋确实毫不留情的直指要害。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身子一颤,却没有立刻否认,只是慢慢坐下,垂下眼眸,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我……未曾下毒。” “可你知情。” 沈扬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言语间尽是步步紧逼。 谢秋吟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那盆花,并非我一人所经手。” “是宫中礼司送入后,移交于我……我曾怀疑,但未敢深查……” 听到这里,沈扬尘冷笑一声,直接将她的辩解打断。 “因为你怕查下去,是你主子谢皇后亲手安排的。” 沈扬尘缓步走近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冷然:“你装得太像了,若非你今日神情露怯,我都以为你与此事全然无关。” “只可惜……事已至此,你难逃其咎。” 谢秋吟闻言猛地抬头与他对视,唇瓣轻颤,眼中已有几分哀切:“你到底想要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知道真相,却迟迟不说。” “承认你明知主子有异心,却随之附和。” 沈扬尘逼近一步,似乎是带着几分诱导:“或者……你可以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你以为,我还能选吗?” 谢秋吟的声音忽然扬起,却满是颓然之气:“我从七岁入谢府,十岁学礼,十四随行送入宫中。” “今天你拦住了那道罪责,我心中清楚……我若一言不发,迟早也会被她弃之如敝履。”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背叛谢家,投靠熹贵妃?” 沈扬尘闻言并未开口说些什么,只走到她身侧,目光投向窗外的月亮。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皇后向来谨慎,怎会让你亲手布置那盆花?” 谢秋吟指尖微动,唇瓣有几分发白。 “她……她说是对我信任。” “那你信吗?” “……” 谢秋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 “今日若不是我开口,你知道你会怎样吗?” 沈扬尘回头望向她,语气平静得像是茶余饭后提起家常一般:“最轻也是拉去受罚,落个身败名裂。” “重则……你谢秋吟,或许明日早上就成了死囚。” “谢家会保我。” “谢家?” 沈扬尘似是嘲讽的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真觉得……谢家在此等危机关头,会为你一个棋子拼死一搏?” “别忘了,他们是为了保皇后。” “而你,只是顺便。” 他目光扫过谢秋吟,只见她的面色已经苍白了不少。 谢秋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沈扬尘说的不是假话。 毕竟今日之事,已经涉及到了皇帝,必须得有个替罪羊出来。 甚至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谢皇后此次动作的整盘规划,只是身为棋子…… “那你呢?” 谢秋吟忽然抬头盯住沈扬尘,眼神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微妙:“你救我,是为了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想要我为熹贵妃做事,可我若说不愿意呢?” 沈扬尘点看点头,神色平静地望着她:“那我便转身离开,不再过问。” 听到这个回答,谢秋吟愣了愣神,显然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 “你若愿继续替谢皇后办事,也无不可。” “只要你记得,今日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出手。” “可下次若我不在或若是不愿开口,你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沈扬尘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你是聪明人,我只提醒你一点。” “若你是弃子,谢皇后不会心软,哪怕你忠心耿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可若你肯为自己争一条活路……或许能走得更远些。” 一番话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沈公公——” 谢秋吟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却又隐隐的挣扎与犹豫:“若……我愿意与你合作,那你……可否保我周全?” 沈扬尘的脚步停在门槛前,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开口说道:“这世间从无真正的周全可言,尤其是在这吃人的后宫中。” “但若你愿意走出这一步,我沈扬尘,至少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的踏出门槛,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谢秋吟站在那里许久未动,芷兰想上前却被她抬手阻止。 “去,替我准备纸笔。” “姑娘?” 芷兰怔了怔神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前去。 谢秋吟坐回桌案前,望着那炉火中摇曳的香烟,眼中神色却渐渐凝定。 她不是不明白沈扬尘话中的锋利,也不是不知他给的选择,实则是两难之间的试探。 可她谢秋吟自小被训教为器,懂得取舍,明白权衡。 今夜若不答应,明日就可能尸骨无存。 第12章 无根之人 沈扬尘缓缓走出荣春斋,面色沉静步履从容,仿佛方才那番直逼谢秋吟的交锋只是例行公事。 然而却没人知道,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打湿。 “……终究还只是个无根之人啊。”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眼中却并无沮丧,反倒透出几分兴奋。 自己现如今无权无势,顶多只是在熹贵妃面前讨得两分薄面。 连自己都还是别人口中的杂使小太监,更别提今后这一步步走的是何等艰难了。 但沈扬尘心中也清楚,只要谢秋吟一点头,自己在这后宫中也算是点燃了第一根烛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是在这后宫中。” 沈扬尘的眼神中闪过几分不明的神色,随即拢了拢袖口,哼着小曲朝着自己的寝居走去。 他才拐过回廊,就听见角落里一声低咳。 沈扬尘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警惕。 眼神朝暗处一探,只见一个穿粗布宫衣的老嬷嬷半坐在台阶边,眉头紧蹙,手捂着脚踝。 “嬷嬷?” 沈扬尘快步上前,低声唤了她一声:“可是身子不适?” 老嬷嬷抬起头来,脸上皱纹纵横,发髻散乱,一副狼狈模样。 见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她倒也没多防备,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差点又栽回去。 “是这双脚不中用了,年纪大了……” “刚才急着回景和宫,走快了些,怕是崴了脚。” 沈扬尘扶她坐稳,低头一看,她脚踝已肿起老高。 “嬷嬷这是哪宫里头的?怎地孤身一人,还走夜路?” “景和宫……赵美人那头。” 老嬷嬷喘了口气,略带几分心酸的的开口说道:“主子心头烦闷,今晚要点安神香。” “奴才想着快点送去,也好早点歇息,却没想到踩了那块青苔……”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额头已隐隐出汗。 沈扬尘伸手将她搀起,顺势把她身旁落下的香袋捡了起来:“您这年纪了还得奔波,主子不体恤人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脑海中飞快寻找着关于赵美人的记忆。 赵美人?那不是……那位平日里寡言少语,却据说跟太医院打得火热的旧人? 宫里议论纷纷,说赵美人虽不得宠,但性子温婉,太医局几个老太医皆愿照拂,甚至连内膳房也常送补品过去。 那老嬷嬷闻言轻哼了一声,显是有话藏着,嘴唇动了动,才低声道:“赵美人倒不是个苛刻人,只是……她最近心里怕是也不太平。” “哦?” 沈扬尘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嬷嬷此话怎讲?” 老嬷嬷抬头望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大却神情沉稳,不像一般只会奉承的太监,便稍稍放松了些。 “咱们这些下人就是一根香线,用得着时点上,用不着时丢火盆里烧干净就罢了。” “贵人们心里的事儿,哪是咱们说的上的?” 听到老嬷嬷这话,沈扬尘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嬷嬷倒也看得透。” “看得透才能活得久。” 老嬷嬷干咳了几声,忽然转头盯他,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小公公是哪宫的?” “这深夜独行,也不怕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见老嬷嬷提及自己,沈扬尘眼中一闪,倒是没太隐瞒。 “我来宫里还不到半年,只是命好,我在流云殿做些粗活,给贵人们端茶送水之类。” “刚巧这会儿出来送几封回信,顺路罢了。” 沈扬尘一边说着,一边拽了拽衣袖,像是才来做事不久一般。 老嬷嬷闻言“哦”了一声,似是放下戒备,又喃喃道:“流云殿啊……听说那边如今热闹着呢。” “嬷嬷指的是……熹贵妃?” “还能是谁?” 她压低了声音,似有些许无奈:“听说前些天才跟中宫那边闹了不快,今日太医院那边还被人借题弹劾了几句……” “不过呀,你可别说,贵妃有手段,总归压了下去。” 沈扬尘眸光微敛,语气中多了几分试探:“太医院?” “唉,我就是个做杂活的,也不知详情。” ”只知道今儿赵美人白日里请了太医进宫,可到底是诊病还是避事……咱可不敢问。” 老嬷嬷说完又笑着打量了一番沈扬尘:“公公可真是个细心人,咱老身也不是没见过宫里少年人,大多是脸嫩心狠的,你倒不一样。” “公公若不嫌弃,我替你在赵美人面前说句好话。” “赵美人性子好,也不爱计较,说不定能给你个清闲差事。” “将来啊,若愿意下些心气,说不定也能往上挪一挪。” 沈扬尘低头一笑,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嬷嬷此言太重。” “我还只是个小杂使,若真有幸能给赵美人递个水端个碗,也算我福分。” “只不过现如今在熹贵妃处倒也算是得了贵人赏识,倒也不好来回调动。” 他哪是愿意下些心气? 他打从踏进这宫门那一刻起,就没打算一辈子在这臭烘烘的内务司混吃混喝。 老嬷嬷听出他语中分寸得体,先是一怔,随即轻轻点头。 “好一个得了赏识,你这娃儿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细密。” 她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眼角余光瞥了眼他袖口处系着的细绳,眉头轻轻一挑,却没说破。 “嬷嬷既伤着了脚,今夜怕是走不回景和宫了。” 沈扬尘望着她肿起的脚踝,突然开口说道:“不若我扶您去太医院?若拖着不治,伤了筋骨便不是小事。” “哎,这又不是头一回崴脚,老身撑得住。” 老嬷嬷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低声咕哝了一句:“再说了,太医院那几位,白日里还去给贵妃问诊,若这会儿冒冒失失地敲门,说不定被人当成搅事的。” “贵妃?可是今日身子又不爽利了?” 听到老嬷嬷这话,沈扬尘却是愣住了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这两日忙着四处奔波调查消息,倒是鲜少去流云殿中给熹贵妃按摩。 第13章 景和宫 就连今日太医院前去问诊一事,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看到沈扬尘这反应,老嬷嬷颇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你在流云殿做事?这点事竟也不晓得?” 沈扬尘微一躬身,神情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讪笑:“我不过是个新来的下头脚力,只管些打扫端茶的杂务,贵妃诊病这等大事,哪容我等得闻。” 老嬷嬷微微点头,似是对他更放心了一些。 “哼……贵妃近来恐怕烦得很呐。” “太后不喜她,中宫又日日在御前装乖巧。” “我们赵美人虽说不得宠,可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口中嘟囔着,又小声补了一句:“你这孩子若真心想着往上爬,最好莫惹贵妃那些心头刺。” 沈扬尘闻言笑而不语,低头替她整理衣摆,顺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帕子:“嬷嬷稍歇一会,我去前边值房寻个竹杖来,便好扶您回宫。” 见此老嬷嬷愣了愣神,望着他那双干净利索的手,心头忽然泛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小公公可有名号?你今日这番情分,老身记下了。” “奴才姓沈,名扬尘。扬尘扬尘,不过是扫尘除秽的命罢了。” 他语气轻巧带着几分自嘲,倒是听得老嬷嬷笑了笑。 “好个扬尘,倒是个不认命的命。” 她扶着廊柱站稳了些,上下打量着沈扬尘问道:“你是哪个地方来的?” “江南人。” “江南……” 老嬷嬷喃喃念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可是出俊郎的地方。” 她目光复杂地打量了沈扬尘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这样儿的,在这宫里若是心性差点,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若心性狠点呢?” 沈扬尘突然抬眼望去,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那就得看你能不能活到用得上那份狠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笑,但也没在多接话。 沈扬尘扶着她缓缓向外走,走到路口时却见不远处一名小太监正举着灯笼四处张望,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哎哟,那不是小豆子嘛。” 看见来人,老嬷嬷顿时眼神一亮,朝着那小太监喊道:“小豆子!快过来!” 小太监闻声跑来,一见她一瘸一拐,吓得险些将灯笼丢了:“嬷嬷您这是怎的了?” “宫里头寻您半晌了,赵美人那边都急得不行了!” “若是您出了点儿什么岔子,赵美人非得撕了我们不可!” 小豆子绕着老嬷嬷走了一圈,见没别的伤势,倒也是松了口气。 “我这不是……崴了脚嘛。” 老嬷嬷略带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倒是多了几分庆幸:“幸得沈公公相助,否则我今晚怕是得睡这道廊底下。” “沈公公跟咱赵美人一样,还都是江南人,我瞧着亲切,便多聊了几句。” 她说着不忘拍了拍沈扬尘的肩膀,似乎颇为赏识。 小豆子闻言连连朝沈扬尘作揖,语气中尽是感激:“多谢沈公公!多谢沈公公!” “我也只是顺路罢了。” 沈扬尘笑着摆了摆手,刚想再寒暄几句,却见老嬷嬷突然望向他。 “沈公公。” 老嬷嬷忽然低声道:“明日申时若你得空,不妨来趟景和宫后院,老身有些手绢没法缝,需人帮个忙。” 听到老嬷嬷这话,沈扬尘先是愣了愣神,随即会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嬷嬷若不嫌弃,我定准时来。” 等二人离去,他才缓缓站在原地,低头掸了掸袍角,转身缓步朝着流云殿走去。 寻常宫中的嬷嬷,就算没了命也不会引得贵人关注。 但这老嬷嬷却让赵美人专门派人出来寻…… 只怕在景和宫中,她的身份也绝对不简单。 ………… ………… 次日申时,沈扬尘应约来到了景和宫。 他站在角门外整了整衣襟,身形笔直地等着里头传话。 不一会儿便瞧见小豆子快步走出来,压低声音朝他笑着:“沈公公,嬷嬷在后院茶棚里等您。” 沈扬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迈步入内。 这景和宫主位是赵美人,相较于流云殿的气派张扬,此地多了几分清静与疏淡。 他穿过小径便见昨日那位老嬷嬷正坐在茶棚中,身前放着一筐未完的绣帕,旁边则立着一盏铜壶暖茶。 见此沈扬尘眼中闪过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寻常嬷嬷哪有这等空闲,一边缝着帕子还能一边喝茶? “嬷嬷。” 沈扬尘俯身行礼,朝着老嬷嬷拱了拱手。 老嬷嬷见他守时而来,眼中浮出一丝欣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长凳:“坐吧,这地儿僻静,没旁人来听。” 沈扬尘倒也也不客套,落座后目光落在那一堆尚未缝完的绣帕上,随口笑道:“嬷嬷这针脚怕是也讲究,不敢胡来。” 老嬷嬷闻言低笑一声,却并未立刻答话,只是替他斟了一盏温茶,缓缓推到他面前。 “这帕子是主子给江南老家亲眷备的礼,原是打算立夏节前托人送出宫的。” “可宫里近来不太平,连太医院都风声紧得很,我这心头也悬着,绣了几天也静不下神。”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沈扬尘,眸中神色渐渐深沉起来:“沈公公是江南人,听说还是秀水那边来的?” 随着老嬷嬷话音落下,沈扬尘眉毛一挑,心头微动,却没有立刻否认。 “江南水乡,泥多路滑,走得慢。” 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脑海中飞快调动着相关的印象。 原主脑海中并未太多关于家世的内容,但自己倒是对朝中各派势力有所调查,包括那些势力较大的世家大族。 老嬷嬷听后却是轻叹一声,眯起眼望着他:“你若真是江南来的,想必也知那位虞知府家的事?” 沈扬尘眼神一动,脸上却丝毫不显:“虞家?可是吴门虞氏?” “正是。” 老嬷嬷目光沉静,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赵美人便是出自那家嫡支。” “她虽入了宫,但从未忘过母家的恩情。” 第14章 风浪将起 “如今宫中风浪将起,虞家在江南也屡遭政敌排挤……” “主子原想托流云殿的那位出面从中周旋,可惜贵妃与中宫明争暗斗,怎会愿轻易插手?”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似是在试探,又似在点拨:“若你心里明白,便该知晓赵美人为何要与你结个善缘。” 这次话音落下,倒是久久的沉寂,二人都未再开口说些什么。 沈扬尘不动声色地望着老嬷嬷,半晌才轻声笑道:“嬷嬷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奴才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若赵美人当真念着江南之恩,沈某也不是到处结仇的人。” “可宫里头的局,怕是一张帕子织不完的。” 他起身躬身一礼,语气温和却寸步不让。 老嬷嬷闻言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轻轻抿了口茶,点了点头:“你心中有分寸,老身便放心了。” “今日唤你来,不是为了那几块帕子,而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她说完便取出怀中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递到沈扬尘手中:“这是今早主子收到的家信,乃虞家次子虞泽远亲手所写。” “信中有一处暗语,是主子小时候家中长辈教她避祸用的。” “信上说,江南有人要借她入宫之名牵制虞家……” “他们甚至已递了折子,请朝中给她另册封淑仪之位。” 沈扬尘闻言心头一沉,轻声开口说道:“这节骨眼上册封……可不是好兆头。” 宫中位分越高,风头越盛,越容易被推上风口浪尖。 赵美人若得封淑仪,却无子无宠,便只是纸上花灯,易燃易灭。 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皇后身子羸弱,活不了几年是公认的事情。 这未来中宫之主的位置,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不仅仅是熹贵妃,只怕一些尚未登天的小角色,也在暗中窥视着。 “我家主子无心争宠,若真册了封,既不得实权又难撇清诸方怀疑。” “到那时,她既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虞家。” 老嬷嬷沉声说道,眼神愈发忧虑:“如今我们能靠的,唯有你这样心细手稳,又与流云殿有一线牵的人。” “嬷嬷可知是何人递了折子?” 沈扬尘缓缓点头,思索片刻后低声问道。 “应是工部侍郎之女柳氏,她表哥便是现任左都御史,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为中宫所用。” 老嬷嬷将手中的帕子放回篮中,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这封折子已在内阁留档,不日便会上呈御前。” 随着老嬷嬷一番话的落下,沈扬尘面色渐沉,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条线自己确实想搭上,但其中的风险也是可想而知。 现如今,还得先仔细打听一番才可,总不能听了这老嬷嬷的一面之词,否则自己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嬷嬷若信我,便将这封信先留给我。” “我需查查这封折子是由谁口中送入内阁,又是谁先知后动。” “至于具体怎样操作,我还得请示熹贵妃。” 老嬷嬷闻言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她将信重新折好,郑重地交到沈扬尘手中。 “你若真能保住主子无虞,老身日后自会为你铺桥搭路。” “不过记住一句话……宫中之事,绝无全身而退的路。” 沈扬尘接过信,神情平静如水,仿佛这封信并非重若千钧:“奴才明白。” “只求赵美人此心不负,奴才自是不悔此行。” 老嬷嬷沉默片刻忽地笑了:“你这张嘴,倒真有几分江南书生气。” “只盼你别只会说。” 沈扬尘起身行礼,收好信笺,转身离去。 他收紧袖中信笺,快步沿御花园的回廊行至御前值房。 今儿个还有一份供奉名册要交于熹贵妃,而他正好借此名义入内,再细打听那封折子的前因后果。 值房外几名小太监正将新到的贡茶入账,见他过来,连忙让出一条道。 “沈公公。” “小林子,贵妃那边今日可有召见旁人?” 小林子是熹贵妃宫中近身,心眼活络,听出他言语中的试探,立马回道:“除了送药的御医陈大人外,再就是工部侍郎千金柳氏托人送了几卷宋拓《兰亭》,说是贵妃素喜古帖。” 听到这则消息,沈扬尘眼中一闪。 柳氏果然行动迅捷。 若她真有意在赵美人头上做文章,这幅《兰亭序》大抵便是投石问路。 “公公可是要进流云殿?贵妃正在殿中抄经,我先帮您通传一声?” 小林子压低声音提醒,而沈扬尘则是摆了摆手。 他心下已有盘算,倒也不急于此刻贸然闯见。 出了流云殿,沈扬尘便转道去了藏书阁侧殿。 负责整理奏折副本的朱笔吏员多出入于此处,其人虽地位不显,却往往耳聪目明,能知些旁人未闻之语。 侧殿内光线幽微,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吏正拈笔过目奏章。 “周大人。” 沈扬尘笑呵呵的递上一小包点心,低声道:“劳烦代为查查,一封近日呈入内阁的折子,署名是左都御史赵尚之表亲,内中所荐者为赵氏宫人。” “可否查得是由哪路人先送入台案?” 听到沈扬尘这话,周老吏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不满,手中朱笔停顿片刻。 “这等事,不该你们外头的小监打听。” “我也不敢妄言,除非你能拿到原折影本。” 沈扬尘微微一笑,将袖中所藏绣帕轻轻一抖,一方用金线暗缀“虞”字的细帕落在桌案上,毫不起眼却非外人能得。 “这是家信随物,非我外传。” 这帕子是方才走前,老嬷嬷随着那书信一同塞给他的。 若是要办事儿,总得有些趁手的凭证。 周老吏定睛一看,神色顿时郑重了几分,手中笔放下,起身转入内间。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尤其是宫中这些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是为自家主子办事儿的小太监。 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上不知哪方贵人。 第15章 全身而退 约莫一炷香后,他取出一卷竹筒,递至沈扬尘手中。 “原本是今早入阁,署名是御史台次官朱延的副本。” “但真正递交者,应是翰林院编修杜景之,那人向来与工部柳家往来甚密。” “据说,这份折子是由上书房值日的李内侍转呈。” “而李内侍……你是知道的,先前乃是皇后身边出来的。” 说到最后,周老吏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随着周老吏一番话的落下,沈扬尘的眉头微微皱起。 此事果然牵扯极深,不仅左都御史家的人出面,还牵连了翰林、内侍,甚至绕到了皇后那一脉。 “谢过先生,沈某记下了。” 出了侧殿,沈扬尘便立刻回了流云殿。 此时夜色沉沉,流云殿中却灯火通明。 熹贵妃坐在榻前似乎是在小寐,瞧见沈扬尘前来,倒是缓缓睁开了眼。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即依着熹贵妃的意思来到榻前。 “贵妃娘娘,眼瞧着就要入冬了,殿中也该添碳了。”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抬头一看,唇角一勾:“你这小嘴,就是比旁人灵。” “你下午去了景和宫?” 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目光落回沈扬尘的脸上。 “那宫中的老嬷嬷唤我,说是有些帕子想让我帮忙捣鼓一番。” “可到了那边,嬷嬷却将此物交我。” 沈扬尘点了点头神情未变,自袖中取出那封书信,将其中缘由与内阁折子之事大概说了一下。 熹贵妃闻言挑了挑眉毛,轻轻拂开信纸,一眼便看出那话语说的及其隐晦,但不难看出其中的用意。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开口说道:“这赵氏,果真有些心思。” “却不知她想靠上本宫……是真的投诚,还是走投无路。” 沈扬尘低头不语,等着她继续开口。 “你说得对,这节骨眼册封……未必是福。” “赵氏无子无宠,封位只怕是给她套上一身囚衣。” “但若你能借此揭出皇后那一派的布局,倒不失为一步好棋。” “那柳氏近来在宫中交往甚密,,甚至连我宫中一些下人都有人是她安插进来的。” “至于那老嬷嬷……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她似乎是赵氏的乳娘,也难怪能代表赵美人和你说这些。” 熹贵妃缓缓开口说道,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若娘娘允我多往景和宫走动些,奴才倒是可以找些名义,再探查出来点儿什么。”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然而熹贵妃却摆了摆手。 “不必。” “这段时间陛下尚未苏醒,太医院日日都往那边跑着。” “现如今后宫这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你无需多虑,有本宫在这儿坐着,那些人不敢造次。” “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懂些药理?” 熹贵妃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目光投向沈扬尘,神色中带着几分打量。 “正是。” 虽然沈扬尘不知道熹贵妃打着什么算盘,但依旧是老老实实的应声道。 “既然如此的话,那本宫再交给你一活计。” “虽然陛下未醒,但倒也有不少嫔妃日日去探望着。” “明日本宫前去瞧瞧,你也跟着一起。” “际时……若是陛下身子有什么不对,你瞧准了再告诉本宫。” 随着熹贵妃一番话的落下,她将手中的信纸折好,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记住,赵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借她做牌。” “此事若能成,本宫自不会亏待你。” 听到熹贵妃这话,沈扬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即便出了流云殿,他眼中的温顺瞬间消失不见。 很明显,如今趁着皇帝昏迷,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想借着这机会翻个身。 赵美人是明面,虞家是支点,柳氏则是牵线人。 而幕后真正递折上表的,极可能就是中宫皇后那一派。 他们借赵美人之名,借贵妃之手反咬一口,再由御史台旁敲侧击,让虞家陷入泥淖不能自拔。 此局狠辣,又步步隐晦。 但熹贵妃倒是半管不管的,八成是不想掺和此事,觉得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便会惹火上身。 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放着自己去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万一真的出了岔子,便能将他供出去,她自己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沈扬尘微微眯起双眼,在夜色中轻声自语:“那就得先看谁脚步更稳。” ………… …………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流云殿中却早已有了动静。 沈扬尘身着内侍常服,衣袍整洁,立于偏殿外静候。 不一会儿,熹贵妃便穿着一身贵妃长袍,外披紫貂软氅,悠然走了出来。 她偏头瞧了沈扬尘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去看看陛下。” 沈扬尘闻言垂首应诺,随着熹贵妃缓缓朝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门前早有宫人列队等候,禁军肃立两侧,气氛比往日愈发沉凝。 随着宫门开启,药香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正殿之中帷帐低垂,香炉中燃着一缕雪松木料,倒是显得多了几分安宁。 床榻之上,只见皇帝正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却不显虚浮,双目紧闭似乎被梦魇困住一般。 齐太医正在一旁诊脉,见熹贵妃到来,忙停下手中动作,行礼低声道:“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启禀贵妃娘娘,陛下脉息已较前日稳固许多。” “虽尚未醒来,但依老臣所断,再有三五日,便可转醒。” 听到齐太医这话,熹贵妃神色不动,缓缓点头轻声问道:“太医院用的可是前日开的汤方?” “回娘娘,正是。” “昨日末时又添了两味养心定神之药,皆是按皇后娘娘所嘱。” 沈扬尘站在不远处,恭谨垂手,目光却悄然落在皇帝身上。 他细细打量皇帝面色,心下却泛起波澜。 这……从面上瞧上去,怎的感觉症状比前两日昏迷的时候严重了许多? 第16章 皇帝苏醒 瞧上去似乎并非仅仅只是罗素花所导致的昏睡,倒更像是中毒之后被强行压制住了发作。 想到这里,他缓缓在袖中捏紧那包极细的药粉,眸光一闪。 那是他亲自调制的罗素花解毒粉,色微淡紫,无味无香,遇热即化,对某些类神经麻痹的草毒尤其奏效。 皇帝此刻看似脉息渐稳,实则仍在毒发未退之中,只不过太医院对症用药未得其要,这才拖延至今。 若不趁早清毒,醒来也不过是虚浮一口气。 想到这里,沈扬尘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看样子,太医院那群废物并没有查探出中毒的症状,还在以为是罗素花的副作用。 他趁齐太医低头翻看药方之时,轻轻从袖中探出指腹,弹出一点药粉,顺着衣角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离皇帝极近的一盏炭盆中。 药粉一遇热,便化作无色之气,在低帷中缓缓散开。 沈扬尘依旧垂手站立,面色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熹贵妃这边仍在问着齐太医,语气中多了几分愠怒:“这病因你们至今也查不明白?” “老臣无能,但确实并无中毒迹象,只是像受了惊扰之气,伤及心脉。” “毕竟这罗素花……老臣确实是也只在医术上听说过,说起来也算得上是民间秘药。” “如今也只能按照医书所言医治,再过多的法子……一时半会儿不敢轻易尝试,以免伤了陛下龙体。” 眼看着熹贵妃似是发怒,齐太医连忙拱手说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实不相瞒,没人比他们更希望皇帝尽早苏醒。 否则的话,别说是这乌纱帽,只怕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沈扬尘闻言只在心中冷笑,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 宫中若真有本事查出那等深毒,又何至于连个脉象都辨不清? 如今这些御医说到底只是些听话的人,真要动脑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正当他心中嘲讽之时,耳侧却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呻吟声。 沈扬尘顿时心中一震,下意识的朝着软塌的方向望去。 皇帝的手指动了。 不一会儿,便见到榻上那人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尚有几分迷蒙,却是实实在在地醒转过来。 “陛、陛下——” 齐太医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即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狂喜,扑跪在榻前大呼:“陛下醒了!陛下有知觉了!” 一时间,殿中顿时一阵混乱,内侍急忙奔向帘外去传御医副官,宫女则慌忙奉上温水与药汤。 熹贵妃神色微动,却依旧镇定自若的缓缓起身,走到榻前亲手执起皇帝一只微凉的手。 “陛下,您可知道臣妾是谁?” 明元帝神色怔怔的缓了片刻,喉咙中发出一丝哑声:“是……贵妃……” “好,好极了。” 熹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她转头望向沈扬尘,语气柔和:“沈扬尘,你可听见陛下唤我了?” 沈扬尘上前一步,俯身低声道:“奴才听见了,恭喜娘娘,贺喜陛下。” 明元帝虽然已经苏醒,但却极为虚弱,只能断断续续地开口,连呼吸都似被压着一般气若游丝。 “陛下方才苏醒,还需静养,不可多言。” 齐太医急忙出声,亲自端过药汤,亲眼见明元帝服下之后才放下心来。 熹贵妃示意众人退后几步,自己则仍坐在榻边,温声细语的开口说道:“陛下醒来便好。” “臣妾日日焚香祷告,求的就是这一刻。” 明元帝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皮,像是要回应,却实在无力张口。 熹贵妃轻轻握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地低语:“陛下安心静养,朝中一切自有妾身看着。” “估计皇后娘娘听了消息也会很快赶来的。” 一旁的沈扬尘垂首静立,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却是一阵好笑。 旁人或许不知道的,但是他心中却是清楚的很。 熹贵妃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探查皇帝何时能够苏醒,以此推动局势。 明元帝醒来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她,多多少少能够掌握几分主动。 就是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没有被察觉到。 等众人稍稍散去,沈扬尘随熹贵妃出了正殿。 他隐隐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未必完全未被察觉,心里正思索着该应对,便听熹贵妃忽然问道:“方才那味香,是你动的手脚?”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沈扬尘身形一震,神色顿了一瞬,随即沉着应对:“奴才不敢欺瞒娘娘,那确是奴才从前调制的一味药粉。” “奴才闻陛下气息紊乱,怕是毒未清彻,才出此下策。” “此药粉也是助于罗素花排出,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还请娘娘放心。”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眼神中带着几分肃然。 他已经想好了,若是熹贵妃要因此斥责自己,该拿出怎样的话语来辩解。 然而熹贵妃却未动怒,反倒微微颔首,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陛下的确是你解的毒。” “本宫虽非太医,却也识得几分药性。” “这一次,你做得好。” 她拨弄着手中的长甲,似是带着些许满意。 “谢娘娘抬爱。” 沈扬尘眉眼低垂,轻声开口应道,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但你要知道……” 还没等沈扬尘暗自庆幸,熹贵妃的声音却突然低了几分,语气也冷了些许:“本宫容得你行事,却不代表你可以擅自出手。” “若你今日那粉末出了差池,便是你十条命,也不够陪葬。” 她的目光扫过沈扬尘,其意味不言而喻。 “奴才知罪,绝无下次。” 沈扬尘见此急忙拱手开口说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 “起来吧。” 熹贵妃目光冷冽打量他半晌,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着:“接下来你要做的,便是守好嘴,别让旁人从你身上查出皇帝醒来的端倪。” “娘娘的意思是……要隐瞒圣上苏醒的详细情况?” 第17章 美人出浴 沈扬尘怔了怔神,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不错。” 熹贵妃微微颔首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这朝堂上的人,嘴里喊着忠君爱国,恨不得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 “但实际上呢?一个两个心里却想着的是自己哪一日能踩着皇帝的病榻扶摇直上。” “你为陛下解毒虽是好事,但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是你从中作梗,你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既然皇上已经醒来,我们便更是要稳住阵脚。” ………… ………… 明元帝醒来的消息,比预想中传播的更快。 太医院一名实习小太医眼疾手快地偷溜出宫门,将消息捎给了自家在东市做香料买卖的舅舅,第二日一早便传遍了内外朝堂,后宫自然也不例外。 熹贵妃并未下令封锁消息,这种时候刻意隐瞒反倒容易引起揣测。 沈扬尘对此也未放在心上,反正这场大戏才刚开始,谁也抽不出身。 当消息传开时,沈扬尘正坐在南署偏殿的一角小憩,捧着刚泡好的茶,听着外头小太监吵吵嚷嚷。 “陛下醒了?” “可不是么,听说昨日一早熹贵妃去探望的时候,好像是伏在陛下床侧哭泣,感天动地陛下便醒了,太医院的人一窝蜂地冲进去,连御医也吓得下跪了。” “啧啧啧,熹贵妃对陛下当真是情深义重,也难怪颇得圣宠。”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要大赦天下?” “…………” 听着旁人的议论纷纷,沈扬尘笑而不语,只是淡淡垂眸抿了一口茶水,唇角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消息他早知会传出去,也没想遮掩。 局既已落子,那就任由外人去猜测推演。 他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再多半日就够了。 只不过……这此又卖了一把皇帝和熹贵妃的神仙眷侣,反倒是他没想到的。 这宫里的流言,当真是传的没边了。 就在他思绪转动间,一名宫婢跌跌撞撞地赶来。 “沈公公,赵美人那边传了话,说她身体不适,请您过去一趟。” “赵美人?” 听到这话,沈扬尘颇为好笑的抬起眉,语气里多了些兴趣:“什么时候轮到我这太监去给美人诊病了?” “奴婢也不知,只说……只说一定得您去。” 那宫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甚至不敢多看沈扬尘一眼。 宫中妃子身子不适,不传太医反倒是找一个小太监。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对劲。 然而稍微懂点儿事儿的,都知道越是事情怪异,越是不能多问。 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 沈扬尘沉默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贵人有命,哪有我们奴才推脱的份儿。” 这种时候叫自己过去? 倒是有几分胆识。 ………… ………… 景和宫位于西侧,距离熹贵妃所居的陆远东虽不远,却一向冷清。 赵美人江南代表着一方世家,容貌淡雅却一直不得宠,宫里人私下都叫她活瓷娃娃。 倒也不是夸赞,反而是说她精致,却不中用。 不过这后宫中没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的倒也不止她一个,反倒是因此烧了些流言蜚语。 当沈扬尘来到景和宫时,只见宫门未锁,外院无人。 和先前每次都有人来接自己的模样可谓是截然不同,今儿个连个小太监都没有。 沈扬尘走到前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里未免有些太安静了。 “老嬷嬷?” 沈扬尘出声唤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荡开,过了半晌却无人应答。 他犹豫片刻,终是迈步往偏殿走去。 只见殿门半掩,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缕缕混着薄荷与茉莉的香味,若有似无地勾人心魂。 “赵美人?” 沈扬尘微微敲了下门,轻声开口说道:“奴才沈扬尘,您唤我——” 他话未说完,手已轻轻推开门。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便僵在了门口。 烛光晃动间,一幕旖旎景象扑面而来。 偌大的偏殿中央一口紫檀木浴桶正冒着热气,水面浮着几枚洁白的花瓣,香气氤氲,如梦似幻。 赵美人半倚在浴桶边,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 水珠顺着她雪白的锁骨滚落,消失在水面。 她肩上披着一条半透明的白纱,轻薄如烟,仅勉强遮掩住身体关键处,反倒愈发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 那一瞬,沈扬尘只觉得喉咙发干,血液“轰”地涌上脑门,连耳根都涨红了。 赵美人听到动静,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唇边轻轻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沈公公,站在那儿做什么?你不是我叫来的吗?” 那语气平淡,仿佛未着片褛的不是她一般。 沈扬尘连忙低头避开视线,声音微哑:“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这便离开。” 他脚步踉跄的刚想转身,便听赵美人开口:“你若走了,我可记你一笔冷遇主子之罪。” 随着赵美人话音的落下,沈扬尘的身子猛地一僵。 天杀的……这是自己能看的吗 若来的是个真太监也就罢了,但偏偏是自己…… “赵美人……” 沈扬尘嗓音沙哑的低声唤道,刚想开口推辞,却被赵美人所打断。 “沈扬尘。” 她忽然喊了他一声全名,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今日这景和宫,除了你,无人可进。” “你既来了,就替我擦发更衣。”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霎时凝滞。 沈扬尘微微握紧袖口,掌心泛出一层细汗。 他低着头沉默片刻,方才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这等事……该是宫婢职责,赵美人若有需要,奴才这便唤人来。” “奴才虽然净身,但毕竟是男身,若传出去……” “你耳朵不好使,还是以为我说笑? “我都不怕传出去,你怕什么?” 赵美人声音依旧轻柔,却隐隐带着几分挑衅:“还是说……你怕你自己?” 沈扬尘眼神微沉,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点淡淡的水意,却无半分羞涩,反倒是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第18章 并非寻常太监 瞧着赵美人这般态度,沈扬尘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微妙。 他缓缓走近接过屏风上的干巾,将它轻轻拧干,一丝不苟地跪在浴桶边,替她擦起发丝。 赵美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偏头,让自己那一头如云墨发倾泻而下。 沈扬尘手中干巾缓缓在她肩头移动,动作极轻极缓,仿佛生怕弄疼了她,实则是给自己争取片刻时间平复心神。 他眼睫微垂,目光并不真正落在她的肌肤上,却又将那轮廓、那一寸寸瓷白肌理尽收眼底。 水汽氤氲中,赵美人缓缓开口,声音宛若笼在水雾中的笛声,温柔缱绻:“沈公公今日来的倒是晚了些。” “本宫本想着请你帮我挑几味香料入汤,估摸着得下次才有机会了。” 她一双眉眼瞥向沈扬尘,神色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快。 沈扬尘闻言手指顿了顿,语气未变:“奴才来迟,是该罚。” “该罚?” 赵美人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云淡风轻:“若人人都这般守规矩,这宫里早没几个人活着了。” 她说着突然转身,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沈扬尘手腕上。 动作虽然不重,却使得沈扬尘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般心神一震。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太监。” 赵美人神情淡然的望着他,眼底却像藏着一汪幽潭:“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熹贵妃很相信你。” 随着赵美人话音的落下,沈扬尘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昨日的的事情? 说的是皇帝苏醒?还是……自己使了药? 见沈扬尘这副模样,赵美人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突然靠近了几分,红唇几乎贴到他耳边。 温热气息打在他颈侧,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使得沈扬尘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也想信你,沈公公。” 沈扬尘闻言微微偏头,避开她的靠近,依旧是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像是未听懂她话中深意。 “赵美人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个做杂事儿的,能得到娘娘们的信任乃是八辈子的福气。” 他垂首低声说道,依旧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做杂事儿的?” 瞧着沈扬尘始终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赵美人眸色一沉,冷笑着开口说道:“你若只是个做事的,昨日那局,熹贵妃怎么会任由你掺和?” 此时赵美人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没了一开始的好脸色。 沈扬尘沉默了片刻,只是低声笑了笑:“若人人都信奴才只是掺和,那才是好事。” 赵美人盯了他许久,突然缓缓起身。 水声轻响,她就那样直直站起,身上那点薄纱顺着水滑落下来,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入汤中。 雪肤玉骨,无所遁形。 沈扬尘下意识地侧过脸,不去看她。 而赵美人则是满不在意的从一旁的屏风前扯下一件轻薄的外衣,缓缓披上。 她的姿态淡然得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随即缓缓坐在铜镜前,取起象牙梳子缓缓理着湿发,声音却在沉静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沈公公可听说过虞家的事?” 沈扬尘原本正准备告辞,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轻声应道:“奴才近来确实查过一些。” 赵美人没有回头,只是将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那不妨说来听听。” 沈扬尘垂眼沉思片刻,便也不再遮掩。 他心知赵美人既然能在这个时候独唤自己来,自然是有其目的,索性顺着她的心思将自己这段时间调查所得一一说出。 “虞家原本在江南经商发家,号称盐运八门之首,财权与人脉皆不输朝中勋贵。” “可自从新帝继位,虞家便屡遭审查,盐商失势,族中几位掌事的也相继落马。” “短短几年的时候,早已不复往昔风光。” 随着沈扬尘的话音落下,殿中一时安静了不少。 赵美人垂下眼帘,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方才低声道:“这些确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沈扬尘微微抬头,只见赵美人神色虽无大变,眼底却浮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凄楚与恨意。 她慢慢转过身来,坐回了塌上,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江南局势动荡,朝廷多番欲安抚士族,皇帝身边人便挑中了虞家,想以赐婚笼络。” 说到这里,赵美人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带着几分自嘲:“你猜怎的?进宫那夜我等了一宿,房中点了三柱香,香尽了,人也没来。” “传话的嬷嬷却说谢皇后突然病了,皇上亲自前去探望。” “自那一夜之后,我就再未见过皇上。” 她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逐渐压低,带着细微的颤意:“我本以为就此也就罢了,既然得不得宠,便在这后宫中寻个角落苟活便是。” “可偏偏……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虞家。” “谢皇后怕江南士族拥我为后,为了斩草除根,才设下这一场局。” “哪怕我未曾受宠,她依旧要除去我背后的影子。” 赵美人缓缓抬起眼,眸光幽深如潭:“沈扬尘,你说,他们是不是太狠了?” 正当沈扬尘想要开口时,却听得一道女声在脑海中响起。 【送我一个养女进宫……虞家也是胆大包天。】 【说是我自幼养在虞宅,也是出身书香,名义上也可代表虞门颜面。】 【皇帝居然也应了,大抵也是思及姐姐……】 听到这里,沈扬尘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微妙。 养女?胆大包天?姐姐? 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若真如娘娘所言,那这后宫,早晚是要变天的。” 眼瞧着这其中还有关窍,沈扬尘抿了抿嘴,斟酌着话语低声回应道。 赵美人轻笑一声,转而望向窗外飘起的夜色,似喃喃自语:“我不稀罕后位,也不贪权势。” “我只是想……至少保住母家安稳。” 说到这里,赵美人眉眼一转,望向沈扬尘,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 第19章 押错了宝 “我知道你绝非寻常小太监那般,你是真的有远见之人。” “赵嬷嬷说你也是江南出身,那自然也是能懂得我的思家心切。” “本宫允你一句,若你愿做我的助力,等将来若有时机,便送你出宫。” “哪怕是个太监,在宫外总比在宫内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强。” “再不济你也可以去江南,有虞家在,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 沈扬尘听得一阵沉默。 殿中香烟袅袅,水汽未散,那女子的声音仿佛带着湿意,轻轻敲打着他的心门。 送他出宫,允他荣华富贵? 哪怕是再虚浮的许诺,在这紫禁城的斗兽场里,也足以叫人动心一瞬。 但沈扬尘只是低头静静地垂着眼帘,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娘娘如此信任,奴才自是感激涕零。” 他慢条斯理地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却不见半分应允的痕迹:“只是奴才如今不过是熹贵妃身边打杂的,能否护得住娘娘与虞家,实在是力有未逮。” 赵美人听出他话中的推辞,倒也不动怒,只是轻轻一笑,语气不紧不慢:“你既能帮熹贵妃把局下到谢皇后眼皮子底下,又怎会只是个打杂的?” “你不信我?” 沈扬尘抬眼望向赵美人,眼中一瞬有光,却转瞬即逝:“奴才不敢。” “只怕娘娘押错了宝。” 听到沈扬尘这不安,赵美人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湿漉漉的发丝,微笑中带着一点薄凉的讥讽。 “这后宫啊,人人都想着往上爬。” “却没人想过,船翻了,是不是连根木板都捞不到。” 她语声柔软,但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沈扬尘沉默了许久,忽而缓缓说道:“若奴才真有这份胆量与本事,不会只押一条船。” 赵美人神色一滞,随即失笑出声,笑意中却带了几分悲凉:“你倒也坦率得紧。” “可惜这宫里从来没有两条都能驶到彼岸的船。” 随着她话音落下,屋外一阵风起,吹动帘幔,似有细雨打在窗棂。 “娘娘放心,奴才虽不能保娘娘平安一世,但眼下……也不愿看着虞家真就这般没了退路。” 这话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却像是一道投石入湖的涟漪,在赵美人眼底缓缓漾开。 她望着他良久不语,随即轻笑一声:“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沈扬尘在她话落后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离开了景和宫后,沈扬尘一路折返回流云殿。 宫门未闭,内室灯火明亮,气氛却显得格外寂静,仿佛是在等着谁一般。 “公公回来了?” 见到沈扬尘的身影,一名年轻的宫女迎上来行礼,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刚沐浴完,说让您回来后即刻去正殿。” 沈扬尘闻言心神一动,点了点头随即大步流星的迈步进入正殿。 只见正殿之中,熹贵妃倚着贵妃榻坐着,披着素白狐裘,乌发未绾,正低头研磨着一支檀香。 听到沈扬尘的脚步声,她并未抬头,只淡淡道:“赵美人说什么了?” 沈扬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宫中耳目遍布,他与赵美人密会之事,压根瞒不住。 “她说了一些关于虞家的事。” 沈扬尘朝着熹贵妃拱了拱手,如实开口说道:“也提到了……谢皇后为何要除她。”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手中一顿,抬头看他一眼,眸中似有波光一转。 “她可有邀你为助?” “她开了口。” “你答应了吗?” 沈扬尘沉默了片刻,随即回道:“奴才说……不会只押一条船。” 熹贵妃闻言轻轻一笑,神色中似有几分欣慰:“你这句话,说得比答应还叫人放心。” “这宫中最难得的,不是忠心,也不是野心,而是那份清醒。” “你若只贪荣华,我倒还要防着你。” “你若空有报仇之心,那迟早会死在这宫墙之中。” “可你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放下檀香手指轻敲榻边,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你是走得稳、看得远的人。” 听到熹贵妃这话,沈扬尘倒是没有开口,只是深深俯首。 熹贵妃见他神色不动,这才方才缓缓起身,走近他身边:“赵美人既然提及虞家,你就顺着她查。” “但有一样,你要记住……” 她的语气突然一转,带上了几分冷意:“查,不是帮。” “她若真有通外之意,一并记录在案,等时候一到,拿来作筹。” 沈扬尘闻言眸光微动,拱手低声道:“是。” ………… ………… 翌日一早天色,一道身影却已悄然出了流云殿。 沈扬尘未曾通报,也未唤随从,只孤身一人朝着藏书司的方向走去。 藏书司是供内廷整理典籍、藏案旧档的冷清之地,平日极少有人来。 那里的老首吏名唤孙呈,也是他近日在后宫中四处活络,最早相识的几人之一。 “怎么今日这般早?” 孙呈正蹲在台阶下劈柴取暖,见了他便笑呵呵的开口问道。 “借几卷旧录一用。” 沈扬尘弯腰将他手中火折接过,顺手添了几块枯木。 “可要我帮你找?” “不必。” 沈扬尘轻声开口说道:“虞家旧录,应在南阁第二排。” “虞家?那是当年外命妇的册档,你查它作甚?” 孙呈闻言挑了挑眉,眉眼间闪过几分警惕。 “这宫里,哪家的老账不能查?只看有没有人想看罢了。” 沈扬尘微微一笑,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按理说,他一个小太监哪里来的这么多权利查看这些东西。 也算是踩着灰色地带,这些个藏案没人过问早就堆灰,再加上自己是熹贵妃宫中的人,以至于自己做些什么,都会被默认成是熹贵妃的意思。 如此一来,像是孙呈这些个小吏,甚至会帮自己保守秘密。 孙呈看着他神色便明白他不愿多言,干脆也未曾多问,只是摆了摆手:“你自便,就是小心别动了头排的圣旨,那是陛下亲封之物。” 第20章 未产而卒 沈扬尘点头进了藏书司,过了良久才在角落中寻出一本泛黄旧簿。 封面上的字迹已模糊,唯有“虞氏”二字尚隐约可辨。 在沈扬尘的眼中,这些计册就像是大事年表,虽然或许写的隐晦,但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点儿东西。 沈扬尘翻开那本册子,纸页干脆如脆壳,掀动时发出微不可闻的哗响。 虞家乃是江南大族,书香门第,前朝曾几代为官。 册上记载最早的,是虞家先祖虞存礼,为前朝翰林,后以清廉闻名,被封为礼部尚书。 再往下翻,便是虞家几代子弟的仕历与婚姻嫁娶。 就是不知为何,自打明元帝继位后,乞骸骨的乞骸骨,辞官的辞官,不过三年的时日,朝堂上便没了虞家人的身影。 虽然没了朝堂上的支持,但却在江南经商颇有地位,堪称一霸。 沈扬尘目光略过这些淡漠的陈年旧事,心中却升起几分疑虑。 虞家……为何会突然退出朝堂? 他继续往下翻阅,目光定格在一页边角处的小字批注上。 那字迹似是另人所添,略显潦草,却写得清清楚楚。 虞家有女虞兰芝,年幼入宫为秀女,封婕妤,不久未产而卒。 沈扬尘微微一怔,虞兰芝? 这名字在宫中从未听闻,但这“未产而卒”五字却令他心头一紧。 明元帝继位后至今未曾有任何子嗣,这些年来整日因此遭到臣子们的上谏。 但如若并非是未曾有过子嗣,而是没能保住呢? 若真是身孕未足月而夭亡,那背后…… “公公。” 正当他心中泛起冷意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沈扬尘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粗布宫装的小太监正低声站在门口,似乎有几分局促:“内务府来人传话,说是贵妃娘娘唤您回殿。” 沈扬尘将手中的册子缓缓合上,目光却依旧落在那模糊的“虞兰芝”三字上。 “知道了。” 他将册子原地塞了回去,转身离开了藏书司。 沈扬尘踏出藏书司时,天色已近午时,脑中反复浮现出“虞兰芝”三个字。 此人从未在宫中听人提起,哪怕是在赵美人与虞家的密谈中也只字未提。 若她只是一个早夭的妃嫔,又如何能牵动虞家从朝堂彻底隐退? 若不是为了遮掩什么不可说的隐情,怎会连档案中都只用“未产而卒”一笔带过? 孩子呢?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沈扬尘步伐一顿,心头猛地泛起一种近乎荒唐的念头。 难道……虞兰芝怀的那个孩子,就是如今不为人知的皇嗣?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他便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若真如此,那背后牵扯的,便不是单纯的内廷妃嫔争斗,而是帝位继承的天大祸事! 他不敢多想,快步回了流云殿。 此时内殿中已焚起了细香,熹贵妃倚坐在软榻之上,面前案几上搁着一张刚刚展平的画像。 那是一幅女子小像,描摹的是一位神色温婉、眉目清丽的女子。 “来了。” 熹贵妃听得脚步,头也不抬地开口。 “娘娘。” 沈扬尘拱手行礼,目光不由落在那画像上。 “你可认得这人?” 熹贵妃缓缓抬眸,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沈扬尘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若奴才猜得不错,这便是虞兰芝。” “你竟查到了她的名字。” 见沈扬尘认了出来,熹贵妃嘴角微勾,神色中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 “奴才在藏书司旧档中看到。” 沈扬尘不动声色的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恭敬:“册上只言片语,未产而卒。” “未产?”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跟着重复了一遍,眼中泛出几分讥讽与冷意:“是未产,还是未能产?” “娘娘所言,奴才不敢妄测。” 沈扬尘闻言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低头开口说道。 未产和未能产,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熹贵妃将那画像收起,低声开口说道:“虞兰芝是虞家送入宫的赌注,可惜命薄,才入宫三年便暴卒。” “可她那段时间,正是明元帝最宠爱她的时候。” “她一死,虞家便彻底从朝中退隐。你说这是巧合?” 沈扬尘闻言眸色一闪,沉声开口说道:“恐怕不是。” “她死后那几年,后宫再未有一人怀孕。” 熹贵妃目光灼灼,忽而一笑,语气却轻柔得像在闲话家常:“沈扬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生了?” 她的语气轻快,但其中的话语确实让沈扬尘心头一紧。 沈扬尘心跳骤然加快,努力压下心头的震动,低头沉声答道:“若真如此,宫中竟能将一个皇子生生抹去……” “那得是何等的人物参与其事?” “赵美人所图,怕不只是虞家之退。” 他话锋一转,将思绪牵回正题。 “你说得对。她知道得太多,也藏得太深。” “但我不怕她。” 熹贵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缓缓起身披着狐裘走至窗前,望着檐下雨丝纷纷。 【我怕的是那个孩子……若他还在……】 沈扬尘微微一震,瞳孔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若是正常情况下,他断然不会如此猜测。 但既然连熹贵妃都如此想…… 熹贵妃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闪过几分微妙:“你愿不愿意查下去?” “哪怕真挖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你也不能回头。” 虽然熹贵妃未曾说出,但沈扬尘听到心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儿。 沈扬尘迎上她的视线,过了许久草缓缓躬身行礼:“奴才愿意。”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眼底浮起几分欣慰之意:“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不过这事太大,不宜声张。” “藏书司那边我会让人盯着,别叫人察觉你翻过旧册。” “你只管查就是了,皇后那边不必担忧。” “如今陛下已经苏醒,承明如今也已经凯旋,不日便会率军回京。” “到时候陛下定然会办庆功宴,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21章 脱不了关系 随着明元帝的苏醒,后宫中的妃子们一个两都忙不迭的跑来探望。 熹贵妃倒是不急,反倒是等了两日后,等旁的妃子都来瞧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姗姗来迟。 明元帝倚在软塌上,瞧上去还有几分虚弱。 他的目光落在随熹贵妃一同进来的沈扬尘身上,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陛下龙体康健,实乃万幸。” 熹贵妃盈盈一笑,步态温婉地行至榻前,轻声软语地开口。 “这几日,奴家日日焚香祷告,只盼陛下早日醒来,谁知竟真得了灵验。” “呵。” 明元帝轻笑一声,示意近侍将身后的靠枕稍作支撑,随后淡淡开口:“你倒还知道来探朕的病?” 熹贵妃眼神一闪,俏脸上浮起三分嗔意,娇声回道:“陛下这话说得可冤死臣妾了……” “若非门外守得死死的,连门槛都不许踏近半步,臣妾岂会日日枯坐殿中,只靠几句传话慰心?” “哦?是谁拦着你了?” “还能是谁?” 熹贵妃斜睨了门外的侍卫一眼,语气里故意带着几分意味,“不就是您身边的这些个侍从?每日板着个脸,说是‘太医院有旨’,‘龙体未复’,连陛下半个影子都不许人见。” 她撇了撇嘴,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贵妃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奉旨行事,不敢有丝毫违误。” 听到熹贵妃这话,一旁的总管太监连忙垂首说道。 “得了得了,他不过是忠心罢了。” 见此明元帝笑着摆摆手,懒洋洋的靠了回去:“你呀,就少拿你那点刁蛮劲来欺负人了。” “朕昏迷时你如此惦念,如今倒是来得晚了些。” “陛下明察。” 熹贵妃略带几分委屈的撇了撇嘴,眼波流转:“旁人都趋前急切,臣妾若也这般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不成了乌合之众?” “陛下初醒,怕是也不想见太多人扰心。” “臣妾自问还算懂事,等一等不碍事儿。” 这番话说得分寸极巧,既隐隐贬了那些抢着来的妃嫔,又抬了明元帝的脸面。 果不其然,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明元帝嘴角一勾,神色稍缓。 “你这嘴,倒是越发会说了。” “讨陛下欢心,本就是臣妾本分。”熹贵妃施了一礼,俏生生抬眼,“若陛下喜欢,臣妾愿日日进宫逗趣。” 熹贵妃闻言轻笑一声,凤目却不动声色地瞥了沈扬尘一眼。 沈扬尘不敢回视,只能垂手站在一旁,心中带着几分警惕。 今儿个前来,表面上只是探望皇帝身体如何,实际上则是处处试探。 正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只见明元帝眼神微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贵妃,前些日子那赏花宴,朕虽未能全程得见,却也听太医说后面发生了不少事儿。” “是呀。” 熹贵妃抿了抿嘴,笑吟吟地回答道:“那日陛下昏迷不醒,臣妾可是心急如焚。” “不过说起来……倒是可惜了那位准备献舞的美人儿,陛下应当没忘了吧?”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一顿嘴角一挑,神色中多了几分似笑非笑,“若是妾身没记错的话,当时陛下似乎兴致颇高?” “想来,是那小娘子的身段好,还是……” 她的声音拖长,尾音带着些许说不出的骄纵,引得明元帝不由得失笑:“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不饶人了。” “妾身本就不是什么宽厚的性子。” 熹贵妃故作羞恼的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开口说道:“陛下若是嫌弃,赶我出宫便是。” “你倒是说得轻巧。” 明元帝被她噎了一句倒也不恼,反倒抬手将茶盏推远几寸,似不经意地道:“朕最近昏睡多日,心神混沌。” “唯独在临醒时嗅到一股香气,沁人心脾。” “似兰非兰,似桂非桂,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不太像是寻常香料。” 说到这里,明元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个陌生的身影上。 “你身后这位,是新调来的人?” 他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的瞧着沈扬尘。 “是。” 熹贵妃扬手指了指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这奴才唤作小沈子,前些日子新进内廷的小内侍。” “在我流云殿做事儿勤快,手脚伶俐,四处也都打扫得干净。” “我瞧着顺眼,便留在了身边。”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明元帝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只是在沈扬尘身上扫了一眼,便未多留意。 而沈扬尘也十分识趣的上前一步,跪身行礼,声音清朗温润:“奴才参见陛下。” “前几日可在殿前伺候?” “回陛下,奴才先前随贵妃娘娘来过。” “嗯。” 明元帝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语气随意并无多少关注。 但还没等沈扬尘松一口气,便听到他又开口道:“既然如此的话,朕苏醒的时候你应当也在。” “你那日……可曾觉察香气有异?” 听到明元帝似乎已经对那日的情况有所起疑,沈扬尘心中顿时一紧,但依旧面不改色的开口说道:“奴才当时确闻异香扑鼻,只是以为是太医院的熏香,不敢妄言。” 明元帝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相信也没有怀疑,只是又转头看向熹贵妃,笑着说道:“今儿个你身上也有那香味,想来那香……倒真与你脱不了干系。” 熹贵妃立刻眨了眨眼,轻笑着凑近几步,娇声调侃道:“陛下当真如此夸我?” “那臣妾回头便叫人再制几炉,就放在御前,日日熏着,定叫陛下常保安康。” “呵……你呀,就是嘴甜。” 明元帝终于哑然失笑,摆了摆手,略带几分无奈的开口说道:“罢了罢了,你这张嘴是刀是糖,朕也懒得辩了。” 而沈扬尘在一旁听得清楚,额角不由得多了些许冷汗。 虽然平日里瞧得明元帝似乎不过问后宫之事,但实际瞧起来……可不像是不懂后宫斗争的样子。 单单凭着方才那几句,是打点还是警醒,已经让他心中隐隐有几分后怕。 第22章 并无大碍 似乎是身子尚未完全痊愈,明元帝坐了会儿便面色惨白,干咳了几声,一旁的总管太监连忙上来伺候。 “陛下!” 始终在殿外候着的齐太医听到动静赶忙上前,半跪于榻前,伸手搭住明元帝的脉搏,面色凝重。 一旁的总管太监早已熟练地递上丝帕,明元帝捂住口鼻,胸口急促起伏,咳得面色微红。 过了许久,齐太医这才缓缓收回手,微微皱起眉头,略带几分叹息的开口说道:“陛下身子并无大碍,脉象浮虚,是因大病初愈,气血尚亏。” “只需静养一段时日,自会好转。” 他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但一旁的沈扬尘却是微微皱起眉头。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上次来见时,他便察觉到明元帝的身子绝非只是被罗素花一味药所毒害。 原本想着只是因为太医院昏庸,等到罗素花解了,陛下苏醒后他们自然能查出来端倪。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 沈扬尘抿了抿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讲似乎不太合适。 正当他心中纠结之际,便听得熹贵妃皱眉略带几分不满道:“既然如此,为何陛下已醒三日,仍旧咳喘不止、体虚乏力,连膳食都难下咽?” 她的语气虽轻,却每字每句都极有分量。 明元帝本想摆手,却因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而作罢。 随着熹贵妃话音落下,齐太医的面色顿时一僵,干笑着拱手开口说道:“启禀娘娘,陛下龙体尊贵,奴才诊断时万分谨慎,不敢妄言重症。” “以奴才愚见,当前确实未见明显病兆,或许需调理时间更久些……”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熹贵妃所打断。 “空口无凭。” “若只会让陛下静养,岂非人人都能为御医?” 熹贵妃微微眯起眼睛,眼中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的不满。 齐太医闻言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再辩解些什么,熹贵妃却已侧首看向沈扬尘。 “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妾倒是愿引荐一人一试。” 听到熹贵妃这话,明元帝微睁双眼,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你说的是……这小太监?” 熹贵妃点了点头,带着调侃语气道:“回陛下,正是这奴才。” “您别看他年纪轻轻,却略通些药理,尤其在推拿手法上颇有天分。” “臣妾前些日子落枕,宫中郎中调药无效,反倒是他几下手法,便解了疼痛。” “陛下龙体不同凡俗,臣妾自然不敢妄言让他诊病。” “只是想请他推拿舒络气血,缓解一下陛下近日头痛乏力之症也是好的。” 明元帝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揉着酸痛的太阳穴,神色中带着几分犹豫。 他确实连日神志昏沉,夜间难寐,连带着精神都差了许多。 “罢了。” 明元帝微微颔首,闭上双眼开口说道:“不过是揉揉筋骨,倒也无妨。” “若能助朕入眠,就算……叫他试试。” “陛下英明。” 熹贵妃见此笑意更深,转头轻声道:“小沈子,你还不快谢恩?” “奴才遵命。” 沈扬尘上前一步,躬身应诺,卷起袖子便准备上前两步靠近明元帝的床榻。 然而齐太医脸色顿时一变,猛地上前两步,拂袖厉声道:“放肆!荒唐至极!” “区区一名小小内侍,竟敢妄自为帝王号脉?!” “皇上龙体贵不可言,岂容你这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在此胡言乱动?” 他的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怒意,“微末之术,也敢与我齐家三代御医的传承相较?” “还请陛下和贵妃娘娘三思!” 见齐太医这副模样,沈扬尘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恭恭敬敬地转向明元帝行了一礼开口说道:“陛下,奴才斗胆,请容奴才先行把脉,再作推拿,方知病根所在,免得误伤陛下龙体。” 听到沈扬尘这话,明元帝摆了摆手淡淡的开口说道:“准了。” 见此齐太医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却不敢再言,退至一旁冷眼旁观,望向沈扬尘的眼神中尽是敌意。 要知道,为贵人把脉那一向是他们太医院的活儿。 要是如今一个小小太监都能顶替,他们太医的脸还往哪放? 沈扬尘并不知道齐太医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屏气凝神,缓步至榻前,小心搭上明元帝的手腕。 仅仅是一上手,他便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脉下浮动微弱、气血不畅,很显然是气血两虚。 沈扬尘微微皱起眉头,却并未立即言语,而是细细诊断着脉搏。 过了许久,他这才低声问道:“敢问陛下,是否早年间征战或政务期间,曾有过跌撞暗伤?” “你怎知道?”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明元帝不由得怔了怔神,目光略有几分变化,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沈扬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问道:“陛下是否有时夜半胸闷气短,易醒难寐?” “膳后腹中常有不适,偶有呕吐?” “正是。” 明元帝点了点头,望向沈扬尘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打量。 “回陛下,奴才斗胆断言,陛下并非单纯气虚,而是五脏调和失衡。” “此病源于数年前暗伤未解,反复积蓄,如今因用药过猛、气血消耗,病灶被扰,才有今日诸般症状。” “兴许还有几味药犯冲,长期以来在陛下体内郁结堵塞,颇有几分毒素的意思。” 沈扬尘微微抬眸,语气笃定的开口说道。 他一番话还未落下,一旁的齐太医便冷笑着开口说道:“胡说八道!哪来如此荒谬的说法?” “你小小年纪,岂能窥透皇上病理。” “连我们太医院都未能看出的病机,你就敢妄下定论?” 说到这里,齐太医转而对着明元帝拱了拱手道:“启禀陛下,依臣所见,此子分明就是在故作玄虚!” 然而沈扬尘却毫不在意的微微低头,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奴才不敢妄断。” “只是此症久治无效,或许另有缘由。” 第23章 可有实证? “若不及时舒络筋脉、调和气血,恐怕会日益沉疴。” “若是陛下准许,奴才可从太阳穴至后颈处施以手法,只为舒解神思,绝无僭越。” 瞧着眼前二人这副模样,明元帝皱了皱眉头,望着沈扬尘那张沉静淡定的面孔,眼神中多了些许思索。 这小太监虽然瞧上去年纪不大,但却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感觉。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依你。” “反正是贵妃带来的人,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扬尘闻言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便取来温水净手,随后站于榻侧,指法沉稳,不急不缓地沿着明元帝的太阳穴轻揉下压。 他的动作极其灵巧,时轻时重,若疾若缓,竟让人不由自主沉入其中。 明元帝原本还有几分防备,渐渐地便闭上了眼睛,眉头舒展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竟……不如前两日那般烦躁了。” “陛下若觉舒服,奴才愿日日唤他来调理。” 听到明元帝这话,熹贵妃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识大体的模样。 见此齐太医气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沈扬尘眼底神光微闪,动作未停,口中却轻声道:“陛下若能清心静养,按时调理,最多十日,定能渐复元气。” “不错,贵妃有心了。” 明元帝微微眯起双眼,显然是十分惬意。 “陛下为了大乾忧国忧民,臣妾这点儿心思算得了什么?” “话说听闻承明打了胜仗,不日便会凯旋……” 熹贵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明元帝摆了摆手:“罢了,如今初醒,确实不宜多思。” “贵妃今日过来也劳烦了。” “待会儿朕头痛好些后,自会让这小太监回你流云殿去。” 这话很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倒也不易再多留。 熹贵妃也立马明白了明元帝的意思,面色微微一僵,但也并没有是什么,只是起身行了一礼,柔声开口说道:“臣妾这便告退,不打扰陛下静养。” 她转身离去时,却不经意地朝沈扬尘看了一眼,那目光里藏着几分意味深长。 沈扬尘又怎会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只是恭恭敬敬的继续为皇帝按着穴位。 过了片刻,明元帝忽然睁开眼,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沈扬尘。” 沈扬尘忙跪下答道,垂首似是不敢多看明元帝一眼。 “沈扬尘……” “你不是养心殿的内侍吧,先前怎的未曾见过你?” 明元帝喃喃了一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回陛下,奴才也是刚进宫没些时日,有幸被贵妃娘娘看中,调去她那头服侍。” “哦?” 明元帝闻言微微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熹贵妃倒是会捡人。” “你那套推拿手法,是何人所教?” 听到明元帝这话,沈扬尘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垂头道:“回陛下,是奴才幼时曾在江南游医处讨过饭,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后来入宫为求活命,便自己琢磨着练成了今日手法,幸得娘娘不弃。” 这段说辞他早就想好,自然答得毫不迟疑。 “你倒是机灵得很。” “若说是皮毛……你可知方才你一按之处,恰是朕这几日头疼最剧之点?” 明元帝却忽地轻笑一声,咳嗽了两声,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 “奴才不敢居功,只盼能为陛下舒缓病痛,便是天大的福分。” 见明元帝似是在试探自己,沈扬尘只是继续恭恭敬敬的应答道。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倒也算是分内之事。 明元帝盯着他许久,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般年纪,心思倒也沉得住。”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开口问道:“朕问你,你适才所说,那药犯冲毒郁结之言……可有什么实据?” 随着明元帝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内殿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沈扬尘没有抬头,却语气平稳地道:“奴才斗胆断言,陛下服用的几味药中,其中以黑参与朱砂散为忌,不当同服。” “再加之常年服用调气凝神之药,药性内敛,恐生郁结,反伤脏腑。” “若再不察,日后恐怕会迁延成疾。”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明元帝缓缓闭上眼,像是在消化这番话的分量。 过了许久,他这才淡淡地道:“此事朕会记下。” 他并未说信,亦未说不信。 沈扬尘也不再多言,只稳稳伏地磕了个头。 “退下吧,朕累了。” “奴才告退。” 沈扬尘从殿内退下,回身再望一眼那层层幔帐后模糊的皇帝身影,神色一敛,轻轻掩上殿门。 当沈扬尘离去后,殿中一抹光线透过檀香轻烟折射进来,照在明元帝苍白的侧颜上。 他静静地靠坐在床榻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低声呢喃:“黑参……朱砂散?” “太医院……朕倒要看看,是谁下的药方。” 而沈扬尘一退出殿门,便有一名面生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迎上来,神色紧张,低声说道:“小沈公公,贵妃娘娘那边传话了,说让您回头一趟。” 那小太监眼神犹豫,似乎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但沈扬尘却恰巧拍着身上的灰尘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随口答应着:“知道了。” 然而当沈扬尘刚哼着小曲踏入流云殿门口,腹中正打着待会儿怎么跟熹贵妃讲今日之事的草稿,便被一群等候多时的小太监团团围住。 “哎哎哎,干什么——” 瞧着几人来势汹汹的模样,沈扬尘顿感不妙。 他话音未落双臂便被人死死架住,动作干脆利索得仿佛已经演练过了许多次一边。 紧接着,沈扬尘只见自己外袍被猛地一扯,连里头的中衣也被撕开,一路扒到只剩一条裹裤! “你们疯了!放开我!我可是贵妃娘娘亲点的人,谁敢——” “闭嘴!” 一名为首的小太监面色冷厉的呵斥道:“还敢挣扎?带去贵妃娘娘面前再说!” 听到小太监这话,沈扬尘心中顿时一沉。 第24章 表忠心 方才自己还在御前侃侃而谈,下一刻竟被人像捉小鸡一般押着往正殿拖去,脸皮都快丢光了。 一路上宫人们纷纷避让,全都低头装作没瞧见的样子。 偶尔有年长些的宫女眼角一扫,便低声啧道:“怕是犯了规矩了吧……啧啧,这么闹动静。” “前两日还是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今儿个便犯了事儿,只怕也是个忘本的东西。” 沈扬尘全然没工夫搭理旁人的指指点点,脑海中一阵头脑风暴。 他明明只是在御前施了一套推拿术,莫非太医院的人真这么快就使了手脚? 还是……熹贵妃另有算计? 沈扬尘脑中念头翻滚,可身子却不容他多想,身后的几人已经将他强行架入正殿之中。 “娘娘,人带到了。” 几人恭恭敬敬的跪地禀报,沈扬尘被重重一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中香烟缭绕,熹贵妃半倚在软塌之上,正由两名宫女为其捏肩。 听到动静她才缓缓睁眼,低头扫了沈扬尘一眼。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喜怒,指尖有节奏的轻敲玉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沈扬尘咬了咬牙,声音仿佛还带着一丝颤抖:“娘娘……奴才……奴才不知犯了什么错,求娘娘明察……”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错倒未必是你犯的。” “只是你这副皮囊,本宫一直没机会好好看过。” “如今既在陛下面前露脸了,怎能不仔细检验一番?” 她说着随手丢下一颗葡萄,两眼一的开口道:“脱得也快,倒省了本宫吩咐。” 殿中太监宫女们全都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沈扬尘心里却是一惊,随即猛然醒悟过来,随即低声咬牙道:“娘娘是在试我?” 熹贵妃慢悠悠靠在软垫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怎么,你还敢质问本宫了?” “若你方才稍有惊慌、胡言乱语,或者装病推脱,本宫今日便亲自送你去慎刑司。” “不过你倒是有几分胆色……竟还敢在陛下面前说太医院的方子有毒。”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起双眼,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你倒是真不怕死啊,小沈子。” “小沈子”三个字落在耳中,却似针刺般冰冷。他垂首伏地,脊背绷直,身上的冷汗几乎能滴落成线。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句调侃,或许会惊慌失措,或者自觉无路可逃。 可沈扬尘心里却明白:熹贵妃这话,既是威胁,也是试探,更是一种……暗藏深意的考量。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心声再一次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难不成真是个有些门道的?】 【哼,今日若露怯半分,我便一脚踹进慎刑司叫人刮他皮,若是能接得住……那便留下来听用。】 这心声听得沈扬尘顿时神色一凛,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看来应当是今日自己被明元帝留下,导致让熹贵妃起了疑心,担心自己会向皇帝说些什么。 但既然熹贵妃尚且下定决心,那便有回旋余地。 想到这里,他猛然抬头直视熹贵妃的眼睛,语气笃定的开口说道:“奴才岂敢妄言太医院药有毒?” “只是那方子寒毒太重,陛下本就阳气虚弱,再服用下去,恐怕会越补越寒,损伤本源。” “奴才自幼随家中学习按脉推宫,虽非科班出身,但也略知一二。” “若非亲眼见陛下饮下药汤后面色发青、气息微滞,奴才又怎敢胡言?” 他的语气顿了顿,忽然朝着熹贵妃恭恭敬敬的一叩首,声音中尽是沉闷:“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若所言有误,甘愿伏诛!” 随着沈扬尘一番的落下,整个宫殿中顿时一静,听得人心中微震。 熹贵妃闻言眸光深沉,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说得倒有些理,若是做戏,演技倒也未免太过高明了……】 【他那眼神不是装的,那股死志也不像是临时编的……真是个狠茬子?】 【这年头,愿为我背锅的奴才不多了……】 熹贵妃并未彻底信他,但动了惜才之念。 只要再推一把……倒也并非绝路。 想到这里,他故作踌躇的低声开口道:“娘娘若不信奴才,可留奴才三日。” “三日之内,奴才不碰药石,只以推拿之法助陛下缓气调息。” “若陛下无恙,便是奴才有用。” “若陛下身子有损,娘娘便亲手了断奴才性命,倒也不冤。” “更何况……赵大将军不日便会凯旋,奴才若是能在陛下耳边趁机多说两句好话也是不亏啊。”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熹贵妃眉头微挑,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但眼底却很明显已经起了波澜。 【这奴才胆子倒是不小,还敢主动请功?】 【三日么……三日也罢。】 【若是个心眼儿多的……便将他一寸一寸剐了。】 【可若是真有本事,倒也不妨养在手里。】 【上次陛下不愿听我提及前朝之事,把小沈子丢去当炮灰倒也是个不错的注意。】 熹贵妃微微一笑终于开口,语调带着几分笑意:“你倒是会替自己争机会。”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双巧手。” “推拿也好,调气也罢,若真是旁门左道,本宫一样不留。” 说到这里,她看着沈扬尘,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但若真如你所说,三日之后陛下气色好转,你便留在御前,好生伺候。” “若三日之内出一丝差错,你便别怪本宫手重。” 话音最后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很显然是动了真格的。 沈扬尘闻言连连叩首,恭声开口说道:“谢娘娘赏识!奴才必不负所托!” ………… ………… 次日申时刚过,御书房内,明元帝着一袭常袍端坐在桌案之后,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第25章 广开后宫 桌案上的奏折摞得如小山般高,都是近日六部诸司、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公文。 自入夏以来政务繁杂,他日日只睡两三个时辰,眉眼间是说不出的疲惫。 更别提前几日昏迷的时候也积攒下来了不少政务…… 想到这里,明元帝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而在他不远处,沈扬尘早已静静候命,今日是他留御身边的第一日。 头一日到皇帝面前服侍,他不敢多言,待总管太监传了话方才上前几步。 毕竟伴君如伴虎,自己小心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只见沈扬尘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低声开口说道:“陛下,时辰已到,是否开始调气?” 明元帝头也不抬的淡声道:“嗯。” 沈扬尘见状不敢怠慢,动作极为谨慎。 他掏出特制的香丸在宫炉中点燃,香气温润清而不散,使得明元帝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这是他亲自试过的配方,此香可醒神安气,不扰心神,最适合夜批政务之时。 随着香气弥漫开来,沈扬尘才屈膝跪坐在明元帝身侧,轻轻捻住他的手腕,探脉三息,随即开始推拿调气。 “陛下阳气稍虚,肝郁血滞,正是宜缓不宜急。” “臣为陛下行推拿之术,以疏肝调络。” 沈扬尘一边手下不停,一边低声陈述病理。 明元帝本不以为意,只是起初数息间便觉得脑中郁闷渐缓,心胸间似有一缕清气缓缓升腾,不由得神色一松,干脆将手中笔搁在案侧,让他继续。 明元帝一边眯起眼睛,一边翻看着案上的折子。 正当沈扬尘想起熹贵妃那让自己多提一提赵大将军的心声时,只听得“啪”地一声,一道奏折被重重摔在案上。 沈扬尘手下动作微顿,额头上多了几分细汗,不动声色地观察皇帝脸色。 自己明明只是刚有这个念头,还没开口呢,皇帝应该不至于和自己一样有窃听心声的金手指吧…… 一时间,沈扬尘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手下却丝毫不敢停。 明元帝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天子独有的寒意。 “一个月内,这是第几封劝朕纳妃广嗣的奏折了?” 他低头看着那封写得满纸谏言的折子,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愠怒:“朕身子未愈,那群老狗就迫不及待地要朕开枝散叶。” “怎的,怕朕死得早,来不及留个子嗣给他们跪拜?” 听到明元帝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怒意,沈扬尘虽未插话,心中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明元帝继位已久,各方面政绩也都不错,放到史书也挑不出什么理。 不说宏图大业,至少也是个中规中矩的皇帝。 但就是一直没有子嗣这事儿,闹得宫中老臣们整日上书劝诫。 他沉吟片刻,忽然缓声开口:“陛下何须动怒?” “旁人议政自有其道,但儿孙之事,却是天命安排。” 听到沈扬尘开口,明元帝似有几分诧异的转头眯眼看向他:“你倒是会说话。” “你说……朕若无子,后世会如何议论朕?” 这一问语气虽淡,却藏着刺。 这问题哪怕是首辅大臣,也未必敢正面回答。 可沈扬尘却是面不改色,声音沉稳的开口说道:“后世如何评说陛下,决不在于子嗣多少,而在于江山之稳、百姓之安。” “没有子嗣,照样可以开千秋,纳万里河山。” “史书所录者,不是膝下几人,而是千秋功业。” “只要陛下身在,大乾社稷便在。”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明元帝盯着他看了几息,脸色渐渐缓和。 “况且子嗣之事,非一朝可定。” “奴才听闻太医院所开方子过于偏寒,恐妨本元。” “陛下今日已调理半刻,气机流畅许多,臣斗胆请陛下再予三日用药调气,待气血畅通,自会水到渠成。” 眼瞧着明元帝神色有所缓和,沈扬尘连忙接机开口说道。 气血畅通,自会水到渠成。 这话听得明元帝眼神中多了几分微妙的神色,竟忍不住微微一笑,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低声开口说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朕就许你三日。” “若三日之后,朕气色如今日,便将那群庸医全赶出太医院。” 沈扬尘闻言忙伏地叩首,语气恳切:“谢陛下隆恩!臣必竭尽所能,不负圣托。” 明元帝摆了摆手闭目小憩,很明显是不打算再和沈扬尘多说些什么。 见此沈扬尘悄然松了口气,手下继续运力推拿,心中却已有算计。 他赌对了。 皇帝不是怕无子嗣,而是怕无声望。 只要明白了这些贵人在想什么,稍作附和便能哄得他们开开心心。 “你这手法……学自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明元帝突然开口问道。 “回陛下。” 沈扬尘闻言心头一紧,倒也不敢怠慢,连忙恭声道:“奴才家中世代行医,然非太医院体系,多以推拿导引之术为本,尤重调气。” “奴才自幼便随爹娘修习,入宫后方藏拙未露,今得娘娘与陛下信重,才敢小试。” 听到沈扬尘这话,明元帝“嗯”了一声,语气并不见喜怒。 沈扬尘却敏锐的察觉到,他虽声音依旧淡然,但语尾比起方才已和缓许多,便知这番话奏效。 皇帝不缺人说话,只缺“会说话”的人。 想到这里,沈扬尘心底稳了几分,手下运力依旧分寸精准,顺着督脉按至背心,便听明元帝低低一声哼,眉头不自觉一蹙。 “陛下此处疼痛,可是近期咳嗽胸闷?是否夜间易醒、咽干口苦?” 明元帝抬眼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你怎知?” “此处为神道、灵台所在,主气机升降、心肺运化。” “若是常年操劳过度,气血逆滞,便易郁于此处,故而引发胸闷气短。” 沈扬尘语气笃定,一番话也是娓娓道来:“若陛下夜中易醒、思虑过重,又兼服药损伤阳气,自然百脉不畅,气血运行失序。” 第26章 三日为期 明元帝闻言静默片刻,嘴角却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倒将朕的病情说得比太医院那群人更仔细。” “太医院只会开方子。”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讽刺:“前朝遗老们在太医院混吃等死,一副祖宗传下来的配方吃三年五年也未见改动。” “反倒是你个小太监,倒还有些新鲜说法。” 很显然,明元帝也早就对太医院那群家伙有所不满。 听到明元帝这话,沈扬尘便连忙顺势俯首:“奴才不敢僭越,但陛下龙体为天下根本。” “若是太医院连陛下的身子都难以保障,那百姓何安啊?” 明元帝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拿起一封折子丢到一旁,冷哼道:“这几日他们不止逼朕纳妃,连皇后母家也来了折子,说要送一个什么远房侄女入宫侍奉。” “她谢家倒会挑时候。”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停顿了片刻,眼角带出一丝疲意。 “赵大将军即将凯旋,正是陛下声威在外、军民望归之时。” “谢家若以此为筹,只怕未必是为陛下谋子嗣。” 沈扬尘的眼神闪了闪,低声开口说道。 “嗯?” 明元帝眸光一敛,眼中寒意乍现。 “谢氏乃旧族,素有拥兵自重之嫌,今日献侄女,明日便是借机培植内廷势力。” “奴才不才,但深知后宫之事,关乎人心,也关乎江山。” “若陛下任人塞房、广开后宫,不但损气血、乱正宫之秩,日后……只怕易出吕雉、武曌之流。”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御书房中气氛顿时一静。 明元帝定定望着他,一双眉眼微眯,似在思量他话中几分真心、几分试探。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说道:“你胆子不小,竟敢拿武曌来吓朕?” “你应该小小的太监,可知妄议朝政可是杀头的罪名?” 沈扬尘并不慌乱,俯首不语,姿态恭敬如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当然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拎出来,都是可以杀头的大罪。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富贵还险中求呢。 自己说的这些话,明元帝心中绝不可能不明白。 若是继续糊弄下去,反而会适得其反。 正如同沈扬尘所想的那般,片刻后只听得明元帝轻笑一声,语气倒显得有几分欣赏:“你这小太监,到底是站在朕这边的。” “你若真能替朕理顺气脉、安养心血,朕……便不让你白留在身边。” 沈扬尘闻言恭恭敬敬的朝着明元帝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奴才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倒不必。” 明元帝摆了摆手,突然一挥袖开口说道:“今日便到此。” “去吧,明日酉时再来。” 沈扬尘闻言顿首谢恩,慢慢起身退下,步步不失分寸。” “直到出了御书房,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摸了摸掌心的汗,轻声开口说道:“宫里这潭水,倒是比想的更深些。” “不过……我会游。” 沈扬尘刚从御书房退下,便有瞧见不远处应该似乎等了很久的小太监快步走来,低声禀报:“贵妃娘娘宣你即刻回正殿禀报。” 他闻言未敢耽搁,略作整衣,旋即跟着太监踏入正殿。 依旧是熟悉的檀香缭绕,只见软塌上熹贵妃着一袭长衣,倚枕半卧,眉目间虽含倦色却难掩锋芒。 她修长手指支在鬓边,慢条斯理地睁眼看他:“倒还知道回来。” 沈扬尘闻言连忙跪地叩首,声音清朗:“奴才叩见娘娘。” “皇上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熹贵妃的语气带着几分懒散,虽然轻飘飘的但却如细丝绕喉,听得沈扬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奴才不敢。” “奴才能有今日,全靠娘娘网开一面,心中感激涕零,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一边伏地请罪,一边暗自凝神,耳中果然再度传来那熟悉的心声。 【倒是会说话。】 【但他到底是不是墙头草,还得再敲一敲。】 【若他真是个识时务的,今日就该跪出些诚意来。】 熹贵妃看他老老实实跪在殿中不动,指尖敲了敲玉案,似是随口说道:“你在御前可有什么风言风语?” “奴才不敢多言一句,唯娘娘之命是从。”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低垂着头,一副老实忠诚的模样。 “哟,这般乖巧?那我这儿才是真正主子了?” 看到沈扬尘这副模样,熹贵妃略带好笑的挑了挑眉毛。 “正是。” 沈扬尘抿了抿嘴低声道:“陛下圣明,心怀天下,宫中之事却纷杂千头。” “若无娘娘替奴才引路,奴才怎敢轻举妄动。” 这话既表忠心,又将熹贵妃抬上的高位,分寸拿捏极准。 熹贵妃闻言颇为满意的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应和,只是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行了,别磕了,起来说话吧。” 沈扬尘谢恩起身,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那里。 只见熹贵妃合上了双眼,突然开口说道道:“本宫近来夜里常常梦魇,太医院送的安神香我一闻便头痛。” “你回来的正好,不妨给本宫看看。” 沈扬尘闻言眼神一凝,忙俯身请脉:“奴才斗胆。” 他指尖轻落在她脉门之上,表面专注诊脉,实则仔细听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这两日梦里频频见血,偏偏白日神清气爽,倒像是有人下了慢性熏药。】 【太医院这些老家伙,怕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人了。】 【如今皇上不再信任旧派,东厂那些人也盯紧了我……】 【我若倒了,可就成众矢之的了。】 【得快些扶起一个新的人,替我挡刀……】 听到这里,沈扬尘已然明白熹贵妃心思。 她此次如此着急的召他回宫,既是试探也是挑选。 熹贵妃知道后宫风浪四起,朝局摇摇欲坠,眼下正需一批“新鲜血液”替她开路。 他若是能立住,那便是刀。 可若是立不住,那便是血。 第27章 私藏药材 想到这里,沈扬尘缓缓收手,行礼低声道:“娘娘脉象紊乱、肝气郁结,夜不能寐,多因气滞而生怔忡。” “若奴才所料不差,应是房中熏香气味不净,反添扰神。” “奴才恳请娘娘暂停熏香三日,改以生艾、安息香清气。” “配以推拿捏络手法,每日一刻,必可稳神清梦。”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闭目不语,仿佛在斟酌沈扬尘这番话的真假。 半晌后她缓缓睁眼,眸中里掠过一抹深意,语气也随之缓和了几分:“生艾与安息香,倒是比那些死板的药方有趣些。” “去吧,流云殿宫中的熏香便交由你打理了。” 眼瞧着有了熹贵妃的应许,他将殿中陈设重新布置了一番,遣退了前来搭把手的太监,只留自己一人动手熬制熏香。 熹贵妃之梦魇看似由心火所起,实则是因混入药香中的延香子所致。 此物平素无害,但是若与香白芷并用,则极易生躁扰梦。 太医院送的方子表面规规矩矩,香方却故意为之,显然是有人在暗中行事。 想到这里,沈扬尘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虽然他心中有数,却并未声张,只是默默翻出自己积藏的几味香材,选了安息香、艾叶、夜交藤、沉水香等料,又加了少量以麝香为引的药材进行熬制。 熬香的铜炉中传出微微暖香,他蹲在香炉前,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可养心安神,又能稍敛浮气……娘娘若是真用了三日,梦魇必除。” 沈扬尘轻声自语,取出细瓷盒封装,旋即唤来流云殿近侍,亲自将其送往正殿,替换下了原先那几盒香料。 至于太医院所供之香,则是悄无声息地被他暗中收起。 夜深之时,熹贵妃照常就寝。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床榻之上竟出奇地安静。 她并未再像以往那般频频翻身惊坐而起,也没有梦话喃喃,只是呼吸绵长的沉沉睡去,连今儿个负责值夜的贴身婢女都不禁侧目。 次日一早,熹贵妃从梦中悠悠转醒,只觉周身一片轻盈,如释重负。 “这香……” 熹贵妃轻抚额角,目光幽深的喃喃道:“倒是管用了。” 她素来警觉,一夜无梦早已足矣让她意识到是沈扬尘的调香,不由得嘴角微扬,似乎对此安排颇为满意。 然而还未等等她召见沈扬尘,侧殿沈扬尘的住所已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掌事女官曹谨言,奉令查验流云殿近日药材出入之账目,求见沈公公。” 只听得略带几分冷意的声音响起,使得沈扬尘不由得怔了怔神。 曹谨言此人他也投稿,乃是内务府四等女官。 位不算高却是皇后宫中老人,素有“铁面谨言”之名。 她一向冷面寡言,执法狠辣,一向只查宫女内监的重罪。 这查香料账目的说辞……未免太轻了些。 想到这里,沈扬尘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深色。 但他也不敢怠慢分毫,亲自笑着迎了出来:“劳曹大人清早亲至,奴才受宠若惊。” 只见曹谨言一身湖蓝色衣袍,发髻高挽,面容削瘦,眸色如霜。 她对沈扬尘只是淡淡点头,便自顾迈步而入:“查香账不难,只是例行核对。” “但有传言……你擅自调换熏香,还私藏太医院不准使用的药材。” 说到这里,曹谨言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瞥了沈扬尘一眼,便对身后宫人挥了挥手:“查。” 下一秒,只见几个女史立刻鱼贯而入,在沈扬尘的柜子、床榻、架几间仔细搜查。 不过片刻,便从暗格中拎出一个小药包。 “启禀大人,发现紫芝、丹皮、血竭。” 女史拿出那药包呈上,低声开口说道。 见此曹谨言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毛,略带几分质问的开口说道:“你一个小太监,用这几味活血化瘀之物做什么?” “莫非,是打算私自配药,为人疗伤?” 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了说只是个僭越之名,但是往大了说……窝藏刺客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只见沈扬尘依旧神色不变,恭恭敬敬的回话道:“此三味药,奴才常以之入香料,调气通脉,辅以艾炷按穴,不敢妄为。” 曹谨言闻言冷笑一声,没好气的开口说道:“你倒是巧嘴。” “这些药,前朝遗老爱用,尤其是最近兴风作浪的楚王旧部。” “你一小太监,却恰好藏了这几味。”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突转,眼神都变得犀利了几分:“小沈子,你同他们,可有半分牵连?” 闻言沈扬尘面色一凛,连忙拱手开口说道:“奴才不过一介净身奴,怎敢与外人私通?” “更不知何为楚王旧部。” 他说着弯腰叩首,而耳中却已听到了曹谨言心中传出的私语声。 【早该收拾这个熹贵妃小狐狸精了……就得从她身边人下手。】 【若不是皇后娘娘吩咐要留活口,我定要将他拖去净房下水牢里泡着。】 【皇上近来身边竟只信他一个……哼,若是让谢家得手,这宫里以后还有皇后的位置?】 一时间,沈扬尘眼神骤冷,心中只觉得一阵好笑。 果然,她是皇后派来的。 皇后素来与熹贵妃对立,沈扬尘得宠于熹贵妃,又受皇帝召见,自然成为她的眼中钉。 沈扬尘迅速思索应对之策,忽地抬起头来,神情恭敬的开口问道:“曹大人,奴才有句不该问的。” “可听闻这几日,陛下频频翻查谢家的旧案?”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曹谨言面色顿时一变,下意识的开口说道“你胡说什么?!” 然而沈扬尘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奴才不过低位之人,只是听御膳房人言,说是陛下近来屡次夜审机密库藏之档案。” “那谢家……可不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沈扬尘这话,曹谨言盯着他瞧了片刻,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她这才猛地转身,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回去。” 第28章 凯旋之日 见曹谨言就这样拂袖离去,沈扬尘嗤笑一声,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倒也不怕自己这话被戳穿,毕竟宫中传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曹谨言又不可能杀了自己,现如今自己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日日都要前去御书房给陛下推拿。 但凡哪日自己死在了井中,也得被多问两句。 不指望因为自己而牵连多少人,但只要能够引起疑心就够了。 但恰恰就是这份皇帝的疑心,正是谢皇后如今最忌惮的。 ………… ………… 赵大将军凯旋之日,京中万人空巷。 百姓们便早早聚集在官道两旁,争先目睹这位“大乾战神”的风采。 “赵将军这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吧?” “那还用说!听说他亲自斩了北蛮副帅,还带回三千降卒!” “这赵将军可不是旁人,熹贵妃的亲弟弟,当年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咱们京城若无他镇着,哪还有今日这般太平!” “怪不得陛下设了御宴款待,还开了西苑三门,说是群臣百官都可赴宴——这是天大的恩典啊!” “来了!来了——赵将军到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百姓们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神色。 要知道,打了胜仗的可是他们大乾! 只见赵承明身骑高头大马,步履沉稳,一副沉着勇武的模样。 城门楼上,明元帝亲自御驾相迎,身后百官齐列。 望着赵成明自北地血战而归的身影,明元帝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忠勇可托,不负所望。”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更是热闹,满朝文武悉数到场,场面极其隆重。 主位之上,明元帝身着团龙明黄朝服,龙冠束发,神情中带着几分难得的畅快之色。 他右侧坐着盛装的熹贵妃,凤钗摇曳,眉眼含笑,玉指轻握金樽,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按照规矩,原本这个位置也应当是谢皇后所坐,但今儿个可是赵成明的庆功宴,她也懒得来触霉头,便干脆告了病。 “阿明。” 明元帝手执杯盏,面带微笑,语气亲昵地唤道:“这次北疆一战,你立下赫赫战功,不负朕所托。” “如今北疆大捷,朕与天下共欣喜。今日设宴,便是为你洗尘。” 赵承明此时未着戎装,进宫前便已经换了一身朝服,瞧上去也是仪表堂堂。 听到明元帝这话,赵承明便朝着他拱手一拜,声音沉稳有力:“臣赵承明,不敢言功,只愿为陛下扫除疆域之患。” “好,好!” 明元帝颇为满意的笑着点头,眼中却有几分感慨:“当年你年仅十六便请命出征,朕犹记那年雪夜你跪在奉天门外,第一句话便是愿为陛下马前卒。” 说到这里,他回眸望了一眼熹贵妃,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若非贵妃亲自替你求情,怕是当年那封战表还不敢让你交上来。” 随着明元帝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陛下多心了,这孩子从小舞刀弄枪,脾气更是拧得很。” “若不放他上战场,他便要偷着走,臣妾如何拦得住?” 她说着眉目中满是为弟弟骄傲的神色,一双凤眼微微一扫,轻轻落在沈扬尘所在的行列之中,眼角掠过一抹淡淡的暗示。 沈扬尘立在近前,虽位分低微,但近日屡获圣眷,又因熹贵妃引荐,在众多宦官中已属出挑。 他一边观宴一边暗中打量全场,耳中细细听着四下心声,神情不动如山。 就在此时,殿门外鼓乐一响,一名内侍高声禀报:“谢氏女,秋吟,奉旨献舞一曲《折梅图》。” 随着内侍话音的落下,众人微微一愣,随即有官员轻声议论。 “谢秋吟?那不是谢家嫡女?怎得今日献舞?” “怕是谢家有意再度进言,借此求宠。” “唉……今儿个便是谢皇后不识轻重了,赵大将军凯旋之宴,岂是她们夫人争斗的场面?”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 “…………” 听着大臣们的议论纷纷,沈扬尘心中微动,转眸望去。 只见玉阶之上,一袭白衣缓缓步入店中。 谢秋吟肌肤胜雪,纤腰似柳,面上不施粉黛,却清艳逼人,执一枝素梅,翩然起舞。 她舞姿清冷,身法灵动,步步生香,却在不经意的一瞥中,目光撞入沈扬尘眼中。 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慌乱,然后迅速掩去,余下的是令人察觉不到的轻轻点头。 沈扬尘心神一凛,微微眯起了双眼。 【今晚后园药庐……姑姑说赵将军威胁太大,要我下药毒他……】 【可那药……是毒……真是毒,会死的……我不想杀人……】 沈扬尘心头一沉,指尖微颤,险些将怀中茶盏失手打翻。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平静,待舞毕之后,借口更换香盏悄然离席,朝着后园药庐而去。 月色微凉,药庐四周种着薄荷与兰花,香气清幽。 谢秋吟早已等候在院中,一见沈扬尘身影,便忍不住扑通跪下,眼泪扑簌簌落下:“沈公公,求您……救我。” 见到她这副模样,沈扬尘快步上前,皱着眉头低声道:“起来说话。” 按理说,今儿个他不仅不想来,就连谢秋吟也不该出现在今日场合。 但偏偏她来了,很明显是谢皇后的意思,再加上就听到的心声……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却不愿起身,固执的跪在地上,颤声哽咽:“我……我姑姑,她……她说赵将军战功太盛,若不除,熹贵妃必会借着赵大将军的军功骑在她头上……” “她让我在今夜,将这包药放入将军酒中。” 她说着,从袖中颤抖地取出一小纸包。 沈扬尘接过来略一嗅,眉头顿时紧锁。 “金水藤,五分即能令人呕血,七分便可致命。” “你若真下了药,赵将军今晚必死。” 他抿了抿嘴,神色严肃的开口说道。 连金水藤都拿出来了,看来这次谢皇后是真的动了杀心。 第29章 求您救我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顿时泪如雨下,声音几乎破碎:“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可我若不听,她便说要把我送进慎刑司……” “沈公公,我不想死……也不想杀人……” 她哽咽着开口说道,显然是走投无路这才来求助谢秋吟。 沈扬尘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冷然,低声开口说道:“皇后这是要借赵将军之死,嫁祸熹贵妃,以此铲除异己?” “陛下如今对熹贵妃多有宠爱,若赵将军一死,便是她失察。” “如此以来,谢家便可趁乱扶持新宠,巩固后宫权柄……” “这不过是熹贵妃与姑姑之间的一场博弈,而我……只是个棋子。” “她……她还说,若真如此,连皇上也保不住她。” 谢秋吟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尽数道来。 “那你便照做。” 沈扬尘沉吟片刻,随即缓缓开口说道。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谢秋吟猛地抬头,面色煞白,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你要我杀人?” “不,我不是让你杀人。” 沈扬尘淡淡的摇了摇头,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我自有法子让赵将军安然无恙,只需你照旧将盏送上。” “从今往后,你为我传话,谢家的动静、皇后的一举一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你若能做到,我保你平安。” “你若敢阳奉阴违……” 说到这里,沈扬尘突然俯身,指尖掠过她颈后一丝纤细红痕,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谢秋吟闻言迟疑许久,最终咬牙点头:“我答应你,只求你保我一命。” 沈扬尘深深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粒翠绿药丸递上:“将此融入酒中,替换药粉即可。” “若赵将军饮之,便可解毒护心,无恙安然。” 谢秋吟双手接过,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沈公子救命之恩……我谢秋吟,愿为你所用。” 当谢秋吟回到宴中是,神情一如既往,手中端着那盏酒,步步稳妥地朝赵承明而去。 沈扬尘立在偏殿之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面上带着疏淡笑意,实则每一丝举动都尽收眼底。 谢秋吟依照事先吩咐,将换过的药丸溶于酒中,顺理成章地送到了赵承明席前。 “赵将军,秋吟敬您一杯。” 她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唇角虽扬,却掩不住指尖微颤。 赵承明原本正与身侧武将谈笑,闻言回眸,只见一袭素衣女子手持香盏,眉眼清秀,眼中却似藏着某种说不出的挣扎与决然。 他微一迟疑,但随即大笑着接过:“谢姑娘一舞折梅,清绝冠群芳。” “这一杯,我怎敢不饮?” 说完赵承明仰头便饮,酒水顺喉而下,谢秋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虽然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提防没错,但今儿个可是自己的接风宴,皇帝和自家姐姐都在。 有谁那么想不开,敢当中对自己动手? 沈扬尘站在灯影之后,唇角勾起一丝淡笑。 一切如他所料,没有人中毒,也没有人死去。 宴会照常进行,赵承明神色如常,甚至还亲自上前向明元帝再拜谢恩,引得殿中群臣连连叫好。 谢秋吟退入角落,脸上浮起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而那个她一开始并不信任的小太监,也真的救了她一命。 直到宴席散去,赵承明在众人簇拥下离去,众臣陆续退席,谢秋吟再未与沈扬尘说上一句话。 只是在她离开大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 ………… 次日一早,金銮殿上,虽然昨夜宴席正盛,但也不影响今儿个的早朝。 只见文武百官恭恭敬敬的肃然而立,一个两个衣冠楚楚。 礼部尚书率先上前,朝着明元帝拱了拱手朗声开口说道:“启奏陛下,今日为赵大将军凯旋之日,应当封赏功勋,册录战功,犒劳将士!” 大乾开国以来,便无将帅封赏不上朝之理。 何况此番赵承明挽大乾于危难,击退蛮军,震服三部。 陛下昨夜还特意口谕,今朝要当众赏他虎符新制,并赐金册,褒昭天下。 文臣虽不甘,然无话可驳。 武将虽有妒意,却也心服。 然而殿门再三开启,却始终不见赵大将军身影。 “宣——赵大将军入殿!” 内侍高声而出,三次高呼,却依旧无人回应。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的寂静了几分,有老臣低声私语:“这……莫非是宫门口拦下了?” “赵将军向来谨慎,不至于迟到。” “昨夜饮宴虽盛,可那位一向自律……” “…………” 就在众人神色微妙的议论纷纷之时,御案后的明元帝也不禁皱起眉头。 他今日特意早起亲阅赵承明的功勋折子,还特赐了玉龙虎符,谁知却没人来? 难不成……是这小子要给自己下马威? 想到这里,明元帝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愠怒。 然而还没等他发怒,只见一名贴身内侍匆匆奔入大殿,跪地奏报:“启禀陛下,赵大将军今晨突发旧疾,未能出府。” “现由府中郎中诊治,府上已遣人入宫请罪。” 随着内侍话音的落下,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旧疾?” “昨夜观他酒量不过三分,如何竟一夜间病倒?” “这可不像是赵将军的作风。” “…………” 文武百官之中不乏心思细腻者,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纷纷皱起了眉头。 明元帝更是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昨夜之宴,朕亲见赵卿风采,未见有疾色,莫非是酒后偶感风寒?”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传朕口谕:待赵卿康复,再论封赏。” “早朝继续。” 明元帝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虽说得上是温和,然语气中已有不悦。 见此满朝文武不敢再多言,纷纷俯身称“圣明”。 然而站在角落的一个小官,神色中则是多了几分狐疑。 第30章 不识好歹 他不是旁人,正是谢皇后宫中内务女官曹谨言之兄,礼部司员曹谨谦。 他的眼神沉了沉,悄悄侧身避开殿内人耳目,低声嘱咐身后心腹:“去探探,赵府的郎中今晨都见了谁。” ………… ………… 与此同时的乾宁宫中。 只见谢皇后端坐凤榻之上,明明是圣宠正浓之人,此刻却眉眼冷冽如霜。 她的面前跪着的正是谢秋吟,一袭白衣早已被血迹染透,此时面色惨白额头青肿,唇角渗血,却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还嘴硬?” 谢皇后瞥了她一眼,冷冷开口的开口质问,嗓音虽然不高,却带着寒意入骨。 “本宫给你机会,你却当本宫是三岁孩童?” “赵承明没死,是你下手轻了,还是……你早就起了异心?” “来人——” “再打十板。” 她大手一挥开口说道,眼神中已然多了些许杀意。 话音未落,门外执杖嬷嬷已跨步而入,毫不留情的狠狠挥下。 “啊——!” 谢秋吟咬唇强忍,终是低低叫出一声,身形蜷缩,背上鲜血淋漓。 可她依旧低着头,咬死不说半句。 她不敢说。 她若说赵将军没死是沈扬尘换了药,那不仅连累了沈扬尘,也彻底断了自己的生路。 无论赵将军是生是死,姑姑终究会杀我。 但若现在就死了,我什么都没报出去…… 不……不可以。 我要活着,我还没回报沈公子…… 只要沈公子还护着我…… “回……回禀娘娘——” 谢秋吟的声音中尽是颤抖,却带着一股凄厉的执拗。 “臣女……臣女自小蒙娘娘厚恩,岂敢背主叛逆?” “那药……臣女确实按吩咐下了,只是……只是不知为何,赵将军并未当场……” 她话说一半唇齿间猛地一咬,仿佛强忍着心中一丝迟疑。 “臣女……臣女只知听命行事,绝无二心。” “若有一丝异心,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瞧着谢秋吟这副模样,谢皇后微微眯起双眼,眼底却并未放松半分警惕。 她太了解谢秋吟这丫头了,心机不深,却不傻。 此刻咬死了说下了药,既保了表忠心,又避开了药效无成的责任。 她沉吟片刻,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内侍匆匆掀帘入内,躬身禀道:“启禀皇后娘娘。” “赵将军府上传来口信,说将军昨夜宴后回府,夜半忽旧疾复发,今日不能早朝。” 谢皇后闻言凤眸一挑,眼中寒意瞬间浓了几分。 “旧疾?” 她唇边勾出一抹冷笑,轻声开口说道:“果然……不是没下药。” “只是……” 谢皇后的目光落回谢秋吟,缓缓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味深长:“是你没敢下足药。” “他昨夜未发作,是你手软了,如今才‘突发旧疾’。” “此言也不过是赵府稳住消息,想借此暗中请医。” “只可惜……” “哪怕他真死了,本宫也不信他是旧疾发作。” “你既已落子,就别想着全身而退。” 她一步步朝谢秋吟走近,每一步都踏得人心惊胆战。 谢秋吟低头不语,指尖藏在袖中死死绞紧,背上鲜血沾湿衣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秋吟啊……” 谢皇后忽而轻叹一声,语气柔了几分,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你当年不过是个孤女,是谢家教你琴棋书画,养到现在。” “现如今更是本宫亲自将你接进宫里当了秀女,为你铺路,一步步栽培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若不识好歹……”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目光中是说不出的阴冷:“慎刑司的水,可比你这点血要凉得多。” 谢秋吟闻言咬了咬牙,额头贴地,忍着剧痛强撑一丝颤音:“臣女……忠心不改。” “若将军真未死,臣女……愿赎罪再试一次。”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殿中顿时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谢皇后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轻轻勾唇,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你倒是有些骨气。” 她转身回榻,随手拿起一旁摆着的毛笔,在旁边小册子上勾了一道:“去吧,留着命,有用得着的时候。” “至于赵府那边——” 说到这里,谢皇后的语气顿了顿,多了几分冷然:“着人盯死,若有郎中进府,亦或是熹贵妃的人出入,皆要一一记录,片刻不许放松。” “去吧,回去好好养伤。” “你是谢家的人,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的语气不重,却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冷意。 谢秋吟闻言跪在地上,朝着谢皇后的方向轻轻一拜,嗓音轻颤的开口说道:“是,臣女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说罢她便挣扎着起身,身子晃了晃,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靠着墙壁才缓缓站稳。 那背后鞭伤火辣辣的疼着,像一把钝刀子在来回剜着皮肉。 她不敢回头,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地退出乾宁宫。 直到走到外头寒风扑面,才觉得自己像是从一锅热油里被捞了出来。 谢秋吟咬牙忍痛穿过夹道,回到了自己所居的小院,心中是说不出的委屈。 她的步伐踉跄,一手扶门,一手微颤着推开门扉。 “吱——” 一声轻响,屋门打开,瞧见眼前景象的瞬间,她不由得怔了怔神。 只见屋内香炉温热,茶盏袅袅。 一道熟悉却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就这样斜斜坐在桌边,手中执着茶盏,动作闲适,眉眼清隽。 正是沈扬尘。 他像早已等了许久一般,听到门响的瞬间抬眸望去,唇角一弯。 “回来了?” 谢秋吟愣愣站在门口,一时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药。” 沈扬尘语气淡淡的举了举桌上的药匣,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听闻你被打了,想着那位谢皇后可不太会心疼人,我就自作主张,跑这一趟。” “她下手不轻吧?”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唇角轻颤,半天才缓缓关门。 第31章 甘愿为刀 她一步一步走入屋中,身子还未落座,便忍不住低低咳出几声,鲜血隐在唇齿间。 “别动。” 沈扬尘见此眼神微沉,起身将她扶着坐在床榻边,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揭开她背后的衣裳。 血肉模糊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纵然他见惯伤势,此刻也微微蹙眉。 “啧,下手可真狠。” 沈扬尘的语气虽轻,其中的冷意却是不言而喻。 谢秋吟低着头,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她说我手软了,要我赎罪。” 沈扬尘没有答话,只是一手执帕轻轻拭去她背上的淤血,一边以银匙挑出一团翠色药膏,指腹按在伤口周围。 动作轻柔细致,仿若对待一件极珍贵的瓷器。 “疼吗?” 谢秋吟咬唇摇了摇头,可那触感灼热,仿佛直穿皮肉,一直蔓延到心口。 方才心中的委屈此刻尽数喷涌而出,挨打时都没落泪,此刻眼眶却红了起来。 沈扬尘忽而止了动作,眼神定定望着她。 就在刚才,他听到她的心声一闪而过。 【若能毁了谢家,我甘愿做刀。】 他眼底暗芒一闪,嘴角却依旧挂着清淡的笑意:“你恨她?” 谢秋吟不由得怔住,背脊微僵,随即反应过来,不敢再多言。 可沈扬尘只是缓缓坐回桌边,收拢药瓶,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闲聊:“你若真甘愿做刀,往后机会多的是。” 他抬眼瞥她一眼,眼神中尽是波澜不惊。 “不过刀太快,会钝。” “你若急着复仇,反倒保不住性命。”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反驳。 她只是轻声问道:“你……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沈扬尘笑了笑,并没有开口回答她,只是开口说道:“你先养伤。” “至于谢皇后……与其刀口舔血,不如引她下场。”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在转身那一瞬,听到了谢秋吟低低的声音:“沈公子……你不怕我骗你?” 沈扬尘闻言停住脚步,顿了片刻才开口。 “你若真想活下去,就不会骗我。” “更何况——” 他侧过脸去,唇角轻挑:“你骗得了我口中的话,却骗不了我心中的声音。” 谢秋吟低垂着眼帘,等到沈扬尘转身走到门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 “沈公子。” 沈扬尘脚步微顿,回眸望她。 那一瞬,烛火在他侧颜勾出一道清冷阴影,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面鬼神。 谢秋吟咬咬牙,强撑着坐起身来,语气低却郑重:“我……不是口头上的‘谢秋吟愿为公子所用’。” “你若真想用我,我便是死,也不会背你。”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沈扬尘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她。 只见谢秋吟挣扎着从袖中摸出一只用红绳缠起的小香囊,抿了抿嘴开口说道:“这是我姑姑近日亲自交给我的,让我随身佩着。” “里面……是打胎的药粉。”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神色苍白如纸,却仍强自镇定:“她说,再过几日她要落一胎,借此大做文章。” “说是要装作有孕之后小产,趁着这阵风头,将错全推在熹贵妃头上。” 沈扬尘闻言眸光一凝,伸手接过香囊,微微一嗅。 其中果然是活血化瘀之药,且药性极烈,若真孕中服下,立时血崩。 “她打算如何设局?” 沈扬尘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她说近日陛下要翻幸贵妃宫中,而她准备过几日买通太医,表示她已经有孕月余。” “正好借这个由头‘小产’一回,到时请太医院验香,说贵妃宫中所燃檀香含麝。” “陛下素来忌讳阴毒之事,若真信了她之言,贵妃纵无罪也难脱干系。” 谢秋吟低头低声说着,将谢皇后的计划全都尽数道来。 听到这话,沈扬尘冷笑一声,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好一个落胎引局,一箭双雕。” “如此以来……贵妃失宠,赵将军无靠,谢家便再无掣肘。” 谢秋吟闻言低垂眼睫,忽又轻声道:“沈公子若不嫌弃,我……可以为你添一把火。” “你要怎么添?” 沈扬尘挑了挑眉,语气中多了几分惊讶。 谢秋吟抬眸望去,目光清亮却带着一丝狠意:“我去告诉她,说胎儿不稳,是因为贵妃宫中檀香含麝。” “此香虽淡,却久烧伤胎,早年宫中也曾有例可查。” “她一向疑心重,又自视聪明,若我语气再稍加犹疑,她反而更信。” 听到谢秋吟这话,沈扬尘眼神一动,忽然轻笑道:“你倒是学得快。” 谢秋吟声音极轻,语气中却尽是坚定:“我若学不快,便死得快。” “我谢家如今已不是我家,是牢笼。” “我若不借你破局,迟早粉身碎骨。” 沈扬尘点了点头,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去吧。” “就按你说的,熹贵妃宫中檀香含麝,久熏伤胎。” “记得不要太快答应,要表现得欲言又止。” “皇后聪明,她不信你明说的,却信你说一半藏一半。”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只留下屋内昏黄烛火下,谢秋吟呆呆的坐着,脸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她忽地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沾着的一点点指痕,方才敷药时,两人指尖一触。 电光火石之间,心跳仿佛被什么敲击一般,“咚”地一声,撞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耳中仿佛还回荡着沈扬尘那句轻语。 你若真想活下去,就不会骗我。 谢秋吟轻轻抚上心口,唇角颤动,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沈公子……】 【你是不是……真的能救我?】 【若你愿意,我……】 【我便不再是谢家的棋子……】 ………… ………… 几日后的谢皇后宫中,谢皇后端坐在榻上,身着绣凤流云宫服,神色中似乎流露出几分不满。 “她人呢,怎的几日都未曾见到?” 第32章 调查无果 只见她半倚于凤榻,手中正轻轻拨着一串阴沉木珠,指腹缓缓揉过每一枚,节奏不紧不慢。 谢皇后微微眯起双眼开口问道,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冷意:“不是说秋吟回来了?” “人已到了,正在外头候着,说有要紧话请娘娘垂询。” 听出来谢皇后心情似乎不佳,一旁的宫女连忙答道: 谢皇后眸光一闪,缓缓点头:“传进来。” 不一会儿,便瞧见谢秋吟着一袭烟灰色宫裙步入殿中。 她额上依旧有鞭伤未退的痕迹,面色也带着几分病态的惨白,行礼时动作略显吃力。 “臣女谢秋吟,叩见娘娘。” 谢皇后没好气的瞥了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身子还没好?” “一个小病,还真叫你养得娇贵。” 她冷哼一声,手中的木珠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桌案上。 谢秋吟连忙伏地叩首:“不敢,奴婢不敢怠慢。” “只是……奴婢近日总觉心头不宁,思来想去,还是得亲自来禀。 见此谢秋吟连忙俯身,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谢皇后听得这话,抬了抬眼皮:“你心头不宁,与本宫何干?” 随着谢皇后话音的落下,谢秋吟却没有抬头,而是压着嗓子,像是鼓了极大勇气般缓声说道:“娘娘还记得那日臣女替您去御书房寻陛下,路过流云殿……不巧撞见了熹贵妃请安回来。” “臣女怕冲撞,便远远避了一下。” “可那时候,臣女鼻子忽地一痒,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头一看,竟是贵妃的香轿……” “那又如何?” 谢皇后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似是带着几分兴趣的开口说道。 眼瞧着谢皇后反应不大,谢秋吟低垂着眼帘,语气愈发小声:“臣女也说不上来……” “可那香味与旁人不同,隐隐透着股子……沉郁又甜腻的气息。” “臣女自小体虚,曾随姑母进出太医院,听过些药理之言,便有些胆怯。”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口,像是不敢再继续讲。 谢皇后却冷笑一声,眸中寒意乍现:“你倒会吊本宫胃口,说了一半便停?” “臣女不敢妄言!” “只是怕口无遮拦、冲撞了娘娘……若娘娘见怪,臣女甘愿受罚。” 谢秋吟连忙垂首道歉,揪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十分纠结。 谢皇后见此放下手中佛珠,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了几分敲打:“说来听听,本宫不会怪你。” “臣女只是……听太医院一位老御医说过。” “宫中曾有嫔妃……因焚麝香过度,致胎不稳,甚至流产。” “熹贵妃所用的那种香,香中带麝,本极难察觉。” “可长年累月熏染之后,最伤子宫。” 谢秋吟此时才像是下定决心,低声开口说道。 “臣女虽愚,可心下忍不住担忧,娘娘您近来身体虚弱,若……若那香中真有异味……” 话未说完,她便不安的捂住嘴:“臣女妄言了,罪该万死。”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殿内顿时安静了片刻。 谢皇后望着她沉吟不语,过了后才缓缓开口:“你说寿安宫所用的香,有麝?” 她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臣女不敢断言……只是心中隐隐有疑。” “熹贵妃近来日日以香为乐,殿中常焚此香……若真是此物,恐非偶然。” “但奴婢……奴婢万不敢断言贵妃有意为之,也许只是疏忽……” “这些熏香往往都是内务府统一分配给各宫,咱们宫中应是也有才对。” “娘娘您不是前几日才觉胸闷腹胀、夜不能寐?可否是熏香所致?” “况且……陛下近来常宿流云殿,若真是那香……” “只求娘娘明察。” 听着谢秋吟似是万般担忧的话,谢皇后的眼神渐渐深沉,手指缓缓在扶手上摩挲,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她忽然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臣女不敢有丝毫妄念!” “只是念在娘娘身子为重,哪怕惹祸招罪,臣女也不敢不说。” 谢秋吟垂首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慎重。 她话说得小心翼翼,一半似言实情,一半又带着几分惧怕,仿佛她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宫中晚辈,不知这番话一旦出口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谢皇后不语,只缓缓靠回椅中沉默良久,眸子却是深沉了不少。 “你做得不错。” “但你记住,从今往后,便装作从未提起此事。” “谁问你都说是宫中下人听错了、记混了,知道么?” 她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奴婢明白。” 谢秋吟闻言连忙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谢皇后嘴角冷冷一勾,眼底却多出几分阴鸷:“这熹贵妃,当真是嚣张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无妨……过几日她便没心思争圣宠了。” 她说完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谢秋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朝着谢皇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娘娘体恤。” 谢皇后忽然瞥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你是谢家的女儿,秋吟。” “从前是,本宫记得,将来也不该忘。” 谢秋吟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头应声:“是。” 眼瞧着谢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谢秋吟便转身退下,步履看似沉稳,指尖却已悄然收紧。 看着谢秋吟离去的身影,谢皇后却是微微眯起双眼,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招手对着贴身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几名心腹女官已经跪在榻下,低头禀报。 “回娘娘,奴婢已令内务司香司取来寿安宫今日所焚之香,命太医院密验。” “结果如何?” 谢皇后拨着手中的木珠,语气波澜不惊的开口问道。 “确有异味,初查无果,后经御药局的刘御医取材分析,确认含有微量麝香。” 第33章 似有胎气? “只是分量极轻,寻常难辨。” 听到女官这般回府,谢皇后缓缓点点了头,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熹贵妃倒也谨慎,只可惜……还是栽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一扫跪伏在地的几人,流露出几分阴冷:“封口,此事不得外泄半分。” “是!” “传话下去,召见流云殿的沈扬尘。” “就说本宫要赐他一件赏物,令他今夜三刻入宫。” “还有——” 谢皇后的语气顿了顿,微微眯起双眼:“叫秋吟来奉茶。” ………… ………… 申时初刻,乾宁宫西侧暖阁。 沈扬尘身着常服,低头缓步入内,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谢皇后突然传召,绝非简单赏物之说。 果不其然,正如同他所想的那般,一眼望去殿中布置严密,连内侍都比往日里多了不少。 “奴才沈扬尘,叩见皇后娘娘。” 见谢皇后坐在桌案前喝茶,沈扬尘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朝着她行了一礼。 “起来吧。” 谢皇后微微颔首开口说道,端坐不动眼神淡淡落在他身上:“今日召你前来,并无要紧事。” “只是昨日听说你替熹贵妃调了些新香,本宫也寻思着,近日体虚,想问你讨几样香谱。” “毕竟你现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想必定然是有些能耐。” 她一番话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敲打的意思。 “娘娘体贵,若要安神香,自当细细配制。” 沈扬尘闻言微笑应答,神色平静,像是未察觉谢皇后眼中的几分试探一般。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门帘处响起轻响。 只见谢秋吟穿着一袭月白素纱,手捧茶盏缓缓而来。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顺恭谨,只是当她走到沈扬尘身侧,将茶盏递给他时,手腕却像是不慎一抖。 “啪——” 随着一声脆响茶盏滑落,滚烫的茶水溅了沈扬尘一袖。 “奴婢失手!” 谢秋吟立马面色一白,面色惊惶的躬身道歉。 见此沈扬尘微微一怔,立刻俯身扶起她,低声开口说道:“无妨,姑娘小心。” 然而就是在那一刻,谢秋吟指尖极轻地拂过他袖口,将一枚纸片塞入其中。 沈扬尘指腹一紧,连忙借机读心。 【他若知道我故意泼茶……会嫌我蠢吗?会不会以后都不愿搭理我了?】 一时间,沈扬尘心中只觉得十分好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手势却极自然地拢了拢袖子:“只是衣袍湿了些,奴才回去便换,不妨事。” 见此谢皇后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秋吟太过紧张了,这孩子自幼怕事。” 她说着转头看向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听说你那香谱中有一种用酸枣仁、夜沉香调配的,甚是安胎,是真是假?” “确有此法。” 听到安胎二字,沈扬尘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随即低声应道,“臣曾以酸枣仁佐香,主宁神安寝,太医院旧录中记载,亦可养气固胎。” 果然,谢皇后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谢秋吟的心声不会骗自己,假孕落胎,也是确有此事。 “哦?” 谢皇后唇角微扬,轻抚腹部衣襟,似是无意的开口说道:“近日总觉嗜酸,酸儿辣女,八成也是馋那酸枣了。” 随着谢皇后话音的落下,沈扬尘神色微敛,似有所觉,却不动声色。 “不过这胎还未稳……” 谢皇后轻轻叹息,带着几分无奈的开口说道:“我也未曾告知陛下。” “若让他以为本宫邀宠之举,反倒多了芥蒂。” 她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提及,却字字滴水不漏。 沈扬尘眉眼低垂,轻声开口说道:“娘娘圣明,自知进退。” “若需调香,奴才自当效力。” 他恭恭敬敬的朝着谢皇后拱了拱手,仿佛全然没有听出来什么言外之意一般。 谢皇后看着他忽然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你很聪明,也很沉得住气。” “本宫知你是熹贵妃身边人,如今她得宠,你自然水涨船高。” “可宫中事,浮沉变化,不过旦夕之间。” “你替她传话的本事,若也能为我所用……岂不更好?” 随着谢皇后话音的落下,沈扬尘的神色微微一顿,随即伏地叩首:“奴才本无主心,若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之幸。” 谢皇后看他眼神沉静,话语不卑不亢,唇边笑意更深:“你若真懂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下去吧,今晚之事,本宫会吩咐内务司不作记录。” 她摆了摆手示意沈扬尘可以离开了,语气中多了几分欣慰。 依她所见,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不会有人不懂,尤其是宫中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太监宫女。 自己主动伸出橄榄枝已是足以让他感恩戴德,怎会有人不顺着杆子往上爬? 沈扬尘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告退离开。 回头时余光掠过仍跪伏于地的谢秋吟,只见她偷偷朝他一点头,神情中尽是慎重,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般。 见此沈扬尘攥紧了手中的小纸条,快步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等沈扬尘回到寝房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袖中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六字。 【三日后落胎局】 他眸色微冷,指尖缓缓揉碎那张纸。 “谢皇后,你这局布得倒是够深。” “可落胎……还需有胎才成。” 他转头望向熹贵妃所在的主殿,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深意。 “是时候,提醒贵妃娘娘小心些了。” ………… ………… 深夜,乾宁宫。 炉中沉香未灭,谢皇后靠坐半倚在床榻前,一身浅金宫袍铺展,衬得她身形纤弱,气色却分外红润。 “夜来梦中,总觉腹中隐隐作动,似有……胎气。” 她轻声一叹,望向身侧侍立的宫女绿筠,神情带着几分懒散,又似有意无意的开口说道。 “娘娘莫不是……有了喜?” 听到谢皇后这话,绿筠顿时一惊,神色中略带几分惊喜的开口说道。 第34章 龙种 谢皇后闻言神色一顿,轻轻一笑开口说道:“你这小嘴倒是利索,什么都敢猜。” “奴婢胡言,娘娘息怒。” 绿筠立马垂首,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怒?” 谢皇后嘴角一勾,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面前的桌案,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说起来,本宫近日确实胃口大开。” “尤其贪酸,酸枣、醋藕这些个味道。” “连御膳房都说,这多半是酸儿辣女之兆。” “再加上心头总热,夜里出虚汗,白日却精神奕奕,这样的身子……你说像不像喜上眉梢?” 听到谢皇后这番话,绿筠不敢作答,只低眉垂目听着,背脊却已经绷紧。 谢皇后悠悠一笑,抬手拨弄着桌边的佛珠,眸色深不见底。 她心中清楚,自己不需要亲口说出“怀孕”二字。 只需点到为止,便足够让整个乾宁宫,甚至太医院、后宫、朝中上下都浮想联翩。 在这后宫之中,传言无疑是一柄好用的刀。 若是用得好,能杀人于无形,更能为自己增添不少助力。 果不其然,正如同谢皇后所想的那般,仅仅是一夜过去,太医院便起了风声。 “皇后娘娘贪酸嗜睡,晨起畏寒,脉象沉滑——似是喜脉。” “听说是吴太医亲自把过脉,他素来谨慎,若无七八分把握,断不会言之凿凿。” “连皇后寝殿的香味都换了,用的是最温和的安胎香。” “据说太医院还送了固胎丸进去,这不是有了喜脉还能是什么?” “可若当真是有了喜……为何不说出来呢?” “你懂什么?皇嗣之事事关重大,八成是月份还小胎像不稳,际时稳定了定然会第一时间说的。” “…………” 谢皇后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几乎四处都在谈论此事。 各宫女官暗中交头接耳,几个年长的嬷嬷更是面色肃然。 “皇后若真怀了龙种,那这后宫……又该变天了。” 不过两日,传言便传到了御书房中。 那早朝之后,御医吴明山捧着药册主动请命来到御书房,恭恭敬敬禀道:“启禀陛下。” “昨夜臣为皇后娘娘诊脉,察觉其脉象绵长有力,寸口滑数,极似初孕之象。” “皇后自述近日嗜酸易倦,腹间偶有动感,臣以为当是喜兆。” “然月数尚浅,胎气未固,望娘娘安养为宜,不宜频繁操劳。” 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笃定,虽然他把脉的时候并不完全确信,但毕竟这几日宫中都在传此事,连皇后娘娘自己都说嗜酸如命,想必不会是假的。 若这胎能够平平稳稳的生下来,那便是皇帝的第一个子嗣。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想必都会受尽宠爱。 而这般天大的好消息,自己头一个前来禀报,想必能得不少赏赐。 “喜脉?” 随着吴明山话音的落下,明元帝不由得愣了愣神,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眼眸一亮:“皇后有孕?” “未敢断言十成,然以臣三十年诊龄,九成把握还是有的。” 吴明山朝着明元帝拱了拱手,言之凿凿的开口说道。 明元帝闻言顿时面露喜色,立刻招了招手,吩咐一旁的总管太监:“传旨下去,命内务府送去绣胎肚带三条,再调三名精细的嬷嬷前往乾宁宫伺候,照顾娘娘起居。” “赏珍珠露十瓶、绢锦彩缎五箱、燕窝银耳若干。” “告诉太医院,从今日起,每三日由吴明山轮值亲诊,朕要皇后这一胎平平稳稳的生下来!”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 身为皇帝虽然不常过问后宫之事,但他也是从皇子阶段长大的,自然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想把一个孩子生下来养大有多难。 自己登基数年未有一子,耳朵都被那些大臣们磨出茧子了。 若是皇后此次当真能够……也算是大功一件。 那边尚书房正在传旨赏赐,乾宁宫却早已一片欣喜,热闹的如同过年了一半。 随着圣旨落地,谢皇后垂目接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与羞怯,语气温柔:“多谢陛下隆恩。” “臣妾自当谨守宫训,安心养胎,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当众人退去,暖阁内只剩她与绿筠时,她却缓缓抬手,将帷幔掩住,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药,可备好了?” 绿筠点了点头,将一只瓷瓶悄然捧上,垂首干干净净的开口说道:“三日前便已调好。” “内含苦杏仁、赤石脂、附子少许,皆为堕胎良药。” 谢皇后闻言微微颔首,轻轻接过,盯着那瓶白瓷,许久不语。 “陛下何日翻牌?” “回娘娘……陛下前夜宿御书房,明夜应召流云殿。” “很好。” 谢皇后唇角缓缓勾起,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冷意:“既然如此的话,本宫便在那一夜……亲手落了这胎。” “再借秋吟之口,将那熹贵妃所焚沉水香变作诱发血崩之物。” “若连这一局都摆不平……本宫便不配坐这凤位了。” ………… ………… 流云殿内,沈扬尘依旧照例换着香炉中的香料。 往日他都会调配些安神的香,但今儿个倒是换成了最普通不过的檀香。 “贵妃近来气血微滞,太医院吩咐不可再用沉香、麝香一类香品。” “记好了,咱流云殿可从来没用过这种熏香。” 沈扬尘特地嘱咐了一番当差的小太监,语气中尽是郑重。 见沈扬尘这副模样,太监们自不敢多问,只将他嘱咐的香料封存入柜中。 与此同时,殿中熹贵妃正倚榻读书,见他进来抬眸一笑:“你今日这香味,又改了?” “娘娘近来气郁,奴才略调药香安神。” 沈扬尘温声回应,手法娴熟地将香盘置于一旁。 熹贵妃略一嗅,似有所觉的眸光一闪,低声开口问道:“你是在提防什么?” 她并非是不韵世事的大家小姐,今儿个这香她一闻便闻出来,是再普通不过的香料。 并非是香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有些配不上。 第35章 假孕小产 往日里都是刚入宫不得宠的妃子所用来凑数的,但凡得宠一些,便会换上更好的香薰。 她堂堂贵妃,今夜又是陛下前来过夜,换这种香实在说不过去。 沈扬尘轻轻将纱窗落下,贴近她耳语一句。 熹贵妃眉头一皱,继而目光微沉:“她敢。” 沈扬尘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世间之事,不怕她敢,怕她狠。” ………… ………… 当天晚上,明元帝果然翻牌熹贵妃,准备照例留宿流云殿。 “陛下,您来了。” 瞧见明元帝前来,熹贵妃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眼底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指尖微挑,轻抚身旁的锦被。 “嗯,近日身子如何?” 明元帝微微一笑,略有些关切地问道,眉眼间虽带着柔和,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多谢陛下关心,最近有些许困倦,不妨碍。” 熹贵妃低眉浅笑,轻声开口说道。 今儿个她这副模样,倒是让明元帝心中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要知道,往日里自己这位贵妃向来骄纵,哪次见自己不是先耍点儿小脾气? 但现如今……如此安分的模样,定然是事出有妖。 他忍不住回想起前几日宫中的流言,关于谢皇后怀孕一事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并没有给出准确的消息,但也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也许正是因此,明元帝今晚才特别决定来流云殿一趟。 然而还未等他再细想,宫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随即有一名宫女走进了流云殿,温声开口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召您有事。” 那宫女语气恭敬,神色却带着几分急迫。 明元帝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微沉,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满:“皇后有何事如此着急?” 要知道,在皇帝留宿妃子宫中时,若皇后前来叫人,那可是大忌。 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无德善妒的名号。 谢皇后入主中宫这么多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驱赶那小宫女,便见到一个面色焦急的小太监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启禀陛下!” “乾宁宫的绿筠姑娘前来传话,皇后娘娘……忽觉下腹剧痛,出血不止!” 随着那小太监话音的落下,明元帝顿时一惊,脸色瞬变:“怎会如此?” “快,传太医,朕即刻前去!” 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俨然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下腹剧痛出血不止,这分明就是小产的前兆! 此刻纵然他今儿个应当宿在熹贵妃宫中,也得去一趟乾宁宫不可了。 瞧见眼前的这一幕,熹贵妃眉头一动,轻轻拢紧了披帛低声开口说道:“陛下不必担忧臣妾。” “若此事当真关乎龙嗣之安,陛下应当前去瞧瞧姐姐。” 她语气恳切却不失分寸,神色中尽是体谅,使得明元帝的眉眼不由得舒展了几分。 明元帝略一沉吟,点头开口说道:“你随朕一道罢。” “臣妾遵命。” 熹贵妃微微一笑应声,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角落里候着的那道身影。 只见沈扬尘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见要去乾宁宫,便十分主动的跟在了熹贵妃的身后。 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赶往乾宁宫,然而还没走进店中,便瞧见宫人跪满廊下。 绿筠跪于最前,瞧见明元帝前来,立马泪流满面,语气中尽是哽咽:“娘娘……娘娘她突然腹痛难忍。” “奴婢不敢怠慢,这才急报陛下……” 明元帝全然顾不得绿筠的话,连忙大步流星的走入殿中。 他一进去便瞧见谢皇后半卧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冷汗。 帷幔微掀,一股腥甜的血气扑鼻。 谢皇后见到明元帝前来,泪水如断线珠子落下,强撑着起身便要跪:“臣妾……失了……” “是臣妾没能守住这福气,辜负陛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哽咽,仿佛下一秒便要喘不上气直接昏死过去。 见此明元帝急忙将她扶住,怒声呵斥道:“怎么会这样?太医呢?还不快诊治!” 此时吴明山等太医早就已经感到,连忙跪下诊脉施药。 片刻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垂首低声道:“启禀陛下,脉象已散……确为小产无疑。” 随着吴明山话音的落下,殿中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谢皇后闻言更是哭得凄苦,本就身子不好的人此刻瞧着更是虚弱:“臣妾知道月份小的时候容易小产,本想安养静候,等稳定了再告诉陛下。” “不料……近日常觉腹中烦闷,尤以前两日路过流云殿,闻到那香气后为甚,夜半翻覆难安。” “臣妾素日极少过食,唯近日略贪酸辣,怕是那香……那香……” 她话音未落便一口鲜血呕在明元帝袍上,整个人顿时晕厥了过去。 “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喊来!” “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儿……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明元帝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开口喝道。 沈扬尘则始终静立在一旁,眼中惊色一闪而过,心中却觉得一阵好笑。 果不其然,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谢皇后的演技确实不错,若不是他早早知道内情,只怕也要被这场面给骗了。 沈扬尘和熹贵妃对视了一眼,彼此皆已了然。 只见熹贵妃上前两步拢了拢袍角,缓缓俯身道:“陛下恕罪,臣妾斗胆多问一句。” “皇后娘娘所言之香……莫非,指的是流云殿所用之香?” 此言一出,明元帝目光顿时一转,紧紧盯着她。 熹贵妃眸光不避不躲,反倒是十分坦然的开口说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敢妄言。” “但这段时间流云殿所用的香,乃是由沈扬尘亲手更换。” “他闻出先前内务府分放的香中含有麝香成分,臣妾担忧会伤了陛下身体,故特地让他改为了清和之檀香。” “这段时间所用的香料皆有记录,可随时调阅。” “一切都是依照规矩办事,绝无半分差池。” 第36章 压人问罪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又低声道:“臣妾从未有过加害皇嗣之念。” “若皇后果真有所不安,臣妾愿接受彻查,以正清白。” 她的神色中似是闪过几分倔强,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扩写,明元帝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道:“来人,立刻前往流云殿查香!” “若有异样——即刻押人问罪!” 眼瞧着也该轮到自己上场,沈扬尘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地将香料账册双手奉上:“回陛下,改香一时,奴才先前也曾去太医院与太医商议过,一切皆是得了准许后才换的。” “香方、香料尽在此处,并无半分违例。” 正如同沈扬尘所说的那般,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被派去调查的侍卫便赶了回来,低声禀报道:“陛下,流云殿所用香料为安神檀香。” “无麝无沉,太医院处亦有备案,可为佐证。” 随着那侍卫话音的落下,在场的所有人神色中都流露出几分微妙。 谢皇后原本昏迷不醒,此刻却像是突然惊觉般猛然坐起,嘴唇发白:“不可能!” “那香……我明明闻到的……” “不是檀香……你,你一定动了手脚——”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熹贵妃轻声打断。 “皇后娘娘。” 她的语气柔和得几乎像在劝解些什么,但其中的意味深长不言而喻:“若娘娘觉得臣妾害你,不如当众剖析,是何利害?” 熹贵妃微笑着望着谢皇后,神情却冷得像冰:“若娘娘真有喜身,切实第一个为之欢喜。” “可若此中另有隐情,误伤龙颜,便非臣妾之罪,而是……天理难容。” 听到熹贵妃这番话,谢皇后面色大变,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抬手便想指责,却终究哑了声。 她带着几分求助的目光望向明元帝,似乎是在祈求给她留下几分颜面。 “够了!” 下一秒,只见明元帝怒斥一声,身形猛然站起,咬牙切齿的呵斥道:“后宫妃嫔,竟闹成如此局面?!” “皇后滑胎,朕深感痛心,但也绝不容许妄加猜忌、无中生有!” “若再有人妄言熹贵妃谋害龙嗣,重责四十大板,逐出宫门!”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其中的冷意就连沈扬尘都险些打了个寒战。 谢皇后更是浑身颤抖,强撑着还想再言,却被绿筠一把扶住,只能含泪低头不语。 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熹贵妃却是盈盈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云淡风轻:“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可得好好养这些,早日康复。” 她行完礼便款款离去,背影从容而轻盈,毫无惧色。 明元帝看着熹贵妃离去的背影,眼神变幻不定。 他本以为谢皇后是真情流露,殊不知竟因一桩莫须有的指控,险些冤枉一个忠心守礼的贵妃。 而谢皇后则是咬紧了牙关,眼神中多了几分愤恨。 【那香,明明该是有问题的!】 ………… ………… 流云殿内,沈扬尘轻手轻脚关上殿门,回头便见熹贵妃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悠闲。 她的指尖拨弄着一串玉珠,仿佛方才在乾宁宫的风波不过是旁人家宅琐事。 “娘娘方才的表现,应得满分。” 沈扬尘躬身一礼,语气中却多了一分带笑的调侃。 熹贵妃闻言斜睨他一眼,带着几分好笑的开口说道:“你这小狗奴才,又在打趣我。” “奴才不敢。” 沈扬尘走近一步接过她手中玉珠,顺势按上了她的肩头:“只是今夜这场戏,您应对得滴水不漏。” “便是再多试几次,谢皇后怕也是斗不过娘娘半分。” 熹贵妃并未开口回答,只是任由沈扬尘捏着肩膀,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说,她真就肯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当筹码?” “虽然先前猜到假孕……但太医院那边又怎的会认了这胎?” 她的眉眼间闪过几分郑重,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她若真怀了,怕还不舍得这么快下场。” 沈扬尘轻声开口说道,语气不疾不徐:“娘娘,您若还存有疑惑,不妨吩咐奴才查查太医院那位吴太医。” “谢家的人惯会买人心。”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可买得了人的嘴,未必买得了奴才的耳。” 熹贵妃闻言目光微冷,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你是说,皇后……一定是假孕?” “奴才不敢妄言。” 见熹贵妃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沈扬尘的语气顿了顿,随即笃定的开口说道:“但奴才能肯定,今夜落胎一事,定然是她自导自演。” “她早前服药催血,欲栽赃娘娘焚香伤胎。” “只可惜……她错估了局中人。” 随着沈扬尘话音等等落下,熹贵妃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珠,语气也不由得冷了下来:“她这一句,若成,陛下将怒我害龙嗣,谢家便可乘机进言,请求立储。” “若败,则失尽人心,连陛下也生出防备。” 沈扬尘附和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只可惜她赌得太狠,却忘了如今的局势,娘娘不再是当年入宫无人问津的贵人。” “您背后有赵将军,陛下宠您,又怎容他人妄加指控。” 熹贵妃闻言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满意,缓缓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谢秋吟倒是说得准。” “你这线人,确实好使。” 她瞥了沈扬尘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她挨了谢皇后一顿板子,还没吭声?” 沈扬尘微垂下眼,沉吟半晌开口问道。 自打谢秋吟愿意为他做事后,他便将此事告诉了熹贵妃。 让熹贵妃和谢秋吟联系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如此一来……便能彻底将谢秋吟绑上这条贼船。 “没吭。” 熹贵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略带几分感慨的说道:“我今日派人送了些软膏过去,秋吟收了,也没回话。” 第37章 活不过今晚 “是个懂分寸的。” 沈扬尘闻言眉眼轻挑似乎有几分讶异,随即低声道:“该推她一把了。”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目光一亮,细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现如今她对这小太监,可谓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无论是行事还是设局,都及其合她胃口。 现在熹贵妃反倒是诧异,自己怎的没早点儿认识这小子。 “借她之口,再反打一手。” 沈扬尘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儿个这局没成,想必谢皇后定然不会放过谢秋吟。” “与其留她在那儿等死,倒不如借机把人给撬过来。” “奴才已安排人在内务府放出风去,说谢姑娘与小太监私通,被皇后捉了个正着。” “消息不过小半个时辰,想必乾宁宫便已知晓。” “秋吟若聪明,便该趁此借势翻身。” 熹贵妃略带几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深:“你这小太监,倒是越来越会做局了。” “奴才也是被娘娘调教出来的。”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垂首说道,语气里却带着点骄傲:“如今只待皇后自乱阵脚。” “娘娘,接下来……该让她再输一场。” 熹贵妃轻轻一笑,纤指抬起,在沈扬尘额前点了一下,语气里竟带了几分打趣:“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得油滑起来了?” 沈扬尘不语,只微微一笑,目光沉静如潭。 熹贵妃却笑意渐收,语调低缓下来:“这局若成,谢秋吟便成我暗线,若不成……也不过一枚废子罢了。” “只是可惜了她那一身伶俐气性。” 沈扬尘却是摇了摇头:“娘娘错了。” “谢秋吟不是废子,她身上有恨,有恃,有赌,也有谋。” “这般的人,一旦站对了队,反倒能成利器。”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垂眸不语,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一般。 过了许久,她忽然开口说道:“你倒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那你说,秋吟接下来该如何出手?” 沈扬尘微微一笑,笃定的开口说道:“谢皇后此局未成,反倒被圣上训斥,心中必然恼怒。” “但她最大的错,不是招数太浅,而是用人不明。” “她打谢秋吟,是因为怀疑她与咱们暗通款曲。” “那不如……让她更笃定。” 熹贵妃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你是说,让秋吟再送她一刀?” “正是。” 沈扬尘眸光一闪,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奴才已替秋吟备好口信,今晚若能顺利送进乾宁宫,明日谢皇后便该再乱一回。” “她会信?” “她会的。” 沈扬尘的声音不重却斩钉截铁:“因为她已别无退路。”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推她一把,让她觉得择良木而息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熹贵妃听罢轻笑出声来,那笑容中却带了几分冷意:“好一个顺水推舟,倒打一耙。” “皇后若听了那番话,只怕得掀翻自己案头所有账册了。” “等她乱了,咱们再落子。” 沈扬尘退至一旁,拱手低声道:“娘娘且安坐等着看戏就是了,奴才这就去传话。” ………… ………… 当夜的乾宁宫内,谢秋吟跪坐在烛火前,脸色苍白,脊背挺得笔直。 她的手中攥着一张字条,那是今夜有人悄悄塞进她寝殿门缝的。 字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不寒而栗。 【谢皇后疑你通敌,已有杀意。欲生,今夜请入流云殿后门,细听安排。】 她的心脏跳的飞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终于确定了她早前那股隐隐的不安并非错觉。 谢皇后……真打算除掉她了。 今日并未出面见她,只是差人传唤让她跪在这里,不是警告,而是宣判。 想到这里,她默默咬紧牙关,指节泛白,脑中回荡着沈扬尘的声音。 【若你愿意与我合作,我保你周全。】 【你帮我演一场戏,我还你一条命。】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如今……局中无退路,她必须做出抉择。 想到这里,谢秋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趁着四下无人缓缓起身,轻手轻脚披上斗篷,悄然打开宫门,踏入夜色。 与此同时的流云殿后门,沈扬尘静立在廊下,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神色淡然,似早已料定有人会来。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道纤细身影从角门悄然步入,是谢秋吟。 只见她披着一件月白披风,面色苍白,眼底藏着戒备与犹疑,停在了三步开外。 沈扬尘未动,眸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就在谢秋吟即将开口之际,熟悉的心声再次响起。 【他会不会是设了局要害我?若我真背叛皇后,她……她会杀了我。】 【可若不赌,我今日怕是活不过明天。】 【他怎么就知道我会来……难不成,真的能看透人心?】 沈扬尘听得一清二楚,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姑娘,你还是来了。” 他淡然的开口,却句句像击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犹豫不定:“你担心我设局,又怕谢皇后要你的命。” “左右为难,所以才在门外徘徊许久。”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神色微变,惊得后退半步:“你,你怎么知道我……” 她轻咬下唇,心中尽是犹豫。 虽然先前已经应过沈扬尘,但她始终心有不安。 谢家养她数年,早就已经把她拿捏的死死,知道她的所有命脉。 若非意识到或许明日谢皇后便会对自己下手,她今夜都不一定会冒这个险来。 “你在门口站了四十三息,每一步脚步声都不一样。” “犹豫、退缩、咬唇、跺脚……这些我都听见了。” “但真正让我确定你会来……” 沈扬尘的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摄人心魂:“是因为你不赌,就活不过明天。”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猛地抬眸望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忌惮。 第38章 宁死不屈 沈扬尘却并未逼近,反倒退后半步,垂眸轻声道:“谢姑娘,我知你机敏过人,也知你心中有恨。” “今日之辱,你咽得下,我替你出气。” “你咽不下,我给你刀。” “总而言之,我不会强迫你。” “但你只需答我一句……你想活,还是想死?” 片刻沉默后,谢秋吟目光一变,眼神中再无迟疑。 【他知道我不甘心,他知道我早晚会反。】 【若这就是命,那我愿赌这一局。】 她抿了抿嘴,轻轻开口说道:“我想活。” 沈扬尘闻言眼神微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缓缓道:“很好。” “既然想活,那就听我一句。” 说到这里,他将一封信递出:“明日你会听见传言,说你与某小太监私通,被皇后撞破。” “你大可以怒而否认,也可以……” 沈扬尘的语气顿了顿,眸色一深:“顺水推舟,送她最后一程。” 谢秋吟接过信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沈扬尘望着她,心中却已知晓她所有的念头。 【既然已经翻脸……那就陪你一同下地狱。】 【不过你最好别骗我。】 【若你也要弃我……我就先下手为强。】 沈扬尘唇角笑意更浓,眼底却泛起一丝冷光。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因为你,还能用。” 说完他负手转身离去,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 ………… 次日一早,宫中尚未彻底苏醒,乾宁宫却已风声鹤唳。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说是谢家千金谢秋吟在宫宴之夜与流云殿小太监私通,被皇后娘娘亲眼撞破,已当场责打,现押往慎刑司候审。 消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如同油泼火上,在各宫传得沸沸扬扬。 内务府尚未查明真相,宫人却已私下定了罪名。 “你听说了吗?谢家的那位表姑娘,竟勾搭了个太监!” “哎呦,可不是嘛,皇后娘娘气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说要送去慎刑司验身。” “堂堂谢家女郎,这等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来?” “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后宫里头私通太监?要我说,该杖毙示众才是!” “她可是好好的秀女进宫,还有皇后母家做后山,怎的就如此想不开?” “…………” 一时间,冷嘲热讽如潮水般将谢秋吟包围。 乾宁宫中,谢皇后眉眼间带着几分愠怒,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寒霜,手中玉牌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带上来!”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名内廷女官便将谢秋吟押入正殿。 只见她披散着长发,衣衫虽整,但面色苍白,脚步踉跄。 宫中众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添鄙夷。 然而唯有沈扬尘早已隐于殿外偏角,眉目沉静,眸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亮。 【我已身陷泥淖,若不搏一搏,便真成弃子……】 谢秋吟低垂着头,那一瞬间,她心中思潮翻涌,沈扬尘的金手指也随之捕捉到她这道复杂念头。 他静静听着,嘴角微勾,果不其然。 【若他当真算无遗策,这一步棋……我谢秋吟就赌了!】 沈扬尘心头一震,暗自点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就在昨日,他将一枚“假死丹”交予谢秋吟。 此丹以清凉散为引,混以微量石花、紫贝粉炼制而成,服下可致短暂假死,唇色发白。 脉息微弱,恍如气绝,然数刻后即可缓缓苏醒。 谢秋吟虽然心中不安,但最终还是咬牙接下。 “秋吟。” 谢皇后微微眯起双眼,过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尽是森然:“你可知罪?” “臣女……不知。” 谢秋吟闻言抿了抿嘴,低声开口说道。 “好一个不知。” 谢皇后冷笑一声,微微颔首开口质问道:“那你昨日夜半为何失踪数刻?又为何出现在流云殿后院?” “臣女昨夜醉酒,误入偏殿。” “醒来之时已被宫人带走……臣女自知失仪,愿领责罚。” 听到谢皇后的质问,谢秋吟垂首开口说道,仿佛并不知道谢皇后究竟为什么如此动怒一般。 “哼!” 谢皇后闻言冷声一喝,语气中尽是失望:“还敢狡辩?” 她拍案而起,双目含怒:“本宫已命人搜出你身上所留手帕,其上秽迹斑斑!” “来人,将她押往慎刑司——验身!” 谢皇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皇后娘娘不可!” 谢秋吟闻言顿时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连忙跪下,声音凄厉的开口说道:“验身一事,岂能任意施于女子?” “何况……臣女是谢家女啊!” 她最后那句话似乎是为了唤醒谢皇后的良心,但很明显收效甚微。 “谢家?你今日这般丢人现眼,还有脸提谢家?” 谢皇后冷笑一声,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她如此冷然的模样,很显然是心意已决。 随着谢皇后话音落下,沈扬尘便清晰听到谢秋吟心中一声怒骂。 【贱人!当真要将我往死路上逼?】 他眸光微闪,心中已有定计。 只见一旁的侍卫已经上前准备擒住谢秋吟,却见她眼角含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直接挣脱,猛然起身一步冲向一旁的殿柱。 “臣女清白!宁死不辱!” “秋吟——!”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殿内众人顿时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声闷响已然响起。 只见谢秋吟头撞柱身,鲜血迸溅,瞬间染红半边衣襟,娇弱身子软倒在地。 “娘娘,她撞柱了!” 一旁的宫女连忙尖声惊叫,神色中尽是慌乱。 谢皇后亦然是神情一震,面上浮现出几分惊诧。 她万万没有想到,谢秋吟居然如此刚硬。 一旁的侍卫急忙上前探息,只觉气若游丝,再细一查脉,却如蚁伏蛛丝,几不可辨。 还没等他们再三确认,再次试探鼻息,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娘娘……她没气了!” 那侍卫面色难看的后退两步,略带几分求助的望向谢皇后,很显然也是没见过这场面。 第39章 撞柱自尽 “怎会如此?!” 谢皇后脸色惨白,望着地上那具气息全无的少女,片刻竟然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殿外早已有心人将这一幕传向各宫。 “你听说了没?谢姑娘宁死不验,撞柱自尽了!” “天啊,那可是皇后的亲表妹啊……” “皇后居然要把她送去慎刑司验身,这也太狠了吧?” “唉……今晨还听宫中都在说谢姑娘和小太监私通,但若当真有染,又怎会以死明志?” “是啊,能被逼到这一步,看来谢皇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在这宫中,女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一点儿风声都不行。” “谢皇后居然一点儿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谢姑娘,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 一夜之间,风向突变。 本是谢秋吟声名狼藉,转瞬便变成了“贞洁守礼、以死明志”的悲剧女子。 众人虽不敢明言,但已在暗中摇头。 而流云殿中,沈扬尘正手握毛笔,悠然的写着几张小纸条。 “秋吟以死证清白,乃宫闱奇冤,众心所怜。” 他将纸笺吹干,转交给一旁的侍女,淡淡的开口说道:“让人‘不小心’落在太医署外。” “哦对了,最好在御书房也塞点儿,就藏在鱼肚子里。”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沈扬尘就想笑。 “是。” 那名心腹宫人拿了纸笺便退下去办事,留下沈扬尘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思索着什么。 然而那宫人前脚刚走,后脚熹贵妃就走入殿内,目光投向沈扬尘,略带几分意味深长:“她可醒了?” “醒了。” 沈扬尘顿时明白她说的是谁,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血是鸡血调以腥草涂唇,死相合格。” “目前我已经找人去替换她的尸身,际时让她躲在西偏殿,数日即可转移。” “娘娘不必担心,只要她活着,便有一日可反咬一口。” 说到最后,沈扬尘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笃定。 “谢皇后既逼人至此,也该尝尝舆情反噬之味了。”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陛下若是知晓,一位未婚女子在乾宁宫殉节身亡……” 沈扬尘笑了笑,低声开口说道:“谢皇后这局,怕是又输了。” ………… ………… 正如同沈扬尘所想的那般,乾宁宫内,谢皇后面色如铁,宫殿中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将她的尸首抬下去,封口!” “谁敢再多言半句——斩!” 谢皇后的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原以为这一局会以谢秋吟“私通”之罪迅速收尾,既可斩草除根,又能打熹贵妃的脸,削沈扬尘的势。 可谁曾料到……这贱丫头竟豁得出去,竟以死相逼,反将她一军! 谢皇后双手紧紧握着凤椅扶手,掌心隐隐沁出血痕。 她心中虽怒,却知此事若继续追查下去只会引得满宫非议,皇帝那边更难交代。 “传懿妃、贤妃、德嫔等人前来陪读经文。” “就说本宫为谢家姑娘超度,暂不接见外人。” 谢皇后望着那血迹尚未干透的白绸,指尖发颤。 然而还未等她调整好心情,寝殿外传来小太监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通报便已闯了进来。 “皇……皇上驾到!” “陛下——” 小太监传唤的话音未落,明元帝已大步踏入殿内,神色中带着几分阴沉。 一时间,乾宁宫内的重任众人纷纷跪倒,或许是因为心虚,一个两个连抬头看一眼明元帝都不敢。 “谢秋吟人呢?!” 明元帝沉声喝问,怒意几乎无法抑制。 他平日里鲜少管后宫这些流言蜚语,但此次事情已经闹到他没办法装作不知道的程度了。 意识到了明元帝的来意,谢皇后顿时神色一变,跪伏在地,低声说道:“秋吟她……她心中有愧,不肯验身,撞柱……殒命了。” 她心中一阵咬牙切齿,暗骂到底是何人居然如此之快的便将这边的消息通传给了明元帝。 “胡闹!” 明元帝闻言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失望,厉声怒喝道:“朕听说你命人将她送去慎刑司‘验身’?” “堂堂宗亲女子,未及婚嫁,你竟敢做出此等羞辱之事?” “她是你表妹,是谢家的女儿,你怎敢如此苛待?” 说到最后,明元帝的目光落在谢皇后脸上,似乎是没想到一向将后宫中管理的极好的谢皇后会做出此等事情来。 随着明元帝话音的落下,谢皇后唇角微颤,连忙辩解道:“陛下,臣妾也是无奈之举。” “宫中风言风语若不处置,臣妾的清誉……陛下的威仪……”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明元帝所打断。 “住口!” 明元帝冷眼如霜,冷哼一声开口问道:“朕问你,若今日是旁人耳语你私通男子,你可愿验身?” 谢皇后闻言猛地抬头,似乎是没想到明元帝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一般一时语塞,面色流露出几分苍白。 “传太医!立即救治谢秋吟!” 明元帝大手一挥,厉声吩咐道:“还有,慎刑司这帮人……将主事杖责三十!” “其余人等,禁足三月!” 随着明元帝一声令下,殿外一众太监宫女噤若寒蝉,连忙应声,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待太医匆忙赶到时,守在屋内的女官却颤声回禀:“回陛下,谢姑娘气息已绝,脉象全无……” “抬出来,让朕亲自看。” 闻言明元帝的眼神一沉,抿了抿嘴开口说道。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具覆着白绸的“尸身”抬出,摆在正殿之中。 明元帝躬身揭开白布,见那少女脸色惨白,唇上尚存血迹,气若游丝。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太医跪伏在地,手指搭脉许久,脸色愈发凝重。 他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谢皇后,又瞥了一眼神色愠怒的明元帝,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第40章 守制三日 他轻轻俯身,以银针探试鼻息,又伸手触探心口脉搏,片刻后缓缓垂首,沉声禀道:“回禀陛下——谢姑娘……气息全无,心脉已绝。” “确系身亡。” 随着太医话音的落下,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就连那几位谨慎守礼的嬷嬷,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会如此?” 明元帝声音微颤,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怒意,盯着那具覆着白绫的尸身,许久未言,心中复杂万千。 谢秋吟虽非正统宗亲,却自幼聪慧娴雅,深得谢家重视。 他自然知道原本谢家的打算是希望自己给她封个分位,但若自己当真如此做了,岂不是意味着这后宫成了谢家的一言堂? 要知道,这是自己的后宫,而不是谢家的。 原本有意择良家赐婚安置,如今竟命丧宫中,且死得如此羞辱—— 谢皇后的手,未免伸的有些太长了。 “荒唐!简直荒唐!” “堂堂宗亲女子,竟被逼至撞柱殉节?!” “后宫传出闲言碎语,不思查清原委,反而逼她验身?!” 明元帝深呼一口气,想起这几日谢皇后的所作所为,心中只觉得一阵荒唐。 曾经他怎的没注意到,自己这位体贴细微的皇后,居然能做出这些荒唐事儿来? 从假孕滑胎意图嫁祸熹贵妃,再到逼得宗亲殉节。 无论怎么听来,都惹人笑话。 见明元帝是真的动了怒,谢皇后扑通一声跪下,面色惨白,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只是……”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明元帝所打断。 “够了,你无需再狡辩!” 明元帝的目光中尽是冷意,抿了抿嘴开口说道:“你口口声声称宗亲情深,却连最起码的怜惜也不肯给她一分。” “谢秋吟既是宗亲,又是你的亲表妹,你却容不得她一句解释,就要她去慎刑司受辱?” “是你逼她走上绝路的!” “臣妾……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怕宫中流言……伤了陛下威仪……” 谢皇后伏地叩首,哭的梨花带雨。 “威仪?” 明元帝冷笑一声,眸光更冷了几分:“你是皇后,不是狱卒。” 说罢他一甩袖,目光落在那具“尸身”上,沉声开口说道:“谢秋吟虽死,亦当得哀荣。” “命内务府即刻入殓,棺椁用檀木,以宗亲礼制厚葬于静华园。” “宫中从即日起,为谢秋吟守制三日。” “至于皇后——” 他目光一转落在地上哭跪不止的谢皇后身上,语气森冷:“即日起禁足乾宁宫,未经朕旨意,不得擅离一步。” “皇后之位,你自重。” 听到明元帝这话,谢皇后猛地抬头,神色中尽是难以置信,仿佛突然一巴掌被扇醒一般。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惶惶叩首。 “是……臣妾遵旨。” ………… ………… 自明元帝震怒而出,谢皇后便再无召见任何人的权利。 连步出寝殿一步都被御前侍卫死死盯着,膳食也需太监转送。 禁足是皇帝口谕中最轻的一句,但谢皇后却明白,这是一种最重的警告。 偏殿里安放着谢秋吟的“尸首”,覆着白绸、香烛长明。 虽未入棺,却已按太医院确诊之说暂时停灵三日。 “宫中女子,自缢撞柱者不在少数,但能引得陛下动怒的,谢秋吟……是第一个。” 这是太常寺卿昨日悄声在下值途中感慨的一句,如今已被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半个内廷。 而今夜,便是谢秋吟的“头七”。 偏殿外下着细雨,守夜的内侍缩着脖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若是平日里倒也无妨,但这冤魂头七之夜……这雨倒是颇为让人脊背发凉。 就在此时,几个内侍耳便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尚未回头,便听一声带笑的低语:“劳烦几位公公稍避片刻,我来探望一下故人。” 只见沈扬尘身披素袍,拎着香盒走入偏殿,笑容温和,眼神却落在那覆着素纱的案前女子身上。 “是沈公公啊,您请。” 几名太监闻言赶忙退至回廊,顺便帮他掩好殿门。 一时间,殿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沈扬尘的笑容缓缓敛去,他走到榻前,蹲下身轻轻揭开那层素纱。 “该醒了。” 他指尖探入颈侧脉门,按压着某处穴位。 片刻后,榻上的人指尖微颤,喉中发出极轻的一声呜咽。 沈扬尘眼神一凛,随即一手托住她后颈,另一手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药丸,细细喂入她口中。 “别动,还差一炷香药效。” 谢秋吟眉眼紧蹙,呼吸微滞,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沈扬尘并未多言,只取出一方温帕,拭去她唇角残血,又替她理了理散发。 随即他瞥了一眼早在暗处候着的心腹,低声开口说道:“带棺来。” 两个宫人抬着装有假尸的棺材入殿,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假尸调换,换上谢秋吟此刻尚未全醒的身体,叠妥软被,掩上白纱,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沈扬尘直起身,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你这口气若再弱些,我都得真请一位道士来做法事了。” 他给心腹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抬着棺材迅速离开。 按照先前和熹贵妃所商议好的,把假死的谢秋吟暂时安排在偏殿之中。 正当沈扬尘刚刚收拾好一切,殿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步履声。 沈扬尘并未抬头,便知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只见熹贵妃着素衣披纱,缓步入殿。 “娘娘。” 沈扬尘微微俯身行礼一礼,仍坐在榻前未动。 熹贵妃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殿门重新掩好,上前两步来到榻前站定。 她低眸望着谢秋吟昏睡的容颜,沉默片刻忽然俯下身,指尖缓缓贴上她的脖颈。 一寸、一寸地划过去。 那双指柔白无瑕,却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沈扬尘看着她,神色依旧如常,仿佛早已知她会有此举。 “若本宫现在掐死她……” 第41章 偷天换日 熹贵妃声音极轻,语气不带半分情绪:“你会如何?” 沈扬尘闻言缓缓抬眸,神色中依旧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奴才和谢姑娘的命,都是承蒙娘娘恩赐。” “但若是娘娘真想动手,奴才也不会阻拦。” “只是会可惜……娘娘少了一把好刀。” 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语气中似乎确实是带着几分惋惜。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听到什么颇为新奇的回答:“哦?不会拦?” “她的命,自撞柱那一刻起,便不在她手里。” “只是娘娘若真要杀她,也需想清楚——” “这宫里能咬谢皇后一口的狗,可不多了。” “更何况,她如今是陛下心头的一桩冤。” 沈扬尘垂眸含笑,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你总是这般把人看透,便不怕有日栽在谁手里?”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直起身来,望向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怕。” 沈扬尘抿了抿嘴,拱手答道:“奴才怕得很。” “所以才选娘娘这条船。” “其他人未必懂得惜命之人有几分可用,娘娘却知我,不求大富大贵,只图长久活着。” 一时间,熹贵妃静静的望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他语气真诚无比,眼底却藏着一层常人难窥的清明与算计。 过了半晌,熹贵妃终究是轻轻叹息一声,坐于软榻一旁,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一旁的扶手,低声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明日辰时。” 沈扬尘轻声应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交代一场小病初愈的起身时辰。 熹贵妃静静看着他,指尖从扶手缓缓滑下,最终停在茶盏边缘,轻声笑了笑:“你倒是算得极准。” “奴才只是提前下了点药,调理脉象。” 沈扬尘低垂着头,语气中尽是恭敬,却自有一股胸有成竹的从容,“娘娘若是信我,明日辰时,奴才自会唤她醒来。”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颇为满意的缓缓点头:“这宫中,能算得准人心的,不多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又缓缓问道道:“你准备如何让她‘开口’?” “娘娘可还记得咱们昔日宫中那位吴姑姑?” 沈扬尘忽然笑了笑,提起一个似无关紧要的名字。 熹贵妃闻言眼神一凝,随即唇角微动:“吴姑姑……宫人皆传她死后夜半梦游,口中含冤三句,被当作厉魇请道士镇魂的那位?” “正是。” “秋吟醒来之后,奴才会命人散布消息,说夜里常见一白衣女子出现在宫中四处哭泣梦话,言‘为何害我’‘皇后为何不信我’‘还我清白’之类的话。” “此事一出,自有心人不敢再言‘她死有应得’,反而会再让谢皇后惹得一身腥。” 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熹贵妃低低一笑,声音柔媚如水:“你倒是喜欢旧事翻来覆去。” “宫中人,最信旧事。” 沈扬尘抬起眼帘,神色微动:“哪怕不是事实,只要与前事能牵上线,旁人也更容易信。” 熹贵妃不置可否的抬了抬眼,随手拈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她眉眼微弯,看似悠然,指节却在不易察觉间敲了三下。 “还有一事。” 熹贵妃望向榻上昏沉未醒的谢秋吟,缓缓说道:“这一次她‘死’过一遭,既然能借死生换身份,就别叫她再回谢家了。” “谢家那条船,迟早也会翻。” 沈扬尘闻言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的开口说道:“奴才明白。” “谢家自然是会站在谢皇后那边,若是见她还活着,定然不会放过。” “等风头一过,便让她另起名字,调去后库,挂个新名册。” “以后,便是娘娘的人了。” 熹贵妃轻轻将茶盏放回漆盘,目光倒是并未离开谢秋吟。 “你说她,是柄好刀。” “可刀若未开锋,便是废铁。” 她的目光在谢秋吟和沈扬尘身上来回打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便由奴才来磨,娘娘只管操刀即可。” ………… ………… 次日,天色微亮,晨钟初响,流云殿西偏殿内。 沈扬尘带着温水与熬好的养心汤坐在床前,一寸一寸将药汤舀入谢秋吟唇边。 清苦的药香沁入喉口,谢秋吟喉间轻轻颤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下一瞬,她缓缓睁开眼。 烛光半明不暗,她只觉身体如泡在水中,四肢发沉,气息微弱,眼前看东西都有几分模糊。 “……我……还活着?” 谢秋吟的声音极低,似乎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姑娘醒了。” 沈扬尘将汤盏放下,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的开口说道:“无碍,奴才早就说过,只是假死药,不伤本命。” “只是醒得早了些,药力未尽,切莫大声。”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张了张唇,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半晌才低声道:“皇上……信了吗?” “太医院已当众确诊姑娘气绝。陛下震怒,命厚葬,禁足皇后。” “此时在旁人眼里,你已经是一具香消玉殒的尸首。” “也是一把为清白而死的刀。” 沈扬尘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似乎是在安慰着她什么一般。 为清白而死…… 谢秋吟温暖睫毛轻颤,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甚至还有几分酸涩。 无论怎样说,她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纵然再聪慧,此刻也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她紧咬下唇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却听沈扬尘轻轻叹道:“哭吧。” “你死了一回,不哭,谁信你是真的冤?” 有了沈扬尘这话,谢秋吟终是再忍不住,紧紧的咬着袖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出声。 她这一夜的死,不只是为清白,更是从谢家的边角余灰,成为宫中权谋的刀尖。 她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但随之即来的也是另一条生路。 第42章 阴魂不散 夜色已深,紫禁城之中万籁俱寂。 近日宫中祸事不断,人人自危,生怕有什么祸事波及到自己头上。 然而就是在这所有人都安分守己的时候,乾宁宫外却悄然起了异动。 有值夜的小太监说三更时分宫门外忽有低泣之声,婉转如丝,时断时续。 如女鬼诉冤,又像是女子临终前最后的喃喃低语。 开始时众人以为是错觉,可接连几日,泣声不止,甚至有两名小宫女被吓得晕厥过去。 据说她们直言“那声音仿佛谢姑娘在哭”,还说听见有人喊冤。 “娘娘,秋吟冤啊……” “臣女本忠心侍奉,为何……为何要逼我至死……” 这传言一出,立刻在后宫掀起一阵风浪。 宫人皆是低声议论,连皇后的寝宫夜间也添了重重香炉。 “我昨儿当值,夜里果真听见人哭了!” “真的?你没听错?” “还能听错?那声音一阵阵飘来,叫得我一身冷汗都下来了。” “那宫门外……咱真不能去。”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谢姑娘?” “唉……谢姑娘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却落得那等下场,连身后都不得安生……”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令,要她送去慎刑司验身……” “当着那么多宫人面撞柱而死,这事儿换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 说话间,有个略年长些的小太监靠近,一脸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们可曾想过……若真有冤魂,那也只会缠着害她之人。” 听到他这话,众人下意识的愣了愣神,随即神色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是说……” 那人轻轻一笑,却不再多言。 而他转过身去时,眉眼间分明带着一丝狡黠。 正是沈扬尘。 他没有多言,甚至没有任何煽风点火的痕迹,只是将火苗丢进柴堆,便静待它自燃而已。 坤宁宫中,谢皇后面色惨白,双目赤红,很显然昨夜未曾合眼。 她静坐于妆台前,镜中映出她疲惫而扭曲的面容。 “娘娘。” 绿筠抿了抿嘴,似是犹豫半晌才轻声开口:“宫中的传言越来越离谱了。” “说谢小姐死得冤屈,夜里哭声惊梦,连守夜太监都听见她喊‘为何害我’。” “还说有人看到她影子站在慎刑司前的青石路上,衣袖沾血,脸上挂泪……” 听到这里,谢皇后身子猛地一颤,伸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震得众人跪地不敢言语。 “都是些胡说八道!” “死人怎会回来?!”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底却流露出几分惊恐。 做了亏心事儿,心里终究是不踏实。 可太医院明明说谢秋吟已死,陛下也派人查验过尸首,尸身确实无假。 但为何自她死后,整座后宫却像被谁撒了蛊一般,日日夜夜都有人在低声议论,说坤宁宫周围似有冤魂绕殿、惨哭之声。 尤其昨夜她亲自去佛堂祈福,回寝宫时竟真听见耳边有女子哽咽低语:“表姐……你为何……要害我……” 她那一瞬间差点跪下,恨不得当即就去把谢秋吟的棺材掀开好好问上一问。 不,这不可能。 谢秋吟……早该死了! ………… ………… 尚宫局,绣坊偏殿。 新调入的女官云灼正立于案前,一身淡蓝女官常服,眉目沉静,俨然再无当日宫宴上风姿艳绝的谢家千金。 她将手中绣品收拢,抬眸看向正缓步入内的沈扬尘。 “你来得倒快。” “娘娘说你太闲,怕你乱跑,让我来训你几句。” 沈扬尘漫不经心的打趣着,顺手取过一旁的茶盏,落座之后眼神才真正落在她脸上。 “习惯吗?” 如今的“云灼”微微一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清醒:“习惯。” “反正,从撞柱那日起,我就不再是谢家的人了。” “也不再是你口中的谢姑娘。” 她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决绝。 瞧见谢秋吟这副模样,沈扬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好。” “牢牢记住你的身份,从今往后,你就是尚宫局下属绣坊女官云灼。” “出身江南绣工之家,八岁入宫,被调派各处。” “如今回入后宫,受熹贵妃器重,这就是你现在的身世。” “但凡有人查你,能查到的也就是这些。” 哪怕有熟悉谢秋吟的人再撞上她,瞧见这张熟悉的脸,第一时间只怕也是吓得肝胆俱裂而不是跑去告状。 毕竟现如今宫中的传言,都说谢秋吟死的玄乎。 今后若是云灼这个身份出了问题,八成也会被人传说是被谢秋吟附体怎样怎样。 想到这里,沈扬尘心中只觉得一阵好笑。 也是亏得这里的人们一个两个都信奉鬼神之说,也给了自己钻空子的机会。 “我明白。” “我如今这副身份,不过是把刀。” 谢秋吟点了点头,语气中尽是谨慎。 听到谢秋吟这话,沈扬尘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刀,不能太早出鞘。” “宫里这风才刚转向,你若露锋芒,只怕第一个盯上你的,就是皇后娘娘。” “你撞柱而死,是宫中流传的奇冤。” “你若出现在任何人视线中,整个局就乱了。” 谢秋吟静静听着,忽而轻声开口:“那夜你为何救我?” “你不是说,若娘娘真要杀我,你也不会阻拦。” 沈扬尘闻言神色忽而一滞,突然意识到那夜谢秋吟或许早就已经醒了。 他沉默片刻之后笑了笑,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你若真撞死了,宫中少了一把好刀。” “娘娘会可惜。”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轻轻点头,低声一笑:“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还有用。” “你我本就是一场交易。” 沈扬尘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娘娘喜欢你。” “这宫里能让娘娘主动送软膏的,不多。” 哪怕熹贵妃是别有意图,但君子论迹不论心的道理在这后宫中倒是格外好使。 “那我今后……该如何处事?” 第43章 诈尸还魂 谢秋吟抿了抿嘴,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眼底划过几分担忧。 沈扬尘闻言眸光微沉,缓缓说道:“记住三件事。” “其一,不主动,不争宠。你死过一回,如今只是回到人世的幽灵。” “其二,不逞强,不逞口舌。再冤的事,活下来的人才能翻旧账。” “其三,不起誓,不许诺。这宫里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忠心。”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谢秋吟听得一字不落,半晌才轻声说道:“你说的这三条,倒真像是你自己。” “你活得久,是因为你懂得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递刀。” 沈扬尘望着她,忽然笑了:“你要早这样想,当初也不至于撞柱子。” 谢秋吟却抿了抿嘴,只是望着窗外昏黄的天色,缓缓说道:“但若我不撞那一回,就没人会相信我有多冤。” “如今好了,皇后禁足,宫中风声尽在娘娘手里。” “而我……是娘娘的刀。” 沈扬尘凝视她片刻,忽然觉得这女子比他想象的更沉得住气。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她说道:“你先沉着,等风头过了,娘娘自会给你新的差事。” “而在此之前,记住你如今的名字。” “云灼。” 谢秋吟轻声重复了一遍,唇角一勾,眼神却冷如霜雪。 “云灼不懂宫中规矩,需多多请教公公。” “你若真这么想,娘娘便可安心多睡两年。” 沈扬尘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 ………… ………… 自打谢皇后被禁足后,坤宁宫的氛围便是格外的微妙。 远处雷声隐隐作响,殿内却灯火通明,宫人整夜不停焚香,似欲借烟雾驱散那无形的“阴冤”。 谢皇后几乎彻夜未眠,皱着眉头立于寝宫中,手指紧握着檀木佛珠,珠子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报——宫中夜半再闻哭声,昨有小宫女声称,看见一女子立于殿外。” 只见一名宫女快步走来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慌张。 谢皇后闻言猛地转身,面色冷然,眼底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惊恐:“究竟是谁?” “回娘娘,昨夜执香走至坤宁宫外门前……” “见一女子白衣如雪,面色惨白,衣袖处……似有血迹滴落。” “……宛如谢姑娘撞柱时之模样。” 那宫女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周围的内侍宫女们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尽是惶惶不安。 谢皇后却紧攥住佛珠,颤声喝道:“既然如此,本宫倒要亲自去查看!” “究竟是本宫的好妹妹回来瞧瞧,还是有人暗中作祟。” 她紧紧地咬着牙冠,站起身来却被一旁的绿筠连忙阻拦。 “娘娘不可!” “您尚且还在禁足期间,若是让陛下知道……” 听到绿筠这话,谢皇后的面色顿时一僵,起身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一阵风气,所有人下意识的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抹身影自窗口飞快飘过,犹如飘摇的鬼火,又犹如冤魂不散。 “娘娘——是……是她回来了!” 为首的惊恐小宫女颤声跪伏,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的宫外,听到殿内的阵阵惊呼声,沈扬尘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好笑。 只见沈扬尘独身一人,身披黑袍,踏入宫墙边一片花圃中。 他蹲下身,将已调制好的磷粉用细丝绑成一簇,然后掏出另一个小袋,拈起几株花杆,弹上另一端丝线。 “这几丛鬼火,若被风吹起,会似飘如魂影。” “夜半若有人来此,便见‘阴魂’现身,惊得魂不附体。” 沈扬尘轻轻吹火,磷粉中的液体接触空气便发微光,并伴着一丝冷烟。 如此一来,就等乾宁宫的人做贼心虚了。 ………… ………… 尚宫局内,谢秋吟垂首而立,手中正小心翼翼的拨着算盘,记录着这两日的账册。 她穿着寻常宫女所着的浅紫色素袍,头发一丝不乱地挽成小髻,眉目淡漠,行事极为利落。 今日尚宫局例行点库,十几位女官宫女都低头忙碌着,谁也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哪怕是一旁的新人也只当她是从他处调来的旧人,全然不知她便是那几日前“撞柱殉节”的谢秋吟。 谢秋吟悠闲的记着账册,直到一道惊呼声自门口响起。 “你……你是谁!?” 一道声音陡然在内殿响起,其中的惊恐丝毫掩饰不住,众人皆是一惊。 谢秋吟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来者不是哦盎然,正是乾宁宫掌事宫女——绿筠。 绿筠手中托着宫中点名卷册,原是受谢皇后之命前来查探尚宫局近月调人名单。 她原本心神未定,却在抬眼那一瞬,几乎吓得炉火纯青。 那双眉眼,那轮廓,那神情,那身影…… 分明就是谢秋吟! 那个几日前撞柱自尽、血溅寝殿的谢秋吟! 她眼睁睁看着谢秋吟尸身被抬走,亲自为皇后更衣收发哀帖,怎可能眼下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绿筠脸色惨白,脚步微退,险些跌坐在地。 可那名女官……那个叫“云灼”的人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惊呼。 谢秋吟的眼神一闪,只是转过头去轻声问道:“这位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像是全然不认识她一般。 一时间,绿筠难以置信的怔在原地,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迟疑。 她盯着谢秋吟足足看了好几息,只见对方眼中毫无波澜,神色与记忆中的谢秋吟虽有七八分相似,却又似少了几分傲气与锋锐,竟多了几分木讷与沉静。 难不成……她当真不是谢秋吟? “我……” 绿筠只觉得喉头一阵发涩,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开口说道:“没什么事,应当只是我看错了。” 第44章 暗中探查 话音未落,她已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尚宫局。 她一路小跑,脸色仍未恢复血色。 直至回到乾宁宫,绿筠才稳住心神,站在殿门外迟迟不敢入内。 自己方才在尚宫局瞧见谢秋吟的事情…… 若是不说,只怕会耽误了事儿。 但若是说的话,难免又会惹怒谢皇后…… 殿内香雾缭绕,谢皇后正倚榻闭目,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娘娘……奴婢在尚宫局……好像……看到了谢姑娘。” 似乎是犹豫了许久,绿筠这才咬了咬牙,上前两步开口说道。 谢皇后闻言缓缓睁开眼,眸中一如既往地冷。 “你见了鬼?” 听出来谢皇后语气中的不满,绿筠身子一震,连忙摇头说到:“不是鬼!” “不,不是……奴婢也不知……” “那人自称是新调来的宫女,唤作云灼。” “但模样……极似谢姑娘。” 绿筠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仿佛是生怕谢皇后不相信自己一般。 就连她自己这会儿回忆起来,都带着几分不确定。 随着绿筠话音的落下,谢皇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意味不明。 “你确定是她?” “……奴婢不敢肯定。” 绿筠低头喃喃,抿了抿嘴开口说道:“那女子神情沉静,与谢姑娘的气性不大相同……” “可那模样……奴婢怎也忘不了。” 一提起谢秋吟,绿筠便总是想到那日她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流如注的场面。 谢皇后闻言沉吟半晌,许久菜冷笑了一声:“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看来,你近日确是思虑过度了。” “暗中调查一番,此人最近动向如何,其余的别声张,勿再去提。” 绿筠抿了抿嘴应声退下,面色却仍是难掩不安。 留下谢皇后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目光却渐渐凝重。 “云灼……”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若真是谢秋吟,那就该死。” “如若不是……为何偏偏长得会与她相似?” ………… ………… 尚宫局绣房一向忙碌,女官们在灯下飞针走线,唯有轻微的丝线摩擦声回荡其间。 “云灼姐姐。” 只见一名眉目清秀,穿着新裁宫衣的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近,语气带着几分亲昵:“这是我头回被派来绣房,还请姐姐多照拂些。” 听到有人喊自己,谢秋吟微微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小宫女。 在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后,她的神色中却多了几分谨慎。 谢秋吟今日穿得极素,一袭淡青色宫衣,腰间只配了最基本的玉佩,看不出丝毫突兀。 “宫中之事,无非一针一线,照本分来做,日后自然安稳。” 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冷淡,依旧低头整理绣架上的牡丹花样,指尖落针的动作沉稳如故。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那小宫女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试探,随即微微一笑,又上前两步开口说道:“我方才一见姐姐,便觉得眼熟得紧。” “恍惚是……在乾宁宫中见过。” 她眨巴着眼,仿佛就要将心中的话问到脸上。 然而谢秋吟却是手中动作不停,语调平平地答道:“妹妹许是记混了。” “我自入宫便在尚宫局,连御花园都未曾踏过一步,怎会与乾宁宫有交集?” 她回得不紧不慢,滴水不漏,既未显慌张又未急于撇清,反倒显得从容得体。 那小宫女还想再问,却见谢秋吟已起身取了绣线,微微一笑:“闲话少说,姑姑们可向来不喜人偷懒。”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不偏不倚地扫过对方,眼底没有怒意,却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那小宫女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眼底却带着几分试探未果的不甘。 如今看来,这人虽形貌酷似谢秋吟,却无论眼神、气息、举止,都与那昔日温婉明媚的谢家表姑娘截然不同。 难不成……当真是错了? 小宫女抿了抿嘴转身离去,脚步显得略有几分匆匆。 而谢秋吟却未再回头,只是继续伏在案前刺绣。 她垂眸的瞬间,唇角却悄悄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群家伙做事……未免也太低劣了些。 ………… ………… 谢皇后披着月白披风静坐在檀木软榻上,微微眯起双眼,眸中却是一片沉郁。 绿筠在一旁侍立,低声禀报:“娘娘,那云灼……今日仍在尚宫局当差。” “我今日派人去试探过一番,她倒是表现得毫无异样。” “或许……真的是咱们多虑了?” 她抿了抿嘴,心中却隐隐约约总有几分不安。 若是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人死不能复生。 随着绿筠话音的落下,谢皇后突然睁眼,冷笑着开口说道:“她怎会露怯?” “若真是谢秋吟诈死所扮,此时若敢有半分慌乱,才叫愚蠢。” “可她与谢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绿筠声音一颤,指尖不自觉捏紧。 “你看她像,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本宫不信她真能死而复生……但若有人借此故弄玄虚,便不能不防。” “去唤曹谨言来,本宫有事要安排给她。” 谢皇后摆了摆手,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笃定。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紫衣眼神犀利的女官款步而入。 正是谢皇后的亲信女官——曹谨言。 “娘娘有令?” 曹谨言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朝着谢皇后行了一礼。 见曹谨言已到,谢皇后收敛起来了满脑子的思绪,淡声开口说道:“尚宫局那个新来的云灼,你去查查她的底细。” “不用打草惊蛇,重点查她的身世、籍贯。” “尤其是……她耳后有没有那一颗红痣。” “若她真是谢秋吟——哼,那就有趣了。” 说到最后,谢皇后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听到谢秋吟这个名字,曹谨言目光微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垂首说道:“是,下官谨遵娘娘旨意。” 第45章 死而复生 “本宫可没打算将她收入麾下。” “查清楚,若有什么鬼伎俩……你知道怎么做。” 谢皇后轻摇香扇,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随着谢皇后话音的落下,曹谨言微一颔首,便悄然退下。 “死人,就该老实地躺着,别起风。” 瞧着曹谨言离去的身影,谢皇后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 ………… 与此同时,谢秋吟正安静地坐于绣案前,熟络的穿针引线,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曹谨言大人请你前往织染坊,有要事相询。” 只见一名女官走了进来,眸子瞥了一眼谢秋吟,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谢秋吟闻言抬眼望去,神色停顿了片刻却未露出半分慌张,只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缓缓起身抚平衣襟,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 果然……正如同沈公公所说的那般,她们终究还是来了。 厅堂之上,曹谨言坐在位置上,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眼看着谢秋吟到来,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云灼。 片刻后她这才缓缓放下茶盏,指了指面前的软凳,轻声开口道:“坐。” “谢女官。” 谢秋吟垂眸应声,声音如水般柔和,落座时动作稳稳当当,不急不缓。 曹谨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云灼?” “回女官,正是。” 谢秋吟微微颔首,仿佛全然不知对方的来意。 “南州人?” 曹谨言拿起案上的名册,翻了两页随意地开口问道。 “是,家父原在南州绣坊掌事。” “小女幼承家业,后因经营不景气绣坊关闭,遂应征入宫。” 她一字一句答得流畅,正是沈扬尘提前给她交代的背景。 曹谨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其毫不怀疑:“绣得一手好针线?” “入宫以来尚未出错。” “进宫前可曾在外馆留名?可有人为你作荐?”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地一转,眼神更凌厉了几分。 “是晋州州守夫人所荐,昔年曾在我家绣坊订过嫁衣。” 谢秋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双手交叠,衣角纹丝未动。 听到这里,曹谨言目光微凝,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思索。 她之前已派人调过档案,这些回答与纸面无异。 但瞧着眼前这云灼,她心头的疑团却依旧消散不去。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女子长得太像了。 像极了那夜在坤宁宫撞柱“自尽”的谢秋吟。 即便那尸首已经火化,连面容都模糊不清,但那双眼、那下颌轮廓、那从容冷静的气质……她看过,记得。 “你站起来。” 曹谨言抬眼望去,语气中略带几分命令的开口说道。 谢秋吟顺从地站起,仿佛只是例行检查一般。 “转身,撩起头发。” 听到曹谨言这话,谢秋吟动作一顿,却并不迟疑,只是很自然地撩起颈后乌发,露出一段白皙后颈。 曹谨言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眸色沉下,伸出两指,微凉地拂过她右耳后的肌肤。 她的手指停了一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干净,平滑,毫无异常。 但谢秋吟的耳后,曾有一颗红痣。 虽然十分隐蔽,但这是谢皇后亲口说的,定然不会出错。 可是眼前之人,显然没有。 “奇怪……” 曹谨言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眼神掠过一丝狐疑:“难不成真是认错了?” 然而还没等谢秋吟松一口气,便见曹谨言忽而手指发力,猛地捏了一把耳后肌肤。 谢秋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后退两步,低眉顺口道:“女官手劲大,小女皮薄。” 她脸上没有怒色,连怯意都不显,只是顺势露出一点点受惊但懂规矩的无辜模样。 这一瞬间,曹谨言心底忽然升起一种近乎不安的错觉。 这绝对,不是她。 不是谢秋吟。 眼前这云灼,表现的太自然了。 若当真是冒名顶替者,哪能将这份底气、从容与细节掩得如此之深? “……好了,放你回去。” 曹谨言虽然眼底依旧存疑,却终究收了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谢女官。” 谢秋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语气温顺得体,一如刚来时那般。 她离开时,曹谨言立在原地久久未动,回想着方才那点皮肤上的触感。 没有痣,也没有粉痕,甚至连敷脂遮盖的细微痕迹都没有。 “是我太过多疑,还是……有人早就动了手?” 曹谨言深吸一口气,心底不安反而愈发浓烈。 ………… ………… 与此同时的流云殿内,沈扬尘端坐案边,听完一名暗哨宫人回报,轻笑出声:“她果然出马了……” “看来这一次,谢皇后是真的起疑了。” 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随即起身前往偏殿。 偏殿内,只见谢秋吟正卸下伪装,略带几分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沈扬尘熟络的走进来,递给她一方帕子,又将调制好的脂粉盒递过来。 “明日凌晨再敷一次,确保万无一失。” 他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叮嘱。 这是沈扬尘专门为谢秋吟调制的药粉,敷在红痣处不显痕迹。 就算是太医院的御医来了,只怕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谢秋吟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那曹谨言……真不是一般人。” 她的眼神中闪过几分疲惫,很显然今日与曹谨言的交锋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确实如此。” 沈扬尘目光淡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她是谢皇后的刀,也是谢家给她安排的人手。” “曹谨言在后宫中为谢皇后做事,她还有个兄长在朝中担任小官,也是谢家的爪牙。” “你若败露,不会比那夜撞柱轻松。”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我知道。” 沈扬尘望着她这副模样,忽然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满意:“不过这一次你撑住了,演得很好。” 第46章 错杀一千 “熹贵妃说了,等局势稳定些,再让你做回谢秋吟。” 有了沈扬尘这份许诺,谢秋吟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希冀,抿了抿唇缓缓点头。 若是可以的话,她又怎会想整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如此躲躲藏藏? 只不过现如今自己若是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出路便是好好抱紧熹贵妃和沈扬尘的大腿。 至于旁的事情,倒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惦记的。 ………… ………… 与此同时的乾宁宫内,烟雾缭绕,熏香的味道弥漫在整间宫殿里。 只见曹谨言恭恭敬敬的跪伏在殿前,低头汇报着自己探查的结果,语气不疾不徐,似是早已斟酌妥当:“回娘娘,奴婢按您吩咐查验云灼身上的特征,确无耳后红痣。” “此人与谢秋吟,仅是相貌有几分神似,但身份当属清白。” “从问话到籍贯,各方面都没有出错,也确实有人印证。” 随着曹谨言话音的落下,谢皇后端坐在高榻之上,素白指尖正缓缓摩挲着掌中一枚温润羊脂玉佩,微微眯起了双眼。 “耳后无痣?” 谢皇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冷意十足的弧度,眼神沉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是吗?” 那一声“是吗”落入曹谨言耳中,竟带出一股无形的寒意,使她猛地低下了头。 谢皇后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在几案上,撑住扶手缓缓起身,语气淡然的开口说道:“这禁足的日子,算算也该过去了。” “……太医说本宫小产后需静养一月,如今时辰一满,也该让她们知道——” “本宫,还在这后宫主位上。” 说到这里,谢皇后回眸看向曹谨言,缓声吩咐道:“传本宫旨意,命尚衣局挑选些新款宫衣、面料首饰,送去各宫,让诸位娘娘先行挑样。” “三日后,设一场宫宴,便说是为秋季换些新衣,赏花聚乐。” “再嘱咐御膳房,菜品须用心,莫叫旁人挑出错来。” “是!” 曹谨言叩首答应,随即抬头,目中带着迟疑的开口问道:“那……云灼一事……” 听到曹谨言这话,谢皇后凤目微微眯起,眼底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那贱人撞柱那日,本宫亲眼见她嘴角血涌、气息全无,太医也验过。” “若她当真没死,那便是弥天大谎,那是欺君之罪!” “如此戏弄本宫……本宫必要她——生不如死!” 听出谢皇后语气中的阴冷,曹谨言不敢接话,只默默叩首。 谢皇后似忽然想起什么,随即又坐下低声开口说道:“你去库房找那套祛颜露,再吩咐配药房加两味香中引子,使其能于香气中悄无声息地起效。” “到时本宫在宫宴上特意敬她一杯温酒,设香以伴……酒中少许引子不致害命,却可催动澄粉。” “若她脸上有遮掩伪饰,到时自会现形。” 说到这里,谢皇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是。” “还有。” 谢皇后眼神微沉,冷声开口说道:“你再安排两三个丫头,宴前多与她打交道。” “若能探到她耳后肌理,用帕子拭过颈后一带最好不过。” “到时若当真能抓到把柄,便当众揭发她!”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可放过一个。” “好个死而复生的谢秋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谢秋吟,一个小小的女官在这后宫中若是没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本宫倒要看看,她躲得过这一遭?” 说到最后,她唇角微扬,眼神中的杀意不言而喻。 随着谢皇后一番话的落下,曹谨言连忙俯身不敢多言。 她知皇后向来最容不得欺瞒,如今云灼之事虽查无异样,可越是无破绽,越令皇后疑心更重。 而谢秋吟若真是诈死,恐怕这场宫宴之后,便再无第二条命可逃。 ………… ………… 夜色渐浓,尚衣局中的女官们早就已经回去歇息。 然而仍旧有一道身影坐在桌案前,仔细琢磨着眼前的绣品。 就在此时,门外轻轻一声“笃笃”,随即一道极轻的暗语声从缝隙传来:“落叶归根,春风送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谢秋吟手指一顿,低声回道:“尘起故巷,灯火未眠。” 下一秒只见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迅速闪身而入。 沈扬尘身着常服,在屋中悄无声息地落座于她斜对面,目光第一眼就落在她眉间轻蹙的神色上。 “听到了?” 谢秋吟闻言抿了抿嘴,放下手中的绣帛,皱着眉头开口说道:“听说后日设宴,皇后娘娘命尚衣局为各宫添新装。” “不过这消息来得太急,宴前三日才传下,而尚衣局却像早有准备,一整套料子花样齐全得很……不对劲。”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沈扬尘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赞许:“果然没白调你进尚宫局,这份警觉胜过许多宫中老人。” 若是旁的宫女,怕是只会当做是皇后解了禁足,借着入秋想热闹热闹。 但对于谢秋吟而言,谢皇后的任何动向都显得十分可疑。 谢秋吟不作回应,只盯着他看了一眼,眼神微动,抿了抿嘴开口说道:“皇后还在禁足,如今忽然提起要搞什么秋宴赏衣,怕不只是让娘娘出风头那么简单。” “说吧,可是她要动我?” 说到最后,谢秋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带着几分无奈。 她就知道,谢皇后绝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上次曹谨言那一番试探,还是不够让她信服。 沈扬尘闻言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薄玉小瓶置于案上:“据我查到的,皇后命配药房秘制祛颜露,可洗易容脂粉,催药入骨。” “宴上她会特意敬你一杯温酒,香中藏引,酒中下药。” “若你面上、颈后用过改肤之膏,届时便会起斑泛红,真容暴露无遗。”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眸光一沉,垂下眼帘半晌未语,片刻后轻声问:“若我不饮呢?” 第47章 锋藏必露 “宴上她敬你,你若推辞便坐实了心虚。” “你若饮下,风险也大。” “不过放心,我早安排人在尚食局替换你的酒壶,酒中亦藏有引子,却能先发制人,中和她那药效,你只需小啜便好。” “香呢?” 听到谢秋吟的问话,沈扬尘嘴角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信誓旦旦:“香,是我最擅长的事。” “我早吩咐人在熹贵妃香炉中换入雪藏龙涎,香味清而不腻,可压住药引之气。” 只要谢皇后想借着香薰来做事,那就绝对逃不脱自己的眼。 “你早就知道她会试我,对不对?” 谢秋吟抬眸看着他,眼底已有了几分笃定,抿了抿嘴开口问道。 她问的不仅仅是此次曹谨言来试探她的事情,还有这次谢皇后搞得什劳子宴会。 沈扬尘闻言并不不否认,只是轻声开口说道:“她从来都不是轻信之人。” “你以云灼之名藏身尚宫局,哪怕耳后无痣,她也不可能全信。” “何况她身边的曹谨言,已是开始盯上你了。” “方才宫宴诏令一出,便派人将尚衣局挑选花样的名册与女官配位拿了去。” “她在看谁坐哪一桌,谁靠近你……怕是连宫女都要安排人来‘撞见’你。” 说到最后,沈扬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略带几分无奈。 谢皇后那家伙就像是毒蛇一般,一旦被她盯上,便及其难以脱身。 更何况……她还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性子。 “她在等我露怯?” “可惜……她等不到。”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冷笑一声缓缓起身,忽然开口属道:“沈扬尘。” “嗯?” “你之前说我是把好刀。” “现在还觉得么?” 沈扬尘望着她的背影,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不仅是刀。你如今,也学会藏锋了。” “那便好。” 谢秋吟转过身来,语气冷静而又带着几分决绝:“三日后宫宴,你给我坐在熹贵妃后方,近香炉侧。” “我饮酒时若稍有异样,你便起身斥责尚食局。” “以娘娘宠我之名,暂借你三分声势,夺她五分气场。” 沈扬尘闻言不由得愣了愣神,随即笑意更浓了几分,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原来你也会用人了。” “从前我是谢秋吟,谢家人,太清高,太直。” “但云灼不是。” “云灼可以低头,可以敛锋,可以讨好……但不能死。” ………… ………… 沈扬尘又叮嘱了谢秋吟几句,便转身悄然离开。 虽然他已经把控了全局,但实际上也不能全靠谢秋吟一人发力,自己总得是提前布置好一切。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重偏殿,来到御膳房贮藏特供酒器的藏柜前。 铜锁未动,却已有拇指粗细的蜡封贴纸悄悄裂开,很显然已经有人提前动过手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扬尘只需要做那压轴之人便可。 他扫眼望去,只见正中是一只朱红描金的酒壶,壶腹之上缠着一条盘龙蛇影,壶底还凿着“皇后亲制”四字。 毫无疑问,此物定是谢皇后平日里宫宴所用。 沈扬尘拿出打开壶盖低头轻嗅,一股异于常酒的清香扑鼻而来。 香味清冷之中又藏着一丝令人心头悸动的甜意,顿时让沈扬尘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 沈扬尘的眼中划过一抹寒光,唇角却缓缓勾起,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果不其然,正是离魂散。 离魂散乃是宫中旧法所制,可令人暂时陷入幻象,情绪被放大。 若无定力者服之,便极易吐露心声、露出真形。 谢皇后此举……分明是要借酒试探“云灼”的身份。 只要谢秋吟心有破绽,便逃不过这层毒雾。 沈扬尘抿了抿嘴,袖中滑出一小瓷瓶,将混有离魂散的酒水全部倒掉,转而取出另一种药粉,调入新酒之中。 这药粉色无味淡,实则是上好的蒙汗药。 量极轻,仅能使人心神微醉,不至出丑,却足以遮掩原本药性。 一切布置完毕,沈扬尘才自小路悄然退出。 然而他还未离开巷口,便见到内侍匆匆而来:“沈公子,娘娘传您速至流云殿。” 沈扬尘闻言心中微凛,脸上却波澜不惊,转身随内侍而行。 流云殿内香暖烛摇,只见熹贵妃正倚在罗榻上,身披薄纱,玉指轻执一只青玉小盏,似醉非醉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 熹贵妃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带着几分思索的打量着沈扬尘,声音低柔却透着冷意。 沈扬尘闻言行礼跪下,神情恭谨:“奴才回禀娘娘,一切按照咱们的计划进行。” 他抬眼瞥了一眼略带几分醉意的熹贵妃,心中一时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然而熹贵妃却并未回答他,只是微一抬手,身边心腹宫女便捧上一只雕花锦盒,轻轻送至沈扬尘跟前。 “打开看看。” 她低声开口说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沈扬尘心中微动,伸手揭开锦盒。 只见盒内静静躺着一枚暗玉蛇纹的佩饰,玉佩通体乌润,其上雕着一条蟠蛇绕月。 他翻转玉佩,看到其内侧那一道极小的篆字,正是“谢”字。 这是代表谢家人身份的玉佩。 察觉到此物的意义,沈扬尘指尖一颤,却迅速掩下,低头略带几分试探的开口问道:“娘娘此物,是打算留作后手?” 熹贵妃闻言并未立刻作答,手中酒盏悠悠转了一圈,映得她指节莹白如玉,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沈扬尘,你跟着本宫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明白本宫的习惯?” “这后宫的局啊,从来都是备胎无数的?” 熹贵妃语调轻柔,仿佛只是在讲一桩寻常宫事。 但那玉佩安安静静躺在锦盒里,却像是一把利剑,随时悬在谢秋吟的头上。 “若她稳得住,那就是本宫的好棋。” “可若她若是露了怯……” 说到这里,熹贵妃缓缓合上眸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意:“那便是弃子。” 第48章 局已设下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沈扬尘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头应道:“奴才明白。” 他没有拒绝,也不敢拒绝。 宫中权势如刃,他虽看似游走自如,实则步步皆刀锋之上。 这局布得再精巧,也不过是一场豪赌。 而那玉佩,正是熹贵妃押注之后随时可翻盘的底牌。 “你可知道,为何偏偏是你去做这件事?” 熹贵妃淡淡开口问道,眼尾含着三分困意七分清醒。 沈扬尘没有答,只是垂首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因为你比她狠。” 熹贵妃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慨叹:“你能在她信你至深之时,亲手将这枚玉佩交到陛下案头,让她粉身碎骨,也绝不曾皱眉。” 话虽如此,她却未露出一丝怜悯,反倒拿起案几上的一块青梅含入口中,细细咀嚼。 “奴才在这宫中,自然是为娘娘做事的。” “至于旁人,倒也没那么重要。”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熹贵妃闻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沈扬尘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 ………… 而与此同时,尚宫局中谢秋吟还在执灯看账。 “云灼姑娘。” 只见一名宫女轻手轻脚走入绣房,小心揣着一卷绫罗薄册,面上带着得体又讨好的笑:“这是尚衣局刚送来过两日宴上用的宫装花样,说让姑娘过目挑选一下。” 听到这话,谢秋吟收起账册,接过那卷花册,目光落在那宫女脸上,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叫?” “回姑娘,我叫巧梨,是翠环殿里调过来的。” 巧梨说得自然,却在提及“翠环殿”时微顿了一瞬,仿佛在故意强调什么一般。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谢秋吟目光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翠环殿,正是皇后昔日所赐女官居所。 这名字出现在此,未免太过巧合。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翠环殿似乎不归尚宫局管辖?” “怎的突然调来你一个到尚宫局来?” 谢秋吟不动声色的翻着花册,似是无意的开口问道。 “是曹大人那头说姑娘忙不过来,让奴婢来跑个腿。” 巧梨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仿佛当真没有旁的意思一般。 然而听到曹谨言的意思,谢秋吟却是唇角微扬,眼中是说不出的好笑。 跑腿?更像是试探。 谢秋吟收起画册,语气温和的开口说道:“这几款我都看过了,就选这两幅。” “样式素净,也不至于过于招摇,际时可以再让娘娘们挑一挑。” “是。” 巧梨规规矩矩接过,却刻意低头凑得更近,似是无意的开口说道:“姑娘耳后沾了点绒线,奴婢帮您理理……” 她说着便伸出手去,一副贴心的模样。 见到巧梨这副模样,谢秋吟心中冷笑,面上却神色不变。 她只是偏首避开一步,笑着开口说道道:“我自己来吧。” 说罢便自顾地从案几上拈起一方丝帕轻抚耳后,动作得体优雅,一丝破绽未露。 巧梨见此眼底微闪,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微微一笑行礼退下。 等她一走,谢秋吟才轻轻捏碎帕角里那粒细小的蓝砂。 那是她亲自配的验毒砂,方才她拂过自己耳后时顺势扫过巧梨的衣袖。 果然,那袖口里藏了火硝粉。 若她真的让对方碰了,就算没有痣,那点“粉尘”也能伪造出一抹痕迹。 到时谁也说不清是天生,还是被人做了手脚。 “这一招倒是新鲜。” 谢秋吟抿了抿嘴轻声喃喃道,面上却无丝毫慌乱,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谢皇后果然是步步紧逼,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打算放过。 找不到证据,现在已经开始伪造证据了。 只不过……自己倒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她目光一动,抬手吹熄了灯火。 ………… ………… 宫宴当天,御花园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宴席。 后宫嫔妃皆着新衣,争奇斗艳,只盼能在明元帝面前博得几分青眼。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谢皇后解了禁足后头一次亮相,八成是带着几分讨好明元帝的意味。 也就是说……无论她们这些妃子如何争风吃醋,谢皇后都不会阻拦半分。 想到这里,不少嫔妃眼波流转,俨然是做好了一跃龙门的打算。 只见熹贵妃一袭新衣,发间戴着金凤衔珠步摇轻晃,懒洋洋的倚在席间,唇角含笑,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她身旁坐着的正是谢秋吟,一袭素色宫装不施粉黛,却因那清冷眉眼,反倒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嫔妃中格外醒目。 明元帝高坐龙椅之上,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在谢皇后身上停留片刻,神色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谢皇后今日特意穿了正红色凤袍,发髻高挽,金钗璀璨。 可不知为何,她面色略显苍白,指尖紧攥着袖口,似乎隐隐约约带着几分不安。 只不过瞧见身边的曹谨言和绿筠,谢皇后似乎又安定了许多。 酒过三巡,谢皇后忽而抬眸,笑意盈盈地看向谢秋吟:“听闻云灼姑娘初入宫不久,这季的新衣有不少都是出自你手,各宫嫔妃们也甚是满意。” “今日难得一见,本宫敬你一杯。” 随着谢皇后话音的落下,只见曹谨言端着金樽上前,亲自为谢秋吟斟满。 见此谢秋吟低头垂眸,指尖轻触杯沿,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酒里应当是有毒。】 谢秋吟的余光下意识的扫向沈扬尘,只见他正站在熹贵妃身后,神色如常,可指尖却轻轻敲了三下桌案。 放心,喝。 明白了沈扬尘传达的暗域,谢秋吟缓缓举杯,唇角微扬:“谢娘娘赏赐。” 她仰头饮尽,酒液入喉,辛辣中居然反倒是没有任何异味。 见到谢秋吟就这样尽数喝下,谢皇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兴奋,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然而还没等她心中的小算盘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表姐……” 第49章 当年秘史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谢皇后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长发披散,面容惨白,这分明就是……谢秋吟的鬼影! 谢皇后瞳孔骤缩,手中的酒杯“啪”地摔碎在地。 “你……你怎么会……” 那鬼影幽幽一笑,伸手抚向谢皇后的脸:“表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滚开!滚开!” 谢皇后猛地站起,疯了一般挥打面前的空气。 面色癫狂,凤钗坠落发髻散乱,哪还有半分皇后的威仪? 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殿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明元帝更是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的呵斥:“皇后!” 在他们的眼里,谢皇后分明就是突然发癫。 可谢皇后确实充耳不闻,仍惊恐地后退,直到撞翻了身后的香炉。 一时间,炉灰飞扬,混着殿内早已点燃的“引魂香”,顿时化作一片迷蒙雾气。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曹谨言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担忧,急忙上前搀扶:“娘娘!” 然而下一秒,她却突然僵住,眼神涣散,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娘娘别怕……奴婢帮您处理了虞兰芝……” “她大出血的时候,叫得可惨了……” “没人能耽误您的后位……您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们谁也不能赶在您之前有皇子……” 只见曹谨言絮絮叨叨的抓着谢皇后的手臂,神色中尽是恭敬与骄傲,仿佛是在等着谢皇后夸奖她一般。 她的声音不小,恰巧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虞兰芝,那位在明元帝继位的时候便入主后宫的娘娘。 但却有一日突然香消玉殒,没人再敢提及她半分。 据说当时大出血生产的时候,太医诊断是体弱血崩,回天无力。 可如今曹谨言的话……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谢皇后! “曹谨言!你再说一遍!” 明元帝的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杀意,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呵斥道。 没人能赶在皇后之前有皇子? 难不成自己这些年无一子嗣,也是和谢皇后有关? 然而曹谨言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仍痴痴的笑着:“娘娘放心……奴婢把她的孩子也埋了……” “没人会知道……” 此时谢皇后已经从短暂的疯魔中回过神来,听到曹谨言这话,面色顿时一白。 “住口!” 谢皇后咬牙切齿的厉喝一声,一巴掌扇在曹谨言脸上,扇的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无论是后宫的嫔妃们,还是明元帝看她的眼神,那其中的冷意不言而喻。 “陛下,看来虞姐姐的死……另有隐情啊。” 熹贵妃缓缓起身,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明元帝目光阴沉,缓缓扫过谢皇后惨白的脸,最终落在曹谨言身上,抿了抿嘴开口说道:“拖下去,严刑拷问。” 谢秋吟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她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可神志却异常清醒。 沈扬尘替换的酒里蒙汗药剂量极轻,反倒是香炉里的“引魂香”被刻意加重。 很显然,就是专门针对谢皇后和曹谨言的局! 她余光瞥向沈扬尘,他正垂首站在熹贵妃身后,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谢皇后被宫人搀扶着退下时,发髻散乱,凤袍染酒,哪还有半分威仪? 经过谢秋吟身旁时,她忽然死死盯住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你……到底是谁?” “奴婢云灼,恭送娘娘。” 谢秋吟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礼数可谓是十分到位。 谢皇后被宫人搀扶着离去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明元帝面色阴沉如水,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的声响清晰可闻。 “陛下。” 眼瞧着没人敢率先触明元帝的霉头,熹贵妃率先缓步上前,俯身开口说道:“此事关乎皇嗣,还请陛下彻查。” 随着熹贵妃话音的落下,明元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贵妃倒是关心朕的子嗣。”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熹贵妃心头一凛,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臣妾只是不忍见陛下被人蒙蔽。” “好一个不忍。” 明元帝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神色中尽是冷意:“传朕命令下去,将曹谨言押入诏狱,皇后关入天牢。” “至于贵妃——” 说到这里,明元帝的语气顿了顿,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此事就交由你主理。” “臣妾领旨。” 熹贵妃闻言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得意,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谢秋吟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金簪。 簪尖冰凉,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云灼姑娘。” 沈扬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让你去偏殿候着。”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微微颔首,随着他悄然退出大殿。 转过回廊时,她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缓缓开口:“那香里加了什么?” “不过是些让人说真话的东西。” 沈扬尘脚步不停,毫不在意的开口说道。 “真话?” 谢秋吟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感慨:“我看是让人发疯的毒药才对。” 今日谢皇后一倒台,她也算得上是安全了许多。 而这一切,也都是归功于沈扬尘和熹贵妃。 只不过代价也很明确,从今往后自己都得做他们手中的枪了。 还没等她再问,沈扬尘已经推开偏殿的门:“进去吧,娘娘等你多时了。” 踏入偏殿放眼望去,只见熹贵妃正在煮茶,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 “来了?” 熹贵妃头也不抬,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坐。” 谢秋吟行礼后坐下,看着熹贵妃将第一泡茶汤倒掉。 “知道为什么倒掉头道茶吗?” 熹贵妃忽然开口问道,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谢秋吟。 “为了洗去茶叶上的灰尘。” 谢秋吟抿了抿嘴答道,一时间不知道熹贵妃叫自己来是何意。 第50章 他死了? “不错。” 熹贵妃终于抬眼,微微颔首略带几分满意的开口说道:“人也是一样。” “有些过去,该洗就得洗。” 说到这里,她推来一盏茶,笑意盈盈的看着谢秋吟:“从今往后,你就是云灼。” “谢秋吟已经死了,明白吗?” 茶汤澄澈,映出谢秋吟平静的脸:“奴婢明白。” “很好。” 熹贵妃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三日后,陛下要亲自审曹谨言。” “后宫之事,本宫也得去,际时你同本宫一起。” 听到熹贵妃这话,谢秋吟不由得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开口说道:“奴婢去恐怕不妥……” 要知道,如今这后宫中风声紧张,她的身份更是敏感。 若是稍有不慎……岂不是自己也会被搭进去? “有何不妥?” 似乎是看出来了谢秋吟心中的不安,熹贵妃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你可是关键证人。” 说到这里,熹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对了,沈扬尘有没有给你看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熹贵妃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代表着谢家身份的玉佩:“这个。” 原本是留在沈扬尘手中的,只不过既然谢皇后倒台,他们也没了把谢秋吟丢出去牺牲的意义,随即这枚玉佩便又回到了熹贵妃的手中。 看到这物的瞬间,谢秋吟瞳孔微缩,玉佩内侧那个“谢”字格外的醒目。 “看来是没有。” 熹贵妃微微一笑,满意地收起玉佩,轻声开口说道:“无妨,迟早你会知道的。” 然而正当熹贵妃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宫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沈扬尘急匆匆的进来,脸色罕见地凝重。 “娘娘,出事儿了。” “曹谨言在狱中……死了。” 沈扬尘抿了抿嘴开口说道,心中也是一阵犯嘀咕。 他原本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但谁知道还没收拾完现场的残局,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几个小太监神色慌张的去喊人,应当不是假的。 “什么?!”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猛地站起,神色中略带几分难以置信:“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 沈扬尘抿了抿嘴,低声开口说道:“她临死前写了血书,说是……要面呈陛下。” 依照曹谨言那个忠心耿耿的模样,其中写了什么内容基本上不难猜测。 甚至其中十有八九……牵扯出了谢秋吟身份的问题。 再加上自己隐隐约约听到的那几句红痣、谢秋吟…… 恐怕这临死前的反咬一口,也是打算硬生生咬下来一块肉。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下一秒,她忽然一把抓住谢秋吟的手腕,皱着眉头开口说道:“你立刻去尚宫局,把今年所有绣品的样册都取来。” “记住,是所有。” 熹贵妃的眼神流转,很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谢秋吟被拽的吃痛,却不敢挣脱,愣了愣神开口问道:“现在?” “现在!” 熹贵妃神色严肃的甩开她,转而望向沈扬尘:“小沈子,你陪她去。” 见熹贵妃这副模样,沈扬尘和谢秋吟不敢怠慢,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迅速告退。 出了流云殿,夜风扑面而来。谢秋吟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带着几分抱怨的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曹谨言的血书上,八成提到了你。” 沈扬尘快步走在前面,神色中带着几分匆匆。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我?” “对,就是你。” “她八成有提到……谢秋吟没死。” 沈扬尘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谢秋吟站在原地,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忽然明白了熹贵妃的用意,那绣样册上有她的笔迹,若是与“谢秋吟”的笔迹对比…… 想到这里,谢秋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快走。” 沈扬尘抿了抿嘴,低声催促道:“不能耽误了,必须在别人之前拿到册子。” 毕竟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别人肯定也能想到。 两人匆匆赶到尚宫局,却发现大门虚掩,似乎是已经有人来过了。 沈扬尘一把拉住谢秋吟,示意她噤声。 门内传来翻动声,隐约可见一个黑影正在翻阅账册。 沈扬尘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刀,悄无声息地靠近。 就在他要出手时,那人突然转身,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巧梨。 “云灼姑娘?” 看到沈扬尘和谢秋吟,巧梨似乎也吓了一跳,但连忙故作惊讶的开口说道:“这么晚了……” 寒光一闪,沈扬尘的刀已经抵在她咽喉,冷声开口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要知道,现在自己可没功夫和她虚与委蛇。 巧梨抿了抿嘴,强自镇定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奴婢、奴婢只是来取明日要用的……” 此时谢秋吟已经冲到书架前,仔细一瞧,发现绣样册少了一本。 正是她经手的那册。 “交出来。” 谢秋吟抿了抿嘴,转身盯着巧梨冷冷开口说道。 见此巧梨眼珠一转,突然大喊:“来人——” 然而沈扬尘却没有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手中刀光闪过,她的喉咙多了一道红线。 沈扬尘扶住她软倒的身体,抿了抿嘴轻声开口说道:“何必呢?” 谢秋吟从巧梨怀中摸出那本册子,翻开一看,果然有几页被撕掉了。 “来不及了。” 沈扬尘皱起眉头,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必须赶在——”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扬尘迅速吹灭灯烛,拉着谢秋吟躲到柜后。 下一秒,只见门被推开,火把的光亮照进来。 “搜!” 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陛下有令,每一本册子都不要放过!” 一时间,谢秋吟屏住呼吸,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紧张。 那是东厂提督的声音。 第51章 反咬一口 东厂侍卫的脚步声在尚宫局内回荡,火把的光亮扫过一排排书架。 谢秋吟紧贴着沈扬尘,能清晰地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声。 “提督大人,这里有人!” 就在此刻,一名侍卫突然高声喊道。 火把的光亮照在巧梨的尸体上,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前襟。 沈扬尘二人躲的慌张,根本就来不及处理尸体。 东厂提督蹲下身,手指抹过她脖颈处的伤口,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刀法利落,定然是行家所为。” 谢秋吟顿时感觉沈扬尘的肌肉绷紧了几分,她不由得呼吸一滞。 而沈扬尘则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 “继续搜!凶手一定还在附近!” 书架被粗暴地推倒,卷册散落一地。 谢秋吟看着自己精心整理的绣样被践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突然,只见一只老鼠从墙角窜出,撞翻了灯台。 “在那边!” 灯皇昏暗之下瞧不清楚情况,侍卫们倒是一窝蜂追了过去。 沈扬尘趁机拉着谢秋吟闪到后窗,轻巧地翻了出去。 两人在夜色中飞快的跑着,直到确认甩开追兵,才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停下。 “少了两页。” 眼看着四下无人,谢秋吟喘着气翻开绣册,抿了抿嘴开口说道:“是我抄录的花样清单。” 听到谢秋吟这话,沈扬尘眉头紧锁,一时间不由得有几分为难:“你的笔迹……” 他们今夜冒险进入尚宫局,为的就是笔迹一事。 但如果这样还被发现的话…… “不太一样。” 谢秋吟抿了抿嘴,摇头开口说道:“云灼和谢秋吟的笔迹我刻意区分过,乍一看是不同的。” “但若是精通书法之人,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听到这话,沈扬尘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听着,你现在立刻回住处,把所有的字稿都烧了。” “我去找贵妃,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依照贵妃的性子,若谢秋吟暴露的话,只怕依旧会当做弃子,哪怕皇后已经倒台。 就怕谢皇后垂死挣扎反咬一口…… “等等。” 谢秋吟拽住他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曹谨言的血书,真的提到我了?” “她说……谢家女儿耳后没有红痣,谢秋吟根本就不是谢家女。” “如此以来,就算爆出你当初是被谢皇后害死,但你顶着谢家女进宫,已经是翻了欺君之罪。” 沈扬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抿了抿嘴开口说道。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谢秋吟只觉得浑身冰凉。 “快去!” 沈扬尘推了她一把,语气中带着几分催促:“天亮前必须处理干净!” 谢秋吟闻言转身奔向宫女住所,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人。 “云灼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只见绿筠提着灯笼,笑容中带着几分阴冷。 看见眼前之人,谢秋吟心跳如鼓,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绿筠姐姐这么晚还在当值?” “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你。” 绿筠逼近一步,轻声开口说道:“娘娘说,云灼姑娘耳后的胎记,甚是别致呢。” 谢秋吟暗叫不好,转身便打算跑。 然而绿筠却突然伸手向她耳后抓来,她侧身一让,金簪已滑入掌心。 “姐姐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验明正身啊。” “前面几次都被你躲过了,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 绿筠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你以为换了身份就万事大吉了?曹姑姑的血书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 话音未落,她便突然扑上来。 谢秋吟闪避不及被扯散了发髻,绿筠一把抓住她的耳朵,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果然!” 绿筠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眼神一亮,厉声喝道:“这痣是画上去的!” 剧痛让谢秋吟眼前发黑,她反手一簪刺入绿筠腰间,趁对方吃痛松手之际,转身就跑。 “来人啊!谢秋吟在这里!” 绿筠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顿时引起了不远处几道火光。 谢秋吟的神色中闪过几分慌乱,连忙转身跑去。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拐过一处回廊时,她突然被人拽进暗处。 “别出声。” 沈扬尘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一间偏殿。 黑暗中,谢秋吟能感觉到耳后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沈扬尘点燃一盏小灯,脸色顿时变了。 “她抓破了药膏。” 谢秋吟摸了一把耳后,满手是血。 她抿了抿嘴,略带几分绝望的开口说道:“瞒不住了……” “未必。” 沈扬尘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这是朱砂泪,涂上后会形成永久性胎记。” “但……会很疼。”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似乎是在等着谢秋吟自己选择。 谢秋吟一把夺过瓷瓶,毫不犹豫地倒在伤口上。 剧烈的灼烧感让她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沈扬尘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忍一忍,天亮前我们必须……”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偏殿的门突然被踹开。 火把的光亮中,只见东厂提督带着数十名侍卫堵在门口。 “沈公公,深夜私会宫女,好雅兴啊。” 提督阴森森地笑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阴毒:“陛下有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明元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 熹贵妃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被押进来的二人。 谢秋吟的耳后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衣领。 而沈扬尘则是跪在她身侧,背脊挺得笔直。 “陛下。” 东厂提督呈上一卷染血的绢布,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这是曹谨言的绝笔,请过目。” 明元帝展开血书一打量,越看脸色越难看。 他猛地将绢布掷到谢秋吟面前,咬牙切齿的呵斥道:“你自己看!” 谢秋吟拾起血书,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仅仅是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她便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眼前一黑。 第52章 死咬 【谢秋吟未死……扮作云灼……耳后红痣为证……】 【非谢家女……与沈扬尘合谋……欺瞒圣意】 “荒谬!” 还没等谢秋吟想好辩解的对策,便听得熹贵妃突然开口:“陛下,这分明是曹谨言临死攀咬!” “是吗?” 明元帝冷笑一声,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朕倒要问问,云灼耳后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秋吟身上。 她缓缓抬头,声音嘶哑的开口说道:“回陛下,奴婢方才被绿筠所伤。” “绿筠?” 明元帝挑了挑眉毛,下意识的开口问道:“那她人呢?” 听到提起绿筠,东厂提督脸色一变,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启禀陛下,绿筠……死了。” “方才在御花园被发现,腰间有簪伤。” 随着东厂提督话音的落下,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谢秋吟更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面色流露出几分苍白。 她那一簪绝不致命! 只能说……有人想要绿筠死,或者说是嫁祸给自己。 “陛下明鉴。” 沈扬尘突然叩首,朗声开口说道:“云灼与奴才确实夜遇绿筠,但只是争执,并未伤人。” “绿筠之死,恐怕另有隐情。” 瞧见沈扬尘突然开口,明元帝眯起眼睛,略带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说道:“沈扬尘,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说实话,他对于这小太监印象倒也还不错,一手推拿的好手艺,就算是放去太医院也不错。 但只可惜是个太监,更可惜的是……是熹贵妃宫中的太监。 “奴才不敢。” 沈扬尘抬头望向明元帝,目光坦然的开口说道:“但奴才有一事要禀。” “曹谨言死前,曾与坤宁宫一名叫巧梨的宫女密会。” “巧梨今夜潜入尚宫局盗取绣样,已被臣当场格杀。”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染血的册子,恭恭敬敬的呈上开口说道:“这是巧梨盗取的绣样册,其中缺了两页。” “奴才怀疑……是有人在伪造证据。” “陛下,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奴才不敢做出此等事情,更见不得旁人欺瞒陛下!” 明元帝接过册子翻看了一番,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间,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般盯着谢秋吟,厉声呵斥道:“把头发撩起来。” 谢秋吟颤抖着撩起长发露出耳后,那里已经结了一层血痂,隐约可见青色的胎记。 “这是……” “回陛下,奴婢天生带有胎记。” 谢秋吟声音平静,但多出几分说不出的颤抖:“因怕被人笑话,一直用药膏遮掩。” “今夜被绿筠抓破,不得已用了朱砂泪固定颜色。" 听着谢秋吟这番话,明元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然而他刚想再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通报声。 “陛下!” “坤宁宫走水了!” 听到那小太监的话,明元帝猛地站起来,神色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什么?” “皇后娘娘……娘娘她……” 报信的小太监踉踉跄跄的瘫倒在地,连声开口说道:“她在殿内自焚了!” “还留下血书,说……说谢家满门忠烈,不堪受辱……” 明元帝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一把将手中账册丢在地上,高声喊道:“摆驾坤宁宫!” 一时间,人群匆匆离去,只剩谢秋吟和沈扬尘还跪在原地。 熹贵妃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娘娘……” 谢秋吟轻声开口,像是带着几分希冀一般。 熹贵妃将一枚玉佩扔在她面前。正是那枚刻着谢字的玉佩。 “收好。” 她开口说低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云灼。” “谢秋吟……已经死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沈扬尘才扶起谢秋吟。 她的膝盖已经跪得失去知觉,整个人摇摇欲坠。 “走,一起去瞧瞧。” 坤宁宫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夜空,木头被烧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谢秋吟站在回廊下,热浪扑面而来,将她的脸颊灼得生疼。 “她不会真的自焚。” 沈扬尘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开口说道:“谢皇后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谢秋吟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棱角硌得掌心发痛。 远处传来宫人们慌乱的喊叫声,太监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跑,却无人敢靠近火场中心。 “陛下有令!先救皇后娘娘!” 只见一队禁军冲进火场,很快又狼狈地退了出来。 为首的统领满脸烟灰,跪地禀报:“陛下,正殿房梁塌了,进……进不去了……” 明元帝站在火光之外,明暗交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熹贵妃立在他身侧,忽然轻声道:“陛下,娘娘她……怕是已经……” “搜。” 明元帝只说了这一个字,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冷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秋吟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可笑。 一个月前还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伤疤,那里已经结痂,却还在隐隐作痛。 “走。” 沈扬尘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低声开口说道:“趁乱去个地方。” 两人避开人群,沿着偏僻的小路疾行。 谢秋吟发现这是通往冷宫的方向,杂草渐深,宫灯稀疏。 “去哪?” “谢皇后不会坐以待毙。” 沈扬尘脚步不停,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她一定留了后手。” 冷宫深处有一间上了锁的偏殿,沈扬尘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 谢秋吟一眼便认出那是曹谨言随身佩戴的。 “你什么时候……” “这不重要。” 沈扬尘轻巧地打开锁,低声开口说道:“死人不需要钥匙。” 殿内灰尘扑面,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沈扬尘径直走向墙角的一个樟木箱子,用力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本账册。 “这是……” “谢家这些年的往来明细。” 沈扬尘蹲在箱子钱,快速的翻阅着:“看,这一笔,景元十二年,白银五千两,送往南疆。” 第53章 南疆蛊毒 谢秋吟凑近看去,只见账册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南疆蛊毒,可使妇人绝嗣。】 看到这行字,谢秋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一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陛下一直无子……” “不止如此。” 沈扬尘又翻过一页,抿了抿嘴开口说道:“这里,每年都有一笔银子送去太医院,署名是‘虞’。” 他随手翻了几本,发现其中并非只有账册,还有几封送不出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谢皇后在后宫暗下南疆蛊毒的事情。 甚至每一封信的末尾,同样都有一个‘虞’字的落款…… 虞?虞兰芝? “所以说,是虞嫔发现了谢皇后的秘密,然后……” 谢秋吟张了张嘴,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必须死。” 沈扬尘合上册子,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这些足够谢家满门抄斩了。” “但奇怪的是……” 他环顾四周,略带些许不解的开口说道:“谢皇后为何要把这些留在这里?” 正当二人心中疑惑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扬尘迅速吹灭蜡烛,将谢秋吟拉到门后。 “……东西就藏在里面。” “最危险的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想不到咱们会把东西藏在这冷宫中。” 是绿筠的声音! 谢秋吟顿时浑身一僵,神色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绿筠不是已经死了吗? “快点,天亮前必须离开。”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谢皇后身边的老嬷嬷。 下一秒门被推开,火把的光亮照进来。 谢秋吟从门缝中看到绿筠惨白的脸,她的腰间还缠着带血的布条。 旁边是个佝偻的老嬷嬷,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娘娘说了,这些一定要带走。” 老嬷嬷颤巍巍地打开樟木箱,下一秒却惊叫出声:“有人动过!” 绿筠闻言立刻拔出匕首,神色中带着几分警惕:“谁在那里!” 下一秒,沈扬尘猛地推开门,一把石灰粉扬手撒出。 趁着对方视线模糊,他拉着谢秋吟冲出门外。 “拦住他们!” 绿筠惊声尖叫,随即黑暗中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手持长刀凶神恶煞。 沈扬尘将谢秋吟护在身后,自己迎上那几个黑衣人。 刀光闪过,他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为首的黑衣人袖口绣着熟悉的兰草纹。 “赵美人的人?” 沈扬尘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几分惊喜。 黑衣人微不可察地点头,刀锋却不停,故意将二人逼向冷宫西侧。 沈扬尘立马会意,假装不敌,拉着谢秋吟往指定方向退去。 “你干什么?” 看见沈扬尘奔着死胡同跑去,谢秋吟顿时有几分焦急:“那边是死路!” “信我。” 沈扬尘捏了捏她的手心,神色中尽是信誓旦旦。 当二人拐过一处荒废的偏殿,黑衣人却突然撤开。 下一秒,只见一扇朱漆小门“吱呀”一声打开,赵美人一袭素衣立在门内:“快进来!” 三人刚闪入门内,外头就传来东厂侍卫的呼喝声。 赵美人利落地落下三道门闩,转身时鬓边珠钗轻颤,抿了抿嘴开口说道:“沈公公,你答应过本宫的事……” “娘娘放心,奴才知道您要什么。” 沈扬尘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抿了抿嘴开口说道:“虞嫔死前留下的。” 赵美人闻言颤抖着接过,就着烛光细看,突然泪如雨下:“果然……果然是谢皇后……” “当年虞姐姐发现皇后在熏香里下毒,深知此事重大,便暗中告知了母家。” 赵美人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开口说道:“但还没等虞家行动,姐姐便出事了……” “皇帝为了安抚虞家,便又允了一人入宫。” 谢秋吟侧头看着赵美人,心里忽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往昔那位圣宠一时的虞嫔,如今却只剩一封血字未干的遗书,连尸骨都早已在宫井里化作浮尘。 烛火摇曳,赵美人含泪抚着信笺,仿佛隔着纸页还能触到虞兰芝昔日的余温。 她红了眼却强忍住了哭声,嘶哑着嗓音开口说道:“若非我入宫,或许姐姐留下的线索早就被谢家人抹得干干净净了……” 沈扬尘看着她微微点头,目光从烛火处移开。 “虞家的人还在等这封信,若能拿到,他们就能直击谢皇后的死穴。” 他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复杂:“只是……” “眼下咱们还不能动。” 赵美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却隐隐透出一丝狠意。 “我懂。若是此时动手,只会逼得谢家狗急跳墙。” “虞家虽有心反击,但说到底是山高皇帝远。” “远在江南的势力,难以伸到京城中来……” 想到这里,沈扬尘已经全然明白了当年虞妃死后,为什么原本在京做官的虞家子弟大批辞官。 无非就是和皇帝做的妥协罢了,明元帝可以放任他们虞家在江南势力见长,但决不允许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 沈扬尘望向谢秋吟,抿了抿嘴开口说道:“这局要稳住,还得靠你。” 听到沈扬尘这话,谢秋吟缓缓吐出一口气,眸子里没有方才那一丝惶恐与犹疑。 “既然如此的话,娘娘何不趁此局,将谢皇后逼得更紧?” “今夜她已知有人闯冷宫寻找线索,如若再留几道虚影,让她怀疑是虞家余党重现,岂不更乱?” 随着谢秋吟话音的落下,沈扬尘闻言心中一动,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喜。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谢秋吟的进步倒是不小。 “沈公公。” 赵美人忽然开口,轻声开口说道:“若此局成……虞家与我,自当还你一个大人情。” 沈扬尘闻言微微弯腰,恭恭敬敬的笑着说道:“奴才所求,不过是这后宫换个干净些的主子而已。” “陛下最忌子嗣未继。若得知多年无子皆因谢皇后在熏香中下毒,且同虞家有关……谢家便是灭族之罪。” “谢家覆灭,虞家翻案,新宠得宠,贵妃独立,云灼得洗身份……” 第54章 竟还活着? “你说,这局值不值?” 他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赵美人闻言眸光一闪,转而望向谢秋吟,突然拽下耳坠塞给她:“拿着这个去西华门,守门的是本宫堂兄。” “记住!出城三十里有家醉兰轩,去那里自有人接应你。” 谢秋吟闻言抿了抿嘴,手中紧紧攥着耳坠,转身便朝着西华门的方向跑去。 这条路她早该走,也只能她来走。 只见西华门外,一辆不显眼的黑漆马车已候在那里,。 车的是谢家在宫外安插的老仆,见她披着一件黑斗篷走近,连忙翻身下车,将马灯举得高了些,压低嗓音唤道:“姑娘。” 谢秋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一脚踏上车辕。 车门在风声里“吱呀”一声合上,似乎彻底隔断了和宫中的一切纠纷。 马车驶过宫门,她从怀中摸出那封账册与密信,指腹轻轻摩挲,冷风透过缝隙钻进来,吹得她指尖发僵。 她忽而想起方才沈扬尘那句这局要稳,还得靠你。 谢秋吟缓缓合上眼,紧紧地抿了抿嘴。 若这条路能换来谢家一个退身的余地,她宁肯再背上“叛族”之名,也认了。 ………… ………… 流云殿内,沉香袅袅,重帘低垂。 沈扬尘当悄悄推开殿门时,一眼便瞧见熹贵妃斜倚在软榻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一般。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眸子连抬都没抬,只是冷冷一声轻哼,没好气的开口说道:“哼……沈扬尘,你这条命倒还硬。" “本宫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那声音带着几分困倦,却透着股子凉意,像是三分嗔意,七分揣度。 沈扬尘闻言却丝毫未恼,反而轻轻上前几步,跪地叩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那副惯常的柔顺:“奴才多亏沾了娘娘凤光,福大命大,阎王殿也不敢留奴才。” 他低眉顺眼,语气带着笑意,却听得出心口那口冷汗刚散去。 熹贵妃缓缓睁开眼,眼尾一挑,眸光冷淡却含着隐隐的探究。 她盯着沈扬尘看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抬手将一盏茶盏推了过去。 “别搁这儿跟我装笑面狐。” 熹贵妃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宫外都快翻天了,陛下为了谢皇后那把火,忙得连后宫都顾不得,连本宫也没空管。” “这几日朝里盯着的人多了去了,谢家怕是不会咽得下这口气,明日非要在早朝上闹出个结果来。” 说到这里,熹贵妃的语气停顿了片刻,随即抬头盯着他,目光像刀子般在沈扬尘脸上剜过。 “说吧,冷宫那边可翻出来什么了?” “赵美人那头可成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似乎是早就已经猜到了沈扬尘去做什么了。 沈扬尘这才抬起头来,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被油纸仔细包好的薄册子,双手奉到熹贵妃面前:“启禀娘娘,赵美人已得虞嫔遗信,证据确凿。” “奴才还寻了冷宫暗匣里的账册,里头写得明明白白,谢皇后年年递银入太医院,用南疆蛊毒害后宫嫔妃绝嗣。”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抿了抿唇接着说道:“娘娘只需再容奴才一日,明日早朝谢家必有所动,奴才自会让他们有口难辩。”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熹贵妃一只素手按在那薄薄一叠账册上,指尖微微用力,半晌冷笑一声:“好个虞嫔……” “死了这么些年,还能从地下把谢家那帮老狐狸拽出来喂狗。” “你倒是厉害,连冷宫都敢翻,连赵美人那条命都敢押。” 她略带几分惊讶的瞥了沈扬尘一眼,眸中有寒光一闪,似是要透过这账册看到更深处:“若真如你所言……” “谢家一倒,朝里那几根老骨头也得随她一块儿埋了。” 沈扬尘低眉顺从,声音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娘娘所言极是。” “虞家在江南虽远,但一旦拿到这证据,谢家便无退路可走。” “虞家也必会暗中递力,与咱们里应外合。” 他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终于算是看见了些许曙光。 熹贵妃微微点头,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发出“笃笃”几声,像是轻轻敲着某些人的的棺材板一般。 “……可惜了。” 她忽而低声自语般一笑,笑里透着丝丝寒意:“可惜谢家那帮老狼崽子只盯得见陛下的龙椅,却瞧不见自己脚下的坑。” 沈扬尘却是低低叹了口气,似是带着几分担忧:“谢皇后自焚一事虽急,但对谢家来说,反倒是借口。” “若真逼宫逼得太紧,陛下不忍杀她满门,咱们便功亏一篑。” 熹贵妃闻言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所以你才放谢秋吟出去,给谢家留一口喘气的缝子?” “是,奴才只能示弱一分,好叫谢家明日暂且收了手。” “等这局子彻底合拢,再反咬也不迟。” 沈扬尘这才抬眸与她对视,声线低沉却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看到明元帝立马下令将谢家斩草除根。 但很显然这并不现实,就算自己翻出了全部证据,照样也会权衡利弊下再行事。 就像……当年的虞妃一案。 熹贵妃听完缓缓点头,眼底那点怒意与探究慢慢退了下去,余下的只有说不出的冷意。 “……好一个沈扬尘,好一条笑面狐。” 她忽而俯身指尖挑起他额前散落的碎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轻声低语道:“若哪日你也敢反咬我,哼……” 沈扬尘低首一笑,眉眼平静如初:“若奴才真有那胆子,只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娘娘明鉴。” “行了,别在这儿给本宫耍心眼子了。” “陛下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熹贵妃摆了摆手,示意沈扬尘可以退下了。 而沈扬尘则是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去,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第55章 生死自负 次日一早,金銮殿外天色阴沉,文武百官依次站定,一道道目光时不时往前方御座处扫去。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面色都带着几分微妙。 昨夜谢皇后丧生于大火之中的消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 但这消息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是假……那可就不一定了。 今天这场早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绝不会太平。 只见礼部侍郎曹谨谦低垂着眼,手里攥着一方素白的折扇,扇骨内还藏着一封谢家昨日连夜递过来的密信。 “谢家……谢家……” 他低声喃喃,手心渗出微汗,抬眼扫了眼站在最前方的谢老太爷。 见那老狐狸只是闭目垂首,额角青筋却隐隐跳动。 昨夜那封密信不过寥寥数句,却让他如芒在背。 【当为谢家请命,若功成,当有封赏。若不成,生死自负。】 曹谨谦心中苦笑,暗暗咽下喉头的干涩。 谢家是他一路攀升的靠山,如今谢皇后一死,若是不表态,谢家覆灭,自己也免不了被牵连祭旗。 最重要的是……谢皇后在宫中出了事儿,自己也联系不上曹谨言,八成也是有死无生。 正当曹谨谦心中犯着嘀咕的时候,太监尖锐的声线响起。 “皇上驾到——” 百官齐刷刷的跪下,殿中那道金色龙袍的身影缓步走上了龙椅。 明元帝身形清瘦,眸子却冷得像冰,落座时并未开口,只抬了抬手,示意百官平身。 无人敢先出声,殿内鸦雀无声,连殿外高高垂落的御幔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曹谨谦心口一紧,深吸口气,上前两步沉声喊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请!” 御座之上明元帝微微抬眸,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说。” 只见曹谨谦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随即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刻意的哀恸之色:“启禀圣上,谢皇后乃中馈之主,执掌六宫近十年,恩泽有加、教化深远。” “如今却因一场意外大火而香消玉殒,后宫上下人心惶惶,礼部百官更是痛心疾首!”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忽然抬首直视御座:“圣上,谢皇后为大乾皇嗣无所出尽心竭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谢家无端桑女,臣以为应当彻查火因,予谢家一个公道!” 随着曹谨谦话音的落下,百官之间瞬间掀起一阵细碎的骚动。 站在一旁的户部尚书眉头一挑,瞥了曹谨谦一眼,心中一阵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谢家真要反扑了。 然而明元帝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事情一般。 一时间,大殿之中只余那指节声在空荡荡回响。 正当曹谨言在谢老太爷的目光压迫之下刚想开口催促时,却见得明元帝缓缓抬起头。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殿中众臣背脊生寒:“礼部曹卿之言,本朕听着……倒也在理。” 曹谨谦闻言心口一松,正欲俯首谢恩,却忽听明元帝轻轻一声冷笑,神色中是说不出的寒意。 “可是谢家……凭什么问这一句‘公道’?” 明元帝猛地抬眸,平素温润的目光此刻尽是寒意,扫过曹谨谦落到谢老太爷身上。 那谢老太爷年近七旬,头发花白,却还一袭深青朝服。 眉心一竖疤痕,是当年征北沙场留下的痕迹。 而凭着这道伤疤,他也已经在朝堂上倚老卖老多年。 众目睽睽之下谢李天义缓缓跪下,声音洪亮却透着毫不掩饰的逼迫:“陛下!臣谢家世代忠良,皇后为大乾后宫主母,操劳半生,竟落得尸骨无存!” “此事若不彻查清楚,臣如何对先皇有交代?如何对宗庙列祖有交代?!” 他声若洪钟,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顿时压得不少小官噤若寒蝉。 可明元帝却只是淡淡俯视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指尖轻叩着玉案,声音缓慢,却带着森冷之意:“谢家世代忠良……是吗?” “那朕倒是要问问,当年你谢家可曾言及虞兰芝之死?” 随着明元帝话音的落下,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少知道内情之人面色均是一变,似乎没有想到明元帝居然会在此时提到虞兰芝。 曹谨谦顿时瞳孔一缩,猛的抬头望向明元帝,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 此事虽然压了下去,但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 谢老太爷那张老脸更是一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抹骇人的阴色。 “陛下……此事、此事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明元帝冷笑一声,目光死死的盯着谢老太爷:“十年前虞兰芝无故血崩,后宫上下无一人给个交代,无人奏本一声!” “可如今谢氏嫡女自焚,你们就要朕给个交代?” 他猛地一拍玉案,玉玺“铛”一声震响,殿中几名小官当即跪软在地。 “朕倒要问一句,谢家可敢给朕一个交代?!” “虞氏血书如今何在?南疆蛊毒是谁下的?” “熏香里混了什么,你们谢家可要不要一起查个明白!” 明元帝一字一句仿佛狠狠砸在了众人的心头,所有人的面色皆是有几分微妙。 从血书到南疆蛊毒,再到熏香…… 就连谢老太爷都没想到,明元帝查到的居然如此全面。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臣不知情……” 曹谨谦更是面如死灰,连连叩首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颤抖。 他略带几分怨毒的望向谢老太爷,心中早就已经把这老狐狸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原本以为自己此次上谏只是当个出头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谢老太爷紧咬牙关,面上仍旧强装镇定,但双手却在袖中缓缓收紧,关节微微发白。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道金龙暗纹,半晌才缓缓叩首,沉声道:“若有证据,谢氏绝不护短。” “然若无实证,求圣上……慎言。” 说到最后,谢老太爷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似乎还带着些许威胁的语气。 第56章 三法司审 然而正是他这句话,彻底把明元帝气笑了。 “慎言?” “朕当然知道谢氏满门忠烈,世袭高位,占据半壁朝堂?” “若非有确凿的证据,朕怎会寒了忠臣的心?” 说到这里,明元帝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来人啊,传赵美人!” 随着明元帝话音的落下,殿外传来一阵宫婢太监们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只见一道身着素衣的纤影缓缓步入金銮殿内,正是昨夜在冷宫取回虞兰芝遗信的赵美人。 她今日一身素白宫装,发髻只挽了最素的朝云髻,面色略带苍白。 一双眸子冷冷清清,抿了抿嘴微微躬身:“臣妾……参见陛下。” “你昨夜在何处?” 明元帝抬手示意,冷声开口,很显然是已经和赵美人对过说辞。 赵美人抬眸望去,目光直直落到谢老太爷脸上,语声清冷却不带一丝颤抖:“回陛下,昨夜臣妾在冷宫,取回虞嫔当年留下的遗书一封、账册一本。” “虞嫔遗书在此,账册在此!” “里头写得清清楚楚,谢皇后年年从谢家府库挪银,送往太医院,购南疆蛊毒,熏香害后宫嫔妃绝嗣。” 话音落下,她素手一翻,将那薄册与血书双双奉上,殿内瞬时炸开了锅。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谢老太爷身上。 那张瘦削的老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眼底终于浮现出罕见的骇色。 明元帝缓缓落座,面上笑意却冷得渗骨,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谢家……可还要朕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中尽是嘲讽与不屑,听得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垂首不敢吭声半分。 赵美人那双素手静静托着血书与账册,静得像是一把悬在谢家颈上的刀。 龙椅之上,明元帝神色平淡,微微颔首开口却字字似刀:“谢氏世代为官,功在社稷,朕心中清楚。” “但若有人假借忠良之名,暗藏祸心,残害宗室血脉……” “你谢家可知,这罪,当灭三族!” 此言一出,曹谨谦双腿一软,当场瘫跪在金砖地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与此事毫无干系……陛下明察……” 他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被谢家当枪使了,但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可和弹劾个案子差别大了。 然而谢老太爷却没有开口为他辩解,只是死死的盯着赵美人手里的账册,指尖在袖中一点点发白。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叩首,老嗓音竟还带着几分沙哑的威势:“陛下,谢家自先皇起,百年基业。” “纵有罪,也当由刑部细查明证!” “一封账册、一张遗书,便要我谢氏覆门……此理不通!” “臣恳请圣上交由三法司会审!”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满殿百官心头皆是一凛,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家到底是百年门楣,这老狐狸果然老辣,一开口就要把局势拖入朝堂规矩。 只要入了三法司,这件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舆论能压多久就压多久。 待到谢家腾挪调度,说不定还能翻盘。 然而就在众臣暗暗交换眼色之时,明元帝却冷笑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三法司?谢卿可真会打算盘!” 他缓缓倚回龙椅,衣袖一挥,高声喊道:“宣——沈扬尘!” 然而这一次,反倒是轮到百官们茫然了。 “沈扬尘?” “这是何人?没听说过啊。” “陛下新抬举的新贵?” “京中哪有个沈家?” “…………” 伴随着群臣的议论纷纷,一道尖锐唱喏声响起,大殿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沈扬尘快步而入,一身素黑公服,腰间缀着流云殿独有的玉珮,走到殿中只轻轻叩首,声音不卑不亢:“奴才沈扬尘,叩见圣上。” 明元帝垂眸看他,薄唇一勾:“昨夜冷宫之事,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沈扬尘低眉顺目,眼底却划过一丝寒光。 他心中清楚,自己若不在此时补上最狠的一刀,前面赵美人的证据便会被谢家拖进泥淖。 “回陛下——奴才在宫中奉命彻查冷宫藏密之事!” “昨夜潜入冷宫时,亲见谢皇后旧奴绿筠与谢家供奉吴嬷嬷暗送锦盒,内藏账册与虞嫔遗书。” 说到这里,沈扬尘话音一顿,声音里透出说不出的冷意:“奴才可作保,昨夜所见,绝非伪造!” “若有半句虚言,甘愿以命抵之!” 一时间,一众官员倒吸一口凉气,曹谨谦的脸色更是已如纸灰。 他颤声望向谢老太爷,张了张嘴却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吐出来。 只见谢老太爷缓缓抬起头,望向沈扬尘的眼底划过几分杀意:“沈扬尘……好个阉奴……” 沈扬尘面色不动,只微微垂首,不卑不亢:“老太爷何苦羞辱奴才?” “奴才所言,乃是实情。” 谢老太爷面色青白交错,眼中忽然浮现一抹狠意,正欲开口再争,却被明元帝冷冷打断:“够了!” 明元帝的声音中尽是怒意,一瞬镇住全场。 只见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声音中尽是冷淡:“虞氏血书在此,账册在此,活口在此,你谢家还有何可辩?!” “谢家既言三法司,那便成全你们——来人!” “传朕旨意下去,刑部、都察院、东厂三司会审!” “自今日起,不得徇私,不得瞒证,若有人庇护谢氏,一并论罪!” 听到明元帝这话,谢老太爷一口老血险些呕出。 他原本的打算是借此拖延时间,可不是让明元帝给这三司下最终通牒! 然而还没等谢老太爷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明元帝冷眼望来,仿佛要从他身上割下来一块肉:“谢卿,你可还要再逼朕?” 谢老太爷闻言双手颤抖,青筋暴起,却终是再开不了口。 放眼整个大殿中无一人敢吭声,只有那玉阶上的沈扬尘垂首立着,目光在阴影里暗暗闪烁。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女音,清清冷冷,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陛下……” 第57章 虞家后手 众臣闻声望去,只见赵美人不知何时已跪下。 她低头叩首,声音颤抖轻柔,却字字清晰:“臣妾斗胆,请陛下念在虞家旧情,暂缓抄斩谢氏宗族妇孺。” “待三司会审清楚……以慰虞嫔在天之灵。” 随着赵美人话音的落下,在场的众人皆是面色有几分微妙。 明元帝冷冷看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语气中似是多了几分叹息:“准。” 一字落地,便是判了谢氏尚有一线喘息,却也再无翻身之力。 眼瞧着此事已经盖棺定论,百官倒也不敢再多语,只得齐声叩首:“吾皇圣明——” 而立于人群之后的沈扬尘,缓缓抬头看着那道圣座,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局已成,棋已落,谢家的牌……也该翻开了。 ………… ………… 当日午后,谢府大门紧闭。 一辆暗红漆面的马车悄然驶入内院,车帘一挑,先走下来的,是一身麻衣素缟的谢家三房长子谢连顺。 他原本在礼部做主事,因朝堂之变急召回府。 谢连顺的脚步走得极快,后头跟着的曹谨谦脚步发虚,走两步便要扶着下人喘一口。 穿过几扇门,只见谢老太爷已在正堂端坐。 堂中炉火炭盆旺盛,门窗却紧闭得滴水不透。 见人到齐,谢老太爷缓缓睁开眼,手里那串血玉佛珠却未停下捻动。 “可有动静?” 谢连顺抹了把额上的汗,抿了抿嘴躬身低声道:“刑部尚未上门,只是……京中今日已封了好几处谢家旧庄子。” “连东胡同那处宅子也封了,说是有人藏账册证据。”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谢老太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浑浊却尚算犀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那是虞家的旧仆?好一个沈扬尘,好一个赵美人。” 说到这里,他忽而攥紧佛珠,指节在珠面上碾过,竟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老太爷……” 曹谨谦踉踉跄跄的艰难跪下,声音颤抖得厉害:“那……那咱们可要如何应对?那一封血书若真落在虞家人手里……” “怕什么?” 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谢老太爷便皱着眉头低声呵斥道:“虞家再在江南如何横,也伸不进京里来!” “陛下若真要杀咱们,还用什么血书?不过是沈扬尘这阉奴与那赵氏妇联手演戏!” 谢连顺听得出来,老太爷这句话里虽有火气,却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疲惫。 谢家这一局,真是走到了刀锋上。 一时间,正堂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谢老太爷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盯住曹谨谦:“你去见东厂杜公公,讨要句口信。” “咱们谢家供了他多少年?总不会一点薄面不留!” “记住了,只要杜公公肯松口,三司会审也能翻!”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谢连顺,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你夜里带两队死士,去冷宫,把那老嬷嬷和绿筠的尸首挖出来毁了!” “还要查清楚,这血书是谁递出去的。” “若是虞家留了后手……咱们就得先下手为强!” ………… ………… 流云殿内,沈扬尘处理了一切事物,缓缓走进了殿内。 只见熹贵妃正倚在美人榻上,素手轻抚暖炉,瞥见他冷冷哼了声,声中带着似真似假的薄怒:“啧……沈扬尘,你倒是命硬。” “连谢家的刀子都捅不死你,本宫倒是要真的掂量掂量你是不是有九条命了。” 随着熹贵妃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极轻的心声顺着沈扬尘耳廓钻入他脑海。 【一路闹到陛下那儿去,也算是有点儿本事。】 “奴才命贱,却沾了娘娘的福气,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沈扬尘垂首行礼,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少拍马屁。” “陛下如今因谢皇后那把火焦头烂额,谢老太爷怕是明日便要在朝堂上翻天……” “本宫养你这么久,总该让本宫安心。” 熹贵妃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微微眯起了双眼。 【若他敢藏着掖着,哪怕有用,也得先废了舌头……】 沈扬尘神色未动,心底却冷笑一声。 “娘娘放心,奴才从冷宫里带出来的不止一封血书。” 他抬眸望向熹贵妃,语气中尽是信誓旦旦:“赵美人已得虞嫔遗书,还有谢皇后暗账。” “那些银子往太医院流了十几年……谢家脱不了干系。” 熹贵妃闻言颇为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冷冽:“很好。” “那赵氏若是拿了好处,可别真当自己是虞嫔转世……” “虞家这些年在江南攒够了银子,如今若再借这口血案翻出来……” 她这话未尽,心声却透出一丝阴冷。 【虞家若想进京,先问本宫答不答应。】 【若是敢不老实……赵美人就也该死在局里。】 沈扬尘静静听着,心里已有数。 他抿了抿嘴垂首附声,话却带了几分狠意:“娘娘放心,赵美人虽手里握了遗书,可若她敢借虞家之力独自翻盘……” “奴才自会叫她有命拿,没命用。”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嘴角的冷意稍缓,却依旧伸出玉指轻挑他下巴,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倒是懂事得很……可别忘了,你虽是太监,却也有命有胆。” “若真有一日动了别的心思——” 那指尖略带凉意,指腹微掐,沈扬尘也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宫里多的是死太监,少你一个,也不碍事……】 “奴才自是娘娘的刀,不敢生锈。” 沈扬尘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拂出一封纸卷:“这是谢老太爷昨夜暗里让曹谨谦拟的奏疏,要趁着废后之乱,将内务司半数银庄交由谢家经手。” “说是什么弥补家族损耗,却没想到今日朝堂上的事情离了他的算盘。” “至于这奏疏,奴才已命人暗送刑部。”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眉梢轻动,指腹在纸卷上轻抚,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第58章 值不值得 【很好,这狗老东西真敢伸手……正好给陛下借刀……】 她抬眸看了沈扬尘一眼,眸中多了一丝意味未明的温度,嗓音却仍凉:“既然如此的话,谢老太爷若是再敢胡言,本宫自会让他连骨血都吐出来。” 【若谢家倒,虞家必然翻。】 【虞家翻,赵美人就该去死……】 【可这沈扬尘……该不该留着?】 一念如刀锋划过他心头,沈扬尘却垂首一笑,声线平稳如水:“奴才明白,娘娘放心,赵美人若敢僭越,奴才自会送她……去陪虞嫔。” 熹贵妃盯着他半晌,这才轻轻笑了,玉指在他肩头一敲:“去吧,替本宫盯紧一切……” “若是成事,等谢家翻了,本宫自有赏赐。” 沈扬尘缓缓伏地,目光掩在阴影中,心底轻声冷笑,随即恭恭敬敬的转身离了流云殿。 这后宫之中,本就是谁也靠不住。 ………… ………… 夜色渐深,京郊一处废弃的旧驿站内烛火跳动。 一辆悄无声息的马车停在后院,谢秋吟裹着深色斗篷从车内下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密信。 “姑娘,家主吩咐过。” “您此行若有半分差池,就由属下……护送您远走南疆,绝不回头。” 一名虞家暗卫在一旁低声说道,语气中尽是慎重。 谢秋吟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指尖抚过那封密信,眉眼清冷的开口说道:“虞家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沈公公说得没错,若要翻了谢家,必须要有人把火种埋回去。”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眼夜色,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的轻声呢喃:“既已与谢家决裂,便由不得我退了。” 说罢她便将那封血书交到暗卫手中,轻声吩咐道:“送去江南虞家。” “告诉虞家老夫人,沈公公要的不是一纸血书,而是……虞家明里暗里联手,掀翻京中谢氏。” 暗卫恭声领命翻身上马车,一缕夜风掠过,卷起驿站外墙上残留的“虞”字族徽。 ………… ………… 与此同时的京城内另一头,谢府正堂门窗紧闭,灯火将堂前榻影映得森森冷冷。 谢老太爷倚在榻上,面色中尽是阴沉。 曹谨谦跪在下首,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密报,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老太爷……谢秋吟那丫头……真去了江南。” 谢连顺冷着脸,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虞家的人盯着,赵美人的人护着,她敢不去?” “好一个沈扬尘,竟是从咱们谢家窝里薅了颗钉子送出去!” 听到他这话,谢老太爷缓缓睁眼,血丝布满了眼珠。 “这孽障……若是早知她有二心,当年就该……早些收了她的命!” 谢老太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语气虽然淡然,但其中却是说不出的杀意。 曹谨谦低头不敢多言,心头却忍不住一颤。 堂中一阵死寂,唯有佛珠在谢老太爷指间“嗒嗒”作响。 过了许久,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虞家一旦动了,就绝不会只要咱们谢家的血债……而是要连带拖陛下一起下水。” “沈扬尘这阉奴……才是要命的!” 谢连顺闻言也颇为认同的符合着咬牙点头:“若不先除了他,虞家的刀子便日日架在咱们脖子上!” “可……可这沈扬尘如今有熹贵妃护着,咱们如何下手?”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不必硬碰。” “沈扬尘能借赵美人递信,咱们也能让赵美人背锅。” 说到这里,他转而看向曹谨谦,冷声开口说道:“杜公公那边怎么说?” 一问到杜公公,曹谨谦面色一僵。 “杜公公……那边不愿见我。” 曹谨谦磕了一个头,声音发颤:“杜公公……他没说肯,也没说不肯。” “只是留了句口信,说要看咱们……值不值得救。” 听到这回答,谢老太爷不怒反笑,拐杖重重的在地面上一敲。 “值不值得救?呵,咱们谢家养了他二十年肥膘,如今他问咱们值不值得救?” 他抬眼死死盯住谢连顺,声音冷得像要结冰:“记住了,东厂若真不肯背这口锅,就先把沈扬尘的人头送过去!” “让杜公公自己拿去见熹贵妃!好好掂量掂量……到底该怎么做!” 有了谢老太爷这话,谢连顺也是眸色一寒,压低声问:“可若沈扬尘身死,赵美人手里的虞嫔血书……” “虞家若借这口血翻案的话……” “虞家?”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谢老太爷冷笑着打断, 谢老太爷手里的佛珠“嗒嗒”碾得更紧,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虞家一个没落的江南书香门第,除了几个老鬼,谁敢真闹进京来?” “只要咱们骨头够硬,她赵美人便啃不得,那封血书……也得乖乖吞回去!” 一番话说完,他目光落在曹谨谦身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丝阴冷:“把秋吟给我找出来。” 曹谨谦闻言脑门一阵发麻,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说道:“老太爷……秋吟她……已经去了虞家……” 谢老太爷不怒反笑,拐杖猛地顿在地上,冷声吐字:“不在京里,总有亲眷在。” “谢家当初养她的时候,可不是个孤儿!” “秋吟若敢背咱们谢家,就先从她嫡亲的姨娘、表妹动手!” “她那几个亲眷,都在城西养病的小院子里,一直没换地方住,是咱们留着的后手。” 他话锋一转,目光森冷的像钉子一样盯在曹谨谦身上:“传我话去,连夜请杜爷的人,先把院子围住,不必声张。” “秋吟若老实,姨娘便是活的。” “若不老实……那便是给她上的一封血书,多一条人命,也多一笔账头。” “虞家要啃,也得掂量舌头够不够硬。” 曹谨谦闻言脑门一凉,连声应下:“是……是!我这就去传话。” “且慢。” 谢老太爷抬手拦住他,目光转向谢连顺,眼神忠尽是认真:“再吩咐下去,杜爷那边要的是利,不是人情。” 第59章 从宫外下刀子 “若他的人不肯下死手,就把这几年的账头挑两页给他看看。” “养活东厂靠咱们,养活他杜爷的,也还是咱们谢家!” 谢连顺低声应是,眉宇间却闪过一丝狠意。 堂中烛火微微一颤,烧得纸影摇曳如鬼。 曹谨谦跪伏在地上不敢多言,谢老太爷一番话听得他心口发寒,暗暗咽下一口唾沫。 过了许久,只见谢老太爷缓缓坐下,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还有沈扬尘……” “这阉奴若真能借熹贵妃之手压住东厂,那就得从宫外下刀子。” “他的背后是熹贵妃,熹贵妃背后是赵家……要动沈扬尘,先得掂量赵家那条护身的鳞。” 听到谢老爷子这话,谢连顺心头也是微微一沉,抬眸试探着道:“老太爷是说……从赵家下手?” “不错。” 谢老太爷冷笑一声,指节在桌面上重重一敲,火光下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泛着狠意:“赵家如今谁最撑得起场子?赵承明!” “这小畜生在边关打了胜仗,一朝凯旋立下军功,陛下看着也要给他赏个镇国柱石的封号。”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神色愈发阴沉:“可功高震主,未必是好事。” “陛下是个什么性子,咱们谢家跟了他十几年还看不透么?” “最忌旁人手里握刀子,尤其是握着能把京城搅翻的刀子。” 谢连顺听到这里,呼吸都不自觉急了几分,眼神中带着几分紧张:“老太爷是要……挑赵承明的错?” “挑错?” 谢老太爷冷冷一哼,手中佛珠被捻得“嗒嗒”作响,几乎要碾碎一般。 “陛下最怕的不是赵承明打胜仗,而是怕他这胜仗里,藏了几分心思。” “只要让陛下起疑……哪怕只是一句风声,一个影子,赵承明也得把这身甲脱了,把这把刀放下!” 说到这里,他转而看向曹谨谦,眯着眼冷声吩咐道:“去找杜爷,把前些年赵承明在边关调兵的账头翻出来……” “那时候虞家走私军械,赵家可没少拿货!” “再去吩咐沿海那几个掌盐的脚夫,挑两个人出来顶罪。” “让他们认了是赵家走私军械,私藏官盐!” 曹谨谦闻言心口猛地一跳,连连磕头道,语气中尽是奉承:“老太爷英明,若真把这事挑出来……那可是欺君大罪!” “赵承明就是浑身是铁,也架不住这口锅啊!” 谢老太爷冷笑一声,手里的佛珠骤然一滞:“欺君?呵,真要治罪,自有陛下给他治罪!” “熹贵妃再有手段,她能替弟弟挡刀么?” “再大的枕边风,也吹不到功高震主这边来。” “到时候赵家若乱了阵脚,熹贵妃若保不住弟弟……她就得回头顾自己,沈扬尘也就失了这条臂膀!” 说到这儿,他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阴森:“人心是最脆的。” “熹贵妃若真舍不得赵承明,就得先舍沈扬尘。” “到那时,这阉奴就是孤家寡人,任咱们揉捏!” 随着谢老爷子话音的落下,谢连顺的呼吸骤然放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兴奋:“老太爷此计……好!” “虞家、赵家、沈扬尘,这三张牌,一张张都要被咱们谢家捏在手里!” 而一旁的曹谨谦被这父子俩的话听得冷汗涔涔,却也不敢再多言,只是连声叩首:“奴才这便去办!” “今夜就去催杜爷的人动手!虞家旧档,赵承明军中走私……一样也不落下!” 谢老太爷闭上眼,缓缓靠在榻背上,捻着佛珠嗒嗒作响:“切记,动静不能太大。” “要像条毒蛇,先咬住赵家脖颈,不叫他们察觉是谁动的手。” “待赵承明进宫谢恩……这口刀子,正好捅到陛下面前。” “要么赵家断臂保身,要么熹贵妃脱了这身凤袍护兄……” “到那时,咱们谢家是退也好,进也好,都有活路!” ………… ………… 与此同时,京城西北角,赵府内院。 一座卧室中窗沿紧闭,赵承明半卧在榻上干咳了几声。 他左臂缠着纱布面色苍白,偏偏又眉心紧锁,似是刀疤未愈,更似心事缠身。 床榻旁站着一名心腹小厮,正轻声禀报道:“将军,前院刚送来请柬,说是礼部尚书欲在三日后设宴,替将军洗尘接风。” 赵承明闻言眉眼不动,只缓缓咳了两声,抬手拢了拢床褥:“这病还没养好,推了。” “这才入了京,满京城的人都盯着,若是病好了,倒真成了招灾的活靶子了。” 他声音低哑,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嘲讽。 要知道,自己前脚进京赴皇帝的庆功宴,后脚就被下毒。 如此迫不及待且明目张胆,很明显就是要自己的命。 依照姐姐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现在自己越安分越好,甚至最好不要在京中出现。 “可是……前院总管说,礼部尚书这趟是奉了圣意。” “若是一连推辞,难免惹人生疑……” 听到赵承明这话,小厮难免有些担忧,略带几分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惹人生疑,也比真把命丢了强。” 赵承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床沿,半晌才低声吐出一句:“京里风向不对了。” “昨夜那桩旧盐案,不知怎的又翻了出来。” 他眼底掠过一抹极轻的冷意,目光微沉:“当年我还只是副将,手里不过三千兵,粮草都是按制调拨。” “虞家那批军械……是谢家的人送到北关的,账面写的却是赵家出的银子。” “这一桩如今若真要拿出来生事,倒是能拿我的脑袋去邀功了。” 小厮听到这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开口说道:“将军,您如今在朝中威望高,谢家若真敢……敢动这主意,不怕陛下……”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承明的冷笑所打断,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嘲讽。 “威望高又如何?现如今陛下最怕的,便是我手里这把刀太快。” 第六十章一介阉 第60章 一介阉人 赵成明抬手支在膝上,缓缓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去,给王初墨带句话,让他明夜在鹤鸣坊见我一面。” “带上边关账簿旧档,一笔一笔翻出来。” “若是有人真想栽脏,也得看是谁先找出漏子。” 随着赵承明话音的的落下,小厮连忙应声退下,带走了室内最后一缕热气。 赵承明独自坐在榻上,眉心紧锁,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忽地低笑了一声,语气中似有几分无奈。 “姐姐这次……可别真被人拿了命脉去换了我的头。” ………… ………… 当夜,京城街头的寒风似乎比往日更冷几分,赵府后院的灯火彻夜不熄。 与此同时,鹤鸣坊后巷,一间无人的茶肆里,王初墨先到一步。 他翻开一卷泛黄的账册,借着油灯光,眉头越蹙越紧。 王初墨是赵承明从军时带出来的副手,如今明面是赵府账房,暗里却是赵承明掌在手里的探子头子。 “这批军械……果然在账面上混了谢家的脚印。” “若真有人要翻供,这麻烦可大了……” 他抿了抿嘴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正沉思着,门外忽地响起一声极轻的鸟啼。 紧跟着随着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后,屋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赵承明一袭黑色披风裹着寒风而入,看到王初墨的身影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他摊开的账册上。 “老地方被人盯了?” 王初墨闻言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低声开口说道:“刚进坊口时,有两个面生的脚夫装成挑盐的,眼睛四处瞧着格外不安分。” “我绕了三条巷子才甩掉,费了不少功夫。”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烦躁,但依旧是耐着性子没暴露自己的踪迹。 赵承明闻言眉目微沉,抬手将茶盏拨到一边,沉声开口说道:“果然有人动了心思……” “从今晚起,别回赵府了。” “带着这些账册,住进西市的破庙里去……” “给我盯死谢家的人,看谁先走漏风声。” “再去打听东厂的动静,沈扬尘那小子若真要借贵妃娘娘的手来护他自己……也不至于背后不留缝隙。”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冷笑。 王初墨点了点头,随即迟疑片刻低声问道:“将军……若是真逼急了,咱们要不要先下手?” 听到王初墨这话,赵承明眸色幽冷,抿了抿嘴半晌才沉声吐出一句:“先不动。” “谢老太爷那条老狐狸死咬着咱们赵家,定是留了退路。” “这口毒,要么化在陛下的怀里,要么……先叫他们自己尝尝。” ………… ………… 次日的赵府偏厅,赵承明披着外袍坐在主位上,眉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病色,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抹人影上。 青衣小厮悄声推门,低头禀报道:“将军,沈公公到了。” “说是替娘娘问候您身子,可否见见?” 赵承明闻言目光微动,随即低低咳了声,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请进。” 自己昨日才想到这家伙,今儿个便来了,还是奉自家姐姐的命。 八成……是有些新进展了。 门帘微挑,沈扬尘踏步而入,依旧是那套太监服制,面色恭谨,手中托着一方鎏金小匣子。 见了赵承明他先是俯身行了一礼,声线温润:“奴才叩见将军。” “贵妃娘娘听闻将军近来旧伤复发,特命奴才送来这盒雪参,润气养血,可助将军早日痊愈。” 赵承明看着他没急着接,只是抬了抬手:“替姐姐跑这一趟,倒辛苦沈公公了,来,坐。” 随着赵承明话音的落下,沈扬尘眸光一动缓缓抬头。 见赵承明一抬手示意他便也不推辞,将雪参盒子放在桌案上,自己在下首蒲团坐了。 两人相对,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沈扬尘这才垂眸望着面前的茶盏,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将军这些时日伤势如何?” “奴才瞧着,气色倒比宫里传的要好得多。” 赵承明闻言抬眼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宫里?宫里如今传我的伤势?” “可别说外头说我快要咽气了,否则姐姐怕是得哭成泪人。” 这话若旁人说来必是犯讳,可沈扬尘闻言却并未露声色,反倒是低笑了一声。 “将军这话,奴才不敢回。” “可奴才今日来,可不止是送雪参。” 说到这里,沈扬尘的语气顿了顿,才慢悠悠抬眼看向赵承明,语气不急不缓:“将军可知,这几日谢家在外头放了什么风?” 赵承明指腹缓缓摩挲着手边的玉佩,眼底闪过几分冷意:“说我当年私吞北关军饷,收了虞家的盐票,勾结军械?”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似乎早就知道什么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看到赵承明十分清楚现如今的风向,沈扬尘叹息似的摇了摇头:“将军果然心里有数,那奴才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这事儿若真闹到陛下面前,不止是赵府,连娘娘……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赵承明挑了挑眉,淡声开口问道:“所以沈公公这趟来,是想劝我该怎么做?” 二人一个将军一个宦官,要说能搭上关系的,无非也就熹贵妃这一条线。 然而沈扬尘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声线里却听不出几分波澜:“奴才不敢劝将军做什么,只是奉娘娘的意思前来罢了。” “若赵家真有风吹草动,沈扬尘这条命,自然先替娘娘挡刀。”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着赵承明,缓缓补了一句:“但奴才总觉得,有些刀若只用来挡,未免太可惜了。” 沈扬尘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反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闲适。 “沈公公倒是句句都替人留了后手。” “你这口刀,想往哪儿割,便要先让我看一看锋刃,是不是?” 赵承明眉梢动了动,忽然低低一笑,笑意中却带着点冷意。 第61章 东厂厂工 他死死的盯着沈扬尘,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点儿什么一般。 这阉人……还当真是不简单。 怪不得熹贵妃一直如此重用他,确实是个会咬人的狗。 沈扬尘也笑了,双手在膝头收得极规矩,声线仍是温润:“将军与娘娘是骨肉至亲,奴才不过是宫里一条狗。” “若要借这条狗咬谢家,咬东厂,咬虞家……只需将军一句话。” 他的语气中似乎尽是诚恳,听得赵承明半信半疑。 赵承明目光微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抬手取了桌案上那半杯冷茶,屈指一弹,茶水溅了沈扬尘衣襟一星半点。 “好啊,沈公公可真会替我省心。” “谢老太爷那条老狐狸嘴里叼着骨头,还要咬上我赵家的根子……”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一顿,微微眯起了双眼:“那你又凭什么信得过我?” 然而沈扬尘却只是抬袖拭了拭衣襟,语气温声道:“奴才信不过将军,只信娘娘。” “将军若真要弃车保帅,拿奴才去堵东厂的口……奴才认了。” “可若要借奴才的命,敲碎谢家的牙,再把刀送到陛下眼皮子底下……那奴才也认了。” 赵承明闻言心中一阵慨叹,指腹轻轻在榻沿上叩了叩,许久才沉声吐出一句:“好一个沈扬尘。”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被暗笑取代:“替我带句话给姐姐,赵家护得住她,也护得住你这条狗。” “但若真要翻这摊浑水,狗最好先咬得狠一点。” 沈扬尘闻言心中一定,笑着朝赵承明拱了拱手:“奴才明白。” 赵承明挥了挥手,嗓音不冷不热:“滚吧,别让外头人看见我病里还有心思接见贵妃的人。”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退下,起身时指腹在桌案上一抹,将那抹溅落的冷茶顺势擦得干干净净,随即这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赵承明才低低咳了一声,拈起榻几上的雪参,指节收紧,眸色幽暗。 “谢老太爷……你先咬一口试试,看咬不咬得动……” “若是咬得动,那本将军就认你是个牙口锋利的好狗。” 沈扬尘离了赵府,前院门口候着的内侍上前欲扶,被他摆了摆手拦下。 “去牵马。” 那小太监应了声,赶紧去牵那匹驮车换下来的灰鬃小马来。 沈扬尘翻身上马时,神情看似恭顺,指腹却在袖中轻轻叩着。 这一趟赵府走得险,谢家那条老狐狸的毒牙也快露出形了。 赵承明能不能稳住是一头,自己这一道才是真正要走得极细。 他没再多耽搁,拍了拍马脖子,吩咐随从:“走偏道,别惊动别有用心的人。” 话音刚落,沈扬尘便打马往西巷绕去。 然而刚拐过北巷口,前头却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只见那人披着黑斗篷,靠着一辆平平无奇的旧马车,手里正把玩着一只骨扇。 一旁还立着两名灰衣随从,眉眼阴沉,袖口露出的东厂织金暗纹。 看清楚来人,沈扬尘心口微一发紧,下意识的勒住缰绳,面上却依旧是恭谨的一副公公模样:“这位爷……拦奴才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掀起兜帽,露出半张苍老的脸:“小沈公公,好大的气派啊。” “连我杜某人守在街口,都不入你眼里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东厂厂公杜连栖。 “杜爷金安,奴才不敢当。” “只是方才在赵府中替贵妃娘娘问安,耽搁了时辰,未曾拜见,实在是奴才的错。” 沈扬尘眸子微垂,拱手一礼,礼数挑不出半分错误。 “哟,还知道错。” 杜连栖的笑意却没落到眼底,只用骨扇在他胸口上点了点:“你这条舌头厉害得很,宫里宫外的风声,都被你撩得热热闹闹。” 他收了扇子弯腰凑近,低声开口说道:“咱们东厂是吃谁的俸禄?” “你替谁传话我管不着,可要是再敢挑拨咱厂里的人,沈扬尘,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骨扇轻轻敲在沈扬尘肩头,带着一丝阴凉的敲打意味。 杜连栖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像蛇吐着信子试探:“再翻旧账,再放风声……你可担得起么?” 听到他这番话,沈扬尘背脊微僵,却依旧垂眸赔着笑,嗓音温顺得像一块润玉:“奴才只是替娘娘跑腿罢了。” “杜爷放心,这风若真要刮歪了,也先刮到奴才这条命上。” 虽然自己是后宫中的太监,按理说眼前这位管不到自己头上。 但实际上这位厂公的手能伸多长……谁也不好说。 “哈哈哈——” 杜连栖低笑两声,骨扇“啪”的一声收拢,贴在他胸口拍了拍:“你倒是个懂话的,怪不得熹贵妃敢把你往外头放。”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敛起,语气忽然阴冷了几分:“沈公公,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儿,厂里也讲规矩。” “要是有人不讲……那可就得剁了规矩,换人来立。” 沈扬尘闻言眉梢未动,嘴里却顺势跟了句:“奴才记下了。” “今夜天寒,奴才还要赶回宫去复命,就不叨扰杜爷了。” “晚会儿看不到奴才回去,娘娘可就又该着急了。” 他拱了拱手,作势便要离开。 杜连栖微微眯起眼,自然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 他侧过身让开半步,手中骨扇一抬:“去吧,趁着你这条舌头还在嘴里,可得在会说话的时候多替自己攒点福缘。” 沈扬尘低低应了声“是”,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重新翻上马背,奔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只要自己背后还靠着熹贵妃靠着赵家,这老狗就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动手。 虽然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他素来知晓杜连栖的脾性。 这人挂着东厂的牌子,暗里却是谢老太爷豢养的狗。 寻常腥血见得多了,惯会踩着别人的血水往上爬。 只可惜……狗再会咬,也总要给主人留条后路。 而他沈扬尘若真要做刀子,就偏偏要顺着这条后路往里插钉子。 第62章 借刀杀人 沈扬尘心中很清楚,杜连栖今夜这番话,等同于给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绳子。 只要他有半步走错,明日便能有的是理由替他收尸。 可他沈扬尘真要怕这口刀,当初就不会在熹贵妃跟前讨得一条活命,更不会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熬到今日。 马蹄声在寂静的御道上轻轻回响,东厂的人盯得紧,连沿路的几条小巷子都不知埋了多少眼线。 但沈扬尘也不怕,这场局怕是早晚得和杜连栖撕开。 与其一昧的躲,不如借刀杀人。 ………… ………… 流云殿内,暖阁灯火如豆,熹贵妃斜倚在软塌上。 案几上摆着半盏未尽的参汤,一旁宫女候着不敢多言。 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小太监轻声入内,俯身禀道:“娘娘,沈公公回来了。” 熹贵妃闻言,手中搁着的檀木佛珠微微一顿,片刻后这才抬眸开口说道:“宣他进来。” 沈扬尘换了内殿的常服才入内,单膝跪下,垂首行礼:“奴才叩见娘娘。” 熹贵妃眸光在他衣襟上扫过,见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承明……你可见了?” 她的语气虽柔,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急切。 “回娘娘,见了。” 沈扬尘低声应着,随即抬头与她对视,语气极轻:“将军没病,只是装出来避风头,心里清明得很。” 听到沈扬尘这话,熹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承明自小倔,什么都藏着,偏生外头那些人见不得他好……” “若不是怕我被人拿住话柄,他自己怕是早扛刀子去东厂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沈扬尘身上,语气放缓了几分:“这一路回来,东厂的人可曾拦你?” “拦了。” “杜连栖在北巷口候着,亲自拦的。” 沈扬尘闻言轻轻一笑,抬起袖口露出一处骨扇点过的浅青印痕:“瞧,奴才差点连这条命都要丢在街口。” 熹贵妃看见那印子,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她的指尖在塌沿轻轻叩了叩,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杜谨言……他倒是比谢家那群老狗还沉不住气。” “是奴才自己闯出来的,不怪杜连栖。” 沈扬尘语调轻轻一转,声音中是说不出的冷意:“娘娘,如今赵家这桩事若真要翻供,谢家必会暗中推东厂上前挡刀。” “杜连栖表面咬我,心里也怕坏了他自己的章程。” “奴才斗不过杜连栖,但咱们可以借他这张口。” 他说到这里膝下轻轻往前挪了一寸,语气也压得更低:“娘娘可还记得那几桩虞家旧案?” “虞家跟谁走私,账本里还有几个名字,可不是都在东厂押着。”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缓缓睁大了眼睛,略带几分思索的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 “赵将军那口锅,若真背不住,就让锅先砸到虞家头上,反正咱们能翻盘,也能把人给救出来。” “奴才已经跟虞家通过信,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让戏演的真一些。” 沈扬尘抿了抿嘴眸子微沉,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只要虞家咬出一嘴,把谢家和东厂往里一带,陛下要么斩草除根,要么只能拖。” “到时候咱们就能趁着这口血水浑了,再把赵家和虞家抽身出来。” “至于奴才嘛……” 说到这里,他低低一笑,指腹摩挲着那道扇痕,神情冷淡:“就当是替娘娘挡了第一口刀,也好让杜连栖记住,沈扬尘不是只会摇尾巴的。” 熹贵妃听到这里,神色复杂,盯着他许久才低声叹息:“你这条命,是我留的……可别真给我丢了。” “奴才这条命,是娘娘的。” 沈扬尘弯腰俯首叩地,声音温顺至极,却藏着藏不住的狠意:“奴才若真要死,也要拉着人一起垫背。” 熹贵妃沉默了许久,终于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按:“去办吧。” “明日我自会给陛下递话,东厂要查虞家旧账……那便让他们查。” 沈扬尘听到这一句“去办吧”,心头那口悬着的气总算缓缓落了半分。 但他知道,这一仗才刚开了个头。 他低头应了声“诺”,却没急着起身,只是静静跪着,像是在等什么一般。 “怎么,心里还有话要说?” 熹贵妃见状轻轻挑眉,语气依旧平和。 沈扬尘抬眸看她,抿了抿嘴随即声音低沉的开口说道:“娘娘,这虞家旧账一旦翻出来,不仅是谢家、东厂要咬,刑部那帮老狐狸也得跟着趁火打劫。” “若真是那样,奴才怕这案子压不住,赵家的人,也得有个去处。” 听到他这话,熹贵妃不由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嗤笑一声:“你倒是早打算好了,是想让我把人先送到庄子上去避风头?” 沈扬尘点了点头,低声开口说道:“若赵将军一日在京中,明枪暗箭就一日不会停。” “与其让人日日盯着,不如先送出去,留下个空壳子,也好做局。” 接下来这盘棋涉及的不小,就算两败俱伤,也要尽可能减少自己这边的伤亡。 熹贵妃闻言抬手扶额,沉吟半晌,这才叹息道:“好,我会去让承明拟份名单,赵家有用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至于旁的人……能舍就舍了。”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盯着沈扬尘,冷声补了句:“但若真有人半路出纰漏,沈扬尘——这条账,我只找你算。” “奴才明白。” 沈扬尘声音不大,却比刀锋还冷冽。 熹贵妃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莫测的意味,良久才低声吩咐:“去吧,别让人瞧出你今夜在这儿停了太久。” 沈扬尘磕头叩地,起身退下,衣摆扫过玉砖时,一声轻响如寒夜敲冰。 ………… ………… 出了流云殿他并未立刻折回净房,而是从偏殿转到后殿的藏书阁。 此时殿外守夜的内侍皆已换班,他沿着昏暗的回廊一路走到最里头,推开那扇挂着铜锁的小门。 第63章 虞家旧案 幽暗的灯芯在他指间被点燃,照出案几上一只青铜匣子。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随身藏着的钥匙,插进那匣子,咔哒一声,铜锁便开了。 只见那匣中横陈着数卷泛黄的账册,封皮上落着灰,一枚朱砂封印隐隐透着陈旧血气。 他抬手轻轻拂去灰尘,指腹在封印上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片刻后,沈扬尘嘴角冷冷勾起,低声笑了:“借刀杀人……那就先割条小血口子。” 只见他抽出其中最薄的一卷,翻开后又复又合,转身藏入袖中。 沈扬尘没急着走,而是顺手将其余几卷换了位置,又从藏书阁后墙摸出一小块松动的青砖,将最要命的那份真账册封在后头,重新砌好。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火折子,像一只从夜里滑出的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影之间。 ………… ………… 次日未时,东厂公署。 杜连栖披着玄青色狐裘,正立在堂内看人拷问供词。 刑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杜连栖只是低头把玩着骨扇,神情里看不出丝毫怜悯。 一名东厂侍卫快步走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了句:“杜爷,今晨有人往督署门口塞了东西,说是送您一封问安。” 杜连栖闻言挑眉,骨扇轻敲掌心,语气中带着几分阴森:“谁?” “……看模样是内务府跑腿的杂役,问也问不出来,没了。” 侍卫从袖中小心取出那封封得严丝合缝的油纸包,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杜连栖。 杜连栖接过微微晃了晃,听见里面传来薄册翻动的轻响。 他垂眸掀开封口,只一眼,面色便沉了几分。 虞家旧案。 他拇指捻着那页纸,缓缓翻过去,每一行字都似在往他掌心渗血。 过了许久,他“啪”地一声合上骨扇,面上怒极反笑:“沈扬尘,牙齿倒是长得比我想的还快。” 看出来杜连栖心情不对,侍卫垂头不敢多言,只听得自家杜爷低声吩咐:“传我话,今晚子时前,把虞家那批老账的案宗都给我翻出来。” “再去刑部库房调当年留底的卷宗,全数抄一份送到御前。”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目光中尽是冷冽:“至于那只偷跑出来递话的小狗——找,给我盯死了。” 侍卫闻言连忙领命而去,杜连栖负手立在原地,扇骨轻轻敲着案几,面上看不出喜怒。 可若有人凑近,定能听见他唇齿间溢出的一声低喃。 “沈扬尘……你要搅这滩水,那就别怕真沾了血。 ………… ………… 子时刚过,慎刑司内灯火通明。 一众侍卫来回奔走,连夜翻找虞家当年所有案宗,原本积灰多年的卷宗被一捆捆抬出来,摆满了公堂正中。 杜连栖立在堂上,骨扇抵在掌心,盯着桌上一封封封皮泛黄、印着血字封条的旧案,面色冷得仿佛滴水成冰。 他指了指其中一卷,随口问道:“这卷是什么年头封的?” “回杜爷,是先帝驾崩那年。” “虞家疑似与岭南海盗勾结走私官盐,最终由户部查证,送交东厂机密房,判了几个流放的。” 一名刑吏躬身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恭敬。 虞家当年也是势大,嘴上说着流放,但谁知道是不是半路给放走了几个。 以至于这些个案宗基本上都放着落灰没人瞧,全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 杜连栖“嗯”了声,掀开封皮翻了两页,指节一顿,忽然眸色一沉。 “先帝亲笔批的折子,怎会落到刑部库房?” 听出杜连栖语气中似乎有几分不满,那刑吏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杜爷恕罪……” “当年督署和刑部对口交接时,虞家有人走线塞银子,库房里有几份卷宗被悄悄留下底账,怕日后翻案用……” “好一个留底账……” 杜连栖闻言冷笑一声,猛地“啪”地一合扇子,声音砸得满堂人心头一颤:“去,把刑部那几个老狗叫来。” “今夜若是说不清这条账怎么落到库房,我就让他们明儿全跪在督署门口磕头请罪!” “是!” 刑吏们赶忙领命,前殿瞬时乱作一团。 可杜连栖面色未动,手指却已在扇骨上轻轻敲打,似是在默算。 沈扬尘……你当真以为把一块旧骨头扔到我嘴里,我就得低头啃下去?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意,抬手轻轻一挥:“去,把李文书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文书快步进来,手里还抱着两册未核对完的名册。 “属下在。” “把虞家旧案里牵出的账本细目,一条不落抄三份。” “一份送御前,一份送锦衣卫,一份留内阁挂账。” “明日之前,我要看到。” 杜连栖缓缓开口,语调里裹着一丝森冷:“记住,一字不能差,一笔不能添。” “若有谁胆敢在字眼上做手脚……” 到这里他话没说完,只是把骨扇往桌上一磕。 看到杜连栖这副模样,李文书吓得冷汗直冒,弓着腰急声应是:“属下明白,今夜不睡也要抄完!” 杜连栖目送他退下,面色这才缓了缓。 可这口气还没落完,他抬眼便看见角落里,一名侍卫低着头,装作擦拭刀鞘,眼神却不时往自己这边偷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什么?” 杜连栖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几分阴冷。 见自己被注意到,那侍卫浑身一颤,连忙上前一步:“杜爷……是属下方才看见,刑房那边有个带面巾的探子,像是偷偷给人递了封信……” 他话未说完,杜连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抬手一抖骨扇:“把刑房那几个值守的都押来跪着!” “还有,送信的人呢?” “小的一眼没看住……让那人给,跑了。” 侍卫小心翼翼答道,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慌张。 “跑了?” 杜连栖冷哼一声,扇骨敲在掌心,一声比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公堂里。 “好啊,沈扬尘,你当真是处处留了后招。” 第64章 让人跑了 他转过身负手立在堂前,沉声开口说道:“去备马,送封信去宫里,告诉皇上。” “虞家当年的案宗有漏,若要查,便彻底翻到底,不留一人。” 说罢,他低头冷笑一声:“且让沈扬尘看看,到底是他先收网,还是我先拔刀。 ………… ………… 御书房内,明元帝此时尚未歇下,案前堆着半卷奏折未批。 沈扬尘跪在玉阶之下,肩头还挂着夜风带来的凉意。 他这一路进宫,连熹贵妃那边都未再通传,直接从净房后门绕道而来。 御书房内,透过红木窗棂,灯火映得皇帝眉宇间满是阴色。 “虞家旧账,是你递的口风?” 明元帝声音极轻,却带着一股生冷寒意。 “回陛下,是奴才从刑部暗档里得了些漏网残卷,想着虞家与赵家案子本就牵连,若要彻底清理,便该一并翻出来,免得落人口实。” 沈扬尘低垂着头,声音如常,语气中尽是恭敬。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当真只是照例办事一般。 “落人口实?” 明元帝冷笑一声,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倒会挑时候给朕‘省事’。” 他抬眼直直的望向沈扬尘,冷声开口说道:“你可知,这口锅要是翻得不好,谢家咬一口,东厂咬一口,朕连赵家都保不住。” “届时你还拿什么护住熹贵妃的脸面?” 说到最后,他手中镇纸一摔,发出嘭的响声。 沈扬尘额头磕在地砖上,语气中尽是不卑不亢:“陛下放心,奴才既敢开口,便有法子让虞家咬不痛,谢家咬不实。” 他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底却是死水般的冷:“陛下只需放东厂去咬第一口,奴才自会替陛下添第二刀。” “叫他们咬着咬着,咬到自己骨头上去。”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御书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明元帝突然轻笑出声,抬手示意近侍将茶盏端来,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沈扬尘啊沈扬尘……” “你若早生十年,朕何须日日提防谢家、杜家、东厂这些狼子野心。” 沈扬尘低低应了声,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一局只要明元帝还肯听,哪怕只信他三分,也足够了。 正如同他所想的那般,明元帝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是开了口:“去吧,这口血水既已放出来,朕就看你如何收得回。” “谢家要查东厂,杜连栖要拿你人头换牌子……若你真撑不住,朕也懒得收你的尸。” “奴才明白。”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叩首,退下时明元帝那声轻叹仍在殿内回荡:“朕也只盼着,你别真逼得杜家那把刀,回头捅到熹贵妃身上……” 出了御书房,冷风袭面,沈扬尘的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 身后有脚步声轻响,一名细作模样的内侍快步靠近,低声道:“沈公公,东厂那边传来消息。” “杜连栖今夜已调了锦衣卫一小队,守在北巷口,说是防虞家漏网之鱼。” 听到这话,沈扬尘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守巷口?” “好,那就让他先守着。” 他的眼底透出一丝几近冷笑的光,语气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嘲讽:“去,把人放出去。” “让虞家那条虫饵,今夜就从北巷口,自己撞进杜连栖的刀里去。” “是!” 与此同时,北巷口的阴影里,锦衣卫的人已埋伏整整一夜。 杜连栖立在巷口破旧的牌坊下,骨扇执在掌心,面上虽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是透着寒霜。 他最厌恶这等守株待兔的活计,可这回他非等不可。 虞家那条漏网的兔子,是他这口刀要不要落下去的关键。 若真被他堵到,哪怕沈扬尘在宫里掏空了嘴皮子,也要先吞下这一口血。 “杜爷。” 只见一名锦衣卫副千户凑近低声道:“巷口那几户老宅咱们已探过三遍,似乎确实有人藏身……” “只是那人滑得像泥鳅,几次都快摸到影子,却不见人影。” 听到这话,杜连栖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好笑:“泥鳅?” “当年虞家好歹也是岭南通海大户,手底下养的走私水客,哪一个不是从尸水里爬出来的?” “要真那么好抓,就不叫漏网之鱼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巷尾那盏半暗的油灯,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让人守死那户旧药铺,别惊动旁人。” “此人若真是虞家旧人,跑不远,跑远了也得往这条老路折回来。” “是!” 副千户领命退下,巷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杜连栖静静守在那里,忽然想起刚才刑房那探子递走的那封信。 信是递给谁的?会不会就是送给这条漏网鱼的逃跑路引? 若真是沈扬尘放出来的…… 他拇指在扇骨上缓缓一划,眸中闪过一丝极浅的冷光。 这条鱼,他非得亲手钓上来不可。 巷尾的那间旧药铺,后院柴门微掩。 一只瘦黑的影子正蹲在墙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从后宅地窖里刨出的碎银和两封账册残页。 他叫虞十一,是当年虞家老爷子最信任的贴身走水客。 虞家那年从京中一撤,他咬了舌头装死,从万人坑里扒出来,躲了三年,才藏到今天。 为的不是旁的,就是为了给虞家在京中留条眼线。 可眼下这风声不对。 那小太监递了话,说虞家要翻供、要清旧账。 清什么账? 账一清,他这条命就没了。 虞十一攥着账页额头上全是冷汗,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没人后,一只手才慢慢摸到院墙缝里掏出一只蒙着灰的酒坛。 酒坛里有他留的水路腰牌,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只要能摸到城外码头,付得起银子,就有船只能带他下海。 可他刚把腰牌握在手心,耳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是刀鞘碰到砖缝。 虞十一猛地回头,便见枣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高大的黑影,一身飞鱼服,眼中透着森冷寒意。 第65章 严刑拷打 “虞家的人?” 那人挑了挑下巴,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虞十一眼角狠狠一抽,猛地就要转身翻墙。 然而他脚下刚一发力,却见院门口“哗啦”一声,两条侍卫当街扣住他肩膀,硬生生把他摁翻在地。 “杜爷!” 只见副千户快步赶来,拱手弯腰,语气中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人抓到了!” 夜色中,只见杜连栖缓步走近,骨扇轻点在虞十一的后颈上,语气中尽是轻描淡写:“虞家好胆子。” “躲了三年,也该吐点油出来了。” “说吧,你背后还有谁撑腰?谁放你出来的?谁又把账本留给你的?” 他微微眯起双眼,神色中的杀意不言而喻。 听到杜连栖这话,虞十一浑身发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鼓得吓人。 “没……没有……没人……” “没人?” 杜连栖笑了,骨扇轻轻挑开那油纸包,一眼扫见那两封残页,指腹微微摩挲,眸光顿时冷了几分。 “岭南官盐账……好,好一份旧账……” 他缓缓弯下腰,视线与虞十一平齐,语气中几乎透着怜悯:“可惜,你真当自己还在江南?” “这京城的水,比海更咸,比海更腥……” “虞十一,你若不说,我让人慢慢问。” 随着杜连栖话音的落下,虞十一的呼吸顿时紧促了几分,似乎当真是被这句话吓到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副千户忽然凑近,低声开口说道:“杜爷,卑职刚才在他怀里搜到一个竹简,似是赵家私印。” 杜连栖闻言神色猛然一滞,扇骨倏地扣紧:“……赵家?” 他的眸色时冷了几分,顿时明白过来。 虞家咬口是沈扬尘放出来的,可赵家这道印…… 若真查出来,赵承明这锅怕是想不背都难。 然而杜连栖却皱起眉头,一时间陷入了思索。 若此人当真是沈扬尘的饵…… 为何又要把赵家拉下水? 一时间,杜连栖心中难免有些烦躁,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把人押回去,连夜送刑房,别惊动旁人……” “告诉慎刑司,明早若审不出一封实供,就都给我自己剁了脑袋!” “是!” ………… ………… 流云殿内,灯火未熄。 沈扬尘立在帘后,听着外间的女官将最新的口信禀报熹贵妃。 “娘娘,杜连栖已抓了虞十一,赵家那块假的私印果然也露了出来……” “看这阵仗,明日若是真的翻供,只怕赵承明这条线要扯得更深。” 熹贵妃端着盏温茶,指尖微微一顿,目光落到帘后那抹瘦削的人影上。 “沈扬尘。”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一步,你真想好了吗?” “虞家咬赵家……你可想过若陛下震怒,赵承明能不能保得住?” 听到熹贵妃的问话,沈扬尘缓缓俯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慰:“娘娘放心,赵承明若真有命背这口锅,就有命从这口锅里挣出来。” “这一局,是奴才亲手放的鱼,也是奴才亲手收的网。” “若有错,只怪杜连栖先动了刀。” 他轻轻一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然:“奴才敢赌一把,杜连栖咬不死我,咬得死……也得先吐血三升。” ………… ………… 与此同时的慎刑司内,堂里焚着粗盐和香料,似乎是想要将屋内的血腥气给掩盖住一般。 虞十一被剥了外衣,只剩下一件半湿的里衣,麻绳勒住双臂吊在横梁上,脚下虚虚踩着一块破木墩。 稍一松力,肩骨就要生生拽裂。 堂口点着几盏油灯,影子重重叠叠,杜连栖就立在灯影最亮处。 只见他一身东厂飞鱼服,骨扇支在掌心,指尖轻轻弹着扇骨,发出“嗒、嗒、嗒”的细响。 那声音像是房顶漏水,一点点滴到虞十一心底,逼得人神经紧绷,却又不敢开口求饶。 过了许久,杜连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极轻,却有种说不出的杀意:“虞十一……” “你说赵承明给你递了口信,教你翻供,是吗?” 他微微眯起双眼,只觉得一阵好笑。 虞十一喘着粗气,颤抖着声音应道:“小的……小的没敢骗……” “是、是赵家少爷身边的随马张福送来的口信……” “还……还给了腰牌……” 听到虞十一这话,杜连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抽出扇骨,在虞十一面前比了比,像是在量他的嘴。 “好啊……好得很。” 他转身看向立在一旁的刑房总管,眉梢轻轻一挑:“拿来。” 总管立刻会意,朝着一旁抬手示意。 只见两名膀大腰圆的老刑差搬来一个黑漆漆的炭炉,炉口腾起热浪,炉上架着三件刑具。 钳、熨、簪。 虞十一看见那簪子顿时瞳孔一缩,唇角哆嗦着想说什么。 可话还没出口,杜连栖已俯身贴到他耳边。 “我最烦别人跟我装聋作哑。” “赵承明真要给你递话,会只给你腰牌?” “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银子?人在哪儿?张福在哪儿?” 他一字一句吐得极慢偏又带着笑意,似乎是关心,又像是随时会割下一刀。 虞十一呼吸发紧,脖颈青筋暴起,颤颤巍巍的开口说道:“杜爷……小的真没拿银子……” “张福当时就走了……只留了腰牌……信封是小的自己烧的……烧的!” “呵……” 杜连栖低低笑了声,指尖在虞十一颧骨上拍了拍,忽而伸手从炉上取过那枚细长的铜簪。 此刻那簪身已被火烤得通红,散发着呛人的焦腥味。 “嘴还挺硬。” 杜连栖退开一步,抬手示意刑差,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先别急着撬他牙,舌头留着有用……挑甲。” “杜爷——饶命!饶命啊——” 虞十一猛地挣动起来,肩头被吊得“咯吱”直响,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簪子。 只见一名刑差抄起虞十一的手腕,粗暴地按到供桌上,另一人拽开他指头,将那簪子慢慢凑到指甲缝。 第66章 咬人反供 “嗤——” 铜簪一点点插入甲根,炙热的金属连肉带甲往外撬,血水伴着焦糊味一股脑涌出来。 虞十一嚎得像杀猪,脑门青筋暴突,泪水混着鼻涕糊了一脸,却还是拼命喊:“杜爷!真没有了!” “真是赵将军亲口吩咐的——” 杜连栖坐回供桌后,手中扇骨轻轻拨着案上滴落的血点,一点也不嫌腥。 他听着虞十一的惨叫,神色平静得像是在茶馆听戏曲儿那么简单。 “你当赵承明是傻子?” “一封口信,就敢把虞家这口人命递给你翻?” 杜连栖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抿了抿嘴开口说道:“沈扬尘可没这么蠢……你倒是学了几分。” 虞十一被烫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甲一块块翘开,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却还是死死的咬着一个回答。 “杜爷……小的真是听令行事……” “若有半句假话,让小的全家不得好死……” “啧……” 见虞十一依旧如此,杜连栖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簪子往炭炉里一扔,猛地起身一掌拍在供桌上,直拍得那灯火抖了三抖。 “虞十一,你以为熹贵妃保得住你?沈扬尘能保得住你?” “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拿东厂当幌子,就真能把这口血水推干净?” 他俯身逼近,骨扇挑起虞十一满是血的下巴,语气中尽是威胁:“若是想活命,就给我咬。” “只要你敢咬出沈扬尘的名字,我保你不死,还能送你去西北军营,换个名姓,从头再来。” “你若是嘴硬……” “呵,今夜这炭炉,换五茬人都能烤得过来。” 杜连栖轻笑一声,语气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虞十一被他逼得浑身一颤,浑浊的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流,湿透了胸襟。 那刑差趁势又换了钳子,生生拽下一块指甲,血肉模糊,疼得他脑袋一歪,差点背过气去。 可到了生死这口关,虞十一的求生本能反而让他挣扎着扯回一丝意识。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杜连栖那双冷得要命的眼,嘴唇开开合合,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杜爷……杜爷……小的……咬……咬……” 杜连栖眸光一闪,弯腰凑近:“咬谁?” “咬……沈……沈扬尘……”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落在杜连栖耳里,却像是这堂里最清脆的乐谱。 “很好。” 杜连栖颇为满意的收起扇子,转头对刑房总管吩咐道:“封了他的口,留他一口气。” “明早堂前带人,当街咬。” “再派人去赵家巷口盯着……若赵承明真敢出门,立刻给我递话!” 刑房众人齐声应是,一个两个神色中尽是恭敬。 杜连栖收回目光,看了眼吊在梁下半死不活的虞十一,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熹贵妃、沈扬尘……” “敢跟咱东厂斗,那就做好没命的准备!” ………… ………… 而此时的流云殿暖阁里,沈扬尘微微眯起双眼,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 “奴才方才探到消息……” “杜连栖那边把虞十一的供都押下了,还搜出咱们给他递的私印,说明日就要押到午门口当街咬。” 只见一个小太监俯身,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沈扬尘嗤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戏谑:“咬?” “他敢咬,那这口血就该看谁先烫破嘴。”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去,外头几个侍卫候着,都是赵承明特地从赵府暗调出来的死士。 “午门那边放出来的消息不用拦,让他咬……” “虞十一那张嘴,我留了两道火线。” “若是真到堂前……他只要一句话,东厂也得一起下水。” 他说到这里,袖口那道骨扇点过的青痕还隐隐作痛,却被他拂过掩了去。 “去告诉娘娘,虞家这口锅,咱们接着扛。” “可接下来……东厂若是还想顺利咬下去,就得先咬断自己一根牙。” ………… ………… 午门堂前,虞十一被死死按在高台之上,鬓发湿透。 滴下来的不止是冷汗,还有从后背渗出的血。 他的肩头耷拉着像条快断气的老狗,可那双眼却死死盯着案台,浑浊里藏着一丝疯光。 “虞十一!你先前认供赵家、谢家私运官盐,如今可敢当堂再供?!” “若是敢有半分虚言,杖责四十,当堂处斩!” 御史微微颔首高声拍案,喝问声透着冷意。 不少路过的百姓听闻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跑来围观,瞧见虞十一这幅惨样,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认……认供?嘿……认!” “老子什么都认——” 只见虞十一却忽然笑了,笑得牙龈都是血,笑声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癫狂。 他猛地挣了下,旁边两名东厂校尉忙按住,刀背紧贴他脖子,却听他嘶声吼出来:“赵家……呵,赵家私印……哪儿来的?是老子身上搜出来的吗?!” “要不是……要不是有人送进我牢里,我连这玩意儿长啥样都没见过!” “我虞家……当年是替谁打的南洋水路……谁在账册里……压了官盐换私银……” “我供!姓谢的……姓杜的……我都供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场下先是一滞,随即人群炸开锅般低声哗然。 御史更是脸色一僵,狠狠瞪向杜连栖。 这他娘的怎么和先前说的还不一样? 杜连栖更是面色如铁,扇骨“啪”地一声收紧,咬牙切齿的冷声喝道:“妖言惑众!” “虞十一,你敢血口喷人——” 然而虞十一却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声嘶力竭的吼道:“私印是假的!” “我从哪儿得的……嘿嘿……你们……自己问杜爷去……” “是杜爷让我……咳……让我咬死的……” “是东厂……东厂里的人半夜拿给我的!” “说只要我点个头咬死赵家,虞家那几口老小就能活命!” “可后来呢?虞家的人还不是一刀刀割干净了……” 第67章 谁也别活 路上,周柒柒跟张副厂长说了,赵大姐约了她四点在路口碰头,最晚等到四点半。 张副厂长抬腕看表,这会儿已经四点二十分了,从厂里到路口至少也要三十分钟,到地方是四点五十,估计人都走了。 他提议道。 “这不白跑一趟吗,还耽误事儿,不然我直接拉你回家属院。” 周柒柒摆摆手,眼尾带了几分笃定。 “赵大姐不是那种人,她认死理儿,说是四点半,指不定能等到五点呢。” 听她这么说,张国强踩脚踏板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两人赶到路口时,四点四十刚过。 远远望去,赵大姐果然还守在老地方,蓝布衫被风吹得轻轻晃荡。 周柒柒赶忙迎上去,“赵大姐,等急了吧?” 赵大姐忙不迭摆手。 “没呢没呢!我也刚到一会儿,路上遇着点事儿耽搁了。” 说着便是从竹筐里取出一根冰棍。 “我给你买了奶油冰棍,赶快吃!” 周柒柒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大姐拉车一天未必能够赚到几毛钱,这奶油冰棍的五分钱一根呢。 赵大姐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得憨厚。 “早上听你说想吃,那会儿没瞅见卖的,刚巧路过看见,就顺道买了。” 话虽没说透,周柒柒却明白,这是早上给大姐带水煎包的回礼。 赵大姐人实诚,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得拿十分来还。 冰棍纸刚拆开,甜香混着水汽漫出来,棍尖已经化出个小尖儿。 周柒柒怕辜负大姐心意,赶忙舔了一口,冰凉从舌尖漫开。 另一边,赵大姐早已挽起袖子,帮着张副厂长往驴车上搬蛇皮袋。 张国强方才赶时间骑得狠,这会儿腿肚子还打颤,拎着袋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朝旁边歪斜。 好巧不巧,脚边正有坨新鲜的狗便便。 赵大姐想提醒,却又怕来不及,又怕把柒柒的蛇皮袋弄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臂一伸,竟将张国强连人带袋子抱了起来,“咚”地往驴车上一放。 张副厂长还惊魂未定呢,赶紧拍了拍胸口说了句谢谢。 赵大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扭头问柒柒走不走。 周柒柒跟张副厂长挥了挥手。 “走走走,赶紧走!” 这会儿都快五点了,估计回到军属区就得六点了。 最近入秋了,她瞅着舟舟皮肤有点干,还准备下午炖点银耳百合莲子羹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把银耳和莲子都泡起来了,也不知道回去来不来得及煮。 家里也没有高压锅。 赵大姐看她一脸急切的样子,挥起鞭子,驴蹄子踩得石子飞溅。 五点四十不到,驴车已停在军属院门口。 周柒柒冲进厨房时,泡发的银耳还在盆里微微颤动。 她顾不上擦汗,撕碎银耳丢进锅,大火催着水沸,手持木勺不停搅拌,直到琥珀色的胶质翻出泡泡,这才松了口气。 出胶后再煮十几分钟就行了,估摸着六点半能开饭,不算太迟。 下午就她和舟舟两个人吃饭,有了银耳羹,她打算再简单弄个卷饼,煎点午餐肉、生菜什么的一起吃。 刚拿出鸡蛋,正磕着呢,就听到有人在外头哐哐哐地敲门。 “柒柒,回来了吗?快开门!出事了!” 周柒柒隔着几道墙都听出来了,是翠香姐的声音! 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她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攥着鸡蛋的手一紧,蛋液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来不及收拾便奔过去开门。 邓翠香一看见她,赶紧说道。 “太好了!你在家!赶快跟我走一趟!舟舟在学校出事了!” 周柒柒一开始是以为沈淮川越野比赛出什么事儿了,完全没往舟舟那边想,听邓翠香这么一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问道。 “啊?出什么事儿了?” 邓翠香看她眼眶红了,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忙说道。 “向海传的信儿,说是舟舟和向阳在学校打架了,两人一起被老师罚站呢!让咱们家长过去领人去!” “打架?不可能!舟舟怎么可能打架呢?” 周柒柒下意识反驳,可脚下已经跟着邓翠香往外跑。 腰间的围裙还没解,被邓翠香一把扯掉丢在地上,两人踩着夕阳往学校狂奔,十分钟的路硬是跑出了五分多钟。 周柒柒还从来没去过老师办公室,不知道在哪儿,但是邓翠香可是熟门熟路,直接领着她过去了。 一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在一排平房的最左边。 一年级办公室在平房最左侧,远远便能看见两个小身影并排立在门口。 舟舟穿着今早新换的白裙子,此刻已成了泥灰色,裙摆沾着草屑和泥点。 原本整齐的双马尾散成乱草,乌黑的发丝间卡着土块,巴掌大的小脸糊着灰,唯有眼睛还亮着,却空茫茫的没什么神采。 周柒柒只觉心口一疼,几步冲过去将小女孩搂进怀里。 先前只觉舟舟瘦,此刻真正抱在臂弯里,才惊觉她骨架小得可怜,脊背硌得掌心发疼,体温也比寻常孩子低些。 她强压下酸涩,半蹲身子掏出手绢,轻轻擦过舟舟的脸颊。 “没事儿吧?” 舟舟原本涣散的目光,听见她发颤的声音才慢慢聚焦,眸中带着几分惶恐,睫毛簌簌直抖,像受了惊的小兽。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周柒柒轻声问。 舟舟先是摇头,又轻轻点头,指尖攥住她的袖口,力道轻得像片羽毛。 小嘴巴张了张,但是没有开口。 周柒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赶紧把视线投入到另外一边的姜向阳身上。 相比起她的温柔,邓翠香就简单粗暴多了,抬脚踹了姜向阳屁股一脚。 “臭小子,怎么又跟人打架了?给我说清楚!” “我...” 姜向阳这小子平时跟人打架,总觉得自己有理,不管自己对不对,都梗着脖子喊冤。 这回却抿着嘴不说话,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完蛋玩意儿!” 邓翠香撇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柒柒。 “没事儿,咱们找老师去,把舟舟弄成这样,今儿一定得替孩子要个说法!” 话音未落,就叫几个老师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语气不善道。 “要什么说法?是沈渡舟打了人!你们还想要什么说法??” 第68章 疯狗一个 “娘娘。” 沈扬尘上前两步俯身行礼,语声极轻:“陛下宣您入殿,奴才随侍左右。” 熹贵妃在铜镜中望着他,眼底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此局若收不住……你也保不住自己。” 说句心里话,就连她也没想到,局面最终居然能搅到这种地步。 虽然自己也恨不得把这小太监给丢出去背锅得了,但自己当初之所以能扳倒了谢皇后把持中宫……少不了沈扬尘的从中搅合。 若是现在自己如此就弃了他,岂不是忘恩负义? 听到熹贵妃这话,沈扬尘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指尖抚上她发间的金钗:“娘娘若担心,不如转身告发奴才……” “只当我逼您一人替我背锅,如何?” “放肆。” 熹贵妃嗤笑着轻轻斥了他一句,却并未因为沈扬尘的不敬而动怒。 只见她一只手按住桌案,静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虞十一那口血咬出去是好事,可若是咬得太狠……” 熹贵妃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扬尘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娘娘放心。” 沈扬尘微微俯首,目光中带着几分沉静:“奴才替他留了条舌根,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今日进御书房,奴才只劝一件事,让陛下信一个人总比信一群疯狗强。” ………… …………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内,夜色深沉,连烛火都被压得有些沉。 只见明元帝负手立在御案后,足下堆着厚厚一沓供状和盐道旧折。 最上面那封血书,血迹已成暗褐,纸页边缘卷翘,像是仍浸着隐约腥气。 只见熹贵妃跪在地上,额前玉钗轻晃,冷玉般的面容不动声色,只在低垂的睫影里藏着一丝看不透的暗意。 沈扬尘俯身伏跪在地,后背笔挺,眉骨微垂,一如往日太监该有的恭顺姿态。 殿中死寂无声,却没人敢忽视这名小太监此刻的气场。 毕竟能被皇帝点名拎来问话的……倒也不必多言。 明元帝看了沈扬尘一眼,又看向熹贵妃,笑意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然:“好一个虞十一,好一个江南虞氏。” 他抬手在御案上“啪”地一拍,震得案角镇纸微微一颤。 “虞家当年背锅三人殉职、七人流放、十六人除名……” “朕没动他们余下的人丁,是念他们识相,自己退了仕途,一头扎进江南盐引布匹、织造丝绸,替朕养商供税。” “可如今呢?盐商、织户、钱庄子、漕运……江南那口盐河三分之二都握在虞家账里!” “朝里没官,江上却自立王!谁给他们的胆子?” 说到最后,明元帝的语调顿时冷了下来,低沉的尾音像是刀背拂过人脊骨。 听出来明元帝语气中的怒意,外头守着的内侍和笔吏额头都渗出一层细汗,没有一个敢抬眼的,只敢低着头屏息。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沈扬尘和熹贵妃二人。 熹贵妃抿了抿嘴缓缓抬眸,声线温婉的开口说道:“陛下,虞家如今虽是江南巨商,可年年丝绸布匹、江南盐票,户部三成税引可不都在虞家账里?” “江南各行各坊多少手艺人、织户,都是靠他们收买原料,替咱们养税银的。” “虞十一这一口血……是旧账,也是陛下如今要换血最好的刀。” 然而明元帝却不理她,微微眯起双眼盯着沈扬尘:“你来说!” “虞十一咬东厂,咬慎刑司,咬杜连栖,咬谢家……” “你给朕盘盘看,这一口血,若真放出来,你沈扬尘拿什么保这局不乱?” 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先前他虽然知道熹贵妃身边这小太监不简单,但也只是任着他们在后宫搅浑水。 结果现在倒好,硬生生的闹到了前朝去? 听到明元帝的问话,沈扬尘抬起头来,乌黑的眼里透着一丝森寒,声音却依旧是恭恭敬敬。 “回陛下。” “虞十一若真是疯狗,那奴才就是给这疯狗拴绳子的人。” “江南虞家为何认奴才拴?当年岭南死的那三口人是替谁背的锅?” “虞家心里清楚,若陛下真要查盐道旧账,虞家绝无活路。” “可若奴才替他们留了活路,他们敢疯,却不敢真咬穿。” 沈扬尘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虞十一是疯狗没错,可奴才在他嘴里留了咬锁。” “谁真要把他推到绝路,他咬出来的……就不止谢家和慎刑司。” “而是东厂里那些去年、前年、再往前的腌臜旧案。”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明元帝眼神微眯,袖下指节紧了紧:“那杜连栖呢?” 东厂的腌臜事儿……这茬自己倒是没有想到。 若是能接着这次的刀子顺势割下来,倒也不坏。 想到这里,明元帝的神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沈扬尘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信誓旦旦的开口说道:“杜连栖自己才是真疯狗。” “虞十一是奴才放出去的鱼,杜连栖偏要接网,那就别怪奴才把网收在他头上。” 说到这里他微微俯身,额头抵地,语气平稳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冷然:“奴才保不住杜连栖干净,但能保陛下想看的血脏,先烂在杜连栖身上。” 见沈扬尘说到这份上,熹贵妃这才轻轻抬手,轻声开口说道:“陛下,当年虞家替厂卫背了盐船走私和岭南亏空,如今江南盐务虽乱,却始终不出大漏子。” “若不是有人逼得太狠,他们怎会拼死咬出来?” “妾身以为,若真要顺水推舟,趁此换血……虞十一是最好用的引子。” “若只想收口,那就把虞十一灭了,一笔旧账罢了。” “只是陛下若真舍得放过慎刑司里这批油水人……怕是难服百官,更难服这宫里的人心。” 这话说到点子上,御书房内竟有片刻死寂。 “你拿什么保虞十一到堂口不会乱咬?拿什么保赵家愿背锅?” 明元帝低头盯着虞十一的血书,沉声开口说道。 第69章 贵人的刀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思索,手指不住的盘着手中的玉扳指。 沈扬尘抿了抿嘴,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坚定:“虞十一这一口咬,只咬谢家,东厂顶多丢个杜连栖。” “咬慎刑司,只要顺着线把该挖出来的油水递上去,陛下要拿谁开刀就拿谁开刀。” “可若真咬穿厂卫里那些还没换干净的狗,那才是真的烂到根子里。” “奴才自入宫那日便是贵人们的刀,刀若钝了,陛下要换就换。” “可若这把刀还利,奴才愿亲手领人下去,替陛下刮骨疗毒。” 随着他一番话的落下,熹贵妃缓缓低头,却在袖中轻轻合了合掌,眉眼微敛。 明元帝缓缓转身,目光从熹贵妃扫到沈扬尘,冷声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虞十一就由你盯着” “慎刑司、刑部、东厂三处互盯,这口血要咬谁,咬多深,咬到哪儿……” “若是有半句假话,朕要你的头先落地。” 说到最后,明元帝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语气倒是和熙了不少。 眼瞧着明元帝很显然是不会再追究此事,沈扬尘俯首深叩,唇边却缓缓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奴才……谨遵圣命。” 当熹贵妃和沈扬尘从御书房里退出来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可他袖中藏着的那封江南盐账旧册却硌得他手腕生疼。 石阶下,早有小太监在风里候着,看见她们出来连忙垂手上前:“娘娘,沈公公,咱们要不要先回流云殿?” 然而沈扬尘却只是抖了抖袖子,神色淡得仿佛不曾在御书房里险些用一纸供状,拿刀逼着把杜连栖和慎刑司的皮剥下一层。 “娘娘肯定回去,我回殿做什么?” 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去文思堂,先替我把江南那帮老狐狸请出来。” “算算时候,他们应该也已经到京城了。” “是。” 那小太监弯腰低应,连忙转身离去。 在将熹贵妃送回流云殿后,沈扬尘却并未回去自己的屋子。 他站在御道最末那道石阶前,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讽。 御书房内那位圣意确实翻了脸,可一旦盐河牵到当年江南盐道的旧账上,这锅……谁都不能假装没看见。 要知道,当年虞家可不仅仅是官盐总铺的账房。 虞氏制盐自前朝起家,那会儿就拿下了岭南、闽南、江浙几道的盐引、票号、织造,暗里还替几任厂卫押着运盐水路。 三年前虞家倒霉是倒霉在有几个子弟官场上栽了跟头,可剩下那帮人早就认清了。 刀口舔血混不到老官儿,那就退江南经商,干脆在票号里埋人、在织坊里攒钱。 到如今,虞家明面没了功名,却拿银子扎起了江南盐道上十几条船队的喉咙。 真要咬开这口锅,背后一大片票号商会和江南水路都得跟着埋。 沈扬尘指尖在袖中那封册子上轻轻叩了叩,没什么表情地勾了下唇角。 这口烂账,值钱得很,也脏得很。 他要把杜连栖逼到死角,就得先把这锅水烧沸,把江南那锅老油逼出来。 ………… 京城,景阳巷文思堂中。 景阳巷那间表面写着文思堂书局的小院,后门灯火正亮着,里面却无一丝书声。 只有几盏桐油灯挂得极低,照着屋内几个人的身影。 正屋里坐着五个人,皆是衣料素净,却个个鬓角油光水滑,指甲缝干净,偏又没人敢大声喘气。 为首那人戴着细边铜丝眼镜,神色淡漠,正是虞家如今在京城里走动最多的虞二老爷虞文焕。 虞文焕听见外头廊下传来脚步声时,手里正抚着一块旧铜印,那是当年江南盐商会的“虞”字徽章。 门帘被撩开时,沈扬尘没带一声咳嗽,也没让下人通传,就那样抬脚进来,把屋里人全压得噤了声。 “沈公公。” 见到来人,虞文焕微微抬眼,眉眼间却看不出半分畏怯,反倒先起身作了个规矩的抱拳:“文思堂这处,往年是咱们虞家暗供厂卫藏卷的地方。” “如今劳您屈尊,倒是寒碜了。” 他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可谓是礼数十足。 然而沈扬尘确实不紧不慢地坐下,视线落到那块徽章上,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桌面,微微眯起了双眼。 “寒碜不寒碜不要紧。” 他笑呵呵的开口说道,话里却冷得跟刀子一样:“虞十一这口血吐得好,一句话,把南洋盐水路和慎刑司都拉下水……” “我今儿个去御书房那边,陛下那边的火气还在烧。” “这烂摊子,你们虞家得先擦干净。” 随着沈扬尘一番话的落下,虞文焕眼神一敛,手中徽章被他翻了个面。 铜印背面雕的是一只水波里载盐的小船,微微磨得发亮,仿佛沾过血腥味。 “公公要咱虞家怎么擦?” 他抬眸盯住沈扬尘,神色没有讨好,却也不敢真把话掷得太狠:“这回虞十一是咱虞家的命也是咱虞家的债,若真要咬厂卫和谢家,虞家认了……” “可若这口锅真要压到票号上,咱们江南也有几百条水路,船家得吃饭,伙计得吃饭,真全给朝里一锅端……” 虞文焕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聪明人都能听出来些许。 沈扬尘低笑一声没急着回话,只是侧了侧头,语气淡得像是说今儿个天气不错。 “票号得吃饭,虞家也得活命。” “可陛下要面子,慎刑司要刀子,杜连栖那条疯狗要血……” “虞家要是真扛不住,那我就换条狗来扛。” 他说完指尖那封旧盐账册已被“啪”地拍在了桌面上,封皮泛黄,边角处还沾着当年岭南盐税署的私戳。 看到眼前的这东西,屋里几个人齐齐收了呼吸,有人眼皮抖了抖,像是被这封账册戳中了命门。 虞文焕更是面色一僵,手指缩紧了几分。 沈扬尘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微微笑了笑,声音不紧不慢:“虞十一那口血,我能替你们拖……” 第70章 可还做数? “可从今晚起,江南盐道得放开船,旧库吏名单得给我一半,银子得先往东厂的账上拨三成。” “慎刑司要动人,我拦着,杜连栖要翻供,我替你们堵着……” “可若是虞家那帮老号子背后又耍花活,这江南盐道,我让锦衣卫的人先替你们跑一圈。” 虞文焕听到这里,紧握的指节微微发白,过了半晌后才低低叹了口气,脸上强行挤出点笑意:“沈公公放心,咱虞家向来知道该认的债该认的命……” “这三成银子,今晚就先送一半进流云殿。” “至于剩下那一半,等慎刑司那边真封了虞十一的案子,咱们一分不少。” 他笑着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认真,仿佛是给足了诚意。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沈扬尘挑了挑眉没答话,只把袖子里另一封漆封的书信缓缓推到虞文焕面前。 “还有件小事……南洋水路那几个跑票的老库吏,我要两个人,今晚就得送到我手上。” “明早若虞十一真要在堂口翻供,这两个人就是他的新口供。” “虞家若舍得弃船,我就舍得替你们换命。” 一时间,虞文焕的脸色在烛火下青了又白,可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弯腰拱手应下:“……谨遵公公吩咐。” ………… ………… 流云殿偏殿,此时已是深夜,暖阁里仍点着暖炭。 熹贵妃披着一件软裘,侧倚在榻上看着案几上的小香炉。 沈扬尘刚进门时熹贵妃并未看他,只抬手将一只焚香拨了拨,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虞家那边肯吐了?” 见到沈扬尘如此云淡风轻的回来,她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八分。 沈扬尘缓步走至榻前,弯腰把手里那只锦袋放到她面前,语气温得像是哄小孩:“银子今晚就送来一半,剩下的要看虞十一明早那张嘴能翻几句。” 熹贵妃捏着那只锦袋掂了掂,听得见里头碎银牌的碰撞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她低笑一声,垂眸看着沈扬尘,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杜连栖若真要咬死你,这虞十一就是颗药引子……你真不怕?” 熹贵妃伸手点了点沈扬尘的额头,似乎是在提点他什么一般。 沈扬尘却只微微挑了下眉眼,声音温润:“杜连栖的刀子若真有命咬死奴才,也得先问问陛下、问问虞家、问问江南那帮票号……肯不肯跟着陪葬。”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低低补了一句,指尖无声地在香炉上点了点:“虞十一那张嘴,一半在他自己身上,一半在奴才这里……” “真要烂,就烂得谁都捂不住。” 随着沈扬尘话音的落下,熹贵妃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她缓缓俯身,捏起沈扬尘袖口那根暗红色的绦子,指尖碾了碾,嗓音低得几不可闻:“你这小太监,下手可真狠。” 熹贵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更多的是笑意。 现在她倒是庆幸,自己当初把这小太监留下了。 否则的话,落到谁手里都是一把锋利的刀。 沈扬尘却垂着眸,唇角微弯,一副温顺驯服的模样:“为娘娘做事,不狠一点……怎么护得住主子呢?” ………… …………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慎刑司大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油灯列在廊下,照得堂口黑白分明。 只见两侧一字排开的是刑官与司吏,头顶高悬着的“明察秋毫”匾额挂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一般。 此时的堂口中央,跪着的虞十一已被换了一身粗布囚衣,嘴角抹去血痕。 可额角新伤还渗着血珠,随着呼吸慢慢滴落到脚下的砖缝里。 堂上冷风扑面,立在公案后的掌刑指挥正俯身看着案牍,时不时将目光落到堂下那人身上。 “虞十一。” 掌刑指挥微微颔首,嗓音中是说不出的冷意:“昨日你在慎刑司供称,要翻赵家和沈公公的案子。” “此话可还作数?” 他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中似是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虞十一听见这句话时,头颅僵了僵,嘴角扯了下,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嘲讽。 堂下众人屏息凝神,只听他牙缝里像是挤出来一句:“小的……确有此供……” 然而他话音未落,掌刑指挥便冷声喝道:“可你又递了反供,说是有人要你咬死赵家!” “如今慎刑司审你,是真有其事,还是你自己编排?!” 这声喝像是刀子,落到虞十一脑门上,他的嘴唇抖了抖,呼吸几乎成了冷风里的雾气。 过了半晌,他这才缓缓抬头,眼神阴阴地扫了堂口一圈,似乎在找一个人。 可沈扬尘不在这公堂上。 他此刻正立在堂后偏厢的一扇门后,隔着铜栅与薄帘子,看着虞十一在灯影下缓缓张口。 虞十一的声音像是带着血腥味,咬着牙往外吐:“是……是杜大人逼的……是慎刑司逼的……” “虞家……虞家只是替人运盐……票号……是东厂要的……”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堂口立刻炸了锅。 几名司吏面面相觑,有人抬手就要去撕堂口那份口供底稿,却被掌刑指挥一声冷喝:“住手!” “虞十一!” 掌刑指挥狠狠一拍惊堂木,咬牙切齿的呵斥道:“你敢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虞十一猛地抬起头来,像条快死的鱼被泼了点水,血丝布满眼白,牙齿咯咯作响:“有!有!” “老奴手里……有当年东厂给的私引,有杜大人亲手批的密票!” “锁在……就锁在我南仓小院的火柜里!” “要查,要抄,要我命都行……但别让虞家落了脏名声!” 他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意思。 掌刑指挥眸光微寒,袖下的折扇却缓缓敲在案几上,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而在活门后的沈扬尘,只是垂着眼,摩挲着手中的令牌。 至少目前看来,虞十一这番血供,果然没白灌。 虞家养的人,当真是忠诚。 第71章 私通秘函 随着虞十一一番话的的落下,周遭一片寂静。 除了掌刑指挥,不乏用眼神都想将虞十一生吞活剥的人。 这次“翻供”给出的东西远超他们预料,稍有不慎,一切都将脱离掌控。 届时谁死谁活,都将是个未知。 掌刑指挥眼神冷如刀锋,死死盯着虞十一,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此物当真在南仓小院?” 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身旁已经有人准备伺机而动。 虞十一嘴角带着苦笑,眼睛不眨一瞬地死死瞪着掌刑指挥:“我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被那双将被血丝浸透的双眼盯着,掌刑指挥没有来地心里发毛。 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眼下逼问已然没有效果。 若想抢占先机,必然得先人一步拿下火柜里的东西。 可若这样,今日的审讯也将不了了之。 “来人!” 想到这里,一番权衡之后,掌刑指挥只得咬牙切齿的做出决定:“将虞十一关回去!” 说着他又随手一指,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狠意:“尔等现在速速去南仓小院,务必将火柜里的东西尽数带回。” “不得有误!” 四个字宛如重锤,让在场大多数人皆是心里一震。 如若东西真的存在且属实,那么今后的局势变动将远超众人预料,只怕届时…… 门后的沈扬尘听着里面的动静,眼底划过一丝失望。 亏他还要来两个证人就等着给虞十一翻供做证,没想到那掌刑指挥竟然如此拖沓。 知道有证据,第一时间竟然选择要先拿东西再接着审。 那姓杜的带出来的人,怎么学的如此四不像? 沈扬尘嘴角带笑,摩挲着手中的令牌,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意:“杜连栖啊杜连栖,你打算怎么办?” 不过对他来讲,拖得久了也不是坏事,反而对于某些人来讲,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更何况今日审讯虽短,但内容足以在半个时辰内惊醒京城中大多数人,谁都不敢轻视这其中的风云变幻。 ………… ………… 慎刑司中,虽然说是关押,可杜连栖的日子像没受多大影响。 该迟迟该喝喝,该遛鸟时照样有的玩。 唯独一点让他不太自在,那便是陛下明令禁止的“私下见客”。 见不到人,他杜连栖的手就难以伸出去,更别提笼络各方消息。 可……谢家就不一样。 “杜公公,今早那场审讯戛然而止。” “虞十一说南仓小院里有他留的证据。” 一名谢家早早安插进来且从未暴露过身份的小太监正在借职务之便向杜连栖传达着消息。 如今虞十一咬的范围越来越大,本以为能笑看赵家翻船的谢家老爷子惊觉必须早做准备,现在更是有了要引火烧身的架势。 通过私令与暗号确定其却为谢家暗桩后,杜连栖也不再警惕。 就是对方说出的那番话,让他脸上也失了往日的从容淡定,眉头紧锁,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就这?” 杜连栖不信沈扬尘去了但却会一个字不说,带着几分诧异的问道。 小太监则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杜公公,只有这些。” 杜连栖心中仍然不放心,再三追问道;“那南仓小院呢?” 他个人笃定虞十一手里绝对没有自己给出去的东西,可眼下不能保证是否有别人插手,更遑论还有个沈扬尘可能会暗中陷害。 自己之所以被关进慎刑司看管就是拜此子所赐. 随着杜连栖话音的落下,那小太监面露难色。 他瞧着杜连栖隐隐带着怒意的神情,似是斟酌自己该不该说。 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反将杜连栖给气的不行,带着几分火气催促:“快说!” 那小太监被杜连栖这猛然一喝给吓得一颤,随即连忙开口说道:“回公公,慎刑司的人已经去过南仓小院。” “但是还未等他们找到虞十一提起的东西,那里就被禁军接管了!” “禁军?” 猛然听到这两个字,杜连栖还有些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愣了愣神。 此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禁军插手,为何偏偏会封锁南仓小院? “这……可是陛下旨意?” 杜连栖抿了抿嘴,略带几分疑惑的开口问道。 “这些尚不得而知,唯独一件事可以确定,那校园里,不仅有虞十一提起的东西,还有封谢大人和南洋水贼的私通密函……” 说到最后,杜连栖的脸色已然越发难看。 他只以为沈扬尘会想尽办法把自己拖下水,以此来为赵家化险为夷。 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手笔如此乖张,竟然直接冲着谢家就去了。 想到这里,杜连栖抬眼望去,神色中已经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杀意:“谢家那边什么反应?” 谢家和他之间,算是互利互惠。 在不少人眼里,乃至谢家老爷子自己都觉得,他杜连栖只是谢家养出来的一条疯狗。 可实际上他要咬谁、顺从谁,是他杜连栖自己说的算。 谢家老爷子之所以要冒着被陛下发现的想法派来一个从未露馅儿生脸太监,就是提醒他,大家在同一条船上,一但翻船,谁都别活。 “希望您想法自证清白,咬死此事是构陷。” “他会帮您,但也希望您能牢记,如果可以,把沈扬尘一并弄死。” “呵。” 听到小太监这话,杜连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果然如此。” 谢家老贼巴不得把谢家从整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最好还能把赵家弄死,连带着沈扬尘一起。 如此一来,谢家才是真正的安全。 一时间,杜连栖心绪万千,也没再给小太监回话,只是挥手表示自己已然明晰,并催促他赶紧离开。 小太监见状虽想问点什么,却也不敢过多停留,仓皇间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杜连栖越品越觉得有问题,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一是禁军莫名介入,二是那封没由来的私通密函。 第72章 干得不错 前者可以说是沈扬尘忽悠陛下,让陛下派来了禁军。 可若是如此,那火柜里的东西必然是假的。 但私通密函这种东西却透露着诡异。 据他的了解,谢家老头和水贼确实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难不成……虞十一当真和谢家有关系? “沈扬尘啊沈扬尘,还真是低估你了。” 杜连栖阴恻恻的喃喃道,再次抬头,看见的便是严阵以待要将他扣押走的刑部的人,旁边还来了几个禁军。 “杜公公,陛下有令,需要审问您一些事情。” “劳请跟我等走一趟!” 那话里行间的笃定不容置喙,连扣押的动作也重了不少,没留丝毫面子。 ………… ………… 御书房中,明元帝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那封密函。 禁军实则并非明元帝派来,而是被人刻意引来。 可谁也没想到,到了那南仓小院后,搜出来的东西竟如此事关重大。 “这东西当真是你们从南仓小院里搜出来的?” 明元帝再三扫过那密函上的内容,眼睛中是抑制不住的火气。 几乎半个京城都知道虞十一供词中提及证据藏在南仓小院,但谁又能想到这里会有谢家和水贼勾结的密函? 就连禁军都能被引过去,若说无人刻意引导,明元帝绝对不信,他总觉得沈扬尘在其中动了手脚。 而被质问、且也是乘上密函的指挥使林成双头上冒着细汗,不敢直视皇帝的威严。 未及时汇报上级,贸然带人前往确实是他的失职。 “回陛下,此物确实是从南仓小院搜罗而来。” 此事事关性命,林成双不敢怠慢,直接一一道来。 “起初是卑职在带队巡查之际抓到一名鬼鬼祟祟,想要偷溜进慎刑司关押杜连栖杜公公所在处的太监。” “先前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私下会见杜公公,我等不敢怠慢,便直接将其扣押。” “没想到此人见我等靠近,竟先一步服毒自杀。” 说到这里,林成双又双手呈上一张字条,神色中尽是恭敬。 明元帝摆了摆手,黑着脸示意近侍将东西拿来。 “因事发突然,卑职认为此人有异,便当场进行搜身并准备上报给陛下您,谁知竟从此人身上搜到此物。” 明元帝也在此时看清了字条上写着的四个大字“南仓小院。” 其笔迹无力,墨点累累,落笔间带着几分诡异,不像是识字之人能写出来的,更像是“画”出来的。 “念及近日事态严峻,卑职便决定先带人前往此处一探究竟,再回来一并上报陛下。” “密函和号票便是从南仓小院搜来的东西。” 在找东西的一瞬间,林成双自然是心中百转千回。 于私,这是大功一件。 然而于公,这是知情不早报。 他现在得赌,赌陛下不会因此事重罚。 “干得不错。” 看到这字条,明元帝的脸色稍有缓和,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林成双虽然率领队伍私自行动,但是找到了东西,算是将功抵过。 只是这东西究竟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然而未等他揣摩这些东西和沈扬尘是否有干系,林成双反倒又给他的怒火添了一把柴火。 “回陛下,卑职其实还从那太监身上查到一纹样。” “位于其的左脚大拇指下面。” 随着话音的落下,林成双命随从奉上一张图纸。 “此图便是卑职属下按照纹样画下来的,至于是否有深意,卑职等人尚无头绪。” “尸体如今存在禁军管辖的一处无人院落中,已安排专人看管。” 几句话便让明元帝尚且平复一二的怒火和疑心再起,他拿过近侍送来的图纸,看了又看,只觉得异常眼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明元帝反复琢磨,确定自己暂无头绪后,决定先将杜连栖交由刑部审讯。 既然那太监是冲着杜连栖而去,虞十一也咬杜连栖,那么关键或许就在杜连栖身上。 “待事情有了眉目,朕会给你们赏赐。” 明元帝将视线重新移回林成双身上,瞧着他听到有赏赐后暗自欣喜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确实是个因为赏赐而开心的,而不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 “现在,你带着朕的手谕去刑部。” “让他们……不,让三司连夜会审杜连栖,让他们必须从杜连栖嘴里撬出来什么!”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人愚弄,明元帝的怒火便止不住地猛涨。 若非不可在官员面前失态,顾忌自己的帝王形象,只怕案牍上的东西都得被一扫而空。 “属下遵命!” ………… ………… 流云殿中,听到刑部已经上门把人押走的消息,沈扬尘浑身透着轻松。 “已经去了?那挺快。” 不枉他先前费功夫搜罗谢家没被拔除的眼线,还真找到一个有用的。 禁军也没让他失望,真的撞上了那个眼线。 还有自己身边这个……假冒眼线的得利助手。 “真是麻烦你了,小陈子。” 沈扬尘眉眼带着笑意和和善,与传闻中因为贵妃做靠山而在皇宫中嚣张跋扈、目中无下人的形象全然不同。 见到沈扬尘这副模样,小太监陈景不禁有几分惶恐,神色中尽是恭敬。 “哪敢哪敢,为沈公公办事是小的福气,担不得沈公公称赞。” 要知道,眼前这位沈公公可是熹贵妃和陛下面前的红人。 若是能和他沾亲带故,今后在宫中可就好走多了。 瞧着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并无太在意,反倒觉得眼前人有几分意思。 这小太监名叫陈景,本是按规矩分来的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小太监。 可之所以能让沈扬尘注意到,便是此人的不显眼和镇定。 特别是那份远超其他太监宫女的镇定,还有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皮子,连贵妃娘娘都提起来夸过一嘴。 甚至沈扬尘让他假装暗探给杜连栖传话,他都能做的相当顺利,还一点都没让杜连栖起疑。 能把这件事情办好也是属实不易,这小子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第73章 当堂对质 “这是给你的赏银,这几日就在贵妃娘娘身边好好待着,别见什么外人。” “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以后有好日子过。” 沈扬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鼓励,将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包塞给他。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便走,独留陈景一个人在身后不停道谢。 现在的他是得养精蓄锐,等着明儿个震怒的陛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希望到时候……谢家那个老头能承受得住陛下的猜忌和怒火。 想到这里,沈扬尘嗤笑一声,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 ………… 次日一早,金銮殿之上。 天色还未完全透亮,朝堂上却隐有风雨欲来之势,官员间的站位更是明显。 哪怕是按照正常礼制,如今谢老太爷周遭的官员都在有意无意的和他拉开距离。 原因不是旁的,正是因为昨日京中突然疯传谢家才是虞十一状告主谋的传闻。 虽也有人传虞十一控诉的其实是杜连栖,但不妨碍众人暂时性远离谢家。 无人知道传闻为何疯长,但官员各自都有心里的小九九。 大难可能当前,谁也不想自己因为谢家而被牵连。 此时的谢老太爷却满脸愤慨,心中一阵咬牙切齿。 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沈扬尘的手笔! 当明元帝阴沉着脸走入金銮殿坐上龙椅时,所问第一句便是质疑谢老太爷。 “谢卿,京中传闻你可有所耳闻?” 明元帝的语气无悲无喜,似是寻常一问。 听到明元帝这话,谢老太爷反而如临大敌,长呼一口浊气,挺直脊背,直呼冤枉:“陛下,微臣自入朝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国、为陛下效力。” “此等传言根本就是妄图陷害我谢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他这番话一是为提醒明元帝,谢家有功,二是为自己叫屈。 谢老太爷十分清楚,上次的事情,谢家在陛下眼里已经有了污点。 若是这次证明坐实,那谢家只怕都要从历史长河中除名。 看着谢老太爷依旧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低下了头。 很显然,神仙打架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明元帝表情未变,微微一笑开口问道:“是吗?” 早在上朝之前,他就猜到这老头会抵死不认。 “可那虞十一咬死杜连栖,手头上的证据却指向你。” 明元帝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头上都冒冷汗。 一时间,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上来一个念头。 无论传言对错,只要谢老太爷无法自证清白,那么谢家就要完了! “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不如当堂对峙。” 明元帝话里带笑,脸上却未见分毫笑意:“瞧瞧谁的话更让人信服。” 听到明元帝这话,近侍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高声宣道:“宣,虞十一,杜连栖上朝!” 然而文武百官乃至是谢老太爷都心中一惊,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谢老太爷更是面色一白,他昨日才咬牙动用一枚暗棋去联络杜连栖,结果没想到竟然连句消息都没有递回来。 他原以为杜连栖决定和他切割,没想到竟已被陛下扣下。 而更让百官在意的,便是虞十一和杜连栖的状态, 虞十一身上的囚服虽然干净,可隐约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是伤痕,可见审讯所用手段不少。 而杜连栖虽硬挺着精神,眉宇间却有着掩藏不住的疲惫,脖子上也带伤,只怕传闻里他被抓住审讯并非作假。 如此一瞧,众人心中稍有判断,只恨自己不能站的更远,免得被波及。 “杜连栖。” 明元帝的目光锁定在杜连栖身上,微微眯起双眼开口问道:“你可还有话说?” 刑部的人今早告诉他,经过一夜审讯,杜连栖始终不交代,一直咬死自己是被冤枉的,唯独在提及和谢家有关的事情上有所松动。 反观虞十一,始终坚持昨日的口供,未再翻供。 只见神情恹恹的杜连栖拱了拱手,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回陛下,虞十一所说之事皆与臣无关,均是造谣诽谤,是背后有人想要致臣于死地!” 明元帝明知故问,“谁?” “沈扬尘。” 三个字,却被杜连栖叫出了阎王点卯的架势。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也喊来吧。” 明元帝摆了摆手,一副要把所有人都喊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随着宣沈扬尘进殿,百官再一次认识了这个后宫中出来的太监。 明明只是一个太监,却有手段做到这么大,属实不一般。 “奴才见过陛下。” 沈扬尘不卑不亢,像是早有预料到自己会站在这里,云淡风轻的模样比官员们还要放松。 杜连栖见他出现,眼底满是愤恨,衣袖一甩高声喊道:“陛下,虞十一之所以咬住奴才不放,皆是因为此人!” “虞家为求自保,早已与此人联手,虞十一便是受了此人指示。” “否则,虞十一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翻供。” 文武百官皆知前两日虞十一连续翻供一事,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 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少了些许,好奇的心思倒是活络不少。 面对指控,沈扬尘却丝毫不惧,反问杜连栖:“杜公公,可有证据? 他老神在在的模样看的在场众人皆是犯起了嘀咕,一个两个神色各异。 “证据?” 杜连栖讥笑一声,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虞十一便是证据!” 他收起愤恨盯着沈扬尘的目光,转而带着几分哀求向明元帝扣首:“还请陛下明鉴。” “只需控制虞十一的亲人并严刑拷打,便可问出此人密谋所为何事,还我等清白!” 他这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宛如杜鹃泣血。 饶是知晓此事有猫腻的部分官员,听到这番话,也不免被带动情绪,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惋惜。 可明元帝见惯了这种手段,并不会被轻易煽动,也没过多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