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听我解释,她们都是我的妹妹!》 第两百四十五章 你已经这么了解她了? 他疑惑地转过头。 维洛萨娅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 察觉到许陈停下动作,她轻轻歪了歪头,几缕发丝垂落。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轻声问道,那双蓝色的眸子里盛着许陈的影子。 许陈的动作顿了顿,心中有些无奈。 他在现实世界里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做饭这种技能是生存必备。 至于这些中世纪的菜品,他虽然没有亲手做过,但菜谱就摆在这里,图文并茂,只要识字,具备基本的逻辑思维,按照顺序一步步来,总不至于弄成刚才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维洛萨娅却像是连最基本的烹饪常识都缺乏。 比如起锅烧油,她刚才差点把整瓶油都毫不犹豫地倒进去…… 许陈在心中叹了口气,拿起一个干净的锅,放到灶台上。 “你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自然“油不需要太多,能覆盖锅底薄薄一层就好。” 他拿起油瓶,示意维洛萨娅靠近些。 “像这样,轻轻晃动锅子,让油均匀铺开。”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晃动锅柄。 然后,他很自然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看的手,带着她一起感受晃动锅柄的力道和幅度。 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如玉般的微润,也很柔软。 ……绝不像是一个会制造出刚才那种厨房灾难的人该有的手。 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热气腾腾的皇家肉糜冻与蜜汁烤鸠摆在素白的餐桌上。 白得发晃的背景反而衬得食物愈发诱人,香气比之前在厨房时更加浓郁,也更加和谐。食物本身的光泽与色彩,在单调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活。 “哦哦哦哦哦哦哦啊!” 波尔手舞足蹈地发出第一声赞叹。 他拿起银叉,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小块肉糜冻,姿态虔诚地送入口中,随即闭上眼睛,眉毛夸张地扬起,脸上露出近乎升天的陶醉表情。 “miamiamia!” 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差点飞溅到许陈的盘子里。 许陈不动声色地将盘子往旁边挪了挪。 “客人!您确定您不是哪位隐姓埋名的宫廷御厨,来我们这穷乡僻壤体验生活吗?” 波尔凑近了些却难掩激动,“这个肉糜冻的层次感~天啊,香草的芬芳如同林间的微风,恰到好处,完全没有掩盖肉质本身的醇厚鲜美~” “我发誓,我从未尝过如此完美的肉糜冻!” 许陈心想,你跟着你主人,能健康活到现在也是很伟大了。 他想起那片蓝莓面包——现在知道那多有含金量了。 “还有这只烤鸠!” “瞧瞧这蜜汁的光泽,如同琥珀般剔透!甜度也控制得完美无瑕,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完完全没有抢走禽肉本身的鲜嫩滋味,反而更添一抹销魂的风味!” 许陈只是礼貌笑笑,相比波尔的蹦来蹦去,他显得平静许多。 他切下一块烤鸟肉,送入口中。 应该确实比维洛萨娅最初那个“蜂蜜糖浆腌鸟”的版本好些吧,至少现在能吃出肉味了。 维洛萨娅则安静许多,只是拿起刀叉,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叉子偶尔会和盘子发出轻微的刮擦声,但至少没有再制造出新的混乱。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波尔则是大嚼特吃,一边吃还一边说个不停。 “主人对烹饪的热情,简直能点燃整个厨房——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点燃。”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您来啦,亲爱的客人,要知道主人的饭量其实并不太多,浪费粮食又是很糟糕的行为…… 于是进食的重担就交给我了!哦……看我这糟糕的肚子。” “我记得最深刻的一次,便是主人她尝试做一道据说很简单的蔬菜浓汤…… 要知道主人有信心的东西,我肯定是全力支持呀,那天的菜品我特地是去……呃反正是精心挑选的,洗碗洗的都比平时快了好多。 可惜最后端出来的东西,颜色诡异得像是沼泽里的泥浆!哦天呐,我当时还在想主人是不是只将色香味取到了最后一者? 但令人悲伤的事,那味道……嗯,味道非常具有探索精神。” “稍微复杂一点的菜系,对她来说,那简直就是攀登雪山,还是没带任何工具,并且穿着拖鞋的那种。” 波尔生动的描述和丰富的面部表情让许陈忍不住失笑,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不少。 被当做谈资的维洛萨娅却没有任何反应,她长长的睫毛垂下,似乎完全没听见波尔在说什么,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又叉起一块肉糜冻,小口小口地吃着。 波尔见许陈笑了,谈兴更浓,目光在许陈和维洛萨娅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不过说起来,主人今天倒是格外安静啊。”他故意将话题往维洛萨娅身上引, “往常这个时候,就算不说话,也会看看我的…或者把我赶出去…哦,看来还是客人您的厨艺太高超……” 维洛萨娅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波尔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对付盘子里的食物,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波尔提到的都是另一个人的事。 许陈见状,放下刀叉,开口解围。 “她应该没有不高兴。”他想了想,补充道,“她只是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不太会被外界打扰。” 这句话他是根据白天的观察得出的。在小店里吃那些小吃时,维洛萨娅也是这副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仿佛食物就是她的全世界。 波尔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呲着个大牙就开始傻乐。 “客人您才来多久,就已经这样了解主人啦!真好呀!” 许陈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住唇边一闪而过的些微不自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避开了波尔那双过于热情的眼睛。 然后撞上了那双蔚蓝的眼睛,维洛萨娅还在嚼嚼,对着许陈眨了眨眼。 第两百四十六章 走吧 晚餐后,许陈便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皂荚香气,与晚餐时浓郁的肉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陈赤脚踩在微凉的素白地砖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一瞬间恍惚,又不禁感叹——倒是好久没这么轻松的洗个澡了。 很快他洗漱完毕,换上了同样素白的柔软睡袍。 然后,他上了那张素白的床。 被褥带着阳光晒过般的干燥气息,却依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清。 不过好在他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有些让人目眩的白了,至少不像最初那样感到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识海。 熟悉的属性面板悄然展开,各项数据静静陈列,没有丝毫变化。 系统依旧无影无踪。 他想起维洛萨娅说,会让波尔带自己去重新了解溯城。 许陈在脑中仔细梳理着已知的线索,试图拼凑出这座诡异城市的真实面貌。 首先,溯城里面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几乎到了罕见的地步,除了维洛萨娅,来自这里的本土人,他目前只见过莉薇娅一个。 所有的社会分段似乎都是由老人和小孩组成的奇特结构。 人们完全忽视了自然的生长规律,或者说,这里的规律本就与外界不同。 老人上高中,小孩在大学里做研究,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溯城是那么的平常。 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一切诡异的发展都仿佛天经地义,精神污染只攻击许陈一个。 同时,那里的人似乎也没有清晰的年龄概念,许陈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溯城的坟墓一探,默默记下。 第二点,溯城所有的水,无论是河水、湖水还是杯中水,都不会反光。 它们像一块块深色的软布,沉静地吸收着所有的光线,浑浊的,不泄露半分景象。 再说水带给人的触感本就特殊,要如何形容水?清爽?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呢。许陈不知道,也就无法确认那里的水,是否真的跟他主观印象里的“水”相同了。 不过重点应该是:在那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是被严令禁止的。 镜子更是被封为禁物的东西,提起者便是有罪,只有恶势力才会跟镜子有所牵连。 这里就可以插入第三点了,那就是,那里应该存在着一个隐秘的黑巫师群体。 也必定存在某些可以完全压制正派力量的“邪修”武器,或是类似的恐怖存在。 一切禁忌那些家伙都丝毫不顾的踏进,甚至在里面扭来扭去的舞,便可以让所有正派人士都又厌恶又恐惧。 比如说费林之前那个可以让人一脚踏空、无法逃脱的诡异空间。 许陈是真不相信那是什么正派东西,不然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幼稚的废物手上? 不过那东西,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不,应该说,是确确实实要了他的一条命,他体内的魂魄被夺走了。 第四点,便是维洛萨娅的存在。 她无视一切规则,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的秩序之外,是“神”的存在。 并且,她应该知道所有自己需要知道的,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所有秘密。 对了,还有那本从大赛中获来的空间系古书。 他现在应该还有六天的平静时间。 这些日子,足够他初步研究一下那本古书,顺便将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思索着,纷乱的念头如同退潮后的海浪,渐渐平息。 思索着,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许陈慢慢进入了梦乡,四周的素白也一同沉入黑暗。 …… …… 第二天清晨,许陈是被敲门声与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唤醒的。 “亲爱的客人,您醒了吗?” 小矮人波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调中带着几不可察的急促。 许陈掀开依旧素白的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拉开门,一股比方才更浓的黑烟几乎是扑面灌来,呛得他微微蹙眉。 客厅里,维洛萨娅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个不断冒着滚滚黑烟的平底锅前。 她那身平日里素白的裙摆此刻沾染了些许灰黑的污渍,精致无暇的脸上满是孩童般的困惑与无辜。 “许陈,为什么这个蛋,它、它不肯翻过来?” 维洛萨娅指着锅里那坨已经完全碳化、根本辨认不出原形的黑色物体,语气里带着点绝望。 许陈感觉绝望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他走近几步,只看见锅底已经烧得漆黑一片,坚硬的蛋壳碎片胡乱散落在光洁的灶台上,昭示着一场厨房灾难。 他看着维洛萨娅那双蔚蓝的眼睛,无奈几乎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你是不是……忘了放油?” 维洛萨娅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表情无辜又理所当然。 然后平静下来,她闷闷的将锅放至洗碗槽,开始熟练的清洗厨具了。 早餐最终还是许陈做的。 那坨焦黑的、曾经是煎蛋的东西,自然是被彻底遗弃了。维洛萨娅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时不时看一眼垃圾桶的方向。 波尔默默收拾完残局,擦了擦手,动作麻利而熟练,显然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我需要去市集买些新鲜食材,客人要一起吗?” 许陈想起了维洛萨娅昨天的话,她说会让波尔带自己重新认识溯城。 “好。”他简单应道。 随着波尔小手轻轻一挥,许陈只觉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荡漾开层层涟漪。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此扭曲了一瞬,带来轻微的失重感。 下一刻,脚下的触感变得坚实。 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条街道上,四周是风格怪异却又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的建筑,高耸入云,形态各异,却又奇异地和谐。 波尔走在前面,一手提着小菜篮,回头看了眼许陈,声音一如往常。 “想问的现在都可以问了。” “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 第两百四十七章 聪明兮兮 许陈压下心中的那份因空间变换而引起的轻微不适,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溯城这里的人,为什么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很少见到年轻人?” 他问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波尔脚步未停,声音幽幽传来。 “亲爱的客人,他们都是因为主人存在的。” 这个回答让许陈的眉头微微皱起。主人?是指维洛萨娅吗? 他没有追问这个称谓,而是等待着波尔的下文。 波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惑,这次他没有回头,而是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并不是完整的活着。”他顿了顿,侧过半张脸,看向许陈,眼神复杂, “这座城,只有客人你,是完整活着的。” 许陈心头猛地一震,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涛涛狂浪。 不完整的活着? 是什么意思不得而知,许陈只知道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让他指尖有些发凉。 “这个问题,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波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苍老的、带着惊慌的呼喊自身后骤然传来。 “闪开!快闪开啊!”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正骑着一辆不断喷着浓浓白色蒸汽的怪异自行车,摇摇晃晃、却速度惊人地朝着他们冲过来。 那自行车的结构古怪,像是用各种废旧零件拼凑而成,却爆发出不该有的高速。 眼看那辆失控的蒸汽自行车就要撞上两人,许陈目光一凝。 未见他有任何多余的蓄力或准备动作,那辆疾冲而来的蒸汽自行车速度骤然变得无比迟缓,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无形的、粘稠的泥沼之中。 他用了重力。 紧接着,他伸手揽住波尔的肩膀,唇齿轻起便念出一个咒语。 而后四周空间便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两人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几米开外的路旁,安然无恙。 许陈一直不太习惯使用魔杖,他更喜欢用那柄小刀【念】。 也多亏了他的进步速度逆天,对身体的调动能力也极强,除了刚开始一段时间还需要魔杖辅助,后面就可以只用咒语就催动了。 那辆蒸汽自行车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晃晃悠悠地冲了过去,最终在前方不远处“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老头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之前的位置,脸上满是后怕,随即又手忙脚乱地扶起自行车,匆匆蹬着远去了,口中还嘟囔着什么。 波尔赞叹地看了一眼许陈,小小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微笑。 “亲爱的客人,您果然非同一般。” 许陈没有回应这份称赞,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自行车驶过时,路边一个小水洼溅起的水花吸引了。 那水花落下,没有丁点反光,水面浑浊而沉寂,像是一小块深色的、不透光的固体碎裂开来,然后又诡异地融合。 “这里的水,为什么都不会反光?” 他又问出一个深藏已久的疑惑。 波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不完整的人,是没有倒影的。”他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声回答,“在他们发现这件事后,便会化作白骨。” 许陈心中巨浪再次翻涌。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 “化作白骨……不代表死亡吗?” 波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 许陈虽然依旧震惊,但心下却是了然。 这与答案之书回答的相同。 姚兰没死,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她。 但此刻追究那些细节不重要。 他急切追问道:“那他们……在哪里活着?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们遗忘了?” 波尔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许陈,反问了一句。 “许陈,你是有挂念的人,变成白骨了吗?” 许陈的心脏猛地一抽。 姚兰的身影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眼前,她在他面前化作白骨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 不是因为自己对其有多少情感,而是许陈无比确信,如果不找到破局的办法,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和她一样。 许陈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有些干涩地响起。 “她在我面前化成白骨。”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波尔轻轻叹了口气,矮小的身躯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与无奈。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他坦诚道,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世上没有无解之事,我们终能找到答案。” 他顿了顿,似乎不愿让气氛一直如此沉重,便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处人声鼎沸、略显喧闹的所在,试图转移这令人窒息的话题。 “市集到了,进去吧。” 许陈紧握的拳头松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就是市集。 高大的、树皮纹路清晰的树精伸展着枝杈般的臂膀,充当着活生生的摊位支架。 有精灵和树精摆着摊位,摊上有个形怪状的果实,也不乏普通人,叫卖声吵嚷 波率先迈步走了进去,他的身影在那些奇形怪状的摊位间穿梭,显得有些渺小。 许陈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四周。 这里确实热闹,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却都是苍老或者稚嫩的嗓音,听不见一丝属于青壮年的活力。 那些孩童,最大的也不过五六岁,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木然。 而老者们,则个个白发苍苍,一切都与外界编制规则还在延续。 波尔在一个售卖块茎类植物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几乎快要与树木融为一体的枯槁树精。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边缘卷曲的小册子,摊开,凑得很近,一字一句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那册子纸张泛黄,上面用细密的字迹写满了注释,似乎是某种挑选食材的秘籍。 波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伸出手,犹豫地碰了碰一颗表皮发皱的紫色块茎,又迅速缩了回来,再次低头看向小册子,神情格外认真,仿佛面对的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许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波尔在几个摊位间逡巡,每次挑选都伴随着长时间的查阅与比对。 他看到波尔拿起一株叶片耷拉的青菜,又对照着小册子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 有点等不住了的许陈走了上前。 他没有去看波尔那本厚厚的册子,而是目光掠过摊位上那些颜色鲜亮却缺乏生气的蔬菜,他伸手拿起一颗饱满的、表皮光滑的红色圆果,掂了掂分量。 然后,他挑选了几根茎秆挺拔、叶片翠绿的青菜,又从一堆蘑菇里拣出几朵菌盖肥厚、边缘整齐的。 这些都是他在现实世界菜市场里,凭借经验就能轻易分辨好坏的食材。 诚然,他不是很理解。 这一主一仆是上辈子被食物诅咒了吗?怎么平时看起来都聪明兮兮的,一到进食这方面就变得这么呆了。 许陈的动作流畅自然,只是在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采购。 波尔则拿着小册子,有些怔愣地看着许陈将挑选好的食材放入他挎着的篮子里,那些食材无一例外都显得新鲜而富有活力,与摊位上其他蔫头耷脑的形成了鲜明对照。 “许陈,你……” 波尔张了张嘴,他看着篮子里那些精神抖擞的蔬菜瓜果,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您简直是……是大厨降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十二岁 许陈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于这个称呼,但也不再理会,而是视线飘向了市集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一条裤管空荡荡地垂落。 是个断了一条腿的小女孩。 她低着头,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像是在街边无声地祈祷,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许陈心头莫名一紧,好像有无名之力在牵引,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币,许陈在指尖掂了掂,而后轻轻放在小女孩面前那只豁了个口的破碗里。 女孩瑟缩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着灰泥却难掩清秀的脸。她的眼睛很大,只是黯淡,像蒙尘的玻璃珠。 “谢谢…谢谢大哥哥。” 许陈没说话,转身走到旁边的摊位,挑拣了几个看起来还算新鲜的果子,又要了一块还温热的烤饼,用干净的叶子包好,递给了她。 “吃吧。” 小女孩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食物。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滚落,冲开两道清晰的泥痕。 她接过食物,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仿佛饿了许多天,这模样让许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无法否定,即使自己受过千疮之痛,心中的情感仍是丰富的,他有把柄,有亲人,同时也有同情心。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破旧的衣衫上。衣服几乎看不出原色,补丁叠着补丁,领口因为瘦小而敞开了一些。 就在那里,女孩心口偏下的位置,一片暗红色的痕迹突兀地映入许陈眼帘。 那绝非胎记。 许陈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波尔身边。波尔正提着篮子,一脸满足地欣赏着那些新鲜食材,见许陈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您真是个大善人,许陈先生。” 波尔由衷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敬佩,眼睛却啧啧称奇的一直停在菜篮里。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半天没得到回复,好似察觉到了自己说话的诚意不够,思考了2秒之后,他又补充了句。 “那些果子和饼,对她来说可是难得的美味。” 依旧没有回应。 波尔终于将视线从菜篮中移开,旋即就察觉到许陈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那张平静的脸上此刻竟覆着一层阴影,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怎么了,许陈先生?”波尔关切地问,将篮子换了只手提,凑近了些。 许陈的声音有些发沉:“那小女孩心口的位置,有个烙印。” “烙印?”波尔不解,努力回想了一下,也大概是在给自己找补,他的语速不由得快了些。 “哦,您是说一块红色的印记吗?会不会是……是胎记之类的?” 许陈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却发闷:“如此规整,边缘清晰,像是某种图案的一部分,一定是人为烙上去的。”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现实生活中,他曾听说过一些专门拐卖落单的孩童,将其致残,再扔到街上乞讨,以此牟利。 那些烙印,便是他们控制这些孩子的证明,也是一种所有权的标记。 不过他当然不能对波尔说出这些,只能含糊道:“或许是某种奴隶标记,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组织的徽记。” 波尔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这……这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买完了菜,许陈最后望了一眼角落里的小女孩,她依旧在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吃得很珍惜。 他跟着波尔离开了市集,心中却打定主意,晚些时候定要再来一趟。 他想看看,这个小女孩会不会被人带走,或是前往什么固定的地方。 然而,一只脚刚踏出市集那道由巨大树根纠缠而成的拱门,许陈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脑袋,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波尔,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着市集内飞快地跑去,把一脸错愕的波尔甩在身后。 波尔张大了嘴,看看许陈跑远的方向,又低头瞅瞅篮子里水灵的菜,一头雾水。 …… 许陈努力平复着因疾跑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再次来到那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被他去而复返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到这位好心人的不开心,手中的果子险些掉落,怯怯地看着他。 许陈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不吓到她:“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他返程的原因,便是突然想到,这个世界,年轻人似乎是一个断层。 这里只有孩子,还有老人。 许多人对自己看起来的年龄,与实际的岁数,是完全不相符的,甚至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老人去学堂念书,孩童在田间劳作,这种颠倒的景象在这里比比皆是。 那么,在这样一座怪异的城里,一个看似只有五六岁、在街边乞讨的小女孩,她真实的年纪,究竟是多少? 他心中暗骂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一点?这个世界的年龄体系根本就是一团乱麻。 小女孩迷茫地眨了眨那双尚算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回答: “大哥哥,我……我今年十二岁了。” 许陈的瞳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十二岁。 面前这个分明看起来最多不过五岁,瘦弱得像根豆芽菜,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女孩,竟然说自己十二岁了。 外貌和记忆果然是不同步的吗? 超前和退后的界限如何分割,又因何而生?人们超前的那些经历是如何而来? 退后的记忆又去了哪里? 他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哥哥知道了,你先吃东西。明天……明天哥哥还会来看你的。” 说完,他站起身,迅速离开了,脚步甚至比来时更快了几分,留下小女孩捧着果子,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没有软禁你 平复完心情,回到素白的“神宿”,许陈对这种穿梭方式的理解,在刹那间清晰了。 这多亏了方才归返,白光闪耀之中,波尔那只过分显眼的巨大菜篮。 在一瞬间,鲜明的颜色伴着新鲜肉类的腥味,竟如一枚坐标般短暂地映入他的意识。 那是一个突兀至极的标记。 随即,他感到视野扭曲,整个空间似乎在以他为中心迅速旋转、撕裂,而后重组。 这场景他异常熟悉。 在他尝试施展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幅度空间咒法时,眼底掠过的正是这种变幻的残影。 每一次成功的挪移,哪怕只是将一枚石子从左手变到右手,视野的边缘都会泛起类似的涟漪。 这次的空间转移,本质上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或许仅仅是目的地距离更遥远些,构建的“桥梁”更宏大些。 这意味着,只要许陈能确定维洛萨娅所居的那个素白空间,其精准的方位坐标——如同那只菜篮一般清晰的“信标”——他便有可能,不,是一定能够实现自主进出。 一股细微的电流从他心底窜起,让他几乎要握紧拳头。 波尔已然到家,正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带回的食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像只摇着尾巴的矮狗,高声呼唤着维洛萨娅,让她出来欣赏他今日的辉煌战果。 “主人!主人快来看啊!今天的菜品,简直是艺术!” 显然,他对这次市集采购的成果满意到了极点,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 维洛萨娅的身影很快在许陈面前凝实。 她并未穿着平日那身素白而华美的繁复衣裙,而是套着一件式样简单的蕾丝睡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赤裸的双足轻盈地踏出那扇无形的素白“门扉”,脚趾圆润可爱。 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许迷蒙,仿佛刚从一场回笼觉中被强行唤醒。 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混沌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波尔疯狂摇着尾巴,抱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蔬菜,小跑着冲到维洛萨娅面前,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 他将刚洗净的、还挂着晶莹水珠的鲜亮蔬菜,几乎怼到了她的脸颊上,绿色的菜叶甚至蹭到了她的鼻尖。 “主人,主人,您看您看,多新鲜!这红的,这绿的,还有这个紫的!能做出一百道不同的菜!” 他的话语像连珠炮一般,透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那些菜叶上了。 维洛萨娅被溅了一脸水,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波尔。”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不满,却少了往日的清寒,反而多了几分人气。 许陈则静静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己拿起一个洗净的彩椒,在衣角随意擦了擦,便“咔嚓”一口,随意地嚼了起来。 清甜微辣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带着田野的清新。 维洛萨娅也走了过来,目光在许陈手里的彩椒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另一个颜色不同的彩椒。 她坐到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依旧优雅,即便穿着睡裙,啃着生椒,也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她看向许陈。 “下午还要去哪吗?” 许陈咽下口中的彩椒,反问,带着一丝探究。 “去哪你都要跟着?” 维洛萨娅歪了歪头,柔软的发丝垂落肩头,她思索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补充道,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但你去干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许陈心中无奈,怎么可能当她不存在。 这个女人的存在感比一百个波尔加起来还要强烈。他要寻找的那个真相,完成模拟世界任务的方法,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无法割裂的联系。 他下午,其实是想去一趟墓地的。 那个小女孩的事情,还有这个世界年龄与外貌的诡异错位,或许能在亡者之地找到些许线索。 冷静不代表他的思维停滞,只是那些重压已经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心神击垮,底线越来越低,防卫不可能不越来越强。 他可以做到平静,甚至在压力山大的时候笑出声来,但不代表他会停止脚步,他依旧要亲手杀死挡住他路的所有困难,情绪是可以压可以换的,他早就熟悉了,在喘息的间隙,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些。 不过既然这位神秘的女主人都表示不会干涉,自己的动作也容不得停下,许陈略作思忖,便将打算告诉了她。 “城外的墓地,去看看。” 维洛萨娅的反应平平无奇,仿佛许陈说的是要去厨房拿个盘子。 她似乎除了与烹饪相关的事情,其余的一切都难以在她心中掀起真正的波澜。 此刻她眼中的混沌也已然散去,彻底清醒了过来。 啃着彩椒的动作未停,那双幽蓝的眼眸重新变得淡漠而寒冷,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睡意、有些娇憨的她只是幻觉。 不过,因为此时她身上那件柔软的睡裙,以及手中漫不经心啃食彩椒的举动,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倒是被冲淡了几分。 这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正在进食的、漂亮的、但依旧危险的猫。 维洛萨娅将最后一口彩椒咽下。 那清甜的汁水似乎还在 她姿态优雅地起身,走向那扇通往她私人空间的无形“门扉”。 许陈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那扇“门”后,便是她的休憩之所。 与他此刻所处的这个素白空间,仅仅是一“门”之隔,近得有些微妙,又远得不可捉摸。 片刻之后,维洛萨娅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她换下那件柔软的蕾丝睡裙,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显得干练了许多。 不变的是,她依旧赤着双足,轻盈地踏在地面,不染尘埃。 她自然而然地向许陈伸出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陈却没有立刻握上那只伸来的手。 他静静地看着维洛萨娅那双幽蓝如深潭的眼眸。 “我也是空间系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视线未曾移开。 “接下来还有六天。” “我总不能一直这样,无法自由活动,被“软禁”吧。”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指责的意味,但意思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维洛萨娅那双漂亮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随即微微蹙起。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理解了许陈的意思。 “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跨越你想要的距离。” 她回复,同时凝视着许陈,眼神专注。 “如果你想自由穿梭,晚上回来,我可以教你。” 她特意在“教你”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中满是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软禁你。” 这几个字,她吐字异常清晰,眼中是全然的坦诚,不带一丝虚假。 许陈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她说的或许是事实。他目前对空间能力的掌控,确实还很粗浅。 反正也只是试试,好消息是,这段话所含的信息并不只表象,还同时意味着。 维洛萨娅对他暂时没有任何敌意,有的仅仅是“观察”,至少在这7天的“观察期”内,他是很安全的,甚至可以做到呼风唤雨。 他想要什么,维洛萨娅都会给他,至少目前为止,这个理论没被推翻过。 嗯……大赛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双带着微凉体温的纤手。 一阵熟悉的白光骤然将两人完全包裹。 第二百五十章 墓地 当刺目的光芒缓缓散去,他们已然身处一片绿意盎然的原始森林之中。 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光。 维洛萨娅却并未松开许陈的手。 她反而牵着他,径直朝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却坚定。 她的动作自然,玉指从始至终都是微微凉的,她身上好像没有温度,反而白嫩在疯狂贪婪的无声吞噬着许陈身上的温度。 许陈被牵着的那只手慢慢开始变成和维洛萨娅相差无几的温度,牵着手的柔软触感也因此很快不再那么鲜明,反而像是习惯了摇篮的婴儿,在温床中难以自拔。 许陈只是盯了一会那双葱白玉手,便开始默默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林木异常茂密,参天古树随处可见,虬结的树根盘踞在湿滑的地面。 虽然因为维洛萨娅在身边,大多侵入肺腑的都是她身上的青涩冷香,但许陈还是能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泥土与腐朽落叶混合的气息。 同时这里显得异常偏僻,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烟活动的痕迹。 墓地选在这种杳无人迹的偏僻地方,倒也十分合情合理,就是这样的大晴天……这里还这么阴森,就有些奇怪了。 正当他思索时,维洛萨娅的声音蓦然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至少在这七天,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认真。 “你相信我吧。” 许陈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幽怨。 他瞬间想起了先前每一次“见到”维洛萨娅时,自己被迫丢弃的那些魂魄碎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感从心底悄然升起,又被他强行压下。 维洛萨娅不知道,自己几乎被她“剥夺”了一切吗? 警惕只是不可缺的生存手段,再说,要让他如何才能全然信任这个掌握着所有诡异事件背后因果的、神秘莫测的“神”? 但他同样清楚,至少到目前为止,维洛萨娅所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 咳咳,这点在她对炸厨房那份异乎寻常的热爱与执着上,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一点。 不过同时,一种荒诞的轻松感奇异地缓解了他心中的情绪。 眼下,他也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暂时相信她。 许陈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却不敷衍。 “相信你。” 没想到,维洛萨娅却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她追问了一句。 “超过莉薇娅?”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许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陈闻言,不由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题跳转得未免也太突兀了。 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认真地回复道。 “超过莉薇娅。” 话音落下。 维洛萨娅才后知后觉地,仿佛也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追问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甚至有些幼稚。 她那副向来生冷而认真的神情,竟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崩裂。 她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咬自己柔软的下唇。 许陈好像看见,她那瓷白小巧的耳根,悄然无声地漫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绯红。 嗯?怎么感觉她的手好像也开始升温了? 又向前跋涉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周遭的树木愈发显得古老而扭曲,阳光几乎彻底被隔绝在外。 一片突兀的空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空地,不如称之为一片被遗忘的坟冢。 数十块墓碑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荒草丛中,材质各异,有粗糙的岩石,也有打磨过的黑曜石,甚至还有几块是腐朽不堪的木牌。 许陈的目光扫过那些墓碑。 一些墓碑上镌刻着他能勉强辨认的通用语字符,名字的格式却千奇百怪。 “格里高利·冯·艾森巴赫”。 “月影氏族的艾拉瑞”。 “无名剑士,死于荣耀之役”。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曾经可能会哭会笑,但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石碑与这片荒凉为伴。 他看得有些出神。 维洛萨娅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此刻正静立在一旁。 她脸上的那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早已褪去,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淡。 她忽然迈开脚步,走向其中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石质墓碑。 “动手吧。” 许陈转过头,不明白维洛萨娅是什么意思。 她说什么? 刨开这些坟墓? 维洛萨娅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陈述。 “无论你想知道的是什么,这样效率都最高。” 她的语气笃定,不带丝毫玩笑的成分。 许陈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有道理,但,真的好吗? 他原本是想就来简单探查一番,实在没发现就将所有精神力都凝聚在感知上,这样,就算不破坏一草一木,他也可以摸清大部分自己想知的事情。 维洛萨娅此时却微微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幽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似乎从来没有关于悲伤又或是愤怒的情感,有的只是那种,又似麻木又似凉薄的,毫无波动的平静。 “我不信死人有魂魄。” “如果有。” “我早就被索命致死了。”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许陈眉头一皱。 他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这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 但他对维洛萨娅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完全没能理解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从维洛萨娅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移向那些歪斜的墓碑,最终定格。 刨开它们。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亵渎感,让他胃里隐隐抽搐。 在许陈的认知里,这些长眠于此的灵魂,无论生前如何,死后总该获得安宁。 然而维洛萨娅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正直直地注视着他,不带温度,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许陈喉结滚动了一下,口腔干涩异常。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挣扎。 他的目光在荒草与墓碑间逡巡,最终落在一块离他们最近的墓碑上。 材质普通,没有任何雕饰。 碑身上空空如也,没有名字,没有生平,甚至连个标记都欠奉。 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早已被世界遗忘。 不能浪费时间,不过是个模拟世界而已,自己身边只是一个自诩神明的疯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许陈这样想着。 于是迈动了有些僵硬的腿,走到那块无名墓碑前,伸出手,掌心向下,虚按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方。 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手中涌出。 紧接着,墓碑前的泥土开始轻微地颤动。然后,那些板结的土壤,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操控,开始自行向两侧剖开。 没有剧烈的声响,只有泥土翻涌时发出的沉闷低吟,石块被无形的力量拨开,堆积在两侧。 这过程比他想象的要顺利,也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维洛萨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她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许陈施为的景象。 “这是什么能力。” 她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寂,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听不出喜怒。 “魔法?” 许陈没有回头,手上动作未停。 他扯了扯嘴角,瞎掰。“大概是挖土豆的家传手艺,融合了点魔力的小把戏,熟能生巧。” 维洛萨娅没有接话,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双看不见任何实质力量流转的手上。 泥土持续不断地被移开,一个边缘整齐的深坑迅速成形。 很快,一块腐朽的木板显露出来。 是棺材板。 颜色暗沉,边缘已经有些碎裂,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许陈停下了动作。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 他盯着那块棺材板,沉默了数秒。 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抓住了棺材板的边缘。 入手的感觉粗糙而湿冷,木刺扎进掌心也毫无察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 棺材板被他掀开了一半,重重地砸落在旁边的泥土上,溅起几点泥星。 许陈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瞳孔在看清棺内景象的瞬间,骤然收缩如针尖。 预想中的骸骨,或者腐烂的尸身,全都没有。 空荡荡的棺材底部,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烙印。 许陈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仿佛要将它看穿。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那些墓碑一样苍白。 一种冰寒刺骨的感觉,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沿着脊柱炸开。他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头皮发麻。 这个烙印。 他认得这个烙印。 那个在集市角落蜷缩着,衣衫褴褛的乞讨女孩胸口就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狰狞的印记。 他猛地转过头,脚步踉跄了一下,看向维洛萨娅,试图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搜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是什么?” 维洛萨娅的表情却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湖水,没有丝毫涟漪。 “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直。 “盗尸贼不是很常见的吗?” “盗尸贼?” 许陈哑然,他说不出话了。 维洛萨娅似乎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言,她轻轻抬了抬眼皮,目光从那口空棺上掠过,又落回许陈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上。 她的语气有些变了,只是许陈正在愤怒和不可置信中才没察觉。 “……一个一个翻效率太低了。” 话音未落。 维洛萨娅素白的手指微微抬起,动作轻缓,仿佛只是要拂去眼前的柳絮。 刹那间,一点素白的光芒自她指尖迸发而出,倏然亮起。 那光芒初始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在瞬息之间暴涨,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纯粹能量涟漪,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般席卷了整个坟场。 许陈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强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衫紧贴身体,猎猎作响,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脚下的大地传来细密的震动。 他脚下的泥土,那些歪斜墓碑周围的泥土,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温柔而坚定地操控着。 它们没有狂暴地炸开,没有尘土飞扬,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精准,针对性地向两侧退散、剥离。 泥土翻涌,草根断裂,却诡异地悄无声息,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股力量吞噬了。 紧接着,一口口棺材,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缓缓从各自的坟墓中升腾而起。 那些腐朽的木板,沉重的石棺,此刻都轻若鸿毛。 没有剧烈的晃动,没有刺耳的摩擦,更没有丝毫阻滞,它们就像是被精心摆放的棋子,安静地、有序地悬浮在半空,随着维洛萨娅的意念调整着位置。 几分钟后,也许更短。 整个坟场的棺材,无论新旧,无论大小,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全部悬停在了许陈的面前。 维洛萨娅依旧站在原地,指尖的光芒已然敛去,她看着眼前这壮观又诡异的景象,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她的目光转向因过度震惊而表情呆滞的许陈,开口。 “嗯……开盲盒吧。” 整个坟场的空气因那些洞开的棺木而愈发阴寒。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许陈的视线从维洛萨娅那张看不出波动的脸庞上挪开,艰难地投向半空中悬浮着的近百口棺材。 他踏前一步,伸出手臂,扳住第一口棺材的边缘,向外掀去。 木板摩擦着棺沿,发出刺耳的“嘎啦”声,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空的,没有尸体,只有烙印。 他心脏猛地一沉,不及多想,立刻转向第二口。 手臂再次发力,棺盖“砰”一声翻开,撞在旁边的棺身上。 依旧是空的,烙印在许陈的眼底愈发猩红,宛如恶鬼。 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 许陈的动作从最初的竭尽全力,渐渐变得迅猛而粗暴,最后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式重复。 他不再去细听棺盖落地的声音,也不再感受手掌与粗糙木板摩擦带来的痛楚。 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渗进眼角,带来涩意,他却仿佛未觉,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掀开、察看、再转向下一个的动作。 终于,最后一口棺材。他几乎是咆哮着用肩膀将棺盖狠狠撞开。“哐当!”一声巨响,棺盖碎裂开来,木屑四溅。 依旧是空的。 只有棺材底部,那个深深刻入木板的暗红色烙印在昏暗天光下显得尤为狰狞刺目,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他早已预料,却不愿接受的事实。 上百口棺材如今全部敞开着它们幽深空洞的内部,像一张张沉默而巨大的嘴,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希望。 没有一具尸体。 没有一丝骸骨。 连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寻觅不到。 维洛萨娅始终静立一旁,幽蓝的眼眸映着许陈狂躁的身影和那些洞开的空棺,神色在微弱的一点点变化,她发现了许陈的情感波动之大。 直到最后一口棺材被撞开,许陈的身形僵在那里,她那宛如冰雕般精致的眉峰,才几不可察地轻轻蹙拢了瞬息,又迅速舒展开。 她偏了偏头,目光掠过那些空棺底部的烙印,唇瓣微动。 “他们现在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么。” 许陈的拳头“咯”的一声攥紧,指节根根凸起,因过度用力而失却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 那个烙印。 又是那个烙印! 一股混杂着暴怒与强烈生理性恶心的浊气在他胸腔内疯狂翻搅、冲撞,几欲破腔而出。 他猛地扬起手臂,颤抖的手指直直戳向最近一口棺材底部那醒目的暗红色符号。 他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恶狠狠地剐出来的。 “这是那个组织的标志。对不对!” 这根本不是疑问,而是带着血与火的控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确认。 维洛萨娅的目光在那烙印上不带任何情绪地停留了一瞬,便漠然移开,然后看向许陈,大概是错觉,那里面是担忧。 她点了点头。 “嗯,你……” 她顿了顿:“他们,便是世俗意义上的‘黑魔法师’。” 许陈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我得去找到他们!” 一声压抑着极致怒火的低吼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许陈的身形已骤然动了! 他胸腔中积郁的巨大悲愤与深入骨髓的憎恶,瞬间引爆了他体内潜藏的重力异能。那股力量近乎失控地喷薄而出,在他周身形成一股无形的力场。 速度飙升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许陈的身影在空气中拖曳出模糊的残影,激荡起的强劲气流将周遭的枯叶与尘土尽数卷上半空。 他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集市! 他等不及了,想到跟那些东西在呼吸一个世界的空气,他就感觉犯恶心。 就在许陈的脚尖即将踏出坟场界限,冲入林间那条幽暗小径的一刹那。 他身后的空气,毫无预兆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般剧烈扭曲、折叠起来,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诡异波纹。 一只骨节分明、肌肤瓷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细手掌,从那急剧波动的空间裂隙中不疾不徐地探了出来。 那只手看似随意地一伸,却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许陈疾速前冲的右手手腕。 “嘭!”一声闷响,并非撞击声,而是许陈前冲的巨大动能被强行截断时,空气发出的爆鸣。 许陈狂飙的身形骤然凝滞,仿佛一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透明壁垒。 维洛萨娅的身影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悄然晕开一般,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显现。她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淡漠,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分毫。 她的声音响起,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细微顿挫。 “你现在这副模样,独自去寻衅那个组织。” “就是去送死。” 她攥着许陈手腕的五指,看似并未如何用力,却如铁箍般稳固。 “你想变强。” “我帮你。” 252 她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次,被许陈察觉到了,那是许陈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一丝极淡,淡到几乎无法辨识的……近似担忧的痕迹。 “别冲动行事。” “我不想你出事,所以,你不可以出事。”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 许陈放弃了挣脱的打算,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线条,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对上维洛萨娅的视线。 维洛萨娅预想过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疯狂、暴怒,或是被阻拦后的激烈不甘。 然而,他脸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令人心脏无端抽紧的、异乎寻常的平静。 那平静深处,潜藏着的是一片幽深无底、宛如万年寒潭的凛冽杀意。 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面部肌肉动作,不带丝毫暖意,却也奇异地并非全然的拒人千里。 只有许陈自己清楚,他愤怒,因而他更清醒。 他是人,有情感,这是弱点,但同时,这也是他的武器。 重压和情绪要把他逼疯了,这里没有怪物,他要发泄,便只有杀人。 恶人,终于出现恶人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癫狂的恨意。 把压力转化成恨意,再把恨意转化成杀意,这样情绪转移,只要这世上恶人不死绝,他就永远有动力。 “放心。” 癫狂一闪而过后,许陈的声音也恢复了先前的平稳,听不出方才掀棺的一丝嘶哑与暴戾,字音清晰。 “我有分寸。” 他停顿片刻,深邃的目光直视着维洛萨娅那双幽蓝的眼眸,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谢谢你。” 这三个字吐出,清晰而郑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被维洛萨娅扣住的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且出人意料的角度,骤然发力一旋一抖! 那股劲力不大,却异常精巧。 维洛萨娅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巧劲下,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松。 就是这刹那的松动! 许陈的手腕如游鱼般滑脱。 他甚至没有再看维洛萨娅一眼,身形再次暴起,而后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消失在幽暗的林间小径尽头。 这一次,维洛萨娅没有再试图阻拦。 她静静伫立在原地,微微垂下眼帘,凝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手心。 指尖似乎还萦绕着他手腕皮肤一掠而过的温度。 她罕见地有些出神,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与困惑。 谢谢我? 他方才,是说了谢谢我。 可是……她自认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未曾给予他。 若要细究,方才的举动,甚至称得上是阻拦与添乱。 在今天,她还没有真正为他做任何事呢。 为何要言谢。 这句话,按常理,不该是……在他达成所愿之后,才可能说出口的吗。 难道……他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 维洛萨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极轻地吐出几个不成片段的音节,与其说是自语,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呢喃。 短短数息之后,她脸庞上那缕极其罕见的迷茫与不解,便如同被无形的寒风拂过,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甚至比以往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臻首,目光投向许陈早已消失无踪的密林深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影与弥漫的雾气。 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宛如万古不化的冰封之湖。 最终,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分毫,也没有再追上去的意思。 许陈的身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间穿梭。 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微凉湿气,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记忆中那个喧闹的集市而去。 集市边缘,人声鼎沸。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鲜活的生命气息与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迅速扫过一张张鲜活或麻木的面孔。 果然。 在一个人流相对稀疏的角落,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如同被遗弃的小兽。 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枯黄,脸上沾着些许污渍,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惶恐。 许陈没有半分迟疑,几步便走到她面前。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小女孩冰凉的脸颊。 “别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是来帮你的。”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因惊恐而骤然收缩,像受惊的小鹿。 许陈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变化,同时,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铺开,警惕着周遭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他们…他们没看见我在这里…” 小女孩自然认出了许陈,但她的的声音还是带着哭腔,细弱蚊蚋。 “他们会打死我的…” 她拼命想挣脱,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针,阴险至极的目光,从人群的某个方向刺了过来,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 许陈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寒,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安抚的神情,仿佛对那道目光毫无察觉。 他继续柔声对小女孩说。 “看着我。” 一抹微弱却纯粹的能量光晕在他掌心浮现,温暖而不刺眼。 “你看,我是很强的魔法师。” “我可以保护你。” 小女孩的目光触及那光晕,有片刻的失神,但旋即,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疯狂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惊惧地瞥向了某个固定的方向。 许陈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 他顺着小女孩那惊鸿一瞥的视线,骤然回头。 目光如电。 一个穿着不起眼黑衣的男子,正远远站在一个摊位后,阴影几乎将他吞没。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许陈会如此敏锐,被那洞穿一切的目光捕捉到的瞬间,他脸上的阴冷表情僵住了一瞬。 下一刻,黑衣男子毫不犹豫,身形一矮,如游鱼般滑入人群,几个兔起鹘落,便彻底消失在集市的另一端。 则许陈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一闪而逝的能量波动。 是个魔法师? 但他没有立刻去追。 而是重新看向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如果不跟我离开。” “今天晚上,你一定会经历很糟糕的事情。” “我猜的没错?” 小女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小手死死抓住了许陈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看着许陈,说出的话却让许陈微微一怔。 “他们…他们很强的…” “大哥哥…他们会杀了你的…” “你快跑吧!” 许陈看着她,看着这孩子在极度恐惧之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他的安危。 他脸上那令人心悸的平静似乎被这稚嫩的担忧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口子。 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 “放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们杀不死我。” “你也会没事的。” 他反手握住小女孩冰冷的小手,那只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后,他将孩子轻柔地抱了起来。 空间之力无声发动。 前一刻还人声嘈杂的集市角落,下一瞬,两人已然消失无踪。 第二百五十三章 鸦 许陈并未带着小女孩在街巷间乱逛,而是径直回了自己那间居所。 屋内的陈设依旧是简单至极,因为有些日子没人居住了,所以一打开门便有一些灰尘被阳光晒透的燥味。 一张床,一张桌,几把椅子,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与外间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小女孩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旧沙发上,动作尽可能地轻柔,生怕惊扰了她。 他先从厨房的角落找了些剩下的麦饼,又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小女孩依旧怯生生的,但腹中的饥饿让她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食物的温度似乎驱散了她身上些许寒意。 待她吃下一些,许陈才开始着手为她清理身上的污渍。 褪去那件破烂不堪的外衣时,许陈的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小女孩瘦弱的身体上,除了泥垢,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新的,旧的,青紫交错,有些细小的伤口甚至已经开始发炎,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红。 她是如何拖着这样一条断腿,在冰冷的街头独自求生的。 伤口没有任何处理的痕迹,溃烂已经很严重了。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许陈的眼底再次掠过一丝冰寒,这次却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源于一种无声的愤怒。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魔法能量,一团柔和的治疗光芒在他掌心亮起,覆盖在那些细小的伤口上。 光芒所过之处,细小的破损缓缓愈合,但对于那些深可见骨的旧伤,以及那条断裂的腿骨,他的治疗魔法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目前的治愈能力,还远未达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境地。 没有丝毫犹豫,他指尖微动,空气中几缕魔力丝线迅速勾勒,凝成一枚小巧的光符。 光符一闪,便无声无息地穿透墙壁,消失在暮色中。 这是魔法师之间传递紧急讯息的飞书。 他唤了莉薇娅。 …… 莉薇娅的效率远超许陈的预料。 不过片刻功夫,房门外便传来了轻快却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许陈开门,莉薇娅娇俏的身影便跳了进来,她身上还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学院制服,墨绿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活力四射的模样,仿佛世间没有任何烦恼能沾染她分毫。 “许陈许陈,这么急叫我,是哪里捡到什么好玩的小——” 她的话在看清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时,戛然而止。 莉薇娅眨了眨眼,好奇地凑近几步,歪着头打量着小女孩。 “呀,好可怜的小娃娃。” 许陈没有理会她的惊奇,直接开口。 “帮她处理伤口,清洗干净。” 莉薇娅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小女孩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处,脸上的活泼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少见的凝重。 “交给我吧。” 她应得干脆。 许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小女孩身上那件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 “我出去给她买件合身的衣服。” 他转身准备离开。 在踏出房门的前一刻,他手指再次轻点,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在房间内悄然成型,将整个空间笼罩。 这结界极为隐秘,却又坚固异常。 “若有任何异常波动,我会立刻回来。” 他对莉薇娅交代了一句。 莉薇娅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笑着对许晨摆摆手,已经开始检查小女孩的伤势了。 许陈这才迈步走出房门,融入外间微凉的暮色。 他没有选择最近的成衣铺子,反而绕了个圈,走向一家名为“软布坊”的店铺。 那里出售的衣物大多用料柔软舒适,更适合孩童穿着。 这一路,他刻意放缓了脚步,没有动用任何空间之力,只是如一个普通人般行走在石板路上。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果然。 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又一次出现了。 它比之前在集市时更加隐晦,几乎完美地融入了人群嘈杂气息之中,若非许陈的感知力远超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对方显然是个中老手,懂得如何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与杀意。 许陈的唇角,却在此刻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丝毫不惧,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仿佛那道窥伺的目光,不过是一道无足轻重的涟漪。 他平静的买好衣服,平静的返程。 刚走到门前,门锁便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内部的栓销被解开。 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莉薇娅探出头,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她白皙的颈项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她身上那套学院制服湿漉漉地贴着,清晰勾勒出少女初具规模的玲珑曲线,让她有些不自在地揪了揪湿透的衣角。 “哎呀,许陈你回来啦!”她看见许陈,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懊恼地跺了跺脚,水花溅起几滴。 “你家这个太不人性话了!” 莉薇娅的脸颊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与窘迫。 “我想给小妹妹擦洗一下,结果那个净水装置……它、它好像有点失控!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启动符文,水就跟疯了一样喷出来,全喷我身上了!” 她伸手指了指房间内一个角落,又指了指自己狼狈的模样,显得手足无措,墨绿色的裙摆紧贴着腿,让她每动一下都有些不自然。 她补充道:“我还试着用了个小小的干燥咒,结果……好像让衣服更皱了。” 她小声抱怨,脸上满是挫败。 许陈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古井无波。 他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道持续存在的窥探,也没有在意莉薇娅此刻因湿透而略显诱人的窘态。 他的嘴角反而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温暖却不达眼底。 他侧身,将外套脱下,轻轻披在莉薇娅有些发凉的肩上,替她拢了拢。 “小心着凉。” 莉薇娅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微微一怔。 袍子还带着许陈的体温,以及那股让她心安的草木香气,鼻尖萦绕着,脸颊更红了几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宽大袍子罩住的双手,小声嘟囔:“谢谢……” 许陈只是微微颔首,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望向房间内。 沙发上的小女孩似乎睡得安稳,呼吸均匀。 …… 与此同时,距离格林顿东街一百二十四号不足两百步的一条阴暗小巷内。 这里是城市的背面,光鲜之下的腐朽角落,巷子深处,堆积着废弃的木箱和破损的家具,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与腐烂食物的酸臭,偶尔还有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 一道瘦长的黑影贴着斑驳的墙壁滑入,动作无声,几乎没有实体感,停在最黑暗、最肮脏的角落,身影与周围的垃圾几乎融为一体。 那人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极深,只露出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睛。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那声音嘶哑、尖锐,不属于人类的语音,更接近夜行动物摩擦骨骼发出的动静,在寂静的巷弄中显得尤为诡异。 空气中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魔力波动,那波动极细微,迅速散开又消失。 片刻之后。 巷口上方,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无声无息地降落。 那是一只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羽毛在微弱的光线下也毫无光泽,吸尽了所有色彩。 它精准地停在那人伸出的、包裹在黑色手套里的手臂上。 “告诉黑心桑。” “格林顿东街,一百二十四号。” “编号七,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目标身边有同伴。” “两人都是魔法师。初步判断,实力不弱。” 他补充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谨慎。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那个男人很警觉。” “速去!” 血红眼珠的乌鸦歪了歪头,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嘎”,振翅而起。 它化作一道迅捷的黑影,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没有带起一丝风。 黑影人目送着乌鸦远去,直到那最后一丝气息也消失在感知中。 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格林顿东街一百二十四号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栋建筑的轮廓烙印在脑海中。 随后,他的身影也悄然融入了黑暗。 第二百五十四章 莉薇娅 莉薇娅穿着许陈的外套,但那深色衣物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宽大,袖子直拖到指尖,走路都得提着衣摆,仿佛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她却不怎么在意,反而深吸一口气,闻着那熟悉的、许陈身上独有的清冽草木气息萦绕鼻尖,她把自己蜷进沙发柔软的角落,像只找到了舒适窝的猫儿,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许陈正用温和的风魔法,小心翼翼地拂动那个昏睡小女孩湿漉漉的发丝。 水汽在他精准的控制下蒸腾,发丝在他指间轻柔地飞舞,带着暖意。 莉薇娅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许陈。” 她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 “这个小妹妹,你打算怎么办?” 许陈的动作没有停顿,目光依旧落在小女孩苍白的小脸上。 “她不是普通的乞讨孩子。”他的声音很轻,却笃定。 “我怀疑,有一个组织在背后操控着一切,专门针对拥有特殊潜质的孩子。” 莉薇娅的呼吸滞住了,她脑袋翘起来,显然等着许陈下一句话。 许陈则抬手,指尖轻移,便拨开了女孩胸前被浸湿的衣料。 昏黄灯光下,一小块稚嫩的肌肤暴露出来,上面赫然是一个狰狞的烙印。 图案扭曲,像某种不知名的红色虫豸死死盘踞,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莉薇娅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圆,瞳孔中先是全然的惊愕,随即像被点燃的火药,爆发出汹涌的怒意。 “这群畜生!” “他们怎么对这么小的孩子……” 怒火烧过后,寒意与更深的忧虑一点点爬上她的心头。 她看向许陈,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但,听起来,对方是个很大,很有组织的黑魔法团伙。我们要不要……多找些人帮忙?” “你一个人处理,会不会出事啊……虽然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毕竟对方是黑魔法师……” 许陈的指尖拂过那枚烙印,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他正面迎过黑魔法师,而且对方甚至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而只是借力打力,就可以对他造成很大压力。 人数增长成一个组织,而且明显是有编排,有分工的成熟组织,难度和危险性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不需要。”但他还是这样开口了,声音平淡。 “我一个人足够了。” 他顿了顿,看向莉薇娅,目光柔和了些许:“只是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多照顾她一下。” 莉薇娅立刻从沙发上坐直,挺了挺被宽大衣袍裹住的胸脯,毫不犹豫:“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说完,她又有些泄气地看着自己几乎被衣物吞没的双手,两条纤细的小腿在沙发边缘晃荡。 “不过,许陈,你这衣服也太大了,袖子都能再塞进一个我了!” 她嘟囔着,伸手扯了扯过长的袖子,却又在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脸颊贴近衣领。 鼻尖蹭着那柔软的布料,她深深吸了一口那令她安心的草木气息,脸颊不自觉地泛起薄红,嘴角也偷偷弯了起来。 “喂,许陈,” 她眼珠骨碌一转,脸上重新漾起笑容,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狡黠,“我衣服都湿透了,还帮你照顾小妹妹,你是不是得有点表示?” 她拖长了语调,暗示意味十足:“比如,赔我一身新衣服?顺便,请我吃顿好的?” 许陈的目光掠过窗外墨色的天空,远处城市的灯火稀疏。 “今晚我还有事。” 莉薇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蔫了,眼里的光彩也黯淡了些许,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重新将自己缩回衣服里面,睁着眼睛,小猫一样气鼓鼓的看着他。 许陈的声音再次传来,平淡中似乎多了些温度:“衣服,我会帮你买。” 莉薇娅眼睛蓦地一亮,但没两秒,她便故意重新板起脸来,上下打量着许陈,语气调侃: “就你?你的审美……靠谱吗?别买回来些老气横秋的款式了,我要求可是很高的,懂不?” 话是这么说,她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心情显然好了许多。 许陈没有回应她的调侃,他的心思已经飘向了别处。 维洛萨娅。 她曾说过,今晚会教导他空间魔法。 掌握了空间魔法,他就能自由出入那个纯白无瑕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对魔法更深层次的理解与运用,将是他对抗那个未知组织的强大助力。 可是,自己要如何通知她呢? 许陈眉宇间掠过思索。 他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莉薇娅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门缓缓合上。 许陈在床边停步,弯腰伸手在床板下方摸索。片刻,他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 石板入手微凉,通体暗沉,表面布满粗糙的颗粒,与路边随手捡来的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 许陈却只是静静握着它。 几息之后,奇异的变化开始发生。 石板原本哑光的表面仿佛从内部沁出微光,起初只是隐约的荧光,渐渐地,光泽越来越盛,如同被无形的手细细打磨,粗糙的质感褪去,变得温润光滑。 最终,那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在他掌中化为一面漆黑的镜子,镜面澄澈,幽深不见底。 镜中先是映出许陈带着探寻的眼眸,但不过一瞬,他自己的影像便开始扭曲、模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荡漾。 他的面容消散,镜面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肌肤瓷白胜雪,一头冰晶般剔透的蓝色长发垂落。 她的五官精致绝伦,美得几乎不真实,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枚最纯净的宝石,此刻正静静凝视着前方。 许陈心念微动。 他完全没料到,镜中女子出现的背景,竟是他家门外那条安静街道的第三盏路灯之下。 她已经到了? 不等他细想,镜中的维洛萨娅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窥视,微微侧过头。 第二百五十五章 神的秘密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穿透镜面,精准地与许陈的目光对上。 眼波轻轻一转,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许陈没有犹豫。 下一瞬,他已站在了冰冷的夜风中,街灯的光晕在他身侧拉长了影子,空气里有种雨后青草的潮湿味道。 维洛萨娅就站在那橘黄色的光柱边缘,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中几乎泛着微光,比月色更皎洁。 她那双蔚蓝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怨,直直地望向他。 那眼神看得许陈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毛。 自己惹她了?今天确实有一点情绪失控,但也没朝她发脾气啊,她为什么会不开心? 许陈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湿气,混杂着远处不知名花朵的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味? “你们……” 维洛萨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冷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 “因为来不及繁衍,所以直接捡了个孩子来吗?” 许陈脑子嗡的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繁衍? 孩子? “不是,事情不是……”他急于解释,这误会可太离谱了,却被维洛萨娅轻轻抬手打断。 她的动作依旧优雅,眼神还是那样幽幽的。 “我今天问了波尔。”维洛萨娅的语气突然有点认真,甚至带着几分恍然, “关于人类的一些……嗯,习俗。” 许陈一头雾水,问波尔?波尔那家伙能懂什么人类习俗?他看起来也没比维洛萨娅…… “是我忘记了。”她蔚蓝的眼眸注视着许陈,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陈更糊涂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是他不知道的吗?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维洛萨娅微微偏头,冰蓝色的长发如丝绸般滑落肩头。“我才想起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不是我的信徒。” 她的声音很轻。 “我之前一直忘记了这一点。”她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强调这个事实的重要性。 “对不起。” 对不起?许陈的大脑还是在宕机。 第二百五十六章 活下去 这次维洛萨娅没拉住许陈的手,示意他自己去那片素白的住所。 她反而开始指引他。 “找到那种感觉。” 她的声音平静,与她身上那股他总能感知到的磅礴力量形成奇异的对比。 许陈觉得,除了烹饪的时候,其他时间,这女人都哪怕是念一本菜谱,听起来都像是某种神谕。 “你平时短距离瞬移用的那种。” 许陈思索片刻,闭上眼,向内搜寻。 那股熟悉的波动,平时召之即来,此刻却像是故意躲藏,在意识的角落里闪烁不定。 他尝试了几次,额角慢慢渗出细汗。 “不是蛮力,” 维洛萨娅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不耐,只有陈述,是引导,像水流过河道。 许陈调整呼吸不再急躁。片刻后,他捕捉到了那股波动,微弱但清晰。 “对,就是那个波动。” 维洛萨娅仿佛能洞察他心绪的每一点变化,甚至能感知到他刚才那点小小的狼狈。 “现在,稳住它。” “但要控制在可控的范围。” “想象自己一直在移动,一直向北……” “不要停。” “就这样……无限制地持续下去。” 许陈感受到她在身侧的气息,莫名安心,聚精会神。 空间在他周围折叠的熟悉拉扯感传来,却又有所不同。 不再是猛然的切换,而是一种流淌,一种平稳的滑行。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在无形隧道中穿梭的鱼,四周的空间是水,而他在其中连续不断地前进。 这种恒定、轻柔的位移,消耗着精神力,却也带来一种奇妙的掌控感。 一丝微弱的寒意开始渗透他的感知,先是衣物,然后是肌肤。 那是一种古老的寒冷,不带丝毫湿气,纯粹是锋利、空洞的冷。 随着无尽挪移的每一刻流逝,寒意愈发刺骨,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上,许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维洛萨娅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 “快到了。” 维洛萨娅的声音在他身侧轻柔地响起,却清晰地穿透了他精神的高度集中。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赞许? “这里……其实有名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安眠 意志坚定,身体却早已难扛重负,混混沌沌。 许陈只感觉自己像身处波涛汹涌的海上,却只组着一艘小船,整个人都随着波涛在不断被摇晃,船没翻,海水却在一刻不停的灌进身体,五脏六腑像要被崩裂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许陈都觉得自己要被完全淹没时,那股洪流终于停歇。 许陈的意识从极致的痛苦与扩张中缓缓回落。 身体不再是简单的血肉之躯,每一寸都仿佛被精炼重铸,骨骼、经络、乃至最微小的细胞,都在一种奇异的平衡中重新聚合,既有散架后的松弛,又有重塑后的坚韧。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念头到处,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感随之而生。 这并非单纯力量的暴涨,更像是一种质的蜕变。 诚然的,这感觉有些古怪。 非要解释的话就是过去能量是外物,需要他费力引导;如今却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对自身每一缕力量的流转都了如指掌。 他成功了,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恭喜。” 维洛萨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神祇的漠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好像笑了? 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许陈想象不出,他眼前的事物还有些模糊,但总感觉因为这两个字,这无垠的纯白都因此柔和了些许。 许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郁的血腥余味,胸腔的灼痛感尚未完全消散。 他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依旧是那片无垠的纯白,但在他此刻的感知中,这片白色不再是单调的平面,而是呈现出无数细微的层次,仿佛能从中分辨出空间本身的纹理。 “咳咳……我得走了。”许陈开口,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砾。 “她们还在家里……我正好回去,不用麻烦你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维洛萨娅则注视着他,目光好像在这一刻变了,又好像没变。 “你现在这副样子,回不去。”她陈述着事实,语气淡漠却不容置喙,停顿数秒没有回复,她又哑火了,或许因为熟悉许陈的执拗,她闷闷的加了句。 “……不过,我可以让你看看。” 话音刚落,维洛萨娅素手轻抬,面前的白色虚无如水面般荡漾开层层涟漪,一面光洁如镜的影像随之凭空展开,清晰稳定。 镜中是他无比熟悉的房间,小女孩艾米蜷缩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裹在柔软的被子里,呼吸匀净绵长,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浑身洁净的创口贴,她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莉薇娅则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另一张床上,被子被她踢到了床尾,一只手臂横在额头,睡姿豪放不羁,却也透着安心。 许陈一直紧绷的心弦在看到这安宁的景象时,骤然松弛下来。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驱散了体内的些许寒意,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轻声笑了。 维洛萨娅的目光掠过他,在他唇边那抹不加掩饰的笑意上停顿了一瞬,极其短暂。 周围那永恒不变的白色光芒,似乎黯淡了那么一丝,这暗淡比先前所有情绪都鲜明,空气也仿佛凝滞了片刻。 “看来你很满意她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尾音微微上挑。 许陈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随即领悟过来。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该不会是……吃醋了?他心头掠过一丝荒谬的念头,却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第二百五十八章 编号七 清晨的微光尚未穿透那片永恒的纯白。 许陈盘膝而坐,膝上平摊着那本古老空间法书。 昨夜维洛萨娅的能量波动仿佛仍在身侧,书页上那些曾如天书般的文字与符号此刻在他眼中清晰明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不再是死板的刻痕,而是跳动的空间音符。 他凝神,尝试调动体内那股新生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力量。 魔力在指尖汇聚,他依照法书的引导,勾勒出一个基础的空间锚点。 指尖前方,一小片虚空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如同平静水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细微地扩散,又迅速消弭。 成了。 尽管只是最基础的扰动,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对空间元素的亲和力与操控力,已非吴下阿蒙。 如果之前是使用空间能力,那现在就是,空间能力已经完全跟他的承受能力成正比——接下来他就算再也不学习,这完全跟他肉体嵌合在一起的能力,也会随着他的接受能力变强而不断增强。 “我该走了。”许陈低声自语。 白光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是无声的回应。 他站起身,身下那张由光芒凝成的床榻悄无声息地消散,融入纯白。 一步踏出,眼前的纯白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熟悉的木质纹理与房间陈设逐渐清晰。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纯粹的能量气息,而是带着一丝尘埃与木香的凡俗空气。 莉薇娅的房门虚掩着一条缝。 他放轻脚步,轻轻推开。 小女孩仍蜷缩在床上,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绵长。 另一张床上,莉薇娅的睡姿依旧豪放,被子被她踹到了床尾,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许陈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他先走到小女孩床边,仔细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 然后转向莉薇娅,弯腰捡起掉了一半的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 莉薇娅似乎有所感应,眼皮颤了颤,长长的睫毛扑簌着,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 “唔……许陈?”她含糊不清地咕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刚睡醒的沙哑。 “醒了?” “嗯……什么时间了?” 莉薇娅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头金发乱蓬蓬的,活像个刚被捣腾过的鸟窝。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几点生理性的泪水。 “不早了。”许陈看着她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学院那边,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莉薇娅闻言,迷糊的眼神清醒了几分,她抓了抓乱发,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九章 老巢 巷弄里的空气几乎凝固,只有那只乌鸦的嘎叫声在死寂中回荡,刺耳异常。 然而,那些黑衣人未动。 许陈却先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虚化,下一个刹那已出现在一名黑衣人的侧后方,手刀裹挟着空间撕裂的锋锐,直劈对方颈项。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至少三名黑衣人也发动了空间术。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反应迅捷,幽蓝色的光芒与许陈周身无形的波动激烈碰撞,巷弄中凭空炸开一团团扭曲的涟漪,两侧高墙的砖石簌簌剥落,尘土弥漫开来,呛得人有些呼吸不畅。 狭窄的空间成了他们厮杀的囚笼,每一次空间跳跃都带着致命的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撕裂的虚空吞噬。 许陈的眉头拧紧。 势均力敌?不,是对方人多。 这些人的空间造诣不俗,配合无间,分明是专门针对他这类对手反复演练过的。 他心中觉得古怪的是,为什么对方全都是空间系的?要知道空间在魔法中虽然不是万中留一,但也是很冷门的修炼方向了,嗯对悟性要求高,并且自身若是没点别的本事,除了逃命和当交通工具几乎没有自主。 坦白来说,跟火焰、植物等主体性比较高的魔法来比,这是一个0性价比的高难度方向,一次性出现那么多,就算他们都学艺不精也不正常。 更棘手的是,他身边还带着小女孩。 小家伙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小脸煞白,嘴唇紧抿,细微的颤抖通过衣物清晰地传递过来,却懂事地强忍着没有哭闹出声。 这让他无法放开手脚,许多大范围的攻击手段都不能使用。 速战速决已不可能。 必须先带她离开。 许陈心念电转,虚晃一招逼退身前的两名黑衣人,同时锁定了巷口的方向,准备强行突破。 只要能冲出这条巷子,进入人群,对方就不敢如此肆无忌惮,自己也更好让小女孩保持完全安全。 “想走?” 那独眼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已经不带一丝温度。 “把她留下!”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魔力从独眼男人身上爆发出来,他那只独眼闪烁着骇人的血光,仿佛要噬人魂魄。 他没有直接攻击许陈,而是精准预判了许陈的传送落点,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影能量柱,如同毒蟒般射向许陈即将出现的空间节点。 许陈瞳孔骤缩。 太快,太狠,也太准。 若是不管不顾地传送过去,必然会被这股能量重创,甚至可能直接带着小女孩一起被洞穿。 他硬生生在空间转移的半途中止,强行改变落点。魔力反噬的冲击让他喉咙一甜,胸口发闷。 肩头却依旧被那能量柱的边缘擦过。 “嘶——” 第二百六十章 杀了他们 左手掌心的漆黑羽毛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牵引,如同活物般脉动。 许陈闭上眼,精神力顺着那股指引探出。 周遭的空间仿佛化为实质的粘稠液体,被无形之手搅动、撕裂。轻微的失重感后,他感到脚踏实地。 再睁眼时,便已身处一片全然陌生的浓重黑暗。 鼻腔瞬间被腐朽木料与厚重陈年灰尘混合的奇异气味占据,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 脚下是粗糙不平的厚木板,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呀”的呻吟,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刺耳得很。 许陈顿了顿,调整呼吸,让脚步变得更轻。 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木板的缝隙中倔强地透出,勉强勾勒出这片空间的轮廓——一个宽敞但低矮的阁楼。 蛛网在昏暗中结成片,随着气流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杂着什么东西腐败的气息。 看结构,像是某种古老石制建筑的顶部,或许是废弃钟楼或教堂的阁楼。 正凝神细辨,下方传来压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贴着地面传来。 许陈无声地伏下身,耳朵贴近满是厚厚尘埃的木板,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肩头的伤口又是一阵抽痛。 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时辰快到了,主的恩赐即将降临,”一个沙哑的声音开口,语调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祭品必须完美无瑕,绝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些新补充的,都检查过了?” “回禀主教大人,编号零到十七,都在名册上,逐一核对,没有遗漏。新来的几个也验过了,质素尚可。” 另一个声音冷硬地回应,平板无波。 沙哑声音提高了些:“特别是编号七!她是最纯净的容器……纯净到别人觊觎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主教大人放心,”冷硬声音旁边,响起第三个略显谄媚的声音,“编号七一直昏睡着,药效十足。小的们轮班看护,不敢怠慢。方才小的还去看过,呼吸平稳,只是……有些发热。” “发热?”沙哑声音带着不满,“仪式前务必让她恢复。去,取一支‘静神剂’给她。” “是,是!” 编号七。 这三个字像直直扎进许陈的脑海。巷子里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睛,那只从他手中无力滑落的温暖小手,瞬间在眼前交叠。 “别多管闲事……”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仿佛也浮现在这片黑暗中。 许陈的嘴角无声地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管闲事?看来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多管闲事”。 另一边,一堆凌乱肮脏的麻布和破旧草席被抬了上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轻微地起伏。 许陈几乎是凝固了呼吸,最上面那层散发着霉味的脏污麻布被翻开 一张布满冷汗与灰痕的小脸露了出来。 正是那个小女孩。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小的眉头痛苦地紧蹙着,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还算整洁的衣服此刻已成破布条,沾染着大片深色的污渍和暗沉的血迹。几处伤口简单包扎过,渗出的血又将纱布染红。 她瘦弱的胳膊和小腿上,几道青紫交错的勒痕深可见骨,边缘皮肤已经磨破,微微红肿。 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细微的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药物气味,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霉味与淡淡的血腥。 一股寒意从许陈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又迅速沉淀为胸腔中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而变得凝滞。 他的眼神暗得如同深渊,里面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极致的冰寒和即将爆发的毁灭。 怒火在他胸腔内奔腾,几乎要焚毁一切。 许陈强迫自己吸入一口空气,那带着铁锈与尘埃味道的气息涌入肺腑,像无数根细针刺向每一处神经末梢。 全身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肩胛骨处的伤口肌肉蠕动,断裂的组织迅速连接,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代价则是额角青筋虬结,冷汗如注,力量在顷刻蒸腾无影。 行动能力瞬间恢复。 他的精神力如潮水般铺开,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 阁楼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朽坏的木板,都在他脑海中构建出精准的立体图像。下方那群人的位置、呼吸,甚至心跳的微弱差异,都无所遁形。 楼下的对话仍在继续。 一个阴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充满了不甘与嫉妒: “……什么?!凭什么仪式由他来主持?我对主的忠诚,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那只该死的乌鸦,可是我亲手饲养,日夜不休,替我们监视和传递了多少重要消息!” 另一个声音响起,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敲击在冰面上的石子: “这是主的意志。做好你该做的,否则,主的怒火你承受不起。” 许陈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一群疯子,还是一群内讧的疯子。真是有趣。 他的目标明确——人数最少的楼梯间。那里是唯一的通道,也是防守的薄弱点。 空间再次扭曲。这一次,几乎没有丝毫凝滞,仿佛他与这片空间的每一次互动都更加熟稔。 阴暗的楼梯间,霉味与尿骚味混合,令人窒息。 几名守卫懒散地靠着布满污痕的墙壁,武器胡乱地搭在腿边或靠在墙角。 他们的谈话声低低传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哄笑。 许陈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剥离的实体,悄然出现。 不等他们那被酒精和懈怠侵蚀的神经做出任何反应,一道冰冷的寒芒已然闪过。最靠近门口的守卫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未完全凝固,喉咙便被利落地切开。 旁边的同伴刚刚察觉到异样,刚要张口呼喊,另一道寒芒已至。 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冰冷的石壁上,迅速勾勒出几道蜿蜒的痕迹,又顺着粗糙的墙面滑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滩滩深色。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原有的腐朽与污浊,新鲜而刺激。 许陈紧紧握着刀,巨大的能力消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暗角。但他毫不在意,或者说,此刻他身体的本能已经压倒了这种不适。 眼中,只有愈发浓烈、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里泛起一丝甜腥,不知是错觉,还是体内翻涌的气血压迫所致。 杀了他们!他现在只能听到这一个声音。 第二百六十一章 信徒 鲜血的气味,较之阁楼的腐朽更为浓烈,几乎要将空气凝固。 许陈握着刀的手,从最初因怒火而滚烫,渐渐在持续的挥砍中断绝了痛感,只余下深入骨髓的麻木。 每一次挥舞,都像是牵引着千钧之力,他能感觉到自己肩胛与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但他不能停。 不过也并不是全无希望,随着不断的杀戮,手中的【念】,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不再仅仅是他意志的延伸、怒火的具象。 它饮血,闪寒芒,越来越利。 冰冷的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道诡异而流畅的弧线,轻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致命。 每一次与血肉接触,【念】的嗡鸣便在他掌中震颤得更加清晰,一种奇异而深刻的联系在他与刀之间悄然滋长,刀身上那些古朴的纹路,此刻竟幽幽地亮了起来,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他的意识因体力急剧透支开始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出现了晃动的暗影,耳边也响起了细密的、类似砂纸摩擦的幻听。 这是一个极差的消息,意味着身体脱离掌控无法继续战斗。 不行,必须先救孩子。 这个念头,死死地钉在他的脑海深处,然后不断驱使着他麻木的身体。 他竭力辨认着方向,凭借着之前精神力扫过时留下的模糊印象,朝着记忆中孩子们最有可能被囚禁的另一处地窖冲去。 沿途的阻拦者,则无一例外,都成了【念】下增添凶戾的亡魂。 一个似乎是小头目的家伙,刚张嘴想发出警报,便被许陈反手掷出的一块碎石精准地嵌进了喉咙,只发出“咯咯”的怪声便颓然倒地。 另有几个试图凭借狭窄地形围堵的,也被他以伤换命,强行突破。 【念】切开骨肉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终于,在一处散发着浓重霉味与尿骚的铁门后,他找到了几个瑟缩在角落,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的小小身影。最小的一个,看起来甚至还不到五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 他们紧紧闭着眼睛,生死不明。 没有丝毫犹豫。空间在许陈意志下再度扭曲,如同被无形大手粗暴揉捏的画布。 一个孩子,瞬间消失在原地,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裹挟着,送往他记忆中那个算得上安全的地方——他的家。 剧烈的眩晕与恶心感猛然袭来,许陈踉跄了一下,不得不用【念】的刀尖撑住湿滑的地面,才勉强没有完全脸着地。 额角的青筋虬结贲张,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他咬紧牙关,口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再次催动体内那所剩无几、几乎要枯竭的力量。 第二个孩子也被成功传送离开。 紧接着是第三个。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着抗议罢工。 许陈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让肺叶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还不够……还有……”他喃喃着,目光扫过剩余的几个孩子,心中默念着那个令人绝望的数字——十七。 “异端!” “他在这里!快抓住他!” “哦不!他吃掉了天使!” 叫喊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病态的狂热。 “竟敢忤逆主的荣光!” “抓住他,把他献给吾主做最卑贱的祭品!” 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出一张张因狂热而极度扭曲的脸,在昏暗中更显得狰狞可怖。 一个跑在最前面的信徒大概是太过激动,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饿狗扑食,连滚带爬地摔倒在许陈不远处,手中的火把脱手而出,差点燎了自己的头发。 许陈则是不断喘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肋骨断裂的错位感越发清晰,腹部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黏腻的血液濡湿了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的寒意。 然而,他只是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赤红一片,没有恐惧,只有燃烧到极致的疯狂和厌恶。 “来啊。”沙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喉咙里艰难挤出。 信徒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蜂拥而上。 刀锋劈砍在他身上,带出一蓬蓬细密的血雾。钝器砸在他的背脊、四肢,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与骨裂声。 “他怎么还不倒下?” 一个信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亲眼看见一柄锈迹斑斑的长矛刺穿了许陈的肩胛,矛尖甚至从另一侧透了出来。 “怪物!他绝对是个怪物!” 另一个年轻些的信徒,看着自己身旁一个挥舞着铁棍的同伴被许陈反手一刀轻易削掉了半个脑袋,红的白的喷溅而出。 双腿一软,武器也当啷落地,想转身逃跑,却被身后更为狂热的同伴推搡着向前,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明明……明明捅穿了他的肚子!我看到了!” 一个手持匕首的信徒尖叫,他的匕首还明晃晃地插在许陈的侧腹,随着许陈的动作而晃动。 许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依旧在杀戮。即便动作已经迟滞,【念】在他手中,每一次挥出,依旧精准而致命。 一个高喊着“为主献身”的信徒头颅冲天飞起,眼中还残留着临死前的狂热与迷茫。 另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信徒被他猛然后撤的肘击撞碎了鼻梁,紧接着被【念】斜斜地从胸膛剖开,内脏混着血水淌了一地。 但敌人太多了。一波退去,后面紧跟着涌上更多。 他们悍不畏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所谓“主”的盲从与献祭自身的渴望。 人怎么能打得过疯子? 许陈的动作越来越慢,【念】的嗡鸣也逐渐低微,刀身上刚刚亮起的纹路也随之黯淡。 视野中的血色越来越浓,渐渐覆盖了所有景象。 握刀的手臂沉重如铁,肌肉撕裂的痛楚让他再也无法抬起。 终于,【念】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石板上,刀身上的微光彻底熄灭,恢复了原本的沉寂。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剧烈地旋转,然后寸寸崩塌。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冰冷黏稠的血泊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女神 先前始终藏匿于阴影中,声音沉稳,调度有方的男人,终于暴露在残存的火光下。 他脸上那份精心维持的从容彻底崩塌,双眼骇然暴凸,根根血丝如蛛网般爬满眼白。 脖颈上青筋坟起,像是有无形巨手正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连带着将他的声带一并揉碎。 许陈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微凝,那无形无质的【念】便已穿透一切阻碍,精准地掐灭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男人脸上的惊恐与极致的不解尚未来得及完全绽放,便凝固成了永恒的表情。 那具方才还发号施令、不可一世的身体,如今却像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地,瞳孔迅速扩散,再无半分生机。 同样的,那个先前还满口神罚,言语间透着狂信徒特有的神圣与炽热的老家伙,此刻的模样却与“神圣”二字没有半分关系。 一股刺鼻的臊臭味从他湿透的裤裆处弥漫开来,平日里那副悲天悯人的道貌岸然早已被刮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刻骨的恐惧与狼狈。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探出,死死抓住身旁编号七的胳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指甲深深陷入女孩细嫩的皮肉,勒出几道青紫的指痕。 女孩痛得小脸煞白,老人的声音则变得尖锐扭曲: “你!你这恶魔!立刻自尽!否则我就先杀了这女孩献祭给吾神!神一定会庇佑虔诚的信徒!” 许陈看着这拙劣的表演,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真是活久见,神棍的业务能力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的神,就教了你这种拿弱者当肉盾的本事?” “出息了啊,老东西。” 老人被这句带着嘲弄的话噎得一滞,浑浊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恍惚,随即是恼羞成怒。 他似乎想张口辩驳些什么,维护自己那早已碎了一地的可笑尊严,亦或是想再次高呼神名。 然而,就是这连眨眼都不及的瞬间。 许陈的【念】已如无形的死亡之镰悄然挥落,比先前斩杀那魔法师和头目时更加迅捷,更加冰冷。 老人正要进一步收紧掐住女孩的手臂,试图用更大的力道来掩饰内心的慌乱,身体就已经骤然僵直,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头和力气。 他眼中的光彩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张开的嘴还维持着威胁的口型,却再也挤不出半个音节,身体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嘭”的一声闷响,在地上砸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愚昧又恶心。”许陈面无表情地评价,甚至连目光都懒得再往那具尸体上多分毫,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眼睛的污染。 编号七先前被老人掐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此刻她全然感觉不到了。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看着许陈,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大、大哥哥……你……你还好吗?你的伤……” 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视线死死锁在许陈胸前。 衣物早已被雷电轰得焦黑破碎,狰狞的贯穿伤疤周围是新生的粉色嫩肉与焦黑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不仅如此,他身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汩汩渗出,将他大半衣衫染得暗红,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听到女孩的声音,许陈紧绷的神经似乎略微松弛了一瞬。 他身躯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视野开始模糊。 他早就站不稳了,胸口的贯穿伤虽然没能当场要了他的命,但持续的失血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的力量。更别提与那个魔法师的死斗,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 他能站着,都是因为一直在用重力强行固定控制着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这其中的消耗与负荷早已超过他可以忍耐的极限。 此刻,随着精神的瞬间松懈,那股维系着他站立的外力也悄然消散。 许陈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栽倒,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让哥哥……睡、睡一会儿……”他只感觉眼前很重,意识正如同退潮般飞速远离,声音几不可闻。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许陈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以及对那股奇异生命力的极限压榨,调动起仅存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 他模糊地感知到编号七所在的空间坐标——那是她先前哭泣时断断续续提过的家的方向。他强行发动了空间能力,将女孩小小的身影从这血腥之地传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所有感官都被抽离,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纯粹的漆黑,再无任何知觉,彻底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 也不知究竟沉睡了多久。 许陈艰难地掀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皮,意识从混沌中一点点剥离。 首先清晰起来的,便是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袭来的剧痛,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抗议。 胸口的贯穿伤依旧是疼痛的中心,但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在反馈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顾不上思考自己身在何处,他立刻开始本能地调动体内那股近乎邪异的生命力,修复这具破烂的躯壳。 每一寸断裂肌肉的重新连接,每一个受损细胞的强行新生,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酸胀与刺痛,仿佛有亿万只细小的蚂蚁在血肉深处啃噬、搅动。 饶是如此,他的思维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保持着诡异的清晰…… 他又活过来了。 他再次确认,自己果然不会死在模拟世界里。 最多,也就是被揍个半死,体验一把濒死套餐,然后在一阵死去活来的痛苦中醒来。 某种程度上,这几乎等同于半个无敌了——如果忽略掉这“无敌”过程中附赠的、能把正常人折磨疯的痛苦体验的话。 ……这“福利”未免太大了些,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他粗重地喘息着,待到那股最猛烈的痛楚稍稍平息,他才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座废弃已久的教堂内部。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破损的彩绘玻璃窗艰难透入,勉强勾勒出周围的轮廓。 石质的墙壁冰冷而斑驳,上面绘制着大片的壁画。 然而,壁画的内容并非歌颂神明或描绘圣徒事迹,反而尽是一些形态扭曲、肢体错位、表情可怖的诡异生物。 它们在幽暗深邃的背景下张牙舞爪,充满了亵渎与不详的气息,看得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精神污染。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甜气味,混杂着此地特有的阴冷潮湿与厚重尘埃的味道,吸入鼻腔,让人胸口发闷——当然,只有许陈,因为这片空间里的其他人全部死了。 教堂正前方,原本应是神像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基座,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与蛛网,只有一个颜色略浅的印记,显示着曾经有重物长期摆放于此。 从基座残存的华丽装饰风格,以及壁画上某些扭曲生物似乎隐隐围绕着某个中心膜拜的特征来看,这里曾经供奉的,似乎是一位女神。 许陈一边继续调动生命力修复身体的创伤——胸口那片被雷球轰击的焦黑皮肤,在奇异力量的催化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脱落,狰狞的贯穿伤口边缘也在轻微蠕动,缓慢地向内收拢、愈合——一边拖着依然沉重酸痛、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开始仔细检查这个诡异的教堂。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这里只有我 他走到神像基座前那处像是举行某种仪式的祭坛旁,脚步忽然顿住了。 祭坛中央,同样布满了灰尘,却突兀地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由某种不知名的灰黑色石头打磨而成的石碗。碗的质地粗糙,造型古朴。 而碗中,竟然盛放着一汪水。 那水不多,将将浅浅的一层,却异常清澈,清澈得不似凡物。 在教堂内昏暗的光线下,水面微微晃动,折射着零星的光点。 许陈心中一动,带着几分探究,慢慢俯下身。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收缩。 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张疲惫却轮廓分明的脸,一双因失血和使用力量过度而显得格外赤红的眼眸,还有身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暗色血迹,以及胸前那正在愈合却依旧可怖的伤口。 倒影! 许陈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个世界的水,从来不会映照出任何东西。这是常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先知晓的规则之一,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容置疑。 可眼前这碗水…… 许陈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碗沿。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真实不虚。 废弃的教堂,斑驳壁画上那些不可名状的扭曲生物,神台上消失的女神像,以及此刻这碗能映出倒影的诡异清水…… 这些线索在他脑海中疯狂乱窜,起初像是毫无关联的碎片,但渐渐地,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接、扭曲、融合,最终指向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可能性。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维洛萨娅。 那些壁画上扭曲可怖的生物,祭坛上亵渎的痕迹,与不久前那些狂信徒们献祭时的狰狞狂热,此刻竟与维洛萨娅那张总是平静淡漠、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脸庞,在许陈的意识中交叠闪现。 不,不可能……他记得她救过自己,虽然方式粗暴了点。她还指点过自己,虽然话少了点。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那可怕的猜想一旦在脑中成形,便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他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发麻。 他猛地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在粗糙不平的石砖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微磕碰,身体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而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必须冷静,他死死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他怕自己会先疯掉。 …… 在燃烧的废墟中,许陈放弃了自愈,而是再次选择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孩子传送走。 模糊的意识中,他用尽最后的意志给莉薇娅送去信,女孩焦急而带着哭腔的呼唤,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响。 …… 再次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莉薇娅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 “许陈!你终于醒了!”莉薇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眼圈也是红肿的,显然是哭过许久。 “你发了很高的高烧,一直在说胡话,嘴里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吓死我了。” 她扶着许陈,小心翼翼地递过一杯温水。 “孩子们呢?”许陈的声音干涩嘶哑,只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他们都安顿好了,暂时很安全。” 莉薇娅连忙回答,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那是一种混合了犹豫、不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的神色。 “那个……许陈,” 她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也刻意放低了些,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外面……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她说……她认识你。” 莉薇娅脸上的神色,让许陈心头一紧,原本因高烧还有些混沌的意识也瞬间清醒了几分。 “谁?”他问。 “我不认识,” 莉薇娅摇摇头,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 “但她……她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非常……特别。”说到“特别”两个字时,她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几乎细不可闻。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但绝非现世,更似……书里的哪个角色。” 许陈眉头微皱,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如同乌云压顶。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尽管每一块肌肉都还在强烈抗议,但他必须出去看看。 …… 夜风阴冷,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在刚刚恢复的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光晕边缘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维洛萨娅就站在那片光晕的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一半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半隐匿在浓稠的黑暗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又仿佛是这夜色本身的主宰,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凝滞。 看见许陈踉跄地走出来,她缓缓转过身,夜风吹起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有几缕拂过她平静无波的脸颊。 “你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仿佛她对教堂里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许陈的心脏却因为她这句过于平淡的问候而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喉咙一阵发干,艰涩地开口:“维洛萨娅……” 他停顿了一下,脑中的思绪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已经乱了,分不清那是愤慨还是不愿面对,他努力组织着语言,也努力压下心头的苦痛: “你……是否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神祇……需要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 他知道这问题问得近乎冒犯,甚至可能是在质问一位真正的神,但他必须知道答案。 哪怕答案会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他也认了。 维洛萨娅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平静无波。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夜风呜咽的声音在两人之间盘旋。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指尖隔空对着许陈的方向,轻轻一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力量无声无息地拂过许陈的身体。 那力量如同初春的暖阳融化积雪,又似久旱的甘霖滋润大地,瞬间驱散了他体内残余的疲惫与痛楚。 先前因强行催动能力而留下的肌肉酸痛与精神虚弱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抹去。 面对问题,她选择先治愈面前的将死之人。 然而,身体上的极致舒缓,却让许陈心底的那份寒意愈发浓重。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看到的,比谁都不愿意自己所猜测的,又比谁都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维洛萨娅才再次抬眼,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 “这个世界,”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只有我一个神。” 二百六十四章 不明白 “只、只有你一个神?” 许陈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应声碎裂,炸开的余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白闪烁。 他想到了,但他不想想到,他宁愿是假的,宁愿维洛萨娅说些别的什么,别的什么都好,他痛苦的这样想。 许陈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勉强稳住身形,世界在他眼中扭曲了一瞬,唯有维洛萨娅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庞清晰依旧。 他想笑,不是愉悦,而是那种濒临崩溃、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处用力的癫狂。 不久前才被这位“神”随手治愈的身体,此刻却因这匪夷所思的宣告而重新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发出尖锐的抗议。 他猛地抬头,眼眶因怒火与巨大的震惊而迅速充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的信徒!维洛萨娅!你的信徒都在做什么!那些……那些孩子,那些被剖出的死尸,他们在拿什么祭拜你?!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或者,对这一切,你、你都全然不知吗?!” 许陈难以接受,难以接受他最大的敌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永远的平静着。 面对他猩红的眼睛,维洛萨娅静立不动,宛如一尊没有情绪的神像,精致,却冰冷。 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曾因他暴怒的质问而颤动分毫,只是用那双幽深无波的墨色眸子凝视着他。 “他们信仰我,向我献上虔诚、时间、生命。” 她的声音穿透渐起的夜风,清晰,却不带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度。 “虔诚?”许陈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伸手指着一个虚空的方向: “用无辜者的鲜血和绝望哀嚎换来的虔诚?用堆积如山的尸体筑成的神坛?这就是你所谓的神的作为?这就是你默许的虔诚?!” 许陈没说的后半句是,我不认可,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但当我带着半条命回来的时候,你告诉我,这一切无足轻重。 他觉得维洛萨娅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双似乎永远平静的眼眸里面似乎不再是平静了,那是漠视,是冷血。 是神。是神? “生命的形式,有很多种。” 维洛萨娅淡淡开口 “他们选择了一种他们认为有效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敬畏,以及对我力量的渴求。” “他们只是将我当做念想,但很可惜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是有意识的,我是‘神’。” “但我不轻易改变介入,那些,一切,都是他们的因果。”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在我信徒祭拜我的仪式上杀死他们,谴责他们,你告诉我,你希望我,如何做?” “他们死了,你怨恨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牵连着来怨恨我?” 许陈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坠入无底的冰冷深渊,先前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在她轻描淡写却又理所当然,甚至不解的话语面前,骤然熄灭,只剩下呛人的余烬和无尽的寒意。 他明白了。 不是不知道。 是根本,也从不,在乎。 在她那或许横跨万古、俯瞰众生的视角里,那些凡人的生死哀乐,大概真的与路边一株野草的荣枯、与风中一片尘埃的起落,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巨大的无力感与彻骨的绝望瞬间包裹了他,让许陈几乎窒息。 他还想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对一个连“生命”这个词的定义都与你截然不同、视万物生死如等闲的存在,还能奢求什么怜悯与理解? 他甚至觉得,自己方才那番声嘶力竭的质问,在她看来,或许就跟一只蝼蚁在他脚边徒劳地挥舞着触角一样,不仅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他居然真的将自己完全带入了这个模拟世界,还妄图跟一个“神”,讲道理,讲人伦,讲对错。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也最让人绝望的笑话。 可惜他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吐。 “我明白了。” 许陈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燃尽所有希望后的灰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沉甸甸的、疲惫不堪的躯壳。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她。 许陈的脚步踉跄沉重,往那扇透着微弱光亮的门走去。 身后,维洛萨娅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但如果许陈此刻回头,或许能从她那万年不变的眸光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不愿? “你不认同?” 许陈的脚步顿也未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认同? 他拿什么去认同?他怕自己一开口,吐出来的不是话,而是弑人的血。 夜风更冷了,卷起他早已被血浸透,又完全风干的衣服。 许陈恨狠砸上了门。 角落几个孩子蜷缩在一起,即使在睡梦中,他们小小的眉头也依然紧紧蹙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小的身体不时抽动一下,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恐怖。 莉薇娅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听到门响,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当看清是许陈时,她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松,眼中瞬间蓄满了担忧和后怕。 “许陈,你……” 她几步快步上前,待走近了,才看清许陈那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黯淡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吸走了所有光彩的眼睛,状态比他醒来时还要更差些。 莉薇娅眼睫颤了颤,后面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你……你没事吧?”她伸出微凉的小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拉住了许陈那冰冷得像刚从雪水里捞出来的手掌。 许陈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低下头,看着莉薇娅那双澄澈而盛满担忧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堵住,又干又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脑袋里纷乱如麻,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化作无数细密的刺痛感,反复折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 同时,窗外,夜色愈发浓郁。 维洛萨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那扇积满灰尘的破旧窗棂边,静静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如同一个与世间苦难全然隔绝的旁观者。 她看见了莉薇娅紧紧拉着许陈的手,那个女孩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依赖与焦急,那份情感微弱却异常执拗,清晰可见。 她看见了许陈在女孩的注视和碰触下,脸上那原本僵硬如石刻的线条,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仿佛漾起了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水光。 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 如此……痛苦? 即便那些信徒的行为在她看来确实有些……过于血腥,也过于低效,浪费了太多有用的“祭品”,但那终究是他们基于自身理解所做出的选择,是他们表达“虔诚”的方式,说到底,维洛萨娅依旧不明白。 这一切,与她何干? 她赐予了这个世界信仰的基石,他们如何解读,如何行使,如何扭曲,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这种认知在她漫长得无法计量的生命中,早已如同呼吸般自然,根深蒂固。 可当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上,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觉,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头掠过。 那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波动,让她感到不适。她内在的完美秩序因这陌生的感觉而受到了轻微的扰动,带来一丝不和谐。 片刻之后,她不再深思。 神明的情绪,不应为凡物所牵引,更不应为凡俗的悲欢离合所动摇。 那只会是神性的瑕疵,是力量流失的开端。 她收回目光,身影融入深沉的夜色,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窗外。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也从未被任何微不足道的事物,真正触动过。 二百六十五 巷弄里的空气几乎凝固,只有那只乌鸦的嘎叫声在死寂中回荡,刺耳异常。 然而,那些黑衣人未动。 许陈却先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虚化,下一个刹那已出现在一名黑衣人的侧后方,手刀裹挟着空间撕裂的锋锐,直劈对方颈项。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至少三名黑衣人也发动了空间术。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反应迅捷,幽蓝色的光芒与许陈周身无形的波动激烈碰撞,巷弄中凭空炸开一团团扭曲的涟漪,两侧高墙的砖石簌簌剥落,尘土弥漫开来,呛得人有些呼吸不畅。 狭窄的空间成了他们厮杀的囚笼,每一次空间跳跃都带着致命的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撕裂的虚空吞噬。 许陈的眉头拧紧。 势均力敌?不,是对方人多。 这些人的空间造诣不俗,配合无间,分明是专门针对他这类对手反复演练过的。 他心中觉得古怪的是,为什么对方全都是空间系的?要知道空间在魔法中虽然不是万中留一,但也是很冷门的修炼方向了,嗯对悟性要求高,并且自身若是没点别的本事,除了逃命和当交通工具几乎没有自主。 坦白来说,跟火焰、植物等主体性比较高的魔法来比,这是一个0性价比的高难度方向,一次性出现那么多,就算他们都学艺不精也不正常。 更棘手的是,他身边还带着小女孩。 小家伙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小脸煞白,嘴唇紧抿,细微的颤抖通过衣物清晰地传递过来,却懂事地强忍着没有哭闹出声。 这让他无法放开手脚,许多大范围的攻击手段都不能使用。 速战速决已不可能。 必须先带她离开。 许陈心念电转,虚晃一招逼退身前的两名黑衣人,同时锁定了巷口的方向,准备强行突破。 只要能冲出这条巷子,进入人群,对方就不敢如此肆无忌惮,自己也更好让小女孩保持完全安全。 “想走?” 那独眼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已经不带一丝温度。 “把她留下!”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魔力从独眼男人身上爆发出来,他那只独眼闪烁着骇人的血光,仿佛要噬人魂魄。 他没有直接攻击许陈,而是精准预判了许陈的传送落点,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影能量柱,如同毒蟒般射向许陈即将出现的空间节点。 许陈瞳孔骤缩。 太快,太狠,也太准。 若是不管不顾地传送过去,必然会被这股能量重创,甚至可能直接带着小女孩一起被洞穿。 他硬生生在空间转移的半途中止,强行改变落点。魔力反噬的冲击让他喉咙一甜,胸口发闷。 肩头却依旧被那能量柱的边缘擦过。 “嘶——” 衣料瞬间化为飞灰,皮肉被灼烧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左肩一片焦黑,鲜血迅速渗出。 就是现在! 趁着独眼男人全力一击后的短暂空隙,以及魔力运转的些微凝滞,许陈眼中寒芒一闪。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空间刃无声无息地射向独眼男人那只闪着凶光的眼睛。 “啊——!” 独眼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眼睛踉跄后退,鲜血从他指缝间狂涌而出,染红了他蒙面的黑布。 他肩上的乌鸦发出一声尖锐的唳叫,猛地朝许陈扑来,漆黑的羽翼带着劲风。 机会! 许陈强忍着肩上的剧痛,一把拨开扑来的乌鸦,准备带着小女孩再次突围。 然而,巷子两端,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空气再次波动起来。 如同从水面下浮出的幽灵,更多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他们所有的退路彻底堵死。 他们的数量,比之前更多。至少翻了一倍。 许陈的心沉到了谷底。 此时追究伦理和因果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将小女孩更紧地护在身后,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战斗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惨烈。 许陈的每一次攻击都精准狠辣,试图以最小的代价击倒敌人,但总有更多的黑衣人悍不畏死地补上空缺,他们的攻击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围杀。 他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左肩伤口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动作都会牵扯到,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小女孩的啜泣声细微地传来,让他愈发焦躁,攻势愈发狠力,已经从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到直接灭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围攻的黑衣人似乎也有些不耐,攻势越发猛烈。 许陈格挡开正面袭来的两道风刃,后脑勺却传来一阵剧痛。 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视觉死角,手中短棍带着沉闷的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脑。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斑驳的光影、狰狞的面罩、小女孩惊恐的眼神……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碎裂。 他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小女孩温暖的小手,带着湿意,从他无力垂落的手中滑落。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许陈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后脑勺像是要裂开一般。 依旧是那条幽深的巷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猛地坐起,动作过急,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面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但他一刻不停的瞬间四处张望,结果却不出意外,小女孩不见了。 心脏骤然一紧,随即被一片冰冷覆盖。 一张折叠的纸条,静静地躺在他身旁冰冷的石板上,被一块小石子压着。 许陈的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他捡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笔迹潦草却带着一股傲慢:“别多管闲事。” 许陈的眉心在狂跳,嘴角却缓缓勾起了 他慢慢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片漆黑的羽毛,羽毛的边缘沾着一丝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 是那只乌鸦的。在他拨开乌鸦的瞬间,顺手揪下来的。 在先前生死一线的搏杀中,精神高度集中,他对空间的感知似乎又敏锐精进了一丝。 现在,他可以凭借这片羽毛,清晰感应到它与主人之间那缕微弱的空间联系,足够他追踪到他们的大致方位。 他们以为把他打晕,留下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警告,事情就结束了? 指向他们老巢的引子。 许陈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肩上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他此刻感觉不到一般,眼中的凉更冲,嘴角的笑更烈,拳头攥紧一点点出血。 他要去他们的“老巢”,好好“拜访”一下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倒计时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 许陈的状态并不算好,他整夜都在光怪陆离的噩梦与惊悸的清醒间反复拉扯。 眼前时而是那些信徒癫狂扭曲的面容,口中不断喷出亵渎的祷言,指甲抓挠着空气。 时而又是维洛萨娅那双淡漠如琉璃的眼眸,高高在上,俯瞰着蝼蚁般的众生,没有半分怜悯,亦无半分波动。 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教堂祭坛上尚未干涸的血,那股甜腻的腥气混杂着劣质熏香,顽固地盘踞在他的鼻腔,渗透进他的每一次呼吸,让他阵阵作呕。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重捶,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他濒临断裂的神经,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 他杀了人,很多,太多了。 即便那些人死有余辜,但那股黏稠的血腥感,如同跗骨之蛆,渗进了他的骨髓,钻入了他的灵魂,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洗刷不掉。 更让他绝望的,是对维洛萨娅的改观。曾经,她是纯白的光,是支柱,是高悬于天的神圣与洁净,是他迷茫时说一不二拉他上岸的友。 但如今,那神像在他心中寸寸崩裂,轰然倒塌,只余下一地冰冷的碎片和无尽的嘲讽,以及她那句清晰无比的话——“那终究是他们的选择,与我何干?” 他觉得自己正赤脚走在锋利的刀刃上,每一步都踏在刀尖,痛楚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再往前,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身体的疲惫早已超越了极限,肺腑间如有烈火焚烧。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仍在某个更深、更黑暗的噩梦之中,永无尽头。 直到天色隐隐发白,他才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耗尽所有力气般勉强合眼,却依旧睡得不踏实,眉头紧锁,冷汗浸湿了枕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切割出几道光斑,落在木板床上。 许陈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意识混沌了片刻,以为自己又坠入了哪个血腥的幻境,才慢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莉薇娅带着明显倦容,却依旧努力挤出温柔笑意的脸。 她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贴在额角,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怎么睡好,正有些笨拙地掖了掖他的被角。 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粥,米香清淡,飘入鼻息。 见他醒来,她紧绷的小脸骤然一松,眼中迅速漾起水样的光泽,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差点将手中的碗打翻。 “许陈。”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将粥碗放在床头那只摇摇晃晃的小木柜上,动作格外轻柔,生怕惊扰了他。 她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 “……太好了,烧好像退了些。”莉薇娅小声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随即补充道:“我向学院告过假了,就说……就说是吃坏了肚子,导师一听就准了,还说让我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她说到“上吐下泻”时,脸颊微微泛红,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不大好听。 许陈默默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疲惫与真切的关怀,那份纯粹不含任何杂质,心中那块正被寒冰冻结的地方,似乎被这碗热粥的蒸汽和她指尖的微凉,悄悄融化了一角。 一股细微的暖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他由衷地感激这个女孩,在她身上,他总能感受到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与温暖,即使她跟外面怪诞的世界是一体,即使她只是这个模拟世界最平淡的一粒沙尘,他却还是想说些什么。 “谢谢你,莉薇娅。”他的声音比预想的还要沙哑干涩。 莉薇娅听到他的道谢,白皙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两团可爱的红晕,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绞着衣角,小声咕哝:“没、没什么的……你、你快趁热喝吧,我放了点糖,应该会好入口些。” 她说完,像是怕他再说些什么让她不好意思的话,急急忙忙转身就想溜,结果左脚绊右脚,差点被自己的脚勾倒,惊呼一声,幸好及时扶住了床沿,脸更红了,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 许陈看着她略显笨拙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确实在无力于形成一个真正的微笑了。 她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下午时分,阳光收敛了正午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慵懒。 许陈带着那十三个从教堂中救出来的孩子,与莉薇娅一同走向城南的孤儿院。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中掩饰不住的,下意识的惊恐。 几个年纪小些的,还下意识地缩着脖子,一有风吹草动便瑟缩一下,仿佛随时会有人打骂他们。 那些邪教徒不知道用了什么阴损的法术,强行抹去了他们关于父母、家庭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晰,问起时只是茫然地摇头,不断重复自己的编号。 许陈看着他们麻木的脸庞,心中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这些孩子本该在阳光下嬉闹,如今却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难以表达……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位头发花白、背脊微微佝偻的老嬷嬷,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她用一双布满厚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挨个儿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为他们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叹了口气:“唉,又是一群可怜的孩子。放心吧,交给我了,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他们。” 她没有多问孩子们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只是目光在孩子们身上停留片刻,便吩咐旁边的助手带他们去洗漱、换衣服、吃些东西…… 莉薇娅看着那些孩子茫然无措地被领走,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鼻尖也有些发酸。 她轻轻扯了扯许陈的衣角,仰头望着许陈。 “许陈,他们……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的父母呢?” 她连珠炮似地问着,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惧与不忍,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许陈转过头,对上莉薇娅的目光,心中一痛。 他怎么忍心将那些血腥、残酷、足以颠覆她整个认知世界的真相告诉她,让她纯净如白纸的世界染上如此浓重的阴霾? 那些自己所经历的黑暗,那些在生死边缘的挣扎,那些背叛与绝望,不应该成为她认知的一部分。 这里只有一个神,只有一个维洛萨娅,极端信徒的事情绝不会只有这一件,但又能怎么办?别说莉薇娅,许陈对此都除了杀人偿命外,没有任何可以做的。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莉薇娅柔软的发顶,手抬到一半却顿住了,掌心残留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 他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声音却有些发紧。 “没什么,莉薇娅。只是一群迷路的孩子,走失了太久,所以有些……有些怕生,认不得人了。 现在找到新家了,你看,里面还有其他小朋友,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院长嬷嬷很和蔼,不是很好吗?” 他刻意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望向孤儿院内,那里隐约传来其他孩子们虑的嬉笑打闹声。 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再见姚兰 再见维洛萨娅,已经是七日约定的时间了。 许陈并不太好受,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随着日升月落,愈发沉重,几乎要将他的骨头一寸寸压裂。 他试过数羊,结果羊群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试过数城楼上的砖,砖缝却扭曲成了信徒惊恐的嘴;数自己紊乱的心跳,每一声都像在催命。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又陷入迷惘了,他不仅身体陷入这个模拟世界,精神也早已剥离不开了。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世界都浸染得一片死寂。 窗外连一丝虫鸣都无,安静得令人发慌,耳朵里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就在许陈以为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眼皮涩得几乎要粘在一起,脑子却异常清醒时,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温度也骤然降了几。 维洛萨娅便是在这样的夜里出现的,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她就那么凭空出现在房间最深的阴影里,仿佛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 身形被黑暗模糊,只有那双蔚蓝的眼睛依旧。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金属质感,又有些微的空洞回响:“我来做答应你的事。” 许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些天,他时常会想起她,想起她那些亦真亦幻的帮助,想起她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感激吗?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明面上,维洛萨娅总在帮自己。 但他感激不起来。 只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无力。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什么,或者她答应过自己什么。 这感觉糟透了。 维洛萨娅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也或许是早已料到。 她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毫无血色,指甲修长。 下一瞬,许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甚至没看清维洛萨娅是如何动作的,只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锐痛从胸口炸开,仿佛一根烧红的冰锥捅了进来,然后在他体内搅动。 他低头,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苍白,纤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自己身体里穿过,指尖还沾染着他温热的,淋漓的猩红。 那红色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剧痛并非立刻传来,而是像潮水般,先是冰冷的麻木,随即才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迟钝地炸开,然后是极致的冰冷,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想喊,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彻底禁锢,连呼吸都停滞了。 视野开始模糊,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飞速流逝。 最后一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维洛萨娅,看着那张在阴影中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脸。 为什么? 意识彻底沉沦前,他只来得及在心中嘶吼出这几个字。 紧接着,他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和光泽,紧贴着骨骼,血肉仿佛被瞬间抽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一截截,一寸寸断裂,最终化为一摊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惨白枯骨,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连同他的意识,一同化为虚无。 看着他的白骨,维洛萨娅定定的站了很久,然后蹲下来,她取走了许陈的一段肋骨。 …… 猛地,许陈睁开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还活着?他明明…… 他茫然四顾,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眼前金星乱冒。 鼻腔里充满了尘土和阳光暴晒后的干燥气息,是错觉吗?还是自己身上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完好无损,但那被洞穿的幻痛却如此真实。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石板路,眼前是高耸斑驳的城墙,城墙上,几个老头卫兵懒洋洋地靠着墙垛,其中一个还在剔牙,对城门口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里……是城外?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身边,姚兰正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刚用过的宣纸,没有半分血色。 她的额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颊边,那双曾经狡黠的眼里此刻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痛苦与恐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她的脸。她身上的衣衫也蹭上了不少尘土,甚至有一处撕裂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城门处,行人稀疏,大多是些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几个牵着大人的幼儿,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姚兰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一把抓住许陈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得他生疼。 她直起身,拉着他就往城门疾走,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决,仿佛身后有吃人的猛兽在追赶。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些行人一眼,径直走完了入城的流程,守门的卫兵似乎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只是例行公事地瞥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便放行了。 其中一个卫兵还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啧,这个月的指标怕是又要超了。” 许陈被她拽得踉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姚兰?她活着?……她没死……但、但这是哪,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到这里。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房间里,然后维洛萨娅……然后他就死了。 变成白骨的人,会相遇吗,答案之书所说的“至少现在”是这个意思? 姚兰全程一句话没跟许陈说,刚一进城,姚兰便猛地将他扯进旁边一个阴暗的巷口。 “听着!” 姚兰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疼得许陈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甩开,却被她抓得更紧,手腕上传来骨头快要被捏碎的错觉。 他对上姚兰猩红绝望的眼睛,顿住。 “我不确定你会在什么时候想起这一切!” 姚兰的眼睛死死盯着许陈,里面的血丝仿佛要爆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疲惫。 “但当你……当你想起来了,一定要告诉我!第一时间告诉我!” “…求求你…跟我说一声吧!”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抓着他胳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求你了,许陈……我要疯掉了,我真的要疯掉了!”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许陈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疯了 许陈怔愣原地,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姚兰却像是被炭火烫到一般,猛地甩脱他的手,向后踉跄一步,将他推开。 她的眼神惊恐到了极致,瞳孔收缩,仿佛许陈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然后,她转身就跑。 巷口的霉味与尿骚味似乎都因她的动作而剧烈翻涌起来,呛得许陈一阵咳嗽。 “姚兰!” 许陈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手臂上火辣辣的抓痕,拔腿便追了上去。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死亡的余悸尚存,眼前的变故又让他措手不及。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许陈混乱想着,脑中全是维洛萨娅那双蔚蓝的眼。 姚兰的体力显然早已透支,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摔倒,却凭借着一股莫名的执拗劲儿,始终没有停下。 许陈自是紧追不舍,穿过几条逼仄肮脏的小巷,腐臭的垃圾堆在墙角,污水横流。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甚至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都一如往常。 他愣住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姚兰径直冲向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家。 姚兰没有钥匙。 她疯了一样捶打着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伴随着她压抑的呜咽。这动静不小,引得斜对门家窗户后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指指点点。 许陈几步上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手有些发抖,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他自己都觉得这场景荒诞……太荒诞了。 “咔哒。” 门开了。 姚兰几乎是撞开他,从他身边飞快挤了进去,目标明确地冲向他的卧室。 许陈紧随其后,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卧室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死亡”前离开时一样,只是桌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久未通风的沉闷气味。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 姚兰没有丝毫犹豫,直奔床头柜。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床头柜。许陈并未注意,因而也从没打开过。 姚兰的目光死死钉在上面,她开始疯狂地拉拽抽屉,指甲在木头表面刮出刺耳的吱嘎声响,留下几道惨白的划痕。 锁芯纹丝不动。 姚兰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额发,一缕缕贴在惨白的额头上。 她猛地环顾四周,眼神凶狠焦躁,最终视线落在了墙角一个半旧的金属杯上。 她抄起杯子,双手紧握,用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砸向那个小小的锁孔。 “砰!” “砰!” 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沉闷而暴力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木屑纷飞,有几片甚至溅到了许陈的脸上。 许陈想要阻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近乎自残的举动。 柜门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洞开,一边的合页摇摇欲坠,抽屉歪斜地卡在那里。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陈旧的日记本。 姚兰颤抖着手,几乎是夺过那本日记,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封皮,胡乱翻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 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 大多是空白的纸页,微微泛黄。 直到某一页,赫然出现一行暗红色的字迹,触目惊心。 那颜色,分明是干涸的血。 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滞涩,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疯狂。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不断重复着,血干又被挤出,不断写画。 姚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本日记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摊开在那血字的一页。 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熬到第七天……”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空洞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熬到第七天……熬到第七天……”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神情痴傻,眼神涣散,瞳孔中映不出任何光彩,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泪水再次从她眼中汹涌而出,混着汗水与尘土,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滴落在地板上。 许陈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地上那摊开的日记,看着那血淋淋的字迹。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冰凉。 姚兰,似乎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姚兰的身体猛地一僵,重复的话语也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许陈也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这个时候,会是谁? 门铃还在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不依不饶。 许陈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隔壁的玛莎大婶,她手里挎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笑容和蔼可亲。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男孩,是她的儿子芬恩,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朝屋里张望。 “咦,你是谁呀,姚兰在吗?”玛莎大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慈祥,带着社区特有的热络。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市场买菜呢,她说今天有新鲜的鱼。” 芬恩也哑声哑气地喊了一声:“姚兰姐姐!我的风筝线断了,你答应帮我修的!” 许陈脑中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回答,身后传来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平静得让他毛骨悚然。 “玛莎大婶,芬恩,你们来啦!” 姚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婉得体的笑容。 眼中的血丝似乎淡了些,至少那股疯癫与绝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个在地上颤抖哭泣、喃喃自语的人只是许陈的幻觉。 她甚至还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 “不好意思,刚有点事耽搁了,我们这就走吧。”她语气轻快,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甚至还带着一点歉意。 玛莎大婶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我们也是刚到。你这孩子,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芬恩已经欢快地跑过去,拉住了姚兰的手,仰着小脸:“姚兰姐姐,快走吧!” 她甚至没有回头一眼,牵着芬恩,跟着玛莎大婶,就有说有笑地出门了,脚步声渐渐远去,还夹杂着芬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屋子里,只剩下许陈一个人,还有摊开在地上,那本写着血字的日记。 阳光依旧,尘埃依旧。 许陈低头看着那刺目的“熬到第七天”,又抬头望向空荡荡的门口,脑中一片混沌。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七日 许陈在原地僵立了许久。 阳光依旧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光柱中,无数微尘漫无目的地上下翻飞。 静,死一般的静。 方才玛莎大婶和芬恩带来的那点人间烟火气此刻荡然无存,只余下这空洞的死寂,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本摊开的日记上。 暗红色的“熬到第七天”,每一个笔画都狰狞扭曲,颜色深得发黑,仿佛不是写上去,而是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的污血。 姚兰的脸庞,与地上这血淋淋的字迹,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疯狂交错、重叠,撕扯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不,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一股无法抑制的颤栗,从他脊椎最底处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先是手指微不可察地抖动,然后是手臂,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起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肉在疯狂抽搐。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诡异的平静,这种被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包裹的窒息感。 “姚兰!” 他猛地转身,径直冲出了房门。 巷子里,姚兰正和玛莎大婶并肩而行,芬恩牵着姚兰的手,一蹦一跳。 姚兰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散去,映着巷口的光,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虚假。 “姚兰!”许陈嘶吼着,几个大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啊!”姚兰吃痛,蹙眉低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唉!你这是做什么?”玛莎大婶惊愕地停下脚步,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几根青菜探出头来。 芬恩则吓得往玛莎大婶身后一躲,高中生的身高,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扁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弄疼姚兰姐姐了!”芬恩喊道。 许陈充耳不闻,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姚兰。 他粗暴地将她往回拖拽,拖回那间充斥着血字与绝望气息的屋子。 玛莎大婶的惊呼和劝阻,芬恩越来越响的哭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被沉重的木门“砰”的一声隔绝。 他将姚兰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铁钳般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墙壁被撞得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才以为有希望了!你现在告诉我你疯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我们怎么活??” 他看着姚兰那双依旧试图保持平静,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瞳孔深处剧烈波动的眼睛,那里面有惊恐,有痛苦,还有一丝……一丝他熟悉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你也疯了,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怒吼,“也联系不上系统!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出去!我们怎么活下去!” 姚兰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发丝凌乱地贴在她苍白汗湿的脸颊上,眼神涣散了一瞬。 痛苦、迷茫、挣扎,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急速变换,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他甚至捕捉到一丝与他相似的,想要尖叫、想要彻底毁灭一切的疯狂。 但那疯狂仅仅一闪,便消失不见。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在她脸上凝固成一抹凄凉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比她之前的哭泣更让人心头发紧。 “我们……” 她轻轻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股长久未曾言语的艰涩。 就在许陈屏息等待,以为她终于要说出真相的瞬间。 毫无预兆。 姚兰的身体在他眼前,在他紧抓的双手之下,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崩解。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她的血肉仿佛失去了所有凝聚力,一块块消融、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 皮肤像风干的泥块一样卷曲、脱落,肌肉组织则化为星星点点的尘埃。 整个过程迅速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诡异地安静,只有细微的、骨骼摩擦的碎裂声。 转瞬之间,一个鲜活温热的人,就在他掌下,变成了一堆散发着淡淡腐朽气息的森森白骨。 “哗啦——” 白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散落在地,堆叠在墙角,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碰撞声。 许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眼眶几乎要裂开。 他紧抓着姚兰肩膀的双手,还保持着那个用力的姿势,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壁和虚无的空气。 一股无法言喻的轻盈感攫住了他,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重量,轻飘飘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 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截枯黄、布满裂纹的指骨,正无力地垂落,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而微微晃动。 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到几乎要炸开。 不远处,那个完好无损的姚兰正巧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迈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了玛莎大婶和芬恩。 她的声音温柔依旧,穿过巷子清晰地传过来,好像刚才屋内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和邻居出门去买菜。 “玛莎大婶,我们快走吧,不然今天新鲜的番茄可要被抢光了。” 许陈想要冲过去,想要抓住那个姚兰,想要声嘶力竭地质问这荒诞至极的一切。 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 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灌满了烧熔的铅块,沉重而僵硬,连一丝气流都无法通过。 他的视线,艰难地,一寸一寸地缓缓下移。 地上,除了墙角姚兰那堆散落的白骨,还有另一堆。 一堆属于他自己的,同样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白骨,以一个极其扭曲古怪的姿势瘫在地上,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他,正“站”在这堆属于他自己的白骨之上。 不,不是站。 他变成了一缕几乎透明的影子,淡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与那堆白骨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无形的联系,让他无法挣脱,无法远离。 他拥有思维。 清晰的,绝望的思维。 他能看见姚兰远去的背影,能听见她与玛莎大婶和芬恩渐行渐远的、轻松愉快的说笑声,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意识里。 但他也只剩下思维了。 第二百七十章 你怎么怪怪的 日升月落。 第一个日出,他还在无声地咆哮,试图挣脱那无形的束缚。 阳光穿透他透明的影子,在身下的白骨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看着,不可思议。 第二个日出,他尝试理解,回忆每一个细节,寻找系统可能存在的漏洞,发疯了死的想自救,但巷口的风吹过,却带不走他半分。 第三个日出,他开始绝望,意识到这可能是永恒的监牢。 姚兰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害自己,为什么同为“队友”,她就这样笑着旁观自己去死,旁观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眼中的痛苦半分不吐出来,她全然不知吗,代价是自己也要走上这条路。 自己还有路可走吗? 第四个日出,他放弃了思考,麻木地注视着光影的变幻。连痛苦都变得迟钝,他闭上“眼”又睁开,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第五个日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开始在他空洞的意识中蔓延。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许陈什么都不想了。 第六个日出,那天想了什么……什么呢,忘了……忘了…… 第七个日出,当第一缕晨曦再次洒落在他身下的白骨上时,许陈的意识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组。 他不再愤怒,不再悲伤,甚至不再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漠然。 日头渐渐升高,巷子里的光线愈发明亮。就在某一刻,那股将他禁锢在白骨之上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许陈的意识一阵模糊。 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城门口。 坚实的地面触感从脚底传来,身体的重量坠着他,一种久违的踏实感几乎让他踉跄。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穿着行装的完整身体,手指动了动,握成了拳。阳光有些刺眼,晒在皮肤上,有种微弱的灼痛。 他活了,能控制自己身体了,能自杀了。 “这里就是等级伍的世界吗?嘶,看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一个懒散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声音像一根钢针瞬间时刺入许陈的耳膜,连着七天七夜的记忆瞬间翻涌。他全身的肌肉都僵了一下。 许陈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姚兰站在他身旁,穿着布衣,正好奇地打量着高耸的城墙与来往的行人。 她的眼神清澈——不太好这么形容,但跟那个憔悴痛苦的样子相比,是纯粹太多了。 她左看看右看看,注意到许陈没有动作,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怎么不走了?” 她伸出手,想拉许陈的衣袖,却在看到他脸色的瞬间,微微一顿。 许陈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的猩红。 那眼神让姚兰本能地感到有些恐惧。 然而,许陈却笑了。 那笑容在他布满血丝的脸上绽开,显得异常诡异,不是嘲讽,不是愤怒,更不是喜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之后,混合着疲惫、疯狂与些许解脱的笑。 “走吧。”他开口,声音温温的,“我们进去看看。” 姚兰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城门。 城内的景象与第一次并无二致。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石板铺就的街道,偶尔还能看到穿着法师袍的人们利用魔法快速穿行。 “哇,他们居然真的会用魔法!太酷了!”姚兰指着一个从头顶飘过的法师,看得津津有味。 路过一个摊位,她又被一种散发着荧光的小蘑菇吸引了,“许陈,你看这个,它会发光诶,我们买一个吧?” 许陈的目光越过她,扫了一眼那个摊主,一言不发,脚步不停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姚兰“欸”了一声,只好小跑着跟上。 她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发现,许陈偶尔会“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他的沉默与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他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像是精确计算过。 这一次,巷口并没有玛莎大婶的身影。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像是在确认剧本。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栋熟悉的屋子前。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在这里静止了。 姚兰的谈兴也渐渐褪去,她看着紧闭的木门,又看了看许陈。 “许陈,你怎么怪怪的?”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从刚才开始,你就好像……不太对劲。你都不看我,也不看风景,就只是在……走路?” 许陈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面向她。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然后,他又笑了。 “你接下来,”他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顿挫,“打算做些什么?”在姚兰眼中,此时许陈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温度,肌肉的牵扯恰到好处,标准得像是画上去的。 他看着她,眼神里空空荡荡,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谢幕的角色。 姚兰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冰凉。 眼前这个许陈,让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血腥,也不是腐臭,而是某种……燃尽之后残留的灰烬气息。 准确一点说。 是死气。 是那种毫无希望,下一秒就能拿枪指向自己脑袋,却又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吊着活下去,呼吸都艰难,下一秒就能带着所有人去死的状态。 虽然说她影响里的许陈真有这种莫名的厌世感在身上,她见识到的也基本全是许陈杀伐的样子。 但绝不是这样,绝不是,她能完全感受到现在的许陈和先前的不同,从嫌弃不耐到杀意死气的变化太大了。 她要的是一个豁的出去的队友,而不是一个下一秒可能就会上来捅自己一刀的疯子。 “不是,你搞什么……我……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她试图用他们的主要目的来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声音却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先进去研究一下这个房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动作僵硬。 “总不能真打算在这里养老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疯子 说完,她不再看许陈那张脸,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许陈靠在门外的墙上,发呆般的看着天。 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是真的吗?模拟世界的天空跟现实是一个天空吗,不是的话,缘由自哪呢。 屋内的陈设与记忆中别无二致。阳光透过唯一的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明亮的光路,无数尘埃在光路中上下翻飞。 姚兰定了定神,开始在家中仔细搜寻。她的目光扫过冰冷的壁炉,扫过墙上褪色的挂毯,最后定格在了卧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床头柜上。 柜子是锁着的。 按照多次任务,莫名的直觉告诉她,里面一定有什么。就是它。 她尝试拉了拉,纹丝不动。却让姚兰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环顾四周,她目光在壁炉旁一根坚固的烧火棍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抄了起来,对准了锁扣的位置。 “砰。” 木屑飞溅,锁扣应声而断。 她有些粗暴地拉开抽屉,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一本破旧的牛皮笔记本。 是重要信息?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她的脑海,带着期待,姚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翻开了本子。 第一页。 几个用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写下的字,扭曲着映入她的眼帘。 【熬到第七天】 那几个暗红色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姚兰的视网膜上。 她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身体的反应快于思维,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干,四肢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逆流回冰冷的心脏。 那些画面,此刻冲破了堤坝。 堆积成山的白骨,一双在黑暗中永恒凝视的眼睛。 每一次太阳升起都带来新的折磨,每一次黄昏降临都加深一层绝望。 她记起了自己每一次的死亡,被撕碎,被吞噬,被烧成灰烬。无尽的循环,无尽的痛苦。 恨意与恐惧交织成一张巨网,将她牢牢缚住。 “呃……”她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许陈此时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他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表情半丝变动也无,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瞳孔颤了颤,似乎有什么情绪涌来,又被死死压下。 他最终只是平静的站着,什么也没再想。 姚兰根本没有闲心注意他。她猛地转头,目光锁定在被她暴力破坏的抽屉上,一截锋利的木刺翘起,闪着危险的光。 她冲过去,一把攥住木刺,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左手手心。 尖锐的疼痛传来,而这股痛意像一把锚,将她从记忆的洪流中暂时拽了出来。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地板上。 她看也没看伤口,抓起那本牛皮笔记本,用淌血的手指,在下面空白的地方,一笔一画地写下同样的字。 【熬到第七天】 血迹混着泪水,字迹歪歪扭扭。 写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藏起来,一定要藏起来……”她神经质地念叨着,把笔记本胡乱塞回抽屉深处,又把破掉的抽屉推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玛莎大婶……对,玛莎大婶……”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甚至没看门口的许陈一眼,还把他撞的向墙边靠去,拼命的向外跑去。 许陈也没动静,他头也没回,只是眼眸垂下了,盯着狼藉的屋子,心中却是在想。 他们会在第七天恢复原样吗,第七天……第七天……第七天。 他已经稍有了解了,痛苦让人思维翻倍,他稍稍对这一切有了概念。 在这里,七天为一个轮回,在这7天内因为某种原因变成白骨的,会被困住,在下一个七天回到刚开始的循环。 而完完整整活到第7天的人则似乎会被抹去记忆,困在轮回,若是没给下次7天的自己留下锚点,将想不起来这些事,永远被困住,永远循环。 但许陈有不明白的地方。 既然没法逃脱,既然注定如此,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锚点? 姚兰没有自救的方法,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却在自己来之前就疯掉了。 只有锚点被留存下来,一次一次把她的痛苦循环,图什么呢? 没法自救,也不乐意让自己过得安生一点,连疯了也不能抹去的执念,只会让她一直痛苦下去,永世不得超生。 许陈将视线从笔记本上挪开,抬起手。 【念】。 一柄造型古朴,泛着幽冷寒光的小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掌心。刀身薄而锋利。 他慢条斯理地走出屋子,阳光洒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外面的阳光明明是有温度的。 巷口处,刚刚还状若疯癫的姚兰,此刻正和玛莎大婶站在一起。 她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亲昵地挽着玛莎大婶的胳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左手手心光洁如初,没有一丝伤痕。 “玛莎大婶,我们正好要去买点菜,一起吧?我跟您说,许陈他可会做饭了!” “好啊,亲爱的,你真是个好孩子。”玛莎大婶熟稔地拉着她的手,满脸慈爱,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许陈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很轻。 “聊什么呢?”他开口,声音让姚兰和玛莎大婶同时回过头。 姚兰看到他,笑容愈发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娇声笑: “许陈,我们正说要去买菜呢。今晚吃什么?土豆炖牛肉怎么样?我最喜欢了!” “好啊。”许陈走到她面前,摸了摸芬恩老头的脑袋,脸上再次绽开那种温和的笑,朝着姚兰眨了眨眼。“呦,这小伙子长得真朗,玛莎大婶您也是,保养的真不错呀,安好安好,姚兰,来,送你个礼物,伸手。” 姚兰下意识地伸出手,眼中亮亮的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什么礼物呀?神神秘秘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 许陈将手中的【念】塞进了她温暖的手心。 然后在她和玛莎大婶惊愕的目光中,握住她持刀的手,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变化,眼中的杀意败露,调整了一下角度,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毫不迟疑地,捅了进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她没有来 姚兰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然后碎裂。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住许陈。 冰冷的刀柄取代了手心的温度,一股蛮横的力量攥着她的手,将刀锋推向一个她绝对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是许陈的血。 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并未褪去,只是沾染了血色,更添几分诡异,眼底深处的杀意却像黑曜石,不带一丝杂质,纯粹得令人心悸。 “呃……嗬……” 姚兰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刀,捅进了那个前一秒还对她微笑的男人的胸膛。 血沿着刀身与他胸口的缝隙,汩汩流出,染红了他浅色的衬衫。 玛莎大婶脸上的慈爱僵住了,嘴巴张成一个滑稽的圆形,下巴颏儿都快掉到地上,她想扶住旁边的墙,手却抖得不听使唤,最后只能瞪圆了眼睛,眼珠子在眼眶里惊恐地乱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姚兰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了。 她手里的刀也随之“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可怖的变化开始了。 她皮肤下的水分仿佛被瞬间抽干,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剥离,先是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然后化作灰黑色的粉尘,簌簌落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从指尖流逝,那种剥离感让她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变成了嶙峋的白骨,指甲还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哗啦一声。 一堆森然的白骨散落在巷口的石板路上,空荡荡的衣物软塌塌地罩在上面,旁边是那把泛着幽光的【念】。 玛莎大婶和芬恩老头也是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温馨的一幕只是个拙劣的幻觉,连空气中残留的惊恐都淡了几分。 静得可怕。 几秒后,旁边屋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亲爱的,你确定要炖牛肉吗?我记得你前些天说想吃鱼,还没吃成呢。”是玛莎大婶的声音,依旧那么琐碎而温暖,充满了生活气息。 “哎呀娘,我今天不想吃鱼了啊。” 许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光洁如初,刚才狰狞的伤口连一丝浅红的印记都未曾留下,衬衫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确认身体的完好。 然后,他垂眸,目光落在脚下那堆属于姚兰的白骨上。 “清醒一下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像是在对白骨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看,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 “这是我还你的,七天。”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念】,刀身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那堆白骨一眼。 走到路口,他正好与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的玛莎大婶和芬恩老头撞上。 “哦,许陈,你这是要去哪儿?”玛莎大婶亲切地问候,脸上是那熟悉的慈爱,仿佛刚才巷口的血腥从未发生。 “出去走走。”许陈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温和的笑,自然得像是呼吸。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动作熟练地将姚兰留下的狼藉一件件收拾干净,把那些散落的纸张叠好,擦去地上的脚印,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合上,放回原处。 屋子里恢复了最初的整洁,仿佛姚兰从未在此处崩溃过,也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正指向一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时刻。该去“上班”了。 他推门而出,走向学院的方向。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无数遍,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准确地避开每一块松动的石板,甚至能预判哪只流浪变种猫会在哪个拐角探出头。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路过了学院门口的喷泉。今天轮到喷泉不出水了。 喷泉里的水池平静如镜,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倒映不出天光,也倒映不出他略显单薄的影子。 他对此早已预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继续向前,很快就到了莉薇娅最爱待的那片草地。 记忆中,莉薇娅总是在外面念叨,说她喜欢那棵长歪了的橡树,觉得它很有个性,不像某人那么死板。 她还说过,如果哪天她不见了,说不定就是变成这棵树的一部分了。 每当夜色将至,她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发呆,有时会哼着不成调的歌,跑调跑到能让路过的虫子都绕道走,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天空。 她说,这里的木元素最是温顺,很适合练习她那些笨拙的治疗法术,至少不会把好不容易治好的花草又弄死,不像某些破坏狂,只会搞爆破。 许陈走过去,坐在了那张冰冷的长椅上,身边的位置空着。 他安静地等待着,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穿透这浓稠的夜色,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万籁俱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但很快也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远处高耸的钟楼,传来第一声沉闷的钟鸣。 一声。 两声。 钟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缓慢而清晰,一下下敲击着人的心脏,也敲击着许陈的耐心。他数着,每一声都和记忆中一样,不多不少。 他始终没有动,脊背挺直,只是静静地看着长椅旁空空如也的位置,仿佛那里坐着一个透明的人。 第十二声钟响落下。 余音在微凉的空气中袅袅消散,最终归于沉寂。 莉薇娅没有来。 许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下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挺直。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慢慢站起身,夜风吹过,衣角扬起,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空着的位置,像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转身,没有回头,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 活人 夜色依旧浓稠,仿佛凝固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随着那十二声钟鸣彻底熄灭。 莉薇娅,真的不在这个世界。 这个认知像一把无形尖刀,缓慢而坚定地刺入他的胸膛,没有血,也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空洞的寒意,一丝丝渗入四肢百骸,让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周围的人,玛莎大婶,芬恩,他们都活着,会笑,会热情地拍他的肩膀,会关心他有没有吃饭,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玛莎大婶每次见到他,都会惊呼一声“哦,许陈”,然后问他去哪儿,芬恩老头总会接上一句“一个人多没意思”,内容都差不多,连语气都惊人的一致。 他们的鲜活,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上演了无数次的戏剧,每个人的台词、动作都精准无误,而他是唯一的,一个被迫一遍遍观看这出戏的观众。 但他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坦然全部接受。 许陈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整洁,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 姚兰留下的痕迹早已被他清理干净,那些摔碎的杯盘,散落的书籍,都被归置原位,仿佛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从未发生,也仿佛她这个人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虚拟片段。 他走到行囊前取出那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古籍。 【答案之书】 这是他与这个诡异世界唯一的连接点,也是他目前看来,唯一的希望。 他翻开书页,没有文字,只有一片深邃的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如何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 书页上,一行行细密的文字缓缓浮现,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您好主人,以您现在的能力,尚不足以撕裂壁障。” “强行回归,您将于途中湮灭,请慎重考虑。。” 许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合上【答案之书】,将其放回原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不强出不去,强不就行了。 既然不够强,那就变强。 强到足以碾碎一切阻碍,强到足以撕裂这个虚假的世界,强到……能如愿以偿。 自那天起,许陈的生活变得极致的单调与疯狂。 他舍弃了睡眠,舍弃了饮食——反正这个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他真正进食——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对空间魔法的钻研之中。饿了就从不知道哪里出现的食物里随便拿一点,困了就靠在墙边闭目几分钟。 那柄名为【念】的短刀,不再仅仅是杀戮的工具,更成为了他撬动空间法则的支点。他能感觉到【念】与空间的某种奇异共鸣。 他的身影开始在小屋与学院之间闪烁,不再依靠双脚行走。 最初只是短距离的跳跃,从床边到门口,带着些许生涩与不稳,偶尔还会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揉揉额头。 在这里,他像是被削弱了一样,在外面的自得被尽数剥削。 但他不在乎,只是一味拼命。 渐渐地,他能在一念之间跨越数条街道,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甚至能在玛莎大婶那句“哦,许陈”刚出口时,人已经出现在街尾。 空气中细微的魔力波动,在他眼中变得清晰可见,如同无数根交织的丝线,他能轻易拨动它们。 他甚至不再需要刻意去“走”,意识所至,身形便至。 一个个七天悄然流逝。 玛莎大婶依旧会提着永远装满新鲜蔬菜的菜篮子与他“偶遇”,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尝尝她新烤的苹果派。 芬恩依旧会怨恨的看着许陈,别别扭扭的做着青春期少年会做的事,但偶尔也像是被感化了,对许陈说些好的。 姚兰依旧会在每个轮回的末尾失去所有记忆,然后在新的一轮开始时,带着满心的困惑与恐惧,重新在他面前崩溃。 绝望的质问这个世界的真假,最后在癫狂中陷入更深的痛苦,重复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许陈看着她一次次重复同样的悲剧,眼神平静无波。 甚至试过打晕她让她少受点折磨,但都没用。下一个七天,一切照旧。 他发现自己很特殊。 他不会失去记忆。 与别人不一样,每一个七天的细节,姚兰的每一次崩溃,莉薇娅的每一次缺席,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如同昨日重现,不断叠加,让他对时间的感知都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原因,也无暇去探究。这或许是【答案之书】带来的副作用,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这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他必须离开这里。 【答案之书】说过,出去的办法是有的,他也能做到,只是时机未到。 时机,便是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刻。 这天,阳光依旧明媚得有些虚假,甚至连云朵的形状都和上一个七天的同一时刻没什么两样。 许陈的身影出现在学院的图书馆门口。 他需要查阅一些关于高阶空间魔法理论的书籍,【答案之书】的指引虽然直接,却缺乏过程性的知识和更深层的原理。 图书馆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压低的咳嗽。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存放魔法理论的区域。 “哟,这不是那个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怪胎吗?” 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莫名的优越感。 许陈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种程度的挑衅,在无数个七天里,他至少也遇到过十几次了,每次都是这几个人,连开场白都差不多。 几个穿着华丽法师袍,神色倨傲的年轻学员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五岁小孩,鼻孔朝天,下巴微微扬起,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听说你最近很活跃啊,许陈。”金发小孩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借过。”许陈的声音很轻,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旁边一个跟班模样的高个子老头立刻上前一步,狐假虎威地嚷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许陈脸上了。 金发青年抬手制止了跟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许陈,眼神在他身上游走: “别急着走嘛,我们只是对你有点好奇。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插班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的魔法气息变得如此……特别的?” 许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人身上。今天图书馆新到了一批关于空间褶皱理论的孤本,他想在姚兰开始新一轮崩溃前看完。 下一瞬,【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中,刀身暗沉,没有任何光华流转,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一股远超普通学员的庞大魔法气息,如同苏醒的巨兽,从许陈单薄的身体内轰然散开,瞬间充斥了整个角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温度骤降。 那几个原本还带着戏谑与倨傲的学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高个子跟班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眼睛瞪得像铜铃。 金发小孩脸上的不屑与探究,也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惊骇所取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青年身上散发出的魔法波动,如同深渊般浩瀚,远非他所能抗衡。 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终于明白,传闻中这个插班天才的事情,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许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如同在看几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滚。” 金发小孩如蒙大赦,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甚至顾不上维持自己的贵族风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跟班们狼狈逃离。 过程中还撞倒了一个书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引来图书管理员不满的目光。但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只想尽快远离这个煞星。 周遭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书本散落一地的狼藉。 许陈收起【念】,刀身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人逃离的方向一眼,也没有理会散落的书籍,径直走向目标书架,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不值得他投入任何精力。 但他的内心,却因此泛起一丝微澜。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一些“变数”的。 或者说,这些所谓的“活人”,并非完全按照固定的剧本行动。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判断,以及……恐惧。 不对……不对…… 这些情绪属于他们吗? 失忆从不只是记忆的丢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情绪,影响,一切的一切都会一起消失。 虽不知道那些消失的东西去了哪里,但如果这样的消失,这样的剥夺一直重复永不止境的话,那些情绪还属于原本的人吗? 不不不……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一具尸体,不能简单这么做决定。 等等……这样抽开时间流速,不断重复循环的他们,到底……还算是人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空间压缩 时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的钟摆,再一次指向了那个熟悉的刻度。 第十三个第七天。 许陈睁开双眼,窗外天光与昨日与无数个昨日并无二致。 那棵歪脖子树的叶片,依旧是七片朝东,三片向南,连阳光下投射的影子边缘都分毫不差。 许陈甚至无需去感知,便已知晓下一瞬风吹过树梢的弧度,鸟雀啼鸣的音节,隔壁房间那位嗜睡导师细微的鼾声。 一切都已烂熟于心,如同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想忘都忘不掉。 让人厌恶的循环。 同时,他的空间术法,早已臻至化境,甚至可以说,在这个特定的小世界里,他就是空间本身。 只要精神力充盈,世间所谓的瞬移在他面前不过是孩童的戏法,轻易便能洞察其轨迹,甚至强行中止。 他曾尝试过在某个倒霉蛋瞬移到一半时,将他卡在墙里,只露个脑袋。 这同时也让他感到无比可笑和可悲。 此时的许陈平静地瞥了一眼那片亘古不变的天空,灰蓝色的幕布,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云朵的形状都懒得换一换,真是敬业的背景板。 没有丝毫留恋,他转身走回房间。 修炼。 这是唯一有意义,他唯一能做,也唯一想做的事情。 盘膝坐下,许陈迅速沉入冥想。 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比外界浓郁了不止一筹,这是他无数次轮回中,用自己的精神力一遍遍梳理、引导,对这个小空间不断优化的结果。 甚至连空气的流速,都调整到最适合元素汇聚的状态。 时间在枯燥的吐纳中缓缓流逝。许陈的心,古井无波,仿佛已与这凝固的时间融为一体。 突然,一股强烈的滞涩感从精神海深处传来,仿佛奔涌的河流撞上了无形的堤坝,激起猛烈的回旋。 瓶颈。 许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一个总也打不开的罐头,每次都让你觉得快成功了,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这种感觉,在过去的轮回中也曾出现过数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那层壁垒坚不可摧,仿佛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那壁垒的触感,似乎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是错觉吗? 还是图书馆那几个蠢货的挑衅,让他压抑的情绪有了些微的宣泄,反而触动了什么? 他回忆起金发青年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竟无波澜,只是觉得,那些人或许真是“活”的,活生生的愚蠢。 他没有深究,只是默默凝聚起全部心神,调动着每一丝精神力,向那道无形的壁垒发起冲击。 一次。 两次。 三次! 精神海内掀起惊涛骇浪,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这种痛楚并非肉体上的折磨,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足以让意志薄弱者瞬间崩溃。 但许陈已经崩溃过无数次了,他不怕崩溃,不怕死,他一时想不出能让自己产生痛苦的事了。 一切都不会更糟了。 汗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陈旧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牙关,在不自觉中咬紧,腮边的肌肉微微鼓起。 他恨…… 那壁垒依旧稳固,甚至隐隐传来反震之力,让他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旋转的星点。 放弃吗? 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便被许陈彻底掐灭。 在这无尽的轮回地狱中,任何一丝变强的可能,都值得他付出一切。 他绝不疯在这里,他要出去,就算再联系不上系统,没法再出去,也再也不能见到妹妹。 他也一定要杀了维洛萨娅。 许陈忘了这个念头来自第几个轮回,只记得自产生之后,它就在不断深刻,深刻到入了骨髓。 这种恨是莫名的,但许陈抛弃不了它。 “嗬……”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将最后一点精神力也燃烧起来,化作最锋利的一柄尖锥,没有光华,只有极致的凝练,狠狠刺向那壁垒最薄弱的一点 ——那是他无数次失败后,用精神力的碎片硬生生“摸”出来的经验。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碎裂声,仿佛只存在于他的幻听之中。 他一度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 但下一瞬,原本坚不可摧的壁垒,如同蛛网般寸寸开裂,细密的裂痕迅速蔓延。 轰! 一股全新的感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入他的精神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感。 许陈整个身体猛地一震,僵直了片刻,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四肢百骸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慢慢睁开眼,眼底深处,是久违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亮光,如同暗夜中悄然亮起的星辰。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 房间内的空间,在他意念的引导下,开始发生微妙的扭曲。 不再是单纯的挪移,而是一种……挤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掌上方的空间正在向内收缩,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爆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将其狠狠攥紧。 这跟重力的压制完全不是一种概念。 一个是压碎,一个是压实。 毕竟重力无法360°存在,但空间却可以。 如果将一块顽石置于其中,恐怕会被瞬间挤压成齑粉。 若是个人呢?许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金发青年那张华丽却欠揍的脸,如果把他塞进去……他立刻打消了这个有些愉悦的念头。 压缩空间。 这便是他突破瓶颈后,所掌握的全新能力。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个能力与他早已掌握的重力简直就是绝配。 重力可以禁锢,可以撕裂,可以从外部施加压力。 而空间压缩,则能从空间结构本身,施加毁灭性的打击,内外夹攻。 两相结合,其实用性与威力,都将得到匪夷所思的提升。 比如,先用重力将敌人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再用空间压缩慢慢炮制,想必会非常“精彩”。 非常实用。 而且,强。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股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在指尖萦绕,无声诉说着它的可怕。 这股力量,让他第一次对“轮回”本身,产生了一丝挑战的欲望。 拥有了新的力量,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他似乎又多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筹码。或者说,多了一件更好用的工具。 第二百七十五章 西的尽头 许陈收敛心神,突破后的激荡感迅速沉淀,被一种更为深沉的平静取代。 新获得的力量,不是狂喜的源泉,而是计划得以施行的基石,一块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有了挪开的可能。 逃出去。 这念头在他脑中盘踞已久,如同深埋的种子,此刻终于凭借新获得的力量,破土而出。 过去无数次失败,无数次重置,每一次醒来都是同样的囚笼,同样的面孔,同样毫无惊喜的剧本。 他早已厌倦了这种可预见的绝望,厌倦了每一次都精准复刻的对话与事件。但现在不同了。 答案之书所说的时机大概到了,他能如此这样自知着。 新掌握的空间压缩,配合原有的空间转移,在他看来,是目前唯一能撕裂这无尽黑暗的契机。 他不知道这轮回之地是否存在“尽头”,也不知道逃离是否真的可能。但原地等待,重复那令人作呕的一切? 他宁愿在尝试中彻底湮灭,也好过被温水煮死。 他开始推演,脑海中无数方案生灭,又被一一否决。 这个世界的规则坚固得令人绝望,他新得的力量,也只是在厚重的铁幕上划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唯一的出路,或许就是不断进行超远距离的空间转移,利用新能力对空间的理解,去寻找这个轮回之地的边界,或者某种结构上的“薄弱点” ——一个真正的“出口”。过程必定艰险,精神力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引来未知的反噬,但任何代价都值得。 若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他与之前那些浑浑噩噩的轮回,又有什么区别? 时间依旧以它固有的节奏流淌,日升月落,于他而言,不过是轮回剧本的单调布景,精确到每一片云的形状。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在无数次循环中被他特别标记出来的节点。他闭上眼,就能清晰“看”到那条时间线,以及线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他在等待。 下一个星期一。 姚兰。 剧本如期上演,分毫不差,房间角落,光线晦暗,浮尘在稀薄的光柱中游弋,散发着旧书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姚兰的哭泣声细碎而绝望,身体蜷缩在地上,每一声抽噎都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肩膀剧烈耸动,蓬松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可怜又无助,一如既往。 许陈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审视。 她此刻,只是一个必要的“道具”,一个可能会派上用场的物件。 一个拥有免疫一切的黄金棺材的道具。 若是在接下来的逃亡中遭遇不可控的意外,例如规则层面的抹杀,这件“道具”或许能保他一命。 他甚至不确定这“棺材”能否抵抗轮回之地的重置之力,但总要试试。多一张底牌,总不是坏事。 至少,比空手强。 他伸出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却迅疾如电,精准无误地扼住了姚兰纤细的脖颈。 力道控制得炉火纯青,既能让她瞬间失声,又不至于立刻夺走她的呼吸,只是让她暂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呜……嗬!” 姚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眼惊恐地暴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泪水鼻涕糊了一脸,瞳孔中清晰倒映出许陈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比她认知中任何恐怖的景象都令人心寒。 她想尖叫,想挣扎,喉咙却被铁钳般的手指锁死,声带震动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因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僵硬,四肢胡乱扑腾几下,很快便失去了力气,只剩下细微的痉挛,像一条离水的鱼。 许陈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心念微动,精神力如决堤般涌出,带着新领悟的空间法则。 空间术法瞬间发动。 并非以往那种简单的点对点挪移,而是带着一种更为复杂的空间逻辑,仿佛将他们连同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整体“切割”下来,再强行进行一次错位重置。 周遭的空气发出一阵沉闷的爆鸣,那是空间结构被蛮力扭曲撕裂时独有的声响,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眼前的景物骤然模糊,旋转,所有色彩与线条都混杂成一片混沌的光影,随即又在下一瞬重新凝聚清晰。 已不再是他家。 冰冷的风带着荒野特有的草木与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枯叶。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这里没有太阳,只有一层厚重的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出现在了城外。 姚兰似乎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惊吓与空间转移的强烈不适中回过神,只是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眼泪依旧挂在颤抖的睫毛上,混合着脸上沾染的尘土,形容狼狈。 她身上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米白色连衣裙,此刻也蹭上了污迹,裙摆还被地上的荆棘挂出了几道口子,显得不伦不类。 许陈没有片刻停留。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抓着姚兰的姿势,让她不至于因为瘫软而滑脱,更像是在摆弄一件形状不太规则的行李,入手的感觉倒也不重。 随后,他辨认着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模糊指引,一种在无数次轮回中隐约感知到的“方向”。 向西。 他再次发动空间转移。 一次。 又一次。 每一次转移,都精准地消耗着他新近充盈但依旧有限的精神力。 每一次转移,都让他离那座承载着无数重复记忆的城市更远一步。 空间穿梭带来的眩晕感与撕裂感对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精神力的快速流逝让他眉心微蹙,脸色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苍白。 他估算着,以目前的速度和消耗,在精神力彻底耗尽前,他大约能进行上百次这样的远距离转移。 ……希望这“道具”能撑到他找到落脚点。 姚兰在他手中,早已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像一滩烂泥般瘫软着,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微颤抖,眼神涣散,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两声微弱的、类似小兽悲鸣的呻吟。 许陈对此视若无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空间术法的稳定和校准前进的方向上,偶尔会分心思考一下,如果这她半路死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许陈不是刻意掐着她的,而是这样是最好最便捷控制对方的方法,他只能分出一只手的精力来带着她,所以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许陈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解释的意思,他的眼神始终平静。 脚下是硌脚的碎石和枯黄的野草,远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 偶尔一阵狂风卷过,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也吹乱了姚兰那头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此刻如同枯草般胡乱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半边苍白的脸。 他的目标很明确。 一直向西。 直到找到这个轮回的尽头,或者,他彻底湮灭在这条未知的、或许根本不存在出口的道路上。 无论哪个结果,都比困在原地重复要好。 他甚至有些隐秘的期待,当他真正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规则的崩塌?还是更深一层的绝望?亦或是一个新的开始? 无论如何,他已在路上。 这感觉很好,至少,不再是死水一潭。 第二百七十六章 她冻死了 但很快,事情变得糟糕起来。 极致的撕裂感之后,是骤然降临的酷寒。 仿佛从沸腾的油锅直接被丢进了万载寒冰洞窟,每一寸肌肤都在瞬间收缩,抗议着这突如其来的温度。 冰冷的空气几乎要将肺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从鼻腔一路蔓延到胸腔深处,激得许陈几欲咳嗽,却又强行忍住。 向西…… 许陈的睫毛上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视野都因此有些模糊。 他环顾四周。 入目所及,一片无垠的雪白。 厚重的积雪覆盖了大地,将一切起伏都抹成了单调的弧线。 远方是嶙峋的冰川,犬牙交错,反射着天空中那片永恒不变的灰蒙蒙的光,冰川的阴影处是深不见底的幽蓝色。 狂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刮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这风声尖锐,像是某种巨兽的哀嚎,持续不断。 这里比他预想的任何一个临时落脚点都要糟糕。 他原本设想过贫瘠的荒漠,或是死寂的火山地,但如此酷寒的冰封世界,对精神力的恢复和后续行动都极为不利。 主要是这个机会不允许预演,他的异动绝不能提前哪怕一分钟被“神”发现。 命运不能被捏在别人手上。 “醒了么?” 许陈的声音因为骤寒而略显沙哑,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此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四肢也有些发软,寒冷更是加剧了这种不适。 姚兰的动脉在许陈手中滚烫的跳动着,她人却是瑟瑟发抖,身体的抖动幅度大得惊人。 她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与尘土糊得一塌糊涂,此刻又添了几分冻出来的青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听到许陈的声音,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好几秒,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她艰难地转向他。 然后,那丝刚刚凝聚的光亮迅速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淹没,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啊——!” 姚兰猛地挣扎起来,手臂胡乱挥舞,指甲险些划到许陈的脸颊,几乎要从许陈的控制中脱出。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某个虚空的方向,颤抖着颤抖着,她的嘴唇不断嗫嚅。 “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 许陈微微皱眉,手臂加了些力气,重新将她固定住。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姚兰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离开?!” 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尖利得刺耳,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狂喜、绝望、恐惧与癫狂的扭曲笑容,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不!不!没有离开!永远没有!”她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又让自己窒息,剧烈的咳嗽了,她的指甲疯狂掐进许陈手臂,眼眸猩红,“这里是终点!是坟墓!” 她开始疯狂地大笑,那笑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格外诡异,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嚎啕大哭,眼泪刚一流出眼眶,就被冻成了细小的冰珠,挂在僵硬的脸上,狼狈不堪。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哈哈哈……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然后又开始手脚并用地捶打着空气,抓挠着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嘴里开始冒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在驱赶着无形的鬼怪。 许陈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望,期望这个她在经历最初的冲击后,能保持最基本的“可用性”,至少能安静地待着。 现在看来,是彻底报废了。而且,比预想的坏得更快。 他不再试图与她沟通,手臂微微用力,以一个巧妙的擒拿手法便制住了她的所有挣扎,让她动弹不得。 然后,他以一种检查货物的姿态,动作迅速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无视了她因恐惧和愤怒而发出的呜咽声。 很快,一枚触感冰凉的戒指被他从姚兰僵硬的手指上褪了下来。戒指的材质不明,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 【储物戒指】 意料之中的东西。这类物品在模拟这并不罕见,尤其对于姚兰这种来说。 他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精神力微动,戒面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微光,便感知到了里面不算太大的空间。 大约十个立方左右,堆放着一些女性的衣物饰品,大多华丽而不实用,几双镶嵌着宝石的高跟鞋,还有一些零散的金币和几瓶看起来像是药剂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一瓶标着“速效治疗药水”,一瓶是“精力回复剂”,还有几瓶不知名的彩色液体,标签模糊不清。 聊胜于无。至少那两瓶药剂或许有点用。 许陈最后看了一眼在风雪中兀自又哭又笑,如同鬼魅般的姚兰。 她被他制住后,身体还在小幅度地抽搐,头发早已被风雪打湿,冻结成一绺绺冰棍,胡乱贴在惨白的脸上,眼神空洞而疯狂,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被风雪吞没。 他收回目光,心中再无任何情绪波动。 从储物戒指中,他取出了那件真正意义上的“道具”。 一口造型古朴的黄金棺材。 棺材通体由黄金打造,表面雕刻着繁复而古奥的纹路,在灰暗天光下依旧反射出沉郁的金色光芒。 他伸出手,触碰冰冷的棺盖,精神力微探,机关应声而开。 沉重的棺盖悄无声息地向上滑开,露出了内部同样被黄金包裹的空间。 他毫不犹豫地躺了进去。 棺材内部意外的宽敞,足够他舒展身体。 棺盖合拢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寒冷与喧嚣都被彻底隔绝,风雪的呼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宁静。 温暖的能量从棺材内壁缓慢渗透出来,如同温泉般滋养着他枯竭的精神力和疲惫的身体。 许陈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黑暗,开始深度休息。 这一次精神力消耗过巨,需要尽快补充。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陈再次睁开眼睛时,精神力已经恢复了大半,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也消散了许多。 黄金棺材内的空气依旧温暖舒适,仿佛自成一界。 他推开棺盖,一股冰冷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让他瞬间清醒。重新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他适应了一下。 天色与他沉睡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压抑的灰蒙,不见日月星辰。风雪也未曾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雪花更大了,打在脸上有些生疼。 他看向姚兰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里,只剩下了一堆森然的白骨,散落在被风吹得半掩半露的雪地里。白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上面不见丝毫血肉,甚至连衣物的残片都没有留下。 白骨的姿势扭曲,四肢不自然地张开,脊椎弯折成一个古怪的弧度,仿佛在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与挣扎。几根肋骨断裂,尖端刺向天空。 没有血肉,没有衣物残片,只有光秃秃的骨头,被寒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仿佛连同她的灵魂,都被这片绝地彻底吞噬、消化了。 许陈的目光在白骨上停留了片刻。 她疯了,所以解脱不了了。 将永远被困在这个轮回的某个角落,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绝望,直到意识彻底湮灭。这或许也是一种“轮回”,只是更加残酷直接。 许陈平静地移开视线,不再多看一眼。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从棺材中取出那瓶“精力回复剂”,仰头喝下,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精神又振作了几分。 随后,他开始重新辨认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一丝模糊但坚定的指引。 依旧向西。 他将黄金棺材重新收入储物戒指,辨明方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踏入了茫茫风雪之中。 第二百七十七章 赌这里比我先垮 这片绝地,从来不容许任何多余的情感。 他再次确认灵魂深处的指引,方向未变。 吸入的空气带着冰棱,刮过气管,带来一阵闷痛,像是吞了一把碎冰。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贴地飞掠,那太消耗体力,也容易遭遇未知的地面危险。 新领悟的技巧发动,一股无形之力托着他,身体缓缓离地,向上攀升。 这感觉有些新奇,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在下面托举,但精神力的消耗也比预想中大上不少,不是长久之计,必须速战速决。他瞥了一眼下方,姚兰的白骨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 视野随高度急剧变化,下方灰蒙蒙的云层翻滚,狂暴的风雪被踩在脚下,逐渐变得遥远。 大地上的景物迅速缩小,无论是雪还是雪……都成了地面上粗细不一的纹路。 速度不断提升,尖锐的风声灌入耳中,鼓噪着耳膜,连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 他眯起眼睛,对抗着高速带来的压迫感,身体表层甚至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能量辉光以作抵抗,是精神力外放形成的稀薄护盾。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向后疾退的流光。连绵的山脉在他视野中缩小,再缩小,直至不见。这种高速移动带来的不仅仅是景物的变化,还有一种对自身存在的确认 ——他还活着,还在移动,还在抗争。 速度攀至某个临界点,许陈感到意识开始与身体分离,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五光十色,却又空洞无比。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试图稳固心神,对抗着这股要把他撕开的力量。 而就在意识即将被甩脱的前一刻,那纠缠不休的寒冷毫无预兆地退去,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紧随其后,皮肤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耳边呼啸的风声也戛然而止,连空气中那股特有的冰雪气味也闻不到了。 触觉、听觉、嗅觉……接二连三地消失。 一种被彻底剥夺的感觉笼罩了他,世界正在离他远去,连同他自身的存在感也一同变得稀薄,似乎要消融在这莫名的转变之中。 视野彻底模糊,彻底黑暗。 但在意识完全沉没的最后刹那,一片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白色,占据了他残存的视觉。 那白色无边无际,似乎要吞没一切,带着一种源初的纯粹与最终的虚无。 时间的概念在此地似乎并不存在,不知是一瞬,还是千年。 当意识艰难地从混沌中浮起,许陈睁开了双眼。 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白,没有任何参照物,没有任何边界。 上下左右,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单调的白,纯粹得令人不安,连“空间”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抹去了颜色。 他尝试感受风,聆听声音,感知温度,却一无所获。 这里安静到极致,静到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错觉,然而并不能。这种绝对的“无”,比任何已知的险境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半点脱险的轻松,一股强烈的警兆从心底升起,传遍四肢百骸,比之前风雪绝境中的危机感更甚。 几乎没有思考,心念动处,透明的能量短刃【念】已握在右手,刃身微光流转,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和些许心安。 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周围,感知力尽可能延伸,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做好了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这鬼地方,给他的感觉比之前的风雪绝境还要危险,至少那里还有风雪可以感知。 他试着迈步,选定一个自认为的“前方”,持续移动。 一步,两步……走了约莫一刻钟,停下。再换一个方向,结果依旧。 周围的纯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这片空间,像是没有尽头,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 时间感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精神先于身体崩溃。 许陈停住,呼吸略显急促,尽管这里似乎并不需要呼吸,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生理反应。他静静站立,紧锁的眉头下,目光闪动。 “无限?” 许陈是不信的。 他始终认为,任何存在,必有其道理,必有其极限。 哪怕是神祇构建的世界。 哪怕是神,也该有规则可循。 神没有心吗?若有,底层的逻辑就一定跟人是一样的。 很显然,维洛萨娅是有心的,即使那里面存不了什么情感,存不了什么慈悲,但那也是心,会跳动的,有情绪的。 这个思路让许陈突然烦躁了,随即,一个念头,带着近乎毁灭的气息,在他脑中成型、壮大。 既然找不到边界,那就……打破它! 【空间压缩】。 将这片“无限”强行向内压缩,以自身为锚点。 这是个玉石俱焚的法子,极度凶险。 一旦失控,他会和这片空间一起化为乌有,连黄金棺材都未必能保住他。 但比起被困死在这里,这个选择似乎更“刺激”一些。 可若什么都不做,结果也不会更好。 无尽的纯白会慢慢磨掉他的意志,直至彻底疯癫或消亡,变成另一具姚兰,甚至连白骨都留不下,直接化为这纯白的一部分。 死还是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许陈嘴角咧开一个极淡的弧度。 “总得试试,不是么?万一成功了,说不定还能捡个‘开辟新天地’的成就。”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要确认自己还存在,还没疯,他抬起双手,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身体周围的空间狠狠挤压。 这股力量之强,远超他之前任何一次施展,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精神储备。 无形的伟力以他为中心向内塌陷,周围的纯白开始扭曲,波动,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像是无数面镜子同时破碎,又像是冰层在开裂。 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即将崩裂前的预兆越来越明显。 许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骨骼都在微微作响,仿佛要被这无形的力量碾碎。 但他却缓缓笑了,身体的剧痛在不断攀升,他却笑的更加厉害,嘴角咧开,笑的越来越大声。 第二百七十八章 血月 意识的边界正在溶解,化作一片燃烧的雪白。 视野里最后的光景,是那片纯白的世界表面迸开无数裂纹,碎块剥落,显露出后面的漆黑。 那些裂痕疯狂蔓延,交织成一张吞噬万物的巨网。 耳鸣尖锐,颅骨内仿佛有根钢针在搅动。 身体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磨盘,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在被碾碎,重组,再碾碎。 许陈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被抛高、砸下,随时都会彻底沉入黑暗。 他甚至感觉不到【念】的存在,那柄一直给予他真实感的短刃似乎也在这场空间风暴中化为了最基础的粒子。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地接住了他下坠的灵魂。 比之前的纯白更彻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极度衰弱!精神力透支超过阈值!】 【正在进行紧急修复……修复失败!外部环境干扰过强!空间参数紊乱,无法定位修复坐标!】 【尝试重新连接……连接失败……正在尝试……】 断断续续的软妹音,裹挟着杂乱的电流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焦灼。 【连接成功!校准信道!呼叫宿主!许陈!你能听到吗?!】 这声呼唤在许陈沉寂的意识深处炸响。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令人心悸的纯白,也不是彻底的虚无。 一片焦黑的、被烈火焚烧过无数遍的残破大地。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悬着一轮残缺的、流淌着熔岩的月亮,投下的光芒让地上的每一道裂痕都像是凝固的血。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灰烬的味道,吸入肺里带着灼人的刺痛。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联系不上你了!】 系统的声音里,那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几乎要溢出来,甚至有几个音节因为数据流的过度激动而走了调。 许陈张了张嘴,喉咙干得要冒出火,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每个字都带着碎石摩擦的质感。 “你……回来了。” 【我才是一直在尝试联系你!这个模拟世界出了大问题,信道被强行阻断了!刚才的空间震荡指数直接爆表】 【我都以为你的信号会永久消失!总局那边已经监测到异常,特批了紧急撤离权限,我们可以提前离开这里!】 系统的语速极快,生怕下一秒又会断开连接。 许陈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全身的伤势,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又重重摔了回去。 身体的透支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现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左臂是不是还完整地连在身上。 他放弃了起身,转而动了动右手手指,那里空空如也。 【念】消失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从手心蔓延开来。 【对了,姚兰呢?那个跟你一起的女人,她在哪?】 系统焦急地询问。 许陈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土,眼神里没什么波澜。这里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他言简意赅。 “没死的话,大概也疯了。” 【……】 系统沉默了片刻。 【我们必须马上走,许陈。这里的规则已经崩溃了,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能量读数混乱,再待下去,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你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住了。】 许陈却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更像是一个痛苦的痉挛。 “走?”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字,视线却落在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手心。 “不。” “我不走。” 【为什么?!这是总局特批的最高权限紧急撤离!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你是不是被空间风暴把脑子也震坏了?!】 【啊啊啊不能这样不能这……】 “我离开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许陈打断了它。 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燃起。 “我想……我大概知道,通关这个模拟世界的正确方法了。” 系统的数据流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你疯了?!你的精神力海都快干涸见底了,生命体征还在持续下滑!虽然不会真的死在这里,但你意识支撑不住也会疯掉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休养!而不是在这里思考什么通关方法!】 许陈没有理会系统的咆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回忆着【空间塌缩】发动时的一切。 纯白的“墙壁”向内挤压,然后碎裂。他本以为自己会回到原来的风雪世界,或者干脆湮灭,却来到了这里。 一个“墙壁”的内部。 “白色空间不是终点,也不是陷阱。”许陈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条理,“它是一个‘壳’,或者说,是一个‘盒子’的内壁。” 【盒子?】系统有些发蒙。 “我打破了盒子,但没有出去,而是掉进了盒子里更深的地方。”许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这里,才是模拟世界真正的样子。之前的风雪绝境,恐怕也只是盒子外面的包装纸。” 【这……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数据支持!】 “那就验证一下。” 许陈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他那几乎不存在的精神力。那感觉,就像是让一个被榨干了的海绵再挤出水来,每一丝精神力的剥离,都伴随着大脑神经的抽痛。 【住手!许陈!你的精神力透支已经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二百!再强行调用,你会变成白痴的!】 “闭嘴。” 许陈吐出两个字。 【……我会记录下你所有愚蠢的行为,等你变成白痴之后循环播放给你听!!……!】 许陈没有再理它。 他的精神力像是干涸河床里最后一缕水流,艰难地、却又无比执着地重新汇聚。 汗水从他额头渗出,瞬间又被焦土的热度蒸发。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关紧咬,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终于,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芒,在他苍白的手心缓缓凝聚。 它没有【念】的锋锐,也没有【空间塌缩】的狂暴。它很小,很暗淡,却稳定得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空间法术的起手式,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解析。 【……结构分析?你要在这种地方进行空间结构逆向解析?】 系统终于看懂了他要做什么,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知道这需要多么庞大的计算量和能量支撑吗?你连一把【念】都唤不出来了!】 “谁说……要用我自己的能量了?” 许陈的嘴角再次上扬,这次的弧度清晰了许多。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手心,投向了天空那轮不断滴落着熔岩的暗红残月。 “这么大一个能量源挂在天上,不用,白不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 敌人 他们对视着,许陈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偏执的眸子和苍白的脸色。 那双蔚蓝色的眼瞳里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倒映着这个被强行静止的世界。 即使就这样看着一切,看着“死而复生”的许陈,看着暂停的一切,或是透过这些看到些别的什么,都永远是这样……不起一丝波澜。 许陈厌恶这个样子的她,可惜她每时每刻都是这个样子的。 维洛萨娅看着许陈,冰封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瞬的波动,那波动很小很小,它是雪崩前微不足道的半片雪花。 但很快,蔚蓝又归于永恒的宁静。 徐同往常,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白色睫毛遮住那片深邃,一个细微的动作,却隔绝了整个世界。 她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写着——她不在乎。 狂风凝固在空中,一片被吹起的树叶静止在离地半米处。 那些被定格在惊恐瞬间的老者幼童,还有不远处身体僵硬、脸色惨白的莉薇娅,都成了这场无声对峙中无关紧要的布景。 “你为了她回来吗。”维洛萨娅开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空灵又冰冷,和以往一样,不是疑问,是陈述。 许陈的目光发暗的颤了一下,他心底全是情绪,怨占多,但到了嘴边却什么也泄不出来,眼只能从莉薇娅身上移开,最终落回那片素白的发顶。 他不确定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别的什么,也不想再去想了。 “不。”他说。 “是为了你。”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中全部情绪像是爆发出来又像是全部掩去,他现在跟维洛萨娅一样喜怒不形了。“我们谈谈。” 【啊啊!!警告警告!检测到目标个体‘维洛萨娅’已完全超脱当前世界模型限制!】 【其存在本身即为干涉现象!风险等级评估失败!无法计算!】 【宿主你是什么时候疯掉的啊!谈?你跟一个活体天灾谈什么?!!谈超自然死法吗??】 【我求您了快走吧!!人物档案不齐,谁知道这副冷脸是爆发前兆还是豪不在意呀!不管如何都对我们不利……】 【快离开吧,宿主,您别这样了,虽然我不知道您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但人总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别的渴求啊!这只是模拟世界里失控的一个角色罢了!】 【难道您想进行的这番谈话比您的命都重要吗?】 系统的警报声在许陈的脑海里疯狂嘶吼,软妹音都带上了哭求的意味,许陈意识到,这次他有可能真的死,失去意识,再也不可能醒来的真正的死。 但是又如何,难道现在离开他就能安心的活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极速撤离。 如果特局拥有从维洛萨娅手中捞人的能力,可以打破这里“神”的限制,那为何自己被困在那个7天循环中时,丝毫音讯都没有? 不不止7天循环,甚至就在现在这个空间中,他们也依旧不是维洛萨娅的对手,在这里,“神”是唯一的标准,无论你是外来者还是英雄,都要跪在神的脚下,无一例外。 许陈不觉得逃避就能活,而且他做不到带着一身怨怼后退。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能忍让,那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活该。 于是,许陈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他甚至理清思绪都比平时更快——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一个念头升起,他抬起手,准备撕开一道空间裂隙。 指尖有银色的光芒开始萦绕,能量在他的操控下汇聚,带着一种新生的、无坚不摧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正触摸到世界的底层逻辑,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写。 然而,就在他调动那股刚获得不久的力量时,动作猛地停住了。 等等……世界的底层逻辑? 维洛萨娅?!! 瞬间,指尖萦绕的银色光芒不再纯粹。 不……不!!! 它一直都很纯粹!只是他现在才感知到那纯粹的源头。 这股力量的每一次脉动,它运转的每一条法则,都带着一种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印记。 许陈的瞳孔剧烈的颤着,他甚至不需要思考,答案就已经本能地浮现在脑中,即使千般万般不愿意,它都那样真实的被确认了。 他所掌握的,并非一种独立的权限,而是一种被赋予的资格,一张有时效的通行证。 许陈下意识地看向维洛萨娅,手不知何时也开始发颤,眼中的情绪却慢慢变成死水,那是带有攻击性的,全是痛恨的。 她,就是源头 这整片空间,连同他刚刚从血月中窃取的力量,本质上都与她同源。 他不是什么颠覆规则的黑客,他只是一个在系统主人面前,炫耀自己刚刚捡到的、一个临时管理员账号的实习生。 用她的力量,在她构筑的世界里,撕开一道她不允许的裂口,这个想法本身就荒谬得可笑。 许陈慢慢放下了手,指尖的光芒随之消散,顺从地回归到它应属的地方。 【你终于发现了?!她就是规则本身!我们现在就相当于一段在她电脑上运行的程序,你还想当着她的面自己创建一个新文档!!】 【宿主,我说了这里不对劲,这里已经完全失控了啊!!实话说我到现在都无法100%确定撤离成功,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冷静的思考一下,你到底想不想活!】 维洛萨娅始终静静地看着许陈,看着他抬手,又看着他放下。 那双重新抬起的蔚蓝色眼瞳,一如既往。 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此刻的轮廓,又深邃得望不见任何情绪的尽头。 许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更多说不清的玩味。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雾都清了。 他不是不想活,不是没有恐惧,不是没有怨气,不是没有退缩之意,他只是确定了他的目标 ——不论其他情绪多汹涌,最清晰,直观,并在刚刚如同镜子碎片一样刺入他心底的念头只有一个。 那就是无论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多重要,都比不过想让维洛萨娅死的心。 他想让维洛萨娅死。 第二百八十章 他即是【空间】! “看来不用换地方了。”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的眼里已经淡的发聩了。“这里就很安静。” 维洛萨娅那长长的白色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片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许陈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无声却深刻。 “你有五感吗?” 他问。 这个问题突兀得不合时宜,像是在审判庭上询问刽子手,行刑斧的刃口开了几道锋。 【大佬!祖宗!它马上要格式化硬盘了,你问她鼠标是G502还是毒蝰?这有什么用啊!】系统沉迷比喻无法自拔,在痛苦流涕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维洛萨娅则是没有立刻回答。那双蔚蓝的眼瞳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似于解析未知程序的凝滞,仿佛在处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毫无意义的词条。 她微微偏过头,那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动作——她的一切都跟她人一样淡淡的,全部的一切,除了厨艺。 这个问题,比他能窃取世界权限这件事本身,更让她感到意外。 最终,她极轻地点了点头。 许陈的嘴角再次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情感呢?” 这个问题落下的瞬间,整个被冻结的世界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一切是具象的,以维洛萨娅为中心,脚下的纯白冰面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无数道漆黑的裂痕,那裂痕中翻涌着混沌的、令人作呕的虚无。 她的身影出现了刹那的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一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下一瞬又被垂死者的怨恨覆盖,无数张面孔在她脸上重叠闪现,又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强行抹去。 一切异象在下一秒被抚平。 裂痕弥合,虚无退散,世界重归死寂。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许陈濒死前的幻觉。 “神,不需要。”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不带任何杂质,像是一块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玄冰。 “你触犯了神罚。” 她终于主动开启了话题,将沉默转换成压迫,但许陈却看到了她眼中全然不同的情绪,她不再平淡,她在急迫。 急迫的要杀了自己。 杀人灭口。 “你要死了。” 【最终警告!最终警告!杀意已实体化!她的存在正在覆盖你的存在!协议终止!用户权限清零!】 【宿主啊!!!!!】 系统的哀嚎哭天喊地,许陈却像是屏蔽了这一切。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双蔚蓝的眼睛,专注得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又像个最疯狂的解剖者。 他盯着那片深不见底的蓝,缓缓开口。 “我错了。” 他承认。 【谢天谢地!您终于肯认错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宿……】 然而许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一开始,就把你看错了。” “我不该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这句话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比任何咆哮都更加响亮。 “呵呵,神明?神明。又怎么会共情一只蝼蚁的悲喜。” “哪怕蝼蚁将你奉为唯一的信仰,致死不悔。”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剖心沥胆的残忍,字字发狠, 既在剖析她,也在剖析自己。 我曾以为那双眼睛里的专注是怜悯,于是感慨她的隆恩被所有人爱戴,现在才懂,那不过是在欣赏一件东西摔碎前,最完整的样子。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纯粹的恶,你或许有你的理由。” 许陈笑起来。 “但这不代表,别人的痛苦就理所应当。不代表那些被碾碎的人生,只是你宏伟篇章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标点。” “里世界,表世界,没有区别,都是你的牧场。而我们,就是被圈养的牲畜。” “痛苦是你的食粮,绝望是你的佳酿。我们每一次心碎,每一次哀嚎,都只是为你那无聊到永恒的生命,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风味。” “我说的,对不对?” 许陈向前踏出一步,与她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她长睫上凝结的微霜。 维洛萨娅神座般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封,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是愤怒,不是被揭穿的恼怒,而是一种更深邃的,被触及核心的动容。 她完美的站姿,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摇晃。 她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是行动。 维洛萨娅抬起了手,纤细的手指对着许陈的方向,轻轻一握。 没有咒语,没有光效。 许陈周围的空间,整个世界,开始向他自身坍缩。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所有的维度都在以他为中心进行毁灭性的挤压。 这不是魔法,这是规则层面的删除指令。是杀招。 【不——!啊啊啊啊这次真要死了!!】 许陈听见自己脊椎断裂的声音,像一根被踩断的枯枝。 他能听到自己骨骼、内脏、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挤压成最原始的粒子,视野被迅速挤压成一条血色的线,血液从毛孔中被强行挤出,瞬间化作红色的冰晶。 他却在被彻底抹除的前一刻,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迎着那足以碾碎星辰的伟力,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疯狂地涌向掌心。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所有生机,将那个从她身上窃来的、临时的管理员权限,不计后果地全部透支。 他放弃了一切,只为成就一个“不”字,一个对既定命运最彻底的否定。 那股力量在他手中凝聚,塑形,从无到有,构筑出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品。 金属的冰冷质感,纯黑的枪身,一把造型丑陋、充满人类暴力美学、与这个纯白世界格格不入的手枪。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在自己被完全压成一个点的瞬间,将那支噬敌手枪向前送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混乱坍缩的空间,灰飞烟灭的许陈,与静立不动的维洛萨娅之间,只剩下了一样东西。 冰冷的,带着金属独有死亡气息的枪口,穿透了所有空间的阻隔,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死死地抵在了维洛萨娅光洁的眉心。 许陈的形态也骤然回现。 在这一刻,他即是【空间】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来了 不过,维洛萨娅从未有过坐以待毙的习惯。 那抵在眉心的冰冷枪口似乎并未让她产生丝毫惊惧,她的表情平静,蔚蓝的眼睛看着许陈,却没有焦距,她似乎被什么困住了思绪,只剩本能还在遵从了。 很快,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撕裂宇宙的伟力,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是光,也不是冲击波,是纯粹的湮灭。 一种针对“许陈”这个概念,从存在根源上的彻底抹除。 神罚还在继续,没人能违反规则,神也不行。 【连接成功……警告!未知指令入侵!用户存在性协议正在被更高权限强制删除!】 【正在尝试反制……反制失败!啊啊啊啊喂!宿主!我说你行不行啊!你的名字正在变成乱码!】 与此同时,许陈感觉自己的名字,身体,他的一切一切,都正在被更高维度的力量溶解,构成他过往的记忆正在被焚毁,父母的音容,妹妹的声音,经历过的一切苦和痛,一切定义“他”的坐标都在消失。 许陈,正在消失。 但他的倍感依旧挺拔,依旧平静的立在那里,佁然不动,硬生生扛住了。 【空间】的权限,让他短暂地与这个世界同在。 抹除他,等同于抹除整个里世界。维洛萨娅的指令就像是要删除一个文件,却发现这个文件不知何时变成了整个操作系统。 但却不代表这一切就轻松,短暂的僵持,代价是难以想象的痛楚。 灵魂的每一寸结构都在被规则溶解,重组,再溶解。 这不比他受的每一次伤更痛,但他的意识却在存在与虚无的边界线上被反复碾磨,不局限某处的生理性痛苦了,他的灵魂在震颤,腰板却依旧笔直。 他看着她。 隔着那柄不属于此世的凶器,他安静地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他们的回忆不算多,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但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乎什么都在一瞬之间,但一切又是那么深刻,半分都忘却不了。 许陈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大多经历都是痛苦的,但却同样深刻,他在某些瞬间隐隐发现她不是个恶人,却在某些时刻幡然醒悟她跟自己心中的好人也有极大的出入。 这种割裂感让恨滋生,最后在她亲口说出不需要情感的一瞬间了然了。 他看了很久,久到要把这张脸,连同那双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动摇,一同刻进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 他看见了,在那动摇之后,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是错愕,是不解。 仿佛她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卑微的牲畜,竟能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不可理喻? “维洛萨娅。” 许陈叫了她的名字。 而维洛萨娅则是眼睫微颤,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冒犯,又或是别的什么。 她在思考,她在琢磨,但许陈都不在乎了。 “从你站在高天之上,默许那些无辜者被碾碎时。” 许陈的枪口没有一丝偏移,那股挤压着他的湮灭之力骤然增强,让他后面的话语几乎无法成句。 “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他看见了。 维洛萨娅万年冰封的脸上,那道裂痕在扩大。 她眼底的坚冰碎了,不是融化,是碎裂。 连同她这一个人都分崩离析掉。 而底下露出的东西,许陈从未见过,该怎么去描述一双眼睛里的东西?那不是神的高傲,而是一种属于凡人的,被剥夺了珍贵的空洞与痛楚。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某些被她亲手埋葬在永恒生命里的,不愿再触碰的回忆,于是整个人都发了疯,发了狂,即使一切都紧紧锁在那双眼筒里,也足够震撼,震撼的天崩地裂。 她好像很想开口说些什么,那永远平静的双瞳中爆发出巨大的痛苦,纠结,不舍……那是只有受害者才会出现的情绪,那是脆弱者的哀鸣,从不属于神的。 但许陈却没有再给她任何机会,他对为什么一个在经历痛苦的人会放任他人痛苦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整个模拟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就是一场巨大的加害,凶手赤裸裸的便是维洛萨娅。 即使她有苦衷,她也痛不欲生,但她表露出来的冷漠从不是虚假的,他的痛苦不能成为她加害别人的理由。 困在无数个七天里的许陈,已经不再将同情像橄榄枝一样伸向她,因为她不需要,她是自封的“神”。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活该!!! 指尖扣下了扳机。 “咔。” 一声轻响。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声音本身,连同产生声音的动作,都被瞬间抹去。 纯白的世界像一张被浸入溶剂的画,色彩、线条、结构,连同画布本身,都无声地溶解、褪去。 神座上的维洛萨娅,持枪的许陈,无尽的痛苦与对峙,都在这一瞬间,归于彻底的虚无。 …… …… 意识回归的过程,缓慢而粘稠。 先是冰冷。刺骨的,金属质感的冰冷,贴着他的后背,抽走身体里每一丝残存的温度。 然后是光,一片单调的惨白,从正上方刺入眼帘,让许陈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紧。 他想动一下手指。 但大脑发出的指令却是石沉大海,身体像一坨灌满了铅的烂泥,连最简单的指令都无法执行。 很好……全身瘫痪,从弑神者到残疾人,世界纪录级别的光速转职。许陈在心里给自己颁了个奖,顺便问候了一下老天。 他没什么对自己活下来的庆幸,他没想过这一层,他性格已经在无数日子里变了,即使他自己没察觉出来,但他规避痛苦的能力已经不知不觉自控的出神入化了,简称冷漠。这点跟某人很像。 许陈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里的景象缓慢移动。 四面墙壁,冰冷的金属。天花板,地板,同样是金属。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紧闭的金属门。 一个朴素到极致的金属盒子。 嘶……好熟悉。 他认得这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再见钱杉庆 这是特局的房间。 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中蔓延开来。 这个房间的长宽高,三米七,三米七,三米一,数据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脑子里。墙壁厚度,三十厘米,复合金属夹层,具体成分不明。 他甚至能“看”到门外那条走廊延伸出去了二十七米,尽头有一个打瞌睡的守卫,能“听”到天花板通风管道里缓慢流动的气流,以及积攒了三个月的灰尘的微观形态。 【空间】的能力,跟着他回来了。 只是身体太过虚弱,精神力也近乎枯竭,这新生的感知极不稳定,视野与知觉交替闪烁,每一次切换都引来一阵尖锐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锥子在他的颅骨内壁刮擦。 忽然。 一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 声音很近,就在床边,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杂音,像是肺部功能不太好。 他的感知早已被强化了太多,虽然给他带来的干扰也不少,但更多的是帮助,以至于这微弱的气流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许陈用尽全身力气,将眼球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动过去。 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双满是污渍的旧皮鞋。 接着是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斑点的裤腿。 最后,是一张脸。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老头,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蹲在他的床边,两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花白的头发油腻地黏在头皮上,满脸的胡茬乱糟糟的。 他一动不动,一双浑浊的眼球,瞳孔却亮得吓人。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研究欲,一种要把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探究。 许陈与他对视着,一个动不了,一个一动不动。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几秒钟后,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啧啧”声。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许陈已经醒了,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用笔头敲了敲本子。 “醒了啊。” 他凑得更近了些,一股混合着廉价烟草、隔夜饭菜和某种化学试剂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许陈很想闭气,但他的肺不听使唤,只能被动地接受这股生化攻击,眼皮生理性跳了跳,厌恶流露出来。 “不错,不错。意识锚点很稳固,没有出现概念性漂移。” 老头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嘴里还在嘀咕,“灵魂与新权限的耦合度很高,排异反应在可控范围内……能量残留很干净,啧呀呀!成色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写完,又抬起头,用那支笔的笔帽,轻轻戳了戳许陈的脸颊。 “喂,能听懂吗?给点反应。眨一下眼算肯定,眨两下算否定。” 许陈调动了仅存的精神力,那点可怜的力气全部汇聚到眼部神经。 一下。 又一下。 他用尽了弑神之后的全部余力,只为了完成这个否定的动作。 老头脸上的兴奋更浓了:“哟,还不服气?行,有性格,我喜欢。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别慌小伙,有命活呢,一切都好说。” 说完,他收起本子,站起身,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行了,观察结束。好好躺着吧,‘空间’先生。” 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金属门, “饭点会有人给你送营养剂。呃糊状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保证你死不了。哦也别想着挑食,你现在没那个功能,这种时间大概也不会持续多久,出来记得来找我磕头谢恩啊。” 金属门在视野的尽头重新打开,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来人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制服,肩线笔挺,胸口的银色徽章反射着天花板上那盏灯的惨白光芒。 他步伐沉稳,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声响,与老头那种拖沓的脚步截然不同。 “刘老头,你还没走?” 男人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 许陈的眼球艰难地转动。 那个被称作“刘老头”的家伙,果然没走远,正靠在门边的墙上,好整以暇地剔着他那口黄牙。 听到问话,他嘿嘿一笑,声音黏腻。 “急什么,钱队长。我再欣赏一下我的杰作。” 钱队长。 许陈的脑海里,这个姓氏牵出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钱杉庆。 这个名字,又勾起了另一个名字。 唐乐。 还有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不成人形的,也叫“老刘头”的家伙。 可眼前这个老头,除了同样干瘦,五官轮廓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一个名字,两个人。 或者说…… 钱杉庆没有理会刘老头的怪话,径直走到许陈床边,有些难言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疏离。 “你最好别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 钱杉庆的警告没有回头,许陈注意到他的拳头攥的很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边。 刘老头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 “放心,钱队长。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身体中介’。客户的货,我从不乱碰。”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双浑浊的眼珠在许陈和钱杉庆之间来回滚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的灵魂质地真不错,用起来一定很‘舒服’。” 钱杉庆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厌恶的情绪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刘老头似乎很享受他这种想发作又必须忍着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拉开门。 “行了,不打扰你们。记得把尾款结一下。”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钱杉庆身上传来的,与刘老头那股酸腐气味截然不同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啊……老朋友,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钱杉庆拉过一张金属凳子,在床边坐下。他的目光落在许陈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却又无法断代的文物。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第二百八十三章 能力 许陈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存在。 他脑中第一个反应出来的结果就很清晰——老刘头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同样,钱杉庆这次的态度跟前几次很不一样,不排除老刘头给他带来的心理波动,但本质上,他发生了一些变化,应该是性格底色上的,不止于对自己的单面态度。 他身上的烟味也淡了许多,像是戒了,但他明明是个烟鬼,也绝不会缺那一点烟钱。 “首先,回答你最关心的问题。你还活着。” 钱杉庆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情况很糟。你在模拟世界里的载体,死了。系统判定你死亡,随即开始执行崩溃程序。” “整个世界,我们投入了无数资源探索,彻底崩塌了。” 钱杉庆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在庆幸,又似乎在怪罪。 “按照正常流程,你的肉体也会随之脑死亡。特局一开始也是这么判断的……我们已经准备给你销户了。” “……但是,奇迹发生了。” “你的灵魂,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像个被坚固外壳保护起来的内核,在世界崩溃的风暴里,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 许陈的心脏,很轻微地,漏跳了一拍。 “这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于是,我们请了那个家伙来。” 钱杉庆的脸上闪过不加掩掩的厌恶。 “刘老头。他的能力很特殊,或者说,很诡异。他能……将灵魂从一具躯壳里‘请’出来,再‘请’进另一具里。” “某种意义上,他是个灵魂的搬运工。” “所以,你被他用这种方式,从那具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里,‘搬’了回来。” 钱杉庆看着许陈,试图从他那双几乎无法聚焦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但我们发现了一个更诡异的问题。” “你的灵魂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本不属于你,却又和你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东西。没有产生任何排异性。” “这不合常理。” 钱杉庆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 “许陈,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低的等级,更低的实力,姚兰灵魂分崩离析,肉体暴毙,你却这样完好、幸运的活下来,甚至实力大涨。” “总局一定会重视这件事情,但你在外面想怎么说,我都不在意,我只是真的真的好奇这个真相。” “哪怕你杀了姚兰,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我就求一个真相,拜托你。” 发生了什么? 许陈的意识,随着这个问题,沉入了一片混乱又清晰的回忆。 他看向钱杉庆,那双眼睛里有偏执,接近疯狂的偏执,那不像对真理的渴望,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沉默成本的痛恨,和努力保持平静,分析因果的癫狂。 许陈随即就跌入记忆中。 他的【空间】能力,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早已不是单纯的移动或者感知。 它在不断延展,不断渗透。直到最后,他的感知,就是整个世界的感知。 风吹过雪山,是他。海浪拍打礁石,是他。阳光穿透云层,是他。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空间】感知之内,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一部分。 而那个世界本身……就是维洛萨娅。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开枪杀死的,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刚刚与他融为一体的,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与维洛萨娅,在那一刻,已经是一体的了。 他开枪的那一刻,其实从物质意义上来说……是在自杀! 难怪…… 难怪!!! 难怪他的灵魂能在那场足以撕碎一切的世界崩溃中存活下来。 是她。 或者说,用她本身,护住了他的灵魂。 许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不是因为疲惫。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混杂着荒诞,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甘,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流淌。 为什么你杀不死?为什么那些恶心的余念杀不死!? 所以,钱杉庆口中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就是她? 一个女神的残骸,现在正寄生在自己的灵魂里。 呵呵……听起来可真够热闹的。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钱杉庆平稳的呼吸声。他很有耐心,像个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猎人。 可他的猎物现在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许陈尝试着调动身体,肌肉、神经,一切都毫无反应。这具躯壳就像一间租来的房子,他能看,能听,能想,却碰不到任何开关。 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他还有一样东西。 那份与世界融合的感知。 虽然世界已经崩溃,但那种感觉的余烬还烙印在他的灵魂里。那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他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他将意识沉下去,不再去冲撞身体的囚笼,而是尝试着去“感知”这个房间。 冰冷的金属床架,凳子上钱杉庆身体的重量,空气中消毒水的分子结构……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灯。 看到了电流正稳定地通过钨丝,激发着光和热。 许陈的意识,像一根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他试着去“触碰”那道电流。 钱杉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毫无反应的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对牛弹琴。 也许世界崩溃的冲击还是损伤了对方的意识,让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呼吸的植物人。 他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无效的问询。 就在这时。 “啪嗒。” 头顶的灯,灭了。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钱杉庆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可这里只有他和许陈。 几秒后,灯又亮了。 光线稳定,不像电路问题。 钱杉庆皱起眉,看向许陈。对方依旧躺在那里,眼睛闭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错觉? 钱杉庆坐回椅子上,目光重新锁定许陈,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头骨。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灯光没有再熄灭,而是以一种非常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就像有人在极其精准地调暗一个并不存在的旋钮。 光线从惨白,到昏黄,再到仅能勉强视物的暗红。 整个房间的光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掌控着。 钱杉庆的呼吸停顿了。 他猛地抬头看灯,又猛地低头看床上的许陈。 许陈慢慢重新睁开眼,他盯着钱杉庆,瞳孔黑的吓人,什么都倒影不出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们没有放弃 但那只看不见的手,并未就此罢休。 它从掌控光线,转而伸向了房间里唯一站着的人。 钱杉庆的后颈汗毛陡然炸起,一种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悚然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闪避”“反击”,可身体却纹丝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这不是许陈那种神经层面的断连,而是一种更高级,更蛮横的压制。 他的意志被一股外力从身体里硬生生挤了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像个提线木偶。 空气的密度似乎在增加,将他牢牢封死在原地。 下一秒,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缓缓抬起。手腕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传来阵阵刺痛。 钱杉庆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轰!” 赤色的火焰猛地从他背后爆开,灼热的气浪将空气都烧得扭曲,墙壁被瞬间熏得焦黑。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是他无数次任务中赖以生存的底牌,足以熔化钢铁的烈焰。 然而,那只看不见的手,纹丝不动。 火焰徒劳地舔舐着无形的囚笼,却连一丝一毫的阻碍都无法造成。这感觉荒谬至极,就像往海里扔了一块烧红的炭,除了“滋”的一声,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手,依旧以一种缓慢而不可抗拒的姿态,伸进口袋,手指精准地夹住了一支战术笔。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摸出了一张折叠的硬质记录纸。 无形的力量将纸张展开,无比平整地铺在他自己的大腿上,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笔帽被拧开,放在一边。 笔尖落下。 钱杉庆脸上血色尽褪,他看着自己的手,像在看一个最恐怖的怪物。 那股力量控制着他的指关节,他的肌肉,以一种他从未书写过的,工整、冷硬的笔迹,在纸上划下第一个字。 【我】 一个接一个。 【不】 【好】 【解】 【释】 …… 他看着那行字慢慢成型,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碎他的认知。 【但,里面的关键人物,绝不只是模拟世界的人物那么简单。】 【她现在没死。】 最后一笔落下。 【她还活着。】 无形的束缚骤然消失。 “呼——哈——哈——” 钱杉庆猛地瘫软下去,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几乎从凳子上滑落。 他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腿上那张纸,字迹清晰,墨痕未干。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许陈。 【我妹妹呢?】 许陈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钱杉庆的耳膜。 【许小叶,在哪?】 九死一生。 他拼尽所有,不过是为了那个名字。 可她在哪里? 那个所谓的模拟世界,他感知过每一寸土地,根本没有她的气息。 【特局在骗我。】 【她根本不在里面,对不对?】 他不信,他不信自己的妹妹会是那些被放弃的“老弱病残”。 钱杉庆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一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这个人的危险等级,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这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情绪不稳的怪物。 “许小叶……的确曾在那个模拟世界里。”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死死盯着许陈,试图捕捉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但后来,她的灵魂波动出现了极不正常的剧烈颤动,然后……就消失了。像是被传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坐标。” “总局没有骗你,我们可以给你看最原始的灵魂监控记录。” 许陈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努力。 挣扎。 融合。 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洞的笑话。 他像个用尽全力爬上悬崖,却发现山顶空无一物的傻子。 怒火,混杂着被掏空的虚无,瞬间点燃了他的灵魂。 房间里刚刚恢复正常的灯光,开始以一种癫狂的频率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悲鸣。 金属床架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床脚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浮现出一圈圈细密的裂纹。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这一次,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图。 “冷静!” 钱杉庆察觉到了失控的征兆,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缺氧而有些变形。 “特局已经在用最高权限全力搜查她的灵魂信标!我们没有放弃!” 钱杉庆死死地盯着许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特局已经在用最高权限,全力搜查她的灵魂信标!我们,没有放弃!” 他的声音在嗡鸣的房间里显得单薄无力。墙壁上的裂纹又蔓延开几分,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肩头。 那股无形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凝固的水泥,挤压着他的肺部,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许陈没有反应,那双熄灭了所有光亮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一种被审视、被估价的寒意,顺着钱杉庆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意识到,空洞的保证毫无意义。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在乎特局的努力,他只在乎结果。 钱杉庆喉结滚动,强行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换了一种说法。他不再是安抚,而是交易。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特殊,非常特殊,也……非常强。”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在电流的悲鸣中显得清晰。 “你可能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达到了一个新的阶位。一个……我们内部记录中,都只存在于理论里的阶位。” 这句话起了作用。 房间里金属床架的震动频率,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丝。 钱杉庆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必须让许陈意识到自身的价值,一个足以让整个特局为之倾斜的价值。 “只要你配合我们,好好休养,稳固你现在的状态。特局向你保证,我们会把一个活生生的许小叶,带回到你面前。” 钱杉庆盯着许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像是将一枚枚沉重的砝码押上天平。 “你要知道,死而复生的办法,并非没有。”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连那癫狂闪烁的灯光,都停在了最亮的一刹那。 钱杉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说出了一句足以惊动高层的话,但现在他顾不上了。 他甚至在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今天死在这里,他的抚恤金能不能让家里人换个大点的房子。 “只是耗费的资源太过庞大,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程序上、道义上、成本上……都不值得。” “但对现在的你……”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三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值得。” 说完最后一个字,钱杉庆感觉自己几乎要虚脱。 他像一个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的赌徒,押上了自己能拿出的全部筹码。 “我们答应你的,绝对不会食言。” 房间里疯狂闪烁的灯光,慢慢稳定下来。 那股几乎要将空间撕裂的压力,也如退潮般缓缓散去。 许陈重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归于平稳。 一口气,终于从钱杉庆几乎要炸开的胸腔里,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半神 门被从外面重重关上,钱杉庆逃离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从慌乱的奔跑变成踉跄的小跑,最后彻底消失。 房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许陈依旧躺在床上,身体纹丝不动。 但他的内部却不平静。 一股灼热的能量在他的血管中奔涌,冲刷着每一寸骨骼与肌肉。 断裂的肋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那是骨骼在强制校准、自行接续,撕裂的肌肉纤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编织、缝合,每一束都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实。 这不是治疗,这是一场粗暴的灌注。 衰败与死亡被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蛮横地驱逐出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新生的皮肤组织,正在烧伤处快速延展,覆盖住原本焦黑的血肉。 他思维挣脱了颅骨的限制。 物理空间的界限在他面前变得模糊、脆弱。 墙壁不再是障碍,而是某种可以被意识穿透的介质。 他凝聚起精神,朝着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方向,猛地刺出。 没有颠簸,没有过程,视野瞬间切换。 一个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长条桌边坐着几个穿特局制服的人,神情肃穆。 其中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一份文件,嘴唇快速开合,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文件的封面上,印着许陈的照片。另一边,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正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飘向天花板,显然对这场争论感到厌烦。 许陈“看”着他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像一出被掐断了音轨的戏剧,充满了荒诞的无声。 千里之外的窥视。 这种权柄,本应属于神明。 它烙印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维洛萨娅。 这些不断涌现的、近乎恐怖的能力,没有给他带来分毫的喜悦。 他清楚,这不过是那位“神”的慷慨馈赠,是她陨落时,从指缝间漏出的残渣。 可他想不明白。 维洛萨娅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可能不知道,帮他提升空间能力,无异于给敌人递上一把更锋利的刀。 她更不可能不知道,在最后那个时刻杀死他,自己也会跟着一同寂灭。 那可是灵魂绑定,是那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之一。 她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与自己同生共死的人? 许陈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呼唤那个熟悉的系统界面,回应他的,却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仿佛那个存在于他脑内多年的东西,连同它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一并抹除。 连接彻底断开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过往,都随着那个不复存在的模拟世界,一同被深埋。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许陈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从床上坐起。肌肉的每一次运动,都伴随着一种仿佛生锈了的滞涩感,那是身体在适应全新的力量。 许陈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到了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前。 他缓缓睁开眼睛。 镜子里的人,左边的瞳孔不再是深邃的黑色。 那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蓝色。 和维洛萨娅一模一样的蓝色。 但同样的蓝,这双眼睛里蕴含的东西却和她截然不同。 维洛萨娅的眼瞳里,是俯瞰众生的漠然,是洞悉一切的虚无。而他自己的这只眼睛里,翻涌着无法遏制的痛恨,挣扎的纠结,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后悔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死前,那最后一句没能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房门是何时被敲响的,许陈并不清楚。 他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拥挤的港口上空。 海风是咸的,带着鱼腥味,还有一丝工业废油的刺鼻气息。 人群像流动的沙丁鱼罐头,在码头与仓库之间涌动。 他的“视线”穿过一张张麻木或焦急的脸,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轮廓。 没有。 依旧没有。 这种失望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钝刀割肉般的麻木。 他的身体还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 但他的思维,却早已挣脱了肉体的牢笼,在千万里之外游荡。 这种分裂感,起初带来的是撕裂般的痛苦。 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咚、咚、咚。” 敲门声执着地再次响起,将他的意识从遥远的海港猛地拽回这间狭小、昏暗的房间。 声音来自老刘头。 一个总是在下午出现,带着一身烟草与劣质酒精混合气味的男人。 懒散,猥琐,眼神里总带着一丝算计的精明。 许陈没有动。 甚至连睁开眼睛的意图都没有。 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咂嘴声,接着是钥匙捅进锁孔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了。 一道瘦长的影子被外面的光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得极长。 “我说,小许啊,你这又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老刘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油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心。 “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折腾自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抹冰冷的银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喉结前一寸的位置。 那是一柄短刀。 造型古朴,刀身流淌着一种近乎于液态金属的光泽,仿佛是从虚空中直接生长出来的一样。 【念】。 刀尖的寒意刺破了空气,让老刘头脖颈上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脸上的懒散与不耐烦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惊骇。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墙壁上那面裂纹镜子里,映照着一个僵立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年轻人。 以及,一柄悬浮在两人之间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凶器。 许久。 一个没有温度的意念,在老刘头的脑海中响起。 滚。 老刘头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那柄短刀,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那个毫无动静的年轻人。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那柄短刀向后撤回了半分。 一个默许的信号。 老刘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双手在身后胡乱摸索,终于抓住了门把手,“砰”的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门外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踉踉跄跄远去的脚步。 许久之后,一声仿佛梦呓般的喃喃,隔着门板,模糊地传了进来。 “怪物……这他妈的精神力……还算是人吗……” 房间内,那柄名为【念】的短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声的轨迹,悄然隐没。 外界的短暂打扰没有在许陈的心湖里激起多少涟漪。 他的意识再一次沉入那片无垠的空间。 视野拉高,再拉高。 城市变成了棋盘,河流变成了银线,山脉成了大地褶皱的纹理。 他的感知范围,比昨天更远,画面也比昨天更加清晰。 他像一个孤独的巡视者,俯瞰着这片广袤的大地。 人山人海。 灯火如织。 他看见恋人在街角拥吻,看见商人在酒桌上举杯,看见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看见老人在病榻上溘然长逝。 众生百态,在他眼前一帧帧掠过。 清晰,却遥远。 热闹,却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焦急的寻找者。 他的意识掠过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市,穿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 许小叶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明明说,明明说她定已经回来了,定失去了些记忆,定活着,她不在模拟世界里,在现实中。 自己只剩妹妹这一根弦了,再找不到,自己就要彻底断了,他无法想象那时的崩溃会多痛,也不敢想。 许陈左边的蓝色眼瞳里,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似乎又浓重了一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思路 意识的海洋退潮,许陈第一次主动收回了感知。 身体的控制权正在回归,一种陌生的僵硬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酸麻的抗议顺着神经末梢传来。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双腿一阵发软,险些跪倒。他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门口。 他要回家,回到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简单的收拾没有任何留恋。推开铁门,一股混合着腐土与野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已经彻底荒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他本该直接离开,但某种异常的能量波动,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他的感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家后面角落那片被烧灼过的焦黑土地上。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那里本该什么都没有,但在他如今的感知中,地下深处,一个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能量核心在静静地沉睡。 是晶核的遗迹。不是应该早就被处理了吗? 他蹲下身,指尖触碰着焦土。 是她的气息。许潇潇。 那个在模拟世界里,喊他“哥”的女孩。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她了? 久到她的面容都开始模糊,记不清了。 许陈下意识地抬起手腕,那根曾经鲜艳的彩绳,如今已褪色发白,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裂,压抑的记忆重新涌上,许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地下的能量核心猛地暴涨。 焦土之上,光影扭曲,一个身影凭空凝实。那是一个少女,穿着破旧的白袍,浑身沾满尘土,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嘴里喃喃着:“哥……” 当她发现自己不再身处原地,身体立刻绷紧,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意,下意识就要发动攻击。可下一秒,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蹲在地上的许陈身上。 所有的警惕和杀意瞬间瓦解,化为无法置信的颤抖。 “哥!”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死死抱住,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许陈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怀里的触感温热而真实,绝非数据。 一个模拟世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想问,想推开,但怀中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在此刻全数爆发。 他抬起的手,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想起了生死未卜的许小叶,眼神重新黯淡下去。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许潇潇的声音语无伦次。 许陈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我‘死’后,你那边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你过得不太好。” 许潇潇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带着哭腔,小声说:“哥,你过得好像也很糟……你瘦了好多。” 一句话,仿佛电流击中了许陈麻木的神经。他的心,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怀里少女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灼人的真实。 他艰涩地开口。 “我在找人。” “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许潇潇埋在他胸口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疑惑,像一只刚刚找到巢穴,却发现里面还有另一只雏鸟的幼兽。 “谁?” “我的妹妹。” 许陈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 “妹妹?” 许潇潇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抱着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他会凭空消失。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被背叛的委屈。 “哥,你……你还有别的妹妹吗?”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许陈无法解释。 他要怎么跟一个从模拟世界走出来的人,解释现实与虚幻的边界,解释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而他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生死未卜的亲妹妹? 他只能沉默。 而他的沉默,在许潇潇眼中,无异于默认。 少女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慌与失落所取代。 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种戒备的姿态。 许陈看着她眼中的光熄灭,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力气去解释,更没有精力去安慰。 两个人都碎的濒临崩溃,自保都难,何谈安慰他人。 许潇潇却看出了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那是一种连灵魂都感到倦怠的死气。 她咬了咬下唇,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咽了回去。 她能感知到,眼前的“哥”,比在那个世界里强大了无数倍,但同样,他也碎得比那时候更彻底。 “哥,我们……” “都该歇歇了。” 许陈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带着她,离开了这片荒芜的后院,回到了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屋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许久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没有多余的言语。 许陈只是指了指其中一间卧室,许潇潇便乖巧地走了进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沾到床就沉沉睡去。 许陈没有睡。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暗像潮水般将他包裹。 他脑中不断回放着特局会议上,那些他通过唇语拼凑出的零碎词语。 空间……锚点……特殊角色。 大脑重新恢复理智,一个猜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所谓的模拟世界,或许并非虚假的数据,而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被程序包裹的独立空间。 而许潇潇这样的“特殊角色”,就是稳定这些空间的“锚点”。 那么,小叶呢? 他的妹妹许小叶,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意外介入了某个空间节点,而被强大的能量乱流,意外卷入了某个未知的模拟世界。 极致的悔恨与自责再次涌上…… 天光微亮时,许陈才从沙发上站起。 他推开卧室的门,许潇潇蜷缩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无尽的追杀。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张网,将愧疚与决绝一同缠绕。 他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许潇潇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气息,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无意识地朝他的方向蹭了蹭,嘴角甚至还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许陈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要做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要借着许潇潇身上空间节点的特殊性,穿越回她所在的那个模拟世界。 他要亲眼去了解那个世界的运行法则,然后,再凭借自己如今掌握的空间穿梭能力,独自踏入无尽的模拟世界,去寻找许小叶的踪迹。 风险极大。 稍有不慎,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他不能告诉她。 他不能打破她此刻脸上,这抹来之不易的、浅淡的笑容。 饥饿感将两人从沉重的思绪中唤醒。 许陈带着许潇潇走出家门,找了一家路边的小餐馆。 现代都市的喧嚣,对许潇潇而言,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战场。 汽车的鸣笛,行人的交谈,甚至是邻桌孩童的哭闹,都会让她瞬间绷紧身体,眼神变得冰冷而警惕,手会下意识地按向腰侧,那里本该是她佩剑的位置。 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服务员过来点餐时,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她周身便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的杀意。 可当她看向许陈时,所有的冰冷与警惕都会瞬间融化。 她的眼睛会笑,像弯弯的月牙,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星光。 “哥,这个……好吃。” 她用筷子笨拙地夹起一块糖醋里脊,小心翼翼地放进许陈碗里,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甜甜的笑。 许陈的心又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笑容,是他用一个巨大的谎言换来的。 而他,即将亲手将它摔碎。 第二百八十七章 鲜活的 夜色再次变得深沉。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外斑驳的霓虹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许潇潇睡着了。 她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上,温热均匀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痒的触感。 许陈却毫无睡意。 他侧过头,在昏暗中端详着少女沉静的睡颜。没有了白天的疏离与戒备,那张脸上只剩下最纯粹的依赖与安宁。 他缓缓闭上眼,将自己如今强悍的精神力高度凝聚,像一根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向身边的许潇潇。 他必须感知到她身上那股属于【锚点】的特殊气息。 起初,她的生命气息平稳纯净,与任何一个普通少女都没有区别。 许陈没有放弃,将感知放得更细,更深。精神力无声地渗透,分析着她生命磁场中每一丝最细微的波动。 终于,在一片平稳的磁场深处,他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波动。 【模拟世界】。 那是一种独属于异空间法则的气息,与他穿梭时感受到的能量同源,又带着一个完整世界的独特烙印。 找到了。 许陈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动起自己对空间法则的粗浅理解,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接触,去共鸣,甚至去侵入那股气息。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举动,无异于在两个高速运转的引擎核心之间,强行搭上一根脆弱的电线。 任何排异反应都可能引起剧烈的能量爆炸,而爆炸的核心,就是他们两个。 “嗯……” 怀中的少女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 她抱得更紧了,手臂收拢,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许陈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那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他皮肤的温度,仿佛整个世界的防御机制都被激活,正通过她这个“锚点”来排斥他这个入侵者。 他的意识在剧烈的冲撞中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被那股灼热彻底熔化。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准备强行切断连接的瞬间,一股强大到无可抗拒的吸力,猛然从那气息的源头传来。 嗡—— 许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秒,意识已经脱离了肉身。 他悬浮在半空中,低头能看见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他的身体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而许潇潇则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更没有鸟语花香的洞天福地。 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土。 天空是死寂的灰黄色,凝固不动,大地干裂,寸草不生。残破的宫殿废墟歪斜地插在地面上,断裂的飞剑与法宝碎片随处可见,灵光尽失。 更远处,是堆积如山的皑皑白骨,与尚未完全腐朽的尸骸。 死寂。 一种彻彻底底的,连风都死去了的寂静。 许陈愣住了。 这就是许潇潇的世界? 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就在这时,他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若有若无,却让他整个意识体都为之战栗的熟悉气息,从荒原的某个方向一闪而逝。 是小叶! 他可以肯定,那是妹妹许小叶的气息! 他来不及多想,疯狂催动空间能力,意识体化作一道虚影,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瞬移而去。 然而,等他到达那里时,却扑了个空。 气息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周围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与令人发疯的沉默。 “不!” 许陈不甘地发狂,尽管身为意识体的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但那股狂怒与绝望却几乎要将这片空间撕裂。 他疯狂地在方圆百里之内来回穿梭,精神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一遍遍地梳理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粒尘埃。 他要找到她! 突然,一道身影从他的意识体中径直穿了过去,没有带起任何波澜,却让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与虚无。 许陈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又猛地回过头。 一个少女,正眼神空洞地在荒原上缓缓前行。 是许潇潇。 她穿着一身早已破旧不堪的白裙,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尘土。 她的眼神里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人偶。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所过之处,那些本就残破的废墟,竟在她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下,被碾压得更加粉碎,化作漫天尘埃。 她的嘴唇在不断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哥……” “你在哪里……”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要怎么样……你才能回来……” “我已经……找遍了整个世界了……” 许陈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个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的少女,看着她所过之处,一切都在走向终极的毁灭。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这是……在他“死亡”之后,这个世界发生的事。 可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还有,这些废墟……难道都是她…… 许潇潇看不见他,也感知不到他。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用一种近乎疯癫的姿态,摧毁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许陈终于明白了。 在他“死亡”之后,作为世界“锚点”的她,疯了。 这个曾经美好的世界,是被她亲手,一寸一寸,拖入了如今的炼狱。 那他现在见到的,那个会对着他笑,会小心翼翼讨好他,会因为一点点温暖就舒展眉头的许潇潇…… 她不是走出来了。 她只是在拼命地,努力地,装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她害怕。 她害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她害怕自己一觉醒来,那个叫许陈的男人,会再一次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陈哑口无言。 他像一个被抽离了所有感官的幽灵,只能用一种最纯粹的意识,去承载这片废土倾泻而来的沉重。 原来,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他的“死亡”,许潇潇不会疯。 一种尖锐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体刺穿。 他一直以为,模拟世界里的一切都带着虚假的成分,包括情感。 可许潇潇来到了现实世界。 她带着一身的伤痕,带着破碎的灵魂,跨越了维度的壁垒,只为了找到他。 这就证明,至少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情感是真的。 那么,这个世界里,那些人的情感……也是真的。 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却又在冰窟的尽头,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既然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真实得多……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只要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再深一点,就很有可能,重新找到小叶! 特局那帮人? 许陈心中升起一丝冷笑。 他们只把这里当成一个需要解析的数据包,一个需要控制的异常点。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里面承载着怎样的血与泪。 靠他们,不如靠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强迫自己从许潇潇那令人心碎的身影上移开视线,重新聚焦于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气息。 小叶…… 他现在看到的,是许潇潇发疯的那个时间段。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小叶的能量波动,就已经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了。 可是…… 许陈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死”后,他以另一种形式回到现实世界,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望小叶。 那时候的她,虽然虚弱,但眼神清亮,还会对他笑,会跟他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不对劲了? 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他必须去验证。 许陈不再犹豫,再一次将自己磅礴的空间能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这一次,不再是无意识的疯狂,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与方向。 他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时空坐标锚定中……】 【时间流速开始偏转……】 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模糊,然后又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向前推进。 那些破碎的废墟在他眼前重组又崩塌,日月星辰如走马灯般在天际闪烁。 时间,在向后走。 忽然,画面定格。 不再是这片荒芜的废土。 是窗明几净的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见了“自己”。 那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还带着一丝茫然与虚弱的“自己”。 而在病床上,许小叶正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像一株迎着太阳的向日葵。 “许陈,你是说有个姐姐帮了我们?” 许陈的意识体疯狂地冲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触摸一下那张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庞。 然而,他只穿过了一片虚无。 那温暖的阳光,那鲜活的笑脸,都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 紧接着,画面再次扭曲、撕裂。 病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 只是这片废墟,与许潇潇的世界略有不同。 远处,依稀可以看见几栋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像沉默的墓碑,漠然地注视着脚下的断壁残垣。 许陈认得这里。 这是第二次模拟世界。 是季常秋所在的世界。 他的时间线……竟然直接跳到了这里。 原来,他不仅能回溯过去,还能……跨越不同的“世界”? 他正准备继续催动能量,看看时间还能将他带到哪里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意识的根源处传来。 眼前的废墟景象如破碎的镜子般寸寸瓦解。 黑暗。 然后是光。 许陈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许潇潇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哥?” “我刚刚……做噩梦了。” 许潇潇没有说他做了什么梦,只是伸出双臂,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许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的脊背,感受到她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感受到她颈间温热的呼吸。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清淡的香气。 这一刻,许潇潇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清晰。 从没有哪一刻,让他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鲜活的,温暖的,会哭会笑的。 “别怕。” 许陈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语气安抚道。 “我在这里。” 许潇潇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抱得更紧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再见季常秋 接下来的几天,许陈没有再踏出家门一步。 他就只是静静地待在房间里,或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感知着那股源自意识深处的磅礴能量。 他需要熟悉它,掌控它,如同熟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许潇潇就陪在他身边。 她不吵,也不闹,甚至连看一眼电视的兴趣都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 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将他的整个人,连同此刻的安宁,都深深地、永久地镌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那目光沉重,阴暗,潮湿。 这天下午,许陈在一次深度感知后,精神力消耗过巨,没能撑住,头一歪,就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许潇潇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沉睡而微微蜷曲着。 她将他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然后低下头,一个极轻极浅的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视线描过他安静的睡颜,最后,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俯下身,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不舍与哀伤。 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许陈会再一次消失。 就在她的面前,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 可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不敢问。 她怕一开口,就会听到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怕他不要她了。 …… 第二天,许陈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昨晚睡前干啥了?精神气这么好。 他再次催动体内的空间能量,发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顺畅,如臂使指。 他准备好了。 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意识离体,循着那条看不见的线,再去探一探那些模拟世界的究竟。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 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在关键时刻用力拉住。 许潇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见的颤抖。 “哥,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许陈的心脏猛地一滞。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脆弱的祈求。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却无法将其说出口。 他点了点头。 “是。” 许潇潇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像一只失去了安全感的树懒,用尽全身的力气攀附着唯一的依靠。 他走到哪,她就贴到哪,一刻都不想分开。 许陈心中无奈,不过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这样挂着。 夜深了。 听着身边传来许潇潇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确认她已经熟睡,许陈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灵魂再次挣脱肉体的束缚。 轻车熟路。 这一次,他没有任由时间乱流将自己带向未知,而是主动循着与季常秋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精准地定位了时间线。 画面流转。 不再是随机的回溯与跳跃。 他看到了初遇时,那个在火光中冷淡至极的少女。 看到了两人相互扶持,一起晒太阳,一起吃烤鱼。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场奢华而冰冷的拍卖会上。 季常秋走时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 他没有感知到许小叶的气息。 他只看到了自己死后,独自一人枯坐在废墟之上的季常秋。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却始终只能落下一滴泪。 许陈的意识体飘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安慰许潇潇那样,拍一拍她的后背。 手却再一次穿过了虚影。 他这才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 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探寻其他时间节点时,异变陡生。 一股比之前将他拽回现实时还要庞大、还要蛮横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搅动了整个时空。 周围的景象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扭曲、旋转。 许陈感觉自己的意识体被这股力量粗暴地撕扯着,抛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一瞬。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虽然同样是末世废墟的风格,但与他记忆中季常秋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对不上。 远处有高大的围墙,依稀能看到墙内有灯火与人影。 这里似乎是一座幸存者建立的城池。 他很确定,自己之前在这个模拟世界里,从未到过这里。 时间线……被什么东西强行改变了?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喧闹与咒骂声,显得格外刺耳。 “怪物!” “滚出去!” “打死他!用石头打死她!” 许陈的灵魂飘了过去。 他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围在中间,不断地朝他扔着石子和泥块。 而那个被围在中间,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任由石子砸在背上、头上的孩子…… 当他看清那个孩子抬起的脸时,许陈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张布满污痕的小脸上,一双眼瞳是诡异的血红色。 分明就是年幼时的季常秋。 时间的流速在许陈的意识中变得异常诡异。 仿佛被拉成一根极细又极长的丝线。 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放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他刺痛。 那些孩子脸上的恶意,尖锐的石子划破空气的轨迹,泥块在空中爆开的肮脏。 一切都像慢镜头,在他的灵魂中反复播放。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意识体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被钉在原地的幽灵,连发出一丝声音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石块的投掷下,一次又一次地颤抖。 她没有哭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只是用双臂更紧地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的恶意。 这种沉默,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让人窒息。 终于,有大人从不远处的破败建筑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出现并没有终止这场暴行。 反而像是给孩子们注入了新的底气。 “怎么又进来了,这个怪物!” 一个领头的男人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季常秋,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就是她!肯定是她给我们带来了厄运!自从她出现,我们的食物就越来越少了!” 人群开始聚集。 他们的脸上没有怜悯,只有混杂着恐惧的狂热。 许陈的意识体在人群中穿梭,他试图去触碰那些人,试图去阻拦,但每一次都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欺凌。 这是一场审判。 一场由愚昧和恐惧主导的,针对一个无辜孩子的审判。 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前一秒还只是咒骂与投掷,后一秒,两个高大的男人已经粗暴地将地上的孩子拽了起来。 瘦小的身体在他们手中,像一个破烂的玩偶。 她被拖向了城中央的空地。 那里,一个用粗糙木头临时搭建的刑架,早已立在那里,像一个等待祭品的丑陋巨兽。 人群的咒骂声汇聚成了一股洪流。 “烧死她!” “她是灾星!” “怪物就该死!” 许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粗糙的麻绳绑在了刑架上。 绳索勒进了她单薄的衣衫,也勒进了她瘦弱的皮肤。 她被高高架起,面对着所有人的唾弃与憎恨。 许陈的视线死死地锁着她的脸。 那张沾满污痕的小脸上,没有表情。 直到这一刻,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瞳里,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恐惧。 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茫然。 她在看那些曾经对她扔石头的孩子。 在看那些此刻正对她嘶吼的大人。 她在看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却只给了她无尽恶意的世界。 然后,许陈看见。 他看见她眼里的光,就在那一片喧嚣的咒骂声中,一点一点地灭了下去。 像是风中最后一缕微弱的烛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蜡油。 熄灭了。 那双血红色的眼瞳在光芒消失的瞬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的红,是清澈的,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而此刻,那红色开始沉淀,变深,变得如同凝固了千年的血珀,深邃得看不见底。 里面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宛如实质的……毁灭。 她不再颤抖了。 原本因为瘦弱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脊背,在刑架上缓缓挺直。 一股与她年龄、体型完全不符的,庞大而死寂的气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接下来的几天,许陈没有再踏出家门一步。 他就只是静静地待在房间里,或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感知着那股源自意识深处的磅礴能量。 他需要熟悉它,掌控它,如同熟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许潇潇就陪在他身边。 她不吵,也不闹,甚至连看一眼电视的兴趣都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 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将他的整个人,连同此刻的安宁,都深深地、永久地镌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那目光沉重,阴暗,潮湿。 这天下午,许陈在一次深度感知后,精神力消耗过巨,没能撑住,头一歪,就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许潇潇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沉睡而微微蜷曲着。 她将他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然后低下头,一个极轻极浅的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视线描过他安静的睡颜,最后,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俯下身,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不舍与哀伤。 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许陈会再一次消失。 就在她的面前,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 可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不敢问。 她怕一开口,就会听到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怕他不要她了。 …… 第二天,许陈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昨晚睡前干啥了?精神气这么好。 他再次催动体内的空间能量,发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顺畅,如臂使指。 他准备好了。 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意识离体,循着那条看不见的线,再去探一探那些模拟世界的究竟。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闭上眼睛。 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在关键时刻用力拉住。 许潇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见的颤抖。 “哥,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许陈的心脏猛地一滞。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脆弱的祈求。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却无法将其说出口。 他点了点头。 “是。” 许潇潇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像一只失去了安全感的树懒,用尽全身的力气攀附着唯一的依靠。 他走到哪,她就贴到哪,一刻都不想分开。 许陈心中无奈,不过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这样挂着。 夜深了。 听着身边传来许潇潇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确认她已经熟睡,许陈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灵魂再次挣脱肉体的束缚。 轻车熟路。 这一次,他没有任由时间乱流将自己带向未知,而是主动循着与季常秋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精准地定位了时间线。 画面流转。 不再是随机的回溯与跳跃。 他看到了初遇时,那个在火光中冷淡至极的少女。 看到了两人相互扶持,一起晒太阳,一起吃烤鱼。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场奢华而冰冷的拍卖会上。 季常秋走时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 他没有感知到许小叶的气息。 他只看到了自己死后,独自一人枯坐在废墟之上的季常秋。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却始终只能落下一滴泪。 许陈的意识体飘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安慰许潇潇那样,拍一拍她的后背。 手却再一次穿过了虚影。 他这才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 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探寻其他时间节点时,异变陡生。 一股比之前将他拽回现实时还要庞大、还要蛮横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搅动了整个时空。 周围的景象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扭曲、旋转。 许陈感觉自己的意识体被这股力量粗暴地撕扯着,抛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一瞬。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虽然同样是末世废墟的风格,但与他记忆中季常秋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对不上。 远处有高大的围墙,依稀能看到墙内有灯火与人影。 这里似乎是一座幸存者建立的城池。 他很确定,自己之前在这个模拟世界里,从未到过这里。 时间线……被什么东西强行改变了?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喧闹与咒骂声,显得格外刺耳。 “怪物!” “滚出去!” “打死他!用石头打死她!” 许陈的灵魂飘了过去。 他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围在中间,不断地朝他扔着石子和泥块。 而那个被围在中间,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任由石子砸在背上、头上的孩子…… 当他看清那个孩子抬起的脸时,许陈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张布满污痕的小脸上,一双眼瞳是诡异的血红色。 分明就是年幼时的季常秋。 时间的流速在许陈的意识中变得异常诡异。 仿佛被拉成一根极细又极长的丝线。 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放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他刺痛。 那些孩子脸上的恶意,尖锐的石子划破空气的轨迹,泥块在空中爆开的肮脏。 一切都像慢镜头,在他的灵魂中反复播放。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意识体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被钉在原地的幽灵,连发出一丝声音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石块的投掷下,一次又一次地颤抖。 她没有哭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只是用双臂更紧地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的恶意。 这种沉默,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让人窒息。 终于,有大人从不远处的破败建筑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出现并没有终止这场暴行。 反而像是给孩子们注入了新的底气。 “怎么又进来了,这个怪物!” 一个领头的男人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季常秋,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就是她!肯定是她给我们带来了厄运!自从她出现,我们的食物就越来越少了!” 人群开始聚集。 他们的脸上没有怜悯,只有混杂着恐惧的狂热。 许陈的意识体在人群中穿梭,他试图去触碰那些人,试图去阻拦,但每一次都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欺凌。 这是一场审判。 一场由愚昧和恐惧主导的,针对一个无辜孩子的审判。 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前一秒还只是咒骂与投掷,后一秒,两个高大的男人已经粗暴地将地上的孩子拽了起来。 瘦小的身体在他们手中,像一个破烂的玩偶。 她被拖向了城中央的空地。 那里,一个用粗糙木头临时搭建的刑架,早已立在那里,像一个等待祭品的丑陋巨兽。 人群的咒骂声汇聚成了一股洪流。 “烧死她!” “她是灾星!” “怪物就该死!” 许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粗糙的麻绳绑在了刑架上。 绳索勒进了她单薄的衣衫,也勒进了她瘦弱的皮肤。 她被高高架起,面对着所有人的唾弃与憎恨。 许陈的视线死死地锁着她的脸。 那张沾满污痕的小脸上,没有表情。 直到这一刻,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瞳里,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恐惧。 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茫然。 她在看那些曾经对她扔石头的孩子。 在看那些此刻正对她嘶吼的大人。 她在看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却只给了她无尽恶意的世界。 然后,许陈看见。 他看见她眼里的光,就在那一片喧嚣的咒骂声中,一点一点地灭了下去。 像是风中最后一缕微弱的烛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蜡油。 熄灭了。 那双血红色的眼瞳在光芒消失的瞬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的红,是清澈的,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而此刻,那红色开始沉淀,变深,变得如同凝固了千年的血珀,深邃得看不见底。 里面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宛如实质的……毁灭。 她不再颤抖了。 原本因为瘦弱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脊背,在刑架上缓缓挺直。 一股与她年龄、体型完全不符的,庞大而死寂的气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