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求我不要死》 第1章 又死了又活了 熊熊烈火从眼前烧过来的时候,季妄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怀里已经昏迷的孩子丢出火海。 他看着火烧到自己被雪染红的白衫上,痛感顿时从四肢百骸中传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应该听师傅他老人家的,再也不说反正死不了了,丫的真的会死。” 咽气之前,他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好像穿过火海伸向他,指尖被火舌舔舐出焦黑的伤痕。可惜,季妄已经没力气抓住这只手了。 “季妄!醒醒,啥时候了还在睡!” 耳边的声音难以忽略,季妄捂着生疼的脑袋,很是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刚刚好似做了个噩梦,但具体内容季妄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只好先应对眼前的人。 眼前的少女抡起袖子,来势汹汹,挥鞭作势要把他抽醒。 这是他师父唯一的女儿,戚尘雁。 戚尘雁此人,没个正形,深得他师父真传。可恨的是,她偏偏天赋奇高,小时候机缘巧合下被隐世高人看中,传授武功,一把长鞭耍的威风,饶是季妄也被她抽得心底生惧。 季妄慌忙运起内力,堪堪接住她这一鞭,好在戚尘雁也没真使力。掌心火辣辣的痛感让季妄清醒了几分,这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 此番来到临安,是来赴观澜宗的宴。说是宴请各派新秀,切磋武艺,实际上是为了给新宗主立威。观澜宗近几年人才辈出,隐隐有压过几大派的趋势。好在老宗主虽难寻敌手,却也没心思争权夺势,把手中事撒手一扔,退隐山林游山玩水去了。 宗主一位,自然而然由他的大弟子——褚渊来接任。 褚渊与季妄年纪相仿,如此年少就接任宗主,自是难以服众,故而观澜宗长老举办了这场切磋大会。 请柬上的大会开始时间是辰时,此时已经快到巳时,戚尘雁敲门敲了一柱香的时间,还不见季妄出来,这才闯进来。 “平日上早课迟到也就算了,参加这样的宴会也敢睡过头,若是别人给咱们扣个傲慢的名头,回去你就等着挨我鞭子吧。” 季妄听到戚尘雁的声音就头疼,把她连哄带推地推出房门,匆匆换好衣服,和她一起去前厅。 一路上,季妄张望着观澜宗内部结构,其实他对于褚渊这个人是非常好奇的。 这些年来,江湖上对于褚渊的评价很高,什么武功盖世、新起之秀等等等等。比较有意思的是,在暗地里,同辈之中见过他的,给他起了个外号——玉面阎罗。 这玉面二字嘛,自是因为褚渊此人长得十分俊朗,尤其是一双眼睛,明明是含情的桃花眼,偏偏眼神总是似雪掺冰,扫过去叫人不敢接近。这种禁欲感更勾得各门各派女孩子心动,可惜也导致没人敢凑近他。 至于阎罗二字,是因为褚渊此人的行事作风。这几年魔教蠢蠢欲动,各大派头疼不已,常常需要清剿平乱,但通常也是维持安稳就好,没谁想真的耗尽门派之力去和魔教磕个你死我活。 褚渊却不同,但凡是他出手,必杀个片甲不留。一般来说若魔教退回本教不再纠缠,正派也懒得管,但惹到褚渊的,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得取他项上人头,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个什么。 季妄天生欣赏漂亮的人,听得这样一个玉面郎君如此作风,好奇得不得了,脚步不由得加快。戚尘雁只当他是后知后觉,怕迟到罢了,加快速度跟上,在背后偷偷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早干嘛去了。 两人赶来前厅的时候,其他各派早已到了。季妄递了请柬匆匆挤入人群,寻找他们一剑天的位置。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懒得参加各种宴会,他这个大弟子就代表着一剑天,此番迟到确实不占理。 季妄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到底怎么解释,忽然感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他茫然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那视线的主人站在各派掌门中间,一袭白衣,定定地看着他。长辈们围着他夸赞寒暄,他淡淡回应着,眼神却没挪开。 季妄有些莫名,心里感觉怪怪的,褚渊好像早就算准了他会这个时候会到一样,可他们在此之前明明从没见过。 那人虽然表情冷淡,但是季妄觉得,他没传闻中说的那么冷淡,虽然他没笑,但看过来眼神里却隐隐透露出一点点喜悦,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戚尘雁不知道季妄在发什么呆,暗暗在他腰间狠掐了一把,低声道:“回神,上去送礼道贺。” 季妄差点疼得叫出声来,挤出一抹假笑,回敬道:“戚尘雁,你完了,我回去就把你藏起来的酒全告诉师父。” 戚尘雁也假笑着,加大手上力道,把他推了出去。 这一推可倒好,直直把他推到了褚渊面前。 他和戚尘雁今天都穿的一剑天校服,一身红色,本来就惹眼的紧,这下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妄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袍,从容走上前,递上一个锦盒,作为贺礼。 刚刚站得远,看得不大清楚。眼下走到这人面前,季妄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何为“玉面”,不由得啧啧称赞,早把紧随“玉面”之后的“阎罗”二字抛之脑后,心下暗道:“当真俊俏!” 没等褚渊接下锦盒,他身后的观澜宗长老先不大高兴地开口:“久闻一剑天门风潇洒随性,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季妄自知理亏,且身为小辈,于是微微鞠躬,笑道:“晚辈见识浅薄,第一次见观澜宗此等大宗,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这才误了时辰”他顿了顿,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褚渊,俏皮地眨眨眼道“褚公子如此风光霁月,定能使观澜宗再上一层楼。” 褚渊看到他的小动作,竟是微微露出笑意,不过那笑意也只出现了一瞬,还未等众人看清便消失了。 他接过锦盒,神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在袖中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掐了个诀,锦盒不着痕迹地震了一下,没了动静。 季妄送完礼也就完成了师父交给他的任务,早就退出了人群,溜到清净处了。褚渊把锦盒放下,抬头看着季妄的背影,敛下了眼中的情绪。 后院池塘边,戚尘雁嫌弃地看着正在打水漂的季妄:“一下都闲不住,前厅都忙着联络各派感情,你倒好,躲来这里偷闲。” “一群老头互相恭维,没意思得很,你愿意你去呗,咱俩就大哥别笑二哥了。”季妄头都没回答道,顿了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前厅那个人,乐了,“倒是那个褚公子,颇有几分意思,要是他留我,我愿意留下聊聊。” 戚尘雁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开屏不分男女的吗?谁的玩笑都敢开,小心阎罗来收你。” “看看又死不了,我是尘雁呐,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说说,如此俊俏的公子,你不爱看?” “滚,不感兴趣。” 季妄很是惆怅地看着戚尘雁,为师父他老人家惋惜。戚尘雁长得倒是明媚张扬,美得浓烈招摇,可惜完全不开窍,整日舞鞭弄刀,想来师父有生之年难见到她成亲。 “轰——————” 没等季妄开口损人,前厅忽然爆出一声轰鸣,似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响动。 戚季二人对视一眼,正了神色,匆匆赶回去。 大堂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众人面色各异,那只季妄送上去的锦盒此时孤零零地倒在正中间,里面空无一物,反而散发着丝丝诡异的浓香,褚渊赶在那香气四散开来之前合上了盒子。 褚渊站在中间,颇为烦躁地捏了捏眉头,刚刚关盒子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刚刚捏的封禁诀破了开来,心中无奈道:“果然还是没办法改变。” 季妄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热热就能喝了。 刚刚那位长老第一个站出来,褚渊好像知道长老要干什么一样,伸手把他挡了回去,开口道:“季公子,这只锦盒中,原本装的是什么?” 他季妄不傻,当下就知道贺礼出了问题,忙开口道:“原是师父他老人家亲手雕刻的白玉玉佩。” 褚渊摊开手掌,一个小巧精致的玉佩躺在他手心:“可是此物?” “正是”季妄看清楚回道。 四周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刚刚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锦盒爆开,里面的玉佩裹着浓香掉出来。既然季妄亲口承认了,岂不是一剑天要谋害各派弟子? 这些年各门派虽同仇敌忾,但其中的暗流涌动却也不少。 众人议论纷纷,关注点全在季妄身上,没人发现那只锦盒什么时候微微张开了一道口子,释出淡淡异香。 短短几秒,各派弟子的内力不够,便昏睡过去。 季妄还没待做出反应,便看到褚渊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紧接着,他便说不出话了。 因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纤细的手正死死捂着他的口鼻,季妄用力挣扎,唔唔两声,示意褚渊看那个锦盒。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耳朵上,让季妄没忍住抖了一下,褚渊把他半箍在怀里:“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 季妄登时瞪大了眼睛,还欲说什么,却忽然浑身没了力气。刚刚褚渊晚了一步,在他过来前,季妄已经吸进去了些许香气,只是他的动作,使得发作得晚罢了。 失去意识前,季妄只记得能看见一只漂亮的手在他眼前晃,可疑的是,那只手食指指尖好像被什么烧到了,隐隐有些尘土。他总觉得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一幕,熟悉的感觉刺得他脑袋生疼,可惜此时香的作用发了上来,他没力气去深思了。 “应该是褚渊拿着锦盒被伤到了吧…” “真漂亮一双手…” 第2章 女鬼竟是我师娘 “嗯呵呵…好俊俏的两个小公子啊~咦?怎么是两个…那个老东西呢?” 季妄醒来时还半倚在褚渊怀里,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看起来褚渊好像比他先醒,却也没把他从怀里丢出去。 “也不是生人勿近嘛…”他偷偷嘟囔着。 只是他记得褚渊好像闭了气息,没闻到异香吧?怎么也晕了? “喂喂喂,有没有人理理我,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可要杀了你们喽~” 季妄这才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姑娘正坐在一座轿辇上,那轿辇通体泛着紫光,姑娘身上穿着一袭红衣,小脸圆圆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地方看起来是一座荒村,季妄环视了一周,除了这座村子,再远的地方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这……不像现世之地。 大致了解了一下环境,他想起来之前听师父提过一嘴,有一种鬼魂怨念深重,便会生出自己的“场”,把它认为能帮它完成执念的人拉入自己的“场”。 若想离开,只能平了它的执念。 季妄思及此,不着痕迹地挡在褚渊身前,他猜测褚渊若不是来帮他,估计也不会误入。 “姑娘,这么漂亮,怎么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呢?”季妄摆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故意凑到轿辇前。 这一凑不要紧,他才看清,什么红衣姑娘?明明是一身白色寿衣,被血染红了!并且,看起来胸口处似乎还被锐器撕裂过,此时被一根极细的紫色丝线缝住,离远了才看不出来。 那轿子上还贴着红彤彤的喜字! 大喜之日死去的人……必是厉鬼! “哼,油嘴滑舌,这样的话,再说一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那姑娘把散落的长发挽在耳后,勾住季妄的衣领,“来,告诉姐姐,你那老不死的师父怎么没进来,老娘等了他一辈子,竟然敢给别人刻玉佩……” 季妄手覆在姑娘手上,冲她眨眼道:“姐姐,这你可找错人了,我出远门赴会,师父还在一剑天,不在一起呢,你抓错人啦。” 褚渊站在后面,盯着他覆在女鬼手上的手,不爽地眯了眯眼。眼前的景象是他没料到的,明明之前几次并未……算了,自己插手后,可能都变了吧。他刚刚听到那女鬼提到了玉佩,想来或许会有用处,于是默默系在了腰间。 女鬼不吃季妄这一套,抽回手,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不在也无妨,若是他的好徒弟困死在我这里……我不信他不来。” “另一个,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不过既然进来了,就自认倒霉吧。” 鬼的“场”可以选择进入的人,若是没被它选中,就只是寻常昏迷,选中之人才能看到此景。 季妄还想拖住它问几句,女鬼却在他们面前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来,别站在那。” 季妄感觉到手腕一紧,褚渊突然拉了他一把,他有点不满褚渊训狗一样的语气,正欲争辩,却看到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已经被雾气笼罩住,若是没有褚渊这一把,恐怕要遭,只好讪讪闭嘴。 没记错的话,他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这人招呼起来他怎么这么自然?什么玉面阎罗,明明是个自来熟…… “只有那个村子没被雾气污染,看来要进去一趟。”褚渊眸子扫了季妄一眼,说到。 刚刚拉完他,褚渊没收回手,季妄有点不自在地扭着手腕,点了点头。 褚渊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看他不安分,甚至从手腕挪到手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牵着他朝村子走去。 季妄侧头看了看褚渊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身后浓重的雾气,了然一笑,应该是怕在雾气中走散吧,还是褚公子想得周到。 走到村口,褚渊默默低头看了眼现下乖乖躺在自己手心里,那只刚刚覆在女鬼手上的爪子,满意地松开了他。 村口和寻常村庄没什么两样,再往里看,会发现这不是一座荒村,村里是有人的。只是这些人好像看不见他们一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机械而麻木。 两人走近一户人家,发现这家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双目无神地缝着什么。 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那老妇人手中的针引的并非棉线,而是鬼气与魔气相织而成的线,同那姑娘身上的丝线一样,透着盈盈紫光。她手中的也并非寻常衣物,竟是一具死状惨烈、拦腰斩断的尸体! 这老妇人在帮尸体缝尸!那尸体上穿着送嫁轿夫的衣物,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有腰上被剑齐斩开来的一道致命伤,可见凶手剑法精湛。 季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皱起眉头:“若说剑法……当属一剑天,刚刚那姑娘提起师父,莫非……” 思及此,他忍不住上前和那老妇人搭话。谁料刚发出声音,那老妇人就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他这才发现,这妇人眼眶中并没有眼珠,是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那窟窿中源源不断往下流血,血丝慢慢汇聚到针上。 随着老妇人的动作,村里所有活死人都抬起头,阴森森地看着两人,这些人动作缓慢,细看就能发现他们腰间都有一道伤口,是因为有细细的紫线缝着,身子才没有分家,应该都是老妇人缝的。此刻他们竟有朝他们走来的意思,慢慢把两人围在村中间。 为首的老妇人动作稍快一点,走在最前面,不用拿针的手用一种诡异的姿势朝他们伸过来,眼看要碰到季妄,季妄猛地拔剑挡开,谁料熟悉的剑气似乎更加刺激了这些活死人,他们疯狂地朝季妄撕咬。 没人注意的地方,那老妇人忽地阴森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胳膊一转,把另一只手中的绣花针裹着森森鬼气朝季妄射了出来。 眼下所有活死人都被季妄的剑气吸引,没空管褚渊,季妄朝他猛使颜色,让他先走。 褚渊却没离开,从袖中祭出两把子午鸳鸯钺。这钺不大,周身却流光溢彩,看上去像是冰雪雕琢而成,这是褚渊的本命武器。 褚渊没把它握在手中,指尖轻轻一点注入灵气,那钺便飞了出去,轻巧地挡开了绣花针,发出“叮”的一声,十分悦耳。声音泛出一圈淡银色的涟漪,被碰到的活死人忽然没了动静,头无力地垂了下来,不再发起攻击。褚渊勾勾手指,鸳鸯钺乖乖地飞了回来。 季妄忙把注入灵力,泛着盈盈红光的剑收回鞘中,他拉着褚渊闪身一躲,躲进了一间屋子。 刚刚抵挡活死人的时候他没闲着,观察着这些房子,发现只有这一间与众不同。其他房子破败不堪,墙体斑驳不说,缺砖少瓦,根本不能住人。只有这一间,看起来崭新无比,竟像是新建的。 屋内装潢很华丽,看上去是一间婚房。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面巨大的铜镜,足有一人之高,映着两人的身形,微微扭曲变形,看上去十分古怪。 右手边是一张婚床,被红色帷帐掩着,看不清具体状况,只能隐约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左手边是一个红木嫁箱,上面贴着一个红双喜,封住了箱口。 刚刚跑得着急,季妄还攥着褚渊的袖子,隔着镜子一看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莫名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这镜子泛着魔气,咱们过去看看?” 褚渊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刚刚被攥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应了一声:“嗯。” 走近镜子,季妄发现看不清镜中自己的脸,刚刚站得远,还以为是距离问题,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痛惜,自己这样一张帅脸居然就这么被糊了,简直是暴殄天物,这鬼没品味。 他伸手刚刚碰到镜框就感到一震剧痛,好像要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生生抽出来一样。褚渊见他脸色不对,赶忙上前,也碰到了镜子,一阵天旋地转,但这镜子好像在他身体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一样,缓缓收了力。 褚渊冷笑一声,扶着季妄坐在椅子上。这鬼物还想抽他的神识?简直是不自量力,它能不能找到属于这一次的神识都未必…… 镜中,季妄简直如遭雷劈,谁来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回到了一剑天?这鬼还怪好心,一键遣送回家。 很快季妄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并不是现在的一剑天,因为他住的房间此时竟然是一片空地。那间房间是收他为徒后他师父亲手建的,现在却不存在。 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甩着剑穗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剑天。 这里的弟子们好像看不到他,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有的在挂红灯笼,有的在贴着红窗花。随着季妄走近正厅,一路的氛围越来越喜庆,看起来像是在准备办喜事。 季妄看着这派光景,乐了,不知道这是谁的婚宴。 走到后厅,一道屏风挡住了去路,他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站着的那个人无奈道:“你明知她绝非善类……你!我管不了你了!” 另一道坐着的身影没有说话,那背影季妄瞧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站着的人见自己劝不动,有些着急,没忍住放了狠话:“那妖女若是敢作乱,即使你跟我翻脸,我也要杀了她!” 坐着的身影终于开口了,淡淡道:“师哥,她怀有身孕,我一定要娶她,这样的话,你不必再说。” 站着的人听完这话,惊得愣在原地不得动弹,良久,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人离开的时候绕过了屏风,季妄却一动没动。 这声音…… 这声音! 他脚步虚浮地绕过屏风,看清坐着那人的面孔时,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被抽干,呆愣在原地。 那是他师父。 第3章 不见了 师父的面庞看着十分年轻,不似平日里满脸皱纹的样子,此时穿着一身大红婚服,静坐在案前,手中攥着一块玉佩,摩挲着。 那玉佩季妄简直再熟悉不过,就是锦盒中送给褚渊那只! 更让季妄心惊的是,师父缓缓抬头,朝他看过来,那视线刺得季妄不寒而栗,他觉得这师父好像能看到他一样。谁知下一秒,他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师父真的能看到他! 因为那人开口了:“果然,这玉佩能让咱们师徒二人再见一面。” 那神情明显与刚刚不同,眼神中带着浓重的苍老疲惫,与这幅皮囊十分割裂,好似年轻的身体里装进了一个极其苍老的灵魂。 “您老人家别逗我了,放我出去,回现实中的一剑天咱就相见了啊……”季妄弱弱道,拿不准这眼前的师父是人是鬼。 那人没有理会季妄说什么,而是自说自话道:“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我吩咐你的,你听好了。” “第一,帮师父看好戚尘雁这丫头,死丫头不让人省心,若是将来走错路,你替师父清理门户。” “第二,保护好自己,若是在现世再见到师父……便跑吧,能跑多远有多远。” 那人顿了顿:“第三,死孩子,玩火尿炕啊。” 他态度严肃、语速飞快地交代完前两件事,用尽了全身力气,接着又好似开玩笑一样交代了最后一件事,变成了季妄熟悉的不着调的老顽童的样子。 季妄还想追问,却看见师父眼神混沌,最后吐出一句话:“傻小子,蠢死了!记住喽,师父最疼你…….” 随后那人眼神变得渐渐清明起来,却是恢复看不到季妄的样子了,任凭季妄再呼喊什么都听不到了。 接下来的事情,是季妄完全料想不到的。 短短一柱香时间,一剑天便乱了套。门外弟子闯进后厅,通报道:“垂丝门不知怎的,攻上来了!” 刚刚走出去被师父称为师兄的人怒气冲冲闯进来:“我就知那妖女不安好心!”说罢提剑冲了出去。 师父紧随其后,一剑天前院已经充满血迹,不知是魔教之人还是本宗弟子的。那人已经御剑而行,直冲垂丝门而去。 另一边,山间小道上,长长的送亲队伍喜气洋洋地前行。 轿中姑娘却同寻常新嫁娘不同,肚子高高隆起,此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竟是要生产之兆。她忍着不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把自己嫁给心上人,她不想因此破坏这场婚礼,起码等她八抬大轿进了一剑天大门再说。 忽然,轿子不动了,姑娘圆圆的小脸痛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惊恐地盯着窗框。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好偷偷撩起窗帘一角,却看到了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送嫁的轿夫、喜娘,此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他们,竟全部被拦腰斩死!上半身倒在地上,下半身却还没反应过来。 接着,一把长剑从轿门伸了进来。 姑娘惨白的圆脸顿时恢复了几分血色,这剑她认得,上面流光溢彩的红光,正是一剑天的剑气。门帘挡着门外人的身影,她看不到是谁,但她猜,可能是她的夫君。 她颤抖着手顺着剑柄握住那人的手:“夫君,还好你来了,你知道外面是谁干的吗,你,你抱抱我,我害怕……” 却不料门外的人运力震开了她的手,喝道:“妖女,去死吧!” 被震开的瞬间,她感觉到肚子一震钝痛,根本没心思去分辨外面的声音是否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她只听到了那句……去死。 去死吧。 还未及她再说什么,那柄长剑狠狠刺入了她的胸膛,顿时她眼前一片漆黑。 她是垂丝教的千金,自幼习武,此时一瞬还死不了。她感受到锐器划开了她的肚皮,取出了她的孩子,接着,她就死了。 季妄跟着他师父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那人一手拿长剑,一手抱婴儿,浑身是血地朝师父走来。 师父此时早已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人把婴儿朝他抛来,他才机械地接住。那人早已走远了。 那婴儿突然开始啼哭,他师父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双膝跪地,哀嚎起来。婴儿啼哭与成年男子的泣血声混合,无比悲怆。 忽然,一只大雁从他们头顶飞过,掠起丝丝尘土,季妄听到,他师父抱紧了那婴儿,轻轻道:“尘雁……” 这婴儿……竟是戚尘雁…… 还不及季妄细想,脑袋便一阵剧痛,眼前的景象迅速崩塌,变成了褚渊近在咫尺的脸。 褚渊轻轻拍了拍季妄的脸,皱眉道:“醒醒,没事了。” 季妄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怪不得,怪不得一剑天从来没人说过戚尘雁娘的事情,怪不得师父对娶妻闭口不谈。 可那镜子里的师伯是谁?为什么自他记事起从没出现过? 一连串的疑问搅得季妄脑袋生疼,脸侧微凉的触感让他微微回了神。 他看到褚渊一向冷淡的双眸染上了几分焦躁,握着他肩膀的手指节发白。他甩甩头,覆上褚渊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了。 褚渊微微退后,让开位置让他站起来,沉声道:看到什么了?” 季妄摇摇头:“没什么,我想……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没管褚渊,径自走向床边,一把拽下帷幔。果然,床上坐着的正是穿着喜服的他的师父,只是这是一只木偶,被几根灵线缝着,正是垂丝门的独门功夫。 季妄拔剑斩断灵丝,又走到嫁箱前,顿了顿道:“出来吧,找到你了。” 那嫁箱一动不动,没什么动静。 季妄运起灵力,将嫁箱上的喜字拦腰斩断,果然,嫁箱开始剧烈震动,箱盖猛然掀起,里面竟是一具白骨,那白骨迅速生出血肉,聚成了圆脸姑娘的模样。 女鬼笑的森然,死死盯着季妄:“你斩断了我的灵丝,我留你不得了,先杀了你,再去找你师父算账……” 说着便射出五道绣花针,根根连着一根泛着紫色光的线,这便是垂丝门的灵线。 这线能缝住死人灵魂让其不去投胎,更能缝住活人灵魂为自己所用! 只是,针还没近身,就被一只银钺挡住。 褚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季妄身前,那几根针被击得原路返回,飞回了女鬼手中。 金属相击时,钺身又听“叮”的一声,泛出淡银色涟漪,震住女鬼一瞬。 一瞬后,女鬼又朝着季妄攻来,季妄眼睛一扫,猛地从褚渊腰间扯下那只刚刚以防万一带上的玉佩,递到女鬼面前。 那女鬼看到玉佩的一瞬间便不动了,季妄赶紧解释:“你认识吗?你认识的吧!这不是师父给别人的!是给你的!这一切都是误会!” 女鬼目光呆滞,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若不信,你看看那面镜子,反正我们也跑不了。” 女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手心生出丝线,将季妄褚渊二人捆了起来,缓缓走向了镜子。 这镜子照不出她的脸,她不希望忘记自己的样子,所以从未靠近过,她缓缓伸手,顿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她本就是灵体,进入镜子幻境自然看不到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场”忽然开始扭曲,身上的丝线也缓缓松开,褚渊看着即将坍塌的房顶,一把把季妄收在身下,顶住掉落的砖瓦。 意识模糊前,季妄听到了一声女孩轻柔的声音,带着哭腔:“照顾好尘雁……你走吧……” 再醒来,正是在观澜宗的后厅。 戚尘雁见他醒来,赶忙凑到床前,紧张地看着他:“季妄,你没死吧?” 看着眼前与那姑娘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季妄有点愣怔,无言良久,郑重地对戚尘雁道:“师姐,从前对不起。” 戚尘雁听到这话噔噔噔退后几步,面色难看,活像见了鬼:“不管你是谁,从季妄身上下来!”语毕就要抽鞭。 季妄无力地闭了闭眼:“戚尘雁,你简直太不识好歹了……” 戚尘雁这才松了口气:“会骂人,这回真没事了。” …….从没听过这么变态的请求。 戚尘雁絮絮叨叨给他讲着,原来刚刚褚渊和其他人比他醒得早,褚渊把“场”中的事情讲给了众门派,还特意隐去了关于他师父的部分。 现下众人相信不是一剑天的阴谋,宴会也办不下去了,于是匆匆携带弟子离开了,不愿意趟浑水。 至于季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来,戚尘雁只好留下守着他。 “吱呀———” 木门被推开,褚渊走了进来。正好季妄也从床上起来了,见到褚渊躬身行了一礼:“刚刚在‘场’中多谢褚公子,眼下事情解决,不便叨扰,我们也现行离开了。” 褚渊点了点头,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安神汤藏在身后:“不必言谢,请便。” 待季妄走后,褚渊的眼神渐渐深沉,为什么这一次有这么多变故,他已经看不透接下来的走向了…… 回程路上,季妄一直惦记着镜中师父的话,不由得加快进程。戚尘雁只当他被吓到了,赏了他几个白眼后无奈地跟上。 再见一面……再见一面…… 季妄心里不住地念叨这几个字,越念越心慌,他总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一剑天。 守门弟子见两人回来了,亲亲热热地凑了上来:“大师兄!大师姐!你们回来啦!怎么样,观澜宗好玩吗!” 季妄却没回答,眼前的大门和环境中的交叠,他心里的慌乱达到了顶峰,拽着守门弟子厉声道:“师父呢!” 守门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道:“这几天一直没见师父出来,应当是在闭关……” 季妄甩开他,猛地朝师父房间的方向冲去。 戚尘雁扶稳小弟子,柳眉一蹙,怒道:“季妄!发什么疯!” 语毕,便挥起鞭子追了上去,却见季妄站在她爹门前一动不动,她迈步上前,看着眼前景象,也愣在了原地。 季妄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头顶,眼前的房间,空空如也。 他师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