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天》 第281章 绮梦碎4 这日后来, 皇后自冷宫而出,迎面见到顺妃一身狼藉地跪在门前,怔然落泪。 她叫人扶起顺妃,语气淡淡道: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宫中非国丧不可见泪。” 待走过顺妃身畔时,又低声说一句, “绮梦原谅你了。” 顺妃闻言大恸,掩面啜泣道: “我不配得到小姐的原谅......” 皇后道:“配与不配,全在你自己心里。当日你为何要求皇上纳了你,你比谁都清楚。” 顺妃是有过一瞬的动摇的。 有许多次,她都想将实情告诉绮梦。 但许多事一旦行差踏错,就只会越陷越深,再无回旋的余地。 沈晏辞如今已是帝王,她当日犯下的,便成了欺君之罪。 她不敢赌。 她知道她所得来的宠爱,皆是虚妄。 沈晏辞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情。 尤其是在她诞育盈月之后,沈晏辞虽也有翻她牌子的时候,但也只是叫她去朝阳宫伺候笔墨,过了时辰便让人将她原封不动地抬回去。 若她欺君行径一旦暴露人前,那么她当日牺牲掉和绮梦的主仆情分,换来的家人安然无恙,也要化为泡影。 还有她的女儿...... 大懿和亲是旧俗,若她再吃罪了沈晏辞,日后她又要如何保住她的盈月? 短暂的沉默过后,顺妃忍着泪对皇后说: “当年事,纯是我贪心不足,想要捡着高枝爬。是我昧了良心,也辜负了小姐对我的情谊。” 皇后瞥一眼顺妃,泠然道: “你不必与本宫说这些,只管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便是了。” 晚些时候,沈晏辞依例在下朝后去了凤鸾宫看望皇后。 皇后与他进言道: “皇上,邵氏已死,她生前所犯罪行亦是罄竹难书。不如让她随邵家一并葬了吧?别叫她跟着污了妃陵。” 沈晏辞与她并肩落座,感慨道: “绮梦到底侍奉了朕这么多年,她虽有错处,但朕也不愿让她死后难堪。 朕决定,仍旧让她以贵妃的丧仪下葬,对外,只说是允谦因病早夭,绮梦受不住这打击,也病笃去了。” 狸猫换太子一事,在前朝是瞒不住了。 沈晏辞压根也没想瞒着。 只要这些流言蜚语传不到民间去,就碍不着他的帝王威严。 他没有下旨让人守口如瓶, 但所有知情者,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让这件事烂在自个儿肚子里。 否则沈晏辞能以那样的雷霆手段处置了邵家与柳家,若这雷霆之威落在他们头顶,他们又怎堪承受? 这些道理皇后也明白。 说是给了绮梦死后哀荣,但她全家都死了,还要这风光给谁看? 不过是因着活人有需,才顺道成全了死人的体面罢了。 沈晏辞牵起皇后的手,温声道: “邵氏一脉,是先帝在时就想连根拔起的毒瘤。这些年,朕为着制衡邵家,眼看着绮梦屡次对你这个中宫皇后不敬,朕也不好出面对她严惩。是朕让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安心,从今往后,这样的委屈,再不会有了。” 他的话字句温情,但声声都抵不达皇后的心。 皇后表面含笑,而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她道:“绮梦临终时,只向臣妾问过一个问题。她问臣妾,皇上是否喜欢过她。 臣妾不知、也不懂要怎么答她。邵家狼子野心,是该认罪伏诛。可臣妾以为,绮梦她并不知情,也不该成了横在皇上与邵家之间,一个冷冰冰的牺牲品。” 闻言,沈晏辞的脸色不明显地冷了几分。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摇头道: “朕从未想过你会这样想朕。朕与你自幼相识,朕以为你该比母后更了解朕的为人。 当初邵卓峰跪求先帝,让朕将绮梦纳入王府,给她一个正妻的位份。朕为了保全你正妻的身份,为着此事,不惜得罪邵卓峰,更是第一次和先帝起了争执。 后来先帝不肯松口,朕只能不立王妃,委屈你也为侧妃。自绮梦入了王府,朕怕你多心,也一直都冷落着她。便是连她进王府的那日,朕都没有去她房中。 是你日夜与朕说,绮梦既已嫁入王府,事已成定局。若朕一味冷落,反倒是害了她一生。可害了她一生的,分明是她的父母兄长,与朕何干?但你如此劝,朕也应了。 这些年来,朕如何待她你都看在眼里。朕与她相处日久,慢慢的也觉出了她的好,对她又何尝会没有真心?” 他松开皇后的手,隐忍着不豫,转眸看向窗外, “她性格乖戾,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腥,朕都忍着不与她计较。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 没有人逼着她从宫外抱回一个孩子。也没有人逼着邵家在背地里与镇国公府勾结,意图谋逆。 朕给过他们无数次机会,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朕的?” 他皱着眉头,脸色灰败不已,懊丧道: “知笙,你与朕说这些,可是在怪朕?” 皇后摇头,漠然应了一句, “臣妾,不敢。” 诚然, 沈晏辞所言字句在理。 没有人逼邵家谋反,也没有人逼绮梦苛待下人,逼她混淆皇嗣。 可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当中就没有沈晏辞一分一毫的算计? 皇后静静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沈晏辞, 这是她的丈夫, 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她看过这个人、这张脸无数眼, 却是头一次觉得,她好像从未看清过他。 入夜,帝后和衾同眠。 二人青丝交缠,是为结发夫妻。 却背对着背,怀揣着彼此不明的心事,彻夜难眠。 第282章 幕后蛇蝎 算算日子,南瑾的身孕已快足三个月。 此际正是嗜睡的时候,又因接连春雨压下了蠢蠢欲动的暑气,更要困得人不愿从被窝里出来。 闻得采颉推门而入,南瑾舒展着肩胛,缓缓伸了个懒腰, 正欲起身,却见采颉蹲在她床前,含笑道: “小主孕中贪睡,这几日也好安心歇一歇了。方才凤鸾宫来人回话,皇后娘娘停了三日的六宫请安。” 南瑾好奇道:“因着什么?” 采颉道:“说来也是好事。邵氏死了,再没人会那样放肆地顶撞皇后、羞辱嫔妃,更没人会折磨宫人,动辄就伤人性命。 现在大伙儿都议论着此事,甭提多高兴了。或许就是因为六宫喜乐,皇后娘娘才顺着情景,许了六宫休沐吧?” 采颉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明显心情大好。 她的手帕交死在了贵妃手中,如今贵妃身死,也算大仇得报,她的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同样是下人出身,同样是被上位者无情剥夺了亲人生存的权力, 南瑾自然能理解采颉的欢喜。 又听采颉说了句, “不过皇上许她以贵妃的丧仪下葬,倒是给足了她体面。要奴婢说,邵家恶事做尽,邵氏也合该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胡乱埋了,才更叫人痛快。” “采颉。”南瑾摇头,温声打断她的话, “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皇上既然这般安排,那她就还是贵妃。仔细祸从口出。” 采颉吐了吐舌头,拍嘴道: “奴婢明白!” 她瞥一眼桌案角落的万年历,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笑道: “奴婢是欢喜糊涂了。今儿是三月初九,还有七日就是小主封嫔的大喜日子了!” 南瑾眸光一滞,语气淡淡道: “是啊,我也盼着呢。” 南瑾盼着的,是三月十五快些到来。 因为那一日,是沈晏辞给镇国公府定下的死期。 这一切,似乎终于要迎来结束的一日。 三日后,皇后复了六宫请安。 待众人落座后,南瑾于殿内瞧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嘉答应。 她是这偌大的皇宫中,最像贵妃的一个人。 容貌明艳,又都性子跋扈,恃宠而骄, 南瑾还记得初入宫时,与她在御花园相见的场景。 那时的嘉答应,出入排场简直比妃位还要足,又怀胎六月,整个人红光盈面,是说不出的风光。 可如今呢? 畅音阁的那把火,彻底烧断了她的前路, 她的锐气被磋磨的一点不剩,以至于连抬头看人都是怯生生的。 她仍旧住在昭纯宫,可与她同住的那些个常在、贵人,明里暗里的也没少给她磋磨。 耳边听得有人已是开始议论起来,倒不明白皇后为何将她唤入了正殿请安。 待人到齐了,皇后才看向嘉答应,道: “当日太后私下与你说,来日会还你一个公道清白,你可还记得?” 嘉答应微有怔忡,很快起身福礼下去,用力颔首回应。 皇后道:“太后与本宫说,如今贵妃死了,也是时候该还你一个清白。昭纯宫也不好一直没有主位,从今日起,你便是嘉嫔了。” 嘉嫔闻言愣了好半晌,才跪地叩首,连声谢恩道: “臣妾多谢太后、皇后娘娘,肯相信臣妾清白!” 皇后抬眼,示意她起身落座。 她的座次挨着南瑾与荣嫔, 落座后,南瑾便恭喜她道:“恭喜姐姐得证清白。” 嘉嫔羞愧低语:“御膳房的奴才拜高踩低,送给我的吃食都是馊的。我宫中的人也只知道看我笑话,我知道是你偷偷让采颉给我送了新鲜的吃食过来。 我从前那般对你,你非但不计较,当日我落难时还肯替我说话,我......” 她红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得化作一句, “多谢你。” 南瑾摇头,含笑道: “如今见姐姐守得云开,我也是替姐姐高兴。” 后来便与寻常请安时一样, 众后妃用着茶点,聊些日常,只是忽而闻得皇后干呕了一声。 众人纷纷噤声,关切皇后道: “皇后娘娘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皇后笑着摇头,轻抚小腹道: “无妨。孕中有些反应,也是寻常事。” 一语落地,闻得四面震惊。 “皇后娘娘这是又遇喜了?” 皇后笑而不语,云熙便解释道: “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又有列祖列宗庇佑,天花一疫并未夺走娘娘的子嗣,更未伤及娘娘凤体。 之前之所以会有此说,是因钦天监向皇上进言,娘娘流年不利,需躲了与太岁相冲。便对外宣称这些坏消息,实则是在藏喜。 如今娘娘怀胎四月,胎像稳固,也避了流年太岁,这样的喜事,自然不必再藏着了。” 听得实情,众人尽是欢喜,口中纷纷说着吉祥话。 南瑾私下里瞧着,宜妃也是堆了满面的笑意,连连絮叨着这实在是美事一桩。 仿佛没了贵妃, 这宫里头的日子,便会一直这样和睦下去。 这一日,宜妃回到自己宫中后,轻轻揉捏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 丽欣打发了宫人出去伺候,旋而紧闭房门,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躬身向宜妃请罪道: “娘娘,皇后隐瞒身孕一事,奴婢并未提前洞察,实在是奴婢的过失。” 宜妃卸下护甲,朝着御儿榻走去,随口道: “起来吧,我没有要怪罪你。皇上跟她一起瞒着,是吃定了要做局诓死邵绮梦,咱们又如何能提前知晓?” 她轻抚着熟睡中的常睿,脸上尽是温然笑意。 相较于她的从容淡定,丽欣却有些耐不住了, 她低声问:“娘娘可还打算动手?” “动手?呵。”宜妃冷笑道:“邵绮梦都死了,现在对皇后下手,谁去帮咱们背黑锅?” “可是......” “放心,能生算什么本事?能在本宫手底下熬着不死,才算是她的能耐。” 御儿榻中的孩子听得动静,安静睁开眼,也不哭闹,只冲宜妃咯咯笑着。 宜妃欢喜地将孩子抱在怀中,刮了刮孩子小巧的鼻头,挑眉道: “小常睿,母妃说得对不对呀?” 丽欣道:“奴婢那日一路跟着顺妃,她到了冷宫时,邵氏已经殁了,她并未见到人。 倒是皇后出来时,与顺妃说了好一会子话。娘娘您说,她会不会......” “她要说早就说了,何必等到今日?”宜妃笑语凌厉道: “她一直以为邵绮梦性情大变是因为她的背叛,所以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从前她不说,如今人都死了,她还说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要平白无故告诉所有人,她犯了欺君之罪,自个儿断了生路吗?” 她不屑摇头,嗤道:“她还有那一大家子拖累和女儿,她没那个胆子去赌。” 丽欣笑道:“奴婢暗中给邵氏下的药,半分不会伤身,只会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又因为那是咱们家乡的巫蛊方子,所以哪怕太医日日给邵氏诊脉,也只会当是她心焦火旺,根本不会察觉异样。 还有皇后,她自诩聪明,到头来还不是被娘娘耍得团团转?当年邵绮梦推她那一把,并不足以让她小产。是奴婢和云箬一同搀扶皇后起身时,顺手探了她的脉象,才觉察出她有了身孕......”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后头话倒也不必明说了。 只是宜妃嘴角衔着的治艳笑意中,莫名夹杂了几分恨意, “日子还长,我不会让他们得一日安生。” 她暗暗切齿,一字一句压沉了声音道: “瞧着吧。咱们这出戏,且还有的唱呢。” 第283章 甚嚣尘上 距南瑾封嫔典礼还有三日的时候,御前的小斌子奉旨送来了朝服。 小斌子一见着南瑾就笑, “娘娘大喜。还请娘娘试试,看朝服尺寸是否合身?” 南瑾回了内寝,在采颉的帮衬下,将繁复的朝服换上。 那的确是一身极为奢华的行头, 通身石青色拖曳至地,金丝青鸾云纹盘踞肩胸,外罩同色吉服褂,下系海水江崖纹。 点翠钿子覆于额前,垂下细密珍珠流苏,珊瑚朝珠沉甸甸垂落胸前,金约、领约亦是箍出庄重华贵。 南瑾对镜自照, 镜中人珠玉金翠满身,连气质也被衬得华贵, 仿佛彻底洗净了昔日为奴为婢时的粗贱,一跃便跻身成了千尊万贵的上位者。 只是这样繁复的衣裳,穿戴并不轻松,华丽的头面也很重, 沉沉坠着,宛若枷锁。 出了内寝,小斌子一时看呆了,挪不开眼地夸赞道: “奴才在宫中当差这么些年,便是连荣嫔、嘉嫔娘娘她们的朝服,都不及娘娘这身华贵夺目。可见皇上待娘娘上心。” 南瑾微微一笑,“劳烦公公跑一趟。”说着看一眼采颉。 采颉会意,忙解开荷包,取了几枚金瓜子赏下去。 小斌子躲着不肯收, “娘娘如此可是要折煞奴才了。当日在温泉山庄时,贵妃砸破了奴才的脑袋。 那时师父也病着,庄子上下人人自危,奴才身份卑贱,自也不得药材医治。” 他指着自己头上的疤,语气愈发恭敬道: “若不是娘娘私下给奴才送了伤药,奴才又哪里只会是留疤这样简单?只怕止不住血伤口经久不愈,连性命都要保不住。” 小斌子在宫里头当差,能攀上李德全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师父,已经比寻常内监的时运要好许多了。 饶是如此,却也是奴籍,在上位者眼中,仍旧不过是烂命一条的卑贱之躯罢了。 他心中对南瑾实在感激,说不得两句便有意跪下谢恩。 南瑾忙扶他一把,含笑摇头道:“公公莫要如此。我也出身奴籍,如何不明白做奴才的不易? 只是生而为人,便分不得什么高低贵贱。我眼见你受了重伤,若是袖手旁观坐视不理,那才是连为人都不配了。” 小斌子不好在主子面前流泪,只得强忍着哽咽道: “娘娘心善,如今封嫔大喜,奴才更是盼着娘娘一切都好。” 小斌子走后,采颉左右瞧着南瑾,眉宇间也是藏不住的欣喜, “小主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南瑾揉捏着发酸的脖颈,笑意无奈, “好在是朝服,一年也穿不得几次,要是日日都穿,反倒成了累赘。” 南瑾换过常服,歇不得片刻功夫,宜妃与荣嫔便结伴来了。 她们听说内务府送来了朝服,赶着来恭喜南瑾。 宜妃仔细瞧着朝服,舌灿莲花说了好一番喜庆话。 倒是平日里话更多些的荣嫔,今日一来便沉着脸色,恹恹闷着气。 南瑾关切问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见了我连话也不说,只顾着坐在一旁赌气?” 荣嫔气闷道:“我是要说说你。你对你房中下人,未免也太好了些!她们......” “没什么。”宜妃轻拍着荣嫔的手,有意截断了她的话,转而向南瑾浅笑道: “不过是荣嫔来时,见你房中的下人在庭院躲懒,看不过去训斥了她们两句,不算什么大事。” 南瑾的位份在贵人,伺候她的除了采颉和进礼之外,还有余下的四名宫女。 只不过南瑾向来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只叫做些简单的洒扫活计,平日也不苛待,逢着节庆该给的利好也从未少过。 按说宫人得闲躲懒是寻常事,南瑾是与荣嫔同住过的,她知道荣嫔不是个为难下人的性子。 正要追问下去,荣嫔先是忍不住了, “宜妃姐姐,这事咱们得让瑾妹妹知道。贵妃从前苛待下人是不对,但做主子的也不能一味对下人太好。凡事适得其反,反倒要下人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她不顾宜妃的劝阻,沉凝片刻后,缓缓道出原委来, “我刚过来时,听见你房中的两名宫女,正跟长街上的洒扫宫人嚼舌根。 她们说自镇国公府遭难,皇上一次都没来看过你,是介意你是罪臣之后,心中已然生了嫌隙。” 荣嫔越说越气,手中缠着的绢子也被揉得皱皱巴巴, “一个个满口胡诌!这些日子皇上忙于处理朝政,除了皇后娘娘外,并未召见任何嫔妃,何来独独冷落你一说? 且你这镇国公义女的身份,还是皇上亲许了的。镇国公府谋逆叛乱,与你又有何干?” 说话间,南瑾乍然闻得庭院中传来了几声女子的求饶痛呼声。 她忙起身欲去查看。 荣嫔拦住她,愤愤道: “你身边的人得了你那么些好处,却还要在背地里空口白舌地议论主子。 这样没良心的奴才,你狠不下心教训,我却看不过去她们如此欺负你。我让古丽各自掌嘴三十,算是给她们个教训,你可别再心软了。” 第284章 一心为你 南瑾听着窗外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虽是有心劝阻,但荣嫔握着她的手,她只得被拘在椅子上,没了法子。 算不得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才渐渐小了。 古丽入内回话说:“回娘娘,已经掴够了数,叫人在庭院里罚跪。” 荣嫔瞥一眼跪在日头下呜咽不已的两名宫女,啐道: “非得是知道疼了,才能长了记性!” 荣嫔罚得是嚼舌根的宫女,算是为南瑾出口恶气。 可瞧着南瑾却垂着眼帘黯然失神,情绪恹恹的。 宜妃心思细,先察觉到了南瑾的不妥,和言劝慰道: “瑾贵人可千万别为了那些没良心的奴才寒心。若是觉得荣嫔罚的还不够,本宫也可将她们打发到辛者库去。” 南瑾连忙拦下,“多谢娘娘好意,只是辛者库那地方一旦进去了就要磋磨一生。荣嫔姐姐既已罚过,想来她们也该知道错了。” 说着无声地叹了口气,低语喃喃一句, “况且......她们说得也没错。” 宜妃轻拍着南瑾的手背道: “你不必为了那些宫人乱传的胡话,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个儿身上去。” 又看一眼荣嫔,脸色微微一沉,有些责备地说: “瑾贵人孕中本就容易多思多虑,本宫一再叮咛,让你甭管旁人说了些什么,都只当没听见没看见,别把事情闹在明面上,仔细瑾贵人听了吃心。你偏是不听!” 荣嫔向来心直口快,这会儿见南瑾泫然欲泣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她是好心办了坏事。 正欲宽慰南瑾时,宜妃的话却赶在她前头, “只是话既然已经说开了,本宫也要提醒你两句。你在宫中养胎少走动,其实这样的流言,早几日前就已经传开了。 咱们知道是空穴来风,自然不会当真。但妹妹也得为了自己的前路考虑不是?” 她轻抚南瑾的小腹,未免担忧道: “你如今有着身孕,马上又要晋为一宫主位,正是前路一片坦荡的时候。虽然镇国公义女这身份,是皇上许了你,但你到底也是从镇国公府出来的。 皇上对你宠爱有加是一回事,本宫只怕着来日,前朝那些老顽固,会以你的出身为由,来难为你的孩子。” 做母亲的,总是被世道规训着,恨不能牺牲了自己的血肉,来哺育了子女前路顺遂。 南瑾闻她此话,果然愁容涌上了眉间, “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先别急。”宜妃纤长的羽睫低垂煽动着,转念一想, “或许,本宫可有个法子。” 她看着南瑾,目光灼灼道: “皇上当日为了让妹妹名正言顺成为宫嫔,可抬了妹妹为镇国公义女。那么如今妹妹有孕,自然也能求了皇上再给妹妹指了别的高门为依。 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循。高祖皇帝的慎淑妃,不就是出身奴籍? 后被领侍卫内大臣认作义女,而后才晋了贵妃的位份,连带着她的儿女也一并跟着享了尊荣了。” 南瑾眼底闪过盈盈星芒,半是期许半是担忧道: “当真吗?只怕皇上会不答允......” 荣嫔听得入耳,思量着道: “皇上对妹妹疼爱有加,妹妹如今身子金贵,便是要了天上星月,皇上都没有不许的道理。” 她牵起南瑾的手,念叨着这便要去御前。 宜妃拦下道:“你就这么拉着瑾妹妹去了,反而要让皇上觉得是瑾贵人眼见镇国公府势颓,急于要与镇国公府割席,捡了高枝儿另攀。这事儿是不好瑾妹妹先开口了。” 她瞥一眼桌案上整齐叠放的朝服,想了想说: “妹妹等下先让人将朝服给内务府送回去。” 荣嫔诧异道:“送回去?皇上圣旨已下,朝服送回去,不等于是抗旨不遵?” 宜妃从容道:“只是送回去,但不说缘由。内务府的人或是以为尺寸不合身,自会派人来询问。” 她笑看南瑾,打趣道:“瑾妹妹什么都不用管,等人来了,你只顾着美人落泪就是。 待内务府的人摸不着头脑时,本宫自会与他们说,妹妹是因着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孕中多思,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一宫主位。 你想啊,这些流言蜚语咱们能听见,皇上自然也能听见。再得知了妹妹因此事累得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的,皇上可不要心疼?” 宜妃冰肌玉骨,此刻嫣然一笑,更显妩媚动人, “妹妹只管以退为进。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求,等着皇上来主动找你,让皇上想法子开解了妹妹的心结,岂不两全其美?” 荣嫔听罢拍手称妙,“宜妃姐姐这法子实在是妙!瑾妹妹开口到底被动,反倒是让皇上因为心疼妹妹而主动开口,才更能堵了悠悠之口。” 南瑾更是感动不已,红了眼道: “多谢娘娘这样费心为我周全。” 宜妃反握住南瑾的手,无声笑了, “自家姐妹,说这些可不是见外了?” 【简短三更】 第285章 善待宫人 这日后来,南瑾让采颉依着宜妃的吩咐,将朝服给内务府送了回去。 后又与宜妃、荣嫔闲话了几刻。 待二人哄得南瑾愁眉舒展,宜妃才道: “前阵子阴雨连绵,累的顺妃犯了腿疾,已经卧床几日了。今日得闲,本宫和荣嫔也打算去看望看望她。” 南瑾忙道:“嫔妾与两位姐姐同去吧?” 荣嫔否道:“咱们自然会帮你带了心意去。你有着身孕,探病这种事尤其要避讳,免得冲撞了。” 如此,南瑾也不再倔着。 送了二人离去后没多久,采颉便从内务府折返回来。 见着宜妃走了,她才敢问南瑾一句, “小主当真相信宜妃?” 南瑾闲闲侍弄着一盆花草,剪了杂枝,随口道: “她字句都是为了我好,贴心到将后路都帮我想好了。这般真心,我怎好辜负?” 她将剪下的杂枝丢入渣斗里,又看一眼日头正盛的庭院,吩咐道: “让蕊菊和兰翠都进来吧,别叫她们在太阳底下晒伤了身子。” 采颉气不过道:“她们得了小主照拂,还在背地里那样说小主的闲话。要奴婢说,便是让她们罚跪上一整夜也不过分!小主怎地还要心疼她们?” 南瑾心平气和道:“外头人人都这样议论,她们不过说嘴几句,也得了荣嫔姐姐的教训,想来该知道错了。 总过日后还都是要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我要是再罚她们,只会让她们更生出异心来。” 采颉不依道:“小主若怕她们有异心,只管惩罚完打发去四执库或是洒扫处。这宫中当差的奴才不是人人都懂得念恩知足,像荣嫔娘娘说的,她们......” “好了。”南瑾牵起采颉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答应你,只这一次,往后再不会了。” 南瑾执意如此,采颉只得不情不愿地将蕊菊和兰翠唤进来。 她二人都是在宫里头当差当久了的,年纪也比南瑾要长许多。 再熬两年便都到了出宫的年纪,按理更该谨慎,不会做出这种祸从口出的事。 而南瑾也不问缘由,只笑着看她们走进来。 二人脸被打得红肿,心里也发虚, 跪在南瑾面前,怯怯地不敢抬头。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度,南瑾眼底流露出一瞬凛然的杀意, 不过很快,便又眉目温静道: “别怕,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们脸上的伤。” 二人僵着把头埋得更低,蕊菊瑟瑟回话道: “奴婢做错了事,被罚是应当的。” 南瑾躬身凑近,食指勾起蕊菊的下巴,迫她仰面与自己对视。 端详了脸上的巴掌印半晌,南瑾不免心疼道: “古丽下手是重了些,但你们也别怨她。算着你们马上就到了出宫的年纪,伤总要好好养着,别落了疤花了脸,日后婚嫁都成了麻烦事。” 她让采颉取来药膏,食指沾取星点在指腹化开,欲亲手帮蕊菊上药。 蕊菊趴在地上,声音跟着发抖,惶恐道: “娘娘玉手尊贵,如何能帮奴婢做这些?” 南瑾动作很轻地将药膏涂抹在她的脸颊上,语气温柔道: “哪就尊贵了?我原是与你们一样的出身,得了皇上抬举,却也不敢忘本。” 她细心帮二人上好了伤药,又说: “今日事我不与你们计较,日后好好当差,我也会想办法替你们谋个好前程。” 采颉冷着脸喝道: “钟粹宫的主位是宜妃娘娘,要不是小主帮你们拦着,只怕你们这会儿已经被宜妃娘娘发配去辛者库了!” 二人连声道:“多谢小主给奴婢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婢日后定当忠心小主,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南瑾微微颔首,唇角扬起的笑意里匿着几分森冷, “好了,别跪着了。这几日脸上有伤,许你们休沐两日,等伤养好了再跟着伺候也不迟。” 二人叩首谢恩,慌也似地逃了。 出门时与进礼打了个照面,他躬身入内,低声向南瑾道: “小主,内务府总管陈公公来了。” 宫里头的女子,位份高低从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被沈晏辞记挂在心头。 这不,南瑾将朝服退了回去,竟是连内务府总管都惊动了。 不过南瑾倒不在意, 只一边垂眸洗手,一边语气淡淡道:“让进来吧。” 陈公公入内时,见南瑾孤身坐在暖座上,眼神恍惚看向窗外、 夕沉的霞光洒在她美玉无瑕的肌肤上,更衬得本就红涩的眼眶,隐隐蓄了几分晶莹。 他冲南瑾打了个千儿,忙问: “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对朝服不满意?” 南瑾黯然摇头,“内务府的差事办得极好。朝服十分好看,原是我不配......” 陈公公急了,“哎呦!小主这是哪儿的话?再几日就是您封嫔的大喜日子,您可不敢跟奴才开这玩笑。” 南瑾的叹息声幽微如清冽的风,她倚靠着窗台,仿佛疲累到了极点, “劳烦公公走这一遭,只是我倦得很,想歇一歇,还请公公先回去吧。” 第286章 互相辜负 这般打发了陈公公, 待入夜时分,鸾鸣承恩轿果然和宜妃料想的一样,停在了钟粹宫外,将南瑾接了去。 采颉如往常一样,搀扶着南瑾往殿内去, 然而李德全却是拦住了她,胁肩谄笑地对南瑾说: “皇上吩咐,让小主您独自入内。有劳采颉跟咱家在门外候着吧?” 帝王与嫔妃之间若有体己话要说,屏退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南瑾微微颔首,示意采颉止步。 却余光瞥见了站在李德全身后的小斌子。 他神色有些古怪,皱着眉头一个劲向南瑾使着眼色。 李德全躬身作请,道:“小主快些进去吧,皇上候着您呢。” 南瑾心中升起几分狐疑,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是没有时间容她细细思量了。 内寝少燃了几盏宫灯,光线略有昏暗。 沈晏辞坐在龙案前,低头看着文书,手边放着的,便是南瑾退回给内务府的朝服。 殿中极静,连平日近身伺候沈晏辞笔墨的婢女也都被打发下去。 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二人寂静相对。 南瑾快两步上前,守着规矩向沈晏辞周全了礼数,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沈晏辞抬头看着她, 不似以往会亲手扶她起身,脸色也沉凝如看不穿的雾霭,只淡淡唤了平身,又一指朝服,问道: “内务府说,你晌午让人将朝服退了回去?” 南瑾弱声道:“是。嫔妾不配穿这朝服,也不配皇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宠爱。” “哦?”沈晏辞扬声道:“为何不配?” 南瑾手指不自觉缠弄着衣摆,垂眸抿唇,吞吐半晌,却是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晏辞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滞了须臾,冷了语气问: “宫里头的那些流言蜚语,朕也有所耳闻。所以你是想用这般迂回的法子告诉朕,你因着旁人议论你是罪臣之女,实在受了委屈?” 南瑾闻言,不觉瞠目。 她满眼诧异地看着沈晏辞,似不自信道: “皇上为何会这般想嫔妾?难道在皇上心中,嫔妾竟是如此不堪?” 这样锥心刺骨的反问,并没有换来沈晏辞的疼惜。 他逼视着南瑾,语气冷漠吐出一句, “你究竟是谁?” 南瑾一颤,视线躲不过他浸着寒意的眼神。 她颤抖着唇齿道:“嫔妾今日来,正是要与皇上坦白此事。却不想......皇上已经知道了。” 沈晏辞面色灰败,满眼失望地看着南瑾, “你知道镇国公下狱,可能会将你的身世和盘托出,所以你才会提前要与朕说这些。若不是镇国公下了狱,你还打算要瞒朕多久?” “镇国公?”南瑾蹙眉一瞬,不解道:“他交代了什么?皇上难道不是看了......” 沈晏辞打断了道:“他说你便是南瑾,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孪生姐姐,顶替了她的身份陪着淑妃入宫。 当日你父母犯下大错,被镇国公行私刑处死。你私心里怨恨,所以你入宫接近朕,从来都是目的不纯,为得,只是想替你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是不是?” 沈晏辞将话说得敞亮明白,南瑾听罢反而没了方才的惶恐。 “嫔妾从未打算隐瞒皇上什么。” 她平静地看着沈晏辞,目光落在他唯佩戴了龙纹玉佩的腰封上,忽而苦笑一声,反问道: “昔日在温泉山庄时,嫔妾曾送给皇上一枚亲手缝制的香囊。皇上说那是嫔妾的心意,您十分珍视,自会日夜佩戴。如今瞧着,皇上该是一早就已经将它弃如敝履了吧?”【193章】 南瑾的眼眸一眨不眨,像是生怕强忍着的泪水会失控滑落。 她笑声干涩,用极低的声音怔然自语道: “也是。嫔妾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心意,原是不配陪伴在皇上身边的。” 她言语伤情,听得沈晏辞心底一酸,语气唯有凝滞道: “儿女情长的东西,朕日日上朝,总不好随身戴着。” “可在温泉山庄时,皇上是无需上朝的。” 南瑾心头难过不已,忍不住脱口道: “香囊里的香花干草,不足七日就会散了味道。皇上若随身佩戴,内务府的人定会及时提醒,向其中添足了香料。 若如此,皇上合该一早就知道真相,也就不必从旁人口中,来听说这些嫔妾的过往了。” 沈晏辞听得南瑾弦外之音,那香囊他虽未随身佩戴,但到底珍视。 自温泉山庄回来,也妥善收着,近身存放。 此刻, 他于衣柜夹层的小屉中,取出那枚明黄色纹绣蛟龙出云图样的香囊。 扯开囊口, 便见于香花干草之中,赫然夹杂着一封书信。 他将书信展开, 密密麻麻映入眼帘的,唯是南瑾算不上娟秀的字迹。 第287章 请入冷宫 信中所述详尽。 南瑾坦白,她本就是南瑾而并非南菀。是她亲手杀死了胞姐,顶替其身份随柳嫣然入宫。 是她换了柳家给柳嫣然准备的,足以让世间所有男子都意乱情迷的香药,才有了后来柳嫣然的‘洋洋洒洒’,与她的御前承欢。 她接近沈晏辞的目的,从始至终也都是为着能接触到这天下真正的掌权人,谋算着要为自己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 沈晏辞默默念着, 他看得出来,南瑾极力想要将信书写工整。 但越是往后,越是执笔落墨软弱无力,更有几行墨水似乎被什么液体所氲开,黑黢黢揉作一团未开的骨朵,足见她落笔时也有伤心。 这封信几乎将南瑾成为嫔妃前的所有心机与算计和盘托出, 唯独没有提及柳嫣然的死。 于沈晏辞将目光从书信上敛回的一瞬,南瑾遽然下跪,一字一句忍耐了情绪道: “信中所书,便是嫔妾对皇上的所有隐瞒。 当年主母孙氏以嫔妾母亲勾引家主为由,将母亲生生活埋,父亲也被乱棍打死。 嫔妾知道母亲不会做出这种事,便打算向府衙伸冤。 然而知府与柳家官官相护,嫔妾申冤无门,便不知天高地厚动错了心思,想要殊死一搏入宫接近皇上,利用皇上报复柳家。” 她擦去眼角滚落的晶莹,不敢直视沈晏辞的目光, “是嫔妾亲手杀死了长姐,也是嫔妾害的淑妃在御前颜面尽失,郁郁之下割腕而亡。这桩桩件件害人性命的恶事,皆是嫔妾所为。” 沈晏辞闻言怔愣良久。 他想过今日南瑾或许会寻无数推脱说辞,来为自己剖白。 却独独未曾料到,她竟会坦然将背地里谋划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代详尽。 沈晏辞垂眸,目光落在南瑾亲手缝绣的那枚香囊上。 不。 南瑾并非是今日才有了要与他坦白一切的心思。 这香囊早在温泉山庄时,南瑾便送了他。 若南瑾是担心柳扶山入狱会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在那之后才想办法将信笺塞入香囊内,也是绝无可能的。 信笺褶皱明显,边角微微卷起,墨迹也沉得有些浸散了,显然书就已有段时日。 且自邵、柳两家倒台后,沈晏辞并未召幸过嫔妃来朝阳宫, 能接触到这香囊的,就只有李德全一人。 李德全自幼跟在他身边,是断不可能去帮南瑾做这种杀头之事的。 所以...... 南瑾一早就有心要告诉他真相, 只是他到底忽略了南瑾的心意,才会让这封他早该看见的信,晚了这么久才呈现于眼前。 殿中寂静得有些难堪, 沈晏辞疾步走到南瑾身前,躬身伸手欲扶她起身, “你有着身子,起来说话。” 南瑾下意识缩手躲避,将头埋得更低些, “嫔妾戴罪之身,还请皇上降罪责罚。” 沈晏辞骨节分明的手掌僵硬地悬在南瑾身侧, 他略略沉色,道:“你该知道,欺君是死罪。” 南瑾应他,“嫔妾知道。” 沈晏辞的脸色渐次复了几分暖色,但说话的口吻依旧冷冰, “你说你接近朕,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但你陪伴在朕身边已有半载,为何朕鲜少听你提及镇国公府?就连此番镇国公府倒台,你也未曾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南瑾垂下眼帘,泪水落得麻木, “嫔妾的爹娘死得实在冤枉,他们待嫔妾有生养之恩,嫔妾必得为她们报仇雪恨!也想着,若这冤屈能沉冤得雪,便是豁出去嫔妾这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入宫后,所有事几乎都和嫔妾预想的一样。只是在这其中,嫔妾算错了一步。” “什么?”沈晏辞问。 “嫔妾没有预到,会对您动了真心。” 南瑾倏然抬眸,唇角划过一缕凄微苦笑, “嫔妾入宫这么久,只见您落过一次泪。便是在嫔妾小产时,皇上对我说,让我别伤心,说咱们还会有孩子的。那时您背过身去,可嫔妾还是看见了您落在龙袍上的泪。 后来,畅音阁的那把火将嫔妾困于其中。皇上为救嫔妾,不顾龙体安康,亲手在废墟中挖掘,以至于双手都被烫出了水泡。 这一路走来,嫔妾因着得宠,曾多番被人污蔑、构陷,而皇上都愿意相信嫔妾、护着嫔妾。 嫔妾出身奴籍,哪里值得皇上如此真心相待?” 她眼泪不受控地滑落,落在地上,仿佛破碎有声。 却没有一滴,是为了自己而流, “皇上曾与嫔妾说过,您在万人之上,就免不得要遭了身边亲近之人的谋求与算计,难得几分真心。 那时您牵着嫔妾的手说,唯有嫔妾与旁人不同。可嫔妾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凄惶摇头,自嘲般笑着, “或许唯一不同,便是嫔妾比她们更甚之。就连最初与皇上的相遇,都是因着嫔妾的满腹算计。 皇上方才问嫔妾,既要替父母报仇,为何又不想法子利用您去算计镇国公府。 嫔妾也想过......嫔妾真的这么想过! 父母之仇嫔妾此生都放不下,但若要为了报仇,而利用一个真心实意对我的男子。嫔妾做不到...... 嫔妾不愿再欺骗皇上,也一早就想与皇上坦白。但嫔妾胆小怯懦,不敢亲口对皇上说出这些,也不愿看到皇上对嫔妾失望。所以只得将这些写成书信,藏于香囊中......” 沈晏辞眉宇间闪过一瞬的心疼,却仍旧郑重了语气问: “既从前不敢,为何今日又要与朕说个明白?” 南瑾道:“嫔妾一直以为,贵妃待皇上真心。却没想到,她竟也在背地里这般算计着您......嫔妾明白,皇上下旨处死贵妃,您定也是伤心透了。” 她抬眼看着静静摆放在龙案上的朝服, “今日内务府送来了朝服,陈公公说,这朝服已经超越了嫔位的仪制,更多添了许多皇上对嫔妾的心意。嫔妾越想越觉得自己愧对天颜......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拖延越久,只会让这把火烧得越旺。长痛不如短痛,嫔妾不愿成为下一个贵妃,再伤透了皇上的心。所以无论如何,嫔妾都不能再隐瞒皇上半分。” 该说的话皆已说完,南瑾只在提及她对不住沈晏辞之处时,会动情落泪。 却到了她该为自己求情时,反倒是不哭了。 只是笑中带泪看着沈晏辞,缓缓道: “嫔妾亲手杀死了长姐,又屡次罪犯欺君。大懿律法严明,嫔妾是天子嫔御,更该罪加一等。” 说着叩首下去,语气决绝道: “还请皇上将嫔妾打入冷宫,待来日嫔妾诞下与皇上的骨肉后,再定了嫔妾死罪,以正宫闱纲纪!” 沈晏辞蹙眉道:“你这是胡话。冷宫如何养胎安置?” 他拽着南瑾的肩膀,稍稍势力,态度强硬要扶她起身。 却不料南瑾情绪大悲大痛,已是承受不住,竟仰头歪在了他怀中,昏厥过去。 “瑾儿!” 沈晏辞紧紧拥着她, 明明是回暖的天气,可她的身子却那样凉。 凉得灼手。 第288章 冰释前嫌 侯院判来得很快。 在南瑾诊脉时,发现她脉象很乱,又有气滞之兆,很明显是因着忧思多虑,而导致了积郁成疾。 故而他在向沈晏辞回禀时,面色也稍显凝重起来, “启禀皇上,瑾贵人的脉象是典型的沉弦脉。所谓气滞则弦,血亏则沉。上回微臣诊出瑾贵人喜脉时,便已察觉她有气滞之兆,只是那时不甚明显。 而今诊来,却是有积郁成疾的征兆了。加之瑾贵人这几日似乎并未怎么进食,一时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涌,这才引发昏厥。” 侯院判所言,是说南瑾长久为一心事所困扰, 而柳扶山倒台不过是这两日的事, 这番诊断,倒是从侧面印证了南瑾方才所言非虚。 侯院判叮嘱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微臣可为瑾贵人开些疏肝解郁的方子,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让贵人开解了心结才是。不然气血两滞,母体孱弱,对龙胎也是无益。” “朕知道了。” 沈晏辞看着躺在榻上的南瑾, 她似是浅浅睡着,只不过眉心紧蹙,挤出清泪两行无声流淌,口中又弱弱嗫嚅着什么。 沈晏辞凑近她些,方听她喃喃梦呓道: “是我负了皇上的心意......” 这样微弱的声音,却极为轻易地钻进了沈晏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数年前,将他困在了云蒙山上那个漆黑的山洞里。 那时的他身受重伤,穿着北狄衣物,戴着从死人脸上扒下来的面具。 他以为他撑不住了。 所以上苍给予了他一束救赎的光。 当日的南瑾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便是将他当做了北狄余孽,也仍会善心施救。 她本就是如此良善的一个人, 是他寻得她太晚, 而今又怎能怪她风霜尽染后,没了当年的纯善? 这般想着, 他揩去南瑾脸颊泪痕,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算不得昏睡了多久, 南瑾是在闻见鱼片粥的鲜香味后,才缓缓掀起了眼皮。 她躺在龙榻上,有人为她细心掖好了被角。 转过眼,就看见沈晏辞立在不远处的小几旁,不断搅弄着一盅氤氲着热气的汤粥。 “皇上?” 她似不信眼前所见,声音颤抖迟疑。 沈晏辞闻声回眸,“可算醒了。” 他搀扶着南瑾靠在他怀中坐着,取来盛好的粥,缓和道: “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了?” 南瑾磕绊道:“嫔妾日日都有好好用膳。” “又要骗朕?”沈晏辞搅弄着粥底,试过温度合宜,才舀一勺递到南瑾嘴边, “你便是不顾着为难自己朕会心疼,也得为咱们的孩子考虑。” 南瑾沉溺于沈晏辞的温柔中,浅浅进了半碗,忽而缓过神来, “皇上,我......”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晏辞放下碗盏,取来绢巾擦拭着南瑾的唇瓣, “大懿律法有定,杀人是该偿命。但若所杀之人乃是不孝不悌之徒,倒算立了功劳。 朕问过镇国公府的下人,你母亲当日是被你长姐亲手活埋。这样毒辣了心肠的不孝子,实在死不足惜。 至于欺君之罪......朕在温泉山庄染及天花,命悬一线之际,你不顾己身来探望朕,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也明白你对朕的真心。 普天之下,想要攀附皇恩的人比比皆是。人性如此,朕一味苛责你当初的谋算,原也是朕被气昏了头。” 这本是南瑾的错处,却在她一梦之间,便被沈晏辞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倒像是他对不住南瑾。 这些话让南瑾听来,如何能不感动? 她侧过脸去,眼中泪盈于睫,将落不落。 沈晏辞扶着她的肩膀稍稍施力,迫她转过身来。 那样迷茫无措的眼神,看得沈晏辞心里发酸。 他有些慌了,一味抱住南瑾,轻抚着她的薄背, “别哭,别哭。是朕不好。” 这样将眼泪蓄在眼眶中,红涩一抹尤显凄楚可人的模样,南瑾曾在私下里,不知对镜反复练习了多少次。 非得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才更能激起男子与生俱来的保护欲,惹得怜爱。 南瑾本是倔强性子,不愿讨好迎合任何人, 便是因着这样的脾性,昔日在镇国公府时,她没少讨过打。 可如今, 她却不得不扮上从前最不屑一嗤的模样,以此来博得一个男人的同情、信任,又或是爱。 她问:“嫔妾做了这么多错事,皇上就这般原谅了嫔妾,会不会......” 话至一半,沈晏辞已是吻在了她腮边的泪痕上, “你可知你最大的错处是什么?” 南瑾摇头。 沈晏辞便道:“是你不信任朕。只以为你与朕说了实话,朕会厌你、弃你。可若彼此真心,你便该知道,朕定会理解你、护着你。” “皇上......” “好了。”沈晏辞拥着南瑾,将剩下的半碗粥取来, “往后再不提此事。朕与瑾儿之间从无芥蒂,彼此和爱也当更胜从前。” 他细心舀一勺汤粥,冲南瑾打趣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别饿着咱们的孩子了。” 雷霆之威与情意绵绵的转变只在一瞬, 君恩不似流水,倒更像是天边浮云,从不曾为人琢磨通透。 待食了饱腹,沈晏辞又道: “镇国公府对你父母做出那样的事,而今也算有了报应。他的儿子柳执舟逃窜到了滇南,被官兵包围后仍抵死不从,已被就地正法。 至于他......柳执舟不曾投案自首,朕当依循先前旨意,将他近亲三族皆凌迟处死。你父母九泉之下闻得此讯,也可安息了。” 【还有一更】 第289章 好好赏赐 晚些时候,李德全入内与沈晏辞回话道: “启禀皇上,您让奴才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他略有吞吐,说话间目光不经意瞟了南瑾好几眼。 沈晏辞不豫道:“你瞧什么呢?有话便说。” 李德全躬身道:“宫中有关于瑾贵人的流言蜚语,最先......是从钟粹宫传出来的。” 钟粹宫。 那便是说,这样的流言蜚语,极有可能是南瑾在自导自演。 南瑾闻言也不慌于解释,只用半是打趣的口吻问沈晏辞一句, “皇上以为嫔妾可算愚笨?” “你?哈哈。”沈晏辞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低声道: “你都能把朕耍得团团转,若要说你愚笨,岂非是变着法揶揄朕?” 南瑾莞尔一笑,“那么这些流言蜚语既是从钟粹宫传出去的,便更与嫔妾毫无瓜葛。 若是嫔妾为着让皇上心疼,故意散播流言,最起码也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叫人轻易查出来才是。怎么可能会笨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还欲说,沈晏辞却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 “不用解释,朕相信你。” 南瑾与他十指交握,又补一句, “也不会是宜妃娘娘。娘娘待嫔妾亲如姊妹,今日荣嫔姐姐来看望嫔妾时,听得宫女背地议论,气不过罚了她们。 娘娘为着荣嫔姐姐将此事告诉了我,担心我会多想动了胎气,险些都要与荣嫔姐姐厉色了。” 沈晏辞点头道:“那便是你宫中的奴才不懂事,四处乱嚼舌根,叫人听了去。荣嫔罚她们罚得对,要朕说,还是太轻了些。” 他扬声下旨,“李德全,你即刻带人去钟粹宫,将那两名宫女押去慎刑司割了舌头,而后丢出宫去,由着她们自生自灭。” 南瑾劝道:“皇上息怒,她们已经知道错了。午后嫔妾叫了她们问话,二人被打得险些毁了容貌,想来日后也不敢再犯了。” “不成。”沈晏辞否道:“朕遵循先帝遗志以仁善治天下,但也不能眼见有人目无王法宫规,而不理不顾。长此以往,宫中甚嚣尘上之事频起,岂非更要乱了套?” “皇上~”南瑾牵着沈晏辞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娇声道: “就当是为了给咱们的孩子积善添福了。她们到底伺候过嫔妾一场,嫔妾也不想见她们落得残缺。” 提及皇嗣,沈晏辞心念一动,语气这才松下来, “好吧,好罢。你既开口求情,那朕便饶她们这一次。只是这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你回宫后该好生管教她们,总得拿她们做了例子,让人人警醒着,不敢再犯才是。” “嫔妾明白。” 南瑾依偎在沈晏辞怀中,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无声的潋滟。 次日一早, 南瑾回宫时,正巧见到宜妃穿戴整齐,要去给皇后请安。 宜妃瞧见了她,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诧异,不过很快就如常笑道: “妹妹回来了。” 南瑾施施然上前,笑意如和煦春风,屈膝下去欲向宜妃行礼。 宜妃忙拦住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南瑾顺势握着她的手,难掩欣喜道: “是要多谢娘娘。若没有娘娘想出的法子,嫔妾听得那些污糟话,怕只能日日合起门来掩面而泣了。” 宜妃见得她笑语嫣然,唇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快与我说说,皇上怎么说?” 南瑾娇羞地垂眸,“皇上让李公公严惩了各处传是非的宫人,也许了我可与镇国公府划清界限。日后便没人再能在背地里议论我是罪臣之女。” 宜妃似发自心底地笑出来,长长松了口气道: “那就好。本宫只怕你总念着此事,于安胎也是不利的。” “一切都是娘娘的照拂。”南瑾连连道谢,又止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倦怠道: “让娘娘看笑话了。昨夜嫔妾与皇上彻夜谈心,睡不了多久便天明了。方才已是向皇后娘娘告过假,得躲懒歇一歇呢~” 宜妃道:“你有着身孕,是该好生休息。快些回房去吧。” 南瑾颔首应下,含笑目送宜妃上了轿。 只等轿帘落下的一瞬,她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凝住,转而眸底划过几分戾色。 不觉无声冷嗤一记,这才转身回了房。 采颉合了房门,便忍不住偷笑起来, “瞧宜妃那样,只怕是气得心火烧,还得跟着主儿面前强颜欢笑呢~” 南瑾似笑非笑地看着桌案上那盆昨日修剪了杂枝的盆栽,语气淡淡道: “瞧你这话说的。宜妃娘娘是真心实意为了我好,我用了她的法子得了皇上宠爱,她替我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生气一说?” 话落眸色一沉,问道:“蕊菊和兰翠呢?” 采颉道:“小主昨日让她们歇着,这会儿估摸正猫在各自房中躲清闲。” 南瑾斜倚暖座,手中把玩起一把金剪,慵然道: “去叫来吧。我可得好好儿‘赏赐’了她们,才算不辜负了她们对我的一番‘忠心’。” 第290章 许你婚配 蕊菊和兰翠来得很快。 二人拘谨地站在南瑾面前, 清晨疏朗的日光照在她们脸上,映得脸颊处的红肿更为惹眼。 南瑾眉目澹澹地瞧着她们,关切道: “休息了一夜,脸上的伤还疼吗?” 兰翠楞在蕊菊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倒是蕊菊笑得殷切,“多谢小主关心。小主赏的药膏极好,用了两回,已是止了烧痛。” “那就好。”南瑾点点头,又示意蕊菊上前,“你来,让我瞧瞧你的伤。” 蕊菊立在南瑾身前福一礼。 南瑾扬起手,留了两寸指甲的尾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只等指甲落在伤处时,蓦地用力一剜! 本就红肿脆弱的皮肤,立马落下一道扎眼的血痕。 “啊!” 蕊菊痛得惊呼,立马跪在南瑾面前,声音发抖道: “小主恕罪!” 兰翠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跪地时膝盖一软,几乎是瘫软地趴在了地上。 南瑾看也不看她,只冲蕊菊笑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好意关心你,倒把你给吓着了。” 她捋顺着蕊菊散乱的额发,语气愈发温柔, “昨日皇上知道了你们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事,很是气恼。直说要割了你们的舌头,把你们送出宫去。” 蕊菊怛然失色,拉扯着南瑾的衣摆,连声求饶道: “小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 “手爪子拿开!”采颉一脚踹开蕊菊的手,啐道: “小主千金贵体,岂容你在这儿拉扯?” “采颉。” 南瑾抬了个眼色,示意采颉退到一旁。 而后端正了坐姿,取来茶盏,徐徐撇开茶汤浮沫,悠然道: “你既知错,便该老实与我说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你,在背地里议论那些是非?” 蕊菊乌黑的眸子缩在眼眶里转得飞快, 很快俯身下去叩首道:“无、无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错了心思。” 南瑾也不恼,只含笑道:“哦,原是这样。” 她盯着蕊菊,虚扶了一把许她起身, “你放心,你们跟着我伺候了大半年,也算是尽心。我当然不会让皇上割了你们的舌头。 还记得我昨日与你们说过什么吗?我说我算不得什么好主子,你们跟着我也是委屈。我总惦记着要给你们谋个好前程。 所以昨日,我不单求了皇上赦免你死罪,更替你讨了个恩典。” 她缓一缓,又问采颉, “平日她当差时,最喜欢忙碌些什么差事?” 采颉阴阳怪气道:“蕊菊本事大着呢。她在宫中熬得时间久了,得了七品宫女的衔,平日总爱拿出主子的款儿来,脏活累活尽指挥着旁人做了。 她又是个娇贵的,时常肠胃不好,动不动就要往恭房跑。一日里总有半日功夫耗在那些私房事上,奴婢也不知她都在忙碌些什么。” 南瑾的面色清冷,唇角仍旧含笑, “你这话说得不对。她常去恭房,意在清洁那地方,将脏活累活都独揽在身。” 她冲蕊菊略一挑眉,道: “我虽不理解你的喜好,但你既喜欢做这些,我总得成全。打今日起,你便去净房当差吧?” 蕊菊身子一软,失神喃喃,“净、净房?” 那是满宫里最聚了污秽的地方。 日日洗刷恭桶,还要负责将‘金汁’运送上来香车, 又脏又累不说,在那地方当差当久了的,身上被浸入了味,总会散着一股洗不净的恶臭。 且净房干活的都是内监,哪儿听说过有宫女在那儿当差? 蕊菊心里自是千万个不愿。 可她又能如何? 去净房当差,总比被绞了舌头丢出宫去,当个废人要好得多。 她想, 总归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再熬两年就到了出宫的年纪。 再受苦再受累,咬咬牙也便过去了。 于是不敢显露半分嫌弃,忙换了一副笑脸对南瑾道: “多谢小主为奴婢筹谋!” “瞧你欢喜的,怎知道就没有别的好处了?”南瑾问:“你在宫中当差这些年,可觉得乏味无趣?” 蕊菊忙道:“奴婢日日做事心存欢喜,当然不会觉得乏味。” 南瑾眸中凝了几分寒意,笑着说: “听采颉说,你再两年就到了该离宫的年纪。我查过内务府的记档,你家中没有亲眷,出宫了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你既如此喜欢在宫中当差,我也实在怕你离宫寂寞。且我予你好事,也当成双。” 她轻拍蕊菊脸颊,压低了声笑靥如花道: “所以......我特许你二十五岁不必离宫,能一直留在宫中,做自己喜欢的活计。就这般做到老,做到死。” 蕊菊大骇,“小主......” 采颉打断了道:“小主这般安排是好,但到底不算完满。像蕊菊姐姐这样忠心的,小主也该为她终身大事考虑。有了良配作伴,才好得来长久。” “啧啧,瞧我,真是糊涂了。蕊菊生得花容月貌,如此美貌不得婚姻圆满,真真儿可惜。” 南瑾侧倚小几,指腹轻柔按摩着发酸的太阳穴,想了想说: “这样吧,净房的总管全公公是个容貌俊朗的,又与你年纪相当。待你们熟悉熟悉,来日我自会求得皇上圣旨,赐你们结为对食。” 说着牵起蕊菊的手用力握住,柔声道: “如此成全佳偶一对,他又是五品内监,人前人后都风光得很。往后,你也算是有靠了。” 南瑾轻飘飘的几句话,仿佛掐断了蕊菊所有生气。 她失态惊呼:“小主饶命!全公公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又是个瘸腿的跛子!奴婢......” “放肆!” 采颉兜面一巴掌招呼下去,打得蕊菊头脑发懵,又厉声训斥道: “看来你还是没学会要如何管好自己这张没把门的嘴!顺妃娘娘也有腿疾,你这话让旁人听见,没的还以为是小主瞧不上顺妃娘娘,更要连累小主!” “好了。”南瑾垂眸打量着蕊菊,和颜悦色道:“去当差吧。” 蕊菊脸色僵白,如同木雕泥塑般固在了原地。 只等反应过来要求情时,采颉早已唤了进礼入内,捂了她的嘴,将她如同死物一般拖了出去。 南瑾瞟一眼跪在一旁早已汗流浃背的兰翠,冷道: “她如今走了,你还不肯说吗?” 兰翠怔然落泪,膝行着跪在南瑾面前,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奴婢真的不知道蕊菊为何要这么做。她昨日拉着奴婢立在宫门口,明明看见嘉嫔娘娘的轿子迎面过来,还要与门外洒扫的宫人议论主儿的是非......” 南瑾问:“这些日子你可曾见过她与哪个主子走得亲近?” 兰翠抿唇摇头,“她品级比奴婢高,成日路使唤欺负奴婢。” 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青紫一片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奴婢实在怕了她,躲着她还来不及,并不知道她私底下背着小主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前几日偶尔看见她小匣里银票塞得满当,绝不是靠她当差的月例能攒出来的。” 南瑾闻言默然少顷,语气温和下来, “好了,别哭了。” 第291章 恩威并施 南瑾知道,兰翠不是坏了心眼的人, 她胆小如鼠,又生性怯懦,大抵是被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南瑾示意采颉搀扶兰翠起身,又道: “你兄长走得早,父母唯你这么一个独女。正因为如此,你在宫中当差才要愈发小心谨慎。若是一不留神被人当了靶子使,再糊涂得赔掉了性命,岂不是更惹你父母伤心?” 闻听此话,兰翠一双泪眼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南瑾。 她以为南瑾会像处置蕊菊那样,也罚了她。 却料不到南瑾竟是丝毫不怪罪,甚至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去体谅她、宽慰她。 宫女入了宫就是最低贱的奴才,哪里有得人关心的时候? 兰翠听不得这些,反倒哭得更凶。 南瑾扬绢替她拭泪,“你犯了错,往后是不能留在我身边了。去花鸟司当差吧? 那里日子轻松些,不用伺候在主子身边,也就不会卷入纷争,被人威胁利用。你可安稳度日,只待出宫了好生陪伴在父母身边。” 兰翠羞愧地垂下眼帘,嗫嚅道: “小主......奴婢配不上您待奴婢的好。” 恍惚间,南瑾从她身上,看见了几分自己从前的影子。 在镇国公府时,她也是这般被南菀和其余下人,折磨得体无完肤。 她闭上眼,幽微叹了口气。 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同是苦命人,她到底是不愿为难了。 “去吧。” 兰翠再度跪地,向南瑾磕了好几个头,沉声道: “奴婢没有福气伺候小主,只盼着小主来日一切顺遂。” 她走后,采颉为南瑾新添了一盏雨前龙井, “小主还是心善了。” 南瑾漠然道:“我不能严惩她们,否则背地里还不知要遭人如何议论,说我才得了嫔位,就要作威作福为难手底下的人。 且兰翠本性不坏,她错在性子太过软弱。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是隐患,不如早些打发了去。至于蕊菊......” 她抿了口茶,抬眉看着采颉, “你觉得这惩罚,比绞了她的舌头更轻吗?” “哼,那都是她活该!”采颉道:“她与端阳门的侍卫私相授受,年前那侍卫受伤离宫,她一心盼着熬两年出宫,能与人家喜结连理呢。 方才兰翠说看见她攒了许多钱银,八成是宜妃给了她好处。她攒着想要在上京置办陋宅,这才动了歪心思。” 南瑾道:“人人都想把日子过好,这没有错。只是她不该损人利己。” 采颉应道:“小主对她也算不薄,是她自己昧了良心,能怪得了谁?她去了净房最好能懂得安分,若还敢胡乱说小主坏话,小主只管成全了她和全公公去。” 南瑾随手攀折了花枝,于手中把玩着, “人死了一了百了,偏是求而不得地活着,日子才要比死更难熬。 也别怪我心狠,从前贞贵妃的那些手段,我虽然瞧不上,但你看她宫里头的人,有哪个不被她训得服服帖帖? 我从前便是太心软,才会让她们以为是捡了好拿捏的软柿子。” 她指尖甫一用力,便将花枝折断了丢入渣斗去, “往后......再不会了。” 采颉感慨道:“小主早该如此。您是不与下人论高低贵贱,但有人生来就带着恶,凭他身份高低,都是一样讨人嫌。” 又低声笑道:“可怜宜妃还以为自己机关算计,将了小主一军。想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那些所谓的流言蜚语,其实本就是小主您自己传出去的。 打她动了要算计小主的心思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踩进了小主为她设下的套了。” “嘘。” 南瑾莞尔,冲采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主仆俩相视一笑间,转而看向窗外。 庭院日头明耀,隐隐蒸出暑气, 百花争相吐艳,一派欣欣向荣,端的是岁月静好。 这一年的夏天,就这般悄然无声地来了。 【这一局明天复盘,周末快乐,?( ′???` )比心】 第292章 未雨绸缪 十日前,国诞日后。【接267章】 晨起,采颉侍奉南瑾梳妆之际,进礼入内禀报道: “启禀小主,邵氏已被打入冷宫,她身边的雨燕也已被关押入了慎刑司。” 进礼为人活道,人脉颇广,宫中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总能提前收到风声。 南瑾问他,“可知皇上要如何处置镇国公府?” 进礼道:“皇上捉拿镇国公满门,柳执舟不知从何处听得风声,逃离了上京。 皇上为此事动了大怒,下旨将柳执舟捉拿归案,若在行刑前他仍拒不投案,便要将......柳家近亲三族,由斩首改为凌迟。” 沈晏辞如何对付柳家,南瑾并不在意。 她反倒盼着柳执舟不会投案自首,让柳家这满门欺凌百姓的权贵遭受极刑处死,才算是痛快。 只是镇国公府一旦倒台,她的身份便再难隐瞒。 眼下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其一,是沈晏辞一早就知道了她就是南瑾,当日镇国公之所以会送她入宫,也是因为沈晏辞有此授意。 但她和南菀是双生子,若不是她取代了南菀的身份,那现在在宫里头的就该是南菀才对。 她是从刀尖上夺来的生机,沈晏辞若一早就知情,想必不会也坐视她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 这些事一直萦绕在南瑾心头,令她苦思不得解。 又或者...... 沈晏辞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当日火折子掉落于她面前,纯粹是一场意外巧合。 南瑾拿不定主意, 她只知道无论是因着哪一点,她罪犯欺君都是事实。 这误会横在她与沈晏辞之间,早晚会酿出祸端来。 与其坐以待毙,祈求神佛庇护, 倒不如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南瑾轻抚小腹,心下倒是不慌。 她对沈晏辞的救命之恩,或许不足以保她万全, 但此刻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却能实实在在地助她化解这场危机。 她问进礼,“昨日国宴上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你可曾留意,宫中是否有人在背地里议论我的出身?” 进礼不敢隐瞒,却也是迂回道: “宫人们之间的闲话时时都有,但谁都知道兹事体大,即便议论,也不过是私下窃窃私语。那些胡言乱语不会传得沸沸扬扬,更不会污了小主的清听。 小主无需为此事烦忧。待过些时日有了其他新奇之事,这些闲言碎语自然就会改弦易辙,再无人会搬弄是非。” 南瑾道:“你去帮我做件事。” 进礼问:“小主是想让他们闭嘴?” 南瑾浅笑摇头,“宫中有那么多条舌头,咱们如何能管得住旁人要议论什么?” 她抬眸看向进礼,耳坠流苏悄然拂过白皙玉颈, “我并非要你阻拦他们,而是要你想个办法,让这些流言蜚语,传得更加肆无忌惮。” 进礼疑惑道:“此事一旦传开,恐怕对小主有百害而无一利。” 南瑾笑,“咱们都明白的道理,旁人如何会不懂?你不传,总有人要在这事上费心思。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去撞这霉头,也算是顺了旁人的意。” 进礼虽不明白南瑾要做什么,但主子有所吩咐,他只得将这事儿办得漂亮, “那奴才便将消息散得更广,知情人越多,事儿被传得变了味,各个胡诌八扯的,反倒让人寻不出源头,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从咱们宫中传出去的。” “错了。”南瑾取来口脂,薄唇轻抿, “咱还偏得让人都知道,这些背地里议论主子的话,最先是从咱这儿传出去的。” 进礼仍是不明,但也不再追问缘由,只加紧了着手去办。 几日后,这些流言便在宫中成为了各宫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南瑾以养胎为由,除了偶尔去向皇后请安,其余闲暇时间多在自己房中闭门不出。 流言蜚语即便纷扰不断,却也传不进她的耳中。 倒是采颉日日都要出去办差,可没少听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她私下里问南瑾,“小主如此安排,就不怕皇上听多了流言会多想吗?” 南瑾闲闲翻阅着一卷书,头也不抬道: “皇上多不多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终日于宫中深居简出,这些背地里的议论,是决然传不到我耳中的。 你说,我孕中正是多思的时候,若是有人想让我郁结于心,她会怎么做?” 采颉肃声道:“那有心之人,自然是要想办法让小主知道这些的。” 说话间,她与南瑾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而后目光越过庭院阴雨,皆落于宜妃所居的正殿。 南瑾冷笑道:“她不会亲口告诉我,否则我当真情绪激动伤了腹中皇嗣,皇上怪罪起来,她也罪责难逃。 可若是她能有法子把自己撇干净,反倒让我从旁人口中听得此事,那就不同了。” 采颉思忖少顷,这才品出了南瑾的心思。 她压低声音道:“小主一直都怀疑,跟在您身边伺候的奴婢有吃里扒外的,所以近身的事儿向来都不肯让她们伺候。小主用这法子,是想要引蛇出洞?” 南瑾但笑不语,只由着此事继续发酵。 没多久,她就等到了蕊菊和兰翠耐不住的时候。 那日荣嫔来她宫中时,正巧听见了蕊菊和兰翠的议论。 荣嫔性子直,为了替南瑾出气,一时冲动将她们处置了,却也正顺了宜妃的心意,被她当了刀使。 事发后,南瑾并不怪罪蕊菊兰翠她们,反倒与采颉说了那许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糊涂话,实则是打开了窗,要将这些话说给宜妃的人听。 在采颉和进礼看来,南瑾此举既揪出了不忠心的奴才,又让宜妃吃瘪,惹得人人都怀疑流言蜚语是从她这儿传出去的,在沈晏辞心里种下一个疑影。 如此一来,宜妃日后更不敢有所动作,对南瑾腹中皇嗣生出歪心思。 他们只以为南瑾此计一箭双雕,已是连连赞她玲珑心思。 殊不知南瑾的心思,还远不止于此。 打压宜妃只是捎带,南瑾真正的谋算,是要与沈晏辞坦诚一切,光明正大地做回她自己。 昔日在温泉山庄初遇端王时,南瑾就已经开始怀疑起了沈晏辞对她的好,或许是另有隐情。 她在送给沈晏辞的香囊中,夹带了一封书信。 信中,她将入宫以来对沈晏辞的所有隐瞒和盘托出。 南瑾自问不算了解沈晏辞,但她知道一个帝王是不会耽于儿女情长的。 沈晏辞说他珍视南瑾的心意,会将香囊日日随身佩戴。 但让他带着这个一个女儿家的东西,日日面见朝臣,召见后妃,总是不妥。 南瑾料定了沈晏辞根本就不会佩戴到香囊尽失香气的那一日,自然也就不会发现香囊里面藏着的秘密。 那么来日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有这封书信在,她最起码也能多一分胜算生机。 伴君如伴虎。 常伴帝王左右,若做不到未雨绸缪,只一味祈着君恩常眷,男子爱意可抵万千? 那才真真儿是听多了浑话,连带着自个儿也糊涂到了骨子里去,委实可笑。 第293章 审问仇敌1 与此同时,凤鸾宫。 皇后素不过问朝政,然而今日却是破例了。 与沈晏辞用膳之际,她忍不住问道: “臣妾听闻柳执舟躲去了滇南,被官兵追捕时拒不投案,已被就地正法了?” 沈晏辞颔首应下,“朕许过柳家,若柳执舟肯主动投案,朕会网开一面,只判他近三族斩首,赐柳扶山自尽,留他一条全尸。 但而今柳执舟并未投案,朕也不必柳家这情面。明日,朕便会让人将其三族凌迟处死。尤是柳扶山。” 他执手皇后,沉声道: “当年他如何算计了南宫将军,朕都看在眼里。你安心,朕定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皇后道:“可他从未亲口承认此事,一切都只是臣妾与皇上的揣测。” 她起身向沈晏辞福一礼, “臣妾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能够应允。” “起来说话。” 沈晏辞扶着皇后重新落座,听她继续道: “臣妾想去一趟大牢,亲自向柳扶山问个明白。” 沈晏辞闻言蹙眉,断然不许, “你有着身孕,如何能去大牢那种地方?此事让你兄长去问个清楚便是了。” 皇后执意不肯,“皇上知道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臣妾的心结,若臣妾不亲耳听见柳扶山交代出当年实情,臣妾只怕会日夜心中难安。” 沈晏辞明白皇后心结所在,也了解皇后的性子, 若一味劝着,反倒会让皇后将此事憋在心里,郁结难舒。 于是在思忖少顷后,终是妥协道: “好吧,朕依你。但你实在是不便入大牢。”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朕让人将他押解入宫,关进暴室。待你问清了真相,再行处置也不迟。” 入夜。 为了避煞,皇后携云熙去见柳扶山时,皆穿着黑色的斗篷。 入了暴室, 柳扶山被钉了锁骨拘在铜墙铁壁上,人早就被折磨得干瘦如乞,全然不见从前的武将威风。 他听得动静,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眸,匆匆瞥了皇后一眼后, “你有着身孕,倒还敢来见我。” 云熙挪了把软椅搀扶着皇后落座。 她低着头,宽阔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她的面容。 皇后扬手令她守在一旁伺候,旋而眸中戾气四散,直勾勾地盯着柳扶山, “本宫没工夫与你废话。告诉本宫,当年本宫的父亲,究竟是不是为你所害?” “哈哈哈哈~”柳扶山笑骂道: “你与你爹一样都是个蠢货!老夫明日就要上刑场,你凭什么觉得老夫会告诉你真相?” 他冲皇后啐了一口血水,声音阴冷道: “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是吗?”皇后冷笑道:“或许你说得对,你都要死了,又怎会顺了本宫的意?不过在你死之前,本宫尚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皇后话音方落,隔壁暴室倏然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有人在喊:“父亲!父亲救我!啊!!” 柳扶山闻听此声,瞳孔猛地一缩,激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听得出来,那是他儿子的声音! “执舟?你不是已经逃了吗?为何还要回来!?” 那道声音哭喊着应他,“我实在担心父亲!我若不回来,父亲就会被凌迟处死!我又怎能忍心看着您死无全尸......” 柳扶山恨其不争地喝道:“糊涂!你当真糊涂至极!” 柳扶山或许并非完人,但他确实是个尽责称职的父亲。 他听得隔壁不断传来柳执舟受刑的声音,慌了心神冲皇后喊道: “住手!我不求你放了我儿,但只当是为你腹中孩儿积德,你也不能那么对他!” 皇后淡漠道:“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孩子自然有大福泽,无需柳公你来操心。” 她高声下令,隔壁的惨叫声愈发刺耳。 柳扶山连声求道:“好、好!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只求你不要再折磨执舟,让我与他见最后一面!” 皇后挑眉看他,“你没有资格与本宫谈条件。” “父亲不能说!你若告诉了这毒妇,她更不知要用什么阴毒手段来折磨咱们,我......啊!!” 隔壁清晰传来的污言秽语,听得皇后阴沉了面色, 她垂眸按压着太阳穴,随口吩咐一句, “这把声音实在聒的本宫心烦。” 话音刚落,隔壁的呼喊声瞬间减弱。 只隐隐能听得柳执舟含糊不清的哭声。 “吱呀。” 暴室的门被人推开, 刑官躬身而入,手中捧着个覆了黑布的托盘,请罪道: “奴才办事不力,让贼人口出狂言,污了皇后娘娘的耳。” 皇后扬了扬下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去把这东西还给柳公。” 刑官遵命上前,当着柳扶山的面揭开托盘上的黑布。 映入柳扶山眼帘的,赫然是一条血淋淋的人舌! 刑官将舌头弃于柳扶山足边,嗤笑道: “皇后娘娘一番美意,你还不速速谢恩?” “你这个毒妇!” 柳扶山双眸猩红,几乎是嘶吼着冲皇后叫骂道: “你这般折磨我儿,我便是与你说了实情,你也断断不会放过我们父子俩!横竖都是一死,你要如何便如何!” 他几乎是发了疯。 如同野兽一般也不知道痛,只拼命挣扎着,扯得锁骨处鲜血淋漓, “来啊!你还有什么下作手段一并使出来!老夫征伐沙场多年,岂会受你这贱妇威胁!?” 皇后觑着他扭曲狰狞的五官,嘴角微扬,不屑一嗤, “柳公叫骂了这么久,想来也该腹中饥饿。” 她缓一缓,曼声吩咐刑官道: “去把柳执舟的肉一块块割下来,送来给柳公吃了果腹。” 第294章 审问仇敌2 暴室并未设窗。 却不知何处钻漏了风,吹得残烛落在墙上的影,摇曳着晃了晃。 柳扶山不信皇后会这么做。 她不敢这么做! 她和睦六宫,悲天悯人,和她那个自视清高的爹一样愚笨不堪,向来守着规矩,只会做在世俗定义下正确的事。 她是个善人。 而善人,皆畏惧报应。 也正因此,恶人才能生平做尽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他默然与皇后僵持了半晌,故作镇静地问: “你敢吗?” 他目光游移下落,定定看着皇后的小腹,语气愈发凌厉道: “你的二皇子便是夭折而亡。你就不怕你做下的恶事,再报应到你孩子身上?” 皇后坐在椅子上,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忽而讽刺地哼笑出声, “柳公说笑了。” 她抬眼,目光冷戾地逼视着他, “你都不怕,本宫怕什么?” 柳扶山看着皇后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哽了一哽。 她的眉眼的确生得很像南宫将军。 同样的坚毅果敢,又在雾蒙蒙的温柔下,覆了一层杀伐果断的狠厉。 柳扶山一时恍惚, 他想起昔日沙场之上,南宫将军大破北狄先遣。 他振臂高呼,领亲兵将领高喊大懿万岁。 而自己却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瞄向他的后背拉弯了弓。 他的亲兵被尽数诛杀,一个个倒在他面前。 胜负既定。 柳扶山踩着尸山立在南宫将军面前,垂眸看他。 他道:“南宫兄,你输了。” 而南宫将军却只是抓着他战袍的一角,于失去意识之前,口中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 “保家、卫国......” 他们曾是莫逆之交,是可秉烛畅饮三百杯,畅想大懿盛世的知己好友。 柳扶山不明白,他为何明知遭了算计,却连一句咒骂斥责的话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怪他? 世人皆先以己而后为国,唯有如此才可名利尽收囊中。 他为什么到死还要装清高!? 他分明就不是这样一个清高的人! “唔......” 将柳扶山思绪拽回现实的,是隔壁传来的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呼。 刑官再度入内,带来了一块沾着血污的皮肉。 表皮连着刺青的一角, 是关公眼。 柳扶山认得,那是柳执舟胸前的刺青。 菩萨垂眸不见众生,关公睁眼必惹杀孽。 他曾不止一次劝过柳执舟,让他将关二爷的眼纹上, 只可惜他从未听过。 皇后问他,“柳公可要先品品味道?” 刑官掰开柳扶山的嘴,抓起皮肉就要往嗓子眼送。 他大喊:“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得保证,你不会再折磨执舟!” 皇后扬手截停了刑官的动作,缓和了语气道: “柳公,你与我父亲是世交,本宫也不愿为难你们父子。 谋逆死罪你们注定逃不脱,但本宫可与你保证,只要你肯说实话,本宫断然不会让柳执舟在活着的时候,再受分毫苦痛。” 柳扶山道:“空口白舌如何作数?” 皇后右手回护着小腹,一字一句落重了音, “若本宫出尔反尔,便叫本宫腹中孩儿遭了业报。” 柳扶山灰败了脸色,默然须臾后把心一横道: “是。一切正如你揣测的一样。是我暗中放箭伤了你父亲,他手底下的亲兵,也是我派人围剿。” 皇后追问道:“你与本宫的父亲都是开国将军遏齐敏最得意的门生,彼此肝胆相照数十年,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柳扶山啐了口血痰, “一山容不得二虎。先帝重用你父亲,他只要一日不死,我们柳家就永远都要被南宫家压上一头。 我只需要杀了他,家族困境就可迎刃而解。我为何不做?” 他迎着皇后眸中隐隐窜动的恨意,愈发底气十足道: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你以为你父亲又是个什么干净的?倘若时移世易,我与你父亲身份对调,你以为你父亲不会先下手为强?” “废话不必说。”皇后打断他,又问:“那么阿容呢?” 柳扶山眼底划过几分震惊,“你知道了什么?” 皇后漠然道:“本宫没有耐心与你在这儿一问一答。” 她瞥一眼刑官,刑官便舞着手中闪烁寒光的匕首,转身要向隔壁走去。 柳扶山慌忙拦下,脱口而出道: “是执舟!” “他?”皇后狐疑追问:“阿容从未见过他,他为何要害死阿容?” 事已至此,柳扶山再没了隐瞒的必要,只得懊丧地和盘托出道: “四年前的中秋节,执舟去了温霖涧狩猎,在泉脉处发现了一名采花女,对她心生歹念。 采花女不从极力反抗,执舟一时失手,将她溺毙于温泉之中。 当日正值中秋休沐,傍晚时分有奴仆折返回府,回禀说在温霖涧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状蹊跷像是为人所害。 镇国公府管辖上京治安,我便让执舟带人去彻查此事。却不料他竟将那家丁活活打死,又抓了他的妻子,将人活埋了事。 我详问之下才知,他竟是又惹了麻烦。于是便亲自带人去替他将后患料理干净。怎知被他错手杀害之人,竟会是你的妹妹...... 那时皇上已属意你为皇后,若让你们知晓容锦姑娘是为人所害,皇上必会掀翻了上京也要彻查到底。 为替执舟隐瞒,我只得料理了她的尸首,将她伪装成遭遇了狼群袭击,不慎跌入温泉溺毙的假象......” 柳扶山目光撞上皇后深幽的眼眸,不觉心底发寒。 他沉定了心神片刻,方道: “真相就是如此,是我对不住南宫家。我不求你能放了执舟,只求你能给我们父子俩一个痛快。” 皇后冷漠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哈哈哈哈哈~” 隔壁倏尔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 “父亲。儿已得了痛快。” 闻声,柳扶山愕然地瞪大了眼。 是柳执舟的声音! 怎么会? 他不是被割掉了舌头吗?为何还能言语!? 不等他震惊, 一直低着头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云熙,忽而朝他缓步逼近。 明灭的灯火于她身后拉扯出一道纤长摇曳的影, 她立在柳扶山面前,黑色斗篷如墨染般深沉,宽大得几乎垂至地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她缓缓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诡艳美丽的脸。 是南瑾! 柳扶山恍如看见了鬼魅, 他瞳孔骤然一缩,嘴唇费力蠕动着, “怎、怎会是你?” 南瑾垂首,如墨双眸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渊。 她接过刑官手中那把被打磨得锋利的匕首, 旋而自上而下打量着柳扶山,神色平静到近乎诡异。 末了,视线与柳扶山撞上。 而她只是笑, “许久不见,义父别来无恙。” 第295章 大仇得报1 四个时辰前。 凤鸾宫。 午膳后,沈晏辞尚有前朝政务要忙,嘱咐皇后好生休息后便离去。 待他走后没多久,皇后吩咐云熙去一趟钟粹宫,叫了南瑾来。 却还未出寝殿,顺喜先一步报道: “娘娘,瑾贵人来了。” 南瑾入内时,手中捧着一束照殿红。 她向皇后周全了礼数,旋而将花奉在小几空置的花樽中, “花鸟司新培的照殿红,较从前花色更为艳丽。嫔妾知道皇后娘娘喜欢此花,便讨了给娘娘送来。” 皇后点点头,许南瑾落座她身旁,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道: “恭喜你,日后终于可光明正大地做回自己了。” 南瑾恭敬应道:“是要多谢皇后娘娘庇护。” 镇国公下狱后的第二日,皇后就唤了南瑾来。 她担心镇国公会闹得鱼死网破,说出南瑾的身份,于是想要主动出击,帮南瑾掩饰。 那时南瑾也并未与皇后隐瞒,她说出了她应对的法子,皇后也许了让她放手一试。 只说万一到最后事情难以转圜,她定会出面保她性命无虞。 南瑾向来谨慎,或许连她也说不清楚,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她为何会独独对皇后这般信任。 想来人心算计虽然可怕, 但与真诚之人相交,真心向来都是能换得真心的。 皇后容色温和地看着南瑾, “你比从前初入宫闱时,稳重了许多。是成长了。” 南瑾含笑道:“一路走来,嫔妾是要多谢皇后娘娘的提点照拂。” 皇后笑着调侃说:“这些客套话,往后尽可省了去。” 而后敛正容色,提及另一事, “皇上已经应允本宫,将柳扶山押入暴室审问。你有着身孕,若是不嫌避讳,也可与本宫同往。” 南瑾此来正有此意,闻言不假思索地应道: “嫔妾愿陪伴娘娘左右。” 皇后颔首道:“只是柳执舟死在了滇南,没了他作威胁,柳扶山自知死路一条,只怕他会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 南瑾想了想,忽而问皇后, “柳扶山可知道了柳执舟被就地正法的消息?” 皇后摇头,“人在大牢里,如何得知这些?” 南瑾松口气道:“既不知情,那他的儿子就没有死。” 皇后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南瑾笑,“嫔妾在镇国公府当了十数年的奴才,对主子们的音容笑貌,是再熟悉不过了。” 话落,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京中有善口技者......” 话至此,彼此相看一眼,会心笑了。 南瑾走后,云熙问皇后, “娘娘肯这样帮衬瑾贵人,奴婢倒是有些看不通透了。” 皇后取来香点了,笑着应她: “你在宫里久了,到底也生了和旁人一样的心思。总觉得宫里头的人做什么事,一定有所谋求。难道本宫就不能是单纯地因为喜欢她吗?” 她起身,在云熙的搀扶下,向佛龛背后藏着的父亲的灵牌拜了拜, “她出身奴籍,为替父母讨回公道,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不易。 本宫的父亲也是枉死,哪怕本宫已经是皇后了,要想寻得真相为父亲报仇雪恨,也碍着女子的身份,遭了重重艰难困阻。 或许......你可当做是本宫与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罢了。” 云熙道:“瑾贵人聪明,也的确从未曾利用这份聪明去谋害嫔妃,一味想着踩着旁人往上爬。 她模样生得像二小姐,性情又实在像您,也不怪您会喜欢她。” 皇后目光落在花樽中沾着露水的照殿红上,微笑道: “她就是她,她不必像任何人。” * 此刻。 暴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入内之人一身内监装束,远远儿朝柳扶山躬身一揖,操着柳执舟的声音,以调笑的口吻说了句, “父亲对儿子百般记挂,儿子着实感动。” 柳扶山这才后知后觉,他这是着了皇后的道了。 他怒目圆睁,质问皇后,“你把我儿如何了?” 皇后漠然道:“难为你这般惦记着他。可惜他却不怎么念着你。他逃去滇南,明知你会被凌迟处死,仍旧拒不投案。已经被官兵就地正法了。” 她缓一缓,迎着柳扶山的激愤,莞尔一笑, “不过你放心,他当日那般对阿容,本宫自不会让他死得安生。” 她脸上的笑意一瞬凝住,一字一句咬狠了音道: “本宫会让人将他挖出来挫骨扬灰,再请来万佛寺的大禅师为他日夜祝祷,非得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才算不辜负咱们两家世交一场。” 柳扶山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怔怔瞪着皇后的小腹,口齿发颤道: “你、你怎么敢?你方才用你腹中皇嗣与我赌咒,你就不怕......” “本宫怕什么?”皇后冷笑,“本宫只说不会让柳执舟在活着的时候,再受分毫苦痛。可没应承你不在他死后,替他‘好生’操办后事。” “你敢诓我!?” 柳扶山死命挣扎着,妄图挣脱铁链的束缚, 然而越是挣扎,钉住他锁骨的铁扣便越紧。 他痛呼一声,哽着脖子冲皇后叫骂道: “你这个贱妇!我便是做鬼也不会......” “啊!!” 污言秽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冰冷尖利的匕首,已然稳住狠地刺入他口中。 南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转动着匕首在他口中旋转,生生搅烂了他的舌头。 只等他咿咿呀呀,再吐不出半个音来。 南瑾才语气平静道: “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个罪奴放肆?” 【后面还有一更】 第296章 大仇得报2 南瑾自刑官手中接过的这把匕首,是用以行凌迟酷刑的。 匕首薄刃锋利,削铁如泥,更遑论血肉之躯? 此刻, 柳扶山口中麻木,鲜血直淌, 他疼得冷汗直冒,然而肉体上的疼痛,却难抵辱心之痛的万分之一。 他堂堂武将,不知有多少敌寇死在他的刀刃之下, 而今竟要沦落到被自己的家生子称呼为‘罪奴’...... 奇耻大辱! 他恶狠狠地瞪着南瑾,口中咿呀个不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南瑾却是那样从容, 她稳稳站在柳扶山面前,用上位者的眼神轻蔑地觑着他。 仿佛只是在看一只可以被轻易碾死的蝼蚁。 这是南瑾第一次在柳扶山这张熟悉的脸上,看见了受辱后的不甘与羞惭。 长久以来,在柳扶山眼中,他们这些手握大权的权贵,想要掌控平民百姓的生死,实在易如反掌。 而南瑾不过是一个比之平民百姓还要不如的低贱奴才,她想要替父母讨回公道,无异于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然而今时今日,身份彻底互换。 她终究是做到了。 她是尊贵的帝王宠妃,而柳扶山不过是最低贱的罪奴尔尔。 柳扶山无力反抗,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恰如当日南瑾伸冤无门,有口难言一般。 他只能怒视着南瑾,以此宣泄愤懑。 南瑾迎着的目光,略一挑眉道: “你这样的眼神,我很不喜欢。” 言罢,手起刀落。 锋利的匕首几乎全部没入柳扶山的大臂。 剧痛之下,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叫喊着, 口腔伤处不断涌出的血水倒灌入嗓子眼,呛得他咳声连连,血沫横飞。 南瑾静静欣赏着他的绝望,平静道: “这一刀,是替我阿娘还你。” 她抽出匕首,霎时有血花于伤口迸射而出,溅落在南瑾墨黑的斗篷上,很快隐匿无踪。 正如当日柳扶山所言: 这世上的低贱之人,便是连涌出的血泪,都沾染不到上位者分毫。 “这一刀,是替我阿爹还你。” “这一刀,是替枉死的阿容姑娘还你。” “这一刀,是替上京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还你。” 整整四刀,全部避开要害。 只为折磨,不图性命。 南瑾还欲再刺, 却听得远处宫门外,更鼓弱弱地响了三声。 三更天,正子时。 三月十五,是沈晏辞为柳家满门定下的死期。 皇后起身走到南瑾身旁,轻拍她紧攥匕首的手背, “别叫贼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她从南瑾手中拿过匕首,丢给刑官,吩咐道: “送他上路罢。” 刑官笑着应下,寻来块抹布堵了柳扶山的口,一刀刀将他的皮肉刮下。 凌迟处死,是要落足了三千六百刀,才能送受刑者上路。 这是门技术活,也实在耗时耗力, 南瑾与皇后自然没工夫陪他在这儿耗着。 二人并肩走出暴室, 宫里的夜很静,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她们自知,这些年来背负在身上的血仇,终是迎来了一个了断。 想起来时路,南瑾不觉眸中酸涩。 她昂首让泪蓄在眼眶里,却忽而发觉今日夜色极好。 密密麻麻的星子宛如碎钻汇聚在空中,铺成一条闪烁璀璨的银河。 小时候,为奴为婢的南瑾并讨不得什么乐子。 一日忙碌下来,她最放松欢快的时刻,便是依偎在母亲怀中,吹着夏夜清凉的风,数着苍穹繁星点点。 那时她曾问过母亲, “阿娘,你说天上的星子为什么总是一闪一闪的,它不累吗?” 母亲轻拍她的后背,温柔道: “瑾儿可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星。那每一颗星子,都是逝去的人在天上眨着眼睛,要看着他们牵挂的人呢。” 南瑾问:“那阿娘也会变成星子吗?” 母亲笑,“傻孩子,当然了。不过呀,阿娘一定是天上最明亮的那一颗星。” 南瑾抬眸看着母亲,一脸懵懂道: “为什么呀?” 母亲低下头,宠溺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因为阿娘,最喜欢瑾儿了。” 长大后的南瑾,从来都不信这些凡人杜撰的胡话。 但今日, 她的确看见了天上最明亮的星子,在不知疲倦地冲她闪烁着。 蓄满的泪即便昂首也会落下。 恍惚间,有人将帕巾塞到了南瑾手中。 她回首,见皇后并不看她,只和她一样红着眼,含着笑,看着天上繁星点点,温柔道: “今夜月明星繁,万里无云。想来明日,当是个好日头。” 是啊,日子终究是会越过越好的。 南瑾笑着颔首,抬起头,冲那颗独属于她的星,用力眨了眨眼。 阿娘和阿爹都瞧着呢, 瑾儿也定会让自己在这不公的世道里,活出个人样来。 第297章 尘埃未落 南瑾与皇后结伴出了重阳门。 长街之上,孤孤停着皇后的凤轿。 宫中入夜宵禁,除了皇帝、太后与皇后这三位正经主子,其余娘娘、小主若无召幸,一更后便不许离开自己的寝宫。 即便有事要外出,为免冲撞也不能传轿。 虽说有孕嫔妃可有特例,但南瑾今夜是伪装成云熙,偷偷随皇后来暴室的,她不好太过招摇,于是并未轿。 止步凤轿前,南瑾向皇后浅施一礼, “嫔妾恭送皇后娘娘。” 顺喜挪了马凳,掀开轿帘,躬身冲皇后作请。 皇后并不急着上轿,对南瑾道: “夜路幽幽,本宫送你回去。” 南瑾忙摇头道:“此乃皇后娘娘凤轿,嫔妾如何能乘?” 皇后冷了脸说:“你这般拘着,难道还要本宫请你不成?” 南瑾微有惶色道:“娘娘误会了,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皇后已然明媚笑了,“走吧。” 她佯装生气是在逗南瑾。 也不管南瑾愿不愿意,便牵起她的手,着宫人将她‘塞’进了凤轿中。 皇后所乘轿辇与寻常妃嫔自不相同。 八抬的凤轿宽阔舒适,即便乘坐两人,也尤显宽敞。 这一路并不颠簸,但皇后孕中不适,忍不住犯了干呕。 南瑾轻扫皇后后背,又取来青玉壶为她添一盏温水, “皇后娘娘可是害喜害得厉害?” 皇后饮水压下了恶心,扬绢轻拭朱唇,含笑道: “总归生养过,回回都是如此,也是习惯了。” 又问南瑾,“你呢?可还适应?” 南瑾点点头,“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一切都好。” 皇后眉目澹澹看着她,缓声道: “你与本宫之间不必这般客套。你从前也是有过姐妹的人,本宫虚长你几岁,你也可把本宫当做你的姐姐。” 姐姐...... 南瑾是有过一个姐姐,可她那姐姐...... 别说与皇后相提并论,她那般利欲熏心,便是连为人也不配了。 南瑾垂眸,敛起眼中的黯然,恭谨道: “嫔妾没有这样的福气......” 正说着话,冰凉的手背忽而覆上了一阵暖意。 皇后轻轻牵起她的手,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往后便有了。” 又感慨道:“本宫上回与人同乘一座轿子,还是从前在潜邸的时候。 那时本宫经常和绮梦趁着王爷不在,偷偷溜出潜邸,为彼此添置心仪的衣裳、首饰。”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半是感慨地说: “现在想想,许多事明明还在眼前,却只能在心里眷着,再是回不去了。” 南瑾看得她眼中伤情,问道: “娘娘从前在潜邸时,与贵妃的关系一定极好吧?” 皇后颔首,不假思索地应了句, “莫逆之交。” 南瑾道:“娘娘曾与嫔妾说过,贵妃是以为您和顺妃娘娘走得亲近,所以才会与您交恶。但误会总能解开,何以贵妃入宫后,对娘娘的态度还是那般恶劣?” 许多事,其实南瑾早已从采颉口中听得一二, 但皇后不提,她也不好戳破。 只得等皇后娓娓道明缘由, “误会是能解开,但误会久了,便成了彼此的心结。谁都不肯往前走一步,再是亲近的人,也难逃形同陌路,乃至成了仇敌。” 皇后默然少顷,笑意疲惫道: “其实不单单是绮梦怨着本宫,有很长一段时间,本宫也是怨着她的。 绮梦以为本宫和语芙走得亲近而忽略了她,本宫不是没找她解释过。 可她自遭了语芙的背叛后,就变得性情乖戾暴躁。本宫与她说不上两句,她就推搡着要将本宫从她房中赶出去。 本宫足下不稳,磕绊了门槛摔倒在地。原以为不过寻常摔了一跤,却没想到休养了两日,反倒见了红。 府医诊过脉,才知道本宫那时竟怀有月余的身孕。只可惜本宫与那孩子的缘分,也就唯那么一个月。 本宫有孕一事,绮梦并不知情。本宫知道她无心之失,也不该责怪她什么。 可那到底是本宫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本宫再是理智,却也无法控制住情绪,还是怪罪了她。 彼此就这般在王府里僵着,只等后来入了宫,心底的郁结才渐渐疏解,对这事也没那般执着了......” 听皇后说完这段往事,南瑾心底莫名一寒,眉心也不受控地皱起。 她一直都以为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在被邵绮梦推倒后当下就小产了。 原来...... 这竟是两日后的事吗? 她试探着问:“宜妃娘娘当时也在潜邸,她和娘娘亲密,她便没有去帮衬着娘娘说劝吗?” 皇后道:“婉音是跟着本宫一同去劝绮梦的,那日本宫摔倒后,绮梦也负气回了娘家。是婉音日夜陪伴在本宫身边,一起商量着法子,看等绮梦回来如何再劝她。 只是后来本宫小产,绮梦仍旧我行我素。婉音这才恼了她,为了护着本宫,也是与她生疏了。” 提及宜妃,皇后的语气更温柔了几分。 南瑾自入宫以来,便见宜妃处处维护皇后,邵绮梦但凡对皇后有所冲撞,只要宜妃在场,她必是第一个冲出来与邵绮梦唇枪舌战之人。 且宜妃在温泉山庄难产时,皇后宁愿舍弃皇嗣,冒着被太后和沈晏辞怪罪的风险,也要力保宜妃周全。 看得出来,皇后的确是把宜妃当成了值得交心的姐妹。 轿辇内安静了片刻。 听护道的顺喜说:“娘娘,前头就是钟粹宫了。” 皇后应他一句,而后对南瑾说: “你父母之仇已报,绮梦也已身死,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明日是你封嫔的大日子,回去好生休息......” “不对。”南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看着皇后,用力摇头, “皇后娘娘,这事还没有结束。” 她冲轿外唤一声,“顺喜公公,麻烦您停一停轿。” 皇后见南瑾如此郑重,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南瑾沉声道:“嫔妾斗胆,怕是要再让娘娘想起伤心事了。” “什么?” “嫔妾想问问娘娘,当初二皇子......是因何夭折的?” 皇后略有怔愣,沉默片刻道: “宸轩自胎里带了哮症,无法根治。是本宫没有护好他。” 南瑾追问道:“二皇子夭折时,宜妃可是在您身边?” 皇后眉宇间显露一抹疑色,颔首应下。 南瑾压低了声,“所以娘娘两次失去孩子,宜妃都在您身边。” “你怀疑她?”皇后摇头,“宸轩夭折那日,婉音一直都与本宫在内寝,并未去过暖阁。宸轩突然发作,是因哮症咯了痰才赶不及医治。婉音并未接触过宸轩,如何能害了他?” 皇后嘴上虽是说着相信宜妃的话,但语气已经明显发虚, “还有本宫在潜邸小产那回。连本宫都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婉音又怎能未卜先知?” 南瑾问:“娘娘可还记得,当日您和宜妃一同去劝贵妃时,您摔倒后是谁将您搀扶起身的?” 皇后道:“是本宫身边的云箬......” 想了想又迟疑着说:“还有婉音身边的丽欣。” 南瑾闻言心头悚然一惊,几乎是坐实了自己的揣测,脱口道: “娘娘从未怀疑过宜妃,是因为娘娘并不知道......” “宜妃身边的丽欣,其实是懂医术的。” 第298章 尘埃未落2 夜幕低垂,洒了乌墨般将万物吞没,沉甸甸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钟粹门前燃着的长明宫灯,在这静谧中宛如凄红的鬼眼,透着诡异与幽冶。 有风过,吹得皇后斗篷一角翩然翻起, 明明是温暖的春夜,但她却寒得发怵。 良久。她问南瑾,“你是发现了什么?” 南瑾敛容正色道:“嫔妾最开始对宜妃起疑,是因为一个意外。年前在温泉山庄时,天花一疫刚休止。嫔妾手抄了佛经,让采颉送去佛堂供奉祈福。 采颉漏夜晚归,路过杏花春馆时,偶遇宜妃身边的丽欣带着几名宫人,拖着几个麻袋鬼鬼祟祟地去竹林埋了。 她心下好奇,等人走后跟去瞧了一眼,才见丽欣埋下的,尽都是太医院送给各处用来焚烧防疫的苍术。” “苍术?”皇后疑道:“她才生产完,三皇子养在身边,理应更该小心谨慎才是。她不烧了苍术以驱病邪,无端埋了作甚?” 南瑾道:“嫔妾也与娘娘有着同样的困惑,于是找来许平安旁敲侧击地问了药性。 他与嫔妾说,太医院送来的那些草药,对于防治寻常疫病颇有成效,但若拿来抵御天花,实在是杯水车薪。 且太医院嘱咐过,这其中尤以苍术药效最显著。宜妃倘若不信太医院,她大可以全都不焚烧。可嫔妾问过和她同住杏花春馆的贺兰贵人,宜妃日日都有焚烧草药,她是私下里将苍术剔除出来的。 后来许平安查了许多医典,才查阅到大量使用苍术后,有极少部分的人会出现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类似于醉酒的症状。 这些症状罕见到连侯院判都会忽略,何以宜妃会清楚? 那时嫔妾就暗自揣测着,她身边或许是有懂医之人,但她又不好将此事暴露。所以才会日日都焚烧无用的草药,但却剔除了苍术,确保三皇子不会遭遇任何意外。” 南瑾缓一缓,她看着皇后的面色一寸寸冷下去,又道: “而真正让嫔妾怀疑她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她问皇后,“贵妃是跋扈,但娘娘觉得,宜妃难产一事,会是她费心安排的吗?” 皇后目光怔然,饱满的唇渐渐褪了血色,摇头道: “绮梦错在对犯错宫人手段狠厉,又或许会因为妒忌而对后妃做出不利之举。但她死前曾与本宫说过,她是做错了许多,但却从未对无辜稚子下过手。” 她定一定神,语气坚定道: “本宫相信她。” 南瑾点了点头,“嫔妾也信。但若不是她,为何那稳婆一口咬死了是受她指使? 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她,即便咱们当日觉得这事有问题,但稳婆已死,贵妃再是说她无辜,她也只能认下此事。 宜妃涉事其中,险些母子俱亡。就算娘娘肯相信贵妃无辜,也断然不会怀疑这事是宜妃在以身犯险。 她产程是凶险万分,但丽欣精通医术,稳婆给宜妃接产时,她又全程在旁陪同。她怎么会察觉不出,稳婆扭转了宜妃的胎位?” 皇后垂眸蹙眉,唯觉有刺骨的寒意,随她一呼一吸间钻入了天灵感。 她口中改了对宜妃直呼闺名的亲密称呼,冷冷道: “她知道她与本宫交好,本宫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这个人。要不是当日你找来了许平安,稳婆继续接生,丽欣定会从旁协助,以保宜妃这一胎无虞。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母子平安。但本宫当着众人的面下旨,让稳婆舍小保大,皇上和太后再是体恤,也难免会对本宫心生芥蒂。” 听得皇后此言,南瑾更是唏嘘。 哪怕是天家女子的性命,也难以比拟一个皇子的金贵。 她叹道:“嫔妾是偷偷请来许平安帮她接生的,所以她攀诬不上娘娘,就转而指使稳婆去攀扯贵妃。总之无论是您还是贵妃,她都是谋算着,要用自己生产一事,拖你们下水。 嫔妾这几日沉下心来细细想过,这宫中风波不断,每件事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贵妃。 比如允谦中毒一事。虽说乳母认下,但人人还是怀疑这件事和贵妃脱不了干系。 以为是她疯魔了,要利用允谦来博得圣宠。但狸猫换太子一事暴露后,贵妃宁愿独揽罪责也要求皇上保允谦一命,她那时生死一线间,如此奋不顾身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嫔妾看得出来,即便允谦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养了允谦这么些年,总有感情在。 她宁愿豁出去自己的命都想保住这个孩子,嫔妾实在不相信,她会用孩子的性命安危去争宠。” 皇后细细思忖着,允谦是体弱多病,但他每每生病,绮梦都衣不解带地照顾在他身旁。 有时晨起来给她请安时,都是衣冠不整的,眼下甚至还挂着乌青。 人人都说她是在利用孩子争宠, 可她那样在乎容貌的一个人,如何会愿意让沈晏辞看见她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 这般争来的宠爱,未免得不偿失。 可若绮梦不曾动过用孩子争宠的心思, 那么允谦隔三差五患病,要么是生来体弱,要么...... 便是另有其人在暗中作梗。 思虑间,又听南瑾道: “这宫里头的孩子,不是小产就是早夭。除了盈月公主外,几乎无一幸免......” “盈月也不是个例外。”皇后打断了道: “顺妃有孕时,绮梦对她更是百般刁难。本宫担心绮梦如此下去,会失了分寸当真伤了她腹中皇嗣,酿成大错。 于是便向皇上进言,说顺妃出身低微,让她在有孕期间跟随太后去五台山礼佛清修,只当是为了腹中皇嗣祈福。 直至她怀胎九月即将临盆之期,本宫才命人将她接回宫中待产。” 南瑾愕然道:“所以不是宜妃漏掉了她,而是她压根就没有机会下手? 宜妃她所行所举,意图皆在为了让她的孩子,能成为皇上的长子。而盈月是公主......她碍不到宜妃事的,宜妃也便犯不上在她身上动心思。” 第299章 下作手段 秘密被兜在千织万结的麻袋之中,看似无懈可击。 但只要稍有不慎,让麻袋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那么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便会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再也隐瞒不住。 皇后越是听得南瑾字句在理的分析,越是觉得身上阵阵发凉。 心更像是被无数利爪撕扯抓挠着, 不见血,却也酸疼难言。 朱婉音自十四岁嫁入潜邸,皇后至今与她已相处逾五载。 她性格怯懦孤僻,入了潜邸就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鲜少与人交流。 皇后还记得,婉音头回要与沈晏辞入房时,吓得蜷缩在庭院的角落里直哭。 皇后安慰了她整整一夜,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还拉着绮梦一同陪她离府游玩。 婉音与阿容年纪相仿,阿容每每来潜邸,她二人倒是投契,私下里有着说不完的少女心思。 正因此,皇后便也一直待她亲近,平日里做了什么精致可口的点心,也总是先念着她。 且她和绮梦不同。 绮梦的转变,或许还有语芙背叛的原因在。 但自婉音嫁入潜邸,就没有任何人亏待过她。 她一个渝州总督的女儿,刚入宫就能和身为侧妃的邵绮梦一样位列四妃,得了仅次于中宫的尊贵。 她到底还想谋求什么? 又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阴毒? 不....... 又或许,她本就是阴毒到了骨子里的人。 从前在众人面前的种种表现,皆是伪装。 否则她就不会一直都隐瞒着,丽欣会医术的事实。 皇后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从前与她相交的画面, 她的每一次嘘寒问暖,每一次舍身相护, 而今想来,只会愈发让皇后觉得恶心至极! 是她蠢! 蠢到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清她的心思。 蠢到将自己小产一事,尽数怪罪在绮梦身上,甚至连一刻对她的怀疑都不曾有...... 越是这般想着,胸口便越是憋闷。 皇后孕中本就不适,此际分不清是孕中反应还是生理厌恶, 她扶着轿壁,作呕连连。 南瑾忙递了水上前,难掩焦急道: “娘娘无事吧?都怪嫔妾,不好在您有孕时与您说这些......” 皇后推开杯盏,眸光森冷发寒,咬重了语气道: “不单是盈月,还有允谦。绮梦有孕时正赶上皇上南巡,宜妃也跟着一并伴驾。本是赶在绮梦生产前,御驾可以回銮。但没想到绮梦早产了近两个月,这才耽搁了。” 南瑾道:“也就是说......这两个孩子都是因为宜妃没机会下手,才得以侥幸......” 她倒吸一口凉气,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说: “还有嘉嫔!嘉嫔小产一事,当日被推到了柳嫣然身上。我虽与她有私仇,也知道她并非善类。但她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刚入宫时,就光明正大地去谋害皇嗣。 柳嫣然将送子观音送去嘉嫔宫中的路上,曾闹出过意外。抱着送子观音的小宫女没走稳路,险些将观音像摔了。 我那时打开礼盒查看过,观音像倾倒,但并未见异常。那尊观音像在送去嘉嫔宫中前,我可以保证它绝对是干净的。 嘉嫔有孕,去看望她的后妃不少。且宜妃又向来和六宫嫔妃走得亲近,她若有心在观音像上动手脚,想来嘉嫔也不会提防。 待东窗事发后,观音像是柳嫣然送去的,宜妃又知道贵妃厌恶下人的性子,必会借题发挥严惩太医和伺候嘉嫔的宫人。 如此一来,这事表面上是柳嫣然糊涂,引人深思下去,又觉贵妃惩罚宫人是要杀人灭口,更惹嫌疑。只是众人无论如何揣测,都决计不会怀疑宜妃分毫。” 这宫里头的许多事,贵妃都被人推到幕前当了活靶子。 所有人都觉得她恶毒刻薄又悍妒,怎会有人无端怀疑上纯真温善的宜妃? 南瑾不觉感慨道: “若贵妃没有因为顺妃娘娘的事而性情大变,成了那样跋扈狠厉的性子,想来宜妃也没法子不着痕迹地做下这么些恶事了......” 性情大变...... 皇后眉心紧蹙,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 绮梦临死前曾与她说, 她也不想变成那般恶毒之人,但她恨着语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她若当真那样恨语芙,为何在死前会原谅了她? 现在想来,绮梦脾气暴躁了这么些年,反倒是入了冷宫在将死之际,恢复了几分昔日在潜邸时的性情。 皇后暗自思虑,很快便联想到,她自小产后也一直难以自控情绪,纠结着丧子之痛,对绮梦多有责怪。 然而入宫之后,她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宜妃身边的丽欣是通医术的。 倘若......是她在暗中下了能左右人情绪的药呢? 在潜邸时,皇后和绮梦都只是侧妃,府医每半个月才会给她们请一次平安脉。 而入宫之后,别的嫔妃仍旧是半月请脉一次,但她贵为皇后,太医是日日都会来给她请平安脉。 所以宜妃不得机会继续给她下药,她的情绪才会日渐稳定, 同理,入了冷宫的绮梦也是一样! 诸多疑惑如拨云散雾般,终于得了分明的答案。 皇后低低冷笑,那笑声清冷如冰,仿佛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般,令人闻得心疼, “她还当真是好算计!所有生在她前面的皇子都不得善终,她的三皇子倒是如她所愿,成了皇上的长子。” 皇后低垂眼帘,极力隐忍着眸底汹涌泛起的恨意与杀机, “如今绮梦死了,再没人会当她的替罪羊。她那般谨慎,只怕会沉寂下去,暂时没了动作。” “不会的。” 南瑾握住皇后冰凉发颤的手紧了紧, “她想沉寂,也得看咱们肯不肯。” 南瑾沉下眸色,目光越过钟粹门,深深望着熄尽了灯火的钟粹宫,声音发狠道: “栽赃、嫁祸、诬陷......” “这样下作的手段,也不止是她会。” 第300章 金丝笼中1 “瑾妹妹,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她盈盈入内,古丽跟在她身后,手中提着一个被金丝布盖住的笼子。 南瑾好奇着打趣道:“姐姐又寻了什么新花样来?” 荣嫔落座身旁,执手南瑾笑道: “明日是你封嫔的大喜日子,我想着要送你些贴心的礼物。金银珠翠的皇上都送倦了,你孕中不宜多走动,成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趣,身边总得添些生机才是好的。” 这般说着,她长眉微扬,示意古丽将金丝布掀开。 映入南瑾眼帘的,是一个编织精致的竹笼,外表刷着新亮的金漆,连竹片上都镌刻着栩栩如生的云纹。 而里头囚着的,是一只南瑾从未见过的雀鸟。 小家伙头顶冠毛如火焰般赤红,颈羽与脊背铺陈着深邃的孔雀蓝,翅膀边缘则点缀着几抹脆生生的嫩绿。 它模样好看极了,像是寻常雀鸟披上了瑰丽的华服,直叫人挪不开眼。 它安静地立在笼中横杆上,尖喙偶尔啄一下笼底散落的粟米,动作带着一种被规训后,近乎麻木的精准。 “真好看。”南瑾不觉感慨,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它, “这是什么鸟?我竟从未见过。” 荣嫔扬了扬下巴,有些骄傲地说:“这是我家乡的圣鸟,如今在楼兰都见不得几只,妹妹没见过也是寻常。” 她吹一声口哨,圣鸟便听得指令似地展开了翅,抖动着绚烂的羽毛,映着日头折射出潋滟光华。 它实在听话极了, 每展羽一下,古丽都会给予它一份奖励。 只是南瑾却未听见它叫。 她问荣嫔,“这小家伙张着嘴,怎么不叫呢?” 荣嫔随口道:“原先是叫的,但叽叽喳喳碍着人休息。好在古丽是个训鸟好手,它什么事儿做得好了,便赏它吃食。做不好了,便叫它饿着。长此以往,总会听话。” 她冲南瑾微笑道:“都是养来供人取乐的玩意,总不能送来个礼物,反倒吵得妹妹休息不好,那才成了罪过。” 南瑾闻言默然须臾,无声笑了。 是啊, 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只有足够听话,才能讨来了赏赐,更好的生存下去。 荣嫔还要赶着去给皇后请安,便也没在南瑾房中多逗留, 只待宜妃洗漱装扮完,二人就结伴而去。 一整个上午,南瑾看了两卷书,练了几帖字, 到用午膳时,沈晏辞来了。 南瑾含笑欠身迎他,“皇上万福金安。” 沈晏辞牵着她的手落座,亦笑道: “瑾儿今日瞧着气色很好。” 大仇得报,南瑾心里自然是痛快的。 她微微颔首,笑道:“知道皇上要来,自然心里欢喜。” “哦?”沈晏辞饶有兴致地扬眉, “朕又没让人通传,你如何知晓?” 南瑾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膳食,曼声打趣道: “若不是皇上要来,内务府备下这么些午膳送来,难不成是要算计着撑了嫔妾?” “哈哈哈。”他敞声而笑,刮了刮南瑾的鼻尖, “瑾儿贯是个会讨嘴的。” 他看向南瑾的眼神里盈着灼灼爱意, 对她的称呼也不似对旁人般,总冷冰冰地喊着位份。 那声声‘瑾儿’,实在叫得亲昵。 只是在他眼中,或许她仍旧是‘锦儿’吧? 不过南瑾并不介意, 遮盖住真相的帷幕,牵线始终攥在她手中, 她倒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沈晏辞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时,会是怎样一番扬景。 彼此浓情蜜语间,南瑾盛了一碗火腿煨竹笋奉到沈晏辞面前。 他边用边对南瑾说: “明日便是你封嫔的日子,朕总想着要许你一个特殊的恩典。” 南瑾忙道:“嫔妾不用什么恩典,能得皇上如此相伴,已是嫔妾三生都求不来的幸事了。” 沈晏辞执意道:“朕的瑾儿,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 窗外,大约是起了风。 矮松的树枝叩在朱色窗棂上,发出“咚咚”轻响,和着彼此频率相近的心跳,一分分溺在这岁月静好中。 “不瞒皇上,嫔妾倒是有一事想求皇上应允。” 南瑾沉吟了片刻,右手回护着小腹,婉声道: “不如这样吧,嫔妾封嫔与诞育皇嗣的恩典算在一块儿,这样嫔妾才好心安理得向皇上讨了恩,否则倒显得嫔妾贪心不足了。” 沈晏辞笑,“那必是要问朕讨一个大恩典了。” 他放下碗筷,含情脉脉地看着南瑾,“你只管说便是。” 南瑾拉着沈晏辞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嫔妾是想让皇上成全一桩美事。” 她看一眼在一旁布菜的采颉,继续道: “说来也是缘分。太医院指来替嫔妾保胎的太医许平安,原是采颉的同乡。 嫔妾见他们头回见面就彼此红了脸,追问之下才知,原来二人少时家乡遭难,是一路互相扶持着才得以保全性命。 只可惜灾乱中,二人最终还是走散,失了联络。” 南瑾偷偷觑着沈晏辞的神色,见他也是笑着,这才继续试探着道: “也是再见面才知晓,原来彼此都入了宫,一人做了太医院的学徒,一人当了宫女。同在一处,却是数年都不曾碰过面。 嫔妾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心里还是记挂着对方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言说。 嫔妾实在替她欢喜,也想向皇上讨一个恩典,成全了一段佳话,也算是为咱们的孩子添了功德。” 南瑾从前是与采颉说过,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沈晏辞讨了恩典,让她能光明正大的和许平安在一块儿。 可采颉并未想到,南瑾会在这时候就替她成全。 她震惊感动之余,也实在羞于承受南瑾这般大恩,忙跪下道: “奴婢愿尽心伺候在小主身边,并无他想!” 南瑾扶她起来,道:“宫里头能伺候我的人有许多,但缘分一旦错过了,想要再寻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是在说采颉和许平安, 也是在说她与沈晏辞。 第301章 金丝笼中2 故而南瑾不能与沈晏辞明说,采颉与许平安是长久以来情意相投的喜欢。 只能旁敲侧击地拉扯出前缘来,总不好让沈晏辞觉得是他们丢了规矩。 南瑾借着失而复得的隐喻,意在让沈晏辞联想到自身。 果然, 沈晏辞出神凝思片刻后,牵起南瑾的手道: “你对你身边的宫人倒是很好。” 又看一眼采颉,“她伺候你也算尽心,之前又在宜妃难产时出过力,也算是大功一件。你既替她求了,朕自然也愿意成全这一段佳话。” 他宽阔的手掌覆在南瑾轻抚小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只是这件事得先缓一缓。你有着身孕,身边不能少了得力细心的人照顾。这样吧,待你平安生产之后,朕顺着喜事,便许了他们婚配,也是顺理成章。” 沈晏辞的话轻飘飘地落下,直钻进采颉耳中,震得她一时头脑发木。 她跟着南瑾,已经得了不计其数的好处。 跃升成了五品大宫女,日常赏赐也从不吝啬,更不用说今日事...... 宫女都是要熬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的, 虽也有提前出宫的先例,但那都是得主子亲自开口去求来的恩典。 哪有主子放着恩典不为自己求什么,反倒为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宫人,祈来这般泼天隆恩? 采颉愧不敢当,忍着泪说: “多谢皇上恩典,但奴婢还是想伺候在小主身边,等到了年纪再出宫。还请皇上......” “你别是糊涂了。”南瑾故作颜色道:“在皇上面前啰嗦这些,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采颉一愣,却还是僵着要说。 南瑾忙推她一把,笑盈盈看着她, “还在这儿拘着?快先谢了皇上的恩典才是。” 采颉被赶鸭子上架,无法抗旨,只得依言谢恩。 却是越看着南瑾眸中透露着直达心底的笑意,越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奴婢在宫里头是不能哭的,更不能在天子面前掉眼泪。 南瑾眼瞧着采颉忍将不住,便道: “你去小厨房瞧瞧安胎药煨好了没。可不好熬过了时辰。” 打发了采颉下去,沈晏辞揽着南瑾的薄肩,温声道: “你只一味替旁人考虑,也不替自己想想。将你贴心的人这么早就送出宫去,往后身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都没有,朕只怕你会孤单。” 南瑾嫣然而笑,偏头靠在沈晏辞怀中,柔荑细指在他薄薄隆起的胸膛上打着绕,娇声软语道: “有皇上陪着臣妾,臣妾又怎会觉得孤单?” 沈晏辞低眉看着南瑾,脸颊上光影交错间,无端蕴了几分缠绵的柔情, “是了。朕陪着瑾儿,瑾儿也陪着朕。彼此岁岁年年长相守,必不会将日子过得寂寥了。” 用过午膳,沈晏辞又陪着南瑾用了安胎药,彼此便相拥着午憩。 沈晏辞睡得浅,约莫半个时辰便醒了。 他侧身瞧着熟睡中的南瑾, 少女肌肤剔透,白皙胜玉,即便在孕中,也不见丝毫瑕疵。 他忍不住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因着还有国政要处理,又生怕打扰了南瑾好眠,便蹑手蹑脚起了身,交代宫人们不许喊送,静静去了。 却是前脚才走,躺在榻上的南瑾便睁开了眼。 她方起身,采颉闻听房中动静,便蔫声细语问了句, “小主可起身了?” 南瑾笑应一声,“鬼鬼祟祟猫在门外做什么?” 采颉径自入内,跪在南瑾身前,再是忍不住泪道: “小主......奴婢不愿离开您。”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一抽一搐的,这般涕泗横流的模样,逗得南瑾哭笑不得。 一时笑得脸酸,那酸劲也悄悄跟着漫上了眼眶。 南瑾知道采颉待她真心。 相处久了,哪怕一开始各自有着各自的算计,但经历了这么些事,彼此早已不算是主仆,而是算作真心为着对方思虑的挚友。 南瑾扶采颉起身,含笑道: “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非要熬到二十五岁才出宫,逃不过分离不说,不更白白蹉跎了自己的青春?” 她牵起采颉的手,用力握住, “我知道你想陪着我,我又何尝舍得你?倘若你心中无人记挂,咱们姐妹相守一辈子,自然也是好的。但是你有。 还记得咱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吗?那时我叫你一声姐姐,心里便认了你这个姐姐。” 她伸手揩去采颉的泪,唇边笑意愈发温柔道: “我想看见你能幸福。” “小主......” “不哭了。”南瑾挠了挠她的腰肢,逗她道: “不过你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一胎总还得六七个月,你要是心思早早都飞到了许平安身上去,再当不好这差事,那我定是要让皇上收回旨意的。” 采颉破涕为笑,“那可好了!奴婢定要日日躲懒什么都不做,巴不能粘着小主,守着小主呢!” 南瑾瞧着笑中带泪的采颉,是真心替她欢喜。 许多事,也是入宫后南瑾才明白, 这华丽的宫墙能困住许多人,改变许多人,杀死许多人。 并非是外人揣测的那般天家富贵。 她想让采颉早早逃离此处,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是善良的、纯粹的, 她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那么南瑾自己呢? 她想了想,说来沈晏辞,也的确算是良配了。 他拥有这世上最极处的权力与财富,又生得俊朗,有一副让人赏心悦目的身体。 对她,也不可谓不上心。 细细算来,南瑾也不算是赔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的, 如果当日南瑾并未入宫,她即便还活着,说不定也早就被镇国公府许给了哪个小厮作配。 柴米油盐的烦恼缠上身,日日得不了欢喜,只得冷脸帮人料理家中大小事务。 若再一时不称心如意讨了夫家的打,也只能把所有委屈都混着血泪吞下去,道一句是都自己的命。 但南瑾,偏偏不认命。 最起码,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了奴籍的身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更手刃了柳嫣然与柳扶山,亲手为父母报仇雪恨。 做人不能得一想二,既要还要。 如此说来,她的确是该欢喜的。 耳边传来阵阵扑棱声,令南瑾回过神来。 她瞥一眼,原是荣嫔送来的圣鸟,在笼中扑腾着翅膀。 采颉说它许是饿了,便取了粟米去投喂。 那鸟儿可真乖啊, 见了吃食,就立马安静下来。 采颉爱惜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感慨道: “它的命可真好。荣嫔娘娘说,这圣鸟因为羽色太过炫丽,不好隐藏在山林中,经常会成了鹰蛇的果腹餐。 现在好了,有人照顾着,不用遭风吹雨淋,饿了渴了也有人给它喂食,终究是摆脱了从前战战兢兢的苦日子了。” 南瑾静静看着它。 小家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用喙小心地整理那些耀眼的色彩。 但更多时候,它只是踩着横杆,沉默地伫立着。 偶尔扑扇翅膀,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五彩的羽翼便短暂地铺开,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很快又黯然收拢,撞在竹篾上,发出极轻的闷响。 南瑾淡淡颔首,随口应一句, “是啊,它的命真好。” 只是这华丽的金丝笼,便是它全部的世界了。 第302章 无心之失 封嫔典礼依着旧例,由礼部和内务府主持。 沈晏辞原本着意添了许多繁琐流程,以彰显他对南瑾的宠爱。 但南瑾实在怕麻烦,便以孕中不适为由尽数推脱,只说一切从简。 于南瑾的印象中,她封嫔的这一日,是个极晴朗的日子。 赶着清早,御前的小斌子就送了贺礼来。 七出菱花镜一奁,云珠珠帘幔一幕,天青釉秘色瓷莲花香炉一对,鸳鸯火蚕衾一铺,四韵同心结一大盘,千年奇楠沉香枕一双,暖玉嵌金精雕三色堇盆景一座。 这些都算得上是名贵的稀罕物件。 余下的,又有各色时兴绣锦各十二匹,香料、胭脂水粉各三屉...... 总归是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了。 小斌子如数家珍般一一介绍着这些赏赐的名贵之处, 南瑾听得乏了,随手取过一件在手中把玩着, 一时出神,倒是想起了自己许久前的愿望。 作为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南瑾自出生就被困于井底,她日夜被规训着如何活成一个随时准备为了主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仆,早就丢了自个儿,更遑论有什么大志向? 不过是觉得日子苦累,想着努力做好差事,每天少些花销。 等攒够了银子,可以和爹娘一块儿在京郊买一间茅草屋舍,才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若还有机会,她也想能为自己赎了身, 到时随便寻一处店铺做做小工,守着爹娘, 兴许还能遇到一个与她兴趣相投的男子,彼此惺惺相惜,结为连理,这一生也算幸福圆满了。 也不单单是她,这几乎是天下间,所有出身奴籍的女子共同的梦想。 只是对于那时的南瑾而言,这也只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如今,南瑾生活在金堆玉砌中,才明白原来随便一样天家赏赐,其价值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百姓拖家带口的一生所求了。 收了礼,南瑾打赏了小斌子,又吩咐进礼将这些赏赐清点后入库。 上回沈晏辞让南瑾将朝服收回,她借故推辞,说朝服实在太过华丽,执意让沈晏辞送回内务府,修整得素简些。 内务府连夜赶工修改,说今日一早就会送过来。 这会儿瞧着快到了时辰,南瑾便对采颉说: “内务府总管陈公公等下要亲自送朝服来。他从前是进礼的师父,为着进礼私吞赏赐的事儿,二人到现在还闹得不愉快。 今日是喜日,不好起了争执,你出门去迎一迎吧。” 采颉依言而退,由余下两名宫女继续伺候着南瑾上妆。 妆成之际,南瑾忽而听得庭院中传来吵闹声, 细细分辨下,似乎是采颉和谁起了争执。 “今日是我们娘娘大喜的日子,朝服被你弄成这样,可是要见罪于御前的。” “什么叫被我弄成这样?你可不能白眼说瞎话!明明是你自己没头没脑地撞上来,怎么要你说的,倒像是成了我的罪过?” 南瑾心下觉得不妙,赶忙出去查看。 她立在门前廊下,远远儿就看见采颉和丽欣争得面红耳赤。 她二人像是迎面撞上, 丽欣足边倒翻着一个雕花铜盆,泼了满地的清水。 而采颉则扑跪在地,原本该在她怀中捧着的朝服,此刻竟湿淋淋地委顿在地。 暗色的水痕迅速在石青色缎子上蔓延开来,外罩同色蚕丝吉服褂,更是湿重地贴着冷冰的砖缝。 四下死寂。 唯有水渍正沿着栩栩如生的青鸾羽翼,一滴、一滴,缓缓洇开。 南瑾缓步上前,蹙眉道: “怎么回事?” 采颉捧起湿漉漉的朝服道:“奴婢拿了朝服回来,本是小心捧着。可丽欣姐姐端着水盆,迎面撞上了奴婢,把朝服都给泼湿了......” “你别乱说话!”丽欣急着辩解,向南瑾福了福道: “瑾嫔娘娘,这事和奴婢无关!是采颉她没头苍蝇似地撞了奴婢,她这是怕您责罚,想让奴婢给她背锅呢!” 采颉气得顿足,质问丽欣道: “我拿着娘娘的朝服,自然要千万个小心,如何能不看路撞上了你?”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南瑾厉色道: “都住口!” 转而看向采颉,训斥道:“丽欣是跟在宜妃娘娘身边当差当久了的,没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反倒是你,做错了事不认,还要一味攀诬旁人,我平日就是这般教你做事的吗?” 采颉急得红了眼,抱着朝服的手紧了紧,哽咽道: “娘娘!真的不是奴婢......” ——“这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宜妃清丽的嗓音。 南瑾回眸,含笑解释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采颉去取朝服,赶着丽欣从小厨房出来打了水,一不小心冲撞了。” 宜妃凑近后,才瞧见采颉怀中抱着湿漉漉的朝服还在滴水。 她面露难色,“这......” 南瑾忙找补说:“不碍事的,姐姐别往心里去。” 她指尖拈起朝服衣角,强颜欢笑道: “距离册封礼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幸好这朝服石青,本就是耐脏的颜色。燃了炭烘干,也是瞧不出错漏的......” “啪!” 南瑾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惊得打了个哆嗦。 宜妃忽而发作,竟是狠狠掴了丽欣一记耳光。 丽欣捂着脸喊冤,“娘娘,不是奴婢......” 宜妃啐道:“你还敢狡辩?” 她抬手还要打,南瑾忙拦下她, “姐姐这是做什么?我方才已经训斥过采颉,都怨她不当心。这事儿本不关丽欣的事。” 宜妃这才肯收手,一双丹凤眸瞪着泫然欲泣的丽欣,嗔怒道: “哭什么?还不快跟瑾嫔赔了不是?今日是瑾嫔妹妹封嫔的大喜日子,偏要你这没心肝的东西惹下大祸!没的还要让人以为,是本宫故意要刁难瑾嫔妹妹!” 见宜妃气恼成这样,丽欣哪里还敢再说下去? 便是堆了满腹的委屈,也只得忍着泪向南瑾福一礼,毕恭毕敬道: “瑾嫔娘娘恕罪,奴婢无心之失,还请娘娘不要生气了。” 宜妃横她一眼,转而压住怒火,冲南瑾笑道: “妹妹大喜的日子,可别被这些琐事碍了好心情。不如让本宫帮妹妹将朝服快些烘干了去?” 南瑾执手宜妃,微笑摇头, “意外而已,姐姐千万别往心上去。” 说着瞥一眼采颉,没好气道: “你还愣着?快些将朝服抱下去仔细处理着!等下若是耽误了吉时,惹皇上怪罪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如此, 采颉只得红着眼,抱紧了朝服,灰溜溜地去了。 第303章 太后成全 “娘娘,朝服已经烘干了,请您过目。” 所幸衣裳是被未用过的清水浸湿,架上炭火烘烤一炷香的时间,烘干水渍后并无大碍。 南瑾轻抚着衣裳的料子,缓和了语气对采颉说: “日后当差仔细些。伺候更衣吧。” 后宫嫔妃晋升的规矩,是祖制明确定下的。 像是答应、常在、贵人等不计数的嫔妃,晋封连圣旨都不需要下,往往是得了皇帝或皇后的口谕,交由内务府记档便是。 唯有成为一宫主位,方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册封典礼。 其中,皇后的册封大典,以及皇贵妃与贵妃的册封吉典,皆由皇帝亲自主持。 其余妃位、嫔位,则是前往太后的仙寿宫,聆听了太后的教诲,而后再前往仙寿宫后的慈熙堂成礼。 南瑾穿戴整齐后,迎她往仙寿宫去的礼官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她正欲上轿,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妹妹留步。” 回首望去,见是宜妃在丽欣的搀扶下匆匆赶来。 南瑾好奇道:“姐姐怎么出来了?” 宜妃道:“你我姐妹一扬,本宫总是要送一送你的。” 她绕着南瑾缓缓踱步,仔细端详着南瑾身上的朝服, 看了好半晌,才如释重负道: “幸好没留下什么污痕,不然本宫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生怕闹出什么不妥,那真是我对不住妹妹了。” 南瑾微笑道:“姐姐这是哪儿的话?你我姐妹相称,哪里会计较这许多。” 礼官从旁催促道:“瑾嫔娘娘,咱还得去太后宫中成礼,耽误不得。” 宜妃便说:“妹妹快些去吧,等下册封礼毕,等妹妹来了皇后娘娘宫中,咱们再好好为你庆贺。” 南瑾笑着颔首,乘轿去了太后宫中。 来时,慧莲早已在宫门口恭候。 待见南瑾,便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瑾主儿大喜。太后晨起礼佛,殿中焚了檀香。太后惦记着您有着身孕闻不得那味道,已是开了门窗通气,但味道不容易散。还请瑾主儿受些委屈,随奴婢挪步偏殿吧。” 宫嫔晋位聆听太后教导,向来都是在正殿, 去了偏殿,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南瑾并不在意,笑着应道: “劳烦姑姑引路了。” 入了偏殿,太后端坐上首位,南瑾与她请过安后,便要跪下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她方跪地,听慧莲道: “娘娘有着身孕,太后的意思是,这三跪九叩的繁琐可免了去,娘娘只需简单叩首谢恩即可。” 南瑾却说:“嫔妾出身奴籍,原不是什么娇贵身子。入宫后,嫔妾多得太后娘娘照拂,能有今日风光,也全然仰赖太后娘娘福泽庇佑。嫔妾封嫔礼数可免,但对太后娘娘的感激孝礼,却是免不得。” 话落,她毕恭毕敬周全了礼数,叫人挑不出分毫错处来。 末了,又恭声向太后道: “嫔妾南氏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千岁万福,祥康金安。” 太后默默看着她,只等礼毕,才笑意端和道: “傻孩子,快起来。” 她示意慧莲搀扶着南瑾落座,又说: “你如今是该改口,自称‘臣妾’了。” 南瑾恭顺低首,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道:“你这孩子实在有心,哀家被邵氏身边那贱婢所伤,你隔三差五便来探望哀家。 只可惜哀家身上带着伤,孕妇不宜见了血光,实在是害怕冲撞了你腹中皇嗣,这才忍着一直不肯见你。” 话是好话,但她口中‘贱婢’二字落音极重。 太后向来对外宽仁,这种粗鄙贬低的称呼,她本不该宣之于口。 而今说了,便是有意要提醒着,让南瑾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南瑾佯装听不得话中深意,只关切道: “今日见太后娘娘红光盈面,想来神明庇佑,太后娘娘已是凤体康健了。” 太后微微颔首,念了句佛道: “是要多谢佛祖庇佑,遇难呈祥了。” 正说着话,南瑾却忽而起身再度跪下,恳切地望着太后, “臣妾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太后能应允臣妾。” 偏殿轩窗透入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笼罩在太后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简,穿着件竹青色五蝠团寿缎袍,发髻只用一方素银扁方绾住,除此之外,通身再无半点珠翠点缀。 却因阳光洒金,反倒衬得她添了几分神性。 闻得南瑾所言,太后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这才低眉看着南瑾,缓缓道: “你有着身孕,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南瑾俯身叩首,抬起头来看着太后, “臣妾自知无礼,但请太后一定要答允臣妾才是。” 太后不动声色微一抬眼,道: “起来说话。” 南瑾却不肯应,仍是直挺挺地跪着, “臣妾出身镇国公府,虽是奴籍,与主家并无过多交集。但到底长久相处,从前又得皇上抬举,赐了镇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加深了彼此间的联系。 镇国公勾结中书令意图谋逆,此乃天道当诛的大罪!臣妾虽得皇上宽宥,但内心仍是惶恐。只怕沾染了业障,会影响腹中皇嗣福泽。 宫中唯有太后娘娘潜心礼佛多年,悟大乘佛法,得神佛庇佑。臣妾私心,斗胆恳请太后,能应允臣妾这段时日常伴太后左右,也好让腹中皇嗣聆听佛音,得佛祖教诲点化,洗去身上业障。” 太后打量着南瑾,思忖须臾后,故作为难道: “你这孩子是有佛缘,哀家为着皇孙考虑,也该应允你。 只是哀家不日就要前往五台山为国祈福,今年又赶上佛诞,不似顺妃有孕那时,佛寺里可容纳孕妇清修。” 她摇头,长长叹息道: “哀家纵是想成全你,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南瑾愈发恭谨道:“臣妾早些日子已经求了皇上,您身上有伤,不易舟车劳顿,是想让皇上劝着您留在宫中修养,莫要往五台山去了。 但皇上说为国祈福是太后娘娘的意愿,非得臣妾求了太后娘娘,得您首肯才行。” 殿中静默良久。 片刻后, 太后微眯着眼,目光在灿金日光的映衬下,不觉含了几分朦胧笑意, “我佛慈悲。你这般求着,哀家若再不应你,惹得你孕中惶惶不安,更是于安胎不利了。” 南瑾眸中流转着欣喜的光,忙道: “臣妾多谢太后垂怜。” 太后笑意如沐春风, “行了,既心愿得成,也别跪着了。礼官一早就在外头候着,快先去行了册封礼,等下误了吉时可不好。” 南瑾含笑起身,再三言谢太后成全,这才躬身退下。 第304章 南瑾封嫔1 今日天朗气清,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清晨的阳光如绸缎一般铺洒开来,明亮而温暖。 南瑾迎着光,微眯起眼,看见身穿礼服的册封使,正立在庭院正中,神情肃穆地捧着一卷明黄圣旨。 于他身后并排站着三名内监, 手中依次捧着象征皇家威仪的节杖,盛放册文的金册,以及封存宝印的宝匣。 见南瑾来,引礼女官旋即上前接引,仪态端方地将南瑾引至面北而立的拜位。 册封使肃声宣跪,宣读圣旨道: “贵人南氏,性秉温良,行合礼度,懿范昭彰。兹稽考旧制,特晋封新位。今承典册之荣,恩泽宜加。仰遵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瑾嫔。尔当恪修妇德,勤慎奉上。永铭圣训,承沐天恩,绵延福庆。钦哉!” 这是第一道独属于南瑾的圣旨,她字句听得仔细。 所言皆是依着规矩礼数,没什么浓情蜜意的私房话,正统所言,皆是要训诫着、教导着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人、合格的嫔妃。 南瑾恭敬道: “臣妾南氏,受恩于君,愧不敢忘。日后定当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皇嗣之福兴。” 话落三叩首,双手奉于顶接旨,肃声道: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册封使将圣旨递于南瑾手中,忙命人搀扶南瑾起身。 继而领着一众宫人跪下,齐声道: “奴才(婢)给瑾嫔娘娘请安,恭贺娘娘大喜,顺遂吉安。” 至此,册封礼成。 依例,南瑾需再度折返回仙寿宫,拜谢太后恩典。 而这一次,太后终于肯在正殿见她。 “方才委屈你了。正殿檀香味道散不尽,哀家只怕你闻不惯。” 南瑾微笑道:“既要陪伴太后潜心礼佛,哪里又会不习惯?” 太后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回眸冲慧莲抛了个眼神。 慧莲便取来一座蒲团,将它交到南瑾手中。 蒲团十分软和,内里填充用的当是上好的鹅绒。 表面又用苏绣的技法,纹绣春藤石榴图。 石榴多子,是为添子添福的好意头。 南瑾福礼谢恩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但笑不语,慧莲解释说: “这蒲团是从前惠岸师太开过光的法物。太后初修佛法时,便得师太相赠,贴身用了十数年,向来十分珍视。如今太后将此物转赠给瑾主儿,实在是对您喜爱看重了。” 闻言,南瑾又是惶恐又是惊喜道:“太后娘娘垂爱,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笑得慈蔼,“当不当得,不看你愧不愧,而是看哀家许不许。哀家以为你能承下这份礼,你便安稳收着,到底是你的福气。” 南瑾听得话中玄机,乖觉应是, “臣妾多谢太后教诲。” 太后仍是笑,“寻常闲话尔尔,哀家能教诲你什么?瞧着时候不早了,你还得去中宫那儿谢恩,路上慢着些罢。” 南瑾走后,慧莲绕后按摩着太后的肩颈,笑着说: “瑾主儿是个聪明人。太后什么都不用与她明说,她就已经了然于心,将所有事儿都先一步替您料理得妥当。” 太后清冷一笑,择一枚切好的莲雾吃了, “从前哀家去五台山,是因为中书令和镇国公在前朝虎视眈眈,哀家但凡有些个动作,都要被他们掣肘。 而今皇帝已是连消带打地除了他们,哀家还跑去那清苦地方做什么?” “是。”慧莲进言道:“其实瑾主儿也算是可用之人。她身后没有母家可以仰仗,得皇上喜爱不说,如今马上又要诞育皇嗣,眼瞅着后宫的风光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凑近太后些,压低了声说: “顺妃最近小动作是愈发多了,也没为着您往五台山去的事向皇上进言,怕不是在您手底下久了,生出了别的心思。 且她自诞育大公主后便失了宠爱,皇上甚少召见她。相比之下,同样出身低的瑾主儿,倒是可以成为太后新的选择。” 太后撂下银叉,脱了手腕佛珠,于指尖转动把玩着, “她的确是个可用之人。最起码比顺妃年轻漂亮,又是个会来事的,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只是哀家倒奇怪了,她出身镇国公府又算作罪臣之女,如何能得了皇帝这般庇护? 眼看着镇国公府都倒台了,她却仍旧蒲草韧如丝,非但没有受到丝毫波及,连皇帝先前许给她的嫔位,也都照样给了她。” 慧莲揣测道:“或许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皇上以皇嗣为重,一时偏袒也是有的。” “皇嗣为重?哈哈?”太后冷笑连连,“皇帝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邵氏的孩子又何尝不是他的子嗣?你何时见过他手下留情? 自古帝王多薄幸,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帝是被崇妃那个贱人养大的,你当他能是个什么善男信女?” 慧莲品出了太后言语中的怒意,不敢再胡乱言语。 太后默然片刻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取来香燃了奉在佛龛前, “哀家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不单是皇帝,瞧着连皇后对她也是格外照顾。” 她对着金佛小像拜了拜,吩咐道: “去叫班子的人查一查,挖清她的底儿,看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慧莲恭谨应道:“奴婢明白。” 太后神色稍有缓和,转了话锋问: “雲霆近来如何?” 慧莲道:“自温泉山庄回京后,端王殿下就在王府的旧址住着......” 她偷偷觑着太后的表情,回话愈发小心翼翼, “只是和从前一样,得空就会去南宫家二小姐的坟前祭拜。有时......一待就是一整日。” “又是那个狐媚子!死了也不得安生!” 太后怒而拍案,震得金佛小像掉落在地,砸断了佛头,滚落到太后足边, “钦天监监正魏正雄说得果然没错,那狐媚子生来就是雲霆的克星!雲霆五行属木,命中乏水,偏那狐媚子又是个火旺的命! 打从哀家知道他二人走得亲近,就一力阻止着!偏皇帝说钦天监的人所言是无稽之谈,哀家让他劝着雲霆,他倒好,竟是纵着雲霆跟那狐媚子无媒苟合! 他以为哀家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他就是见不得他弟弟有一日安生日子过!那狐媚子是命好,哀家在宫里头,没见过那个小贱人,也碍于南宫家的势力,没办法动了她! 若不是她先一步溺毙在荒野,让哀家逮着她的错处,便是将她丢入虿盆也不为过!” 慧莲宽慰道:“太后息怒。总归她也已经得了报应,” “报应?哼。”太后轻蔑冷嗤道:“哀家给她的,才是她的报应!” 又道:“你即刻安排人,找机会掘了那狐媚子的坟!哀家倒要看看,这尸骨都没了,雲霆日后还能去何处祭拜!” 话落愤然拂袖起身,泄愤似地将落在足边的佛头踢远些,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内寝走去。 第305章 南瑾封嫔2 南瑾入凤鸾宫时,庭院内已经站了许多的贵人、常在、答应云云。 今日是南瑾封嫔大喜的日子,她们一早就恭候在此。 昔日里,她们哪怕再是瞧不上南瑾,明里暗里用各种冷言恶语挖苦她的出身。 如今也得端正地跪在南瑾面前,毕恭毕敬道: “嫔妾给瑾嫔娘娘请安,娘娘大喜吉安。” 南瑾目光一一扫过她们。 这是南瑾入宫以来,第一次受嫔妃的跪拜, 无数道目光或审视、或艳羡、或妒忌地向她投来, 这些眼神如同无形的丝网,密集地笼罩在南瑾身上。 南瑾原本想和从前一般和善,轻笑着唤了她们起身,再说上几句不愿生分的客套话。 但想了想,终究没这么做。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纷争,即便南瑾收敛锋芒不愿与人为恶,但也架不住总有人背地里藏着坏心思。 当初有关她出身的流言传得甚嚣尘上时,嘉嫔曾私下里与南瑾提及过, 她听得这些个嫔妃三五成群议论着,巴不能南瑾就此沉寂下去,才好让她们得了机会。 南瑾想,若这些事发生在邵绮梦身上,她们只怕连在背地里议论的胆子都没有吧? 哪怕当日邵绮梦被打入冷宫,南瑾也没听见谁敢在背地里议论她半句是非, 倒像是生怕她有朝一日会复宠从冷宫里爬出来,再一一与她们清算似的。 南瑾虽不认同邵绮梦为人处世的作风, 但她那一套雷霆手段,也的确实打实地为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短暂的沉默过后,南瑾敛回目光, 她并不与庭院内拘礼的后妃亲昵,只微扬下颌,淡淡说一句, “都起来吧。” 话落目不斜视,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 空气仿佛凝滞, 唯有她绣着繁复云纹的裙裾,在行走间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初夏近午的阳光慷慨地倾泄下来,穿透殿宇的飞檐,恰好在她前行的路径上铺开一道明亮温暖的光带。 正如她原本晦暗的前路,也终于迎来了今日的光明璀璨。 步入正殿, 皇后端坐凤位,其下宜妃与顺妃分列左右下首,荣嫔与嘉嫔次之。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能落座正殿的,却是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像是宜妃宫中的贺兰贵人,顺妃宫中的赵贵人、李贵人。 她们自南瑾入内便已起身,恭敬福礼道: “嫔妾给瑾嫔娘娘请安。” 南瑾含笑点头,应道:“姐姐们都坐吧。” 话落欲跪地向皇后请安谢恩, 却才屈膝,便听皇后道: “你有着身孕,往后在本宫这儿,无需行跪礼回话。” 南瑾抬眸与皇后相视一眼,微微笑道: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抬手赐座,南瑾便施施然走到荣嫔身旁坐下。 荣嫔自见了她脸上的笑意就没匿下去过, 不等南瑾坐稳,就听她急不可耐地恭贺道: “可要恭喜妹妹了。” 南瑾含笑看她,“姐姐同喜。” “哦?”荣嫔似有不解,“此话怎讲?” 南瑾双眸微睐,轻笑低语道: “皇后娘娘叫了这些贵人小主入正殿落座,自是有事要说。 今年是皇上登基第三年,到了七月就有新秀入宫。然而后宫六嫔四妃总不齐全,到底不算完满。 我若没猜错,皇后娘娘应是有意让这些在宫中伺候久了,又安分守己的姐妹们,也晋了位份才是。” 荣嫔含了笑打趣: “属你心思细,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 她凑近南瑾耳畔,掩唇低声道: “你来之前,皇后娘娘正说此事呢。” 南瑾笑言:“如今嫔位就只有姐姐和嘉嫔,妃位又正好得两处空缺,我可不要提前恭贺姐姐新喜了?” 荣嫔淡笑着摇了摇头。 她似乎并不在乎自身位份高低,反而将目光落在南瑾的小腹上, “妹妹也是嫔位,又比我和嘉嫔多了子嗣,要我说,该是妹妹喜上加喜才对。” 她细细看着南瑾,唇角扬起的笑意更甚, “总归皇上喜欢,等你来日诞育皇嗣,便是封你做了贵妃也未尝不可?” 南瑾脸上绯红,娇嗔道:“姐姐贯会取笑我!” 于一片欢声笑语中,荣嫔冷不丁瞧见南瑾衣袍的脏了一角,不禁心生惋惜, “好好的衣裳才穿了一日,又无风无雨的,怎会染上水渍?定然是内务府的奴才办事不力!” 南瑾将染有醒目污渍的衣角往里折了折,莞尔道: “不碍事,原是我自己不小心。” 宜妃面露窘色道:“这事怪本宫。是丽欣不长眼,弄湿了衣裳。” 她边说,边蕴着怒色觑着丽欣。 南瑾生怕她又要为难,忙护着丽欣道: “丽欣也是无心之失,姐姐莫要怪罪了。” 因着平日宜妃跟一众后妃都走得亲近,且南瑾又不在乎这些小事,于是众人有说有笑间,也并未揪着这点小错处不放。 不过宜妃却不肯。 她瞥一眼丽欣,无奈叹道: “你瞧瞧,你犯了错事,这么些主子娘娘却都在替你说情,你如何好意思?” 她见丽欣杵在原地跟块木头似的,愈发不耐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拿出诚意来,给瑾嫔妹妹斟茶道歉赔了不是?” 丽欣忙乖觉应道:“都是奴婢不对。” 她轻斟一盏温茶,跪于南瑾面前双手敬上,毕恭毕敬道: “奴婢一时莽撞做错了事,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南瑾微微一笑,“快起来吧,本宫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她不愿为难丽欣,很快从她手中接过茶盏, 却在送至唇边正欲饮之际,忽而听得云熙一声断喝: “瑾嫔娘娘且慢!” 这乍然的惊呼声,震得南瑾身子一颤,倾了些许茶汤溅在衣裳上。 众人纷纷疑惑地看向云熙。 皇后也是面色沉郁道:“主子们面前如此喧哗叫嚷,成何体统?” 云熙疾步趋至跪地不起的丽欣身侧,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我方才见你给瑾嫔娘娘奉茶时,指甲在杯壁上暗中磕碰了一下,似是添了什么粉末进去?” 她从茫然无措的南瑾手中接过茶盏,转而冲丽欣厉声喝道: “说!你在这茶水里添了什么进去!?” 第306章 各自筹谋1 两个时辰前。 钟粹宫。 采颉捧着被淋湿的朝服下去烘干。 宜妃送南瑾回房后,冷着声音吩咐丽欣一句, “去先把你搞出得狼藉收拾干净,再回宫领罚。” 丽欣依言而去。 片刻折返回宜妃寝殿时,宜妃却已换了一副神色。 她预先备好清凉去淤的药膏,取来为丽欣匀面, “还疼吗?” 丽欣摇了摇头。 宜妃喟叹道:“她今日封嫔,万一因着咱们的原因耽搁了,皇上和太后总会怪罪。权衡之下,我唯有先对你发作,叫你受了委屈,才能堵上她的嘴。” 丽欣应道:“奴婢知道主子用心良苦。且从前那么多苦痛都熬过来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 宜妃眼底闪过一丝疼惜,沉声道: “邵绮梦死了,如今咱们做事更得小心。” 丽欣道:“自瑾嫔入宫,奴婢一直都是如此做的,平日连遇见她宫中的人都尽量避开。 只是今日不知怎地,那采颉竟跟疯了似的,明明瞧见奴婢端着水盆,还要横冲直撞地撞上来......” “她是自己撞上来的?”宜妃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默然片刻后,狐疑道: “她不像是那样不谨慎的人。” 丽欣道:“许是瑾嫔得了晋封,叫她也觉得脸上有光,一时欢喜得失了分寸?”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宜妃审慎分析道:“她即便再欢喜,也该明白今日对瑾嫔来说是多重要的日子,做事才更该谨慎才对。” 她忽而止住,面上缓缓浮现出一缕不安的疑色, “等下她出宫的时候,你随我一同去送一送她。” 宜妃坐在菱窗下约莫候了一刻钟,见南瑾整齐穿戴朝服而出,忙与丽欣追上去, “瑾嫔妹妹留步。” 南瑾驻足回眸,含笑道: “姐姐怎么来了?” 宜妃快两步迎上前,亲昵道: “你我姐妹一扬,本宫总是要送一送你的。” 她绕着圈子徐徐踱步,仔细端详着南瑾身上的朝服。 朝服已被彻底烘干,仅在衣摆处略有褶皱与污渍,不细看极难发觉。 宜妃面色不见丝毫异样,仍旧笑着, “幸好没留下什么污痕,不然本宫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生怕闹出什么不妥,那真是我对不住妹妹了。” 南瑾笑着说:“姐姐这是哪儿的话?你我姐妹相称,哪里会计较这许多。” 如此闲话两句,礼官怕误了吉时,轻声催促道: “瑾嫔娘娘,咱还得去太后宫中成礼,耽误不得。” 宜妃便道:“妹妹快些去吧,等下册封礼毕,等妹妹来了皇后娘娘宫中,咱们再好好为你庆贺。” 说着抬给丽欣一个眼神的示意,让她搭把手,一并护着南瑾上轿。 怎奈采颉守在南瑾身旁,见丽欣上前,更是侧身拦住。 丽欣近不得身,只得窘迫地立在原地,目送南瑾上轿离去。 回了寝殿,宜妃脸上僵硬的笑意一瞬收敛,低声向丽欣问道: “怎么样?有何不妥?” 丽欣微有失色,“娘娘揣测得没错,瑾嫔身上的确有【荼蘼香】的味道。只是那味道很淡,她身上又敷了香粉,寻常人是分辨不出异样的。” “荼蘼香?”宜妃蹙眉,“那是什么?” 丽欣道:“是从涤虫身上提炼出的毒物。” “毒物?”宜妃愈发谨慎起来,“可会害人性命?或是伤了她腹中皇嗣?” 丽欣摇头道:“此毒毒性不大,并不会导致滑胎或是危及性命。但若洒在衣料上,贴肤接触着,约莫一个时辰后,便会叫人长出满身的红疹来。 红疹起先和寻常风疹无二,但倘若用了治疗风疹的方子下药,只会弄巧成拙,反倒加重了病情。 若不能及时对症下药,耽搁个一年半载的,虽可自愈,但会浑身留下难看的痘疤,容貌便彻底毁了。” 丽欣见宜妃脸色愈发难看,心下也很快就明白了南瑾的算计, “此毒发作需得一个时辰,正是瑾嫔去太后宫中行完册封礼,再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 她和太医院的许平安私下往来甚密,这毒药八成是她问许平安讨来的。 到时候她在满宫嫔妃面前发作,太医细细查下去,一旦发现毒药被下在了她的朝服上,今日奴婢泼湿了她的朝服,又是钟粹宫上下有目共睹的......” 丽欣越说越觉得胆战心惊,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道: “她是要让奴婢落得百口莫辩的境地,诬陷主子谋害她?可主子从前并未与她结怨,她为何要......” “这宫里头的女人,又不是非得与旁人有仇,才有了动机去栽赃嫁祸。”宜妃冷道:“她能给自己下毒,自然就有办法让许平安解了她身上的毒。来回折腾一番,里外里折了的,唯有本宫和你而已。” 丽欣不解,“她这么做能得什么好处?” “她好处大着呢!” 宜妃面露狠厉之色,“是本宫小瞧她了。皇后刚有意要大封六宫,她听了消息这便耐不住了。 你细想想,若坐实了是本宫给她下的毒,即便没真害了她,本宫这妃位还能保住多久? 一旦本宫被降了位份,妃位再有一员空缺,不正好成全了她与嘉嫔、荣嫔那些个贱人?” 丽欣不安道:“降位事小,怕只怕牵扯出奴婢会医术一事,让人无端怀疑从前宫中的许多风波,都和咱们主仆二人脱不了干系。” “怕什么?”宜妃冷嗤一声,倒是淡定, “你既看出她用了什么毒,定也知道解毒的法子。” 丽欣应道:“【荼蘼香】一毒,当服用【五化散】以毒攻毒,彼此中和了毒性,便会药到病除,不留痕迹。只是......” 她放低声音,格外谨慎道:“【五化散】是伤胎之物。” 宜妃道:“你不都说了,以毒攻毒便可不留痕迹。她都敢以身犯险,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又问:“入潜邸时你就备全了药,藏箱中可有此物?” 丽欣用力颔首,“主子放心。” 如此,宜妃的神情才稍稍舒缓。 她坐在暖座上,取过茶盏于手中摩挲着, “你今日冲撞了她犯了大错,等下在皇后宫中本宫会寻个契机,让你好好儿给她‘赔礼请罪’。” 丽欣心中明了,却又不禁担忧道 “只是如此一来,奴婢会医术的事或许就要暴露了......” “怕什么?”宜妃打断她的话,一脸淡然道: “你以为她又是个什么干净的?且她最好以为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不达药效,若是敢怀疑到本宫身上......呵呵。” 她笑得妖冶,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旋而重重将茶盏撂在桌案上, “那留给她的,便唯余死路一条!” 第307章 各自筹谋2 晨起六宫请安后,皇后独留南瑾,详嘱明日封嫔大典诸般细节 待众人散去,皇后方与南瑾言及两句,南瑾便打断了她, “皇后娘娘,臣妾有一物欲呈与您过目。” 采颉捧一乌木锦盒上前,却并不交与皇后手中,只在她近身处将锦盒徐徐启开。 皇后垂眸瞧着,锦盒内盛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褐色泥块, 形似未化开的香料,但细细闻嗅,香味却十分寡淡。 皇后不明就里道:“这是什么?” 采颉合上盖,退至南瑾身侧。 南瑾遂解释道:“此物乃【荼蘼香】,味道闻起来与稀释过的龙涎香有几分相似,但却不是香料。而是......一种毒物。 此毒会在接触肌肤一个时辰后发作,令中毒者浑身长出奇痒难耐的红疹。 且寻常药石无灵,必得对症下药方能救治。若耽搁了,少则七八个月难以恢复,即便痊愈,也会在身上留下丑陋疤痕。” 她自采颉手中接过锦盒,端详片刻后,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好东西,既不会伤及性命,又不会危及臣妾腹中皇嗣。只会叫女子损伤容貌,大抵连恩宠也要跟着一并丢了。” 皇后面色一沉,道:“你打算将此物用在宜妃身上?” 这手段着实不高明。 故而南瑾摇头否道:“不。是宜妃娘娘打算将此物用在臣妾身上。 臣妾与宜妃同住月余,知晓她每日晨起洗漱后,皆会命人打来清水,取玫瑰汁液泡手,以此润泽肌肤。 明日臣妾封嫔,内务府一大早会将修整好的朝服送来。到时臣妾会让采颉提前出门去迎,而后趁丽欣打水回内寝之际,与她迎面相撞。” 南瑾轻笑一声,“朝服是丽欣泼湿的,这毒,自然也就是她在那个时候下的。” “你想以身犯险?”皇后脸色瞬时阴沉下来,连连否道: “本宫知道,你既能让许平安弄来这脏东西,自然也会讨来解药。只是你以此构陷宜妃,最多也只是让皇上对她起了疑心。反倒是你......” 她目光焦灼在南瑾身上,忧心忡忡道: “毒药的事谁能说得准?万一要是错了药量伤了自己,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摇头,“本宫断不会让你身陷险境。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再提。” 南瑾道:“臣妾知道娘娘关心臣妾,只是......臣妾压根就没有打算用这东西。” 南瑾手指轻触锦盒,缓缓解释道: “臣妾问过许平安,此毒需与接触肌肤一个时辰才会起效,若只是短暂接触,并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采颉今日无端冲撞了丽欣,宜妃难免会怀疑是臣妾别有用心,势必谨慎试探。 届时采颉会将【荼蘼香】涂抹在自己的宫女服上,她送臣妾上轿时,也会阻拦丽欣靠近臣妾。 【荼蘼香】的味道极淡,然而对于丽欣那般用毒的行家来说,再淡的味道她也能察觉出异样。 采颉与我近身而立,丽欣自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她闻到的味道源自臣妾身上的朝服。 朝服仅此一件,臣妾无法更换,但采颉的宫女服却有三件备用。只需在前往太后宫中的途中,让她更换了衣裳,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她抬眸看向皇后,唇角笑意更甚, “皇后娘娘您说,要是宜妃知道臣妾给自己用了这样的毒,她会不会和您方才的想法一样,以为臣妾是要以身入局,来构陷她?” 皇后思虑片刻后,遂也散了眉宇愁云,跟着笑了, “算起来,从你去太后宫中行册封礼,再到本宫宫中谢恩,大约有一个时辰了。宜妃若不想让你在众人面前‘毒发’,就必须得绞尽脑汁想了法子,替你把毒解了。” 南瑾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能解此毒的,唯有【五化散】一物。但此物若单独使用,却是一把伤胎的利器......” 皇后道:“所以你是想逼她主动给你下毒,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谋害你腹中的皇嗣?” 南瑾微笑颔首,“从前她在暗地里下毒害人,而今也是该让她,把这毒下到明面上了。 宜妃若想给臣妾下药,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丽欣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臣妾斟茶道歉。” 皇后这便明白了南瑾的全盘计策。 她冲南瑾微一扬眉,问道:“东西呢?” 彼此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南瑾看一眼采颉,采颉便将另一小巧的玉瓶交与皇后。 皇后掂量了一下玉瓶,了然于心道: “待到丽欣与你斟茶之时,本宫会让云熙喝止她。然后从你手中夺过茶盏,趁机将此物掺入茶水中。” 南瑾微笑道:“娘娘妙算。如此一来,无论丽欣有没有机会给臣妾下药,她敬给臣妾的那盏茶,都不会是干净的。” * 此刻。 丽欣给南瑾奉了茶,赔了罪。 南瑾接过茶盏正欲饮下之际,忽而听得云熙断喝一声, “瑾嫔娘娘且慢!” 众人纷纷疑惑地看向云熙。 皇后不豫训斥道:“主子们面前如此喧哗叫嚷,成何体统?” 云熙疾步趋至跪地不起的丽欣身侧,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我方才见你给瑾嫔娘娘奉茶时,指甲在杯壁上暗中磕碰了一下,似是添了什么粉末进去?” 云熙从茫然无措的南瑾手中接过茶盏。 交接之时,南瑾袍袖轻垂,恰好掩去众人视线。 云熙则趁此机会,迅速将匿于指缝间的【五化散】悄然投入茶水中。 旋而冲丽欣厉声喝道: “说!你在这茶水里添了什么进去!?” 第308章 正面交锋1 丽欣乍然被指认,吓得面色如纸,连声喊冤道: “云熙姑姑何以有此一说?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主子!” 激动之下,她的嗓音变得又尖又细, 犹如昔日邵绮梦被污蔑时那般百口莫辩,无计可施之下,仿佛只有拔高了嗓门,才能为自己争来些许清白。 然而云熙却不理会,只轻描淡写问她一句, “我只说你往瑾嫔娘娘的茶水中添了东西,并未说你投毒。怎地你倒自己先招认了?”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毫不留情,到底也是伤了宜妃的脸面。 宜妃并不起身,只冷脸觑着云熙,回护丽欣道: “你这般言辞,任谁都会以为是丽欣要向瑾嫔投毒。 丽欣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你既有此一问,难道也怀疑本宫会对瑾嫔不利?” “怎么会?”南瑾忙替宜妃分辩道: “宜妃姐姐待我向来亲近,怎会害我?” 宜妃微不可察地冷嗤一声,和南瑾说话的语气没了从前的亲昵,反倒多了几分冷漠的疏离,道: “你是本宫宫中的人,皇上又特意叮嘱过让本宫护你周全。别说本宫不会害你,便是谁敢动了要害你的心思,本宫自是第一个不依的。” 说着看向皇后,温和了语气陈情道: “皇后娘娘,臣妾与您自潜邸走来,彼此从未有过争执嫌隙。但今日云熙无端污蔑丽欣,臣妾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丽欣做事不谨慎,今日冲撞了瑾嫔,险些耽误了她册封的吉时,为着此事,瑾嫔或是您如何罚她,臣妾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但臣妾决不能看着丽欣平白无故受人攀诬。” 皇后宽慰宜妃道:“本宫与你有数年的情分,自然相信你的为人,也知道丽欣做事向来稳重。” 她缓一缓,敛正容色,看向云熙斥道: “你昨夜当差熬得晚,可别是眼花看走了神。” “奴婢看得清楚!”云熙答得笃定, “奴婢与丽欣并无冤仇,奴婢何必空口白舌毁她清白?奴婢当真看见她往瑾嫔娘娘的茶水中添了东西进去。至于到底添了什么,奴婢不知。” 丽欣见云熙咬定要攀扯她,神色愈发慌乱。 她急于替自己剖白,已是跪不住了。 霍然起身挽起袖管,向众人展示着她的秃秃十指, “主子们明鉴!奴婢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奴婢身上的宫女服,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东西。且若真如云熙姑姑所说,奴婢指甲磕碰了杯壁,给瑾嫔娘娘的茶水中添了脏东西,那指缝中必然会有所残留。” 她说着,倏然将双手摊开于南瑾面前, “娘娘细瞧,奴婢实在冤枉!” 南瑾看得很清楚, 丽欣平日要伺候人,留不得长指甲。 她不足三分的指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指缝中完全看不出有丝毫药粉、药膏残留的痕迹。 荣嫔与南瑾坐的近,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 她探身仔细端详了丽欣的指甲片刻,徐徐道: “看着干净,不像是藏过东西的。妹妹你瞧?” 南瑾默然颔首。 嘉嫔心直口快,也戏谑道: “谁投毒会这般光明正大,是不打算要自个儿的脑袋了吗?” 顺妃作思索状,不解道:“可咱们都知道云熙是最懂规矩的,她没有理由会乱说话。” 想了想,又道:“她二人各执一词,咱们在这儿争执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请了太医来,只需一验便可分明。” “不成!” “嫔妾以为,顺妃娘娘所言甚是。” 宜妃正要开腔,却被她宫中一向沉默寡言的贺兰贵人抢在了前头, 她怯怯地看了宜妃一眼,弱声道: “这般开解了误会,也不会让宜妃娘娘受流言蜚语所侵。” “哼。”宜妃目光难掩狠厉地瞪着她,冷道: “你今儿倒是个有主意的。” 闻她此话,贺兰贵人吓得立刻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南瑾冷眼旁观,只怕她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面和心不和的久了。 南瑾曾听过宫嫔在私下里议论她二人的是非。 贺兰贵人原是沈晏辞在南巡时遇见的酒家女,因着容貌出挑,又有一副好嗓子,这才得了沈晏辞另眼被带回宫中。 原本只是给了官女子的位份,但她入宫不过一年半,就被越级晋封成了贵人。足见沈晏辞对她爱重。 但自她挪宫与宜妃同住后,御前每每翻了牌子,宜妃都会想方设法截断她的恩宠。 沈晏辞勤于朝政,出入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 加之后来南瑾入宫,又分得一份宠爱, 这一来二去的,沈晏辞也便渐渐对贺兰贵人淡了许多。 若不是宜妃一再阻拦她的恩宠,说不定她已有福气得了一儿半女,早该位列嫔位。 想来贺兰贵人心底也是对宜妃颇有怨怼的。 只不过平日碍于她妃位的位份不敢发作。 今日逮着机会,便是见缝插针,也要盼着她落不得个好下扬。 片刻的沉寂过后,皇后依了顺妃的所言,吩咐顺喜道: “你去太医院请侯院判来一趟。别声张此事,只说是寻常来给本宫请平安,莫要惊动了皇上。” “且慢。” 宜妃脸上笼了一层阴云,再是坐不住,起身拦道: “皇后娘娘三思。云熙无稽之谈,难道娘娘便信了她? 今日瑾妹妹封嫔,六宫嫔妃皆来恭贺。娘娘这时候让人去请了侯院判,岂不是要告诉众人,便是连您也要怀疑丽欣?” 她暗自垂眸,眼底蕴着一丝明显的泪意, “皇后娘娘这般,是也不愿相信臣妾了?” 皇后与宜妃自潜邸一路走来,关系很是亲密。 皇后如何会不明白,被亲近之人怀疑,心底会有多委屈、多不痛快。 但很可惜, 如今在皇后的心里,早已不把宜妃当成姐妹了。 她端坐上首位,看也不看宜妃的这些矫揉造作,只催促顺喜道: “还不快去?” 顺喜躬身一揖,应道:“奴才遵旨!” 却才迈开步子,就听丽欣失态高呼一声, “皇后娘娘!奴婢有法子能自证清白!” 她一声喝得众人不明所以, 趁大伙儿尚未缓过神来,见她竟冲将上前,冷不丁从毫无防备的云熙手中夺过茶盏吞了一海口。 此举引得满殿哗然。 顺喜就在一旁,哪里由得她放肆? 他擒住丽欣的手腕,夺下茶盏交给云熙后,又猛地一脚踹了丽欣的小腿肚,扭着她跪在地上。 南瑾看一眼云熙手中茶盏,幸好顺喜反应足够快,里头茶水还余下大半盏。 丽欣嘴角挂着茶汤,顾不上众人非议,高呼道: “皇后娘娘您都看见了!奴婢将茶水喝了,奴婢无事,便足以证明这茶水无毒!” 她哭着向皇后叩首,“我们娘娘和瑾嫔娘娘关系亲近,奴婢又怎会给瑾嫔娘娘下毒? 倘若娘娘请来太医,即便证明了奴婢清白,也会连累宜妃娘娘受人诟病! 奴婢怎样都不要紧,但奴婢不能牵连了宜妃娘娘。” 她字句恳切,倒是个实打实的忠仆。 然而皇后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脸色不见丝毫变化。 倒是南瑾劝了句, “皇后娘娘,既然丽欣敢喝了这茶,臣妾以为......这件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宜妃闻得转机,泪眼涔涔地看着皇后,沙哑了嗓音道: “姐姐......你当真不愿信我?” 皇后默然少倾,笑意温婉地对对宜妃说: “正是因为本宫信你,才不好让人在背地里议论你什么。” 转而肃声吩咐道: “云熙,你将茶盏仔细收好,别叫任何人有所接触。 顺喜,你即刻加快脚程,去请了侯院判来。” 宜妃闻听此言眼神凝滞,面色灰败到了极点, 身体好似被抽走了筋骨,绵软无力地瘫坐于椅中。 唯余泪水麻木地滚落。 第309章 正面交锋2 等待他时,云熙于众目睽睽之下全程捧着碗盏。 此举是要让人都瞧着,无人有机会能在茶水中动手脚,诬陷了宜妃主仆。 侯院判入内后,皇后免去他的礼数,也不说明前因后果,只道: “你且瞧瞧这茶水可有问题。” 云熙将茶水捧到侯院判面前,侯院判正要查验之际,宜妃忽而开口: “侯院判且慢。容本宫问皇后娘娘一句话。” 她看向皇后,道:“臣妾和丽欣本就清白,无需任何佐证。 皇后娘娘仅凭云熙的片面之词,便对臣妾起了疑心,臣妾也无怨言。 只是臣妾想问一句,倘若太医查验过后,这茶水并未被人动过手脚,此事又该如何处置?臣妾总不能让丽欣白白受了委屈。” 皇后觑她一眼,“那你想如何?” 宜妃淡漠道:“臣妾能想如何?不过是想让皇后娘娘不要偏袒徇私,一切依着宫规处置就是了。” 荣嫔接了话茬道:“宫规有定,凡宫人招惹是非、无风起浪者,一律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嘉嫔摇头道:“云熙身子骨本就弱,要真挨了三十大板,就算保住性命,只怕也要成了个残废。” 顺妃闻听此话,下意识将残缺的左腿往椅子下缩了缩,面色也是尴尬。 见皇后并不应言,宜妃不依不饶道: “宫规如此,皇后娘娘更该上行下效。没人要挑了责罚给云熙,是她自个儿口舌招尤。 这样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奴才,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咱们也是放心不下的。” 皇后请了太医来查验茶水,就说明她的确相信了云熙所言。 倘若茶水没有问题,证明了宜妃主仆清白的同时,也坐实了云熙的过错。 皇后一时为难,半晌不曾言语。 眼见局面僵住,还是云熙上前一步向皇后福礼道: “娘娘不必为了奴婢为难。奴婢跟随娘娘,就有责任护得宫中各位主子周全。 倘若奴婢看走了眼,奴婢甘愿认罚。” 如此,皇后才冲侯院判点点头,示意他开始查验。 殿中极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侯院判身上。 唯有南瑾在偷偷打量着宜妃。 宜妃脸上紧绷的肌肉,随侯院判将银针探入茶盏中,瞬间变得松弛起来,丝毫不见方才的慌乱。 她眼中隐隐衔着快意,目光微一偏转,正巧和南瑾撞上。 她并不将目光挪开,反倒自得地冲南瑾挑了挑眉。 便是在暗地里撕破了脸面,连明面上的平和也不愿演了。 南瑾瞧她唇角勾起成竹在胸的戏谑笑意, 那份淡定自若,仿佛她一早就预到了今日的胜局。 片刻后,侯院判作揖回话道: “启禀皇后娘娘,这茶水......并无任何异样。” 宜妃挺直了腰杆,转脸看着窗外晴朗的日头,似笑非笑道: “皇后娘娘听见了?丽欣的话您不信,臣妾的话您也不信。那么侯院判所言,您总该信了吧?” 话落倏然回眸,眸中戾光一抡打量着云熙, “而今证据确凿,你可认罚?” 云熙轻叹一声,也不辩驳,躬身道: “此事是奴婢看花了眼,奴婢甘愿认罚。” “你看花了眼就能随意攀诬主子清誉?”宜妃冷道:“那么来日你若再眼花,这后宫岂非要因着你一个婢子,搅弄得永无宁日?” 宜妃微一扬手,唤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姐姐别急。”南瑾适时打断了宜妃的威风,她闲闲拨弄着耳垂上的云珠鸽血耳坠,笑吟吟道: “侯院判只说茶水没有问题,却并未证明了丽欣的清白。” 宜妃瞥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妹妹能有什么意思?唯是盼着姐姐好而已。”南瑾面沉似水,缓声道: “方才丽欣不是没头没脑地将云熙手中的杯盏夺了去吗?” 宜妃嗔怒道:“她不过是急于自证清白,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饮了一口茶水。这有何不妥?” “姐姐怎么急了?”南瑾看着宜妃淡然一笑,还给她一记戏谑的挑眉, “我是想着,侯院判既已至此,咱们还得事事谨慎,莫要留了话柄给旁人议论的机会,这才是真真儿为了姐姐好。” 转而看向丽欣,眸中厉色毕露, “还请侯院判帮她瞧瞧,看她口中......可有异样?” 闻得此话,宜妃遽然色变,再没了方才的镇定自若。 丽欣也跟着慌乱起来,目光错愕惊慌地看着宜妃。 然而,南瑾并未给她们主仆二人任何喘息之机, 旋即厉喝一声,命顺喜带人将丽欣扣押, 顺喜磨了茧的虎口死死捏住丽欣的下颚,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来。 第310章 自折羽翼 奈何顺喜力道颇大,又有两名内监见机行事,紧紧擒住她的双手。 她这才犹如待宰羔羊一般,只得乖乖由着侯院判仔细检查了她的口齿。 半晌,侯院判回禀道: “启禀瑾嫔娘娘,丽欣口中并无异常。” “哦。”南瑾轻应一声,旋而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灿金护甲上的碧玺碎石,抬头看向面色青白相接的宜妃,曼声道: “如此可好了,日后再不会有人因着今日事,对姐姐有半句闲言碎语。” 说着目光微微偏转,扫了一眼门外竖起耳朵听热闹的小主们,厉声道: “今日之事皆因本宫而起,本宫自入宫以来承蒙宜妃姐姐多番照拂,自当铭记于心,护姐姐周全。 采颉,你出去告诉外面那些小主,日后谁若敢在背后议论宜妃姐姐半句是非,休怪本宫不念旧情,定不轻饶。” 立威的话,是借着维护宜妃的由头传出去的, 旨在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后妃明白一个道理, 如今她南瑾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人骂到明面上,还会忍气吞声笑着原谅的活菩萨。 宜妃又何尝不知道南瑾的这些心思? 可即便是知道,南瑾行事面面俱到,她挑不出错处,纵是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自个儿憋着。 宜妃轻抚胸口缓了口气,忙走到丽欣身旁,从背后扶住她。 丽欣似是受惊过度,浑身战栗不止。 宜妃气闷有郁,也是揣着委屈,怔怔地望向皇后,问道: “能查的地方都已经查了,皇后娘娘总该相信了丽欣的清白。” 皇后笑意宽和道:“本宫从未怀疑过你与丽欣。只是你我关系亲密,为表公允,本宫必得将事情做得周全,也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还你们一个清白。” “皇后娘娘端理六宫,向来公允。那么......”宜妃目光狠厉地凝在云熙身上,“想来近身伺候娘娘的人,您也不会徇私包庇。” “自然。”皇后应道:“本宫稍后便会让云熙去慎刑司领罚。” “不用那么麻烦。”宜妃进言道:“今日六宫后妃皆在,各宫伺候的大宫女也都齐全。 臣妾以为,娘娘该即刻让人往庭院挪了条凳,打足云熙三十大板。 让众人观了责罚,也算个警醒。日后言行举止更会谨慎着。如此,云熙这顿板子才算是没有白挨。” 宜妃将皇后置于两难之境,迫使她当众责罚云熙,皇后便无法徇私。 且让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杖责,本身就是奇耻大辱。 伤了的也不仅仅是云熙的身子,更有皇后的颜面在。 眼见皇后为难, 云熙深深伏拜下去,道:“娘娘,奴婢甘愿认罚。” 她语气越是坚定,皇后听来越是心底发酸。 皇后别过脸去不忍看她,默然须臾后,才用微弱懊丧的口吻吩咐顺喜一句, “备刑。” 众人跟随皇后至庭院。 南瑾由内殿而出时,便觉有滚滚热浪扫来,将她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逼得一紧。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时近正午,早先明媚柔和的日头变得灼烈毒辣起来。 原本站在庭院内的一众小主,也早已被晒出了一身香汗。 想来人若是在这大太阳底下受刑,伤口很快就黏了汗渍,是更不利愈合休养了。 内监抬了条凳来,皇后抬手一指树下阴凉处,本欲让云熙得些松快。 然而宜妃哪里会肯? 她拦道:“从来各宫宫人犯错受刑,不入慎刑司的,皆在庭院居正受刑。娘娘叫人将条凳挪去了偏处,只怕会让人以为娘娘是有意宽恕云熙了。” 皇后斜睨她一眼,隐忍不发道: “将条凳挪去庭院正中,即刻行刑!” 云熙被两名宫女死死地按在条凳上,掀开宫女服制下摆,露出她被青布单裤紧绷包裹着的臀腿。 所谓杖责,是取大头宽二寸,小头宽一寸的竹板子,责打犯错宫人的臀部,故也名‘杖臀’。 且击打的幅度、力道,皆有规所依, 下手一旦轻了,轻易就会被人察觉。 负责执刑的顺喜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是别无他法,只得低声对云熙说一句, “你且忍耐些。” 云熙右手死死掐着小臂,咬牙颔首。 竹板携着风声砸下,第一记闷响落下,云熙的臀峰处骤然凹陷,杖痕透过衣料,清晰地浮起一道暗红色的棱子。 顺喜闭目蹙眉,狠心又挥下了第二杖。 青布下的皮肉发出更为沉闷的‘噗’声,布料被击打处明显塌陷下去,边缘逐渐洇出细小的深色湿痕。 抬起竹板时,板头粗糙的木纹似乎带起了衣料,粘黏着底下肿胀的皮肉,令云熙在钳制中猛地一抽。 随竹板不断落下,云熙下身的衣裤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紧紧地吸附在伤痕累累的皮肉上。 深紫的淤痕在青布下蔓延、连缀成片,杖痕重叠处,布料表面终于被撑开几道极细微的裂口,暗红的血珠缓慢地渗出,在青布上洇开一小团湿漉漉的印记。 算不清过了多久,只记得在还没有受完刑时,云熙已经大汗淋漓,面色煞白,受不住昏厥过去。 待三十大板打完,宜妃也没了找事的由头,皇后才道: “将人挪去庑房。往后宫中再有人捕风捉影搅弄是非,便以此为例,绝不姑息!今儿且都散了吧。” 话落转身折返回正殿,又看一眼南瑾道: “瑾嫔,你留下。” 南瑾应了一声,在路过宜妃身侧时,牵起她的手,口吻亲昵道: “姐姐别多心,云熙一时眼花已经得了惩罚,无论旁人怎么想,姐姐要相信,我和皇后娘娘定是无条件信任姐姐的。” 宜妃看着她眼底流转的笑波,简直气得要发了疯。 她强压着心中怒火,回以南瑾一记不冷不热的微笑, “妹妹如此为本宫着想,本宫实在感激。” 南瑾轻拍宜妃手背,亦笑, “哪儿的话?我与姐姐同住,往后这些能替姐姐分忧的事,只怕还要陆续有来。” 话落松开宜妃的手,又瞧一眼面色难看至极的丽欣, 微笑颔首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殿。 第311章 条条死路 南瑾与皇后相视一眼,俱是会心一笑。 皇后特意没有坐在上首位,而是落座暖座,轻拍身旁空位,示意南瑾与她并肩而坐。 南瑾也没了从前与皇后相处时的那般拘谨, 落座后含笑道:“此番多亏娘娘筹谋。” “本宫能筹谋什么?”皇后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道:“本宫和宜妃自潜邸相识,却从一开始就被她蒙蔽了双眼,终究是不及你眼光通透了。” * 昨日。【接307章近结尾处】 南瑾吩咐采颉将装有【五化散】的玉瓶交与皇后。 皇后掂量了一下玉瓶,了然于心道: “待到丽欣与你斟茶之时,本宫会让云熙喝止她。然后从你手中夺过茶盏,趁机将此物掺入茶水中。” 南瑾微笑道:“娘娘妙算。如此一来,无论丽欣有没有机会给臣妾下药,她敬给臣妾的那盏茶,都不会是干净的。” 她缓一缓,又说:“只是还有一点。宜妃能瞒着娘娘,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那么些恶事,她心思也必不会是个简单的。 臣妾是想,倘若宜妃思量之下,猜出了咱们对她的这些谋算,她又当如何自救?” 皇后道:“【荼蘼香】和【五化散】可以相互中和毒性。宜妃若是揣测你根本就没有中【荼蘼香】的毒,那么要想让她罪名坐实,咱们就只能提前在茶水中动手脚,添了【五化散】进去。 如此一来,她下不下药,想不想解你身上的毒,茶水中都会有【五化散】。而【五化散】又是伤胎之物,她的确百口莫辩。” 这本是死局。 皇后思忖片刻,站在宜妃的角度上,设身处地想了自救的法子。 便道:“也是有法子的。比如她提前备下了【荼蘼香】,一旦闹出动静来,就要想办法将其掺入混了【五化散】的茶水里,中和了毒性,便不会被人察觉。 只是......云熙夺走茶盏后,丽欣为自证清白,定会让众人看了她身上并没有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那她又要将毒藏在何处?” 正好端端说着话,忽听采颉从旁咳嗽了两声。 皇后下意识觑她一眼, 却见她唇角渗出了丝丝血迹来。 皇后急道:“这是怎么了?” 却话还未落音,便见采颉从口中吐出了一块带血的棉花。 皇后出身名门,是不懂这么多‘下三滥’的招数的。 但南瑾懂。 不光懂,更能善加利用。 皇后瞧过后,立刻就明白了, “将浸了毒的海绵藏在口中,见势不妙,便从采颉手中夺过杯盏,以饮用自证清白为由,趁机将毒物吐入茶水中,正好能中和了【五化散】的毒。” 这样迂回的法子,皇后光是说着都已经觉得头疼。 她支着脑袋看着南瑾,摇头道: “你倒是心思细。可只怕咱们想得太多,宜妃倒是动不到这样的脑筋了。” 南瑾道:“凭她怎地,此事无非就是两种结局。 要么宜妃只看到了表面的一层,以为我身中【荼蘼香】,便会让丽欣在茶盏中偷偷放了【五化散】进去。到时云熙夺过茶盏再放,更加大了药量,太医只需随便一验,就能探出猫腻来。 要么宜妃深思熟虑,觉得是落入了咱们给她下的圈套,猜到了茶水里会被添进去【五化散】,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想要用【荼蘼香】将毒物中和化解。 但一旦查过茶水无毒,嫔妾就会让太医去检查丽欣的口齿。她躲不掉。” 皇后看着采颉掌心的海绵,疑惑道: “小小一块海绵,一旦事发吞入腹中即可,太医能拿到她什么把柄?” 南瑾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丽欣能为了宜妃忠心到什么地步了。” 她声音渐弱,却是字句清晰道: “【荼蘼香】于肌肤接触,会惹了满身难缠的疹子,用【五化散】倒可解毒。 但若有人将它吞咽下腹,那么此物不单会灼伤肠胃,令人痛不欲生。 更会由体内发毒,红疹由内向外冒出来。便是服用再多的【五化散】,红疹也是褪不尽的。” 无论宜妃怎么选,南瑾都堵死了她的生路。 此刻。 和煦的风拂过南瑾鬓边碎发,她含了淡淡的笑意,向皇后问道: “丽欣实在忠心,倒真肯将毒物全都吞下去。只是一旦毒发,她脸上的疹子便再也藏不住,属实是暴露了自个儿。娘娘您说,宜妃身边带着这么个包袱,她会如何抉择?” 皇后沉吟片刻,抚着暖座旁的一把紫金玉如意,缓缓道: “壮士断腕,自要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丽欣在毒发之前就已经离世,那她身上自然也就不会生出红疹来。” 言外之意,宜妃无论怎么选,丽欣最终都会成为她的弃子。 “没了丽欣在身边,宜妃便再使不出阴毒的手段去加害旁人。” 皇后眸光一狠,肃声道: “余下事,咱们有的是时间,与她慢慢清算!” ——“哈哈哈~” 说话间,忽听门外传来阵阵嬉笑声。 南瑾与皇后同时望向庭院,见是采颉与云熙结伴而来。 云熙新换了一身衣裳,脸色红润透亮,全然没了方才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 南瑾既然早就想到了要用这法子对付宜妃,如何会料不到宜妃会揪着在明面上动手脚的云熙不放? 故而今日一早,皇后就让云熙在腰臀处加垫了极为厚实的软垫。 软垫中藏着被生皮包裹着的鸡血。 几板子打下去,打烂了生皮,鸡血渗出来染红衣衫,肉眼瞧着自然真假难辨。 至于云熙在受刑时脸色发白、大汗淋漓之态,也是皇后与南瑾一早就预料到了的。 受刑前,皇后佯装心疼云熙,故意挑了处阴凉地。 她知道宜妃不会轻易放过云熙,肯定会让她挪去庭院当中最晒的地方,看着云熙受刑。 正午日头毒辣,便是站在庭院内,都难免汗水涔涔, 如此一来,倒反而让这假戏又做得更真了几分。 【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