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 第59章 少不得还要伺候他几回 奚月奴仰面躺着没动,眼底却好似一点一点聚起熠熠的星辉。 登云见自己劝的有效果,立时乐了,“我就说月奴姐姐是个明白人,可千万勿要辜负王爷一片心。” 说着,双手端来药碗递上去。 身子却站得老远,生怕奚月奴一气之下掀翻药碗,弄脏了自己一身崭新的皂衫。 “哗啦啦……” 锦被下传来一阵轻响。 是奚月奴慢慢地用小臂撑起上半身,双手自登云手中,将药碗接到自己手里。 携着苦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奚月奴却浑然不觉,她低头试了试温度尚可,一扬脸儿,一饮而尽。 满口的苦涩,被奚月奴咬紧牙关咽下,“多谢……登云小哥。”多谢他告诉自己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月奴姐姐不必谢我,该谢王爷。”登云见采莲劝不动的人,自己一劝就听,心中高兴。 本还想讲讲品红院着火那日,沈摧几次身陷火海,都是为了找她。 可看奚月奴喝了药,额上发汗,脸上也微微有些倦意,便顿住嘴不说。只叫奚月奴好好歇息,一溜烟儿地拉着紫薰一起出去,找沈摧领赏去了。 两人走后,床榻上的奚月奴睁开眼睛。 她在心中细细思量,知道登云说的八成没错。 沈摧要抬她做通房。这通房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可沈摧到底是皇亲国戚,凤子龙孙,怎么也不可能抬一个贱籍的女子做通房姨娘。 这么说的话,她的奴婢身契一定还在! 上面的日期已经生效! 如今她已是自由自在的平民了。只要能在户籍被抄录为王府通房之前,她能出得了这瑞王府的门…… 就还能和娘一起,过上心心念念的日子! 大怒大悲大喜轮着番儿,潮水一般涤荡着奚月奴心脏。奚月奴自己都不觉流下泪来。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和沈摧硬碰硬。 先得想法子去了脚上镣铐,再拿回自己的钱匣。至于那匣子里的银钱,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如何才能哄得沈摧给自己打开镣铐,许自己出门? 奚月奴面色沉了沉,掩在锦被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 怕是……少不得又要伺候瑞王几回。 另一边。 沈摧在府中忙乱一日,到深夜方才得歇。 推开卧房门,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照进屋中,勾勒出床榻上一道瘦弱的身影。 沈摧愣了愣,方才想起来,自己屋内还锁着个人。 女孩面朝里躺着,似是睡得热了,身上的薄被被扯一半,松松垮垮地搭在胯骨上,正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腰身。 满头的乌发,铺在枕上,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映着月光的银辉,显得静谧异常。 沈摧不自觉地放轻脚步上前。他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后来又在漠北呆了十年。 那十年……现在说来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为质。一个质子,在敌国皇室中,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沈摧早习惯了自己处理这些庶务。他没叫醒奚月奴,也没使唤旁人,自己换上了寝袍。 男人动作极轻。 屋内除了衣衫摩擦声,再不闻旁的声息。 奚月奴静静卧着。 没一会儿,便感觉身下床榻微微一沉,是沈摧上了榻。 黑暗中,男人的呼吸喷在后颈,又热又痒。 奚月奴没睡着,却也不敢睁开眼睛。她记着沈摧说的话,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现在,正是她表态度的时候。 可等了好半晌。 直到背后男人的呼吸变得深沉绵长,奚月奴也没等来沈摧下一步动作。 瑞王……竟就这么睡着了。 奚月奴满腹的心事,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却是被沈摧深沉的呼吸带着,慢慢也沉入了梦乡。 瑞王院中早早就熄了灯。 可王府里今夜难眠的人却很多。 明汐阁中。 明如玉斜倚在窗边,眼睛望着沈摧卧房方向,什么都没说,眼眶却渐渐红了。 她嫁入瑞王府都几日了,王爷不曾在明汐阁夜宿过。 今日,明家更是接着慰问王府失火,差了家人来,私下里却是询问她可曾和瑞王圆过房! 还带来了宫里贵妃的话: “那奚灵是个病秧子,她生不出,还则罢了。可若是连明家的侧妃,肚皮都没动静,时间久了,能不叫人议论我儿?……玉儿可别叫本宫太失望!” 让贵妃失望,明如玉也不想! 可如今…… 走了一个王妃奚灵,今夜,听说那个即将被抬为通房的奚月奴,竟是宿在了瑞王房中! 这是过去三年从未有过的! 叫明如玉如何能不心惊?! 再说,她从前肯相信奚月奴,就是因为她的那一句:“王爷若真看中奴婢,岂会不与奴婢身份?” 可现在,她身份也就要有了。 通房虽不起眼,可那贱婢有手段勾搭王爷,万一往后还能往上爬呢?难道坐视她爬到侍妾、侧妃的位置上来? 不行!绝对不行! 明如玉手指攥紧窗棂,气得牙关紧咬,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红绡过来,一见自家小姐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少不得满脸堆笑,上来哄道:“小姐,奴婢听了个王妃的笑话儿,不知道小姐要不要听。” 明如玉一愣,“奚灵?她又怎么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红绡见状,卖关子道:“只是小姐要是听了,可不许再愁眉苦脸。王妃今日,可是讨了一个老大没趣儿去!” “快说!” “小姐还不知道吧,今日早些时候,奚家夫人来了。” “她来作什么?” “还能作什么,求着王爷叫她女儿回来呗。” “摧哥哥可允了?”明如玉急着问。 “怎会?”红绡刻意把声音吊得高高的,“王爷没允王妃回来,却叫那奚家夫人给王妃带回去一件礼物。奚家夫人当是好东西,一路炫耀着进了门。小姐猜,那礼物是什么?” “是什么?”明如玉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丫头,快说!” 红绡:“奴婢说了,小姐晚上可别做噩梦!小姐当真要听?” 明如玉猛点头。 红绡凑到她耳边,“是品红院里和王妃有首尾的那个嬷嬷……的尸体!” “啊!” 明如玉果真被吓了一跳。 可惊吓过后,却是兴奋。明如玉:“这么说,这次摧哥哥是当真厌弃了奚灵?” “可不?听说王妃当时就吓得病了,王爷也不曾叫人去看。”红绡肃容,“小姐,如今这瑞王府的掌家权,都在小姐手中。小姐可得抓牢了!” 明如玉低着头,想的却是旁的事。 摧哥哥从前对奚灵那般爱重,就因为品红院那几十条人命,奚灵的宠爱就瞬间没了。 可见摧哥哥重视此事,甚于别的。若是…… 她一个念头尚未转外,突听得明汐阁外一阵喧哗。 明如玉:“什么人闯了进来?好大胆子!” 红绡探头望了望,皱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厌恶,“是那个颜丹珠!” 第60章 好好的男人,都被她教坏了 一提这个名字,明如玉也皱起眉头。 颜相之女,她从前也打过交道,知道她最是个自命清高不过的人。 红绡:“小姐都按着她的要求,给她安排了紫藤苑住。那可是漂亮清幽的好地方,她还不满足,不知道又要来闹些什么!依奴婢看,她既现在已是家伎了,那就不该住这么好的地方,还该回品红院去,才消停呢!” “等等。”明如玉打断红绡唠叨,“她也是品红院出来的?你说,走水那晚,她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不等红绡答话。 明如玉:“快,把人请进来!” 来的是绯雪扶着的颜丹珠。 为的是紫藤苑里使唤下人不够的小事。 明如玉一改之前对她的不耐烦,竟是爽快地一挥手:“吩咐下去,给丹珠小姐身边拨八个一等丫鬟伺候。” 哄得颜丹珠面色稍霁。 明如玉试探着问:“丹珠姐姐也是受了惊吓。那一夜走水,不知姐姐院中可缺了什么东西?若有,尽管说出来,妹妹补上……” 这原是一句客套话。 谁知颜丹珠忿忿道:“是缺了八锭银子!不想我院中,竟是出了小贼。” 明如玉一愣。丢了钱,这……? 颜如玉向绯雪:“你说!” “是。走水那日,我家小姐本睡着,是被一个身穿里衣的丫鬟跑进来推醒,方逃得出性命。” “身穿里衣?” “正是。我家小姐虽遭不幸,可这院中规矩却是最严的,素日里约束奴婢们,从来不许奴婢们衣冠不整。那一身里衣的丫鬟说,她是叫人打晕后拖进了太湖石石洞子里头,后来再醒,身上的衣裳就没了。想是那小贼偷了丫鬟衣裳,混进小姐院中偷拿钱财……” 明如玉越听眼睛越亮,“此事,王爷知道吗?” “呵……” 颜丹珠一声冷笑,“自己院中出了这等丑事,有什么颜面叫瑞王知道?” “也未必就是……丑事。”明如玉垂眸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丹珠姐姐就没想过,万一那偷拿丫鬟衣裳的,不是小贼,而是纵火之人呢?” 颜丹珠一愣。 她没往那方面想过。 绯雪却道:“回侧妃的话,那人应该只是一个小贼。咱们的丫鬟说,她是被人唤醒的,那个叫醒她的,身上穿的就是她丢的衣裳。若是纵火,又何必要救她一命呢?” 明如玉却听不进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姐姐的那丫鬟可机灵,说话可靠吗?” 颜丹珠微微一愣,“侧妃是什么意思?” “丹珠姐姐,我今日拨了八个一等丫鬟去伺候姐姐,姐姐说的那个丫鬟,可能赏赐给我?” 当夜,颜丹珠的丫鬟拂柳就被送进了明汐阁。 看到拂柳这张脸,明如玉吓了一大跳。小丫鬟半边脸被火烧得全毁了。 拂柳自进来,就啼哭不止。 若不是为了叫醒自家小姐,她也不会毁容,可现在小姐不要她了,她人也废了,往后何去何从,哪里还有活路? 见她这样,明如玉愈发地有了主意。 “你们小姐说,你那日看见了纵火的贼。再遇见,你可能认出来?” 拂柳哽咽:“纵火贼?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这傻丫头,你若认得出那个纵火的贼人,本侧妃做主赐你千金,叫你还乡,往后再也不用伺候人不说,还能给自己招一个俊俏的小夫婿,不比这样不人不鬼地在王府里熬着强?” 拂柳低头寻思片刻,终是一咬牙:“全凭侧妃做主!” 第二日,晨曦初露。 奚月奴醒时,身边早没了瑞王踪迹。 没一会儿,便是紫薰端了早膳进来,服侍奚月奴用过。见奚月奴神魂不属的模样,紫薰安慰:“王爷今日上朝,走得早,临走吩咐了不叫人吵醒你。想是,已经消了气?” 奚月奴苦笑。 沈摧消不消气她不知道,可若是真的消了气,至少也把她脚上的镣铐给去了。 不然,她哪儿都去不了。 正想着心事,突听门外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咣当!” 卧房门被重重推开。 奚月奴抬头,只见是侧妃明如玉,带着两队健壮仆妇一窝蜂涌进房中。 众人站定。 明如玉居高临下,冷冷看向奚月奴和紫薰,“拂柳,你看清楚了,可是她?” 她尖尖的手指指向奚月奴鼻尖儿。 仆妇中间,遮着半张脸的拂柳斯斯艾艾走出。 她和明如玉商量好了,叫她一口咬定,走水那日剥她衣服,混进去纵火之人,就是奚月奴。 要诬陷瑞王看定的通房,拂柳本还有些不敢。 可一抬头,与奚月奴四目相对,拂柳眼睛慢慢瞪大。 突地厉声尖叫:“是她!真的是她!” 她的声音饱含恨意,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膜生疼。 拂柳恨啊! 她不敢恨颜丹珠,不敢恨逼迫她的明如玉,只敢恨眼前的奚月奴。她只记得是奚月奴剥去了她的衣裳,把她扔在石洞子里等死,却全不记得是奚月奴把她救醒。 拂柳:“侧妃,就是这个贱人,打晕了奴婢,剥去奴婢衣裳,混进小姐院中!” 她激动得声音直抖,“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放火!”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你胡说!” 走水那日,吃了酒菜的丫鬟,大半都叫不醒。 奚月奴是临走时想起这个被自己打晕的小丫鬟,不忍她也被活活烧死,才折返回来叫醒了她。 若不是为了救她,那日奚月奴早翻墙走了!如今也不会被锁在瑞王床榻上! 奚月奴气得浑身直抖。 明如玉确实欣喜若狂。真的是奚月奴?竟还真被她给误打误撞上! 现在,奚月奴和纵火焚烧品红院扯上关系,这样不清不楚的女人,做不了瑞王通房。 明如玉眼珠一转。不如,就叫这奚月奴和奚灵一般,都滚回奚家,再也不能在瑞王身边勾引? 想着,明如玉眼中闪过厉光,“这般心思狠毒的女人不能留在王爷身边!来人,把她拖出去……” 她话音刚落,众人上前,推搡开护着奚月奴的紫薰。 无数双有力的手,抓住奚月奴胳膊,只把她往地上拖。 “哗啦啦……” 奚月奴脚踝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被抖落出来。 “这是……” 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明如玉勃然大怒,“好好的摧哥哥,都被你这贱人勾搭着教坏了!” 明如玉:“给我把人拖出去!你们没听见吗?” “听见了!”众仆妇急忙答道:“可这链子太短,怕是……”连下地都难! “好,好,当真是好极!”明如玉咬牙冷笑。 她本没想要奚月奴的命。可如今,眼看着她变着法儿勾搭沈摧,确实容她不得了! 明如玉:“既如此,就把她的脚,给本侧妃砍了!” 第61章 是她纵火? 明如玉一声令下。 她带来的仆妇飞快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为难。 他们都是明如玉自娘家带来,本该毫不犹豫就执行自家小姐的命令。可…… 小姐抬入王府才几日?她们这些丫鬟仆妇已莫名其妙地折了三个……说是失足落水,可偏生每一个临死前,都跟着奚月奴起过龌龊。连小姐的奶妈妈都…… 几人踌躇,可明如玉等不得:“你们聋了,还是瞎了?还是敢不听本侧妃的话?!” 眼见明如玉发起脾气来,不好收场,身边红绡只得陪着笑脸上前:“小姐,王爷卧房中,怎可妄动刀兵?打杀一个贱婢本没什么,可弄脏了王爷的地儿,怕是王爷生气……” “依你的说法,本侧妃难道还动不了她?” 红绡无法,知道自家小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发作奚月奴。 她只得压低嗓音,凑到明如玉耳边说了句什么。 明如玉听了,再看向奚月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来人,把她给我拖出门去,本侧妃再行处置!” “可、可这链子锁着,人拖不出去……” “呵呵,”明如玉冷笑一声,“拖不出去,是你们无能!给我用力地拖!” 她这话一出,仆妇们也明白了。 两人分别抓着奚月奴左右手臂,拼了命地把她往床下拽!力气大得奚月奴半个身子都悬了空。她脚踝被铐在床柱上,锁链哗啦一声被拉得笔直!冷硬的镣铐卡在踝骨上,撕心裂肺的疼! “啊!” 奚月奴无处借力,没法挣扎,脚踝如要被拉断了一般,顷刻间就痛得她满头冷汗。 更不要说肩上箭伤被拉开,鲜血渗出衣襟。 奚月奴痛得实在受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徒劳扑扇的手,突地触到了什么冷硬的东西。摸那形状,像极了刀柄。 她痛极,再也顾不上旁的,将那刀柄死死攥在手里,用力拔出。 闭着眼睛只是一挥。 “啊!” 一声尖锐惨叫。 奚月奴只觉半边身子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上。 她喘着粗气,循声望去。 只见正是身边一个仆妇,脸颊上挨了好重一下子,皮开肉绽,渗出血来。 看她凄厉哀号的模样,奚月奴一颗心往下重重一沉。 糟了! 果然,下一刻。 “好贱婢,竟敢持刀伤人!”明如玉咬牙冷笑,目光灼灼,“既是她先动了兵刃见了血,就不能怪本侧妃了!” 她冷笑一声,“现在,就断了她的脚!” “是!” 仆妇们齐齐应了一声。 刚才受伤的那个更是不顾满脸的鲜血,恶狠狠上前,举刀便向奚月奴脚踝劈去! 电光火石间。 “锵!” 一声锐响。 “啊!我的手,手!” 持刀的仆妇惨叫一声,手中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什么人?胆敢……” 明如玉变了脸色。她将门出身,胆子虽大,却也没想到沈摧卧房中,还能横生这样的变故! 旁人没看清,她确实清清楚楚地瞧见一道银色微芒自窗外射进,正击在那仆妇手腕正中穴位上。仆妇半条手臂顿时没了知觉,软软垂下。 有这般功夫,不会是……刺客吧? 明如玉一声尖叫堵在喉间正要喊出。 “吱呀……” 窗户一声轻响,一道身影轻巧跳入。 明如玉:“你、你是……” “小的暗卫吴三,见过明侧妃。” 看着眼前这张异常年轻的脸,明如玉脸色难看,“暗卫?不也是侍卫的一种?” “正是。” “既如此,刚才这贱婢伤本侧妃的人时,你为何不出手?”明如玉声音尖厉,高高地飚起来,“本侧妃要告诉王爷,你玩忽职守!只顾着这贱婢……” “侧妃说对了。” 吴三虽是侍卫,躬着腰身,姿态十足恭敬,语气却有些轻忽,“王爷令小的守护在此,就是因为总有不开眼的来招惹月奴姑娘。小的的职责,就是护着月奴姑娘,不叫她受伤。至于旁人,小的原管不着。” “你……” 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当众给自己没脸! 明如玉脸色涨红,怒火直攻心肺。更让她受不住的,是摧哥哥居然单独安排了侍卫护着奚月奴! 只有主子才配使! 奚月奴算什么…… 明如玉刚要开口再说。 身边的红绡一把扯住她衣袖,侧身挡在她身前,向吴三:“侍卫大哥,你既是暗卫,刚才一定也听见了。有人指证这奚月奴纵火,烧死了品红院几十号人。我家侧妃罚她,是替天行道,你如何拦在中间不许?” 说着,红绡回头扯了拂柳上前。 红绡:“人证在此,我们侧妃难道还能冤了她不成?”她推搡着拂柳,“快说话!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是、是!”拂柳哆嗦着开口,“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她、是她放火烧了品红院!” “我没有!”奚月奴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明明是我救了你……” 一旁,吴三看了看拂柳,面露沉思之色。 红绡见了,连忙怂恿明如玉:“小姐,如今咱们人证在手里,就再容这贱婢多活几个时辰,又能如何?” 明如玉一愣之下,立刻明白了红绡的意思。她们一开始找拂柳,为的是栽赃。 可这拂柳一见奚月奴,脸色大变,竟直接指认那天盗走自己衣裳的,就是她! 这话,到了瑞王跟前,也能这么说! 红绡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拼凑出了“真相”,就是王妃奚灵看不惯颜丹珠等家伎,串通自己的试婚丫鬟奚月奴,纵火焚烧品红院! 奚月奴身上背了这么大罪过。这事情现在在外面又正闹得凶。奚月奴这通房是不用指望了。 命都未必保得住! 红绡指着拂柳瑟瑟发抖的背影,“小姐,咱们就等到王爷回来,必有个说法!” 沈摧没惩处奚灵,因为她毕竟是瑞王正妃。可这个奚月奴,不过是个丫鬟。要她的命,正好能平息外面的众怒! 明如玉也明白过来,有吴三在此,她动不了奚月奴。 她狠狠瞪奚月奴,“你且等着!” 说罢,明如玉带着众人便要施施然离去。 “等等。” 沉默半晌的吴三出声。 年轻的暗卫抬起手,修长指尖往人群中一指。 “这人,留下。” 第62章 还奚灵一个清白 被吴三指着的,正是拂柳。 明如玉拧眉。这个拂柳,是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底牌,哪能说给就给? 她还要带回去细细地问,教她些好话呢! 明如玉:“我们走!” “侧妃,不留下人,你们谁也走不出去。” “你大胆!” 明如玉脸涨得通红,猛地回头,“你……” 却在看清吴三手中的东西时,猛地愣住。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虎头形青铜令牌。吴三持令在手,“王爷的东西,侧妃不会不认得吧?” 沈摧在军中多年,府中也行军令,见令如见人。 明如玉出身将门,自然知道轻重。 她脸色难看,一时僵持住了。 还是红绡齐声劝慰:“小姐,就把拂柳留下,没什么的!拂柳说的都是真话!等她见了王爷,自然也是这套说辞,咱们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暗卫要留下拂柳这个人证,想必是为了瑞王。 又不会偏向奚月奴一个丫鬟! 红绡压低声音,语气愈急:“奴婢听说,瑞王府的暗卫都姓吴,是按能耐叫王爷给排的名字。这个吴三年纪轻轻,排序却是三……” 足见瑞王看重! 红绡:“咱们没必要跟王爷身边的人冲突……” 明如玉面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忍气,“拂柳留下,咱们走!” 众人离去。 沈摧卧房里恢复了安静。 拂柳一个人被留下,心慌不已。 奚月奴冷冷看着她:“侧妃允了你什么,叫你这般诬陷?” 明如玉走了,拂柳不敢直视奚月奴眼睛。她心中自然清楚,她根本没瞧见纵火之人,更清楚救自己性命的是奚月奴。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何能反悔得了?再加上明如玉许的条件…… 拂柳咬牙:“就是你!分明就是你……” 只是声音底气不足,嘶哑难辨。 拂柳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突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人闭了眼,软软倒下。 奚月奴和紫薰吓了一跳,看向一旁的吴三。 奚月奴:“你做什么?” 她的话还没问完呢! 吴三伸手扶住拂柳,淡淡道:“这丫鬟是人证,自然要留给王爷审讯。月奴姑娘不必操这个心。” “可她诬陷……” “是不是诬陷,自有王爷审过做主。审案非是小的职责,还请月奴姑娘见谅。” 奚月奴张了张口,到底没出说什么。 她颓然无力地笑了笑,“你说的是。我是不是纵火的嫌犯,要看瑞王的……心情。” “月奴姑娘不必忧心,王爷断案,自然看证据。” 奚月奴只是摇头。 证据? 瑞王一口咬定她私奔,难道又有什么证据? 不过这纵火案,若是栽派到她头上,她不过一死而已。恰好能还瑞王心爱的奚灵一个清白! 见奚月奴面色惨淡,不再说话,吴三一拱手,便要带着拂柳离去。 临出门却回过头来:“月奴姑娘,奚家少爷来了,你可要见?” 奚月奴缓缓抬起头。 奚家少爷,奚宁远? 自己的亲弟弟,他来干什么? 吴三:“少爷昨日晚时便来过,被拦了驾。现在……王爷尚未回来,月奴姑娘可愿意见见奚家的人?” 他声音依旧冷淡,细听却含着一丝怜悯。 奚月奴微愣,随即点了点头。 很快,奚宁远被带了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瑞王府了,所幸这次见到了人,回家不用挨嫡母训斥。 姐弟刚一见面,奚宁远打量着瑞王卧房中陈设,满脸艳羡,“二姐如今也过上好日子,却不管我与娘的死活。” 这话如利剑,直戳奚月奴心口。 提起娘亲,奚月奴眼眶微微发红,“娘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主母又苛待她了?” “二姐这般不肯听主母的话,娘和我在奚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姐弟两个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奚宁远就一句接着一句只往奚月奴心口怼。 连一旁的紫薰都听不过,开口道边:“奚少爷,月奴在这府里也难。你是她亲弟弟,多少也该体谅些……” 奚宁远一张小脸皱到一起,“二姐,这是你的丫鬟?这般无礼。本少爷说话,哪里有丫鬟插嘴的份儿?” 他这话一出,奚月奴彻底冷了脸。 她离家时,奚宁远还不到十岁。 可他自出生,就养在金氏膝下,是奚家的嫡子。 和自己这个姐姐根本不亲,还常以出自姨娘的肚皮为耻! 这三年更是从未来看过她这个姐姐一次。如今见了面,却口口声声指责她不顾自己! 奚月奴声音冷下来:“你倒是说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如何顾你?” “二姐如今也做了通房,有了正经身份,合该劝王爷把嫡姐接回来。”奚宁远老气横秋道,“嫡姐再如何,也是瑞王正妃,是有身份的人。二姐即便再得宠,也不过是个通房,又能帮得上我和爹爹什么?” 看着弟弟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奚月奴心中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她忍下,对着奚宁远招手,“你来,坐近些。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奚宁远皱眉不耐。 他每次回姨娘身边,姨娘都是这般,叫他坐得近些,再近些,生怕看不清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今,奚月奴也学会了…… 可到底这次来是有求于她…… 想着,奚宁远只得靠近。 却不防被奚月奴一把扯住衣襟。 “啪!” 一记耳光,掀在脸上。 奚宁远白皙的面皮上,立时现出了五道指印,高高肿起! 奚宁远被打得愣了。 奚月奴:“你问我能帮得了你什么?我正是要帮你,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你……” “啪!啪啪!” 奚月奴不停手地打下去,眼眶通红,“你那嫡母不教你,娘不教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来教教你!” 奚宁远结结实实吃了几下。可他毕竟是个半大小子,很快挣扎开去。 一身体面的月白色绸缎外袍都被扯皱,露出里面贴身的细绸内裳。 奚月奴一愣,“那是我给娘做衣裳的好料子,只够做一套衣裳。如何竟穿在你身上?” 奚月奴这三年来攒钱艰难,就是常常都要补贴家里。娘为人软弱,在金氏手里素来讨不好,也常缺衣短衫。奚月奴在瑞王府得着什么好的,都托人带回家去给娘。 这料子还是去年瑞王生日,宫中赏下来的,奚月奴好容易得了一匹。 自己没舍得穿,都给了娘。娘分明叫人来说,那料子做了衣裳,穿得甚好。 这等小事,竟也……骗她? 一旁,奚宁远早被打得满肚子火撒不出来。 他站定了,冷笑一声:“二姐忘了,奚家的规矩,姨娘不许穿这么好的料子。” “她不配!” 第63章 她要好好伺候王爷 “奚宁远,是谁教得你如此狼心狗肺!” 奚月奴忍不住,真恨不得把弟弟扯过来,再恨恨地打几下! 可奚宁远躲得远远的,人虽不敢靠近过来讨打,一张小脸上却是不忿,“谁教的?自然是爹爹和嫡母教的!奚家有奚家规矩,穆京有穆京的规矩!主母就是主母,妾室就是妾室!不怪二姐行为乖张,不尊嫡姐,原来竟是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他顿了顿,又道:“待嫡姐回王府,怕是还该好好地教一教二姐呢!” “好!好!” 奚月奴看着眼前这张亲弟的脸,“金氏真是把你教得好极了!可娘没跟你说过,她分明才是奚铭的正……” “住口!” 奚宁远一张小脸气得通红,他指着奚月奴,指尖都在不住颤抖,“你、你……好没教养!如何敢直呼爹爹名讳!我回府要告诉爹爹,告诉嫡母!让他们罚你!打你!” 刺耳的尖叫声中,奚月奴眼中只见弟弟的身影越来越远。 弟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一番言辞,叫人心惊、心寒。 枉叫娘当初差点为他哭瞎了眼睛! 奚月奴下不得床榻,索性抓起案头一只喝空的药碗砸了过去。 “诶呦!” 药碗砸在奚宁远肩上,掉落在地,碎成两瓣儿。 奚宁远哭骂着走了。奚月奴在床榻上,犹自气忿忿的。 一旁的紫薰少不得收拾起被奚月奴砸碎的碗,叹了口气,“明明是王妃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来,惹怒了王爷。这奚家人,如何只知道逼迫你呢?王爷不肯叫王妃回来,咱们做下人的,又能如何?” “呵……” 奚月奴咬牙冷笑,“别说我没那能耐帮奚灵,便是能帮,我也不会!” 金氏母女这十多年来都骑在娘和她奚月奴身上作威作福,如今也轮到她们母女两个夹起尾巴做人! 事到如今,奚月奴唯一担心的,就是娘…… 可娘的那一纸放妾书,这几日就生了效。如今娘在奚家,也是想走就走的自由之身。想必不会被如何难为。只要她能出得了瑞王府,就能和娘团聚,娘儿俩还是可以按原计划回江南,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想着,奚月奴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能取信于沈摧,叫他为她解开镣铐。 这三年来,奚月奴只知道在床榻上伺候男人。下了榻,他的一应饮食起居,她等闲都近不得身。若说要取信于男人,怕就只能…… 奚月奴脸上微微泛红,眸光却冷极。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讨瑞王欢心。不然,那纵火的大帽子真的扣在头上,她可担当不起! 想着,奚月奴扬声冲向窗外:“吴小哥,可能帮我打开这脚镣?” 她这话一出,连紫薰都愣了。 那暗卫吴三可是瑞王心腹! 果然,窗外传来一声轻笑,“月奴姑娘好谋算。小的不过一介暗卫,别说没那个本领放走姑娘,就算是有,小的也不敢不忠于王爷。” “小哥对王爷尽忠职守,月奴佩服。”奚月奴先夸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伺候王爷,是月奴的本分。可如今,月奴空在王爷卧房中,已有两日,又被这镣铐拘着,深恐伺候不周,惹王爷不悦。”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悦耳动听。 窗外却不闻吴三的回应。小暗卫心中冷笑,这个奚月奴刚刚打得奚家少爷逃命似地跑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就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王爷了? 女人,就是善变。 吴三不答话,奚月奴也不以为忤,自顾自说道:“月奴想着,要伺候好王爷,至少……要先洗干净身子。吴小哥,你说对吗?” “解开镣铐,你是为了沐浴?” “正是。”奚月奴缓缓道:“月奴虽得王爷抬爱,可王府中人不服,一再诬陷于我。若月奴不与王爷辩白个清楚,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她顿了顿,声音带了点泣声,“还请小哥通融则个。” 她这样说,吴三反倒信了。 这奚月奴,取信于王爷,是为了保命。 窗外安静了好半晌。 时间长到奚月奴都放弃了希望。 “吱嘎……” 一声轻响。 门自外面被推开。 吴三冷着一张脸,搬进了一个木质浴桶来。 奚月奴眼睛瞪大,“这是……?” “小的能力有限,不敢放月奴姑娘。却能帮你把那铁链松一松。” 说罢,吴三放下浴桶,自袖中抽出另一段铁链,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片刻后,吴三拍拍手:“好了。” 奚月奴再看自己脚上镣铐,无端延长了许多。 这长度,足够她下榻,进那浴桶。 “多谢吴小哥。” 奚月奴温顺地低下头去,掩住眸光。她猜得没错,瑞王既派了暗卫看着她,暗卫必有打开她镣铐的法子。 她看了紫薰一眼。紫薰会意,忙道:“多谢多谢。奴婢现在就叫人烧水去!” 吴三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奚月奴如今身份尴尬,紫薰在王府里本也说不上什么话,一番折腾下来,等到热水被一桶桶地抬进来,倾倒进浴桶,已是傍晚时分。 沈摧理完政事,推开卧房门。 一股夹杂着蔷薇若有若无芬芳的水汽扑面而来。 透过乳白色水汽,沈摧只看到自己满室的帷帐都被放了下来。月光和莹莹烛光,映照出帷帐后窈窕的身影。 一只白如凝雪的手臂,正从浴桶边缘柔弱无骨地抬起。 风吹动帷帐。 窄窄半掌宽的缝隙中,沈摧看见水珠自指尖滚至臂弯,再向下、向下…… “滴答” 落回浴盆。 “啊……” 被脚步声惊到。 “哗啦”水声。 奚月奴无措地自浴盆中站起,“王爷,月奴不是故意……” 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又是一声惊呼,双手掩在胸口。被热气蒸成蔷薇色的小脸上,一双亮若星子的大眼睛,瞬间就噙满了水意。 她别过脸去,不敢直视沈摧,十分无措地想要躲闪。 可…… “哗啦啦……” 一串金属碰撞声响起。 奚月奴一时心慌,被脚上铁链绊住,整个人竟扑地向前跌去! 沈摧眸光一冷。 呵…… 女人这点手段,他还不至于辨不出她的心思! 可下一刻。 身体比头脑更快。反应过来时候,奚月奴整个人已跌在沈摧怀中。 第64章 用身子来讨好他 奚月奴身上的湿意,瞬间沾湿了沈摧衣衫。 浸了水的细缎,紧贴着肌肤摩擦,无端生出许多热意来。 怀中女孩睫毛剧烈颤动,大眼睛湿漉漉的,眼尾一抹嫣红。她声音也有些嘶哑,“爷,是奴婢僭越,奴婢该死……” “呵……” 男人冷笑声传来,“拂柳已经死了。” “什、什么?”奚月奴一愣,抬头。 对上男人黑沉的眸子。 沈摧:“那个诬陷你纵火的丫鬟,已经死了。” 奚月奴莹润的唇微微张着,满脸无辜和惊怕。心中却卷起滔天巨浪,一时间双腿都有些发软。 那个拂柳,白日里人还好好的,到了晚间,如何就死了…… 这就是瑞王的狠辣手段。 沈摧盯住奚月奴:“人死了,就会永远闭嘴。你……不必如此。”用身子来讨好他。 奚月奴咬唇:“奴不曾纵火……” “荷娘临死前,都招得清清楚楚。本王知道你没想纵火,你只是……”他声音冷了几分,“想跑。” 奚月奴在沈摧怀中,强忍住心中不安,缓缓道:“奴在那品红院中,只觉入了贱籍,终身无望,就、就……差了想头。”她咬唇,薄薄的唇如花瓣一般娇嫩鲜红,“奴往后,再也不跑了。” “呵呵……” 沈摧低头,大手覆上奚月奴后颈。滑腻的肌肤覆盖着脊骨,一阵微颤。蹭湿了男人掌心。 再也不跑了? 她在撒谎。 拇指与中指用力,掐住奚月奴脖颈,迫得她抬起头来。 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 满口的索问哽住,被噙在齿间,向着奚月奴花瓣般的唇,重重压了下去。 奚月奴闭上眼睛,掩住眼底恨意,任身子被一次次地掠夺。 她不敢睁眼,怕自己下意识就会看向沈摧的尾戒。那里面有她想要的避子药。 可如今,却是提都不敢再提了。 没事的……奚月奴死死闭着眼睛,只觉身子忽儿被高高地抛上半空,忽儿猛地跌落深谷。等她出去……等她出去……有的是法子能喝到避子汤。她是绝对不会生瑞王的孩子的! 这一夜,奚家灯火通明。 “没用的东西!你嫡母待你这么好,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记你做嫡子,抹掉你卑贱出身!你竟就这样报答?!连你姐姐都劝不动!”奚铭气得踹了奚宁远一脚,“要你有什么用?!” 奚宁远被踹倒,跌坐在地,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金氏。 金氏脸色难看,“奚月奴那贱婢,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说罢,她恨恨地剜了奚铭一眼。 奚铭年轻时是白面书生,满口锦绣文章,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才叫金氏远远看了一眼,就非嫁不可。可如今,奚铭年纪大了,姿容不如年轻时俊美,身材又稍显瘦弱,被金氏狠狠瞪了一眼,自觉自己矮了半截。 少不得又抬手要打奚宁远。 金氏:“打得好重!依我看,老爷还是舍不得教训小娘生的儿子!老爷心里的想头,我最清楚。怕不是觉得灵儿触怒了瑞王没什么,王府里还有奚月奴能保着奚家!这就要把我和灵儿母女两个远远抛到一边咯!” 这话一出,奚铭只好:“来人,把这个逆子捆起来,用鞭子抽!给我狠狠地抽!”先让金氏消气儿! 瑞王在朝堂上没帮过他。他现在靠的,还是金家! 金氏得罪不得! 奚宁远嚎哭着被剪着双手捆牢。他身边随侍的小厮一见势头不好,忙趁乱扭头跑了。 “按好这孽障!”奚铭亲自挽起衣袖,高高扬起鞭子。 打得越狠,金氏的气就平得越快! “啪!” 一鞭重重落下。 “啊!” 一声女子惊叫。 奚铭一愣,随即马上看向金氏。只见金氏脸色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奚铭马上厉声道:“万氏!你不好好在后院呆着,跑出来堂前做什么?!” 奚月奴、奚宁远的亲娘,俯在儿子身前,结结实实挨了奚铭一鞭子,背上衣衫被打烂,现出一道血痕。 她抬脸,满眼是泪,“老爷,远儿还是个孩子,不知如何得罪了主母,叫你下这般重手!” “还不是你养出的好孩儿!”奚铭窥着金氏脸色越来越沉,指着万氏只是大骂,“宁远不争气,奚月奴更是忤逆……” “月奴?月奴她又怎么了?” 平日里,万氏住的院子在奚府极僻静处,等闲并没人往来,竟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呵呵……” 金氏咬着牙,一声冷笑,一步步向前逼近,“万姨娘,你养下的孩儿一个比一个能耐。宁远就不说了,那奚月奴如今已是瑞王通房,不想着报答家中养育之恩,倒是怂恿着瑞王远着王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怎会、怎会这样?” 万氏瘦弱的身子颤抖,落下泪来,“老爷,月奴是个好孩子,她不会的!” “灵儿都叫瑞王送回来了!不是奚月奴怂恿的,是什么?!”金氏一声高叫,眼中迸出深深的恨意。 眼前这个女人最会装柔弱装无辜,迷得奚铭五迷三道,这般卑贱的出身,竟就在奚府赖了一辈子! 她那个女儿,自然也和她一样! 金氏这几日来诸事不顺,怒火攻心。一把抢过奚铭手里的细鞭,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啊!” 万氏发出惨叫,痛得浑身瑟瑟发抖,还是牢牢挡在儿子跟前,生怕奚宁远被金氏所伤。 奚铭在一旁,虽多少面露不忍,却到底不敢上前阻拦。 倒是被万氏护在身后的奚宁远,猛地高叫:“嫡母手下留情!孩儿有法子、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奚宁远:“孩儿有法子能劝住二姐,接嫡姐回王府!” 第二日。 瑞王卧房中,奚月奴醒时,身边已空。 她撑着酸软的腰肢,刚要起身。身上锦被滑落,露出胸口大片大片的红痕。 昨晚,她被用得厉害,到后来意识模糊,不记得是怎么弄的了。奚月奴也不在意。 她这样一动,便听得门响。 很快,紫薰探头进来。她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你。” “有什么可好恭喜……” 紫薰闪身进来,掩上门才道:“吴小哥说,王爷一早走了,临走前交代,说你什么时候醒了,便搬去院中偏房居住。” “当真?” 奚月奴眼睛猛地一亮。瑞王这是……相信她不会跑了? 偏房虽离瑞王卧房不远。可好歹,这间噩梦一般的卧房,她终于是走出去了! 奚月奴撑起身子:“咱们现在就走!” 她看眼前的紫薰笑笑的,突然察觉出来。 她脚上一轻。那黑铁镣铐,没了! 第65章 王爷就是护着那个贱婢 一阵狂喜,紧接着一阵心酸接连涌上。奚月奴死死攥住身下被褥,忍住险些脱框而出的眼泪。 取信瑞王的法子,果然奏效! 可叫人心酸的是…… 她费了这么一番筹谋,结果只换来了摘掉脚上镣铐。却还是连瑞王的院子都出不去,更别说是整座瑞王府了。 可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好兆头。 奚月奴脸上漾起笑来,“紫薰,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紫薰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你若真要谢,也该谢……那吴小哥。” “自然要谢……” 紫薰:“我听见,他向王爷进言,咳咳……”紫薰学着吴三的模样、语气,“小的虽是暗卫,保得住那位月奴姑娘安全。可王爷这深宅大院里,女子太多,争斗也多。若真有一日护不住月奴姑娘时,岂不砸了小的师门的牌子?还请王爷三思。” 紫薰学得像极了,逗得奚月奴一笑。 她倒是真没想到,吴三一个小小的暗卫,竟会因自己的事儿,劝诫瑞王。 紫薰:“瑞王就是听了吴小哥的话,才肯叫你迁居的。” 既然如此,想必沈摧肯开了她身上的镣铐,也是因为这吴三力劝。 倒是真该谢谢她。 可现在,自己身无长物,拿什么做谢礼? 奚月奴正犹豫,一抬头却瞧见盈盈笑着的紫薰,一张小脸绯红着。 紫薰容貌虽不及绿萼艳丽,可能做得了家伎的,也是中上之姿。她平日里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眉眼儿舒展不开。如今一笑,却如灼灼春枝,十分耀目。 奚月奴一愣,忍不住开口试探:“那个吴小哥,真是个好人。” “可不就是好人?他虽年纪小,却明白事理,又有一身好能耐。将来也不知哪家姑娘有福……” 紫薰说着,一抬头,却被奚月奴含笑的目光剪断了话。 她明明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却无端脸红了。 一拧身就跑出了屋。 她背后,奚月奴目光慢慢淡下来。 紫薰对那暗卫小哥的心思,她看得明白。可这暗卫小哥,偏偏就是看守奚月奴的。 只希望……她跑了,别连累暗卫丢了性命吧。 这一日奚月奴睡醒就听到好消息。 明如玉的日子却没那么舒坦了。 她的贴身侍女红绡起得早,清晨出来倒水,朦朦胧胧看到一道人影趴在明汐阁门前。 是哪个丫鬟小厮这般胡闹,吃醉了酒吗? 红绡上去便踢了一脚,“起来!趴在这里现眼,可是想讨小姐的打?” 那人挨了一脚,身子一动不动,竟还僵卧着。 “找死,非要点眼!” 红绡又用力踹了一脚,“起来,起……” 地上那人翻过身来,叫红绡终于看清楚了那张一半狰狞的脸! “拂、拂柳?” 红绡一声尖叫,“死人!她死了!” 凄厉的叫声如一把利剑,豁开整座明汐阁。 片刻后,明如玉脸色铁青,端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怎会怎样……她怎会死了……昨日还好好的……” 她霍地起身,“是那个暗卫!是他,一定是他!我去告诉摧哥哥去!” “小姐!”红绡脸色惨白惨白的,死死拉住明如玉衣袖,“小姐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为何?”明如玉声音尖细,显然是又气又怕。 “拂柳的尸身……奴婢看得清楚,没、没有什么拷打痕迹。” 明如玉一愣,“那又如何?分明就是那个小暗卫,护着奚月奴……” “我的小姐!”红绡急得不行,“一个暗卫,哪有那么大的本领?能把拂柳一击毙命的,只有……只有王爷啊!” “摧哥哥?怎会?!”明如玉好似被踩住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摧哥哥不会的!他杀一个婢女,又是纵火案人证,他杀她做什么?!” “因为王爷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红绡死死拉住明如玉,不敢叫自家小姐去瑞王处撞得头破血流。 红绡:“这拂柳是真看到也好,假看到也罢,王爷根本不在乎……”她顿了顿,满嘴苦涩,“王爷……就是要护着那个奚月奴!小姐,你还没看出来吗?” 明如玉不是真的蠢人,只是生于将门,素来不擅后宅这些谋算。 红绡的话,如攥紧的拳头,正打在她心口。 剧痛。 却把她生生打醒。 她的摧哥哥,是真的在乎那个试婚丫鬟。而她,就要被抬为通房了…… 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区通房。那,以后呢? 明如玉颓然跌坐在高背椅上,慢慢坠下泪来。 另一边。 一上午的辰光,奚月奴已搬去了沈摧卧房不远处的偏房别院。 那不是完全独立的院子,房间也小,不过只有一间卧房,一间偏厅。 这却是奚月奴从小到大,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小时候,在奚家,她跟娘住过马廊,住过下人合住的大通铺。后来,娘生了弟弟,待遇方才好了些,被迁去了偏院。 可金氏只叫娘一个人住进去,还让奚月奴继续和下人们住在一处,过伺候人的日子。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院子。 不大的院子,却是细心整理过,还栽上了花苗。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叫暖风一吹,想必也是一片姹紫嫣红。 这样的日子…… 奚月奴攥紧手指。 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沈摧不过视她如玩物。因为她昨夜听话,卖力奉承,今日她就有了院子,有了屋子。可若是明日触怒了他,她又要失去一切,甚至是……性命。 她不能停在这里,她还是要跑。只要出得了瑞王府,往后她的性命,就能攥在自己手里。她也活得像个人样儿。 正寻思着,只听得院门口处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丫鬟探头进来,“月奴姑娘,奚家来人了。” 奚月奴忍不住泛起冷笑。 奚家人这几日往来的,比之前三年加在一起还频!他们来干什么?无外乎就是叫她想法子弄奚灵回来。 她疯了才会答应。 奚月奴:“不见。” “不是要见你。”丫鬟笑道,双手捧出一个衣包,“是奚家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第66章 慈母心 不等奚月奴说话,紫薰就自然而然地自那丫鬟手里接过了衣包。 奚月奴看着那衣包。 是娘的东西。 耳听着紫薰谢过那丫鬟,奚月奴接过东西,本想回屋再打开慢慢看。 可指尖触及包底,却觉出一丝异样的黏腻。 奚月奴抽出手来,举到眼前。眼睛猛地瞪大! 她手指上沾的,淡淡的红褐色,还微微有一点湿意。 ……是血! 心口仿佛被重重一击。 娘送来的衣裳,怎会有血?奚月奴顾不得旁的,抖着手解开那衣包。 她一眼就认出,包裹里的正是娘的旧衣! 是一件淡青色的广袖外裳,袖口处滚着一圈粉色细缎,上面细碎的梅花,还是自己和娘一起绣的。 这到底是…… 奚月奴抖开一闪,整个人瞬间僵住,一动不动。 她看到,好好的一件外衫,背部竟是被抽得破破烂烂,豁开好几道长长的口子。 那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这、这是什么?”奚月奴攥紧衣裳,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她双眼死死盯住送东西进来的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那丫鬟正和紫薰寒暄,被奚月奴声音吓了一跳,“东西是、是……奚府下人送来的,奴婢早点也不知道里面是这个……” “奚家人呢?” 丫鬟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 奚月奴闷着头就只要往外冲。 一道黑影闪过,吴三铁塔一般,挡在奚月奴跟前,“姑娘留步。” 送东西进来的丫鬟此刻才反应过来,“姑娘,你这时候出去也没用,那奚家下人留下东西说给你,人早就走了。” 紫薰安抚奚月奴:“我去替姑娘看看吧。姑娘先等等,若是人还在,我把他请回来和姑娘厮见,可好?” 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不过片刻,出去的紫薰就回来了,她对着奚月奴摇了摇头。 奚月奴只觉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她攥着娘的衣衫,浑浑噩噩地进了屋,关死了门。 衣服上的血,定是娘的! 衣裳都烂成了这样,娘该是受了多重的伤!他们为什么要…… 奚月奴眸子转了转,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逼着她去求沈摧,让奚灵回来,继续当她的王妃吗! 定是奚家这三番两次找她都无果,才把魔爪伸向了娘! 可娘……明明手里攥着放妾书,为何还不走,却甘愿吃这样的苦?是走不了,还是…… 为了她这个女儿? 奚月奴眼眶胀得生疼生疼。她不愿意让奚灵如愿以偿,可娘,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娘生受这样大的罪? 奚月奴坐立难安地等着瑞王回来。她昨夜伺候得那样好,男人想必是满意的,才解开了她的镣铐,赏赐了她院子。 若是她求他,救救娘,或许…… 不,不成的! 奚月奴不会真正做瑞王的通房,她是迟早要跑的!若是娘落在瑞王手里,怕更是跑不了了。 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接奚灵回来,继续让她舒舒服服当她的瑞王妃? 纠结中,一日过去,暮色低垂。 奚月奴没想到,整整一夜,瑞王不曾回来。 据说,是被皇帝与贵妃留在了宫中。 沈摧这一夜不曾回王府,奚家自然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第二日,奚月奴又收到了万姨娘的衣包。 这次,奚月奴早有准备。她使紫薰出去,依在门边守着,见是奚家来送东西的人,就攥住那老妈妈手腕,不由分说,带到奚月奴院中。 奚月奴自老妈妈手中拿过衣包,抖着手打开,果然又是一件血衣。 只是…… 这是外裳里面套着的内裳,比之前那件破损得更厉害,血迹更多。 奚月奴白了脸。心疼和愤恨一起涌上舌尖,她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奚家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次是内裳。 若奚月奴再不肯求着沈摧接回奚灵,那下次,就是贴身的小衣! 娘那么大年纪,如何能叫人褪去衣裳,只穿着小衣受刑挨打?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奚月奴攥紧手指,指尖直刺掌心,在绵密的掌纹缝隙中,留下一道血痕。 娘就是为了她,才留在奚家未能离开,如今,又因为她的倔强,吃了这么多苦…… 奚月奴看向那老妈妈,“奚家到底把我娘怎么了?” 这老妈妈奚月奴之前也认识,不过是个下等仆妇,平时和娘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见奚月奴问,老妈妈颤巍巍道:“姨娘不知怎的,得罪了主母,主母天天叫打呢……” 果然娘天天都受折磨! 奚月奴咬紧牙关,“主母要干什么?” “这、这……老奴也不知道……” “那你回去告诉她……”奚月奴嘴唇都咬得见了血迹,“主母的意思,月奴明白了。月奴……会照做。请她不要再伤害我娘……” 奚月奴死死地攥着手指。 她想多说一两句厉害点的话,让金氏和奚铭不敢再对娘下手。 可如今的境况,娘人在奚家,她的安危,就是奚家最大的底牌。而奚月奴,手里什么都没有。 她答应金氏的,也不过是帮忙劝沈摧回心转意。至于能不能成事,奚月奴自己也没有把握。说到底,奚灵是姓名上了皇家玉牒的瑞王正妃,只要她不谋反,没人能废得了她。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闷意,看向那老妈妈:“我的话,妈妈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老妈妈颤巍巍点头。 临走,突地拉着奚月奴的手,“姨娘有句话,央老奴带给姑娘你。” 奚月奴一愣,“您说。” “姨娘说、说……说什么来着?”老妈妈想了好半晌,才贴近奚月奴耳畔,“姨娘说,你千万、千万别让王妃回瑞王府!” “什么?” 奚月奴一愣。 老妈妈好容易想起万姨娘的话,生怕又忘了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语速极快:“姨娘说,能得王爷青眼,是你的福分。你该抓住,将来才能带携你弟弟。至于她,她没事,为了姑娘你,她什么都忍得住。让姑娘千万勿要以她为念,勿要请王妃回府!” 第67章 太体面的,不适合她 奚月奴张了张嘴。 什么都没说,眼眶却一阵阵地发酸发涩。 这话……像极了娘的口吻。娘总是这样,为了她这个女儿和奚宁远这个弟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 若说之前,奚月奴还有过片刻的犹疑,此刻也都消失殆尽。她再三叮嘱老妈妈一定把自己的话带到,才惴惴不安地回了房中。 “月奴,难道……你真要劝王爷接王妃回来?” 紫薰跟进来问。 品红院的那场大火,死了那么多姐妹,烙印在她心中一样,怎么都忘不掉。 现在,却要奚月奴开口求着奚灵回来!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奚月奴的亲娘叫奚家捏在手里,她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乖乖照做? 奚月奴没答紫薰的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到得晚间,好容易打听到沈摧今晚回府。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沈摧进奚月奴的院子。 奚月奴等不得了,“紫薰,帮我更衣。” 知道她是要去找瑞王恳求,紫薰叹气,却还是尽力帮她装扮。自衣箱中拿出一条深紫色的华贵襦裙。 紫薰:“姑娘皮肤白,穿这个颜色一定好看。” 奚月奴比在身上,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裙子里里外外有三层月影一般薄的轻纱,最外的一层裙摆上,坠满珠玉,十分华贵。 奚月奴从未有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她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拿回去。换一件别的来。” 紫薰一愣,“为什么?这是姑娘衣箱中最好的一件,王爷定会喜欢……” 奚月奴没说话。她拂开紫薰的手,自己起身走到衣箱旁。 那件紫色襦裙确实很美,可是却……太体面了。 比在身上,竟好像一个富贵人家的新妇。 可她奚月奴是什么?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预备做通房的丫鬟。她要这体面,没用。 她要的是……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在各色绫罗绸缎里翻捡。突地,她眼睛一亮。 从这一箱耀人眼目的富贵锦绣中,抽出一件半透明的水粉色轻纱衣。 这衣裳穿在身上,若一阵桃色的轻烟,将整个人笼罩其中。可远远看去,腰身、双腿的轮廓却若隐若现。 这样的衣裳,家伎出身的紫薰看了都脸红。“怎能、怎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去见王爷……” 奚月奴笑了,笑容中带着丝丝的苦涩。 若沈摧真不想叫她穿,那这衣裳,就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衣箱里面。 奚月奴淡淡道:“帮我更衣吧。王爷……就喜欢这个。” 换上衣裳,奚月奴不叫紫薰跟着,自己提着灯笼,来寻沈摧。 此刻夜已深了。沈摧卧房黑着灯,书房却通亮着。 奚月奴在门口等了一会子,确定书房里只有沈摧一个,才轻轻地推开房门。 “吱嘎……” 一声轻响,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屋内,灯烛光下,沈摧抬头,冷冷看向奚月奴。 “谁叫你来的?” 奚月奴心头一提。 这三年来,她习惯了被动承受,更多时候是能躲就躲。 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沈摧。 她把心中的慌乱毫不隐瞒地在脸上表现出来。 “王爷,奴瞧见您书房中有灯火,担心您的身子,这才……” 她放下提灯,身子软软地跪伏在地上,“奴僭越,请王爷责罚。” 片刻的沉寂。 奚月奴只觉屋内最响的,就是自己的心跳。 沈摧的性子阴晴不定,或许自己是真的触怒了他。奚月奴扒在地上的双手,掌心发潮。 仿佛过了半辈子那样长。 沈摧:“进来。” 奚月奴这才敢起身抬头。 可看清沈摧那一刻,她整个人愣住了。 男人坐在长案后。上身的衣领咧着,露出大片胸肌和半个肩头。 奚月奴眼睛瞪得圆圆的。只见沈摧看都没看自己,只是别过脸去,用一块帕子擦拭着背上的…… 血迹! 沈摧受伤了! 奚月奴一颗心往下重重一沉。离得这么远,她也能些微看清,沈摧背后的,是鞭伤。 联系起他昨夜夜宿宫中,一夜未归。 是谁伤了他,不言而喻。 没有人挨罚受伤还会心情好。若是一会儿,沈摧情绪发作起来,只怕会更糟。 不过片刻时间,奚月奴额上见了冷汗。她本能地想逃。 可沈摧身上的,是鞭伤。 娘身上的,也是。 若她就这么走了,娘明日还要挨打。 今夜,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想着,奚月奴难掩面上的惊讶,一声小小的惊呼:“王爷受伤了?奴去寻温大夫来……” “不必了。” 沈摧声音发冷,“你想让本王受伤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奴不敢!”奚月奴显得愈发慌乱,水粉色衣衫裹着的腰身微微发颤。她咬唇,好半晌才鼓起天大勇气一般,“爷伤在背后不便,还是奴帮忙处理吧。奴出不得王爷庭院,绝不会说出去的。” 沈摧目光灼灼地落在奚月奴身上。 女孩感觉到了,身子微微发颤,耳垂透出粉来。 片刻后。 沈摧:“好。” 奚月奴不敢再耽误,连忙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接过沈摧手中的帕子,绕到男人身后。 沈摧的上衣被剥开,松松垮垮地堆在腰间。 裸露在外的背部肌肤,横梗着大大小小的无数新伤救伤。 奚月奴一早就知道,沈摧是上过战场的。可这样的男人,把后背留给了她,毫无防备。 就不怕她……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沈摧就像后背长了眼睛,“发什么呆?在想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奚月奴一抖,手中帕子没拿稳,径直怼在沈摧后背伤口上。 不等沈摧有什么反应,奚月奴连忙颤声:“王爷赎罪,赎罪……” 她的手越来越轻。 如一根羽毛,一次次拂过男人脊背。 痒得…… 叫人心烦。 沈摧心中莫名升起烦躁。他一把攥住奚月奴腕子,把她从身后拖拽到怀里,“你不是来裹伤的。” 奚月奴像是受了天大惊吓,在沈摧怀中不住地颤抖,大而圆的眼里也染上了一层水意。 “奴……奴本想着,是来伺候爷的……” 第68章 她惯会扫兴 沈摧眸光一黯。 筋骨分明的大手,滑进奚月奴胸口阴影。 奚月奴身子激颤,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爷,不可……您还伤着……” 可她越是这般,越叫沈摧想起那一夜她含着他指头说想要的模样。那般灵动、娇俏…… 他顾不得旁的。 起身,一把拂落桌案上零碎物件,把人按了上去。 冰冷的雕花红木咯得脊背生痛,奚月奴生生受着。至少,沈摧是喜欢她的身子的,她就有机会……她一定有机会! 半宿荒唐。 沈摧背上伤口未愈,点点鲜血淌到桌案上,弄污了无数字纸。 这次,奚月奴嘴唇都咬破,才强撑着没有失去知觉。她看着沈摧饕足地从自己身上下来,方才抖着手,强拢住被扯破的衣衫,勉强撑起身子。 身畔传来沈摧嘶哑的声音:“你到底来干什么?” 奚月奴动作一顿。 沈摧确是敏锐。都这样了,依旧看得出自己这是……有事相求。 奚月奴低头,看见自己胸口处点点的红痕。她觉得出来,刚才男人十分尽兴,应该是对她的服侍相当满意。 想着,奚月奴鼓起勇气,合拢衣衫下拜,“奴求王爷,接王妃回府。”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 随后,奚月奴头顶传来一声摔碎茶盏的响声。 那碎片就砸在奚月奴膝边。想是沈摧用了大力,生生把一只白瓷青花缠枝绕杯摔得粉碎。 瑞王这是生气了。 就因为她利用自己的身子,给奚灵求情吗? 可她也是不得已的呀! 再说,瑞王若真是怪罪奚灵,大可以将她治罪。她害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只是轻飘飘地一句,叫人送她回娘家暂住。这算什么惩罚?奚灵不可能在奚家住一辈子,早晚都会回来。 瑞王可能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 沈摧低头,只见奚月奴被自己骤然勃发的怒气吓得身子微颤。 却依旧不肯起身,反而继续恳求:“王爷,求您。王妃在等着您接她回家。” “你就是为了此事,来蛊惑本王?” 奚月奴咬唇。 她今晚的行为,怎么也说不上是蛊惑。可她来找沈摧,确是动机不纯,她也无从辩驳,“奴人微言轻,又出不得瑞王府,只能这样来求王爷,求王爷垂怜……” “垂怜?” 沈摧冷冷一笑,“出去。” 奚月奴愣了愣。求饶的话,已涌到唇边。 可一抬头,却对上沈摧满眼冰冷的怒意。这一刻,奚月奴甚至害怕,自己会死在沈摧手里。 她张了张嘴,满心的勇气终是一点都不剩。只得颤巍巍地爬起身。 可她身上那水粉色的衣衫,刚才已被撕坏,掩不住胸口肌肤。 奚月奴看了一眼沈摧扔在地上的外衫。 沈摧:“出去,现在。” 奚月奴脸色转为苍白。瑞王是真的生气了,竟让她这样衣衫不整地暴露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她岂不是全完了? “爷……” “滚!” 在沈摧跟前,奚月奴向来没有选择。女孩只得用双手掩在胸前,向沈摧草草行了个礼,推门离去。 所幸这一路,没遇到旁人。 回到自己屋中。 “砰!” 奚月奴拼尽全力推开门。门一开,她身子没了仪仗,直接跌倒在地。 幸亏紫薰机警,赶上来扶住。 看着奚月奴这一身狼狈的形容,紫薰就知道,她的事情没成。只得慢慢把奚月奴扶到床榻上劝慰。 紫薰讲的道理,奚月奴都明白。她如何不知自己在瑞王府处境艰难,唯一的依仗,就只有瑞王。 可…… 现在是娘在奚家受苦!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娘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啊! 整整煎熬了一夜。 到得第二日天明,奚月奴竟收到了好消息。 沈摧使登云来:“王爷叫小的传话给姑娘。叫姑娘收拾收拾,晚些时候就替王爷去奚家,迎回王妃。” 这话传的,登云自己也不乐意。 他本以为奚灵犯了这么大的过错,会老死在奚家。没想到,王妃当真有手段,才不过几天,就能回来。 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是什么? 草芥罢了。 “是。多谢登云小哥。”奚月奴声音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乖顺,她叫紫薰包了茶点给登云吃,才满脸为难地问道:“王爷叫奴去?可奴现在,还不是王爷的通房,只怕这身份上有所妨碍。” “没错,”登云点了点头,“王爷也知道姑娘如今身份尴尬。可这事情既然是姑娘一力撺掇成的,想必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奚家都是欢迎的。月奴姑娘,你是说吗?” 不给奚月奴身份,却叫她回奚家迎回奚灵。 瑞王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看似是全了奚家的面子,奚灵的体面,可实际上,王府派一个试婚丫鬟去接。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轻贱。 奚月奴这差事,不好当。 登云看着奚月奴,心中叹息。 好好的自在逍遥的日子不过,非要把王妃请回来。也不知道这奚月奴是收了王妃多少贿赂。 如今,惹怒了王爷。 只看这个奚月奴到底怎么办! 登云走后,奚月奴满脸的不安一点点褪去,露出盈满笑意的双眸。 瑞王的话,在别人听来是难为。在她听来,确是…… 叫她回家!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如今,她的试婚丫鬟身契已经到期,通房也还没抬。混在人群中,她就是个自由的平民。 再回一趟奚家,带上放妾书,接走娘。 至于…… 奚灵愿不愿意回瑞王府,瑞王到底想和谁过日子,统统与她无关! 奚月奴一早想好,瑞王府她逃不出去不要紧,就从奚家逃!那个地方,她从小长到大,熟悉得很!一定走得掉。 若是瑞王发现,被迁怒的也只有奚家。 只要娘跟她走,剩下的奚家人全死了,她也不在乎。 消息传回奚家。 只说瑞王政务繁忙,差人来接王妃回家。 一听不是沈摧本人来接,奚灵嫌颜面上不够好看,本来还要闹一闹。 金氏劝她:“早些回去。如今那奚月奴肯为你办事,竟真的劝得动王爷。也可见她如今在瑞王眼里也有了地位。你要小心提防。” 听到奚月奴名字,奚灵脸色一冷,慢慢攥紧手指。 什么提防?她只想叫她死! 金氏看奚灵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劝道:“如今不可急着对她动手。这次,你还没看出什么来?” 奚灵一愣,“看出什么?” 金氏满脸心疼地看着女儿,终是叹了口气,“灵儿,娘想好了。你……是该要个孩子。” 第69章 王妃要自己生 奚灵一愣,眼眶红了红,“娘不知我有多想和王爷要个孩儿,可我的身子……” 她是天生的心疾,带累得自幼就体弱多病。别说怀孕生子这么辛苦的事,就是平常好生养着,尚且七灾八病的。如何怀得了孩子? “好灵儿,你听娘说。” 金氏一挥手,奚灵身边伺候的下人齐齐退下,走在最后的摇光掩上了门。 金氏坐到奚灵榻边,拉着她的手,放上自己心口,“灵儿,你身子不好,都怪娘。” “怎能怪娘?若不是爹在娘怀着灵儿的时候,因为那万氏,总惹娘生气。又怎么会累得灵儿一落地就先天有疾?更叫娘往后绝了子嗣……说来说去,还是怪那姓万的贱人!” 金氏看着奚灵满脸的不忿之色,忍不住把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灵儿,你的心疾不是你爹给气出来的,是……是娘带给你的。” 奚灵身子一僵,“娘?” 金氏:“我们金家……自祖上,就有这个病。也正因这个病,在子嗣上格外艰难。娘为了生下你,也是赌了命。只可惜……” 金氏爱怜地摸着奚灵略嫌枯黄的头发,“你一落地,小嘴唇都是紫的,娘好容易保住了你的性命,养到这么大。本没指望你嫁人,娘愿意养你一辈子,不叫你也受生儿育女的苦!可谁知道你自己争气,得了瑞王青眼,你爹无论如何都要结这门亲事,你自己也愿意……可皇家门第太高,你没有自己的孩子,终究难以安身立命……” 奚灵小脸蜡黄蜡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自幼年懂事起,便因为自己的身子怨恨万姨娘和奚月奴,有时也怨恨自己那个爹。 却不想…… 这病,就只是她自己的命。 金氏:“娘本想叫奚月奴替你生。她毕竟与你同父异母,等她生下孩子,就去母留子。可不想,那贱人有心计。往后,就算是她怀上了,瑞王未必不肯叫她自己养。我的女儿,只怕你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奚灵一下子攥紧手指。 “娘,灵儿要……自己生。” “好,好……”金氏伸手摸着奚灵的头,“是娘的好女儿,有志气。只要你生一个嫡子,往后,就什么都好了……” “是。女儿知道。” 奚灵双眼闪闪发光。 瑞王待她的好,她自己心里清楚。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有个孩子。若她能生下嫡子…… 她这辈子就圆满了。 “灵儿,娘怀你时,用过的保胎大夫娘已经为你请来了。”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 片刻后。 留着山羊胡的为奚灵号完了脉,面色凝重。 奚灵:“如何?我……还能不能生?” “王妃自胎里带来的心症,若要保一世无虞,自然还是……不生为好。” 金氏伸手拍了拍奚灵手背,止住她的话。自己含笑看向大夫:“王妃求子心切,还望大夫千万费心。” 说着,叫侍女送上整整一匣金锭。 大夫看了一眼,沉吟片刻,低头挥毫写下一纸药方。 交代如何服用后,大夫叮嘱:“只是……王妃有心疾,气血本就比一般女子弱。若是万幸怀上了,需得好生养胎,万万不可劳心费神。不难,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保这一胎了!” 另一边。 奚月奴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等在院外的登云见了奚月奴这幅打扮,心中好一阵瞧不起。 不就是要抬为通房了吗,至于穿得这般花枝招展?倒好像把王爷赏赐的那点好东西都披挂在身上似的。 奚月奴满头珠翠,发饰密得几乎要盖住满头的乌发。身上更是在日常穿戴的襦裙外面,额外罩上了一件月白色细缎披风,将一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一身的确富贵体面。 可这奚月奴也不想想,她一个正经身份都还没有的丫鬟,穿成这样回奚家,合适吗? 登云看破却不说破,只满面堆笑道:“月奴姐姐,走吧。” 奚月奴刚走出两步,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现了忧色。“登云小哥,王爷……不会是叫我一个人回奚家吧?” 登云心里只觉好笑。 这个奚月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登云:“月奴姑娘说笑。你今番回奚家,可是去接王妃回府的。无论如何,丫鬟也要给你带一个才是。” “只有……只有丫鬟吗?”奚月奴脸上显见的不安,“那、那……侍卫呢?” 登云笑了一声。 “只是回奚府,用不着侍卫相随吧?” 奚月奴面上现出了些许窘迫,犹自不甘心,“那……那暗侍呢?总能带一个……” “呵……” 登云终于忍不住了,“月奴姐姐,王府侍卫可是有品级的。连侍卫,你都指使不动,更别说是暗卫了。好姐姐,别错了时辰,快些去吧。” 奚月奴粉面微微涨红,似乎有些心里没底。 可到底还是在登云连番的催促下,带着紫薰,出了角门。 这次因是去接王妃,瑞王府派的是有徽记的大车。 四匹漂亮的白马,拉着垂着紫色缎子暖帘的大车。四角坠下银铃,随着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叮咚作响。 煞是好看。 奚月奴提起裙子,刚要上车。 登云拦住,“月奴姐姐,这是接王妃回来的车驾,姐姐恐怕不方便坐。” 奚月奴一愣,“那……我要如何去?” “姐姐原就是王妃的丫鬟。平日里,王爷王妃出行,咱们这些下人不都陪侍在车外步行吗?姐姐可是太长时间没伺候过人,浑忘了?” “让我、我……这一路走去?” 奚月奴脸色刷地白了,难以置信,“这是……王爷的意思?” “自然是。” 奚月奴眨了眨眼,眼眶中盈满泪水,十分羞愤的模样。 登云催着,她也不动。 还是紫薰有些看不过眼,上来低声劝道:“月奴姑娘,咱们还是走吧。从王府到奚府还有一段路呢,别耽误了时辰。”她看奚月奴着实难过,少不得安慰道:“我陪姑娘一同走去……”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落在紫薰脸上。把她整个人打得口角渗出血迹,一侧脸颊高高肿起。 紫薰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奚月奴。 奚月奴厉声叱喝,似是要把在登云那儿受的气全发泄在紫薰身上。 “你一个丫鬟,也敢和我你我相称?真是不懂规矩!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出身,你配不配?” 第70章 终于出了瑞王府 “你说她不配?” 登云本就因为奚月奴替戕害下人的奚灵求情,对她不满。 如今又见她刚有爬上去的苗头,就对殴打丫鬟,心中更是不喜。 不想奚月奴还是嘴硬,“登云小哥,你不知这丫鬟,她本是家伎出身,平日里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可要是带她出去,只怕她给王爷丢脸……” 登云心中只是冷笑不已。 这奚月奴当真是好极。王爷本说叫她带着丫鬟去,多少还给她存着些颜面。 没想到,她竟是自己不要! 登云皮笑肉不笑:“月奴姑娘说得对。既然你嫌丫鬟丢你的脸,不带也就不带了。”单看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进得了奚家的门庭! 奚月奴打了紫薰,心中郁气方解了稍许的模样,也不多看紫薰一眼。 “登云小哥,咱们走吧。” 登云给车夫打了个手势示意,才回头向奚月奴。“月奴姐姐,不巧,小的不能陪您回奚府。您得自己回去,还得自己把王妃体体面面请回来。月奴姐姐,你自求多福吧。” 看着奚月奴跟车的身影慢慢远去。 紫薰低下头,掩住眼中泪意,默默攥紧手指。 月奴,这次一定要…… 顺顺利利地远走高飞啊! 奚家距王府本不很远,即便奚月奴是步行,也不过小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一路上,奚月奴主子不主子,下人不下人的装束,吸引了不少好事者的目光。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件漂亮的披风里面,可藏着她全部的家当。她恨不得能再沉些才好呢。 到得奚府门口。 早得到消息的奚府,阖家都出来在门口相迎。奚家虽一早知道瑞王不会亲来,可也万万没想到,替瑞王来接回奚灵,竟是奚月奴。 而且只有奚月奴一个! 如今,她还连个通房都不是呢! 这不是瑞王在打奚灵的脸吗? 看清来人后,奚灵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拧身就一路哭着跑回了奚府中。 金氏也变了脸色。可她到底心疼女儿,转身就追着奚灵进了府中。 剩下一个奚铭,与奚月奴对视了半刻,“你……” “王爷让女儿回来,怎么,爹爹不让女儿入府吗?” 若换成金氏在此,还真敢不叫奚月奴入内。 可奚铭在穆京立足的时间短,没有金家那么有底气。奚月奴这话,他眼神闪烁,竟有些不敢答。只得咳了一声,“无礼!你就这般与爹爹讲话吗?” “呵……”奚月奴忍不住笑了,“爹爹这是挑剔瑞王的人,不知礼数?” 第71章 恨不得她们母女两个去死! 是金氏! 奚月奴护住娘,一抬头,只见金氏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丫鬟、仆妇、小厮等众人呼啦一声散开,堵住各个出口。将奚月奴身周围得铁桶一样。 万氏见状,从奚月奴身后出来,“夫人,月奴年纪小,不懂事,求您宽恕……” “娘!” 奚月奴打断。 她自幼在奚家受尽了折磨,金氏从不曾因为她年纪小,就放过她一次。 求她,是没有用的。 果然,金氏面色黑沉,一步步逼近,对着奚月奴脸颊就高高扬起了手。 “夫人!” 万氏上前阻拦,被金氏一把推在一边。仆妇架住两只胳膊,牢牢抱住,不许她再上前。 金氏的巴掌,奚月奴自小不知道挨过多少次。 每次都被打得脸颊红肿,口角渗血,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可如今…… 奚月奴长大了。 她挺直腰板,冷冷地看向金氏,“瑞王派我来接嫡姐,主母敢叫我顶着巴掌回去?” “呵呵……” 金氏狞笑,“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你是要跑。别说是一记耳光,纵是敲碎你膝骨,到瑞王跟前,我也自有话说。” 一旁,万氏挣扎不开,满脸是泪,“月奴,你快跟主母解释,说你没有!” 万氏柔弱,这么多年来,不知在金氏手里吃了多少亏。竟还相信,金氏是个讲理的人。 奚月奴无奈,给了娘一个安心的眼神,才直面金氏。 “主母说的都对。可,主母的话王爷会信吗?” “贱婢,你好大胆子!”金氏猛地瞪大眼睛,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那高举起的手,却是缓缓落下。 奚月奴眼中闪过一道锐光。她猜对了。 奚家人不知瑞王府内情,定是以为瑞王宠爱她,才要抬她做通房。故而就算金氏心中再恨她,也不敢直接动手。 万氏不明所以,还在一旁哭求,“月奴,不许跟主母这般无礼!快、快求她……” 奚月奴没听万氏的话,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金氏,浅浅一笑,“主母,瑞王有话托我转达,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 金氏冷冷扫了周围丫鬟、仆妇一眼,声音冷硬:“你跟我来。” 两人走出万氏屋子。 金氏:“你要说什么,说吧。” 她虽性子跋扈霸道,可到底是大家出身,听出奚月奴话的真正意思。 不是瑞王有话要说,是她自己有话要说。 奚月奴:“我就开门见山。主母,求你放我和娘离开。” “什么?”金氏直接气笑了,“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你是来接灵儿回去的,你走了,灵儿怎么回去?人丢在奚家,王爷怎肯罢休?再说……”她顿了顿,眸光转冷,“本以为你是个有几分聪明的,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我凭什么要帮你?你伤了灵儿,我恨不得……” “就是因为主母恨不得。”奚月奴淡淡道:“主母和嫡姐,恨不得我死了吧?” 金氏闭了嘴,阴冷的目光透露出内心真实想法。 奚月奴:“恨不得我死,却一时半刻都动不了手。主母定然觉得憋屈,嫡姐也未必忍得住。月奴一条性命不值什么,可如今嫡姐再对我下一次手,只怕……王爷就不是仅仅叫嫡姐归家这般简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氏咬牙切齿。 她何尝不想让奚月奴和她那个贱人娘就死在这里? 可投鼠忌器,只怕这样会害了灵儿。如今的灵儿,在瑞王府可再经不起一点风波了。 奚月奴:“若是主母肯对我和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去。往后,我离了王爷跟前,嫡姐眼不见心不烦,想必定会和王爷更加如胶似漆。主母也能安心。” 说罢,她目光闪向奚铭书房方向。 这么多年,金氏始终视万氏为眼中钉肉中刺。 金氏唇角往下耷拉着,好半晌才开口:“你要把你娘一块带走?” “正是。主母别忘了,三年前,我肯入瑞王府做试婚丫鬟,就是为了换我娘如今的自由。” 金氏薄薄的嘴唇扭起,沉思着,“确有此事。” 见她沉思,奚月奴也不打扰,只静静站在一旁。 片刻后,金氏:“你娘也当真想走?” “自然。娘早和我说好。只是,那放妾书在奚铭处。” “我知道。”金氏抬起脸来,冷冷打量奚月奴片刻,“你最好不是在玩什么心机。不然,我会教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奚月奴对金氏的威胁淡然处之,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金氏这样说,就说明她…… “我准了。你们走吧。” 金氏的话一出,奚月奴眸中绽出璀璨光彩。 太好了,终于…… 奚月奴:“娘的放妾书呢?” “我去拿。”金氏做下了决定,雷厉风行,“灵儿晚些时候回瑞王府,我自会教她一番说辞。可到底也搪塞不了多久,瑞王若是要寻你,灵儿最多只能为你拖延到傍晚。你从奚家出去,便直接出城。放妾书……”金氏顿了顿,“明日这个时候,我差人去城外十里铺处,送与你。” 竟这般顺利? 奚月奴微微一愣。 这金氏,怎么好像很希望她们快些走一样? 金氏看她神情,知道她心中疑惑,冷哼一声:“灵儿不喜你,我也不喜万氏。你们走了,是冤家离眼,是大好事。” 从前,奚月奴不过一介无子的试婚丫鬟,奚灵可以随意拿捏。 也可以不知不觉要去奚月奴性命。 可如今,奚灵因火烧品红院一事,已惹得瑞王不悦,若再对通房奚月奴出手,只怕瑞王那关过不去! 与其那样不上不下地卡着,还不如送走奚月奴。 叫灵儿安安心心,才能早日怀上瑞王的骨肉。到那时候,就全好了。 金氏三言两语与奚月奴说定,便转身离开,去劝慰奚灵。 她带来的人,也尽数撤走。 奚月奴连忙赶进屋里,扶起哭得瘫软在地的万氏,“娘,别哭,快起来拾掇拾掇。主母答应让我们走了!” “什、什么?” 万氏一双水汽朦胧的大眼睛泛着红,依然不敢相信,“可、可你爹……” “娘,你不是早就被他伤透了心吗,还管他干什么?”奚月奴扶起万氏,“奚铭若不肯放你走,三年前就不该送我进瑞王府给人当丫鬟。娘,如今你已是自由人了。” 边说,奚月奴边麻利地帮万氏收拾,将一件件衣裳塞进包裹。 不妨门外传来丫鬟喊声: “二小姐,瑞王到了!正在正厅,等二小姐过去呢!” 第72章 让她跪着伺候王妃 “什、什么?瑞王如何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万氏吓了一跳。 她一边敷衍着门外的丫鬟:“二小姐就去!” 一边伸手按住奚月奴的手,“月奴,瑞王都亲自来了,怕是……走不了了。” 万氏抬头,才看清奚月奴的小脸,瞬间苍白,竟是被吓到了模样。 刚才金氏突袭,都没吓到她分毫。 “孩子,你别吓娘,你……你这是怎么了?”万氏双手按在奚月奴纤瘦的肩上,用力摇晃,“不过是一时走不了,下次……下次还有机会!” 奚月奴瘦弱的身子被摇晃着,眼前视野一片模糊。 娘说得不对。 没机会了。 她很快就要做瑞王的通房。成了通房,她就正式是沈摧的人了,怎么还走? 走不了了! 她不能做个逃妾呀!会连累娘的! 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 门外的丫鬟连声催促,“二小姐,老爷、夫人已经全都赶到前厅去了。老爷叫人去接少爷下学呢。总不能一家子人,只等二小姐一个,那样多失礼啊,也丢咱们奚府的颜面。” 奚月奴心中冷笑。 从前,这奚家上下,哪个肯把她当个人看? 现在她不过要做瑞王的通房,竟也在奚家被人尊称一声“二小姐”,也和奚府的颜面挂上了勾。 门外的丫鬟,声音清亮,“主母说了,今日是瑞王接王妃回府的大日子,谁要是耽误了,坏了大事,事后定要狠狠责罚呢。二小姐,你听见了没?” 金氏的意思,奚月奴很明白。她的事是小事,可要是耽误了奚灵的事,恐怕连娘都要吃挂落。 无奈。 奚月奴只得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 她见万氏从自己手中夺走衣包,连忙紧紧攥住娘的手,“娘,这些东西再收拾收拾。我先去前面,找找机会。” 话是这样说。 可奚月奴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沈摧来了,她怕是…… 真的走不了了。 万氏一叠声催促着奚月奴出去。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散开了手中的包裹。 奚月奴一出万氏的屋子,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紧紧地跟在身后。远看像是服侍她的样子,可奚月奴自己心里知道,这是金氏怕她这个时候跑了,连累奚灵不能回王府。这是叫丫鬟看着她呢。 到了正厅。 奚月奴远远便瞧见,沈摧高坐台上。 他似是刚下朝回来,一身玄色外裳,露出小指宽的一道猩红色窄边,如血一般。 额上勒着极细的一道红色抹额,正中一颗凤凰眼黑曜,正遮住眉心朱砂痣。整个人看起来更冷峻。 沈摧身边,软倒着正在哽咽的奚灵,“王爷,你误会妾了……品红院大火,是妾素日里没管好家,纵得下人不守规矩……可、可妾不是故意的啊!” 她哭的哀哀切切,十分伤心。 金氏也跟着抹眼泪。 奚铭更是劝道:“王爷,不可偏听那下人一面之词,定是她不知收了谁的银子,攀诬王妃。王妃单纯善良,岂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奚月奴一言不发,默默站在奚灵身后,看着这一家三口演戏。 好半晌,奚灵眼看着就要哭得晕厥过去。 沈摧:“罢了。起来吧。” 冷冷五个字,直接把品红院数十条人命一笔抹杀。 奚月奴只觉心口直泛冷。 在沈摧、奚灵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眼中,那些下人,命如草芥。活着是错,死了也是错,错就错在不该死了还给主子添麻烦…… 在这样冷血的人身边,奚月奴只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却恰在这时,沈摧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奚月奴脊背一紧。 所幸,沈摧很快转过眼去,看向奚铭:“奚家的门,当真好进。” 奚铭一愣,有些不明白沈摧是什么意思。 奚家的门好进?说谁?难不成是说…… 奚月奴? 可奚月奴不是瑞王派回来接奚灵的吗?他们如何敢拦? 奚铭只得嘿嘿苦笑,敷衍过去。 奚月奴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瑞王派她一个人回来接奚灵,定是想叫她难堪。没想到她能好好儿地进来,一点难为都没受。 瑞王就是因为这个来的? 奚月奴苦笑,在心中否定自己。不会的,自己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堂堂瑞王亲自来看笑话。 瑞王来,定还是为了他的王妃。 毕竟,满穆京谁不知道瑞王与王妃如胶似漆,十分爱重。这次赶王妃回娘家住了这些日子,已经叫奚灵丢了脸,总不能真的派一个通房就把她给接回去了。瑞王亲来,奚灵面子上方好看些。 果然,奚灵起身后。 金氏:“灵儿,莫哭。王爷这不是亲自来接你回家了吗?” 说完,抬眼看向沈摧。 沈摧面无表情。 可也没有反驳。 那就是了…… 金氏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瑞王对女儿不闻不问,她还以为王爷真的叫奚月奴迷得晕了头,忘了灵儿呢。现在看,还好。 至少,男人肯亲自来接女儿回王府,心里还是有她的。 那,奚月奴怎么办…… 沈摧起身,“既接到了王妃,那便回府……” 竟是现在就要走! 奚月奴脸色发白,她若是现在跟了回去,就再也跑不了了。娘怎么办? 一旁,金氏却是心一横。 她给了奚铭一个眼神,上前一步拦住沈摧,“王爷这就是打我们奚家的脸了。灵儿一早知道王爷要来,早吩咐厨房备下了酒菜,不如王爷吃了再走?” 奚铭也极力挽留。 到底盛情难却,沈摧点了点头。 酒席很快摆开。 沈摧、奚灵身份最尊,坐了上座。然后便是奚铭和金氏,连在学堂读书的奚宁远都被接了回来,和金氏一处坐着。 奚月奴见没预备自己的座位。 无声无息地一步步往后退。 这样的宴席摆上来,没有一个多时辰,是散不了的。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跑…… 下一刻。 沈摧冰冷声音响起:“王妃身子弱,席间少一个伺候用膳的人。” 奚月奴脸色一白。 果然,沈摧抬眼,一众人中遥遥地指向奚月奴,“就是你了。跪着伺候。” 第73章 要走一起走 瑞王此话一出,奚月奴只觉奚灵的目光,锥子一般扎到自己身上。 她嫉恨明明是迎自己回王府的日子,为何沈摧要派奚月奴来……不,为何沈摧要看见奚月奴,提及奚月奴。 奚灵真恨不得奚月奴死了才好,永远别在自己眼前显眼! 众人看着奚月奴低着头,姿态恭顺地上前。 她满头珠翠,一身华贵的衣裳,更衬得容颜娇美,雍容大方。 却面无表情,慢慢行到奚灵身前,跪下,为她布菜。 就在沈摧身边。 奚灵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摧目光,聚在奚月奴身上。 这个贱人!趁着自己不在王府,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不是为了勾搭瑞王,是为了什么?如今还敢穿回奚家招摇! 真是好大胆子! 奚灵脸色阴沉下来,眸中难掩恨意。 离得这样近,奚月奴自然看清楚了奚灵神情,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可她已全不在乎了。 她只想逃。 快些,从瑞王、从奚家逃出去!再也不会回来…… 却偏被沈摧死死拴在了席上! 上首,传来奚灵冷冷的声音:“倒热茶来。” “是。” 奚灵要的热茶很快盛在茶盏里端了上来。奚月奴接过,依旧跪着,双手奉上,一言不发。 她知道,奚灵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热茶。 果然,下一刻。 奚灵伸手,装模作样地去端茶。可随即,茶盏就跌落了下来,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奚月奴白嫩的双手上。 眼前冒起一阵白汽。 十指连心,钻心的痛楚从手上传来。 奚月奴身子微微一摇,又赶紧跪稳。 “是本王妃身子羸弱,没端稳。”奚灵做作道。同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沈摧。 只见沈摧面上神情淡淡的,没往奚月奴这边看一眼。 王爷这是……不在乎奚月奴?可既不在乎,为何又要抬成通房? 奚灵看向身前的奚月奴。 女孩双手红肿,却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眉毛都没皱一下。 或许是因为……奚月奴的眉眼,实在像极了自己吧? 故而自己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瑞王只是把奚月奴当成了她…… 这样一想,连日来压在心口的郁意消散了些,变成了甜。 奚灵却依旧不肯放过奚月奴,“再去端一盏热茶来。” 席间众人都眼睁睁看着,金氏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只听得奚月奴平平板板的一声:“是。” 很快,第二盏茶被端了过来。 奚月奴接过。 茶盏一入手,奚月奴就感觉得出来,这是奚家夏日里乘凉喝凉茶的杯子。材质最是轻薄不过,上面撇口极窄,下面也没有圈足隔热。 腾腾的热意,透过薄如蝉翼的白瓷,传导到指尖。 刚才烫伤处,又是一阵刺痛。 奚月奴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双手捧着茶盏,奉得高高的。 是十足恭顺的姿态。 可奚灵哪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 “哗啦” 滚茶泼上来那一刻。 奚月奴身子向前。 茶水尽数泼在了她披风的前襟上,留下大片浅黄色的污渍。 好好一件衣裳全毁了。 却没有一滴茶水泼在奚月奴身上。 “你!”奚灵脸色愈发黑沉,“再……” “够了。” 沈摧冷淡声音响起,奚灵一下子顿住动作,脸色苍白。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王爷,月奴妹妹这定心中不甘,才举止失措。是妾的错,如今月奴妹妹已是通房,身份今非昔比……” “她还不是。” 沈摧冷冷一句话。 奚月奴心中狂喜。 奚灵面上神情也缓和了许多,顿了顿却依旧做作道:“无论如何,不该再叫月奴妹妹伺候……” 她话还未说完,不想一旁的金氏开了口:“奚家有奚家的规矩,总归没有叫人湿着身子伺候的道理。也不好看。”说罢,金氏对着奚月奴挥手,满脸厌烦,“下去换身衣裳再来!” 她语气十分严厉。 奚月奴应了一声是,弓着身子便要退下。 “等等。” 奚月奴身子一僵。可沈摧发了话,她不得不停住脚步,低下头,双手结在胸前,恭顺地站着。 男人的目光,长久地盯在她身上。 奚月奴只觉脊背都绷得紧紧的,很快蒙上了一层冷汗。胸口刚被热茶泼湿的地方,叫风一吹,此刻却觉一阵阵地发凉。 她双手攥紧,一遍遍在心中安慰自己。 瑞王定是冲着王妃来的。想是觉得自己一个丫鬟,接奚灵回王府到底不够体面。男人一定不知道…… 她是要跑! 这一刻,时间好似被抻长了数十倍。 好容易,奚月奴听到沈摧声音冷冷传来:“换一身你该穿的衣裳,不准再僭越。” “是。” 奚月奴恭顺应道,心中只是冷笑。 她该穿的衣裳? 在这奚家,她该穿的衣裳,不就是最末等的丫鬟制服吗?可那套衣裳,她从小到大早就穿惯了,虽明知道沈摧只难为她,给奚灵出气,却也全不在乎。 只盼着她能早早离了他眼睛,好找机会走。 见奚月奴答得痛快,沈摧终是没再说什么。 奚月奴退出花厅。还不等她有下一步动作,一个金氏身边的侍女从宴席上赶过来,“夫人怕月奴姑娘长久不回府中,不认路了,差奴婢过来,给姑娘引路。” 这是金氏不放心她,差人跟着她。 奚月奴心口沉了沉。 可也没法子,只得跟在那侍女身后。两人行到四周无人处,奚月奴早看出这不是丫鬟换衣裳的所在,她警觉地慢下脚步。 那侍女察觉到,直接回头。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西角门给你留着门。夫人叫你换好衣裳就走。” 奚月奴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金氏这是铁了心,今儿定要送她离开。 也好。 正好如了她的意。 奚月奴目光微沉:“万姨娘呢?” 侍女:“夫人叫你先行离开……姨娘未必……” 娘不走?那可不行。 奚月奴断然拒绝。 她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紧张得口中干涩,“要么……我和娘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第74章 终于逃出来了 金氏派来的侍女平日里就十分得用,是个做得了主的。 听得奚月奴的话,她动作顿住,眯起眼睛看向她脸上。 奚月奴十分坚决,与那侍女对视,“娘的放妾书已然生效,奚家不会还想要留人吧?” 对峙片刻。 那侍女面上浮现出一个寡淡的笑意,“二小姐误会了,夫人没有这样的意思。既然二小姐执意如此,那奴婢就嘱二小姐……”她顿了顿,脸上笑意愈深,“一路平安。” 换过衣裳,奚月奴提着裙子,一路奔回万姨娘屋子。 “娘,东西可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 推开屋门,奚月奴一愣。 只见她之前匆匆打包好的衣包已散了,里面大半东西都归了原位。万氏手里正叠着衣裳,看模样也打算塞回衣箱里去。 “娘,您这是做什么?”奚月奴急急赶到跟前,“罢了。如今时间紧迫。这些身外物,娘既不喜欢,不带便是。” 奚铭待娘不好,这些年娘没攒下什么。 衣裳首饰更是没有什么好的。 不要就不要了,就当还给奚家。 再说,奚月奴这次出门,斗篷里藏的可是她的全部身家。足够她和娘一路下江南,甚至,还能选上一间不错的房子赁下来,住个一年半载…… 从万氏手里夺过东西放下,奚月奴道:“女儿有钱。娘,咱们这就走吧。”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奚月奴只觉掌心都潮湿一片,声音也不觉有些发颤。 她从小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娘一起离了奚府,回到娘口中忆了千万次的江南家乡,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终于要实现…… 奚月奴只觉眼眶都有些温热,忍不住催促道:“娘,快些。若真缺什么少什么,出了奚家,女儿给你买。” 万氏整个人还似愣愣的,慢慢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有多少钱,经得住这般浪费挥霍?” 知道娘这是担心自己,奚月奴不觉挺直腰杆,“女儿有钱,足够呢!” 别说她过去三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说这几日她有了自己的屋子,沈摧赏赐的那些东西,奚月奴纵是捡着不点眼的拿,也足够她们娘儿俩在过几年好日子了。 万氏却只是不信:“你到底有多少,给娘说个准数儿。” 见娘一幅不知根底,绝对不走的模样,奚月奴只好随口报了个差不多的数。 “这么多?!”万氏瞪大眼睛,整个人愣住了。 奚月奴心中升起一股子奇异的骄傲,只觉自己这三年的苦,似乎也没有全然白遭。“娘,我都说了,女儿有钱,足够您……” “你既然有钱,如何就不……给你弟弟留点儿?” 好似牛毛一般细的针,在心口刺了一下。 奚月奴面上笑容有些发苦,“娘,弟弟是记在主母名下,是奚家唯一的嫡子。家里什么好东西他没有?” 便说几日前,奚宁远去瑞王府寻她的时候,那通身的穿着与气派,不比穆京任何一个王孙公子差。 奚宁远根本就不缺钱。 他什么都不缺。 万氏:“远儿是奚家少爷,他自然是不缺。可、可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得表表心不是?你是他亲姐姐,这三年来也没过他什么……” 奚月奴忙碌的动作一停,定定地看向万氏。 万氏察觉到她目光,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停住。 奚月奴:“娘,你可是舍不得弟弟,不愿走?” 她自觉这话说得平静。可声音听在耳中,却还是微微颤着,甚至含了些惊恐的泣音。 她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听。 娘一向疼爱弟弟。可弟弟养在主母膝下,等下不叫他与娘亲近。娘每每想念,总要哭肿眼睛。 奚月奴不是不明白娘的心境。 可……她也是娘的孩子! 再说,奚宁远在奚家,无论如何都是主子,不曾缺过他衣食,又能读书上学,未来也能靠着奚铭的荫庇,当个官儿。 可自己呢? 在瑞王府,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不是时刻挂记着要和娘回江南,她早就万念俱灰,熬不下去了…… 奚月奴眼眶微红,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忍住泪意,“娘,你若是舍不得奚宁远,月奴……不逼你。” 见女儿是真的伤了心,万氏心疼不已。 她先忙上来,扯住奚月奴衣袖,“孩子,娘心疼你弟弟,也心疼你啊!你……你一个女孩儿家,真出了瑞王府,往后可怎么办?如今,瑞王抬了你做通房,依娘看,就是留下,也未尝不可。孩子,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啊!” 奚月奴忍泪忍得浑身颤抖,“娘,女儿宁死,都不会再回瑞王府去。” 三年的屈辱和折磨,奚月奴没和娘说过,怕她担心。 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好似在恳求,“娘,您和我走吗?” 万氏嘴唇颤抖,一颗心在女儿、儿子之间来回拉扯,被生生撕做两半。 万氏什么都没说。 奚月奴却懂了。 她后退三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女儿今日走了,往后就不能再侍奉在您身侧。您……保重。” 她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 光洁的额头上,立刻现了红痕。奚月奴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不哭。 她还要磕第二个头。 万氏的手柔柔地拖住她的小臂。 “娘?” “月奴,你哭得娘的心都碎了。”万氏眼睛也红红的,“走。娘和你一起走,一起回江南。” 接下来的一切,顺利得好似一场梦。 奚月奴带着娘,没有任何阻碍就出了奚府。 来到街上,她沉稳地雇了一辆大车。把娘安顿好,自己坐在车轴上,看着车夫赶车,不停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穆京的风物在两边飞速掠过。 奚月奴看都不看,她一心只想着快些出城。快些,再快些…… 青灰色的城门楼,出现在道路尽头。高大巍峨的建筑正中央,城门敞开着,奚月奴看得到城外那向着天际不断延伸的道路,和夹道两边青翠的旷野。 就像她的未来,无边无际…… 下一刻。 身后车厢中,传来一阵剧烈咳嗽。 奚月奴一愣,猛地回身,“娘,您怎么了?” 第75章 与城门一步之遥 奚月奴一把掀开身后车帘。 只见万氏脸色涨得通红,不住地咳着,身子也软软地靠在车壁上。眼看着咳得喘不上来气。 奚月奴一颗心好似被人紧紧揪住,急得不行,“娘……” 她躬身进入车厢,探手就去摸万氏额头。 所幸,凉凉的。不是因前几日的鞭伤引起的发热。 万氏还咳着,说不出话来。 车夫察觉到车厢里的异样,开口问道:“听娘子咳得厉害,可要停下歇歇?” 飘动的车帘缝隙中,奚月奴依旧能看到城门,城门外的旷野。 可娘身子不适…… 奚月奴也有些发急,“娘,您到底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只是咳……”万氏吃力道,“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当真只是咳?” 万氏抬起咳出了泪的眼睛,“没事的,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咳咳……” 知道这是娘安慰自己,奚月奴沉下心来,“娘,您等等。” 她伸手摸向腰间—— 在品红院时,温云羡给奚月奴留下了不少日常用药。其中就有止咳的。奚月奴用过一次,效果极好,现在还剩大半。 而且温云羡清清楚楚说过,这药含服,只能止咳,旁的都管不了,对身体没有别的影响。 奚月奴掏出那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了两粒,就着水服侍万氏服下。 “娘,如何了?” 不愧是温云羡的药,万氏服下后,没一会儿就止了咳。 奚月奴这时方才问道:“娘,这到底是……?” “或许、或许只是呛了风吧?没什么的……”万氏勉强笑道,“不必担心。” 车帘外,车夫问:“娘子可好些了?可要喝水?要不要停车透透气儿,或是,去趟医馆?” 奚月奴也看向万氏。 她自然是希望娘身子好好儿的,哪怕现在无论是停车还是去医馆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还不及奚月奴开口,万氏:“罢了……我没事,还是快些走吧。” 慢下来的车速恢复了正常,奚月奴的大车再一次向城门口行进。 奚月奴刚出来坐好,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娘!” 奚月奴猛回身,却发现身后车厢里,万氏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失去了知觉。 车夫听到声音也回头,“这……” “去医馆!”奚月奴紧张得声音都岔了音,“快!马上就去!” 大车转向,奔往最近的医馆。 奚月奴心中火烧火燎。所幸,到医馆时,万氏已经悠悠转醒。她不肯进医馆,几次三番要转身就走,还是被奚月奴强拉了进去。 坐馆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见来看诊的是个妇人,又羞涩难言,少不得要叫仆妇和奚月奴一起帮忙,折腾了好半晌才诊好了脉。 “大夫,我娘她如何了?怎会突然晕厥?” “不碍事不碍事……”老大夫捻着胡子,稍作斟酌,就提笔写下一纸药方,“这位娘子不过是平日里忧思过甚,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积弱的时间久了,方才一时间发作起来。往后只要放开心胸,好好养着,时日久了自会自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当真?” “自然。” 奚月奴收好了方子,刚要去抓药。走到门口,身子一顿,又折了回来。 老大夫:“还有什么事儿吗?” “敢问大夫,可有治疗鞭伤的好药?外敷内服的都要,不拘多少钱。” 万氏一下反应过来奚月奴要做什么,忙阻拦道:“不用、不用费那份钱……” 奚月奴不听她的。 “娘,您没听见大夫说?叫你往后只管好吃好喝,放开心胸好好养着。万事都有女儿呢。” 奚月奴挽住万氏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娘的后半辈子,都在女儿身上了,女儿不会再叫娘吃一点苦。” 一旁,老大夫夸道:“娘子,你是养了个好闺女,知道贴心。不像老夫家的小子,天天只知道气他的娘……”说着,他又一笔在另一张上直接下方子,“这内服的药,都在这里了。你去对面药房柜台上按七日的量抓就好。至于这外敷的药,老朽这里有自家秘方配好的药,现成的东西,卖你两罐,怎样都够了。” “好。” 很快,仆妇拿来了两个小瓷瓶。奚月奴收好一个,打开了另一个。 她向老大夫:“一客不烦二主,还请老先生暂借一间静室,月奴给娘上药。” 她和娘出来得太急,她还没好好看过娘背上的伤。现在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恐也对娘身上伤口不利,不如现在一并处理了,赶路也能安心。 老大夫点头,叫仆妇领着奚月奴母女过去。 万氏却死死扯住奚月奴衣角,怎么都不肯去。“这、这……怎么好麻烦人家医馆?” “娘,只是上药,用不了多一会儿。再说,老先生已经答应了。” “不、不用。”万氏十分坚持,“你把药给我。我自己在车上也能涂。” 奚月奴僵持不过,只得随了万氏。 这一番折腾下来,日色将暮。 奚月奴买好了药,在医馆门口扶万氏上车。车帘落下那一瞬…… 一阵疾风,卷过车边。 万氏人已经坐到车厢里,未受波及。奚月奴却被吹得身子一晃。 她手撑着车厢壁稳住,才看清楚,刚才从自家马车边一阵风般卷过的,是一身红衣轻甲的传令兵。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沉。 这样一身衣裳,她再熟悉不过。是瑞王府的制服。 莫非是……她的事发了? 骑马飞奔而过的传令兵直奔城门方向。 奚月奴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深处汗来。她本能地想躲,想要掉头,找个地方藏起来。后退两步,后腰抵在车杠上,微微有些发痛。 “月奴,这是……怎么了?”娘的声音自车里传来。 听见娘的声音,奚月奴心一定,“没事。” 她利落地跳上车,向着车夫:“咱们走。若能赶在今日出城,多给一分赏钱!” 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她身后就是娘,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眼前就是盼了三年的前路,是未来心心念念的好日子。 奚月奴:“快走!” 车夫高高扬起马鞭,“走咯!” 那传令兵早一溜烟就跑得不见。奚月奴一行人速度也不算慢,赶到车门楼前。却见—— “吱嘎”一声 城门发出巨大声响,正在缓缓关闭! 第76章 大开城门 奚月奴和前面的两辆大车,都被堵在了城里。 被迫停车,奚月奴虽失望,却也撑着没有太过慌张。她吩咐车夫赶去城门口,打听一下到底怎么了。 穆京四方城门,都是十二时辰昼夜不闭的,今日如何偏就赶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奚月奴等了片刻,就见车夫满脸无奈地回来:“姑娘,走不成了。说是……瑞王府里走丢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来着,王爷请旨今夜封了城。” 奚月奴一阵心惊。 见她脸色不好,车夫连忙安慰:“不过,小的听守城的兵说,瑞王要封这城,也只是封今夜一夜,到明日一早,保管就开了。姑娘若没有什么要命的急事,就等到明日再走也不迟。” 奚月奴心中急得不行。她怎么没有要命的急事? 若被瑞王逮住,可不就是要她的命? 虽说封城的时间不长,可沈摧既然说了一夜,那这一夜,他定会把整个穆京都翻过来找! 她还带着娘,又如何躲得过? 可若是不躲……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两辆大车缓慢掉过头来,准备返城。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能硬冲? 少不得,只得先退一步,再想办法。 “姑娘,那咱们?”车夫问道。 城门关闭的只剩下一线。 眼看就要彻底闭锁。 奚月奴无奈,“咱们也……掉头。” “好咯。” 可就在这一刻。 城门口传来一声喊:“等等!” 奚月奴人已率先一步,转过身去。可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僵直,一颗心狂跳不止! 那声音,是…… 登云! 沈摧身边的得用小厮,竟然亲自来了! 且登云和她很熟,只要一个照面,她就再也走不了!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她不能等,不能回头。 可下一刻。 “叫你呢!那个蓝衣裳的,叫你等等,你怎么还走?!” 登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奚月奴除了尽量加快脚步之外,别无他法。可她到底顾及着娘,不敢就跑。 到底被登云直追到了身后。 登云抬手,便要向奚月奴肩上拍去! “这是干什么?我大穆素来没有夜闭城门的习惯!来人!把城门给我打开!”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奚月奴只见一队墨绿色服制的侍卫,簇拥着一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子,奔着城门而来。 看清来人,登云心中一沉,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 奚月奴趁机暗示车夫,躲到了一边。 来人在城门前停住,皱眉的模样极有威严,“这是做什么?无故夜闭城门会引得平民不安,若真激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可担得起责任?” 登云少不得上前,行礼作揖,“恪王殿下,原是我家王爷府中走失了侍女,这侍女身怀王府的重宝,王爷只怕人走投出去,东西遗失了找不回来,故而封门。”他顿了顿,语气不卑不亢,“此事,是请过旨的。” 前头已经掉头的两辆大车见状也停在了路边观望。 奚月奴混在人堆中,头抬眼看着骑在马上的恪王。 这位就是沈摧的亲哥哥。 果然眉眼间与沈摧有几分神似,只是眉心少了朱砂痣,面部条线也有些松垮。 恪王长瑞王七岁,又常年养尊处优,不曾出过穆京。他身材比沈摧胖大一些,骑在马上也甚有威严。 听到登云答话,恪王只是微微一顿,“父皇有明旨?” “回王爷的话,是口谕。” “可本王刚从父皇母妃处来,却一个字都没听父皇提起。” 登云心中暗叫不好。 这恪王虽和自家王爷一母同胞,可却最会暗地里使些绊子恶心人,挡瑞王的路。如今,恪王的话不好驳,总不能叫他堂堂一个王爷,亲自回宫跟皇帝求证。可自家王爷,确实也没有信物…… 胶着间,登云脑筋急转,笑道:“王爷,这只是小事。我家王爷也只封城一夜,明早就开,不耽误什么,更不敢折腾百姓……” 两人对话随风传来。 奚月奴攥紧手指,心一横。 这个恪王来得真是时候!或许,他帮得上忙! 奚月奴抓紧时机,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她压着嗓子哭道:“求官爷,放奴出去!奴家中,实是有急事!今夜若耽误一夜,明日就怕、怕……怕我家中的爹爹,见不到娘最后一面了!” 说罢,她放声痛哭!声音十分凄楚,令人闻之落泪。 有了奚月奴一个跪下的,身边几个车夫本就是市井出身,也知道今日是遇上了大人物。 竟跟着扑通扑通一起跪下。 也有急着想走的,口中只是乱嚷着恳求。 城门口处本就是土路,这一下更是被弄得尘土高高扬起。众人都跪在土里,反倒显不出奚月奴来。 这声音引起了恪王兴趣。 他见众人哀求,模样可怜得很,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锐意,语调反而放松了,“这是你说的没折腾老百姓,嗯?” 登云心中一沉,飞快地瞥了一眼跪做一堆的百姓。 隔得有些距离,加上天又黑,他竟没看清刚才第一个发声的女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跑了的奚月奴?! 登云眼珠一转,缓了语气,“我家王爷特地交代过,若真有百姓出城有急事,查明情况,可以放行。小的这就去一一查过……” 奚月奴心口一紧,头埋得更低了。 压低的视野中,已经远远地看见登云那双皂靴奔着自己走来…… 恪王:“呵,瑞王府好大的威风。” 他语气不善,迫得登云只得停住脚步。 恪王:“弟弟当真是在漠北呆得太久了些,忘了我大穆的规矩,也忘了这城门为何昼夜不关。” 这话说得太重,登云不得不停步解释,“王爷,不是……” 恪王轻咳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道:“我穆京城门昼夜不闭,正因为天下承平,河晏海清!他沈摧为一己私利,贸然关门,此事若传扬出去,少不得叫人猜测我穆京里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大事!平白扰惹生民不安!弟弟不明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犯错!” 他高举起一只手,用力往下一挥:“开门,放人!” 第77章 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纷纷扬起的尘埃中,奚月奴猛地抬头。 这个恪王,专门与瑞王作对。 看来这人……还不错? 恪王一声令下,登云就是再如何不愿,也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堂堂王爷,自己只是个小厮。 守门的兵士听得恪王命令,立刻便停下手中动作,将那两扇刚刚闭合上的厚重城门,又往两边拉起。 如今的穆京,上至世家勋贵,下至升斗小民,谁不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帝病了一场,整有两个半月不曾上朝。 立太子,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儿了。 皇帝膝下有四位皇子。皇长子为皇后所生,可惜小小年纪就染病去了。 皇后哀痛于甚,险些随儿子而去。皇帝心疼,把死了的贞嫔所出的三皇子给皇后养在膝下,记做中宫嫡子。 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且这三皇子又没有其它几个皇子聪敏,皇后自己都对他淡淡的。 自然也不会费多少心力替这个孩子谋求太子之位。 那尊贵无比的位置,恐怕不是要给恪王,就是要给瑞王。 恪王年长,素有仁厚之名,民望甚高。 瑞王则有军功。 两个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个都得罪不起。 “吱呀……” 夜色中,城门发出刺耳声响,一点一点被推开。 惊起城楼上几只飞鸟,展翅飞向晦暗不明的天际。 观望的众人见顷刻间就有了转机,不觉面面相觑。可骨子里的谨慎还在,没人敢做第一个走出城门的。 奚月奴心中发急。 趁着夜色掩护,她扬声喊道:“多谢恪王,恪王仁慈!” 有了一个带头,剩下的也跟着齐声赞颂,“恪王仁慈!” 声音传到恪王耳中,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愉悦,大手一挥,“快去吧。该出城的都出城,有本王在此,没人敢拦你!” 这便是变相的催促了。 见恪王急着把这功德做成,众人也不敢再耽搁,纷纷第二次调转车头,奔着大开的城门而去。 奚月奴心中虽急,却也不敢争先,依旧排在了第三位。 车马碌碌而行。 眼见着打头车拉车的白马,前蹄就要迈出城门。 “站住!” 伴随着这一声厉呼。 “刷——” 守城门的兵士纷纷亮出手中刀兵,一片寒光闪闪,封住了前路。 打头的白马惊得步步后退,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月奴,这是怎么了?” 万氏的声音,弱弱地从车厢里传来。 奚月奴此刻却全无心思答娘的话。 这一声,唤起了她心中无数的屈辱与恐惧。竟是…… 沈摧亲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手中动作都停下,看向来人。奚月奴随众人一起望去。 无数闪烁的火把撕碎夜色。 沈摧身骑一匹高大黑马,身上猩红色披风迎风招展。 与恪王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却通身都是戾气,宛如离鞘的神兵,必要见血方回。 奚月奴心口好似压上了一块大石,每吸一口气进来,都闷闷地发痛。她不敢再随着众人多看,只得低下头,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地一点一点移动着身子,要为自己找一处容身之所。 沈摧骑在马上,就要与奚月奴擦肩而过。 “刷……” 一声轻响。 奚月奴只觉背后刮起一阵微风,竟是万氏把车帘拉了起来! “月……” 马上的沈摧似乎听见什么,眸光一闪。他回过头去,却只见身后处,静静地挺着一辆大车,只有车夫依在车上,满脸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 沈摧收回目光,迎上恪王。 另一边。 车厢内。 奚月奴浑身发软,冷汗惊湿了她背上的衣裳。 她颤抖着手,捂住万氏的嘴。好一会儿才松开。 万氏:“月奴,那就是、就是……瑞王?” 沈摧与奚家结亲三年,陪着奚灵回过几次娘家。可万氏这样身份的人,是没资格见他的。这还是第一次看清楚沈摧的脸。 对上娘疑惑的目光,奚月奴轻轻点了点头,“是。” “他是为你来的?他……” “嘘。” 奚月奴打断万氏的话,凝神听车外声音。 沈摧骑马行到恪王身前,没下马,也不曾行礼,只淡淡道:“二哥管得真宽。” 恪王一张脸阴沉下来。 他自觉哪儿哪儿都比这个弟弟强。唯独那军功,自己没有。 穆京之中,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说他这个从未挨过皇帝训斥的贤王,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过,故而从未错过。 不过是个从不干实事儿的漂亮摆件儿罢了。 沈摧说他多管闲事,就像一根针刺入心间。也疼,但更多的是,叫人恼怒。 恪王牵动唇角,笑了笑,“四弟,你做事孟浪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管一管。你我一母同胞,我不管,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铸成大错?这城门,关不得。你身在高位,更该知道,一举一动牵连多少民生。刚才,就有一家人急着出城见亲人最后一面呢,你也拦着?” 知道恪王最善东拉西扯,沈摧懒得和他多说。他冷淡道:“真有急事要出城的,本王不拦。你们出去都有什么事情,一一跟本王说明。” “四弟,这太麻烦……” “不麻烦。”沈摧一挥手打断,“本王丢的东西十分重要,今日一定要找到。” “丢东西而已,不过是件小事。四弟何必这般计较?” 沈摧闻言,垂下眸子轻轻一笑,“开不开城门,也不过是件小事,皇兄不也这般计较。怎么,皇兄这般拦着,是认得那携宝潜逃的逃奴?不会是皇兄把人藏起来了吧?” “怎会?我……” 沈摧又一次打断。修长有力的手指牵动缰绳,控着马,一步一步走向…… 奚月奴那辆车! 沈摧目光盯着眼前那张瑟瑟发抖的旧蓝色车帘,声音冷得好似能把人浑身的血都冻上。 “就是你家要死人,急着出城去看?” 沈摧耳朵力好,听得到车厢内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像是……人怕极了的模样。 “呵……” 沈摧冷笑一声。 车厢里没有答话。 男人等不及了。他眸中厉光一闪,伸手直接抓向那车帘。 一把掀了开来! 第78章 终于出了城门 “啊!” 车厢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声音…… 沈摧向车厢里望去。 那里面,确有一个女子。可却年纪大了好多,不是奚月奴。 女子显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被吓得低着头,不敢直视,身上瑟瑟发抖。 沈摧拧眉,刚想说什么。 “四弟,盯着人家已出了阁的妇人这般看,不好吧?” 沈摧撂下帘子,面色阴沉至极。 偏恪王在身后悠悠道:“怎么,那车里没窝藏着四弟要找的人?既然没有,就放人家出去吧。奔亲丧可是人伦大事,四弟别叫人家真的耽误了,徒惹埋怨。” 沈摧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辆大车。 那两辆车的车夫见机,连忙过来说明自己的贩货的,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出去。他们的车上,确实堆满了货。 沈摧不耐,“既是有急事,就走吧。” 三个车夫一起谢恩。终是各自催促着各自的马,拉着大车出了城门。 沈摧的声音远远地自身后传来:“有急事的都出去了。剩下的——关门!” “轰”地一声! 两扇城门,在背后重重关死。 侥幸出来的三辆车同行了一段路,就要在前面的路口分道扬镳。 万氏再也忍不住,掀开车帘,焦急地看向前面那一辆大车。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奚月奴从自己车上奔下,藏在了第二辆车那一堆货物中。这一路,没被人发现,当真侥幸。 可现在已经出了城门,她人呢? 万氏掌不住,刚要张口叫停前面的车。 突见那辆车自己停了。 女儿从货物中探身出来,向那车夫频频道谢,还往人家手心里塞了几块碎银。 车夫收了钱,高高扬鞭,马车一溜烟飞跑了。 奚月奴冲娘展露出灿烂笑脸。 奚家,瑞王府,穆京…… 她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 另一边,奚家。 瑞王带着女儿走了,金氏不客气地对奚铭伸手:“万氏的东西呢,拿来。” “什么东西?” “放妾书!” 奚铭太阳穴跳了跳,“那东西……当初不过是哄奚月奴入瑞王府的好生伺候的,你怎么也当真了……” 万氏生得实在太美。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也不失风韵。 奚铭舍不得。 金氏冷笑一声,“告诉你,你那美妾早就跟你女儿一起跑了!” “什、什么……” “你若不把放妾书给我,那万氏便算是逃妾!若被人抓住,连你儿子都要受牵连!你想清楚!” 奚铭瞪大眼睛,愣了半晌。 “万氏她怎么会……怎么会……宁远还在家里呢!她怎么就忍心?” 一番争吵,无法,奚铭只得将万氏的放妾书给了金氏。 奚铭走后。 万氏将放妾书递给贴身丫鬟,交代她明日送到城外。 丫鬟收了东西,面上却浮现几分不解,“夫人,何必要费尽心力帮她们?还为此惹得老爷不悦,小姐恐怕也未必高兴……” 金氏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她能走,是好事。没了奚月奴,灵儿只会和瑞王越来越好。我不能……让灵儿这一辈子,都和我一样。” 叫一个美妾在侧,虎视眈眈。 纵是和奚铭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要提心吊胆。生发自己一睁眼睛,身侧就没了男人…… 灵儿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这奚月奴,还是趁早打发得好。 丫鬟:“只是……哭着要走这样的戏码,姨娘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次……夫人怎么知道她是真走?万一过几日又回来了,岂不是独独叫夫人里外不是人?” 想起万氏从前,金氏眸光一厉,狠道:“若这贱人再敢回来,我必杀之!” 这一夜,奚月奴将娘安顿在距离约定地点不远处的小店。 母女两个睡一间房。 奚月奴亲手铺好了被褥,正要服侍万氏歇下。 万氏却愣愣地瞪大眼睛,“娘睡不着。月奴,陪娘说说话。” 这一日是这般漫长。 奚月奴困得眼皮直打架,沾床就能睡着。可她知道娘定是心中不安,强撑着:“好。” 怕自己不知不觉就睡过去,奚月奴索性披衣点亮了烛火。 万氏:“月奴,娘看那瑞王待你也算看重,你就当真想要一走了之,再不愿回去了?” “女儿不回去。” 如今走了出来,奚月奴心中轻松了不少,语气也松快,“娘如今也是自由身。女儿身上的钱尽够的,娘是想回家乡,还是想去旁的地方瞧瞧?女儿都陪着娘去。” 那是她从小梦想到大的好日子。 没想到,真的就要实现。 奚月奴:“等什么时候娘想回家了,咱们就在家乡赁上一间瓦房,前后几亩地,种上娘喜欢的油菜花……” 她畅想着,一双大眼睛弯如月牙。 万氏没说话。 奚月奴:“娘,怎么?好容易离开奚家,你不高兴吗?” “娘是怕你往后……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那瑞王……” 女儿给瑞王做了三年试婚丫鬟。将来若是回了乡里,谁还敢要她? 万氏:“你一个女人,若是不成家,往后可怎么办?娘犯愁……” 奚月奴笑了。 伺候瑞王三年,她早清楚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不喜欢,也根本不做期待。 “女儿有钱,纵终身不嫁也没什么的。娘不用担心。” “女人家哪有真的不嫁人的?嘴上说说罢了……” 不知为何,奚月奴总觉得闪烁的灯影里,娘的神色不太好。 奚月奴:“娘……” “娘本以为,你是和瑞王闹气,才出走。等气消了,还会回去……” “怎可能?” 奚月奴只觉荒谬。她千难万险,豁出一条命好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娘,女儿不回去。您也不用为女儿将来担心,女儿出去了,也会活得很好。”怎么,也比在奚家、瑞王府为奴为婢,叫人肆意践踏活得好。 这么一聊,奚月奴走了困意。 她想起件事,“娘,您把衣裳宽宽,趁着今晚,女儿为你的鞭伤敷上药。” 万氏动作微微一顿。 灯影摇曳中,她抬头,冲着奚月奴温和一笑,“娘口渴了,你先给娘倒杯茶可好?” 奚月奴将茶盏递到万氏手中。 万氏慢慢喝了半口,又递了回来:“月奴,你也喝。” 奚月奴不渴。 可娘亲手递到唇边的茶碗,却叫她想起小时候,她就如猫儿一般,偏喜欢用娘的茶杯喝水。 温馨的记忆叫奚月奴微微一笑,接过了茶:“好。” 她喝了茶,放好杯子,又从行礼中找出那罐药。 帮万氏脱去寝衣。 看到娘的后背……一片光滑,只有一道鞭痕。 只有一道。 与送给她的血衣,根本不符。 奚月奴一愣,“娘……” 她突地觉出一阵眩晕,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眼皮似有千钧重,只要往下落。 电光火石间,奚月奴想起刚才那盏茶。 娘喝过的茶。 那里面……有东西! 可娘却好好的。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奚月奴身子软软地滑倒在榻上。她难以置信,拼尽浑身所有力气,瞪大眼睛。“娘,求你……别,千万别……别送我回去……” 模糊的视野中,万氏那张柔弱的脸梨花带雨: “月奴,娘这都是为你好,为了你好……” 第79章 乖,很快就不疼了 “娘是为了你好……” 万氏嘤嘤的哭声中,奚月奴意识彻底滑落至无边的黑暗中。 她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拼命地伸出手去,无数的记忆碎片从指尖划过。 是那些被埋藏在脑海深处,她从来不愿意主动记起的细节。 三年前,是娘劝她: “既然瑞王看重你,你就留在王府里伺候,好好把握机会……娘这辈子是不成了,只能做一个妾,可你不一样……现在虽然没身份,往后……能挣上一个侧妃,也不一定!” 是她哭闹得实在不行,娘后来才改口才答应她:“乖孩子。熬三年,这三年你若怀上了,就什么都好了。若当真是一场空……娘和你一起走!一起,回家。” 这才用那纸放妾书,把自己牢牢地捆在了瑞王府。 原来娘,一开始就不想走。 是骗她的。 原来,那绣着避火图的肚兜…… 娘是认得的。 一模一样花样的肚兜,奚月奴幼时,在娘的衣箱里看到过。 娘送那东西来,是希望…… 瑞王和自己的女儿,如那避火图上绣的一般…… 是盼着奚月奴得宠! 还有……摇光手里,娘的奴婢身契,还有小杨骗自己出府……甚至,还有那一件件血衣…… 娘都知情! 她什么都知道。 更知道女儿对她有多在乎。 却依然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和所有人一起,把奚月奴瞒在鼓里,踩在脚下。 好啊……真好…… “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已是通房了,忍一忍,再忍一忍,没准……还能挣上个侍妾、侧妃呢……到时候……娘也能把阿远接到自己身边来养……月奴,为了娘和弟弟,你就……再忍一忍吧……娘这就送你……送你回家。” 昏睡中的奚月奴,睫毛颤抖着,眼角滑下泪来。 回家? 哪里才是她的家?娘不要她了,她没有家。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帏。 奚月奴无声地眨了眨眼,只觉疲惫感像水一般,席卷全身。她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想喘。 身子微微翻动。 “哗啦……” 铁链碰撞的声音,让奚月奴只觉无比绝望。凭着感觉,她知道…… 自己这是又回了瑞王府。 又被锁在了床榻上。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不是…… 奚月奴想要撑起身子。 却发现,成年男子大拇指般粗细的铁索,竟锁在了自己脖颈上。 硬硬地咯着锁骨,一阵阵地发疼。 奚月奴低头。只见脖颈上铁圈延伸出的锁链,将她拴死在了床柱上。 “呵呵……” 她笑了,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这次……真的好似拴狗一样。 她的声音惊起了一旁打盹的小丫鬟。 “姑娘醒了。”小丫鬟惊叫一声,“奴婢去请王爷来!” “别、别去……” 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奚月奴只觉自己反应都慢了好些。那小丫鬟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声音,一拧身就跑了出去。 她说……是去找瑞王。 奚月奴慢慢地、吃力地撑起身子。她能看到床榻对面,是一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 窗外,耀眼的日光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把叶子晒得发白,刺眼。 似有鸟儿鸣叫,细听,又都没有了。 奚月奴笑了。 笑着笑着,坠下泪来。 原来她的梦想,她要带娘去过自在的好日子的梦想,不过是……一厢情愿。娘没想过走,娘要她留下,忍着。 可她……为了什么啊? 过去三年,正是因有了这个想头,她方才咬碎了满口的银牙忍了下来。现在,还叫她忍,凭什么呢? 她忍不了了。 可不忍,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还能去死吗? 奚月奴微微一愣,按在锦被上的手指无声地攥紧。死……死又有何可怕? 总比这样,暗无天日,毫无尊严地活着强! 可如今,怎么死呢? 自己被拴在榻上,瑞王又马上要来了。投井、触柱都不成,她根本够不着。 一摸头上,原本的满头珠翠,被卸得干干净净。 周围更不可能有什么毒酒、白绫那种好东西。 若是等到瑞王来,触怒男人,他会不会直接对自己下手? 奚月奴认真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若死在瑞王手里,她不知道又要受到多少折磨羞辱。她不乐意。 她想把自己这一条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就这一次。 目光在身周茫然四顾着。 突然,奚月奴眼睛一亮。她看到榻边放着一只药碗。虽也放得有些远,可她趴下拼命地伸手去够,倒也终于够在了手里。 脖颈和肩膀被铁链拽得生疼。 可是乖,很快就要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奚月奴模仿着娘的语调,哄着自己。同时高高举起了那只碗。 听着门外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吱嘎——” 门被推开那一刻。 奚月奴再不犹豫。 “咔嚓!”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药碗在床沿上应声而碎! “奚月奴,你做什么?!” 沈摧冷厉声音响起的同时。 奚月奴看也不看他,从药碗碎片中摸出一片最大最锋利的,闭上眼睛死命往自己脖颈上割去! 一了百了! 这一幕映在沈摧眼中,他瞬间呼吸都滞住。 被冰冷怒意封锁的心口振动,现出一道裂痕。 他不及思考,指间弹丸已如箭一般激射了出去。 在奚月奴手中碎瓷片割在脖颈那一刻,瓷片碎成齑粉。 从奚月奴指间纷纷扬扬落下。 奚月奴白皙脖颈上,只余一道红痕,渗出点点血迹。那位置,再刺得深一些,奚月奴必死无疑! 沈摧眸子猛地一暗。 这女人,是真的想死! 待在他身边,就让她这么生不如死? 沈摧心中滔天的怒意翻滚,声音冰冷:“你很想死?可以,本王送你家人下去陪你。” 奚月奴却置若罔闻。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只余下点点碎屑,风一吹,竟都散了。 就像她这辈子……越是努力,越是拼命,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攥不住。 她一无所有。 竟连死,都求不得。 “奚月奴,本王的话,你听到没有?!” 曾经怕得不行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奚月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剧痛从心口处蔓延,一点一点地抽空她浑身的力气。 眼前也好似落下一片帷幕似的,渐渐黑了。 “奚月奴,你……” 下一刻。 “哇” 一口殷红的鲜血,自奚月奴口中喷出。 沈摧只见女孩瘦弱的身子摇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跌落回了床榻上,被那一堆锦绣彻底淹没不见。 第80章 见她最后一面 沈摧一愣。 他十几岁就去了边地军中,后来又在漠北呆了十年。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 甚至光是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 他对死亡没有畏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现在,奚月奴……也要死了吗? 不,不可……绝对不行! 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沈摧快步行至床榻前。他只见奚月奴瘦弱的身子,平板板地躺着,胸口极微弱地起伏。 还活着,但是…… 女孩身上,身周被褥上,喷溅满了鲜血。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唯有嘴唇……沾染上了血迹,红得刺眼。 理智知道她还在呼吸,还活着。可沈摧仿佛能看到生机正在从奚月奴体内流逝,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沈摧声音变了调:“来人!宣府医!还有……温云羡!叫他们给本王治好奚月奴!” 府中供养的大夫也好,宫中的太医也罢,甚至温云羡。 人们来来去去,流水一般进出沈摧卧房。 可没人能唤醒奚月奴。 就连温云羡都不行。 沈摧怒极,“到底怎么回事?连你都叫不醒她?温家世代神医,连一个女人都治不好……” 温云羡定定看着沈摧,“王爷,哀莫大于心死。月奴姑娘这是……心死了。是她自己不想活。” 想起奚月奴决绝地拿瓷片往自己脖颈上割的那一幕,沈摧知道温云羡是对的。 “本王不管!她不想活?她不过是本王的奴婢!本王不准她死,她怎么敢死?” 可奚月奴真的敢死。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多少好药灌下去,或是多少跟银针刺遍身上大穴,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若不是心口还有一股热气微微起伏。 这人,就跟死了一样。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成。 奚月奴吃不下东西。灌进去的药,大半被她吐了出来。更别提旁的什么吃食。 不过短短三五日,好端端的人瘦了一圈儿,眼看着皮包骨头了。 温云羡束手无策。 还是一个太医院的老太医提出了法子,“这姑娘多半是觉得活着没什么盼头。王爷若能给她个盼头,没准儿,这人还有得救。” 盼头? 什么盼头? 沈摧绕开了心底嚣叫着的声音,“去奚家,把她娘请来王府!” 奚家。 堂上。 这次,万氏是真的被鞭子抽出满背的血。 金氏恨恨地扔了鞭子,指着她骂道:“贱婢,你和你女儿耍得我好!竟还敢回来!当真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 万氏柔弱,却还撑着一口气,“纵是夫人,打死人命,怕也要牵连到王妃的、王妃的前程!夫人慎重……” “呵,打死你扔到后头井里,就说你是跑了!” “妾把月奴送回瑞王府,瑞王看到了我。这才几日,我就死了,夫人觉得瑞王当真不会追查吗?!” 提到瑞王府,金氏更觉心口赌着一口气,憋得生疼。 “好贱婢!你素日里便总弄出这等离家出走的丑事,好叫老爷求着你回来,对你更加怜惜!如今,你那女儿也学会了这一招!” 岂不是要把自己的灵儿也给挤下去! 金氏眼中闪过强烈的恨意。 靠着这一招,这些年来,万氏没少给自己找不痛快。决不能让奚月奴那小贱人也这般对待灵儿! 金氏神色狠厉,“来人,拿绳子来!我亲自送万姨娘上路!” “不,你不能!”万氏拼命大呼,“老爷,救我!远儿,救救娘!” “蠢货。”金氏冷道:“告诉你,好叫你死了心!老爷不在家中。至于你的奚宁远,你问问他,他敢不敢管你!” 说罢,她伸手一指,“远儿,过来!到娘这里来!” 万氏吃了一惊,顺着金氏手指的方向,向着门口看去。 只见自己的亲儿子奚宁远,大半边身子都躲在门框后,只露出半张小脸。 吓得脸色苍白。 也不知躲在这里偷看了多久。 万氏心疼得快要碎了,“远儿,来娘这儿,娘好想你……” 奚宁远看了看被人押在堂下,头发蓬乱,浑身是血的万氏。 又看向高高在上的金氏。 奚宁远一步步地走向…… 金氏。 他路过万氏,靴底踏过万氏垂在地上的裙角。 万氏满脸心碎,“远儿,是娘啊!我才是……” 奚宁远稍稍停了一停,低着头叫了一声:“姨娘。” 万氏如遭雷击,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她的远儿,她唯一的儿子。不要她了。 奚宁远站到金氏身边。金氏:“远儿,你告诉姨娘,谁是你的母亲,谁是你的姐姐?” “是、是……主母是远儿的母亲。远儿的姐姐,是瑞王正妃。” 万氏眼中希望碎裂。是啊……她该知道,该体谅儿子的。儿子是奚家嫡子,他的娘,自然只能是主母。他的姐姐,也只能是王妃。 不能是区区一个通房。 可、可是…… 万氏:“远儿,你娘要被打死了,你……你帮娘求求情,好不好?” 奚宁远刚才一早就躲在门外偷看,金氏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金氏今日是真的发了狠,想要万氏的性命。 他也不想娘死。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奚宁远声音低低的,“姨娘,主母不过是要教训你。你就忍一忍,再忍一忍,就都过去了。” 这话像极了万氏曾对奚月奴说的…… “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万氏:“她是要我的命!叫我怎么忍?” 可奚宁远再说不出旁的,口中翻来覆去地只是:“你忍一忍……” 拇指粗细的绳索套在脖颈上,万氏绝望地闭上眼睛。 “住手!住手啊!” 奚铭大步跨进正堂。 金氏勃然变色,“都这个时候了,老爷还要护着这个贱人?我今日偏要打死她,老爷难不成还要把我送官吗?” “夫人,夫人!” 奚铭从金氏手中夺过鞭子,“不是我不允,如今,是瑞王要留她性命。你若执意如此,叫灵儿在瑞王跟前如何自处?” “瑞王?” “是。瑞王府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么急?” 奚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看了一眼地上的万氏,神情有些古怪:“我使了钱,来接人的才说了原委……说是、是……奚月奴如今不成了,赶着要见她娘最后一面呢!” “老爷,你说什么?” 万氏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定定看着奚铭,“我的月奴送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不成了?她、她……” 她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81章 娘就死在她眼前! 奚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万氏。 万氏容颜娇美,他素来喜欢得紧,总是背着金氏对她轻怜密爱。可如今却是心疼都顾不上了。 “来人。”奚铭急声叫道:“把姨娘泼醒,塞进马车。去瑞王府,现在就去!” 冷水一激,万氏很快醒来。 她愣愣地瞪大眼睛,任身下的马车不住颠簸,几乎要把她的身子骨儿颠碎。 是,她是亲手借着喝茶的功夫,给女儿下了药。 可那不过是、是叫人睡得沉些的安神药,是要让女儿好好睡一觉,别总想着逃…… 她都是为了奚月奴好! 怎么好端端的奚月奴,送回瑞王府没几日,就变成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是骗她的…… 心急如焚中,马车一停,万氏被迎进瑞王府。 她只记得跟着领路之人,一路走得飞快,终于进了一间卧房。 顾不上看卧房里的陈设和旁人,一进门,万氏飞扑到床榻前,眼睛猛地瞪大。 那重重叠叠的绸缎锦被下,确露出女儿一张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脸。 奚月奴双眼紧闭,胸口呼吸微弱得几近没有。 “月奴,你别吓唬娘,你……你醒醒,醒醒啊!” 万氏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伸出手,颤抖着用掌心贴向奚月奴脸颊。 不过短短几日前,闯到她房中,要带她走,带她过好日子的女儿,肌肤还那般丰润,眼睛亮亮的,里面好似有闪烁的星辰。 可现在…… 万氏只觉掌心下的肌肤紧紧贴着骨头,枯瘦得不行,又冰冷得……叫人觉得害怕。 “孩子,你醒醒……娘亲求你,你醒醒……只要你醒来,娘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大颗大颗的泪滴从万氏眼中滑落,滴在奚月奴脸上。 她恍惚间想起,奚月奴自幼就懂事。 最见不得她哭。 每次都会伸出胖胖的小手,吃力地为她擦去脸上泪珠。 可现在,奚月奴一动不动。 万氏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枕边,打湿了玉枕。 这枯槁的模样儿,已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万氏心中大悲,忍不住就要嚎啕痛哭。“月奴,你若走了,娘不独活!娘……娘这就死在你跟前!咱娘儿两个,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说着,竟从奚月奴床榻边撑了起来,径循着粉壁上撞去! 一旁,沈摧面色黑沉,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见万氏闹得不像话,紫薰连忙赶上来扶住,“夫人,月奴姑娘还没到哪一步呢。她是心脉受损,气血逆行,都汪在心口里滞住了,没了生机。夫人是姑娘的亲娘,自然最知道姑娘性子,若是能帮着劝劝,姑娘能醒过来,这病就能全好了。” “当、当真?” “自然。”紫薰给万氏擦干眼泪,扶她重新坐回床榻边,“夫人有什么体己话儿,多跟姑娘说一说。没准姑娘就醒了。” “体己话?”万氏愣了愣,哭开,“月奴,是娘对不住你!娘不该舍不得你弟弟,不该指望你这个亲姐姐照应你弟弟的前程……” 她哽咽难言。 哭得一旁的紫薰都觉有些心酸。 奚月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的,就只有万氏这个娘亲。可她的娘亲却伙同旁人,把她卖做试婚丫鬟,只为了叫她照应身为奚家嫡子的弟弟! “娘不该骗你,不该骗你回来……” 此言一出,紫薰心口一缩。不觉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沈摧。 瑞王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却任由万氏哭喊出来,未加阻拦。 这么说……月奴逃走,瑞王已经不生气了? 万氏难以抑制地大声哭喊,是在唤着奚月奴,也是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可床榻上的奚月奴,愈发地呼吸微弱,一动不动。 想到从前看自己掉一个眼泪瓣儿,都要惶恐难过很久的奚月奴,万氏只觉一颗心都要被彻底撕裂了。 “月奴,奚月奴,你醒醒啊!醒醒!” 奚月奴全无反应。 万氏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惧。 刚才,她以为奚月奴真的不行了。结果被告知,女儿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她能被叫醒。 可如今,她能说的话都说了,也拉着女儿的手哭着求了,甚至几次坐不住要跪在地上……奚月奴却一动不动,根本不醒。 那一丁点儿希望,就宛如掌心的沙…… 万氏越是用力,流逝得就越快,无论怎样都把握不住。 难道,真的要……失去女儿? 万氏颤巍巍起身,看着奚月奴苍白的一张小脸,“奚月奴,你不孝!” 她尖厉地嘶吼着,“你、你走在娘前面,就是你不孝!你别走,你等等……你等等娘。娘这就……死在你跟前!” 她都要死了,不信奚月奴还不醒! 可无论万氏喊得多么凄厉,又做出种种想要自尽的模样儿。 床榻上的奚月奴,却依旧一动不动,似对外界完全没有知觉。 沈摧眸色愈深。 那大夫明明说过,如今的奚月奴虽昏迷着,可对外界的感知还在,尤其是听觉,和醒着时无异。 可如今,连她最在乎的亲娘都叫不醒她。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想死? 就因为,她又回了王府,又回了他家? 耳边持续传来万氏的凄厉哭喊,沈摧终于受不住了。 “把夫人请出去。” 看来,现在的奚月奴,对她娘已经完全死了心,根本不在乎她…… 就像十年前的自己。 沈摧咔吧地捏了一下手指,驱走脑海中那些该死的记忆。他挥了挥手,叫人把万氏扶了出去。 很快,卧房内又清净下来。 沈摧向紫薰:“你也出去。” 紫薰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奚月奴和沈摧两人。 沈摧起身,一步步走向床榻。他曾用铁链将奚月奴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榻上。可如今……到底是锁得住身子,锁不住命。 更别提……留住她那颗心。 沈摧自一旁铜架上拿下手巾,一点一点擦去奚月奴脸上万氏刚才滴上去的眼泪。 早在万氏来之前,他就试过各种法子,跟奚月奴说了很多话。 她素来喜欢的钱财都给她,加倍给她。她不醒。又提到温云羡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 沈摧眸色黑沉如夜色,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被泪水浸透了是丝帕。 “若你醒来,本王允你出去。” 第82章 王爷从未碰过她 声音落下,沈摧不转眼地盯着眼前的奚月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眼前这个丫鬟,与旁人不一样。就算知道她性子倔,又贪恋荣华,真是还想要与人私奔。 可她越是这样,他竟然就…… 越放不下她。 连沈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或许……眼前这个女人,就和漠北的土地一样,让他只想着…… 征服。 可如今,她都这样了,他……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沈摧只听得门外一阵喧嚣。细听,似有奚灵的声音夹杂其中。 沈摧不觉皱了皱眉头,起身。 错过了奚月奴微微颤抖的眼睫。 沈摧唤了登云进来:“外面在吵什么?” “回爷的话,是王妃求见。” “不见。” “是。”登云顿了顿,“王妃已被侧妃劝走了。说……说晚些再来。” 奚灵回王府这几日,日日都过得不顺当。 家中那老大夫开下的坐胎药,她一日日地喝着。本以为她和沈摧小别胜新婚,沈摧怎么都要来她房中夜宿。 可谁想到,一连好几日,连男人身影都不见。 一问方才得知,瑞王这几日连卧房都没出。 卧房里有谁? 竟是那个该死的奚月奴! 眼看着老大夫给的坐胎药快见了底,奚灵走不住,终是叫摇光扶着,来找沈摧。 没想到,还没等进到门口,便被拦下。 登云这小厮面上恭顺,口中的话却厉害:“禀王妃,王爷这几日忙,吩咐了,谁也不见。” 忙?忙什么? 忙着跟那奚月奴没羞没臊吗? 下人都传,这次回来,奚月奴重病,徘徊在生死边缘。 奚灵全不在乎。 奚月奴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她奚灵的赝品!瑞王心尖尖上的人,还是她! 只有奚灵知道,自大婚那日起,瑞王就……不曾碰她。 可那是因为她的心疾,怕她承受不住! 所以才有了试婚丫鬟奚月奴! 三年来,瑞王用奚月奴用得那样多,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因为那小贱人,侥幸生了一对像极了自己的眼睛? 如今,她已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生一个孩子。 她可以自己伺候瑞王的,再不需要奚月奴。 想着,奚灵深吸一口气:“王爷再忙,也不会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让开。” 登云头埋得更低,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奚灵一阵气闷。她刚要再说什么,迫登云让开。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今日当真热闹,王妃是来瞧摧哥哥,还是来瞧你那婢女奚月奴啊?” 奚灵回头一看,见竟是侧妃明如玉。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瑞王府里打照面。 想着自己堂堂王妃,竟被一个府中小厮拦住了去路。 这一幕还被侧妃看到。 奚灵脸上火辣辣的,眸光愈发阴沉。 她只见明如玉对着自己懒懒地行了个礼,又对身边的丫鬟道:“把东西送进去。动作快些,这燕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奚灵一愣。 只见丫鬟手中托着鎏金甜白釉碗,里面乘着满满一碗燕窝。 丫鬟把东西递给登云身后旁的小厮,小厮收了,恭敬道:“侧妃的心意,王爷定然感念。” “劳驾你们通传了。” 明如玉懒懒道。说罢,转身要走。 奚灵忍不住开口:“你、你给奚月奴那贱人送燕窝?” “不是给她,是给摧哥哥。” “王爷岂会吃这种东西?”奚灵只觉好笑。沈摧最讨厌这种粘稠多汁的吃食。 “摧哥哥自然不会吃,可他会知道我这一片心,就够了。” 奚灵定定地看向明如玉。她记忆中,这个明如玉痴恋沈摧,分明是极高贵的出身,为嫁沈摧,甚至不惜做妾。 刚进瑞王府的时候,又被自己挑唆着,跟奚月奴龃龉。 可她如今,竟靠着善待奚月奴,讨好沈摧。这…… 奚灵心口一阵不安,强撑着冷笑一声,“你觉得这样做有用?这样做,王爷就会多看你一眼?” “不然呢?”明如玉淡淡道,“王妃姐姐有什么好法子,让王爷多看你一眼呢?” 这话如在奚灵心口点了一把火! 她出身不及明如玉许多,身子也不好,宫里的贵妃对她的不喜都摆在明面儿上。 唯一能压过明如玉一头的,就是沈摧对她那一份爱重。 她不能连男人的爱都失了! 奚灵扬起下颌,“王爷待本王妃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不需你这里挑唆!” 她看了一眼一旁垂手侍立的挡路小厮们,冷哼,“就算如今王爷宠幸奚月奴,也不过是因为我……” “呵呵……” 明如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笑出声来。 她看着奚灵那张枯瘦蜡黄的小脸,脸上简直现出了怜悯。 亏她从前,还觉得奚灵是个有手段的。原来,也不过是空有狠毒罢了。 明如玉:“就算从前摧哥哥宠幸奚月奴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像你,可如今,三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摧哥哥的心没变呢?” “我自然知道……” 明如玉愈发觉得眼前的奚灵可怜。她一扬手,指向沈摧卧房的方向,“好姐姐,你的身子也常这样七灾八难的,可有过一次摧哥哥这般不舍昼夜地守过你吗?” 一句话,如利斧劈进奚灵心口。 没有…… 答案是……一次都没有。 她病时,沈摧是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也每日都来看她,同她说话,安她的心。 可从未……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没有过…… 奚灵充愣间,明如玉已洒下一片笑声,走远了。 看自家小姐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摇光焦急不已,扶着奚灵回清音阁。 摇光:“小姐,别听侧妃胡说。她知道什么?奚月奴再如何,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王爷新鲜几日,也就罢手了……” “呵……” 奚灵一声冷笑,笑得自己流出泪水。 “三年了,这新鲜劲儿还没过。他什么时候才能罢手?” 摇光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话来。 奚灵手指越攥越紧,心中痛苦得好似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直灌进去,激得她透心的凉。 随之而来的,是不尽的恐慌。 她的人生……自生下来就不顺。她有心疾,难以生育,又无才名。 若是连沈摧的爱都失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摇光,去……去把那药拿来。” “小姐……” “快去!”奚灵厉声吩咐。 那药,是为了配合坐胎用的,专一在事前服用助兴。 原本,她的身子是受不住的。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奚月奴能在床榻上蛊惑男人,把男人栓到她身边不撒手。 她奚灵也能! 第83章 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很快,药粉被摇光取来。 丫鬟满脸不安,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小姐,这药药性太烈,怕会伤了身子……您和王爷还得长长久久做一辈子夫妻呢,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再说……那个奚月奴,据说这回病得很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等她真的死了,就再也碍不着小姐……” “我等不了了!” 奚灵攥起手指,猛地砸在身边桌案上。 她身子微微颤抖,眼眶都涨得通红。 奚月奴不过一介贱婢! 而她奚灵是堂堂的奚家小姐,爹唯一的嫡女,瑞王的正妃! 要她等奚月奴死了才能亲近沈摧,凭什么?她凭什么? 奚灵剧烈喘息。 摇光被吓了一跳,“小姐……” 奚灵刷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摇光,“去我的小厨房吩咐了,做一碗王爷素喜的汤来。” 见摇光被自己吓得畏畏缩缩,有些不敢去。奚灵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情绪道:“只是给王爷少用一些,权当是……助兴。别担心,王爷他素来疼我,不会伤我的。” 见劝不动,摇光只得答应着去了。 没一会儿,东西做好,端了上来。 统共是一碗清粥,三五样小菜,一道酸笋鸡丝汤。 奚灵亲自掀开了汤盅盖子,将那一整份药都折了进去。 她眼眶红通通的,有些想哭。手却很稳。 这药本来是她率先预备下,想寻个花好月圆的好时候,给沈摧用的。不然,她怕沈摧担心自己的身子,依旧不肯碰自己。 可如今,却是顾不得什么花好月圆了。奚灵一心只想着越过奚月奴去,早些有孕。 好叫沈摧待她和从前一般好。 用勺子搅和的那药粉全都溶解在汤里,奚灵盖好了汤盅起身,“王爷可还在卧房里?我这便去寻他。” 摇光依旧有几分担心,“可刚王爷还说了,不见人。” “没关系……”奚灵凄然一笑,“我自有法子见他。” 到了卧房门口,照旧被登云带着小厮们恭恭敬敬拦住,“还请王妃勿要为难小的们……” “不为难你,”奚灵淡淡的,“去告诉王爷,我有法子唤她醒来。” 片刻后,奚灵被引进沈摧房中。 这间卧房,之前奚灵来的次数也不多。沈摧不喜旁人进他的书房、卧房,平日里也多是他去清音阁看奚灵。 可如今,奚灵瞧见床榻上躺着的奚月奴…… 真如这间卧房的女主人一般。 她攥紧手指,强忍着心中酸涩,先将亲手提着的吃食放在了一旁圆桌上。 “王爷,妹妹这般,妾身也心疼……” 沈摧黑沉的眸子转过来,“王妃有话直说。” 奚灵被噎了一下,心中更加难受。都怪这个奚月奴,勾得男人连自己一句话都不耐烦听。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奉上食盒,“王爷几日都不曾正经用膳了。还请王爷用些。” 见沈摧不说话,也不接东西,奚灵心一横,“王爷好好用膳,让妾身尽到为人妻子,照顾夫君的义务,臣妾就帮忙唤醒月奴妹妹。” 说罢,奚灵嗓子都直发紧。 她与沈摧三年夫妻,虽然没有肌肤之亲,可也算知道沈摧性子。 他最不喜受人钳制。 或许,根本不会答应。 下一刻。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奚灵手里拿过食盒。 手中重量骤然一轻,奚灵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王爷对奚月奴,难道真的…… 猛地攥紧手指,掌心传来的刺痛,叫奚灵瞬间控制住自己。她面上端着颤巍巍的笑意,殷勤地将食盒里的饭菜在圆桌上摆开。 紫薰想要上前帮忙,被奚灵拒绝:“你们都下去吧。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王爷还有妹妹说。” 沈摧点头。 紫薰、摇光等人退出卧房。 沈摧冷冷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又看向奚灵,“你说吧。” 此刻没了旁人,奚灵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她声音颤抖,几乎带了些许哀求,“王爷就不能、就不能先吃一口吗?” 沈摧面色愈发沉了下来。 目光转向那一桌子的小菜。 都是素日他喜欢吃的。 奚灵端着汤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求您……求您至少陪妾身,吃一顿饭。” 昔日,只要沈摧在府中,奚灵的一日三餐,沈摧都会去她的清音阁吃。可这次回来,几天过去了,沈摧一步都不曾踏入清音阁。 奚灵本以为沈摧接她回来,便是原谅了品红院的那场火。可现在…… 她不能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只得将手中那碗汤举得更高。 小臂发酸,牵着心口阵阵发疼。奚灵有些端不住了。 所幸,下一刻,沈摧自她始终接过了汤盅,拿在手里,却并不喝。 奚灵对上沈摧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得苦笑一声,“王爷或许不知,月奴……非是我奚家的家生子奴仆,而是妾的庶妹,只因……因爹不喜她的生母,才……”她窥着沈摧脸色,小心翼翼,“若妹妹这次能得以痊愈,妾身斗胆,请王爷给月奴通房的名分。” 沈摧冷哼一声。 “她若能好得了,本王抬她做个侍妾,又有何难?” 奚灵心口巨震。 侍妾! 王府侍妾虽只比通房高一级,可身份却是大大不同。 通房不记名,也不计数,可王府侍妾最多却只能有八名。名字也能上皇家玉牒。若再生育个一子半女…… 决不能……决不能让着贱婢活着,再爬上去! 奚灵脑筋急转,“但愿妹妹这次熬得过!不然,妾身和妾身的娘,就太对不住月奴妹妹了。早知她福薄,受不住王爷恩宠,还不如全了她的心愿,叫她嫁……” 她的话蒙地顿住,便了脸色,“王爷,妾身是……是胡说的。” 沈摧:“奚月奴……早有婚约?” 是她私奔也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 “正经婚约倒不曾有。只是……只是,三年前叫她进王府前,她也曾哭闹着不肯,说自己有心上人了。是她娘逼着,方才把她送进来。在家中,爹素不许我与月奴妹妹在一处的,她的事,我本知道的不多。若是早知道,我也不会叫她进来受罪……” 说着,奚灵洒下点点泪滴。 她再要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沈摧手中的汤盅,不知何时已空了大半。 那加了料的酸笋鸡丝汤,他竟喝了! 知道这药发作得快,奚灵心口一阵狂跳。她偷眼看向沈摧,只见男人攥着汤碗的手手背上暴起青筋,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和那药方上写明的症状一模一样! 沈摧发作起来,怕就是顷刻间了! 奚灵心中又酸涩又欢喜。嫁进瑞王府三年,终于……能和沈摧真正做一次夫妻! 第84章 三人同在一张床上 奚灵蜡黄的小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她装作要接过沈摧手里汤盅的模样,却不小心,身子一歪,倒在沈摧怀里。 “你……” 沈摧嗓音被体内热意蒸腾得嘶哑至极。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奚灵眉眼本就与奚月奴有七八分相似,如今朦朦胧胧地罩上一层水意,竟也泛起几缕艳光。 与奚月奴更像了。 反应过来之前,沈摧大手已经贴上那张小脸。他试探着叫:“奚……月奴。” 怀中女孩一僵。 却低低应道:“……是。” 奚灵心中苦涩难言。 可她不敢也不忍打断。 若沈摧认出自己怀中的女人是她,还会和她有夫妻之实吗?奚灵不敢赌。 无论如何,她只要把事情做成,怀上孩子…… 奚灵颤抖着嘴唇,含笑带泪,软软地依偎在沈摧怀中。 沈摧只觉那蓬勃的热意自小腹中生发,顺着脊椎向上,烧没理智。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奚月奴”,恨不得将她一点点碾碎,揉入体内。 再也不让她逃走…… 两人滚到榻上。 床帏垂下,遮住一室春光。 床榻边缘,奚月奴静静地躺着。 她意识沉在绝望的黑暗中,耳边响起难以言喻的声响,身下也一阵阵摇晃。 恍惚中,只听得有人一次次低沉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奚月奴……月奴……月奴……” 奚月奴十分抗拒。她赖以生存的支柱被摧毁,现在只想永远遁入黑暗,谁也不面对。 可那声音一刻不停歇地唤着,“奚月奴……你若活着,本王可以放你走……可你若是死了,本王以妾礼葬你。将你棺椁封入王陵。永生永世都再出不去!” 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不要!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紧。 她若死了,要化作风,化作落叶,化作高空中的云。 无依无靠,自由自在。 不要永眠在冰冷的王陵中,不要死了也要被拴在男人身边。 不要! “咚……咚咚……” 耳边响起鼓声,好似一下下地敲击在心口,震动着她的四肢百骸。 那是……她的心跳声。 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强劲。奚月奴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她总能想到法子离开瑞王府,凭着自己活出个人样。 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 娘不要她了。却也再也留不住她。 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要在自己选定的这条路上,好好地走下去! 奚月奴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熟悉得令人厌恶的床帏。 耳边……却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王爷……王爷轻些,妾身……受不住……妾身痛!” 这是……奚灵的声音? 伴随着她动作的沉重喘息声,奚月奴自然听得出……是沈摧。 他们三人竟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自己生死不知,而那两个人竟在…… 瑞王……还真是爱重王妃! 奚月奴心中冷哂。她躺了几日,水米都不怎么打牙,此刻身上没有力气,连爬都爬不起来。 也不想弄出什么声响,让沈摧注意到。 毕竟,现在的瑞王怕正在兴头上,若被打断,还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奚月奴不愿再受这样的折辱。 可这时…… 奚灵身子受不住,软软地从沈摧身上栽倒下来。沈摧却依旧不肯放过,翻身压在奚灵身上。 奚灵难耐地咬唇,一张通红的小脸扭向一旁。 正对上奚月奴瞪大的双眼。 两人对视这一刻,若一辈子那般漫长。 奚灵先打破了沉默。 她强忍着身子不适,伸出一只手,抵在被男人咬破了的唇瓣上,无声:“嘘……别打扰王爷的……雅兴。” 奚月奴心中冰冷一片。 正好,她也不想叫沈摧知道自己醒了。 奚灵动作愈发激烈。 奚月奴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沈摧方才惊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一下子从床榻上撑起。 看向躺在自己身边,衣裳全被撕碎,满身红痕的奚灵。 还有她身边的……奚月奴。 他做了什么?他这是……疯了吗?竟这般失控……把王妃认做了奚月奴…… 沈摧目光直盯在奚月奴脸上。 竟在这一瞬间庆幸女孩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可下一刻,他目光慢慢冷凝下来。 “奚月奴,你醒了。” 奚月奴心口一震。瑞王当真是……敏锐之极。 她不知道这几日,沈摧不知盯着她的脸看了多久,她脸上每一处细节早就烙印在沈摧脑海中。 故她不过是轻微动了一下,便叫沈摧察觉出了端倪。 中间隔了一个尚喘息着的奚灵,奚月奴没有了再装下去的耐心,她慢慢睁开眼睛。 清冷至极的眸光,直视着沈摧。 男人赤裸的胸膛上,几道抓痕,可见刚才战况之激烈。 奚月奴视若无睹,眼中只有恨意。 两人对视良久。 沈摧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说些什么呢?奚灵是他的王妃,他和她天经地义,又为什么要跟奚月奴解释? 他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可既然没有,心口又为何有怒意、愧疚、遗憾……种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一起翻涌,最终化作了一堵沉默的墙,耸立在两人中间。 片刻后。 躺在中间的奚灵发出一声嘤咛,缓缓睁开眼睛。 她浑身酸痛,腰和腿更是钻心的疼,心口有些难受。可心里却着实快意。 奚灵看向奚月奴,故作满脸惊喜,“妹妹,你竟醒了!你不知这几日,王爷有多担心你。” 奚月奴强忍冷笑。 担心她? 担心她担心到……和王妃恩爱时,都要和她一张床? 真是…… 恶心! 奚灵:“月奴妹妹,你昏迷着不知道。王爷说了,只要你能醒来,你想要什么,王爷都恩准的。”她娇羞一笑,“趁着这般的好日子,妹妹想要什么,不妨就直说吧。” 沈摧拧眉,刚想开口制止。 可对上奚月奴那双眼睛,他又觉得话到了唇边,却再说不出。 奚月奴:“奴婢……要堂堂正正地离开瑞王府。王爷可准?” 她声音沙哑,虚弱至极,一字一句却竭力说得十分清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摧。 沈摧也看着她。 良久,良久。 终于,男人开口:“……好。”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瑞王竟真就这样答应了?真的? 奚灵心中一样狂喜,万没想到今日竟有这般收获!看来,男人喜欢奚月奴,也只不过是喜欢……她的身子。 如今,自己这个正妃能履行职责,果然王爷就不再需要奚月奴了!真好! 生怕两人反悔,奚灵连自己衣冠不整都顾不上,一手拉了奚月奴,只要叫她谢恩。 奚月奴身子尚虚弱得不行,还是硬撑着整了整衣衫,从床榻上下来,跪下谢恩。 见女孩跪在地中间,瘦瘦小小的一团。 沈摧别过脸去,“温云羡呢?叫他来,给奚月奴诊脉。若是她的身子当真无碍,就……走吧。” 门外的小厮去了片刻,回禀道:“回爷的话,温公子被贵妃娘娘宣进宫中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娘娘不放呢。” 奚灵生怕事情有变,连忙道:“那便传府医来。” 她故作热情地死死攥住奚月奴双手,“只要府医看过了没事,月奴妹妹就可以如愿以偿!” 第85章 恭喜月奴姑娘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地离开瑞王府? 奚灵手心里,奚月奴指尖微微蜷了蜷。一颗死寂的心里,慢慢盈满期待。 身边,奚灵还在喋喋不休,“妹妹宽心。妹妹的身子一向强健,就算现在虚弱些,日后也能慢慢养好。不会耽误妹妹离府的。” 她越是这般说,一旁的沈摧面色愈沉。 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 再说奚月奴眼中的期翼……沈摧不愿打碎。 沈摧、奚灵两个在下人服侍下,整好衣裳。没一会儿,花白胡子的府医被传了进来。 “奚月奴今日醒了,查查她的身子。” “是。” 府医将手指搭在奚月奴腕上。 奚月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若是暗病,她是没有的。至多也就是这三年吃苦受累,身子虚了些。可她年轻,这些本算不得什么病。 就算是这次昏迷,也不过是气急攻心,一时痰迷心窍。如今醒了,想必也没有什么。 即便真有什么……就算她得的是马上要死的绝症,她也愿意死在外面,绝不死在这瑞王府里。 想着,心气愈发地定了。 老大夫苍老枯瘦的手指,却在奚月奴腕上盘桓了良久,不住地施力,往下按着。 时间有些太久了。 奚灵嫌府医多事,不觉开口催促,“月奴妹妹身子素来强健,想必也没有大病。大夫,您说是吗?” 老府医捻着胡子,“王妃说的是。这病吗,自然是没有……” 奚灵一喜,抬头看向沈摧,“这么说,月奴妹妹能走了?妾身真替她高兴……” 她话未说完。 只见老府医收回手指,胸有成竹。他一张老脸上,褶皱里都漾出喜意,“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两人齐齐愣住了。 不过是奚月奴要走而已,有什么好恭喜的? 奚月奴心口似被人捣了一拳,有些上不来气。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老府医的脸转向了她:“恭喜月奴姑娘如愿以偿。” “不、不是……” “月奴姑娘,这是有孕了!” 轰隆! 宛如一道惊雷,直接劈在奚月奴耳边。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在耳边轰鸣不止。 接下来,奚灵难以置信的尖叫,老府医的交代,瑞王的吩咐,下人们恭喜的声音…… 都似乎距离她好远好远。她整个身子都如同沉在湖底,身边全是冰冷的湖水,吃力仰头,也只能看到头顶本就细碎的日光,一点点暗淡。 终变成一片不尽的黑暗。 她有孕了…… 奚月奴慢慢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摊开的双手,掌心那凌乱的纹路。 慢慢地攥紧。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她都已经那样小心了,可为何偏偏还是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她还能走得了吗? 她的未来,是不是就要像娘一样……一辈子都被孩子拴在男人身边! 拴死在这瑞王府! 即便是……有一天得了身子的自由,心也永远都走不出去。就像娘那般! 明明拿到了放妾书,却不忍里开奚铭,离开自己的儿子。 她不要,她不要! 奚月奴双手攥紧了拳头,只想一拳砸在自己小腹上! 这个孩子,她一点都不想要! 原来,她刚才在昏迷中听到的剧烈心跳声,不是她,不是她自己想活。 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拳头砸向小腹的前一刻,终是无力地松弛下来。 下一刻,只听沈摧的声音:“奚月奴有孕,有功于皇家。自今日起,封为侍妾,赐居清澜苑。” 他转向奚月奴,眼中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摧:“好生养着。不日之内,宫中还会有旨意。” 果然,宫中的旨意第二日就下来了。 因奚月奴刚刚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月份还太小,故宫中就只赐下了些珍贵补品,并说孩子顺利诞下后,还有封赏。 但这已是极大的荣耀。 连奚灵这个正妃都从未得过。 奚月奴的清澜苑被装饰一新,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除了紫薰,还添了另外三个一等丫鬟。除了之前打过交道的采莲,又添了樱儿和月儿两个。 从前与奚月奴交好的闫二家的,也被从大厨房调出来,专门负责奚月奴的餐食。 清澜苑的护卫人数比常例多一倍,据说还有暗卫。 整个清澜苑无不喜气洋洋,人人见了奚月奴,都要说一声“恭喜姨娘”。 甚至有下人私下里传说,这奚月奴在王府中是个侍妾。若将来,瑞王还能前进一步…… 她跟着进了宫,身上有宠爱,又有瑞王长子。 怎么也要做个妃嫔的! 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从一介试婚丫鬟,爬到今日的地位。这奚月奴……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啊! 宫中封赏的第二日,奚家也来人了。 这次来的是奚铭。 他和沈摧不知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谈完了便来找奚月奴。 因是至亲家人见面,奚月奴叫紫薰都退了下去,还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见了奚月奴,奚铭满脸堆笑:“月奴,你如今腹中有了瑞王血脉,往后日子也是要好起来了。” 说罢,他转头打量着屋内装潢,啧啧称赞,“瑞王对你当真是爱重至极。你瞧瞧你这屋子,你瞧瞧你使唤的人!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囊萤映雪,悬梁刺股地读书呢!连肚子都吃不饱,你可比爹日子过得好太多了。” 他只顾着喋喋不休,没看到奚月奴冷沉的面色。 说了好大一篇话,女儿只是沉默以对。奚铭有些耐不住了,“月奴,事已至此,做瑞王的侍妾就是你的命数。你要好好地把这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将来免不了要养在你嫡姐膝下。你嫡姐身子不好,你该懂点事儿。还有你弟弟的前程,你也要上心些。” 他看向奚月奴尚扁平的小腹,“说来说去,不用爹提醒,你总姓奚!你嫡姐瑞王妃的位置,我们奚家的满门荣耀,都在你肚子里了。” “是吗?” 奚月奴冷冷应道。 奚铭、奚灵……若奚家所有人的好日子都系在她肚子里,那他们…… 就该去死! 跟她腹中这个根本就不该来的孩子一起! 奚铭走后,被请进宫几日的温云羡回来了。他一进府,就直奔清澜苑。 “月奴,我真的没想到……我在宫中被绊住几日,你、你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早知道,就算是抗命,我也不会入宫!” 温云羡懊悔不已! 若奚月奴的喜脉是他诊出来的,他怎么都有法子加以周旋。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见到温云羡,奚月奴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小七,求你……”她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攥住温云羡衣袖,“求你,帮我……除了这个孩子!” 第86章 给她安胎 温云羡浑身一震,“月奴,你……” 奚月奴再也受不住了。隐忍多日的泪水,对着温云羡不住地流着。 “我、我不能……不愿要这个孩子,不愿被拴在这宅子里!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她身子绷得紧紧的,不住地流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我!” 瑞王明明有疼爱到了骨子里的王妃奚灵,有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侧妃明如玉。 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其它高门贵女嫁入王府。 她们每个人都会期盼着子嗣。 可怎么偏偏就是她,怀上了瑞王的孩子!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啊! “小七,求你,我求求你了……” 奚月奴咬着被角,却根本压不住口中的哭声。 她不是真的要温云羡担这天大的责任,只是看到朋友,忍不住地委屈流泪。 温云羡温声安慰了好久,方才稳住了奚月奴情绪。 他毕竟只是这瑞王府的客卿,没法子独自一个人在奚月奴房中呆得太久。临走时,温云羡安慰奚月奴,说一定会为她想办法。 为避嫌,温云羡不让奚月奴送出来,奚月奴只得叫紫薰送温大夫出去。 紫薰出去时,便见奚月奴窗下,采莲的水粉色衣角一闪。 她皱了皱眉,当时没说什么。 送温云羡回来,紫薰叫住采莲:“主子素喜清净,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伺候。采莲姐姐如今管着主子私库,也是个众人都眼红的好差使,怎么姐姐反倒不珍惜呢?” 采莲素看不起紫薰是品红院里出来的,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自被卖进来,就是正正经经的丫鬟!伺候过的主子,没一个说我不好的!如今这主子却连屋都不叫我进,当真好大架子!” 紫薰眸色转冷,“你若不服,不愿在咱们清澜苑里伺候,大可以求着王爷叫你出去!犯不上在咱们这里使脸色,嘴里不干不净!” 提到王爷,采莲脸色萎了,只得口中嘟嘟囔囔地去了。 从前,她伺候奚月奴的时候不上心,一门心思只想讨好瑞王。得罪了奚月奴。 没想到奚月奴有今天这般大的造化! 更想不到,瑞王直接把她拨到奚月奴身边伺候!王爷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把她整个人都给了奚月奴,任奚月奴处置出气! 清澜苑这几日都喜气洋洋,赏赐流水般地送进来。想必是奚月奴还没腾出空儿来收拾她。 采莲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求王爷是没门儿了,她就只能…… 窥着四周无人,采莲出了清澜苑,一路都避着旁人往清音阁来。 如今这偌大的王府里,能庇护她一个小小丫鬟的,就只剩下了王妃。 这几日,奚灵如从天堂一下子跌落进地狱。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奚月奴怎么就……有了!三年她都未曾怀上,却偏偏是现在,是马上就要把她赶出王府的现在,竟怀上了! 简直就是……专程为了给她奚灵添堵而来! 更气的是…… 自奚月奴怀上,瑞王决口不提这孩子往后还要不要养在自己这个王妃膝下! 连自己的爹,都巴巴儿地从奚家来,话里话外都是敲打她的意思: “月奴腹中怀的是瑞王的骨肉。灵儿,你是瑞王正妻,这孩子将来也是你的孩子。你可千万要稳住,别错了心肠!” 奚灵当时就忍不住哭了,“爹向来向着那对贱人母女!灵儿不依!灵儿要见娘!” “你娘也是这么说!”奚铭罕见地跟她沉了脸,“你娘这几日身子不适,过几日她好了自会来看你,到时候也是一样的说辞!你别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奚灵愣了,“我不信!” 娘最宠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奚铭:“灵儿,你娘就是把你宠得太过!叫你这么不识大体!今上现有三位皇子,除了瑞王,另外两位府中都早有小皇子诞世!如今,皇上册立太子在即,奚月奴这个时候怀上了,朝中就无人再能因瑞王无后而攻讦他。这孩子的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是,爹……” “别可是了!奚月奴腹中这一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灵儿,你向爹发誓!” 奚灵脸色惨白。 她被迫着用自己和娘的命发了誓。 心中却一百个不愿意! 如今她奚灵也侍寝了,她也会有瑞王的孩子!瑞王的子嗣,她要自己生! 决不能让给奚月奴! 至于爹讲的那些大道理……她无所谓!她只是一个小女子,想守着夫君,想生下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对?至于旁的,她听不懂,也不在乎! 如今,奚月奴身边伺候的采莲来了。 奚灵高高地坐在贵妃靠上,“摇光,赏这个忠心的好孩子。” “是。” 摇光笑盈盈的,捧来一锭银子,银光照亮了采莲眼睛。 采莲眼中闪过贪婪和不安,“王妃,奴婢……奴婢没听到太多,不配这么多……” “无妨。本王妃也是担忧妹妹的身子,一丝细节都不想放过。你听到了什么,照说便是。” “是。”采莲吞了吞口水,“今日,温大夫来了……奴婢在窗外伺候,只听得屋里有哭声,主子还说、说……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奚灵冷笑,“她这般心思,竟还敢跟温大夫说。温大夫怎么答的?” “奴婢……没听见。” “呵……”奚灵一声冷笑,“妹妹不想要这孩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成全她。” “王妃……” 奚灵一挥手,叫摇光端来一只托盘,“这东西你拿回去,给我那好妹妹用上吧。” 看清托盘里的东西,采莲满脸惊恐,“王妃,奴婢……奴婢不敢!王妃饶命,饶命啊!” “怕什么?”奚灵冷冷道:“我教你个法子,保你平安。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掌灯时分,清澜苑中。 奚月奴回到卧房,早早便想睡下。 紫薰为她撩起床帷,只觉一股异香扑鼻。 奚月奴循着香味抬眼,只见一个云纹刺绣香囊,拴在床帏上。 “这是……” 紫薰连忙道:“是刚才温大夫差人送来的。说是特给主子……”她顿了顿,低声说出:“安胎。” 第87章 给她选择的权利 温云羡送给她的安胎的? 奚月奴微微愣了愣,伸手摘下了那个香囊,攥在手里。 隔着云纹锦缎,她能感觉得出,里面的香料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放在手里沉甸甸的。稍一撮弄,异香更加浓郁。 奚月奴不觉皱了皱眉头。 紫薰见她脸色变幻,立刻迎上来,“可是这东西有什么不妥?” 奚月奴:“无事。” 她又问了几句东西的交接流程,紫薰一一答了。 罢了,奚月奴将手中香囊随意扔在枕边,“你出去吧。今夜叫采莲进来伺候。” 紫薰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暗淡:“……是,奴婢知道了。” 被冷落了好几日,这还是采莲第一次得进奚月奴的卧房。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 眼神扫到奚月奴枕边的香囊,张了张口,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埋头伺候,表现得格外殷勤。 采莲服侍奚月奴躺下。自己合衣守在门口处。 她这一日经历甚多,甚险,到夜间已是心力交瘁,眼皮不住地打架。闭眼之前,还在想奚月奴枕边那只香囊。 王妃可是清清楚楚说了,那香囊里麝香下得甚重,只要奚月奴这个有孕之人多闻上几日,她腹中胎儿必落无疑。 等她办好了这事,王妃就保着她出府。还与她银子和良田,保她下半辈子衣食丰足。到时候,她也要买上两个小丫鬟在家中伺候,享一回被人伺候的滋味儿…… 想着,采莲唇角噙笑,沉入梦中。 她睡得实,竟连瑞王进来,都一丝儿不曾察觉。 沈摧劳碌一日,到晚间才进得奚月奴院中。她院里静悄悄的,不当值的下人都去睡了,竟连卧房门口值夜的丫鬟都睡得香。 奚月奴御下竟这般宽纵,往后怕不是要受人欺负…… 沈摧皱了皱眉,到底不曾踢醒那丫鬟,径直进入房中。 奚月奴卧房里已没了灯火。 窗户半敞着,银亮的月光轻纱一般,覆在屋内地上,倒映得屋里地下青砖亮堂堂的。 面朝内侧躺的奚月奴,一把乌黑的好头发尽数洒在枕畔,又顺着床榻边沿散落下来。月光照在上面,好似瀑布一般,又为夜风轻轻掀动,闪烁着微光。 沈摧一言未发,静静坐到榻边,伸手挽起奚月奴头发。 他五感敏锐过人,知道奚月奴并未入睡,竟也不怪她并未起身相迎。将奚月奴头发放回枕边,沈摧声音低沉道:“你腹中怀着本王的骨肉,需得时时刻刻上心养护。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本王说。” 奚月奴不语。 竟是要就这么晾着沈摧。 屋内寂静半晌。 “呵……” 忽听沈摧一声轻笑,“怀这个孩子,你很不愿意吧?” 说着,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慢慢地穿过奚月奴铺在枕上的长发,动作轻柔地一下下梳着。 沈摧:“你嫡姐身子不好,不能生育。本王不想让孩子出自明氏侧妃的肚皮。你恰恰好在这时候怀上了。本王高兴,宫中高兴,奚家也高兴……” 他动作和语气都愈发地轻柔,“这个孩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来得很是时候。也是你的好福气……” 话未说完。 奚月奴小臂撑着床榻,腾地坐起。 她一把扯过男人手中自己的头发,定定看着沈摧,“福气?王爷说是我的福气,所有人都说我这是得了天大的好运!却没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深吸一口气,奚月奴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王爷能得到一个孩子,朝堂上王爷无后的流言不攻自破!宫中能多一个小皇孙。奚家……自然是欣喜皇家血脉出自奚氏女的肚皮,王妃的位置也能坐得更稳。你们每一个都能从这孩子身上有所得,可我呢?我呢?” 她本是压着自己的性子,不愿与沈摧争执。 只是听到男人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番话,她胸中实在翻涌着一口恶气,怎么也咽不下。 再说,如今,她身怀有孕,沈摧就是再气,也不会把她如何。 思及此,奚月奴苦笑。 无论她多不喜腹中的孩子,她到底还是……利用了他。 奚月奴这一番话说完,本做好沈摧大发雷霆,拂袖而去的准备。 却不想男人听罢,也只是淡笑一声,“你说得对。” 奚月奴一愣。 盈满心口的怒气无处发泄。 更气了。 沈摧修长的手指抚平膝上衣摆,“本王抬你做侍妾,想必也不是你稀罕的。” “没错。”奚月奴冷冷答道,“我想要什么,王爷一直清楚。” 她想离开,想堂堂正正离开瑞王府。 可事到如今,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奚月奴自己也清楚…… 她走不出去了。 沈摧:“你不喜欢腹中的孩子。” “呵呵……” 这次轮到奚月奴笑出声,“这孩子……我喜欢能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还不是都要一出娘胎,就被抱走,养在奚灵那个王妃膝下? 她不过是个孕子的肚皮! 月光映在沈摧脸上,为他原本凌厉的面部线条平白填上一份柔和。 “罢了。等孩子落地后,你若是不喜,本王就叫别人养在膝下,不来烦你便是。” 奚月奴忍不住冷笑,“要夺走孩子养在王妃膝下,王爷这话尽可以直说。我虽是孩子生母,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利?” 何必要这般惺惺作态? 强迫她怀孕,带走她的孩子,却要说…… 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好。 当真虚伪! 沈摧抬眼,静静看了奚月奴一眼,“本王的话还没有说完。” 奚月奴定定看着他。 沈摧:“可若是日后你改变主意,对这孩子……哪怕有一丝怜爱之情,本王应承你,让你自己养育这孩子。” 奚月奴反驳的话已到口边,却猛地顿住。 她愣了愣,“我……我可以自己选?” “可以。”沈摧淡淡道,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以等孩子出生后,慢慢选。” 这是给了奚月奴选择的权利。 沈摧:“本王答应你,到时候,无论旁人怎么说,你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即可。所有人,包括本王在内,都不能在这件事上强求于你。” “可、可是……” 沈摧一拂衣袖,起身,“女子怀胎十月,你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总要等孩子落地再说。” 不知为何,和奚月奴说完这些话,他自己心绪也好了许多。 临走时,沈摧回头。 却一眼瞧见奚月奴枕边,朝里的一面,一段云纹。 心中升起异样感觉。 不等奚月奴反应,沈摧长臂一舒,径直把那东西攥在手里。 香味扑鼻。 沈摧脸色大变,紧紧攥着香囊,“这是什么?” 第88章 她就是不想要这孩子 沈摧这一下动静极大。 和刚才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儿,判若两人。 声音终于惊醒了值夜的采莲,她被吓了一跳,看清是王爷来了,赶忙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越是心虚,口中就越是喋喋不休,“奴婢白日太累了,居然睡死了过去,奴婢该死!竟连王爷何时来的都不知道,姨娘也真是的,如何不叫醒奴婢……” 采莲正说着,冷不丁竟是瞧见沈摧手里的东西。 东窗事发了! 采莲脸色大变,还不等沈摧问,连忙道:“这、这是温大夫送来,给姨娘安胎的香囊。说是要日日挂在帐子上的……” “温云羡的东西?”沈摧眸光一厉,“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奴、奴婢不知……” “蠢货!” “啪”地一声。 沈摧手中香囊被砸在采莲脸上,“这么重的麝香味,你当本王是傻的?!” 东西虽不如何沉重,可到底挟了劲力,顿时打得采莲脸颊红成一片。 她吃了这一下,心中更是慌乱,“王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本来也不是奴婢在姨娘身边伺候,都是紫薰,不是奴婢!再说,这东西是温大夫送来,怎会有麝香呢?奴婢是当真不知啊!” 说着她狠心磕头下去。 额上很快见了一片红肿。 沈摧面色黑沉。果然,奚月奴没有御下的手段,就是易被下人欺辱坑害! “来人!把温大夫请来,还有那个叫紫薰的侍女……” “王爷,不必。” 奚月奴淡淡的声音响起。 沈摧看向她,“此事事关皇族血脉,必须彻查!” “王爷要彻查可以。只是,需得先问问这个丫鬟。” 奚月奴语气十分疲惫,指向采莲,“今日温大夫送来安胎的补品,都是先入私库,方到得了我房中。掌着我私库的,就是这个丫鬟。有多少东西从温大夫那送来,其中有没有这个香囊,只要两边一一对账便知,由不得人作假。” 采莲脸色一白。 知道奚月奴说得对。 她本该把这事情做得更圆满些,把账抹平。可王妃催得太急,她不得不先动手,事后再想法子平账。 如今的账目一对便知。温云羡送来的东西里,根本没有这个香囊! 沈摧黑沉的目光转过来。 采莲撑不住,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她想起王妃教她的说辞,“姨娘,奴婢本不想叛主,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往前膝行两步,采莲伸手攥住沈摧袍子下摆,“王爷,王爷!奴婢亲耳听见,听见姨娘向温大夫说,不想要这孩子!是姨娘,是她自己不想要的!温大夫定是为了帮她,才送来了这香囊!王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沈摧眉心抽动。 他想起奚月奴的那张养身避子方。 也是温云羡给开的。 难道,这温云羡当真这般听奚月奴的话? 却听奚月奴轻笑一声。 沈摧抬眼望她。 只见她不知何时,人已从床榻上下来。一身月白色轻纱寝袍,几乎要在月色中消融不见。 奚月奴冷冷垂眼看向采莲,“你好利的一张嘴。可你也不想想,这瑞王府中,我算个什么?” 沈摧一愣。 采莲也惨白着一张小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奚月奴:“这瑞王府中,可是我想做什么,变做得到的吗?温大夫是王爷请来的客卿,他凭什么就听我的?按你的说法,就算温大夫听我的,要帮我除掉腹中的这块肉,他是温氏的神医,有的是不着痕迹的法子,如何用这般粗劣手段?” 她每说一句,采莲脸上血色就越淡一分,再辩驳不出来一句。 其实她东拉西扯也不过是要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时间,好去抹平那私库的账,销毁证据。 可如今奚月奴的话,却把她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跑不了了。 采莲身子委顿下来。 哆哆嗦嗦地不敢多看沈摧一眼。 她只听奚月奴的声音,轻轻地自头顶传来:“我累了。王爷要审,就把这丫鬟提出去审吧。刑房里有的是手段,到底是谁指使她的,一问便知。” 说罢,竟是重又回了床上,不再多看两人一眼。 沈摧声音冰冷,“来人,把采莲带下去,好生看管,不许她死了。本王要亲自问她。” 采莲连哭都哭不出,被人堵了嘴,扭着胳膊出去。 沈摧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奚月奴紧闭着眼睛,不看他。 沈摧声音更冷,“你早知道那东西里有麝香。” 奚月奴心口微微一沉,沉默不语。 “那丫鬟说的是东西挂在帐子上,你尤嫌不够,你偏要放在枕边,日日夜夜闻着……”沈摧自觉声音有些颤抖,不觉加大音量掩下去,“处置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根本就不需你以身犯险!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奚月奴睫毛微颤。 她不说话,沈摧却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对奚月奴来说,这孩子来得如此不是时候,她自然不想要。 男人怒极,声音反倒轻了下去,带着丝丝阴冷。 他一字一句,“奚月奴,你入瑞王府便是试婚用的奴婢,替主母产子,本就是你的本分!本王到底还是太宽纵你了些!” 见奚月奴还是一言不发,沈摧愈怒: “好,好!奚月奴,你给本王记着!若这孩子好好生下来,怎么都好。本王刚才说的话,也还都作数!可若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出事,你娘,你亲弟……都要给本王的孩子陪葬!” 沈摧这话说出。 奚月奴没有睁眼,反倒是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 对么。 这才是她一向认得的那个瑞王。 旁人的命,都不是命。只有他在意之人的命,才叫人命。 亏她刚才还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瑞王把自己当成个人般看待。 什么东西! 沈摧发泄完这一通,衣袖一拂,去了。 奚月奴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便听说采莲在刑房中被杖毙,惨叫声半个王府都听见了。奚月奴却睡得沉,丁点儿都不闻。 登云特来告知奚月奴此事的处理结果:“是那丫鬟见姨娘和自己一般出身侍女,却怀了王爷骨肉,一步登天。她自己不忿,方才在外面药房里买了这东西,要落了您的胎。” 这话,奚月奴听过,也只是笑笑就算了。 不用想,要害她的定是她那好姐姐,奚灵。 可王妃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瑞王岂肯动她?采莲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见奚月奴神色淡淡的,登云也知道她这是不信。 只得又安慰道:“小的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姨娘。” “什么消息?” “小的听说,王爷特许姨娘的娘进咱们王府照顾您,一直到您平安生产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荣耀吗?” 第89章 攻守之势异也 天大的好事,好大的荣耀? 奚月奴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沈摧昨夜的话,言犹在耳,她可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对旁人来说,或许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可对她来说,不过是威胁。 用她至亲之人的性命,威胁她保住腹中这个孩子。 若是娘当真进了瑞王府,有娘看着,只怕是她想要打掉腹中孩儿,或是想跑,那就更难了。 另一边,奚家。 “哗啦!” 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堆花茶盏被重重砸在地上,碎末迸溅了一地。 金氏满面怨气:“奚铭,你再说一遍!你、你竟要我亲自送那万氏贱人入王府,伺候奚月奴肚子里那一胎?这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夫人,你听我说,听我说……” “我不听!”金氏面上怒容更甚,她指着奚铭打骂,“你……猪油蒙了心!灵儿才是奚家嫡女,是你的女儿!你却要帮着外人,一起欺辱我的灵儿!” “夫人,灵儿是我的女儿,我心疼。可奚月奴……也是我的女儿,如今她腹中又有了瑞王的骨肉。这、这……” “你住口!住口!” 金氏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奚月奴如何能跟她的奚灵相提并论? 金氏:“我告诉你奚铭,今天那个姓万的贱人,别想走出咱们府一步!进瑞王府,她也配!” “夫人,这、这……瑞王爷来要人,咱们岂能不给?” “呵……”金氏咬牙冷笑,“奚铭,你一日日只想着巴结那瑞王,不过就是为了更往前一步。可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靠的是谁!” 奚铭脸上唯唯诺诺的神情收了收,嘬着嘴没说话。 金氏索性高声喊出:“还不都是靠的我们金家!没有我们金家,你算个什么?!不过是个穷秀才罢了!你那状元是如何考上的,别逼我嚷出去……” “夫人!” 奚铭猛地拔高音量,打断了金氏的话。 他面上表情阴沉,“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奚铭固然是完了,可金家难道能独善其身?” 金氏嘴唇翕动如离了水的鱼,指着他,“你、你……” 奚铭伸手,温柔却有力地,按下金氏几乎要戳到自己鼻尖儿上的手指。 “夫人,岳丈在时,你金家如日中天,满朝文武没人敢对你说金家说一个不字。可现在,岳丈走了十年了。你金家如今剩下那些阿猫阿狗,还需指望我带携呢。夫人,你可别忘了!” 金氏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着,再说不出话来。 “别把事情闹得太僵。”奚铭缓了缓语气,“奚月奴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左右也是养在奚灵膝下,帮她稳固这个瑞王妃的位置。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金氏闭了嘴。 道理她全明白。可她就是…… 咽不下这一口气! 亏她之前还当真信了奚月奴这个小贱人,以为她真的肯带万氏离开奚家,助她一臂之力。却没想到,这小贱人果然把拿捏男人的手法,跟她娘学了个十成十! 不然,她私自出逃,这么大的事儿,瑞王如何不打杀了她? 竟还继续放在身边养着! 又折腾着病了一场,不久就被查出有孕…… 这一套连招下来,瑞王对那奚月奴,如何放得下? 只是可怜了她的灵儿……好可怜的灵儿! 现在更是要她这个瑞王的正经岳母,将那万氏姨娘送进王府里住着。这下好了,这俩贱人不就能凑做一处,日日研究着怎么勾搭男人了吗?! 她的灵儿,可怜她的心尖肉灵儿啊! 心中再如何不愿,如今金氏也只得带着万氏坐上马车,两人一起往瑞王府去。 车厢里。 金氏高高坐着,“跪下。” 从前,金氏不得不带她出门的时候。为了面子上好看,常常叫她和自己乘同一辆车。车帘一垂,金氏坐着,素来都是要万氏跪着。 有时车行得快,膝下车板颠簸,磕碰得膝盖钻心的疼。 一天下来,身子只如散架了一般。 今日,素来柔弱的万氏只是轻轻一笑,“没有这个道理。” “你说什么?”金氏冷笑,“你以为你那贱种女儿如今肚子里揣上了小崽子,你就可以在奚家耀武扬威了?你……” “对。” 万氏一个字截断金氏的话。 她声音轻柔,“夫人,你不认也不成。如今就是月奴的肚子争气,怀上了。你的女儿,肚皮空空。” “你、你翻了天了!” 金氏高高地对着万氏的脸颊扬起手。 没想要万氏丝毫不畏,一把捏住了金氏手腕。她力气之大,竟痛得金氏龇牙咧嘴,“你……你……” 万氏看定了金氏眼睛,一字一句,“还有。我的月奴,不是贱种。” “什、什么?” 金氏疼得脑门儿冒汗,根本听不进万氏在说什么。 “我说!”万氏骤然拔高了嗓音,她一张娇美的脸一下子贴近过来,眼眶通红,“我的女儿,奚月奴,她不是什么贱种!她和奚灵一父同胞。如果她贱,你的奚灵又能好到哪儿去?!是你仗着金家的势力压人,把我贬妻为妾。我的月奴才该是嫡女,你的奚灵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你疯了!你以为你说这些,老爷会在乎?” “老爷或许不在乎,”万氏挑唇一笑,“可是如今你猜,王爷会不会在乎?” 金氏滞住了。 万氏:“夫人,妾身劝你,老老实实的,侯着我的女儿诞下王府的血脉。你和你女儿再敢碰我女儿一根毫毛,妾身已是没脸没皮的人了,什么都不要,也誓要把你母女两个拉下马。不信,夫人尽可以试试!” 说罢,她用力地重重一推。 “啊!” 金氏发出一声惊叫,被推搡到马车壁上,踉踉跄跄地滑落在软垫上。 另一边,万氏揉着手腕,展平裙摆,稳稳坐下。 瑞王府近在眼前。 马车停下。 两人下车。 有王府里管事的婆子开门出来,见了两人,满面堆笑,“夫人来了?贵人可等着呢。” 金氏整理好心情,在脸上勉强扯出笑意,“咱们先去拜见王妃。” “这不必了。” 婆子依旧恭顺,却是侧身挡在金氏跟前,“王爷吩咐,如今王妃身子不好,需要静修。不宜见太多人。” “灵儿病了?她、她怎么样了?”金氏急了,“我是她亲娘,怎样都要见她……” 那婆子轻笑一声,答道:“王爷吩咐说,奚夫人就不必进瑞王府了。” 第90章 她会好好地生下孩子 “什、什么?” 金氏彻底愣住了。一张脸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一般,火辣辣地涨红了。 瑞王竟又一次把自己阻在了门口。 不叫她进! 金氏又愧又急。要维持体面,可又实在担心女儿。眼看着进不去王府这扇门,她不觉弯了腰,往那婆子手里塞去一枚银锭。 婆子眼神一闪,身子却躲避开去,“夫人,这使不得!老奴也是奉命,没能耐放夫人进去……” 失望神色在金氏眼中一闪而过。 她马上振作起来,“不是、不是求妈妈放我进去。我只是担心我那女儿,王妃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求管事妈妈明示。” 从前金尊玉贵的贵妇人,竟弯下腰恳求一个下人。 那婆子也不觉动容。 她压低声音,“夫人也莫要太过忧心,王妃她……没事。” “既然没事,怎会……” “只因……”婆子看了万氏一眼,才轻声道:“王妃对奚侍妾腹中孩儿下手,被王爷知觉。王府内不许张扬,王爷叫王妃禁足思过,这才不许夫人您去见王妃。” 金氏一张脸瞬间苍白。 她忍不住跺脚,“这傻孩子,我不是交代了叫她只顾自己!那贱人自有我想办法……” “呵……” 万氏一声轻笑,打断金氏的话。 金氏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掩住嘴。目光却依旧恨恨的。 万氏看向出来迎接的婆子,“既是王爷的话,想必无论是夫人,还是管事妈妈,都不敢违背。既如此,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了吗?” 说罢她定定看着婆子,“还是说,管事妈妈另有什么要和夫人交代的?可需我回避?” “这、这……没有这话。” 万氏提着裙摆,率先一步踏上瑞王府阶梯,“既没有别的话,就快走吧。” 顶着金氏满是恨意的目光,万氏进了瑞王府。 她脚步顿了顿,“管事妈妈,王爷可吩咐了,也不许我去见王妃?” “那……到没有。” “既如此,”万氏微笑着转身,将手中半个银锭塞入婆子袖中,“我便代夫人去看看我们奚家的大小姐。” 万氏一走进清音阁,就不觉赞叹。 当真是天家富贵! 此处不知比奚灵在家中的院子精致豪奢多少倍。 怪不得,奚灵就算是身子羸弱,生不出,也要死赖在这瑞王妃的位置上。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的月奴下手! 万氏只见这偌大一个清音阁里,伺候的下人却是一个都不见,就知道,奚灵确是遭了沈摧厌弃,禁足于此。 她浅笑回头向那婆子,“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大小姐说。” 婆子知机,“那老身便在门口等候夫人。只是,夫人需快些。” 万氏点头答应着去了。 一进屋,万氏便看清花厅内只有奚灵和摇光两个。 奚灵脸色蜡黄,身子愈发瘦弱。 叫摇光扶着歪在榻上,只是喘息,“奚月奴那……那贱人,竟这般好运,撞在王爷手里……王爷,王爷!灵儿只是想先生下你的子嗣,灵儿有什么错?为何要这样对待灵儿!到底是为何?” “小姐……” “还不是都怪奚月奴那贱人,贱人!她和她娘,两个贱人,难道就要害我和我娘一辈子?!” 万氏听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拿起案边一只梅瓶。手指一松。 “咔嚓” 甜白瓷梅瓶掉落在地,摔做两段。 奚灵这才抬起头来,“贱人,你怎么来了?谁叫你进来的?我娘是不是也来了?我娘她人呢?” 没人招呼万氏,摇光面上也都是不屑。 万氏自己坐下,她笑看奚灵,“大小姐猜得没错,夫人确实来了。不过叫王府的人拦在门外,不许进来见你。” 奚灵一愣。 她被禁足一日,外面的消息还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沈摧当真这般绝情。 奚灵眼眶通红,“都是你这贱人挑唆得对不对?都是你!娘进不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么,是王爷请来,为着照顾月奴的胎儿。怕是往后,就要住在王府里了。” “什么?!” 奚灵一把甩开摇光,猛地起身,“你、你……住在王府?你怎么配?!你不配!你不配!”她尖叫道:“你和你那贱人女儿,你们都不配!你们原都不配!” 她说着,向摇光,“摇光,给我打!” 摇光仗着奚灵的势,在奚家素来跋扈惯了。 对着万氏竟就敢伸手。 却冷不防被万氏一把擎住。还未及反应过来。 “啪啪!” 两记清脆的耳光,一左一右抽在摇光脸上。她又被重重一推,跌倒在地。 奚灵从未见过这样的万氏,整个都愣住了,浑身打战,“你、你……贱人,你怎么敢……” “大小姐,管好你的舌头,管好你的手。” 万氏一步步逼近,她看着奚灵,眼中燃烧着浓浓的恨意,“你们母女这些年来欺辱我,也就罢了。可你若再敢、再敢动我女儿一根指头,大小姐,我发誓,我一定送你下去,见你那金家的外祖父!” 万氏离开清音阁。 背后一片压抑至极的哭声。 清澜苑。 提前知道娘要来,奚月奴指挥下人,为娘收拾出了一间精致舒适的卧房。 万氏来了,她一见奚月奴就红了眼眶,“孩子,娘见到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前几日,奚月奴那气息奄奄的样子,烙印在万氏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 万氏:“所幸,现在都好了,一切好了。” “是啊。”奚月奴微笑,“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万氏仔细打量着奚月奴。 只觉她似乎哪里不对,也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强压下心中不安,拉着奚月奴的手,问她每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奚月奴耐心地一一作答。 母女两个隔着小几坐着,风吹动屋内纱帘,远远看去,母女两个的模样,一派温馨。 说了一会子话,奚月奴:“娘远道而来,也累了。女儿这里没什么的,娘不然先去睡下,歇息一会儿?” “娘来就是为了陪着你。”万氏笑道,“娘就睡在里卧房里的躺椅上就成。” 离家之前,奚月奴一直都和万氏挤在一间屋里睡,母女两个从未分开过。 “不必了。”奚月奴浅笑,“娘的卧房都收拾好了。等会就叫丫鬟领你去。” 万氏顿了顿。她看着奚月奴脸色,只好答应着,“好。” “娘现在就过去吧。” 说着,奚月奴起身。 那种不对的异样感觉在心间升腾起来,万氏说不出的心慌,不觉伸手拉住奚月奴袖角,“月奴……” “娘,你放心。”奚月奴垂眸微笑,语气淡淡的,“为了你和弟弟的命,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生下来的。” 第91章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奚月奴语气不动声色。 听在万氏耳中,不知为何,却觉格外酸楚。 她真恨不得一把把奚月奴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可如今女儿长大了,又有了身子,她不敢这般动作。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无声地攥了攥,终是无力地垂下。 罢了…… 阻拦奚月奴离开瑞王府,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可现在女儿怀了身子,就算真有什么旁的想头,也得孩子落地了再说。所幸,如今她得瑞王恩准,能进得到这王府里陪伴女儿直到生产。 十个月呢! 母女两个日日厮守在一起,她定有法子和女儿解开心结。 还有那个王妃! 一想到奚灵,万氏神色都暗沉了几分。 奚灵从小就妒忌奚月奴有康健的好身子骨儿,如今,这份怨毒愈发地浓了。 只要自己在这里守着,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叫奚灵动女儿一根手指!等到女儿生下孩子,若是个男孩儿…… 万氏目光远远地飘开去,看向清音阁的方向。 金氏夺走了自己正妻的地位,女儿奚月奴未必就没有本事,把王妃的位置夺回来! 丫鬟送万氏去自己房中歇息。 紫薰扶着奚月奴坐下,“夫人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 奚月奴微微愣了愣。她心中的感受,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到娘,能和娘亲亲密密地住上一阵,她当然高兴。可…… 她怎么也忘不了,娘给自己喂药,把自己送回王府的事。 “我……是高兴的吧。”奚月奴浅浅一笑。 可这高兴,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和娘,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万氏住进来这几日,沈摧不时也来看看,见奚月奴情绪果然好了很多。 流水般的东西,从宫中赏赐下来,都送进了清澜苑。 万氏喜得什么似的。 她逐一翻看贵妃赏赐的绸缎,见有一匹电光蓝,和一匹蜜桃样嫩的粉。两匹布一左一右拿在手里,万氏笑着对奚月奴道:“这怕是贵妃娘娘赏给小皇孙的。若是男孩儿,便穿蓝色,若是女孩儿,便是粉色。月奴,你喜欢哪一匹?” 奚月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你们都盼着我能生个男孩儿,我自然也盼着。” 万氏放下布匹,揽住奚月奴,“是男是女都好,总是瑞王府头一个孩子。无论男女,王爷都会喜欢的。就算是女孩儿,也能先开花后结果,往后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这瑞王府凶险,王妃奚灵虎视眈眈。 奚月奴还是得生出小皇孙,才能在王府里立足。 奚月奴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要一个。” 万氏愣了愣,马上劝道:“你小小年纪,话不要说得太满。万一这一胎是女儿……” “那我也……只生一个。” “月奴……” “若这一胎是女儿,我更不会要小的。”奚月奴垂下眼睫,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不愿,她像我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像你……就算是女孩儿,也是瑞王的血脉,出生就是小郡主。”万氏讷讷劝道,“她和你,不一样。” 奚月奴笑了一下,“是啊。她和我,不一样。” 万氏只觉心酸,她更加用力地想把女儿搂在怀里,“月奴,孩子,你心里不畅快,你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呀!娘在这里呢!” 奚月奴一点一点从万氏怀抱中挣出来。 她理了理被揉乱的衣衫,微笑着,“娘,我没什么不好的。”她机械地重复着,“我能怀上瑞王的孩子,已是天大的福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很好,我一切都好。” “月奴……” “娘,别再说了。”奚月奴笑着,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红,“我有点累了,想去歇歇。” 奚月奴走后。 万氏眼圈儿慢慢地红了。 她来之前就想过,奚月奴怕是还记恨那事。她也想好了怎么解释,怎么劝慰。 可却没想到,两人见面,奚月奴一字却都不提。 好像已经完全忘了。 真的甘心留在瑞王府,给瑞王生孩子。 难道是……女儿做了娘,就能体会娘的心情了? 万氏不知道,只隐隐地觉得不安。 没一会儿,奚月奴身边那个最得用的丫鬟紫薰出来,“老夫人,晌午热得很,不然您也去房中歇歇?” 万氏抹了一把眼睛,“叫你见笑了。你是月奴贴心的人儿,你知不知道,她……可是还怪我?” “她怎么会?没有。是老夫人想多了。” 万氏一把拉过紫薰,“好姑娘,你告诉告诉我,我这女儿,在瑞王府里,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紫薰也心疼奚月奴,少不得就略略讲了些品红院里的事。倒惹得万氏哭了好几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月奴这孩子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哪里会知道,她在这里,过得这般不似人的日子!我悔,我好悔啊……” 自那以后,万氏照顾奚月奴愈发心细。 “娘不是只关心你腹中的孩儿,娘是挂心你!只要你好好儿的,娘什么都依你。真的,什么都依你。” 万氏红着眼眶看向奚月奴。 哪怕此刻女儿再说要走,她也拼了这条命,随她了! 只要奚月奴能开心,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她这个做娘的,就满足了。 另一边。 清音阁里,愈发萧条。 奚灵一日都没吃饭,歪在躺椅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姐,好歹吃些,不然你身子受不住啊。”摇光端着饭菜苦劝。 如今这清音阁里一日三餐,都由人半开着门,用食盒子送进来。若这顿再不吃,又要煎熬到晚上,才有下一顿。 奚灵不动筷,摇光也不敢吃,饿得不行,也只能苦苦哀求。 “我不吃。拿开!” “小姐……” “你若还认我这个小姐,就想法子除了那对贱人母女,我一辈子都感你的恩德!” 这话,奚灵这几日翻来覆去说过无数次,魔怔了一般只要摇光出去,打杀了奚月奴母女二人。 摇光无奈,苦着脸,“小姐,奴婢现在也出不去,奴婢做不到啊!” “没没用的东西!” “哗啦!” 奚灵推搡着摇光,摇光手中饭食洒了一地。 她翻身下榻,“你不敢出去,我敢!” “小姐!” 摇光连忙拦着。 奚灵是王妃,一次两次往外闯,闯不出去也没什么。可自己这个丫鬟,就要挨罚。 她也一天没吃饭了,实在已经没力气罚跪。只能拦着奚灵,“小姐啊,你就忍一忍……” “忍?连你也叫我忍?” 奚灵眼眶通红,白眼仁上布满了红血丝,状似癫狂,“你是不是被那对贱人买通了?你居然叫我忍!” “奴婢怎敢……奴婢自幼跟着小姐,最是忠心不过……” “既然忠心,就别拦着我!”奚灵冷笑,“我已经知道了出去的法子。只要我出得去,见到了瑞王,瑞王就还会疼我!他最疼我了!” “小姐!” 摇光被奚灵吵嚷的脑仁儿直疼,实在忍不住了,“小姐你清醒一点,瑞王他早就被奚月奴勾搭去……” 他不要你了! “贱婢,你说什么?!”奚灵一声高喊,猛地推倒摇光。 摇光吓坏了,“奴婢什么也没说,没说……” 她眼睁睁看着,素来柔弱的奚灵高高地举起了什么东西,阴影笼罩住自己整个身子。 下一刻。 重重砸了下来! 第92章 舍不得王妃禁足 “小姐?王妃……” 摇光一句话没说完。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头上,深深地陷入柔软的身体。 小丫鬟连痛都还未察觉到,就大睁着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上鲜血迸溅,飞到奚灵蜡黄的脸颊上,衬得她那张小脸,状似恶鬼。 什么自幼伺候的情分,什么再真不过的忠心? 她们这些下人丫鬟,在奚灵看来,通通命如草芥,和品红院里那些家伎没有什么两样…… 摇光断了气,死不瞑目。 “咕咚”一声 奚灵手中盛满水的铁壶摔落在地。壶里热水淌出,和摇光的血水混作一处。 再没看自己忠心的丫鬟一眼,奚灵如一个幽灵般满地打着转儿,“要出去,本王妃要出去……只要出得去,见了王爷,王爷还会疼爱我的!还有那贱人,奚月奴那贱人……本王妃定要好好惩治!一定!我……我才是这瑞王府的王妃!” “哈哈哈哈……” 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我是瑞王妃,瑞王名正言顺、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妻子!皇家不许合离,皇家没有弃妇……我这一辈子,都是瑞王妃!” 她口中哼笑着,一拧身,竟自花园中一处狗洞里钻了出去。 半晌后。 收拾餐盘的下人敲着清音阁的门,许久不曾有人来开。 “又闹什么脾气!” 那老嬷嬷素来知道王妃的别扭性子,也不管她,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另一边,奚月奴处。 她有了身子,偏爱清淡食蔬。餐桌上却还是有特意给娘准备的小黄鱼。 娘出身江南渔女,喜欢吃这个。 奚月奴将一条炸得酥软的小黄鱼堆进万氏碗中,“娘,吃些。” 万氏尝了一口,东西做的不错。 她不禁感慨,“这样好的东西,娘年轻时,虽日日都能捞到,可一年到头也吃不着几回。”她冲着奚月奴笑笑,“娘那时候日子过得清苦,忍饥挨饿也是常事。娘……不想让你也吃这样的苦。” 奚月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她和娘,都有各自的苦楚。 或许,这就是命…… 谁叫她们没像金氏、奚灵一般,托生在一个金尊玉贵的肚子里,一出世就什么都有。 用完了午饭,奚月奴本想就此睡下。 却被万氏拉着,“你如今初有孕,不可这般懈怠。不然养成了习惯,将来孩儿养得大,不好生,你自己也要吃苦。娘见这瑞王府花园内紫藤开得甚好,不若我们娘俩一起去瞧瞧?” 娘素来爱花的。 奚月奴点了点头。 两人只带了紫薰和樱儿,留下月儿一个看家。 瑞王虽不爱花,却竟雇了一班好花匠,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花团锦簇。 这花园奚月奴日常里虽然常见,可彼时她不过一个下人,只顾着埋头走路尚且不暇,没心思看什么花。 没想到自己也有能漫步花园,细细品鉴的一天。 万氏也高兴。她挽着奚月奴手臂,如她幼时一般只给她瞧,“那是团蔷薇,那是抓破美人脸,那是栀子……” “娘……”奚月奴突然叫道。 “什么?” 奚月奴双手抚向自己尚扁平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我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万氏顿住手上动作,看向自己女儿,突地眼圈红了,“孩子,委屈你了。” 两人一路行到荷花池边。 这个季节,荷花尚未含苞,水面宁静澄澈如碧玉。 微风袭来,只叫人觉得清爽宜人。 奚月奴声音轻轻的,“等孩子落地以后,娘,你还会来看我吗?” 她能想见,到那时候,她恐怕就会被栓死在瑞王府中,再也出不去。 “只要你想,娘就来。”万氏忙道:“娘在奚家赖了那么多年,陪了你弟弟、你爹那么多年,现在……也该多陪陪你了。” 午后的日光照在万氏脸上。 奚月奴甚至看得清她太阳穴处的青色血管。 恍惚间,只觉得像小时候一样。 她微微笑了,“娘……” 一句话未说完,眼角余光却见一道大红色的影子一闪,径直朝自己小腹撞来! 此刻奚月奴、万氏两个正站在荷花池边。 若是落水,不是玩的! 奚月奴身子一转。 就在那大红影子撞到自己身上的前一息,勉强躲闪开来。 可到底腰身拧了一下,腹中有些发痛。 她脸色苍白,只觉双脚都软了,“奚灵,是你?!” 她不是被禁足了吗?如何又放了出来?! 沈摧竟是连禁足都舍不得? 电光火石间,奚月奴后退两步,被紫薰扶住。 奚灵一击不中,抬头狞笑一声,伸出双手还要推搡奚月奴。 奚月奴身后就是水,避无可避。 紫薰又被她挡在了身后,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只剩下一个年纪小小的樱儿,根本拦不住。 眼看着奚灵又要撞上来。 “不准伤我的月奴!” 万氏厉声大叫,“来人!来人啊!有人要害王爷的血脉了!” 她口中一边凄厉喊叫,一边径直迎上奚灵。 “娘!” “老夫人!王妃!” “啊!” 万氏没有阻拦奚灵。 她是抓住了奚灵两条胳膊,抱紧了她。 两人一起滚落进了荷花池中! “娘!”奚月奴不管不顾便要下水救人,被紫薰、樱儿两个死命抱住。 她眼睁睁看着奚灵如疯了一般,入了水也不老实,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死命掐住万氏脖颈摇晃推搡。 万氏背后便是一块突出水面的大石。 娘的身子被奚灵抵着,撞上去好几次。 脸色眼见着白了。 “奚灵,你放开我娘!放开!” 万氏本就呛水,又被掐得上不来气儿,眼中却全是恨意。 奚灵仗着是嫡女的身份,欺负奚月奴已久。今日,她要给女儿报仇,给女儿报仇…… 好一阵喧哗,终于引来了王府下人。 众人纷纷下水。 先把浑身湿透,状若疯妇的奚灵拉扯了上来。 “贱人!贱人!该死!都该死!这下可好了,哈哈哈哈!” 奚灵厉声尖笑。 奚月奴只想给她一个耳光。 一只手刚高高扬起。 “住手!” 沈摧声音自身后传来。 奚月奴神色一变,不管不顾。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裹挟着多年来的恨意,抽在奚灵脸上。 竟直接把她打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沈摧大步上前,一把拧住奚月奴手腕,“她是王妃!” 奚月奴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沈摧,“那王爷罚我吧!处死我也成!” “你……” 沈摧话未说完,只听得下水救人的仆从们乱纷纷喊了起来。 “老夫人……呀,血!” 奚月奴猛地回头。 只见万氏面若金纸。 荷花池中,一摊血慢慢晕开。 “娘!” 第93章 万氏的选择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水中那一滩鲜红,直如盛开的红莲一般,格外刺眼。 她身子仿佛被人定住,发僵发冷,只能慢慢地转头。看向娘…… 被捞上来的娘浑身湿透,双眼紧闭,胸口仅余微弱的起伏。 脑后慢慢渗出血来。 “血!血!在那儿!石头上有血!” 樱儿跺脚狂呼。 奚月奴顺着她惊叫声扭过头去,只见荷花池中的太湖石,外耸的尖角上,一片鲜红。 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奚月奴身子摇晃着,险些跪倒。 被沈摧一把扶住小臂。 昏迷中的万氏被抬到了清澜院。 跑来给她看诊的,是前日那个老府医。 “老夫人呛了水,又受到些惊吓,这都还好……可脑后磕到了石头上,这、这怕是就……” 奚月奴拼命咬着舌尖,口内满是血腥。 她逼着自己保持清醒,逼着自己先不要哭。“大夫,您……直说,我受得住。” “若是……今夜不发热,熬过明日晚间,慢慢地养着,也就无碍了。” 奚月奴吃力地张开嘴,嘴唇翕动着,却到底不敢多问那一声,若是发热了,又该怎么办…… 到底还是老大夫先开了口,“不过……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若是、若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亲人,还是该先叫来,预备着。没准儿老夫人瞧见了,心里头高兴,这伤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委婉至极。 奚月奴却全明白了。她身子摇摇欲坠,脸上褪尽了血色。 却被丫鬟们扶着,硬要她也歇在榻上,叫府医诊脉。 所幸这一番折腾,奚月奴腹中孩子到底没有大碍。 清澜苑众人一颗心刚刚落定下来。 只听得一边照顾万氏的樱儿惊恐道:“老夫人身上好热!这、这是烧起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 奚月奴宛如被一记惊雷直接炸响在耳边。 一时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推开身边服侍的下人,踉踉跄跄直奔万氏榻前。 “娘!娘啊!” 万氏头上包裹的雪白纱布,已被止不住的血水侵染出大片夺目的红。 她脸色青白,双眼紧闭。 口中却不住地念叨着:“孩子,娘的心肝肉孩儿啊……” 奚月奴跪倒在床榻边。伸出手去,握住万氏烧得滚烫的掌心。 “娘,月奴在这儿呢,月奴在呢……” 可万氏听不见。 只见她眉心紧蹙,头不安地在枕头上转动,似在寻觅着什么。“我的、我的孩子……” 奚月奴张了张口,只觉满口苦涩。 是泪水流了进去。 她攥紧了娘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去、去奚家……请奚宁远来……” 娘疼了弟弟一辈子,守了弟弟一辈子,最后想见的人,也一定是他。 奚宁远来得很快。 他满脸疑惑,似乎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被奚月奴一把扯住,跪在万氏榻前。 抓着他的手,塞进娘手里握着。 奚月奴满脸是泪,“娘最疼的就是你,你、你……无论娘说什么,不能让娘留遗憾。” 奚宁远愣愣的。 奚月奴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叫娘!” 奚宁远:“……娘!” 姐弟两个一叠声地呼唤,万氏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高烧和疼痛让万氏两眼通红,蒙上了一层水意。认出窗前的两个人,万氏吃力地挑起唇角,面上现出慈和的笑意,“月奴,宁远……孩子,我的孩子。” “娘!” 万氏一手攥着儿子,另一只手伸向奚月奴。 奚月奴接住。 万氏颤巍巍道:“宁远,你、你要帮着你姐姐,护着你姐姐……” 奚宁远依旧愣愣的。他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嘴巴一张一合,好半晌吐出一句,“……娘,不然、不然您问问爹呢?” 提到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奚铭,万氏只是摇头,“他……他不成!他心里只有……只有金氏那摊家业……他、他不会真心帮你姐姐的。” “可、可是娘……” “听我说!” 万氏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从体内不断地流逝,她发了狠,一口打断心爱的儿子。 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徘徊。 万氏的心慢慢定了。 “宁远,”她用力摇着儿子的手,“我要你、要你答应娘,往后帮着你姐姐……若你姐姐生下瑞王府的血脉,你、你要竭尽全力,帮她坐上王妃之位!” “娘!” 奚月奴、奚宁远两人一起抬头,难以置信。 奚宁远:“娘是不是……失心疯了?!嫡姐还在呢,奚月奴怎么做王妃?” “我要你,答应我!” 万氏牙缝中都咬出血来,用力攥着奚宁远的手。 他被娘这副模样骇到,终是稀里糊涂应了一声“是”。 “还有、还有……”万氏撑着最后一口气,盯住奚宁远的脸,“若是你姐姐不想做这个王妃,想、想逃……远儿,你要帮你姐姐逃出去。” “娘……” 奚月奴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孩子,莫哭……” 奚月奴只觉娘那只枯瘦而温暖的手,松开了弟弟,正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奚月奴头顶。 “月奴,娘对不住你……不知道你过得这样苦。你、你……你若是想走,想好了,娘不拦你了……只盼着你往后,都、都……好好儿的……” “娘……” 奚月奴哭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奚宁远却趁着万氏松开了他的手,从床榻边爬起,后退两步。 “疯了……你们都疯了。” 万氏吃力地瞪大眼睛,“远儿,你、你好歹是个男孩子,又被记做了嫡子……你姐姐她难,你帮帮她,帮帮她啊!” “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奚宁远捂着耳朵连连后退,“娘你知道,我也只是个记名的嫡子,主母根本不疼我,爹也素来不敢护着我。奚月奴要是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娘,别逼我,别逼我啊……” 万氏凄婉地流着眼泪,“娘要是不在了,你的亲人,就只剩下你姐姐……” 这一句话似乎点醒了奚宁远。 “不,不是……”他脸上的惊惶犹豫褪去,看向万氏和奚月奴的眼神冷凝下来:“你们还不知道……” “姨娘,你说错了!奚家嫡女,瑞王妃才是我姐姐!” 说罢,扭头就跑! 第94章 娘不成了 “远儿,远儿……咳咳咳!” 万氏冲着奚宁远跑远的身子,伸出手去。 可终是够不到。 她的手无力垂下,磕碰在床沿上。 “娘……” 奚月奴心疼地捧起娘的手,将她滚烫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 万氏吃力地喘息着。 高热正在一点点灼去她仅存的生机。 “月奴……以前,是娘错了,你若想走……就走吧。” “娘……” “若是不想走,呵……”万氏笑了,“娘这一条命,也足够把奚灵那个毒妇,从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娘这辈子为你做的事不多,这是……是,最后一件了。” 心口好似被一双大手生生撕裂两半,难以承受的剧痛。 奚月奴拼命地抹着眼中泪水,只想看清娘的脸。 万氏:“孩子,无论你、你做什么选择,娘都希望你往后……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娘,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奚月奴再没听到娘的回答。 她抬起头时,正看到万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口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呼出了一辈子的辛劳。 “娘!” 撕心裂肺的凄厉喊声中,奚月奴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娘,娘啊……” 梦魇中,奚月奴似乎看到了娘的一辈子。 一辈子都被命运推搡着往前走,每一步都那么难。 娘为了她的孩子,已经尽了全力。 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再睁眼,眼前模模糊糊一张人脸。 “月奴你醒了!” 这声音是…… 温云羡! 奚月奴挣扎着坐起身,“小七!快去看看我娘,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她看清了,温云羡满脸悲戚。 “月奴,老夫人已经……不在了。” 预想之中的答案。 奚月奴身子晃了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娘她……是因为落水惊风,撞破了头……是吗?” “……是。头上的伤很重……老夫人临终前还能撑着清醒,已是不易。” “奚灵!” 奚月奴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恨意触目惊心! 娘是为了救她,被奚灵生生害死的。 她要她,一命抵一命! “月奴,你听我说,你先不要……” 可奚月奴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她一把推开榻边的温云羡,奔着门外就跑。 她要奚灵偿命,现在就要! 可人还未出清澜苑。 奚月奴便被下人们拦住。 “姨娘,不可!不可啊!” “姨娘该保重身子,腹中尚有王爷的血脉呢!” “王爷交代了,不许姨娘出去……” 奚月奴停住脚步,冷冷看向发声的下人,“你说什么?” 那婆子被奚月奴目光所摄,扑通一声跪下,“王爷说、说……不许姨娘出去……让姨娘好生、好生养胎。” “呵……” 奚月奴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瑞王是要禁我的足吗?” “不、不是……这,自然不是……” 下人们矢口否认。 可奚月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清澜苑所有的门,都有人把守,被封得死死的。 下人们一张张脸都是朝里。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 不是防着她,是防什么? “好,好极!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哼笑一声。 下人们正要围过来劝。 冷不防见奚月奴从头上拔下发簪。尖锐的那一头,直抵在自己细嫩的脖颈上,“让开!” 下人们似被吓傻了,没人答应。 也没人敢动。 温云羡从身后追上来,“月奴……” 奚月奴猛地回头,看向他的神情直叫人心碎,“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娘……” “我、我……” 温云羡无言以对。 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清澜苑赶。可中途,却被沈摧差人唤走…… 奚月奴看向那群泥塑的一般一动不动的下人,她惨笑一声,手中发簪放下。 正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 奚月奴手中发簪抵着她胸口缓缓滑下,停在小腹处。 “姨娘,不可!” “呵……” 奚月奴笑了,“不放我出去,我就杀了……腹中的孩子!” 出得清澜苑,奚月奴叫众人不许跟着,她一步步地往奚灵的清音阁来。 她可以不要旁的,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奚灵的命,只要她那一条命,告慰娘在天之灵! 一步步行到清音阁。 穿过这院子里仙境一般美的亭台水榭,远远地便见花木扶疏中,半开着的一扇窗。 看清窗内景象,奚月奴身子一下子僵住。 那扇窗里…… 满面笑容的金氏,身边站着一脸欣慰的奚铭。 甚至,众人身后还站着刚才远远跑开的奚宁远。 众人簇拥着…… 最中间的奚灵。 她湿透了的枯黄头发披在身后,侍女正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用上好的绸缎擦着。 身上换上一套新装。 是大红色的珍珠滚边袄裙,裙边更坠满了珠玉,通身的富贵繁华。 她脸上,还笑着。 那么开心地笑着。 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桌案对面的…… 瑞王沈摧。 他们才是一家人!好一幅合家欢! 奚月奴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绕到门口,攥紧了发簪,直扑奚灵身上。 众人都被奚月奴吓了一跳。 奚铭口中哇哇乱叫着。 金氏却是直接扑上来阻拦。 “啪!” 一耳光抽在奚月奴脸上,她唇角立刻见了血。 金氏挺直了腰身,“好贱婢,你不想活了?!” 奚月奴眼中只有奚灵一个。她一把推开金氏,推得她后退几步,跌在奚铭身上,口中只是乱叫。 活不活的,奚月奴无所谓。 但她想要奚灵死。 现在就死! 奚月奴高高扬起手中发簪,直奔奚灵那跟细细的脖子而去!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奚月奴根本不加理会,继续向前。 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腰身,牢牢地禁锢起来。 沈摧在奚月奴耳边,“别闹!” “沈摧,还想要你的孩子,就放开我!让她给我娘偿命!”奚月奴拼命挣扎,“不然,我拼了一条命,也要把你血脉一起带走!” 沈摧身子一僵。 他低头看向奚月奴。女孩满脸都是泪,头发凌乱地覆在面上,却挡不住她眼中深深的恨意。 那是刻骨铭心,非要毁灭不可的恨。 沈摧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一旁,传来金氏冷笑:“奚月奴,你还以为只有你肚子里怀的是宝贝疙瘩?还敢拿出来要挟!” “我告诉你,你再如何,怀的不过是庶子!” “我的灵儿,堂堂正正的瑞王府,腹中可是怀上了瑞王府的嫡子!” 第95章 她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沈摧只觉怀中不断挣扎的女孩身子一僵。 他甚至能感觉到,奚月奴体内所有血液都在这一刻凝住。他紧紧抱着的腰身,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量。 “奚月奴……” 女孩看都不看他,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奚灵。 奚灵满脸得意的笑,与奚月奴对视了片刻,又低下头去,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尚扁平的小腹。 “宫中贵妃娘娘特别看重这个孩子。也对,毕竟是嫡子,往后要承袭王爷爵位的,和庶子到底不一样。” 奚灵话音刚落,金氏上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奚月奴,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嘲意。“有些人啊,费尽心机,可惜到底是少了一点运气。谁叫……她出身下贱,就算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又能如何……” 她正得意扬扬说着。 奚月奴被沈摧抱得很紧,腾不出手来。 却是对着金氏凑过来的那张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啊!” 金氏伸手摸上自己脸颊,掌心一片潮湿。 她气得高高扬起手,“今日就教训你这个贱人!让你分清楚这王府中谁贵谁贱!” 奚月奴凛然无畏,扬起下颌,一双通红的眼睛等着金氏。 金氏巴掌刚要落下。 “够了。” 沈摧短短两个字,一下子定住金氏动作。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瑞王府,奚月奴如今是瑞王身边有名有姓的人了。 她再打不得。 不甘地垂下手,金氏面色阴沉,眼底横纹肌难以抑制地抽搐。 难道,非得这样算了? 身后传来奚灵柔柔的声音,“王爷,月奴妹妹想是新丧了姨娘,虽然不值什么,却到底心中悲痛。这次冲撞妾身,也算情有可原。” 她目光居高临下,施舍一样对着奚月奴微微一笑。 “妾身如今与从前不同了,要给腹中的孩儿积福。就叫月奴妹妹跪下,向妾身与妾身的娘磕三个头,今日的事,就算是过了。” 她顿了顿,又掩口一笑,“也算是……她肚子里的庶子,见过妾身肚子里的嫡亲兄弟。” 沈摧没有说话。 手上动作却放松了些。 奚月奴知道,这是男人默许的意思。 也是。奚灵才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 在她和她腹中怀着的嫡子面前,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算什么? 大概算一个笑话。 “咳咳……”许久不曾说话的奚铭开口,他看向奚月奴,眼中全是责备,“奚月奴,你嫡姐的话,你没听到?她不计较,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了。还不快磕头认错?” 沈摧松开了奚月奴。 显是叫她跪下的意思。 “奚月奴,你……”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口中一串笑声,直接打断了沈摧的话。 她笑得自己都有些站不住,很怕冷似得抱着自己的双肩,摇摇晃晃。 奚铭生怕奚月奴再惹出些什么,起身怒斥道:“你笑什么?爹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爹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快……” “爹……” 奚月奴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奚铭一愣,心中涌起一股子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这还是……奚月奴第一次,唤他爹。 是要求情吗? 下一刻。 奚月奴:“爹,我娘她……没了。” 她面上倔强的神情还在,眼中却慢慢流下泪来。 奚铭一愣。万氏死了,他自然也痛心。可是…… 奚铭:“那、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可是险些伤了王妃腹中的嫡子,只是叫她一死抵命,是便宜她了!” “呵呵……” 奚月奴看着奚铭,和躲在他身后懦懦地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奚宁远。 还有一旁的奚灵、金氏。 她们那挂着得意笑容的脸,好似旋转着逼近过来一般。 奚月奴又转身,看向沈摧,“王爷,我娘去了。” “奚月奴,你……节哀。” 沈摧皱眉,向她伸出手。 “啪!” 直接被奚月奴重重拍落! 奚灵脸色剧变,“你这贱婢,你竟敢伤王爷!你……” 奚月奴在众人中间,站得直直的。她仰头,泪水顺着脸颊淌到下颌,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衣襟上,留下点点深色痕迹。 她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口中叱骂着逼近。 最后,她看向沈摧,“我娘死了,我在这世间,再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这一条贱命,能换她的命,我值得!” 沈摧眸光一厉,“奚月奴,不可……” 奚月奴凄然一笑,径直向奚灵冲去! 她才不管她肚子里怀着什么金贵种子,她只要她给娘偿命!她奚月奴既然要杀奚灵,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就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道找娘去! 一起死! “啊!” 众人慌乱惊叫声中。 沈摧身形掠出,瞬间就挡在奚灵、奚月奴中间。 瑞王妃有孕,此事已经报进了宫中。若是在奚月奴手中出事,怕是奚月奴也不得活了! 可奚月奴不管不顾只往前冲。 不能再让她这么闹下去! 沈摧扬起手,对着奚月奴后颈,重重砸了下去。 奚月奴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睁开眼,眼前的依旧是清澜苑卧房的床帏。 几乎是醒过来的瞬间,那些痛苦的记忆就立时出现在眼前,一遍遍地反复回放。 “娘……对不起……月奴无能,月奴没能给你报仇……我什么都没做到……”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后颈的剧痛。 既然她是被沈摧打晕了,那奚灵现在,一定还好好活着呢。 她……真没用。 泪水从肿胀的眼眶中流出,顺着眼角直直坠下。 白如冷玉的指尖,轻触上了那颗泪滴。 奚月奴一惊,身子一下子从床榻上支起,“瑞王……” 她远远地躲了开去。 沈摧垂下眼睫,看着指尖那一抹湿意,最终捻了捻手指。 他从奚月奴床榻边起身,再看向她的目光已是转冷,“你闹的这么一场,所幸腹中胎儿无事。” 孩子没事。 可她娘已经死了。 奚月奴冷笑一声,笑出了眼泪,“王爷以为我在乎腹中这个孩子?” 她看向床帏,一眼都不愿意再看沈摧。 耳边只听得沈摧深吸一口气,极力隐忍着怒意一般,“温云羡那儿有一种药,可以叫人吃了,整日昏睡,却不妨碍腹中孩儿生长。” “本王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一直睡到生产,你想那样吗?” 第96章 让她忍忍 奚月奴自然不愿意。 这和昔日里,沈摧用铁链子把她锁在床榻上,有什么分别? 更别说,睡上十个月后,孩子出世,她再没有依仗。 奚灵那边,怕是也快要生了。 瑞王妃生下孩儿,怕是往后位置只会更稳。她怕是再也报不了仇了。 沈摧盯着奚月奴,不放过她面上每一个细微表情,“说话!” 双手攥紧身下锦被。 “我……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奚月奴,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奚月奴回答,沈摧起身离去。 奚月奴含恨看着男人的背影。 奚灵该死,难道沈摧就无辜吗?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沈摧放任奚灵为所欲为,放任奚月奴的娘被害死。 奚月奴恨他。 恨他们所有人。 沈摧的背影却似乎感觉到了奚月奴的目光。临出门前,他脚步顿住,“你娘的事……往后再说。” 奚月奴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般敷衍。 娘那是一条命啊!只换来一句“往后再说”。 奚灵性子那般跋扈,若让她好好生下孩子来,地位稳固。 奚月奴还有什么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没听到奚月奴回应。 沈摧又道:“奚夫人要留下照顾王妃腹中那一胎。本王不许她们往里的清澜苑来,你也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这不就是……禁足吗? 奚月奴没说话。 沈摧轻叹了一声,“你娘的丧事……你和你弟弟商量着办。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来和本王说。不要去烦王妃。” 当日下午,奚宁远就畏畏缩缩地来了。 一起来的,竟还有奚铭。 两人进得奚月奴厅中,便自顾自坐下。 奚铭看着奚月奴冰冷的神色,缓了缓语气开口道:“你娘就这么没了,爹心里也难受。可你和嫡姐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你就忍忍,切记不可再胡闹。” 奚月奴一言不发,只低头看着自己指尖。 “爹和你说话呢。奚月奴,你听到没有?” “爹?” 奚月奴轻声笑了。 她抬眼看向看向奚铭,“你算什么爹?” “你……”奚铭脸色涨红,“你这孩子,怎么跟爹说话呢!” “你只是奚灵的爹,什么时候做过我爹?什么时候做过我娘的正经夫君?” 奚月奴冷冷笑道:“金氏将我娘贬妻为妾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那对母女从小虐打到大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娘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一句句逼问,眼眶涨得通红,“现在,你不过是知道我怀上了瑞王的血脉,赶到我跟前叫我认爹!奚铭,我告诉你,爹这个字,你从来不配!” 在家中时,奚铭一向与奚月奴很少交流。 从未听她说过这么一大段话。 一时之间愣住,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奚宁远跳出来,“奚月奴,你忤逆!不孝!” 他张着嘴还要再说什么。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直落在奚宁远脸上,把他打得别过头去。 奚月奴起身,指着奚宁远,一句句直问到脸上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孝字?娘临终时,你跑到哪里去了?去金氏、奚灵跟前谄媚了,是不是?” 她手指凌空点着奚铭、奚宁远两人,“你们两个都是一路货色!都对不住娘!我腹中这个孩子,你们谁也不用惦记!他若生得下来,一朝得势,我必叫他杀了你们,以告慰娘在天之灵!” “你大逆不道!” 奚铭气得狠了。 竟四处寻觅棍棒一类的,只想要往奚月奴身上招呼。 可还不等他找到。 一盏滚热的茶,兜头泼在他脸上。 “啊!” 奚铭烫得面皮发红。 还来不及反应。 “哗啦!” 奚月奴直接掀了奚铭、奚宁远身前的小桌。桌上茶壶、茶盏洋洋洒洒,摔了一地,化作无数碎片。 奚铭无能大叫:“你、你这个逆女,气死我了!” “那你就去死啊!” 奚月奴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你去死,下去陪我娘啊!” “你、你……” 奚铭气得浑身哆嗦。他没寻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最终只能对奚月奴挥起耳光。 奚月奴挺直了身子直接迎上去,“你碰我一根手指,奚铭,我就让你知道,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我腹中孩子的命重要!” 奚铭自然知道谁更重要。 可他当爹的人,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如何容得下奚月奴这般挑衅? 一时间面子下不来。 两相僵住了。 一旁,奚宁远懦懦开口,“二姐,是你……误会爹了。爹刚才,花了好大力气,让主母和嫡姐消了气,是担心你,才、才来看你……” “不用你担心!” 奚月奴一口截断奚宁远的胡话,“我和奚灵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她根本无所谓腹中的孩子,奚灵别想生! 奚铭见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愤愤地拂袖离去。 剩下一个奚宁远。 他想走,又有些不敢。见奚铭走得远了,才压低声音,“二姐,娘临终说的那些话……我害怕,我不敢……” 什么帮奚月奴当上瑞王妃啊。什么帮奚月奴逃跑啊。 那不是要他奚宁远的命吗?他做不到。 他还想活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 “娘的话,你不必当真。” 奚月奴冷冷的声音响起。 奚宁远竟打了个寒战,“二姐……” “我不是你姐,你姐姐是瑞王妃。”奚月奴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洒在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脸上,“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协助。你放心。” 奚宁远这才点点头,放心地去了。 奚月奴从他背影收回目光。 娘没了。 她不走了,她要留在这瑞王府里。就算搭上自己一条命,也要奚灵为娘偿命! 之后的几天,王府里甚是安静。 奚铭似乎真的劝住了金氏和奚灵,没来找过奚月奴麻烦。 只是刚热闹了几日的清澜苑却沉寂下来,远远不如往日了。 原因很简单。 从前奚月奴腹中怀的是这瑞王府里金疙瘩一样的宝贝儿,自然众人趋奉。 可现在,人家正经王妃也怀上。 奚月奴腹中这个,就不值什么了。 赏赐依旧流水一般从宫中出来,只是大部分都去了王妃的清音阁,只有个零头到了清澜苑。 宫中虽两边都有赏赐,王府中却人心不平。 不出几日,清澜苑的衣食住行竟都短下去了一大截儿。 有些下人原本是奔着奚月奴得宠,才使了银子进清澜苑伺候,现在统统傻了眼。越是短衣少食,就越是懈怠,害得紫薰日日都与她们合气。 一日,奚月奴想喝些淡茶。 紫薰招呼月儿伺候,谁想月儿径直顶了回去,“从前的好茶是宫中赏的,如今早就用完了。主子想喝,求王妃的赏去啊!” 第97章 见鬼 “你胡说什么?!” 紫薰变了脸色。这丫鬟竟让奚月奴为了一口茶去求奚灵,这不是刻意挑衅,是什么? 可不等紫薰再开口教训,月儿竟脖子一梗,“奴婢说错了什么?没有那通天的本领,就别自己住一个院!如今累得咱们饭都吃不饱,这又是何必?” 紫薰气急了,“主子什么时候累得你们这群下人吃不饱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月儿双手叉腰,对着紫薰扬起脖颈,还要吵嚷。 冷不防眼角余光里瞧见奚月奴面色淡淡地站在檐下,正看过来。 她那眼神…… 不像怀了身孕的妇人,倒如幽魂一般。 月儿脊背窜起一股子冷意,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紫薰刚挨了这好一顿气。不想半日后,小厨房里上值的闫二家的找到她,满脸愧疚,“紫薰姑娘,劳驾你,告诉主子一声。老奴被王妃调回大厨房,往后,怕是不能再在清澜苑伺候了。” “你与我家主子一早交好,竟连你也要走……” 闫二家的红了红眼眶,“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王妃的调动,岂容她一个下人说不愿? “你的话,自己跟主子说去。” “可、可是……” “主子如日里待你不薄,要走了,你怎么也该亲自跟主子说一声。” 无奈,闫二家的只得跟着紫薰进了奚月奴房中,将自己要走的话,又说了一遍。 奚月奴听了,只是淡淡点头,“辛苦你了。” 她叫紫薰拿了银子赏给闫二家的。 “王妃知道你昔日与我交好,恐怕回了大厨房,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你千万小心,保重自个儿身子。” 闫二家的红了眼眶,颤颤巍巍去了。 一旁,紫薰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带了些哭音。“王妃也太过分了些,咱们这清澜苑伺候的人手,这几日她一批一批地往外调,如今本就不剩几个,现在连小厨房都要裁撤下去。这往后……” 奚月奴抬眼,“已经走了几批人了?” 紫薰声音一滞,“……是。”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怕主子难过,就不曾说……” 紫薰本以为奚月奴还要追问。 不想她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再有走的,不用拦着,你自从我私库里支银子赏下去便是。” 紫薰无奈,只得应了一声“是”,默默地走了。 另一边。 清音阁中。 奚灵许久没过过这么畅快的日子了。 娘用过的老大夫果然不错,几服药下去,还真叫她一下子就怀上了。 且她也没有寻常夫人害喜想吐的毛病,每日只觉精神极好,竟比没怀孕的时候,身子更觉爽利。 只是或许因为金氏陪伴自己住在清音阁,沈摧反而来得少了。 “娘,您也不用就这么日日陪着我。如今,万氏那贱人没了,正是娘好好和爹和缓关系的时候。” “你爹他不值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这孩子,我定会护着他好好儿地生下来。只是……那奚月奴可恶。她肚子里那个,还是早些处置为好。” 金氏拧眉,“灵儿,娘就是怕你做傻事,才留下来看着你。” “娘,你怎么替那贱人说话?” “娘怎么会替那个贱人说话?娘是担心你!”金氏怜爱地摸了摸奚灵小腹,“你这孩子身子本来就弱。大夫不是说了,叫你一旦怀上,就要全副精力安心养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的孩子落地,做庶长子?那在这穆京之中,灵儿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灵儿!”金氏一把抓住奚灵的手,用力攥了攥,“她奚月奴怀的,未必是男孩儿。若到时候生下来个丫头,有不过是和她一样的贱种,没什么可怕。” “要真的是男孩呢?” “真是男孩也不用怕。”金氏轻咳一声,一挥手斥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等月份再大些,娘有法子诊出她怀的是男是女。如是女胎,放着不用管就行。若是男胎……” “若是男孩儿,断断不能叫他出世,碍我孩儿的事!” 金氏张了张口,到底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 只要自己女儿高兴,想着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奚灵见娘没有反驳自己,眼眸中带上了喜意,“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好,好……就听灵儿的。” 下一刻。 奚灵向门外:“摇光!进来伺候!” 金氏面色微沉。 好一会儿,门外寂静无声。 奚灵却似真的见了摇光似的,“你又跑到哪里去偷懒?快给我煮茶!要宫中赏下来的,听到了没有?” 见女儿对着空气发号施令,金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摇光已经死了…… 死因虽被她和奚铭遮掩了过去,且瑞王也没有细查下去的意思。就算这么揭过了。 可女儿却日日都能看见,好似摇光还活着一样…… 金氏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按住奚灵腕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柔声道:“娘叫人把那个老大夫送进来,给你安胎,可好?” 奚灵犹豫了一下,“可王府中有温云羡,他是神医……” “他再是神医,不也没调理好你的身子?还是用咱们自己的人,安心!” 第二日,老大夫被接进瑞王府,给奚灵诊脉。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指,“无妨。这一胎甚稳,王妃好好养着便是。只是切记多思劳心。” 奚灵赏了他不少东西。 金氏亲自送他出清音阁。 到了背人处,金氏脸色才沉下来,“王妃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 “王妃气血本就较常人弱,性子怕也执拗。如今怀上,通身的气血都蕴养胎儿去了……偶尔发些癔症,也是有的。” “癔症?” 那不就是……要疯了? 金氏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可有法子医治?” “有……是有。” “但说无妨。只要灵儿的病能好,怎么我都愿意……” “治癔症最要趁早,越早治越能好。只是……只是要治着病,需……打掉腹中孩子。夫人可舍得吗?” 第98章 求你给我 “什、什么?你说什么?” 金氏眼睛猛地瞪大,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 那老大夫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等着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保女儿,还是保女儿肚子里的那个尚未降世的孩子。 金氏锦缎云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指筋骨牵扯着心口,一阵阵发痛。 “若是、若是等王妃诞下孩儿再治……就真的不行吗?” 这话问出口,其实金氏自己也知道答案。 果然,那老大夫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妇人孕子,要九十个月,方能瓜熟蒂落。这……时间太长了,到时候王妃的癔症发展到什么程度,老朽也无法预知。只怕是……是积重难返了。” 金氏身子剧烈地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苍天不公!灵儿她好容易怀上了孩子,怎会、怎会如此啊……” “无论如何,还请夫人早做打算。王妃这病……拖不得。” 金氏一颗心似被扔在油锅中反复煎煮。 她无法抑制地想到…… 她那曾为帝师,曾权倾朝野的爹,是如何…… 驾鹤西去的。 老爷子死得太不体面。除了金家人,没什么人知道真相。 可这、这疯病,怎么就越过了自己,非就遗传到了她可怜的灵儿身上啊! 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选择? 她自然是最疼女儿的,希望女儿好,可是…… “夫人?” 见金氏长久不语,老大夫忍不住开口,“您到底是……” 金氏脸色苍白,无比艰难地开口:“保……保王妃……腹中的孩儿。” 老大夫微微一愣。 金氏上前一步,枯瘦的双手从衣袖中伸出,紧紧攥住大夫胸前衣襟,“我要你保住我女儿的孩子!无论如何,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是……老朽必将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金氏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有,我女儿的病……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是!” 待老大夫离去,金氏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泪珠滚滚落下。 又被她狠狠抹去。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爹的病,到了八十七岁才慢慢发作起来,灵儿她……她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这么早……她还不到二十岁啊!等生下孩子,等她生下这个孩子……金家祖传的秘方,定能压住她身上的病,保住我的灵儿……” “娘,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半晌不回来?” 奚灵的声音,自金氏身后脆生生响起。 金氏身子一颤。她迅速调整好脸上神情,慢慢转过身去,“娘在呢。娘一直在这儿,守着你。” 另一边。 清澜苑。 奚月奴初初有孕,又刚经历过生离死别,身子诸多不适。 因头晕险些跌倒。 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吓坏了。 若这未来的王府侍妾在自己眼前出事,那他们往后也不必待在瑞王府了。如今宫中的太医是请不动了,只能私下里地请了温云羡来看诊。 屏退从人,遣紫薰在门外守着。 奚月奴从床榻上撑起身子,“小七,帮我。” 温云羡面上闪过愧疚之色,少不得耐心安慰,“月奴,你现在若是没了附中这孩子,怕是……处境更加艰难。” 他顿了顿,眼睛骤然一亮,“莫非……你依旧想离开王府?若是你还想走,我、我可以……” “我不走。” 奚月奴淡淡打断。“奚灵欠了我娘一条命。我为人女儿,怎么可能放过她,说走就走?” “可是如今她也怀了身孕,且不说瑞王待她如何,单说宫里,就十分看重这个孩子!如今虽只给了些赏赐,可据说贵妃已经开始选拔老成持重的宫女、嬷嬷,要从宫中派到王妃身边伺候呢!如今她被护得极好,众星拱月一般。你要对她下手,这……这恐怕不成!” 奚月奴面容十分沉静,“小七,所以才要你帮我。” “可你要的,是落胎药啊!” 温云羡实在忍不住了,“你和王妃都是初初有孕,正是胎相最不稳的时候,哪里经得起折腾?” “你听我说。” 奚月奴攥紧温云羡袖角,压低声音:“我要药是那种吃下便有些反应,但又不至于真伤了孩子的。” 她盯紧温云羡双眼,“可能做到?” 温云羡微微一愣,看向脸色苍白,眸子闪闪发亮的奚月奴。 两人结识十数年。在他的记忆中,奚月奴虽然自幼性子倔强,但一直心地善良,从未伤害过别人。 如今,却要谋算自己腹中的孩子。 ……这瑞王府,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儿! 温云羡缓缓道:“你说的那种药……这只需要改动成方中的一两味药即可,倒是不难。可你拿这东西,到底是要干什么?” “既然不难。小七,求你给我。” 温云羡多少猜到奚月奴用途,十分犹豫,“可……” “小七,我在这王府之中,总要有自保之力。你说对吗?你说王妃如今势重,但她所倚仗的,无外乎就是高贵的出身,和……”奚月奴冷冷一笑,“瑞王的宠爱罢了。” 温云羡不语,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奚灵的出身改不了。那我便要试试,她在瑞王心中,到底重要到何等地步。” 奚灵从前虐打奚月奴,瑞王素来视而不见。奚灵又指使下人火烧品红院,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瑞王也不过就是笑笑就过了。 如今奚灵还是风风光光地当她的王妃。 不过是因为,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若是奚灵对瑞王最看重的子嗣下手,那又当如何呢? 反正她奚月奴这一身一命,都可以豁得出去。只要……奚灵去死! 奚月奴从温云羡手里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如愿以偿。 她收好那只小小的纸包儿,随即唤了紫熏进来,“将清澜苑所有下人叫来,我有话说。” 曾经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清兰苑,下人经过王妃几次抽调,如今不过剩下小半儿。 连个小院儿都站不满。 奚月奴站在檐下,淡淡向众人开口:“如今我的近况,各位也都看在眼里。若还愿意留下伺候,我也没有什么好答谢的。若是有什么其他前程可奔,到紫薰处领些碎银,便去吧。” 话音落下,众下人面面相觑。 月儿开口:“这是……不要我们了?” “呵……” 奚月奴轻笑一声,“我不过也是丫鬟出身,如今又是这般境况,焉知道还爬不爬的起来?诸位跟着我,只怕平白受我连累。” “可、可……没有王妃的调令,我们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 奚月奴笑了,“我倒是给你们找了个好去处,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去?” “什么去处?” 奚月奴抬起眼,目光越过自己院中扶疏的花草,看向远方一处庭院。 “明汐阁。” 奚灵有孕这段日子,想必那侧妃明如玉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99章 本王护着你 奚月奴猜得对。 明如玉这段日子,简直过得如堕冰窟。 她本有代替主母,主持中馈的权利。可如今奚灵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揣上了瑞王的种。 这下,那清音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明如玉也不得不忍着恶心,亲自登梯子,去给她摘下来。 且从前素来没精神头管事的奚灵,这几日更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指挥人员调动,给明如玉添了不少麻烦。 可人家是正牌王妃,如今又怀上了,腰杆子不知有多硬。 为了保住自己掌家的权利,明如玉不得不忍气吞声,不跟清音阁的人有什么正面冲突。 可她也知道。 现在是如此,等到那奚灵诞下孩子,腾出手来。 她明如玉的掌家之权,还不知道握不握得住呢! 这还不止! 自打奚月奴和奚灵有孕,宫中每每来人赏赐,莫不要顺道到她的明汐阁一趟。 不为别的,只为了替贵妃娘娘申斥: “奚家的那么没用的人都怀上了,你为何还是肚皮平平?空枉了本宫为了你的一番筹谋!” 明如玉气闷得不行。 也只能乖乖挨骂。 更别提明家听闻这消息,也一早派了明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进来细问明如玉。从丫鬟口中问出,得知她嫁进瑞王府这么久,还不曾侍过寝,那脸色黑的…… 明如玉不想回忆。 至于瑞王对她的态度,简直就是视若空气,令人心寒。 明如玉依在窗边,正满心烦躁。 红绡报进来:“小姐,清澜苑二十几个下人找到咱们这儿来,求咱们给他们重新安排个好差事呢。” 明如玉一愣。 这几日,清澜苑里得用的下人,都被王妃抽调得七七八八。 如今,剩下的这十之一二,奚月奴竟也保不住了吗? 明如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她低头沉吟了片刻,“人先收下,叫他们等着。本侧妃去一趟清澜苑。” 奚月奴被禁足,出不来,她只能亲自过去一趟。 前几日热热闹闹的清澜苑,如今冷清寂静。偌大的一个花园里,伺候的下人稀稀疏疏,一派衰败得几乎维持不下去的模样。 明如玉不觉皱眉。 待见到奚月奴,她更是忍不住,“出身不行,就是见识短浅,也没有手腕。就算被王爷扶成通房、侍妾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下人都管束不住?” “总归是有好处的。” 奚月奴轻轻笑了,“至少侧妃见了我,不至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那怎么了?”明如玉嗤笑一声,“你就是勾引摧哥哥,如今不过是勾引成了,爬了上来而已。” 奚月奴垂下眼睛,没有反驳。 明如玉:“不过,你也是当真没用。王妃肚子里怀的,是摧哥哥的骨肉,可你也是啊!竟被她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奚月奴,本侧妃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骗我要出瑞王府,结果却赖着不走,这事儿我没有忘。你若再这般没用,失了摧哥哥的心,我也不会再容你……” 奚月奴抬头。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指着自己心口,“我?瑞王的心?” “你不承认也没用。本侧妃亲眼看到,摧哥哥帮你裹伤。”明如玉伸手指了指奚月奴肩膀那一处箭伤,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黯然,“我从未见过摧哥哥这样待人……” “呵……” 明如玉稍显落寞的声音,被奚月奴一声突兀的轻笑打断。 脸色涨得通红,明如玉:“你笑什么?” “侧妃,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一处伤,是怎么来的吧?” 明如玉一愣。 这她倒不曾想过。 奚月奴:“是你的摧哥哥,亲自用劲弓射的。” 明如玉瞪大眼睛。 她嘟囔着:“那也、也……定是你气到了摧哥哥,他才会这般……” 奚月奴不愿再无谓地讨论这些。她截断明如玉的话,直截了当:“侧妃可有想过,若是叫奚灵生下王府嫡子,以她的跋扈,你我往后都没有容身之地。” 这话明如玉只觉刺耳。 可也不得不承认,奚月奴说得是实情。 现在,她的处境已经够难的了。等奚灵生下孩子,她明如玉怕更是要靠后。 她有些丧气,“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我,为何要帮你?” 这便是要报酬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 她什么都没有,清澜苑的一切,都是沈摧给的,随时都能收回去,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更打动不了明如玉。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 奚月奴双手下意识按向小腹,毅然决然:“若我平安产子,情愿养在侧妃膝下。” 明如玉猛地抬头,“我才不要你的孩子,我要……”自己生。 身边红绡猛地一扯明如玉衣袖,附到她耳边苦劝。 明如玉脸色变幻。 好半晌,她才拧着眉毛,“你……要我如何帮你?” “要借侧妃人手一用。” 明如玉走时,奚月奴亲自送出来。 看着花园里忙忙碌碌的月儿背影,奚月奴轻笑一声,“她竟没走,倒真是个忠心赤诚的。” 傍晚时分。 沈摧下朝回来。 这几日来,他已经习惯,自清澜苑门前绕行一下,再回自己书房处理公务。 那里面,住着她,和她腹中,他的孩子。 他不能不在乎。 只是近日,宫中人来来往往,在清澜苑出入得太过频繁。 保不齐里面没有皇后,或是恪王安插进来的人。沈摧不得不防。 今日,刚路过清澜苑,远远地便听得院里竟扬起一道声音:“贵人主子,宫中太医可说了,如今您心绪郁结,若不开解,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利。这秋千架,是奴婢们供奉的,若能得您一声笑,也算是奴婢们的功德了。” 没听到奚月奴答应。 沈摧心口却是一紧。 秋千? 奚月奴一个初初有孕的人,如何玩得了那个? “不成!” 沈摧忍不住出声,一步跨进清澜苑去。 果见花园中,已经高高地立起了一架秋千。 奚月奴一身素白衣裳,已被丫鬟们扶着,站上了踏板! 沈摧大步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一下子握紧秋千索,“你如今,身子受不住这秋千……” 他站在奚月奴身后。 奚月奴一仰头,一张小脸正对着沈摧。那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眼尾一抹嫣红,想是这几日哭的…… 晚风吹来,脸颊边凌乱的发丝,切割得奚月奴眼中神情,更为破碎。 她没有反抗,只淡淡掩去失望: “王爷不喜,奴便不用了。” 说罢,便要起身。 沈摧大手一下子包裹在奚月奴原本握住绳索的手上,不让她松开。 “你实在想玩……本王护着你便是。” 第100章 他的心乱了 奚月奴大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正在沈摧觉得,她要开口拒绝时。 奚月奴:“那便……劳烦王爷了。” 清澜苑一众侍女看着,两人面对面一起站上了秋千踏板。 那踏板不过几寸宽窄,奚月奴要站稳,只能紧紧贴着沈摧身子。口中温热的气息,直扑男人心口。 沈摧轻咳一声,“你若是怕,可抱紧本王。” 奚月奴别过脸去,一双手依旧用力地攥紧两条秋千索,“奴不怕。” 沈摧叫下人,自他身后用力地推。 两人荡起。 待秋千稍稍高了些,沈摧便不许下人近前。他一面腰腿发力,控制着脚下踏板高高荡起。 一边护着身前女孩那单薄的身子。 即便是踏板之上的方寸之地,又高高地悠荡在半空中。 奚月奴双手死死抓着绳索,竭力站直,没有靠在沈摧身上。 可那踏板到底飞在半空中,奚月奴素白的衣裙高高飘起,轻拂在沈摧身上。 如一只小手挠在心里。 痒痒的。 风声呼呼地过耳。 隔开下人们齐声叫好的声音。 恍惚间,沈摧只觉天地间,只有自己和奚月奴两人,心跳渐渐响成一处。 不。 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 下一刻,沈摧看向奚月奴。 却只见女孩脸色异常的苍白,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 是怕了,还是? 沈摧心口好似被重重捏了一下一般,“你……身子不适?” 奚月奴咬唇,不说话。 身子却软了下去,脸颊轻轻贴在沈摧胸口。 眼见着秋千停下尚需些时间,沈摧忍不住了,他一手揽住奚月奴腰身,“别怕。” 身子腾空而起! 奚月奴便是不怕,猝不及防地身子被抛到了半空,也下意识惊呼一声。 双手紧紧抱住沈摧。 疾风吹过脸颊。 奚月奴的白衣,和沈摧猩红色的袍角纠结在一起。一时难以分开。 不过瞬息间,却好似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沈摧抱着奚月奴落地,下人拥上来。 只听得一道女声尖叫:“血!贵人裙子上,有血!” 沈摧一颗心重重往下沉去,“来人!传府医……不,去叫温云羡来!” 此刻,他只觉心口火烧火燎,又悔又怕。 刚才就不该纵着奚月奴,玩那秋千…… 温云羡很快提着药箱来了。 一进清澜苑,打照面看到沈摧脸色,温云羡一愣。瑞王脸色黑沉,衣袖下的手指无声攥紧,隐约透出手背青筋。 沈摧这是…… 担心奚月奴? 不及多想,温远羡便被下人带到奚月奴跟前。 此刻,奚月奴脸色苍白,眉毛紧皱,裙摆上一点点血迹。 她双手按在小腹上,忍痛虚弱道:“我的孩子……我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温云羡飞快地对奚月奴眨了眨眼,才起身向沈摧道:“王爷,奚侍妾这是……服用了落子汤。” “什么?!” 温云羡:“幸亏用的量少,我又算来得即使。待我开几副药,再配合施针,把毒性都清干净,就无碍了。” 沈摧面色黑沉,“去吧。” 温云羡退去外间开方。 沈摧一挥手,奚月奴卧房里伺候的下人一个接着一个躬身退出。 临走时,紫薰有些担心地看了床榻上的奚月奴一眼。 却只见自家主子静静低着头,浓密的睫毛蝴蝶翅膀一般垂下,将眸光遮了个严实。 众人都退出后,屋内静静的。 沈摧骤然发难:“你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前有那麝香香囊,后又有落子汤。 亏他刚才还愧疚是自己带奚月奴玩秋千,才伤了她的身子!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这个女人,根本不想要腹中孩子! 奚月奴垂着眼眸,双手撑着上半身,坐在床榻上。 发丝凌乱地垂下,更衬得脸色苍白得雪一般。 她嘴唇颤抖,“是……怪我!” “奚月奴,别忘了本王的话。本王可以让你一直睡到生产!” “不、不要!” 奚月奴猛地抬头。 脸色依旧那样苍白,眼眶却通红通红,仿佛稍碰一下,整个人都要碎了。 沈摧不为所动,面色依旧黑沉得怕人,更衬得眉间朱砂痣红得摄人。 奚月奴却似浑然不觉,她眼中慢慢流下泪来:“……娘如今已是去了,我只有腹中孩子这一个依仗……”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沈摧不语。 奚月奴骗过他太多次,他信不过! 再说,她刚才分明承认了,是她…… 下一刻,奚月奴:“奴曾经帮着王妃,给侧妃下过绝子药,虽未成……可如今,也不过都是报应,是报应罢了!” 沈摧一愣。 瞬间想起奚月奴打翻的那碗明如玉最爱喝的鱼汤。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喧哗。声音又高又尖锐,还夹杂着阵阵惊恐哭泣。 沈摧断喝一声:“进来!” 只见奚月奴贴身伺候的那个紫薰,揪着另一个小丫鬟,两人推搡着进来。 紫薰把人往地上一推,“你如何给贵人吃食里下的落子汤,当着王爷的面,你清清楚楚说来!” 月儿慌得不行,“奴婢没有……” 紫薰:“你平日伺候的时候,就口口声声说我们主子让你吃不上一口饱饭!主子心善,要放你们去别处伺候,你却赖着不肯走!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月儿还是哭哭啼啼地辩解。 沈摧却觉这个丫鬟十分眼熟,“你从前,是在王妃的清音阁里伺候?” 月儿脸色煞白,可这句话却辩驳不得,“……是、是,可奴婢对奚侍妾没有异心,真的没有!奴婢只是无处可去,才留下……” 沈摧再也听不进这个丫鬟的辩解,“来人,拖出去!” 月儿被堵了嘴拖走。 沈摧看向默默流泪的奚月奴,“此事,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等着。” 男人掀帘而去。 奚月奴抬头。她脸上还挂着泪水,破碎的神情却是一点都不见。 那个月儿,确实是奚灵的人。不过这落子汤,却跟她没有关系。奚月奴原本还以为沈摧会当着她的面儿,审得更细。 毕竟,他一贯不信她的。 却没想到这一次,男人这么容易就信了。是…… 关心则乱吗? 奚月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双手按向自己的小腹。 不枉她用秋千把男人引进来,又让他因为担心孩子而愧疚,把一颗心全搅乱了。 看来,孩子在沈摧心中,有一定分量。 他到底还是在乎孩子的。 只看这次,他要如何处置奚灵这个王妃。 另一边,沈摧疾步行至清音阁。 奚灵正在金氏和一众丫鬟下人陪伴伺候下用晚膳。 沈摧进屋。 奚灵眼睛猛地一亮,脸上全是笑意,眼圈却一红,“爷,你总算舍得来看我了。” 第101章 当初为何娶奚灵 沈摧闻言低头,只见奚灵虽如从前一般,脸色蜡黄,眉宇间却不见往日里的疲态。 满满的都是兴奋。 奚灵一把抓过沈摧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声音温柔至极:“王爷,你感觉到了吗?孩子在动,在踢我呢!” 掌心触到重重叠叠冰冷的绸缎。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摧迅速将手抽出,面色黑沉。 奚灵才怀上几日,小腹尚且扁平。男人什么都感受不到。 一旁,金氏见状,连忙笑对奚灵道:“灵儿,你也太痴了。如今孩子月份还小,王爷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可那终归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王爷岂有不惦记的?” 说罢,她仰头看向沈摧,“王爷也坐下,陪灵儿一起用晚膳吧。这几日王爷忙,不来王妃这里。王妃不敢怨,却只怕……腹中孩子也觉寂寞。” 一字一句,都在指责沈摧对奚灵忽视,远不如从前上心。 金氏心疼女儿,口中不停,“虽说都一样是王爷的血脉,可到底嫡庶有别。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再如何也不过是庶子,一个玩意儿罢了……” “呵……” 沈摧冷笑一声,打断金氏的喋喋不休。 “原来,在奚夫人眼中,本王也不过只是个玩意儿?” 金氏张大了嘴,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 瑞王的亲娘是如今的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可再高贵,她也不是皇后。 金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希望王爷能多疼疼灵儿。灵儿初次有孕,她又素有心疾,身子羸弱,怀着孩子十分辛苦。王爷不该不闻不问……”更不该偏宠那贱婢奚月奴! “本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劳旁人多言。” 沈摧冷硬至极地截断金氏,“本王有话,要对王妃一个人说。” 莫名地,金氏心中一慌。 莫非,是摇光的事发作起来。叫瑞王察觉到了奚灵的异常? 皇家不能弃妇,可…… 金氏还想留下,护着女儿。 沈摧却不容她再犹豫,一挥手,拥上来的丫鬟不由分说,将金氏架起来就走。 屋内只剩下沈摧、奚灵两人。 奚灵没看到金氏担忧的神色,依旧泰然自若,小口小口地喝着眼前杯盏里的燕窝。 待门扉被关上的那一声响过。 奚灵才抬头,柔柔笑道:“王爷来了大半日,还不坐吗?” “你的那个丫鬟月儿,本王已经处置过了。往后,这样的事,断不可再有。” 奚灵微微一愣,“什么丫鬟,什么月儿?王爷,你在说什么?” 月儿是金氏想法子安排进清澜苑的,奚灵早先并不知情。 可她现在越是满脸无辜,沈摧就越发笃定,是她干的。 毕竟,品红院那次,她也是这般。证据确凿,却还能抵死不认。 “本王没兴趣在这里跟你扯皮。” 奚灵依旧满脸茫然,“妾身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难道王爷来找妾身,竟不是来看妾身和孩子的?为何要说这种怪话,吓唬妾身?” “够了。” 沈摧冷冷打断,“现在还说这些,全无意义。本王是来告诉你……” 他居高临下,好似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盯紧了奚灵,“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本王的骨肉。本王不许你动她,你听清楚了没有?” 奚月奴这三个字一出。 奚灵眼底横纹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王爷何出此言?妾身什么都没做过!定是、是奚月奴那小贱人……” “她不是贱人。”沈摧冷冷打断,“她是本王孩子的娘。” 奚灵腾地站起来,“她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难道我肚子里就没有?王爷为何只信她的话,却不信我这个正妃?王爷既然不信我,当初又为何一定要求娶我?为何……” “你想知道为什么娶你?” 奚灵愣住了。 三年前,瑞王沈摧不顾宫中反对,斥退一众贵女,非要求娶奚灵。 本来平平无奇的奚家,一下子成了穆京焦点。 因心疾而乏人问津的奚灵,更是直接成为所有贵女的羡慕对象。 那是瑞王啊!高高在上的瑞王,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却偏偏选了个四品京官的多灾多病的女儿。 奚灵则好似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 众贵女夹杂着羡慕、嫉妒的目光,把她捧上了高位。 这般不尽的荣华,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 婚后,奚灵也旁敲侧击问过沈摧,为何要求娶于她。 沈摧不曾答过。 奚灵想,这可能就是…… 爱吧? 瑞王定是、定是不知从前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她,爱上了她,才会这般一意孤行,非她不娶。 一定、一定是这样。 这是奚灵一辈子,最骄傲的地方。 瑞王那样的男人,在所有女人中,那般坚定地选择了她。 奚灵眼中带上了些许水意,将哭不哭的样子,“王爷之前明明是最爱重妾身的,妾身都知道,都记在心里。如今,都是因有了旁人挑唆,才会……” “不是。” 沈摧的声音,冰冷如寒刃,出口便要伤人。 奚灵一愣,“王爷?” “本王娶你,不过因为……”沈摧声音压低。 奚灵眼睛猛地瞪大,一挥手,直接砸碎了身边燕窝。 “王爷,你、你……你骗我!” 她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你明明是爱重我,才会求娶我!怎会是因为、是因为……我患有心疾?这种胡话也说得出来!你堂堂一个王爷,非要娶一个有心疾的女子做正妃,到底为什么?图什么?” 她不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王爷是骗我的,是说出来故意叫我伤心,对不对?” 沈摧冷冷地看着奚灵,一字一句,残忍至极: “正是因为你有心疾,故……你不会有本王的孩子。” “什么?王爷你、你说什么?” “因为奚铭官位不高,素无政绩,晋升无望。才不会成为本王母妃、哥哥拉拢的对象。也因为,三年前的本王,并不要一个嫡子。” 奚灵长大了嘴,呼吸都困难。她伸出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王爷娶我,仅仅因为我、我不能生?可我现在已经有了……” “住口!” 沈摧愈怒,“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竟算计本王,对本王使那等腌臜手段!” “不、不是……”奚灵满脸是泪,连连后退,“妾身没有算计,没有!妾身只是想,好好服侍王爷……” “本王不需你的服侍!本王娶你,从未想要过你服侍!” 奚灵有心疾,本该更珍重自身才是。没想到她竟然…… 越是想起那日情景,沈摧越是怒意翻滚,“本王今日来,是告诉你,你离奚月奴远一些!” “妾身没对她怎么样!”奚灵痛苦大吼,“妾身一举一动,贴身侍女全都知道!王爷自可问她!以证妾身清白!” 说罢,她对着门口喊道:“摇光!摇光进来!” 奚灵这般情绪激动,沈摧却是一愣。 摇光? 奚灵的那个贴身丫鬟,前几日不是死了吗? 奚灵这是装腔作势,还是…… 疯了? 第102章 奚月奴想要她的命 “摇光!摇光!” 奚灵大声地冲门外喊着。 看她面上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摇光已经死了,还期待着下一刻就能听到小丫鬟的声音,看到她掀开门帘答应着走进来。 被奚灵这般模样感染,沈摧一瞬间恍惚。莫非是自己听错了,那个摇光还活着? 下一刻。 门帘轻掀。 一道人影入内。 沈摧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金氏。 金氏挣脱那些劝阻的下人丫鬟,很是花了些功夫。她一向精致的发髻全乱了,衣袖边角也尽是抓痕,却依旧不管不顾奔到女儿跟前。 “灵儿,你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怎能这般跟王爷置气?”金氏瞥了沈摧一眼,“王爷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奚灵不语。 金氏又看向沈摧,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哀求,“王爷,灵儿怀着孩子呢!无论如何,您也要替她考虑考虑啊!这做母亲的心绪不好,也会影响腹中胎儿。若是事情传到宫中,怕要累得贵妃悬心。王爷,你说是吗?” 沈摧冷笑一声。 现在知道孕妇的心情影响胎儿了。奚灵害死奚月奴亲娘的时候,可有人考虑过奚月奴的心绪会不会影响她的孩子? 不过因为奚灵腹中所怀的是瑞王嫡子。若是个男孩,便是将来的瑞王世子。方才被宫中这般看重,连皇上都十分重视。 如今,谁也动不得奚灵。 不过,动不得就动不得,敲打一下还是可以的。 沈摧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奚灵,只对金氏说话,“管好你的女儿。” 这话说得极重,金氏脸上有些下不来。 如今也只能诺诺连声地答应。 奚灵却根本忍不了,“王爷,你今日就把话说清楚!灵儿是你的正妃啊!别说我根本就不曾对奚月奴如何,便是真的做了,难道她一个贱人,我也惩处不了?” “冥顽不灵!” 沈摧已经彻底没有跟奚灵交流的欲望。 他冷冷看向金氏,“从明日起,王妃就去王府中小佛堂里抄经礼佛,好好静一静心。若还不好,待孩子出世后,本王亲自送你去庙里修行!” “什么?!” 金氏脸色苍白,眼睛猛地瞪大。 皇家不准弃妇。 可若让奚灵后半辈子都青灯古佛,那比休弃了她还难受! 她还想再说什么,劝一劝盛怒中的沈摧。 沈摧却道:“摇光是怎么死的?” 金氏一惊,小心翼翼试探:“那丫鬟……是自己想不开,碰死的。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可是、可是又有什么进了谗言?” 沈摧看向奚灵。只见她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金氏忙道:“摇光自幼伺候灵儿,她死了,怕灵儿难过,都瞒着她。” 沈摧声音愈冷,“她不知道?依本王看,她是故意装傻!” 金氏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摧懒得再听,直接拂袖而去。 他身影远去。 “哗啦!” 奚灵浑身颤抖,一把掀翻了满桌的菜肴。 装着燕窝羹的白玉鎏金鸳鸯纹海碗,一下子摔做两半,再也用不了。 金氏抱住女儿发颤的身体,心疼得不行,“别急,孩子,娘一定会给你想办法,谁也不能送你去修行!谁也不能!” 沈摧发作的这一通,晚些时候事情便传去了明汐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如玉靠坐窗边,笑得开心畅快。 没想到竟真能让王妃吃瘪! 明如玉可忘不了,自己刚嫁入王府时,奚灵挑唆她针对奚月奴,害她在摧哥哥跟前丢了大脸。如今奚灵倒霉,明如玉心中无比畅快。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奚月奴,“你倒真有几分手段。” 自昨日起,沈摧就解了奚月奴的禁足。毕竟他如今腹中怀有孩子,不好天天都闷在清澜苑里,对身子也不好。 “不过,奚侍妾。如今王爷可真看重你。你可算得上是瑞王府后院中的第一人了。”明如玉收了笑,声音微冷。 奚月奴浅浅一笑,“侧妃,王爷看重的只是我腹中这个孩子。” 明如玉却不肯放过她。盯紧了奚月奴双眼,明如玉道:“若说只是为了孩子,那王妃腹中也有孩子,怀的还是贵重无比的嫡子,王爷为何对她还是如此绝情?” “因为我的孩子不一样。” 奚月奴低头,双手按向小腹。“奚灵身份高贵,是瑞王正妻,生下的孩子是王府嫡子,也只会有奚灵一个母亲。可我……”她顿了顿,语气带了些许惆怅,“我的孩子出生以后,瑞王想让谁做他的母亲,谁就能做他的母亲。毕竟,孩子的生母出身这般低微,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威胁。”只能任人摆布。 明如玉想到奚月奴答应自己,这个孩子将来给自己抚养,心中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可依然没有被完全说服。 她看到过沈摧为奚月奴裹伤。 那一幕牢牢地烙印她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尤其是当时沈摧脸上的表情。 明如玉不知道梦见过多少次,她的摧哥哥那般深情地看着自己…… 明如玉:“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摧哥哥一定是为了孩子,而非对你用心?” 奚月奴笑了。 她眼中碎光闪烁如湖面,“侧妃,对一个人用心,不是这样的。” 对一个人用心,不是把那个人拴狗一样拴在床榻上,不是一次次地践踏她的尊严,揉碎她的梦想。更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至亲被人所害,却只能告诉她: “你再忍忍” 更何况,就算沈摧真心待她,又能如何? 他的真心,她要不起。 “如今,王妃已经失势,明日便要去小佛堂里清修,想必这段时间也不会碍着你什么。”明如玉的意思,是问奚月奴是否停手。 “呵……” 奚月奴笑了,轻轻摇头,“不行。” 她要的不是奚灵短暂地失势。 甚至不是她心碎。 而是,她的命。 第二日一早,清音阁的人就撺掇着奚灵母女起身,收拾好东西便要搬去小佛堂。 路上却遇见了奚月奴。 金氏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她倨傲地对奚月奴:“你不是被王爷禁足了吗,如何还敢出来乱晃?” “禁足?” 奚月奴笑了,“王爷昨日就解了我的禁足。毕竟,王妃都要去小佛堂了,听说那地方白日里上锁,夜间也不得出。既然王妃出不来,王爷自然不再怕王妃伤了我腹中孩儿。” 之前的禁足,禁的不是奚月奴,竟是奚灵! 一句话直戳得奚灵双目冒火,“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在王爷跟前挑拨是非!” 她推开金氏,直面奚月奴,“你说!那个什么月儿,是不是你故意陷害?一定是你,你说!” 奚月奴莲步轻移,走上前来,贴着奚灵耳侧,轻轻道: “正是我。” “王妃如今又能奈我何?” 第103章 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灵眼睛猛地瞪大。 有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奚月奴竟敢! 奚灵爆怒,“你、你……”她气得脸色通红,一只手按住心口,剧烈地喘息着。 眼看就要发病。 金氏连忙上前,扶住自己女儿,“灵儿,灵儿!跟这个贱人生气,不值得!孩子,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呢!” 奚灵这才慢慢稳住。 奚月奴眸中满是冷意。看来,奚灵是真的很看重王府的嫡子。 在金氏搀扶下,奚灵站直身子,指着奚月奴,“贱人,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本王妃必会告诉王爷,让王爷识破你真面目!” 奚月奴站定了,脸上尚有微笑:“那也要王妃还见得到王爷才行。” 奚灵是去小佛堂禁足。 沈摧不信鬼神,等闲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 奚月奴竟有把握,让奚灵再也见不到瑞王? 金氏心口一沉,刚想开口。 奚灵已经彻底忍耐不住了,“来人!来人!”她厉声尖叫着,尖尖的手指指向奚月奴小腹,“把这贱人、把这贱人……” 她目光四周逡巡了片刻,落在偏僻处的一口废井上。奚灵眼睛一亮,“把这贱人,给我塞井里去!” 奚月奴身边也有伺候的下人。 奚灵刚一开口,紫薰就赶忙上前跪下:“王妃,不可!万万不可啊!我家主子如今怀有身孕,若是落入那井里,怕是凶多吉少……” 紫薰本就是品红院里学戏的,虽不成器,一把嗓子却又尖又亮。 她哭求道:“王妃,您不能伤我家主子的孩子,那孩子,也是瑞王的骨血啊!” 紫薰越是这般哭喊,奚灵就越怒。 金氏再上来劝,却根本劝不住了。 “娘!万氏那贱人,祸害了我奚家这么多年!我如何能容得了她的女儿,也这般祸害王府?!”奚灵挺直了腰板,“你们听见没有!把她给我拖下去!” 可现在的奚灵,虽还是瑞王妃,可王爷对她的不喜,人人都看在眼里。 随侍的下人本就埋怨奚灵要带累着他们一起被锁在小佛堂里,更是担心自己前途未卜。如今奚灵叫他们戕害有孕的王府侍妾,哪个愿意?哪个敢? 她身边也有些从奚家带来的奴婢。 可如今,连摇光都死了,众人本就想着另寻出路…… 奚灵高叫声中,有人背过身,偷偷地去了。 见自己叫不动众人,奚灵愈怒,“你们反了!都反了天了!” 她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金氏,径直向奚月奴冲去。 奚月奴冤她!这贱人胆敢对她使这等心机!都是她,是她挑唆,沈摧才会冷待自己。若奚月奴死了,她腹中那团烂肉也会跟着一起化为血水,下去陪她那个贱人娘! 她奚灵和沈摧,就一定、一定……还回得到从前! 想着,奚灵眼睛亮得吓人。 好像已经看到了沈摧和从前一样疼她爱她,甚至,更甚…… 奚灵双手举起,蓄力推向奚月奴小腹! 下一刻。 “奚灵!够了!” 沈摧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王爷来了! 奚灵眼神却更加阴郁。王爷怕是……奔着这个小贱人来的。再不惩治她,就来不及了! 她不仅不肯停下,反倒加快了脚下步伐,奔着奚月奴直冲过去。 紫薰挡了一下,被奚灵推倒在地。 眼睁睁地看着奚灵已经冲到奚月奴身前,就要对她下手。 突地,奚灵只觉一阵风卷过背后。 猩红色人影一闪,已挡在自己身前。 把奚月奴牢牢护住。 “王爷……” 奚灵红着眼睛,指着奚月奴,“她都招了!那个月儿,分明就是她指使来陷害我的!王爷,真的是她,你问奚月奴!” 沈摧闻言,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奚月奴。 奚灵心口一松。 王爷,她的王爷,到底还是肯相信自己的。 可下一刻。 沈摧:“旁人打你,你都不知道躲。你是木雕的吗?” 奚月奴垂下眼睫,认错认得飞快,“王爷赎罪。奴是一时吓得傻了,险些伤了腹中的孩子。” 这话说得恭顺至极,沈摧却拧眉,“不只是孩子,还有你……” “王爷!” 奚灵眼睛赤红,尖叫着打断,“这贱人的话,你岂能信?她是装的!她全是装的!” 见沈摧根本不听她说话,奚灵心口好似被油煎一般,她四处看着,“娘,这贱人说的话,您可听见了?还有你们这些奴婢,今日是奚月奴拦下本王妃,非要挑衅!你们不是一个个都看在眼里吗?” 沈摧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 下人们纷纷跪下,“王爷,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你、你们!” 奚灵怒火攻心。 一旁的金氏虽也什么都没听见,可她惯了偏帮女儿,忙开口道:“王爷,灵儿心思单纯,绝不会骗你……” “奚夫人若是住不惯本王这瑞王府,本王今日便派人把夫人送回去。” 金氏猛地一愣。 现在回家? 不成!她的灵儿正是最想要她这个娘陪伴在身边的时候! 听明白了沈摧的威胁。金氏张了张口,终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娘!娘!你、你倒是说话呀。” “灵儿……”金氏眼眶一阵阵的发红。男人的无情她早就在奚铭身上领教过了,没想到自己女儿早先人人艳羡的婚事,如今竟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瑞王可不是自己那个无能的夫君。他权势滔天! 别说是奚家,就是全盛时期的金家,也未必敢和他对抗! “灵儿,孩子,王爷让你抄经都是为了你好,咱们……咱们还是这就去吧。” 金氏话是对奚灵说的,眼睛却看着沈摧。 只见男人把奚月奴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冷漠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金氏心里替女儿难受,却不敢叫女儿多看,扯着奚灵的小臂强行把她拽走了。 看着这对母女仓皇离去的背影,奚月奴目光微沉。今日,沈摧来得比她预计的时间要早些。 和她计划的不一样。 正寻思着,沈摧向她伸出手,“走吧。” 奚月奴后退半步,“王爷今日还要上朝吧?月奴自己回清澜苑即可。” “呵呵……” 沈摧笑声极冷,“如今已没有旁人,你不用再装了。” 第104章 她不装了 奚月奴抬头,脸上那种乖顺的神情褪得干干净净。 两人目光隔空对撞。一个冷锐如刀。另一个却只剩下了麻木。无悲无喜,也不惊不怕。 沈摧拧眉,“奚月奴,你以为一个孩子,就真的能拿捏得住本王?就算王妃的嫡子生不下来,外面也有大把旁的女人想要生本王的孩子。你并没有多么特别。” 更别说,贵妃根本不会止步于一个明如玉。 往后,她定然还会安排很多别的女人进瑞王府。 不过现在是王妃有孕,贵妃怕落下苛待儿媳的罪名,才没有贸然动手。 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妃控制欲极强,绝不会就这么收手,非要把他的子嗣握得紧紧的方可。 沈摧:“本王已经为了护着你,禁足了王妃。你最好见好就收,别以为今天这一场,本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沈摧一把攥住奚月奴小臂,不容她再拒绝,“本王送你回清澜苑。” 所幸,沈摧今日确有公事。 安顿好了奚月奴,便离开了王府。 紫薰连忙赶上前来,她素来胆小,擦着头上冷汗,“今日真的好险!那王妃……王妃好怕人啊!” “奚灵看着柔弱,实则阴狠。她怕人,在火烧品红院那一日,你不已经知道了吗?” “不、不是……”紫薰顿了顿,皱眉想了想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奴婢离得近,瞧见王妃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就像、就像奴婢小时候见过的疯狗一般……” 把王妃比作疯狗,紫薰到底不敢,越说声音越小。 奚月奴没能听清。 她还在想…… 奚灵如今虽然吃亏失势,可到底也有限。她还好好地活着。 虽被关在小佛堂里,不与外界接触,却能保住她那条命。 这可不成。 奚灵害死了娘,奚月奴跟她…… 不死不休! 小佛堂里。 “咣当!” 门被从背后闭合。 紧接着传来一阵锁链的哗啦声,是那两扇门被牢牢锁死。 彻底遮住了外面的天光。 屋内极其阴暗,奚灵能看清的只有佛像前点着灯烛,火光摇曳着,映进她的眼睛。 “哗啦啦!” 奚灵扯动供桌上的锦缎,一下子掀翻了上面所有贡品。 “娘,灵儿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你明明看见的是奚月奴挑衅,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帮灵儿?难道娘也不要灵儿了吗?” 她哭得金氏一颗心都碎了。 “灵儿啊!”金氏紧紧的抱住奚灵。 自己的女儿如今还看不清楚,那个瑞王分明就是…… 变心了。 一个男人的心若是偏了,天大的道理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视若无睹。 现在,若是灵儿非要跟奚月奴硬碰硬,只怕吃亏的只有自己女儿。 这次是禁足,那下一次呢?奚灵这般的性子,可还能全身而退? 金氏只觉太阳穴涨得发痛。 不行! 她就算是豁出一条命去,把金家和奚家全都搭上!也一定要把女儿救出去。 晚些时候。 奚铭来了。 他是奚月奴的生父,进了王府,一路径直奔着奚月奴而来。 一进门,奚铭摘下官帽在桌案上。 “月奴,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再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你怎么就不能让一让你嫡姐呢?” 没想到奚铭前次讨了那么大一个没脸,这次居然还敢来。 奚月奴被他的厚颜震惊。 见奚月奴沉默不语,奚铭直接道:“你让王爷放了你嫡姐出来。如今,你和嫡姐都有了瑞王的骨肉,是我们奚家天大的荣耀天大的福分。你该惜福才是。” “这是你们的福分,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 “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若不是你腹中这个孩子,你以为你做得了王府侍妾?” “我出身低微,可这还不是……都因为你?”奚月奴冷笑,“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好说。父亲请回吧。” “你倔的,到底要为父怎么说你才会懂?”奚铭压低声音,“如今皇上三位皇子,其中一位,必是未来的天子。若是瑞王能再进一步,你的嫡姐就是皇后。你与她作对没有你的好处” 奚铭这想法,也不算完全异想天开。 大穆自开国以来,皇家从无弃妇,更没有过一个遭休弃的皇后。 奚灵既是明媒正娶进的瑞王府,她这一辈子就只能是瑞王妃。或许,也会是未来的皇后。 这是奚铭最大的指望了。 奚月奴却笑着道:“有我在。她当不上皇后。” “你!” 奚铭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官帽都跳了起来。 “奚月奴,别以为你现在仗着王爷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腹中所怀的,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庶子!你最好的路,就是帮着你嫡姐生下嫡子,当上皇后!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瑞王府!” 奚月奴猛地抬头,“我是被父亲卖进来的!用娘的一纸放妾书,给卖进来的!” 就这么毁了她一辈子。 提到娘,奚月奴眼眶发红。 奚铭却一咬牙,“奚月奴,告诉你,如今你娘的尸首被金家扣下。你嫡姐一日出不来,你娘就被暴晒一日!如今已入了夏,你娘能撑几日,你自己算算!” “你们……卑鄙!” 奚月奴猛地起身,却觉小腹之中一阵扯痛。 她全然不顾,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 外面的紫薰听到声响,打帘而入。见奚月奴脸色,吓了一大跳,“奴婢去喊温大夫来!” 奚铭一见奚月奴苍白的脸色,心中后悔不迭。他的话说得太厉害,没想到奚月奴竟是受不住! 若是这孩子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瑞王不会放过自己! 想着,奚铭已然起身,揣上官帽,急急地去了。 紫薰去找温云羡,却领回来了一队人。 奚月奴强撑着抬头,竟是前几日日日都来的嬷嬷和太医。 自奚灵怀孕后,宫中人有日子不折腾奚月奴了。今日怎么又来了? 嬷嬷一见奚月奴的模样,便示意太医上前,“无论如何,先要保住侍妾肚子里的孩子。” 不由分说,奚月奴被宫女们扶着在床榻上躺好,任那太医施为。 好一阵子忙乱后,太医直起身来,“无碍了。” 老嬷嬷点头。 太医又道:“只是,奚侍妾,您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长此以往,恐怕对孩子不好。” 对孩子好不好的,奚月奴根本不在乎。 她现在只想着娘,娘的尸身,金家…… 冷不防,却听那嬷嬷冷笑道:“既然腹中孩子无碍,那便请太医给奚侍妾去去肝火吧。” “是!” 两个宫女将奚月奴从床榻上扶起来。这时奚月奴方才看到,太医手里一根极粗的放血银针,正在闪烁微光。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抗拒挣扎,“你们要干什么?” 第105章 求求王爷,把王妃放出来吧 “呵呵……” 那老嬷嬷冷笑,“奚侍妾与其问老奴要干什么,还不如扪心自问,问问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奚月奴挣扎着仰头,“嬷嬷不妨有话直说!你今日这般施为,贵妃娘娘可知道吗?” “笑话!”老嬷嬷苍老的眼皮下,厉光一闪,“不是贵妃娘娘的旨意,哪个敢难为侍妾你啊!” 贵妃这是要干什么? 奚月奴不解。 宫中不是看重瑞王的孩子吗? 老嬷嬷似看透奚月奴心中所想一般,冷冷开口:“好叫侍妾知道。你腹中这个固然金贵,可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庶子,比不得正妃腹中的嫡子。依老奴看,侍妾你是日子过得太好,王爷纵得你不知尊卑贵贱了!竟胆敢挑唆瑞王,对王妃下手!” 奚月奴眸光转冷。 果然是因为这个。 “贵妃娘娘让老奴告诉你,王妃一日不出小佛堂,今日受过的,侍妾便要每日都受一次。能撑道什么时候,就看侍妾你自己了。” 老嬷嬷话音刚落。 太医捻起银针,猛地刺入奚月奴背上大穴。 剧痛闪电一般游走于周身经络。奚月奴顿时痛得不住地颤抖,额上渗出冷汗。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眼眶都憋得红了。 一旁伺候的紫薰忍不住。她扑通一声跪下,“主子腹中还有孩子呢,哪能受这么大的罪?” “不碍事的。” 太医手中银针刺入奚月奴身体,他还在不住地拨动着露在外面的针尾,让奚月奴更疼。 “不过是皮肉遭点罪罢了。那孩子,有老夫保着,断断不会有事。” 说罢,又一针飞快地刺下去! 两人离开时,奚月奴浑身都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紫薰扶着她颤巍巍地坐回床榻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然,就求求王爷,把王妃放出来吧。若是日日如此,恐怕你的身子熬不住啊!” 那老太医也不知是扎的什么穴位,如今虽然拔了针,奚月奴还是浑身酸痛不已。 床榻上,她几乎坐不住,只能背靠着床柱,身上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贵妃下得好狠的手! 见奚月奴不语,紫薰忙劝道:“咱们不争这一时,不如……等孩子生出来,再从长计议。” 奚月奴摇头。 等王妃的孩子生出来,就什么都晚了。 而她自己这个,她根本就没打算生。 紫薰的眼泪忍不住,“那可怎么办呢?” 奚月奴沉吟片刻,看向紫薰,“你……和那个小暗卫,现在如何了?” 紫薰微微一愣,脸一下子红了。 可她马上反应过来,忙道:“可是有什么事,要他搭把手?你放心,他为人甚是谨慎能干,一定帮得上忙的。” “只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紫薰摇头,“奴婢从一个品红院里的家伎,能脱了贱籍,过上稍有些头脸的日子,都是靠着你。在这瑞王府中,你好,就是奴婢也好。” 奚月奴点头,凑近紫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紫薰虽面露诧异之色,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 暗卫办事一向利落,紫薰回馈得很快。稍晚些时候,她就带回来了确凿的消息。 “咱们猜得没错。这嬷嬷和太医,虽确是宫中出来的,可本就算不得什么贵妃心腹。为了王妃,惩戒侍妾,贵妃也并没有做过。这两人,竟是假传贵妃的旨意,真是好大胆子。”紫薰愤愤不平,“那嬷嬷姓何,从前就与奚家走得近,想是奚家人指使。太医姓陈,在宫中负责女科、儿科,倒是没查出来和奚家有什么接触。或许,只是收受了贿赂,才如此行事。” 想起那陈太医手起针落的果决样子,奚月奴抿唇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事情清楚了。 紫薰:“谁也没想到一个出宫办事的嬷嬷,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折腾王府侍妾!不过,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毕竟,大多数人对宫中来人本来就有天生的敬畏。他们口中的话,在普通人听来,也就等同于天宪,等闲没人敢去质疑。 奚月奴身上的痛楚到现在还不曾散去,她笑容微冷,“我只是觉得贵妃不会如此行事。她对咱们这位王妃,本来就不算如何喜欢,怎么会费这么大力气为她出头?若说是看重嫡子到这种程度,就更可笑了。瑞王自己都不是嫡子。更何况,贵妃送来明如玉,就是给瑞王生孩子的。将来若是明如玉也怀上了,不也只是一个庶子?贵妃又怎么会这般针对庶子?” 紫薰跟着奚月奴思路点头,“也对。可……就算知道是他们暗自捣鬼,咱们又能怎么办?要不,告诉王爷,让王爷为你出气?” “呵……”奚月奴笑了,“不必,我自己来。” 做瑞王府的侍妾,只有一点好。 钱比从前多多了。 有钱,能办的事,可就太多了。 不过一夜之间,穆京竟就有人讲说深宅大院里的故事。 说有人不过是个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京官,竟就学着人家,贬妻为妾,虐打嫡女。还把自己好好的女儿,送进王府里当试婚丫鬟,只为了给后来上位的主母所生女儿陪房。更可恨的,是为了这个女儿,逼死发妻,如今发妻的尸身日日暴晒,不得安葬。真是有伤天和。 穆京极大。 这说八卦的,却不去旁的地方说,偏要去御史谭家后院门口讲说。 这谭御史早年间,曾与奚铭同竞争东宫祭酒的位置。 奚铭借着金家的势力,压了谭御史一头。 他得意时,在家里常谈起此事,被奚月奴听了去,记在心里。 有了谭御史明里暗里的相助,这流言很快传遍了穆京。虽没指名道姓,可却人人都知道这故事里的两个女儿,就是瑞王府里的正妃和侍妾。 人人都议论,这奚家大小姐竟原是个庶女不说,还刻意打压嫡妹,非说是家生子的贱奴。 可真够刻薄的。 谭御史闻风言事,见火候差不多了,一本参上去。说奚铭治家不严,不配为官。 看在是瑞王岳家的份儿上,皇帝虽没撸了奚铭的官,也勒令他以正妻之礼,好生安葬了万氏。至于金氏,就让她做个继室吧。 金銮殿上,奚铭冷汗直冒,腿肚子转筋,只得诺诺称是。 这话传到明如玉耳中,她听得直乐,特请了颜丹珠和旁的几个素来交好的贵女来府中,又请说书先生进来,讲那奚家的故事。 众人聚集的位置,还偏偏就离王妃清修的小佛堂极近。 贵女们的嬉笑声,传入小佛堂。 第106章 风光大葬 “哗啦!” 佛前供果被摔落在地。 丫鬟抄写的经书被撕得粉碎,碎片被扬得满屋都是。 听着说书先生的声音,贵女们的笑声,奚灵只觉胸口闷痛,根本缓解不了。 不觉抬手就给了跟进来伺候的丫鬟一记耳光,“好贱人!你就听着她们这么羞辱你的主子?” 丫鬟挨了打,脸上红了一大片,强忍着不敢哭,“奴婢……奴婢也出不去。” “还敢顶嘴!” 奚灵愈怒,还要动手。 被金氏拦住。 短短几日,她就从奚家主母,变成了继室,还要排在那个死了的万氏后面! 她也觉一颗心堵得难受。 可如今,灵儿身边离不开人。金氏不敢回家。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奚灵,“你爹是个怂的。灵儿不怕,不怕!还有你舅舅呢,你舅舅一定会帮你!咱们金家还没倒呢!” 另一边,清澜苑中。 那何嬷嬷和陈太医,再不曾来。 沈摧却来了。 他挥退众人,看向坐在床榻边静静刺绣的奚月奴,半晌才道:“你有些手段。” 奚月奴抬头,神情娴静,“王爷在说什么,奴听不懂。” 沈摧:“奚家的事,是你放出去的。” 他语气笃定,奚月奴知道辩解无益。更何况,她也不想辩,只淡淡道:“王爷不乐意?” “呵……” 沈摧笑得磨后槽牙,“你既是受了宫中来人的欺负,却为何不来找本王?” 奚月奴停了手中针线,“找王爷,王爷会管吗?” “会。” 沈摧笃定道。 “奴正有一事要求王爷,王爷可能答允?” 不等沈摧说话。 奚月奴起身,郑重道:“昔日奴的亲娘不过是个侍妾,奴连孝都没法子替她穿。如今,圣上为我娘正名,还许她风光大葬。奴想回家,给娘送葬,陪她走完着最后一程。” 她声音虽极力隐忍着,却依旧微微发颤。 沈摧背在身后的手指微蜷。 好半晌,才道:“本王陪你去。” 奚月奴长睫微颤了颤,“多谢王爷。” 葬礼当日,奚月奴一身缟素,沈摧竟也穿了一身的白。 不过皇家不为臣子戴孝,沈摧身上到底还有些装饰,只是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那日奚月奴回奚家回得极早,先要到灵堂中瞻仰母亲遗容。 都知道万氏去了有些日子了,这遗容恐怕不会有多好看。 灵堂中,棺材盖子盖得紧紧的,只是还未到时辰,没有钉棺钉。 奚铭遭了皇上训斥,又因奚月奴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摧,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进灵堂。 “娘!” 奚月奴看着牌位上“奚铭之妻万氏”这几个字,再也隐忍不住。 跪在棺材前,痛哭失声。 直哭到气儿都上不来。 奚铭唤丫鬟来:“快扶二小姐起身。” 如今,奚月奴已是这奚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了。 可她哭得身子摇晃,丫鬟根本就扶不住。居然一个踉跄,向着棺材扑过去。 “啊!” 丫鬟惊叫声中。 奚月奴扶住棺盖,好容易站稳。 却一把推开了棺盖。 “咣当!” 一声巨响。 厚重的金丝楠木棺盖重重砸落在地上。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下一刻,却见奚月奴踉跄着后退,脚绊在蒲团上,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 孕妇哪里经得住这一下? 白影一闪,沈摧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奚铭,一把挽住奚月奴小臂。 他心中微沉。 奚月奴是真的稳不住身子,还是……依旧不想要他的孩子? 不及沈摧开口。 他怀中奚月奴浑身颤抖着,指着那棺材,凄厉地哭叫出声:“那……那里面,不是我娘!” 这话一出,灵堂里众人勃然变色! 奚铭上前,擦着额上冷汗,“你这孩子,是伤心得疯了不是?快,来人,把棺材盖盖上!夫人遗容这般暴露,成何体统?” 奚家下人听令,纷纷上前。 眼前着就把那棺盖从地上抬了起来,就要遮住逝者遗容。 奚月奴急了,想从沈摧怀里奔向棺材。 一挣之下,却不曾挣脱。 她只得伸手,扯了扯男人袖角,“王爷,那棺材里面,真的不是我娘。” 沈摧眸色一冷,“等等!” 奚家下人不敢动了。 只有奚铭面如土色,挡在沈摧跟前,“王爷,贱内去了有几日了,这遗容实在是……您又何必要看?就让她入土为安不好吗?” 奚月奴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娘得皇上金口玉言,册为奚家正妻!爹却不肯叫我娘好生下葬,可是对圣旨阳奉阴违吗?” 这句话太厉害了。 奚铭根本不敢答话。 拦不住沈摧往棺材里一看。 他见过奚月奴的亲娘,一眼就认出棺材里的妇人确实不是。 此刻,前来参加葬礼的奚铭同僚也已到了不少,众人都被灵堂里这一幕给惊呆了。 这奚家,很可以啊。 正室夫人活着的时候,把人家贬妻为妾。 死了,连墓地里的位置都要让别人鸠占鹊巢。 属实太过分了些。 沈摧看向奚铭,眸光冰冷,“人呢?” “唉、唉……这!”奚铭拍着大腿,“怪我。都怪我!夫人的尸身,被金家掠去了!” 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奚铭担不起违抗圣旨这天大的罪责。 也只有都推到金家身上,把自己摘个干净。 奚铭:“金家老爷子对我有恩,唉……我无能,拦不住金家人……” 奚月奴哭倒在沈摧怀中,“奴只是、只是想看着娘好好落葬,难道都不行吗?” 沈摧扶起奚月奴,“去金家。” 瑞王府的大车前面走着。 后面跟着无数奚铭同僚们的马车。 这几日里,穆京传遍了的八股,他们可算是能亲眼看见了! 金家自老爷子去世,已败落多年。 下人好些年不曾见到过这车马盈门的景象,连滚带爬便要进去禀报。 “不必禀报。” 沈摧下车,唤侍卫直接撞开大门。 “搜!” 金家顷刻之间就被闹得人仰马翻。 如今的金家家主金玉纲不过是借着父亲的荫蔽,做了个户籍小官,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可如今人都逼到了家里,他也只得小跑着出来。 不敢和瑞王对眼神,金玉纲向奚月奴道:“今日是你娘出殡的正日子,就有什么事儿,也该忍下,等你娘落葬了再说。如何就闹了起来,不嫌丢人吗?” 奚月奴心中冷笑。 真是好算盘。 落葬以后再说?落葬以后,证据都没了,还说什么? 她刚要开口。 沈摧:“万氏的尸身今日若交不出来,金家的路,也走到头了。” 第107章 金家倒霉 金玉纲又气又怕,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他不过微末小官儿,当着瑞王的面,嘴巴开开合合含混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瑞王能找到自己家里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确凿消息。 都怪自己那个嫁到奚家的姐姐!非给他出了这么一个损招儿!扣下万氏的尸体威逼奚月奴就范。 可谁也没想到,奚月奴这丫头,居然天大个胆子,敢把这事吵嚷出去! 越想越心虚,金玉纲少不得软下声音,向奚月奴:“月奴,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这事儿就别再闹了成不成?”见奚月奴无语,他又向瑞王恳求,“王爷,好歹也看在我家老爷子曾是三位王爷和去了的大皇子的蒙师,万万勿要把事情闹得这般难堪啊!” 奚月奴看着他就只是哭:“我可怜的娘亲!您已是去了,如今竟连皇上怜悯您,赐您一场风光大葬都不可得!他们还要您死后也不安生,娘的命好苦啊!” 她身形瘦弱,哭得声吞气噎,十分可怜。 一句一句话,直接扎在金玉纲心上。他气急,忙着撇清:“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金家与那万氏无冤无仇,她的尸体我早送了回去……” 呵呵…… 奚月奴心中冷笑,不怪这金家老爷子没了之后势力就大不如前,原来唯一的儿子是这么个蠢货。 金玉纲这话一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 他抬手,重重甩在自己脸上,也只得说实话:“如今天热,那万氏的尸身腐朽得厉害。我、我一早就差人,给奚家送回去了……” 不过是听着穆京风头不对,赶忙撇清罢了。 可那奚铭,竟说没接到人! 两厢一对,尸体竟是不翼而飞!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此事奚铭不敢声张,才急急另寻了一具妇人尸体,塞入棺内,想要蒙混过关。 没想到竟被奚月奴拆穿。 金玉纲这么说,奚月奴自是不信。瑞王拷问了金家下人,才知道,是那万氏的尸体实在腐朽可怖,味道难闻,竟是被金玉纲令下人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烬。 闻言,奚月奴惨呼一声:“娘啊!” 双眼紧闭,身子软软地往后跌去。 沈摧脸色一变,身形激闪,已掠到奚月奴身后,伸手扶住她的纤腰,将她锢在怀里。 抱稳了奚月奴,沈摧一挥手。 四散在金家的侍卫黑色潮水一般,汇聚过来。 “回府!” 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完了。 金玉纲刚松了一口气。 沈摧冰冷的声音传来:“本王说的话,一向作数。” 瑞王的话?什么话? “金家的路,走到头了。” 金玉纲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二日,果就有御史参奏,金家不尊皇命,亵渎尸体,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玉纲被撤职问罪。 若不是皇帝还记着当年金家老爷子给皇子开蒙的师恩,这次金家恐怕就要被一撸到底。 可饶是如此。 金家的顶梁柱没了官职,底下的孩子们还小,能不能进学,还未可知。 十几年前,还风光一时的金家,自此衰落。 恐怕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这惩罚不可谓不狠。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在穆京中传开。 有人说,如今瑞王宠幸侍妾,竟连王妃的外祖家的颜面都丝毫不顾。真令人寒心。 也有人说,明明是王妃一家做得太过,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亲娘的尸身叫人家拉出来暴晒,换谁谁忍得了? 消息传进瑞王府的小佛堂。 “什么?舅爷的官儿被皇上裁撤?还被当堂重责?这、这……” “是。”来报信的丫鬟恭顺道:“听说,御史上书弹劾舅爷,说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没脸之事。羞辱一个妇人的尸体,此事传出去简直犹如有辱国格,不得不严惩。” 这丫鬟口齿伶俐。 直接把金氏气了个仰倒。 “就为了那贱人?竟就为了那贱人?!她不配!” 那万氏活着的时候膈应了她一辈子,没想到临死还要最后恶心她这么一回。 连弟弟的官都丢了…… 金氏一口心血呕出,两眼一闭,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间。 清澜苑,卧房中。 奚月奴睁开了眼睛。 那日,她回了瑞王府就被救醒,腹中的孩子也无碍。 只是娘死得这样憋屈,死后尸身又被羞辱,奚月奴想不开,日夜啼哭,终是哭得动了胎气。 好容易稳住。 奚月奴向沈摧哭求,“事到如今,奴没有别的想头。原本只是想看着娘好好落葬,没想到竟连这个福分都没有。如今,月奴只愿能回家,在娘睡过的床榻上再睡一晚,奴就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求王爷,让奴回家!” 沈摧居高临下地看着奚月奴跪在地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丫头,终于知道求他了。 可她,是要回家。 放她出去,她还回得来吗? 腹中的孩子,拴得住她的心吗? 好半晌。 沈摧:“去罢。” “多谢王爷!” 男人竖起一根冷白玉一般的手指,“只一夜。第二日一早,本王亲自接你回家!” 因为万氏的事,奚铭也受了申斥,这几天老老实实地在家闭门不出。 这时,奚月奴回来了。 她看着奚府门首,早先为了娘的丧事准备的白绸零落在地,还被人踩了几脚,远看着就像一个凄凉的笑话。 奚月奴攥紧手指,进了奚家。 这次,奚铭再不敢弄什么幺蛾子,一早就指使下人收拾好了昔日里万氏的小院,请奚月奴住上一晚。 奚月奴进了小院,再无声息。晚膳都是下人送进去用,用过不一会儿,再将用过的餐盘送出来。 天一擦黑,万氏院里就熄了灯火。 到得夜间,一过子时。 万氏小院里的角门,无声地被推开。 奚月奴浑身裹在黑色丝绒斗篷里,四顾无人,一步迈了出去。 她一路沿着墙边疾走,居然值夜打更的,就远远地绕开去。竟一路走到门口,都没被人发现。 奚家门口,奚月奴四处张望,没看见什么人影。 她提起裙摆,一步跨了出去。 身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不妨,身后屋檐上。 满月清辉下,沈摧眸色冷得怕人。 这女人,这般不知好歹! 竟还是要跑。 第108章 她没学乖 他原以为她学乖了。 可这女人依旧是满腹小心思,对自己根本不肯说实话! 又骗他!还想跑! 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剑柄。 片刻后,终还是移了开去。 眼见奚月奴就要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刷——” 沈摧飞身而下,无声地跟了上去。 倒要看看她要跑到哪里去! 奚月奴这一路走得很急,还不时回头张望。仿佛怕极了被人跟踪的模样,一路仓惶无措。 可沈摧是什么人?岂能这么简单被她发现行藏? 竟就这样,一路跟着奚月奴到了城郊。不知名的山脚下,一处极凋敝的佛寺门前。 奚月奴小声地扣开门。 掉漆的朱红色大门,打开一道细缝。 这女人鬼鬼祟祟的。 莫非,她是要跟个和尚私奔? 沈摧一纵身,跳过院墙。 隐身在苍松顶,寺庙内一览无余。 沈摧只见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奚月奴脸上。她摘下兜帽,一张小脸肤色白得几乎透明。 身子笔直地立着,奚月奴却向身前的老和尚,双手合实,一点一点躬下身去,“多谢慧能大师收留我娘。月奴来日必将重谢。” 老和尚雪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是施主孝心感动天地,方才种下这般善因。夫人就葬在后山,施主快去拜祭吧。” “多谢大和尚。月奴身为人女,却只能这般偷偷摸摸地拜祭亲娘,真是不孝。” 寺庙后山。 沈摧跟过去,隐住身形。 只见一处洁白的佛塔下,有一处土尚还新着的小丘。 上面耸立着洁白的墓碑。 万氏月娘之墓 女奚月奴立 沈摧微微一愣。 那万氏的尸身难道不是已经被金家烧毁了吗?如何竟葬在此处? 他只见奚月奴站直了身子,解开系在胸口的丝绒斗篷。 斗篷无声落到脚边,露出她一身素白的孝服。 头上,鸦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小白花,迎风瑟瑟颤抖。 “娘!” 压抑至极的一声哭叫。 奚月奴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以额触地: “娘,皇上为你做主。奚家主母这个位置,你盼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却偏偏死后,方得正名!” “女儿自作主张,将娘移了出来。娘,你不要怪我。” “无论是奚铭,还是奚宁远,都不值得……不值得你留在奚家祖坟!日日守着他们!” 奚月奴从地上抬起头。 光洁的额头上,沾染了一些灰尘。 就如天上的圆月,被薄薄的云朵遮蔽了小半张脸。 沈摧耳力极佳,他听见奚月奴极轻极轻地说道: “娘,只有我知道,你在这里。” “从今往后,你就是……就只是,月奴一个人的娘了。” 奚月奴起身,擦干脸上泪水,慢慢地转身离去。 暗处,沈摧心念电转,瞬间已经想通。 金家那仆人,应该是被奚月奴买通,把万氏的尸身一早就交给她的人埋葬。 奚月奴早就知道,奚家那口棺材里,躺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娘,却非撞开棺盖,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奚铭被皇帝训斥,丢了大脸。金家彻底跌落下去,十年之内都翻不了身。 就算现在有人发现了真相,想要为金家翻案。 可自己那位父皇,如今早被反复折腾得失了兴致,断断不会再查下去。 这事情,金家只能认了。 谁让他们确实侮辱尸体在先。 奚月奴有些心机。 却是为母报仇。这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奚月奴离开的背影,沈摧赶紧跟了上去。 这女人拜祭完她娘,还要跑吗? 奚月奴没有。 她老老实实地顺着原路,回了奚家。 竟是没跑。 第二日,一早。 沈摧如约来接奚月奴。 两人相见。 沈摧看着奚月奴红肿的双眼,故意问道:“昨夜没睡好?可是奚家已经睡不惯了?” 奚月奴却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奴看着娘的旧物,触目伤情罢了。” 还不等沈摧说什么。 奚月奴抬头,看向沈摧双眼,“王爷眼底黑青一片,可是昨夜也不曾睡好?” 沈摧确是一宿没睡,却不能和奚月奴说实话。 他淡淡道:“忙公事而已。” “王爷辛苦了。” 奚月奴低头,就着沈摧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奚月奴有些掩不住脸上失望的神情。早知道昨晚沈摧不曾派人跟着自己,她就该跑…… 懊悔中,车帘一掀。 沈摧骑着马,伴在车旁,淡淡道:“那个假传母妃旨意的嬷嬷,已经被打了五十大板,赶出宫去了。” 那何嬷嬷老大的年纪,又挨了五十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奚月奴知道这是贵妃看沈摧的面子,忙道:“多谢王爷为奴做主。” “还有那个陈氏太医,他如今还在太医院供职。你想将他如何?” 沈摧言下之意,是那太医的一条命,也捏在奚月奴手里,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一句话断人生死的感觉…… 就是权利吗? 奚月奴沉吟片刻:“可能请王爷行个方便,奴想见见那位陈太医。” “可以。稍晚些时候,本王让他来府中为你请平安脉。” 瑞王府,小佛堂内。 金氏已经一连哭了几日。 她做梦都想离开瑞王府,回家去看看弟弟到底怎么样了。 可王府侍卫们说得清清楚楚:“这小佛堂是王妃清修之地,岂能让人任意来去?老夫人若是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夫人若是想开了,小的这就给夫人开门。” 一边是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一边是唯一的亲弟弟。 金氏一颗心几乎都要被撕裂两半。 “我不走,不走成了吧……” 弟弟的事儿已成定局,她一个妇人家就是出去了,也无力扭转大局。 女儿这边,她倒还使得上些力气。 金氏抱着奚灵,“你万万不可气馁!灵儿,万氏、奚月奴母女两个,害你舅舅!你定要记住,定要给你舅舅一家子报仇雪恨!” 奚灵跟着煎熬了几日,形容十分颓丧憔悴。“女儿如今连这小佛堂都出不去,如何报仇?” “你放心,娘想法子让你出去。” “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奚灵声音淡淡的。娘的话,她如今已经有些不信了。 娘口口声声说帮她出去,帮她重获沈摧的宠爱。 可这日子,眼看着…… 一日比一日更糟了。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沈摧。 她想他。 想从前的好日子。 想得快要发疯了。 “娘,你若真有什么法子,可快使出来吧。女儿……女儿快要遭不住了!” 金氏一把搂住奚灵,“娘知道,你受的委屈吃得苦,娘都知道。你相信娘,娘有办法!” 她知道,如今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地除了奚月奴能解决的。 那奚月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勾走了瑞王的心。现在就算奚月奴死了,怕是瑞王和女儿之间,也会存着一个大疙瘩,只怕一辈子解不开,对景就要发作。 她不能给奚灵留这样的隐患! 奚灵的病……若是发作起来,她想要在王府里活命,能依靠的就只有瑞王的爱重。 她拼死,也要帮女儿把瑞王的心,从奚月奴身上夺回来! “灵儿,昔日在金家,有一个弄蛇的老婆子,你还记得吗?” 第109章 稚子无辜? “弄蛇?” 奚灵皱眉,拼命回忆,“是那个……姓钱的老婆子,一家子都是舅舅的家生子奴才?” “对,就是她。” “那老婆子长得丑,脸上老长一道疤。见了人也从来不笑。娘,灵儿不喜欢她。” “你啊,就是太单纯了。”金氏一把拉过奚灵,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脊背,“不过是个下人,用完就丢的东西,喜欢不喜欢又能如何?” “娘,您找她做什么?” 金氏眼中透出冷意,“奚月奴那小贱人是如何陷害你我母女二人,娘今日都要一一报偿回来!” 说罢,金氏自头上拔下小指粗的金簪,塞到身边丫鬟手中,“你去一趟金府,让舅爷找那个姓钱的婆子来见我。她若不肯来,就告诉她,她一家老小的命还在我手里呢。” 她阴冷一笑:“别打量我们金家如今不行了,她就跑得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捏死她一门的奴才,再轻易不过了。” 丫鬟面色微变。 金氏以为她是被吓的。如今身在瑞王府,手下得用的不多,少不得要安抚几句:“你怕什么?只要好好做事,还怕王妃主子不对你好吗?” 丫鬟答应着去了。 晚些时候,那钱婆子就被人领着,带到了小佛堂。 金氏屏退旁人,与她谈了大半晌。 钱婆子又阴沉着脸离开了。 金氏脸上方见了些许笑意,“灵儿,事情谈妥了。你就等着出小佛堂吧。” “娘,你究竟要那婆子干什么?” 金氏凑到奚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奚灵:“娘,你是要让那钱婆子放蛇,要了奚月奴的命?” “傻孩子,那不成。”金氏叹道:“娘就是把你养的太单纯了。现在,奚月奴那贱婢不知用什么法子,把瑞王一颗心全勾道她身上。她不能这么简单就死。” 如果这时候奚月奴死了,就算不是她们母女干的,恐怕瑞王也会怀疑灵儿。 就算灵儿最终生下了嫡子,瑞王与她生了隔阂,恐怕再也不能恩爱如初了。 男人不爱自己,心里永远放着另一个女人。 这样的苦,金氏吃了一辈子,不想让女儿再遭一遍了。 金氏向奚灵低声道,“那蛇,是要放在小佛堂的。” “您说什么?您这是……疯了不成?” 奚灵脸色大变,她从小就最怕蛇了。 “娘没疯。”金氏向奚灵低声解释了一番。 奚灵脸色这才转晴。 金氏:“娘都和那钱婆子说好了。她来小佛堂放蛇,把事情闹大。此处有蛇,自然是无法住人,到时候王爷一定会放你出去。你出去了,娘再求他严查此事,定会……查到奚月奴身上。到时候,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奚灵眼睛一亮,“那个钱婆子可靠吗?” “她一家子的家生子,性命都捏在我手上。她不敢不照着咱们的话说。灵儿,你就放心吧。只要好好预备着出去之后怎么样跟瑞王破镜重圆。” “可……”奚灵到底心中还有几分不安,“那蛇会不会真伤到我……” “不会,钱婆子的手段很高明。娘向你保证,那东西绝伤不了人。” 奚灵这才点头,面露喜意。 她得抓紧这次机会,好好地让瑞王心疼心疼。 看着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金氏只觉心中微涩。 她已经准备好了,特意叮嘱那钱婆子,给她准备一条毒蛇! 要让灵儿出小佛堂,只是受到惊吓,是不够的。必得有人受伤。 自己这个王妃的生身之母,够分量。她叫钱婆子提前备好解药,只要按时服下,就无虞了。为了灵儿,她愿意! 另一边。 不过几日,陈太医被请到了瑞王府。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给奚月奴请平安脉,全程都有温云羡在一旁盯着。 故就算是瑞王没来,这陈太医也弄不了什么旁的手段。 老太医脸色阴沉地开好了补身的方子给奚月奴,起身一礼,便要告退。 欺负了人,竟就要这样光明正大地走了。 “等等。” 奚月奴声音冷淡。 陈太医脸上闪过一丝不忿,却不得不停住脚步,“奚侍妾还有什么旁的事儿吗?” 奚月奴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儿,轻轻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就是想问问陈太医为何要害我?” “侍妾说笑了。医者仁心,老夫是个太医,怎会害你呢?你腹中的孩子,如今不是好好儿的吗?” “难道就因为孩子没出事,我遭的罪,便能一笔勾销?” 陈太医:“老夫也是奉命行事,不知道那嬷嬷居然胆大包天,居然假传贵妃的旨意。” 奚月奴依旧不放过,“陈太医,我可有得罪你的地方?” 陈太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都说了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 奚月奴开口截断。 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个素未谋面的太医,为何就能带着这么大的恨意,对她下手,折磨得她浑身疼痛,生不如死。 奚月奴:“今日不把事情说清楚,陈太医以为自己还走得出瑞王府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陈太医久居宫中,很清楚,这威胁既然是发自瑞王府,那就……必是真的。 事已至此,老太医冷哼一声,看向奚月奴:“深夜扪心自问,奚侍妾岂不觉得问心有愧?” 奚月奴冷冷的,“把话说清楚。” “老夫在宫中伺候了大半辈子,什么手段没见过?你就敢说你没有对王妃动过杀心?” 奚月奴觉得十分莫名,“你是奚灵的什么人?” “老夫不是王妃的什么人。老夫说过,医者仁心,不过是见不得有人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给侍妾个教训罢了。” “无辜?”奚月奴瞪大眼睛,简直有些理解不了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错。”陈太医挺起胸膛,一副刚直不阿的模样,“稚子无辜。这话,奚侍妾没听过?” “按着太医的意思,我要报杀母之仇,也该等她奚灵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以后?” “就该如此!就算是天牢里的女犯,纵是犯了死罪,若是怀了孩子,也特许生下后再行刑。这方才是公平仁慈,方才是正道。侍妾这般手段,老夫不屑!” 陈太医这段话,说得字字铿锵。 室内一时一片寂静。 好半晌。 “哈哈哈哈哈……”奚月奴直接笑出声来,“我不仁慈。” 她笑过,眸中闪过一抹锐意,“你竟、竟让我对杀母仇人公正仁慈?” 奚月奴起身,定定看向陈太医,“对我娘来说,奚家,没有一个人无辜!” 他们,全都该死! 第110章 距离正妃一步之遥 至于奚灵腹中的孩子。 奚月奴并不针对他。可也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对奚灵手下留情。 她奚月奴没那么仁慈。 陈太医被奚月奴陡然暴涨的气势所慑,老腰一阵酸软,心中的凛然正气,不知不觉就散了。 他正打算想个说辞开溜。 “我记得你。” 奚月奴笔直地站着,涂着粉色豆蔻的指尖指向陈太医。“你不用说得这般道貌岸然。你根本不是义愤,你是与金家老爷子有旧!” 在奚家时,她曾隐约听金氏提起过。说是有位与老爷子相好的太医。金家人的病,都私下里请这位太医看诊。 “你不过也是偏帮故人罢了,竟在这里找借口说什么稚子无辜。简直可笑。”奚月奴冷冷道。 陈太医连滚带爬出了瑞王府,一张老脸都吓得惨白惨白。 幸亏他有太医的身份,那瑞王侍妾到底不敢把他怎么样。从今日起,就躲在宫中,再不出来了。 看着他踉跄而去的背影,温云羡眸光冷了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蜷。“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奚月奴:“这人,先不必动。小七,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查一查这陈太医给金老爷子看病的脉案?” “可以。”温云羡一口答应,“只是,金家如今已经败落,你查那些是要做什么?” 奚月奴轻轻一笑。“你只管查。” 败落? 金氏仗着金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来对奚月奴母女一力打压。 金家还将母亲曝尸。 这样的大仇,金家只是败落,可还远远不够。 温云羡一口答应着去了。 晚些时候,明汐阁的红绡求见。 奚月奴如与明如玉是结盟状态,紫薰见了红绡十分热情,“红绡姐姐,今儿有什么要事儿你还亲自来了?” “自然是有些话要跟侍妾说。”红绡矜持地笑笑。 紫薰引她进来。 见了红绡,奚月奴微笑,“可是侧妃姐姐找我有事儿?” 红绡略沉吟。 奚月奴:“紫薰是我心腹,我但凡有事,都需她去办。不需背着她。” 红绡这才道:“与其说是侧妃找侍妾你,不如说是……明家有事相求。” 她说的虽是有事相求,下颌却扬得高高的。 奚月奴知道,这是明家之前帮她骗过月儿,如今要收些利息了。 奚月奴:“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 可明家有什么事儿,要求她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妾去办呢? 略一沉吟,奚月奴心中已然有数。“可是……为了侧妃的恩宠?” “侍妾聪慧。我家小姐跟瑞王自幼青梅竹马,如今嫁进了瑞王府,反而脸皮儿薄了,不愿使手段。可侍妾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我家小姐也出了力,奚侍妾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小姐受王爷冷落。” “明家的意思是怎样的呢?” 红绡:“老爷夫人也不敢求太多,只希望能看在我们家小姐帮过你的情面上……”她压低声音,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出口,可夫人交代的话,红绡又不得不说:“请侍妾帮我们家小姐……侍寝。” 是了。 明如玉入瑞王府这么久,男人还从未在她的明汐阁留宿过。 红绡红了脸。她自己也是个未出格的大姑娘,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难为情。 她轻咳了一声,“奚侍妾你看如何?如今王爷的宠爱都在你身上,你也该分给旁人一些。不会……舍不得吧?” 奚月奴微微一愣。 舍不得什么? 瑞王吗? 她若是自己能选,恨不得双手捧着把瑞王送到明如玉身边。 可惜,沈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什么物件,能说送就送。瑞王看奚月奴看得格外得紧,日日下朝都要来清澜苑看一眼。大概是怕她带着腹中的孩子跑了。 沉思片刻,奚月奴点头:“明家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为之。” 红绡这才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奚月奴一个丫鬟总算爬上来做侍妾,会紧紧地抓着瑞王的恩宠不放。倒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净利落。“还有一事,是我家夫人格外请求。” “请说。” 红绡:“我家小姐性子倔。还请侍妾千万保全小姐的面子。” 奚月奴明白了。 明如玉对沈摧是真心。没人愿意自己和心爱之人的第一次,是被别人撮合来的。 “红绡姑娘放心,我有分寸。” 晚些时候,沈摧下朝,来到清澜苑。 他一进门,奚月奴身边伺候的樱儿就赶着上前,帮沈摧脱了斗篷,露出他里面一身玄色衣衫。 沈摧坐下,手边便被侍女送来素日喜欢的雪顶云翠茶。 氤氲茶香中,沈摧看向坐在一旁刺绣的奚月奴。 女孩垂着头,露出半截白嫩脖颈,耳垂染着淡淡的粉红。 手中在做着刺绣活计。 两人无言相对,竟好似寻常夫妻一般。 这女人,应该是不想着跑了吧? 沈摧开口:“今日陈太医来过?” “是。奴放他走了。”奚月奴放下手中活计,恭顺答道。 本以为瑞王还会多问几句,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点头,“你自己定就好。” 沈摧又淡淡问了几句奚月奴身体状况。 奚月奴一一答过,说得很细。 沈摧边听边点头,一眼瞧见奚月奴手里的活计,看着好似幼儿的肚兜。 看来,如今的奚月奴大仇得报,心气已平,应该是愿意留下来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了。 唇角无声地勾了勾,沈摧:“如今,皇上为你娘正了名,你已记作奚家嫡女。待你生下这个孩子,本王封你做侧妃。” 侧妃,距离正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奚月奴垂下眼睫,掩住眼中亮光,“多谢王爷。” 沈摧这几夜都歇在清澜苑,却并不与奚月奴同房,自己睡在外间。 他起身便要过去。 “王爷,且等等。”奚月奴起身阻拦。 “怎么?” 难道,想叫他睡在房中,陪着她? 也不是不行…… 奚月奴斟酌着道:“王爷许久都不去明汐阁了。” 明汐阁? 沈摧顿了顿,“明如玉,她难为你了?” 奚月奴摇头,“不曾有人难为奴。只是,奴如今有了身子,不便伺候王爷……” 她没抬头,却本能地觉得沈摧目光黑沉下来,有若实质地压在自己肩上。 瑞王生气了? 为何?他就那么讨厌明如玉吗? 不,不是。 奚月奴马上反应过来。沈摧这是在气自己。 她不过一个侍妾,哪里有资格对瑞王夜宿何处指指点点? 下一刻,沈摧冷沉的声音传来:“你可知错?” 第111章 她还是不知错 瑞王说自己错,那便是错。 奚月奴躬身,便想要如从前那般跪下请罪。 被沈摧伸手一把扶住小臂,架住身子,不许她跪下。“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往后不必说跪就跪。” “是。” 站稳后,奚月奴微微侧身,从沈摧手里抽出了自己胳膊。她还不死心,“那,王爷今夜……” 毕竟,她欠明家一个人情,事情该办还是得办。 且现在奚灵被禁足,奚月奴不愿沈摧空闲下时间都看着自己。若是明如玉能分担一分部,可是求之不得。 “呵呵……” 一声冷笑传来。 沈摧冷冷的,“本王看,你还是不知错。” 男人一挥衣袖,起身离去。 候在门外的登云听到声音赶上来,小心翼翼问,“爷是去明汐阁吗?” “回书房!” 沈摧走后,奚月奴不自觉地微微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垂下。 紫薰有些担心,“王爷就这么走了?走时脸色难看得很,怕是生气了。” “可能吧。” 紫薰:“既然知道王爷生气,咱们得想个法子让他消消气。” 奚月奴拧眉,没有说话。 紫薰试探着,“怎么也要哄一哄的……王爷待你好,清澜苑上下才有奔头。” 道理奚月奴又岂能不懂? 这里是瑞王府,自然是沈摧的天下,最不该惹他生气。 可让她温柔小意地去哄他,她也实在做不来。 毕竟,奚月奴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给娘报仇,等大仇得报,她还是要走的。 可紫薰说的也对。瑞王看中她腹中的孩子一分,她就更好行事一分。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第二日晚间,奚月奴打听到瑞王回府,只带了紫薰一个去了书房。 时辰还早,书房却黑洞洞的不曾点灯。 有些异样。 站在门口处,奚月奴屈起手指,轻轻扣了叩门,“王爷,奴来了。” “进。” 奚月奴刚想推门而入。 屋内又传来声响:“一个人进来。” 无奈,奚月奴只得拍了拍满脸担忧的紫薰的手,乖顺地应了声“是”。 “吱呀……” 一声轻响。 奚月奴推开门,只见屋内果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明亮的月色自窗外照射进来,勾勒出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身影。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只见沈摧身上猩红色的衣裳褪了一般,露出稍显苍白的右肩。 背上,赫然一个血窟窿。 血腥味冲鼻而来,奚月奴脸色瞬间苍白。 “王爷受伤了?” 严重吗?会死吗?要是沈摧死了…… 奚月奴面上是急切的神色,几步奔过去,靠近看那伤口。“王爷,奴这就去喊温大夫来。” “不必,是小伤。” 奚月奴靠得近了,方看得清楚。那处伤口极深,鲜血不断涌出。 可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曾变色,说明沈摧没有中毒。更没失去行动能力。 奚月奴掩住失望,“王爷,这血止不住,可如何是好?” “你也知道这血止不住。” 沈摧冷冷道。 他未受伤的那只手一扬。 一个白瓷小药罐儿在半空中画出优美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沈摧伤得位置有些刁钻。他自己处理了半晌,药粉洒满了整个后背,就是独独没覆盖到伤口。 “奴不通医理,奴能行吗……” 奚月奴攥紧药粉,后退了半步。 沈摧挑眉看她。 若不是亲眼看到奚月奴孤身一人,深夜离府,去城郊的荒庙里拜祭自己的母亲。她这副柔弱的样子,沈摧没准就信了。 “怎么,嫌弃本王?” “奴不敢。” 奚月奴颤巍巍的拿起桌上的药瓶,晃了晃,将里面的药粉洒在沈摧背后的伤口上。 确实是好药,不过用了小半瓶就止住了血。 奚月奴有点失望。她放下药瓶,正寻思着想走。 沈摧:“案边有包扎用的白布,给本王拿来。” 这便是要奚月奴帮忙裹伤的意思。 无奈,奚月奴只得取来摆布,翼翼的展开,按在伤口上。 “嘶……” 想是奚月奴用力有些过了,竟逼出了沈摧一声闷哼。 同时,刚刚止住的血又开始往外流。 腥甜的气息钻进鼻孔。 不知为何,原本不怕血的奚月奴,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 她什么都顾不上,染血的白布往地上扔,转身就往外跑。 门咣当一声关上。 沈摧只能隔着门,听到外面女孩呕吐的声音。 他脸色阴沉。 这女人……竟敢真的嫌弃自己。 好容易吐完,奚月奴扶着门板颤巍巍的起身,正想着如何找借口,不用回去伺候。 “滚!” 屋内传来一声怒吼,听声音沈摧是气极了。 紫薰疯狂给奚月奴使眼神。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好生安抚王爷。 奚月奴却只是躬身一礼,转身逃似得走了。 清澜苑里。 紫薰安慰:“你初初有孕,控制不住呕吐也是有的。王爷必会谅解。” 若是常人,沈摧或许真能谅解。 可奚月奴,平日里明明是不曾吐过的。今天却…… 奚月奴叹了口气,刚想张口解释。 不防门外一阵喧哗,樱儿直冲进来。 紫薰拧眉:“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樱儿胸口剧烈起伏,“不好、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吓坏了。 紫薰也有些发急,“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是王妃的小佛堂!佛堂里出事了!” 稍早些时候,小佛堂。 知道今日行事,奚灵早早就斥退了侍女,只和金氏两个枯守在佛堂里。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实抵在心口,仰头向慈悲无比的佛像无声祈求:“信女奚灵,唯愿早脱囹圄,与夫君恩爱,天长地久。待信女满愿,必舍金十万供僧……” 奚灵无比虔诚地叩首。 直到,听到一片寂静中,沙沙的轻响。 她扭过头,与身边的金氏对视。都知道,是蛇! 两人一起回头,果见小佛堂门缝中,仿佛如涌进黑色的潮水一般,蛇的鳞片在昏暗月色下,闪动微光。 奚灵后背寒毛直竖。 知道这些蛇无毒,可她还是怕,本能地怕。 躲在金氏身后,奚灵声音颤抖:“娘,咱们、咱们能走了吧?” 金氏也怕。 可她护住了女儿,竭力挺直腰板,逼迫着自己看向蛇群,“不、不成,还不能走……” “为何?”奚灵急得跺脚,“这些蛇,还不够吗?” “不够……” 下一刻,金氏眼睛一亮。 她特意重托钱婆子寻来的毒蛇,来了! 第112章 是她放的蛇! 那是一条通身黑白相间的环纹蛇。 在一片漆黑中,一抹蛇腹的白色,白得刺目。 它在周围黑蛇簇拥下,飞快地向前。眼看着那要游到两人的蒲团前面。 奚灵实在受不住了,拼命往后扯着金氏衣角,“娘,娘……我害怕。” “莫怕,灵儿。”幽暗月光下,金氏脸色死人一般苍白,她定定地看了奚灵一眼,“灵儿你、你这次,一定不要耍小性子。和男人服服软,没什么的。” 奚灵不知道这般紧张的关头,娘念叨这些干什么。 只得胡乱点头答应,“知道了,娘,走吧……咱们快走吧。” “灵儿,你走。” 金氏一侧身,将奚灵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你快走!出去就喊人!” 奚灵可算得了这一声,转身就跑。 跑出了小佛堂,她凄厉尖叫。 直至沈摧赶来。 大老远看到瑞王那一道猩红色的身影,奚灵方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王爷来了!王爷到底是心疼她的! 奚灵踉踉跄跄地奔道沈摧跟前,才身子一晃,摔在男人怀里,失去了知觉。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发现,金氏没有跟着她一起跑出来。 再睁开眼,奚灵只见自己熟悉的鸳鸯床帏。 她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回了清音阁,回到了瑞王府里最漂亮的院子。 她的院子里。 床榻边,侍立着一道窈窕身影。想来是伺候她的丫鬟。 空气中,飘着天女香的清甜味道。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摇光……” 奚灵轻声呢喃出声。 床帐外那道身影一动,躬身过来靠近,“小姐,你醒了。” 奚灵声音虚弱,“王爷呢?王爷怎么没来看我。” “王爷在忙。”摇光吞吞吐吐,就是她平日里的语气。 奚灵心口涌起一股天大的委屈,“我遇了蛇,险些丢了性命,王爷他、他还有什么可忙的?” “小姐,你别生气……” “我怎么不气?”奚灵语气又快又急,蛮声道:“你去,去把王爷给本王妃请来!” “小姐,奴婢不好去的。” “是本王妃让你去,你有什么不好去?只管去!” 可那层薄薄的床帏外,摇光摇晃着身体,磨蹭着,就是不肯动地方。 “摇光,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隔着那层纱帘,奚灵气急,抓起枕头便向摇光丢过去。 摇光明明离得那么近。 这一下,却落空了。 没看清摇光是怎么躲的,奚灵只听见那枕头掉落在地的闷响。 她愈怒,“你还敢躲!” “奴婢不敢躲,不敢!”摇光带了哭音,一步一步蹭回到床榻边。 奚灵伸手在她身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手掌下的感觉空空的,有些怪异。 奚灵:“打量着我不成了,连你都指使不动!你说,你说你为什么不去!你给我说清楚。” “奴婢、奴婢……” “说!” 一阵淅淅索索。 是摇光伸手掀开轻纱的声音。她一张脸凑过来,“小姐,你看,奴婢这个样子,是去不得的。” 奚灵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一注殷红的血,自摇光额头上流下来,顷刻间就覆了她满面。 摇光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地逼近过来,“小姐,你不是不要摇光了吗?为什么还要叫我去呢?为什么……” 眼前这画面,莫名地熟悉。 奚灵一颗心狂跳,只觉快要上不气。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奚灵再次睁开眼睛。 刚才,是梦? 可是,摇光…… 不及她混沌的脑子多想,床榻边看诊的大夫、服侍的丫鬟们慌慌忙忙赶了过来。 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大夫连忙施针,稳住奚灵。 好半晌,奚灵才觉呼吸无碍,激烈的心跳缓了下来。 丫鬟服侍她重新躺下。 大夫以为奚灵担心腹中孩子,连忙劝道:“王妃勿要着急,您腹中的小皇孙还在。” 奚灵伸手护住小腹。 孩子没事,真好! “只是,王妃的身子素来弱,今番又吃了这样大的惊吓。往后可定要注意,不可再空耗心力,切记切记!” 奚灵双手按向小腹。 只要这次,她能顺利除了奚月奴,往后她定会好好安胎,什么都不想,给沈摧生下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皇孙。 老大夫殷殷叮嘱,奚灵点头答应。 却还是忍不住问:“王爷呢?” 大夫和婢女们相互望望,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奚灵从床榻上撑起身,“都这个时候了,王爷难道还在奚月奴那贱人身边?” “不是……” 一个丫鬟忍不住开口,“王爷,是在老夫人那里。” 奚灵愣了愣。王爷为什么去看娘,却不来看她? 丫鬟:“王妃,老夫人她……她中了蛇毒,到现在还昏迷未醒……” 奚灵张了张口,却觉嗓子沙哑,半晌没发出声来。 “娘……” 她身子摇晃,挣扎着下榻。 被身边侍女扶住,劝道:“王妃,小心!老夫人那边还,好些大夫都在,王爷还特请来了宫中太医。您别担心……” 可奚灵根本就不是去看金氏。 而是踉跄着奔到了清澜苑。 在门口处,被丫鬟拦住。“王妃,您不好好歇息,这是要干什么啊?” “奚月奴!” 奚灵拼命大喊,“是她、是她害了我娘!” 既然奚月奴能打着为娘报仇的旗号,坑害了舅舅一家。那这一招,她奚灵也会! 娘中的蛇毒,她心中有数,一定不会致命! 她要抓紧这个机会,置奚月奴于死地。 往后的日子,不就都好了?! 清澜苑里静悄悄的,甚至无一人出来阻拦。 奚灵是被她自己是侍女拦住,根本冲不进去。她眼见看着一道猩红色身影走进,哭得愈发凄厉:“奚月奴,你出来!我娘是你的嫡母,这么多年养育你长大,你为何、为何要放蛇害她?!你好狠的心!” 她哭着,身子一软,往后就倒! 被沈摧拦腰扶住。 两人身子贴得紧,几乎是从未有过,奚灵脸颊微红,“王爷……是、是奚月奴害了我娘,求王爷为我做主。” 沈摧脸色黑沉。 奚灵哭道:“王爷……” “你既然醒了,该先去看看你娘。”沈摧声音冷极,“你娘她……快不成了。” 第113章 女狱 “王爷,你、你说什么?” 奚灵眼睛一下子瞪大。她眉眼间和奚月奴有那么几分相似。这样一个心碎欲裂的神情,让沈摧有瞬间的恍惚。 只觉他怀中抱着的,是奚月奴。 奚月奴的娘出事时,他被宫中来人绊住了,没能陪在奚月奴身旁。 下一刻,奚灵口中发出尖锐的喊声,双手死死扯住沈摧衣角,“王爷,求你,求你带我去见我娘。” 金氏睡倒的地方,就在清音阁的东厢。 奚灵跑出来的时候,浑然不觉。 如今被沈摧带回去,才发现,那东厢房门口处,进进出出的,好些下人。 奚灵心口猛地一滞,好似被人重重拧了一把,嘴里全是咸涩的味道。 娘不是说,那钱婆子弄蛇大半辈子,是个最有分寸的吗?怎么会伤到她?怎么会? 奚灵直接冲了进去。 只见金氏脸色蜡黄,嘴唇发乌,躺在床榻上。 胸口微弱地起伏。 “娘!娘啊!” 奚灵眼看着就要往上扑。 被身后的沈摧横臂拦住,“别耽误大夫救治。” 奚灵这才看清,金氏裙边挽起,露出一截小腿,上面赫然两个血窟窿。 就像两颗珊瑚珠,镶嵌在白皙的肌肤上。 也并不如何出血。 就是这么小的伤口,这么小的伤口,怎么会累及娘的性命? 却见包括温云羡在内的三个大夫,齐齐聚在床榻边。都面色凝重得不行。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伸手,按着金氏腿上伤口周围的苍白肌肤,那伤口被牵动,也并不如何出血。 那大夫看向温云羡,“温大夫,伤处肌肉已经僵硬。老夫没有法子了。” “什、什么?” 奚灵压抑不住地尖叫:“你骗人!骗人的对不对!那蛇明明没有毒……” 沈摧冷冷看了奚灵一眼。 奚灵全无察觉,她甩开沈摧,奔到金氏床榻边。看着自己气若游丝的娘。 想起娘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 让她抓住沈摧的心。 娘这是…… 故意的? 故意背着自己,让那钱婆子放了毒蛇,自己也挨上了一口?只为了…… 奚月奴! 奚灵面色从极致的悲伤,瞬间过度到了愤怒。 “娘!”她哭喊着,“是谁害了你?!女儿一定要为您报仇!” 都知道奚灵怀有身孕,众人上来扶的扶,劝的劝。奚灵却还是哭得不行。 直到门外有小厮报进来:“王爷,在小佛堂附近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婆子,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奚灵俯在金氏身上听见,眼睛猛地一亮。 “王爷,怕就是害了娘的贼人!” 沈摧面色微沉:“把人带上来。” 小厮却面露难色。“王爷,那婆子作茧自缚,也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昏迷。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奚灵一愣。 这钱婆子怎会如此不小心?她若是昏迷了,无法指证…… “不过,小的们在那婆子身上搜到了这个,还有二十两金。请王爷过目。” 说罢,小厮把什么东西,双手捧着奉上沈摧跟前。 奚灵抬起头来。 看清那东西后,放声大叫,“这……这是奚月奴的簪子!” 沈摧也认了出来,面色愈沉。 “是她!”奚灵满脸是泪,身形缓缓坐倒,“王爷,证据确凿,求王爷为灵儿,为我娘做主!” 瑞王妃佛堂遇蛇,金氏夫人性命垂危。都是那个侍妾奚月奴害的。 此事本该是王府秘闻,却不知怎么,传扬了开去。 金家老爷金玉纲此刻已是平民之身,只能央昔日同僚闻风奏事,将此事上达天听。 皇帝前一阵子本已为沈摧的家事闹得心烦,没想到此事竟还有后续,没完没了。 那金家虽一家子都被贬为平民,可金氏是出嫁女,身上也有诰命。诰命夫人为一个小辈姬妾所毒害,此事为孝道所不容。 竟不知怎的,惊动了太后。 太后懿旨,此事要详查,严查!若一经查实,定要把那毒害嫡母的毒妇奚月奴明正典刑! 事情超出了瑞王府范围。 太后懿旨一下,奚月奴当日就被带出了瑞王府。 径直关进宗人府。 宗人府专管皇族宗亲事,纵是皇子之事都管得,别说小小一个奚月奴。 她被换上了囚服,关进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女狱里。 此处关押的毕竟都是与皇族沾亲带故者,故而牢房还算干净,也没什么人刻意难为奚月奴。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些时候。 奚月奴处来了一个婆子,带着两个身形粗壮的狱卒。 那婆子脸上似笑非笑,“奚侍妾,无论如何你腹中怀的,都是瑞王的骨肉,真正的凤子龙孙。太后她老人家仁慈,特地给老奴下旨,叫护住侍妾腹中这一胎呢。” 说罢,她探手在奚月奴手腕上。片刻后,点了点头,“侍妾当真是心大。你谋害嫡母,朝廷命妇,腹中这孩子,竟还怀得稳稳的。” 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婆子。 只见她面上表情从谄笑瞬间转为冷笑。“来啊,架住她!” 两个狱卒面无表情,上来便扭着奚月奴胳膊。 “皇上没叫你们对我动刑!你们要干什么?”奚月奴厉声喊叫。 下一刻便被人在嘴里塞了粗布,把所有声音都堵了回去。 那婆子冷笑,“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侍妾腹中那凤子龙孙,到了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那婆子自袖中掏出一只怪模怪样的铁护手,黝黑的材质,在幽暗烛火下泛着腻人的微光。 稳稳地套在手上,婆子举着铁护手逼近奚月奴跟前,指着自己中指部位格外突出的一根拳刺,冷冷道:“侍妾放心,这东西一拳下去,找准了穴位,一下子就能送你腹中的小皇孙归天!” 她冷笑着,高高扬起了手。 对准奚月奴小腹。 奚月奴双肩被狱卒压着,身子动弹不得。 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铁护手对着自己小腹落下! 她明明不想要这个孩子,此刻却为什么……这般害怕? 下一刻。 “嗖——” 一声轻响。 自那婆子身后,激射进一道冷光。 直插入婆子脖颈一侧。 鲜血顿时迸溅了奚月奴满脸! 第114章 把她的纤腰压在刑架上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 奚月奴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腥甜气扑鼻而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婆子手上的铁护手。 “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人也满脸难以置信,伸手捂着自己脖颈伤处,却根本堵不住血。 摇摇晃晃跪倒。 此刻,奚月奴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狱卒,依旧是面无表情,放开了自己。 奚月奴双手抱住自己,下意识后退,看向那两人的目光满是惊恐。 刺鼻的血腥气在牢房中经久不散。 “哗啦” 铁锁链松动的声响。 奚月奴抬眼看向刚才那银光激射处,只见牢房的门,开了。 来人是个脸生的,身上穿的却是瑞王府暗卫的衣裳。 瑞王的人? 身边的两个狱卒后退半步,竟是认得那人的模样。 “劳烦二位。”暗卫上前,给两个狱卒分别塞了荷包,两人退出牢房,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奚月奴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一颗心怦怦乱跳。 那暗卫一眼都不看地上瘫倒的婆子尸体,只看向奚月奴:“王爷早算到有人会借机害侍妾腹中的小皇孙。如今,那放蛇的婆子中了蛇毒,已是没救了。侍妾怕是要陷在这里。王爷舍不得。差小的来救侍妾出去。” “救、救我出去?” “是。”暗卫看奚月奴吓得脸色苍白,向她伸手,带她避过地上婆子的尸体,向门口走去。 他边走边道:“王爷还是疼您的……” 两人行到门口处。 奚月奴落后半步。 暗卫先一步迈出牢房门,“侍妾,请吧。” 奚月奴定定站在门内,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暗卫拧眉,声音有些急,“侍妾,王爷就在角门处等着您呢。您就算不顾虑自己,也不该不顾虑腹中的小皇孙。” 隔着栅门,奚月奴定定看着那人。“咱们去哪儿,回王府吗?” 暗卫耐着性子,“王府虽一时间回不去,可王爷为您安排了下处,您别担心。” 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暗卫神色骤变,向奚月奴急道:“怕是有人来了,侍妾快些……” “有人来了。” 奚月奴淡淡重复了一遍。她一抬头,眼中惊惧的神情一丝也不见。一双如被冬日霜雪浣洗过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子。 奚月奴:“我不走。” “侍妾,您这是……” 下一刻。 奚月奴一步退回牢房中。 “咣当”一声。 她抬手,把门摔上。 “侍妾,你……”那暗卫面色激变,上前一步便要拉开那牢门。 不过区区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而已,在这方寸般大的牢房里,避无可避。还愁抓不住她? 却不想奚月奴飞快地拴死了门栓,缠上铁索。 竟将那牢门严严实实闭死! 暗卫急道:“侍妾,您这是辜负王爷一片心!” “呵……” 奚月奴一声轻笑。 辜负沈摧?她根本不在乎。 再说…… “你不是瑞王府的人。”奚月奴冷冷道,下一刻便放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人要……劫狱!” 脚步声愈响,越来越近。 终于来人了! 奚月奴扯开喉咙大喊。眼见这一步之遥外,那暗卫脸上担忧焦急的神情,如冰雪一般消融。 最后只剩下了冷笑。 “是个聪明的。可惜,也不知还能聪明到几时。” 那人轻身功夫极好。到底在大批狱卒涌进来之前,身子一折,跳窗而去。 瑞王怀有身孕的侍妾在宗人府中险些遭人暗害。消息穿了出去,沈摧只向宗人府要人。 有太后懿旨在上面压着,宗人府不敢就这么放人出来。 两方僵持许久,最终换来沈摧进得宗人府里,见奚月奴一面。 进得牢中,沈摧一挥手,从人尽退。 牢门也被打开。 沈摧向奚月奴伸手:“来。” 奚月奴不进反退,满脸戒备地看向沈摧。 轻叹了口气,沈摧:“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之前不是挺聪明的吗,认出那不是府中暗卫。现在如何这般胆怯?” 奚月奴勾了勾唇角,“不知王爷要带我去哪里。” “本王没那么大能耐,能捞你出宗人府。不过是带你四处逛逛而已。” 奚月奴这才走向沈摧。 她被关了许久,也想走动走动。 没想到沈摧直接带奚月奴下了地下三层。 更没想到,宗人府里的刑房,竟这般可怖。 不是说进来这里的,都是天潢贵胄。竟还会被用刑…… 奚月奴刚踏上地砖,便觉一股阴风自地底刮起,夹杂着陈年血污的腥膻味,直钻肺腑。 她饶是不怕,也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少不得伸手紧紧掩住口鼻。 可那味道还是不停地往她身子里钻。 惨淡的几缕光线自高墙上的窗洞中射入,一点点照亮奚月奴眼前。 目之所及处,是各样刑具。 斑驳的长凳,沉重的铁钩,钉满铁刺的钉板……接连映入眼目。 奚月奴心口疯狂跳动,不觉脚下一滑。 “小心。” 沈摧一把攥住她的小臂。虽扶她站稳,却再没松开她。 “王爷带奴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奚月奴强忍着惊惧,轻声道。 莫非,沈摧是信了奚灵的话,怨恨她放蛇害了奚灵? 奚月奴:“奴不曾害过王妃。难道王爷要对奴屈打成招?” “本王没有那种嗜好。”沈摧冷冷的,“本王只想告诉你,不说实话,这次本王怕也保不住你。” “这就是实话。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打死都不会认。” “死?呵呵……” 沈摧的声音,在寂然无声的刑房里,被放得极大。“恐怕,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下一刻。 “啊……” 奚月奴一声惊叫。 才惊觉自己已被沈摧抱起,后背抵上了硬木,咯得生疼。 那是……放置在刑房正中央的高大刑架。 “哗啦啦……” 自穹顶处除下来的黑色铁索被沈摧冷白修长的手指扯动。他扶着奚月奴在刑架上站好,轻柔地将那铁索绕过她脚腕,小腿,纤腰。 腰身处,那铁索松松垮垮的。 沈摧还不曾发力。 他牵扯着铁索,手指蹭过奚月奴小腹。 “呵呵……”沈摧低声笑了,“你真当怀上了本王的孩子,就能为所欲为?” 第115章 本王就在这里要了你 “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不敢动你?”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抵上奚月奴小腹,微微用力。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直抵奚月奴身上。 被捆在刑架上的双手慢慢攥拢成拳,奚月奴面无表情,定定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摧。 为了给娘报仇,她试过向这个男人弯腰。 可获取沈摧的信任那样难不说。他也只是罚奚灵去小佛堂里清修,她那一条命还好好地留着。 留到现在,陷害自己。 沈摧:“你的东西,怎么会在那个钱婆子身上?你给本王说清楚。” 他的手,还贴在自己小腹上。 似乎随意吞吐力量,就会要了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奚月奴却全无惧色。 她垂下头,散乱下来的发丝后,眸光明明暗暗。 “奚灵死了吗?” 沈摧面色一暗,伸手捏住奚月奴下巴,“当真是你,要取她性命?”男人语气泛冷,怒意愈发地浓,“她是本王的正妃,到底是你的嫡姐。你知不知道?!” 他这次,真的气极。 本来,借着万氏葬礼一事,奚家已经认下奚月奴做嫡女。 奚家嫡女,做他沈摧的侧妃,出身也算够看。再往后…… 也能顺理成章地做他的妃嫔。 不好吗?! 可这女人,偏要和奚灵争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事情闹得那样大。奚灵已是瑞王正妃,无论如何不可废妃。奚月奴这样咬着怀孕的嫡姐不放,她难道不知道朝堂之上那群老头子是怎么叱骂她的? 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有了这样的恶名,往后还如何做妃嫔? 更有太后懿旨在上面压着。 现在,根本没人肯为奚月奴说话! 可这该死的女人,现在一句实话都不肯对自己说。真该…… 就让她死在宗人府! “说话!”沈摧手指加重力道,贴在奚月奴小腹上的手却没动。“本王纵你出府,许你报仇,难道这些都不够?你就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我没有。” 奚月奴没被男人声音吓倒,梗着脖子应道:“我是希望奚灵死,为我娘偿命。可是这一次,我不曾对她下手。” “那你的东西,如何会在那个弄蛇的婆子身上?” “呵……” 奚月奴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 似雪被下淙淙流淌的溪水,瞬间的光华,灼人眼目。 沈摧只觉眼睛都被刺了一下。 手上不觉再次加重力道。 奚月奴:“自己府中的琐事,王爷不会都查不清吧?” 下颌骨被男人捏生疼,奚月奴却还是笑得那样美。 也那样讥讽。 他若当真信她清白,他难道自己不会去查吗?一味地拷问她,一个身陷囹圄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用? 不就是要屈打成招吗? 到底是奚灵腹中所怀的嫡子更加尊贵。 “奚月奴,本王问你话,你从实招来即可。”沈摧眉心紧蹙,朱砂痣红得灼眼,“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说罢,他抵在女孩小腹上的手,微微加力。 沈摧:“本王能赐你这个孩子,自然……也拿得掉。” 想起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奚月奴发自心底的恨意,直掀上来。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她早就离开了瑞王府,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娘也不会死。 何至于如今这般的煎熬! 奚月奴眼眶都红了,咬牙笑道:“既如此,王爷请吧。” 她本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摧却是噎了一下。 他知道,孩子都是为母的软肋。若控制住了孩子,用以要挟母亲,母亲是什么都肯做的。 可奚月奴…… 是真的蛇蝎心肠,还是…… 依旧不想要他的孩子?! 沈摧愈怒。他反而撤了手,冷冷看定了奚月奴,“你当真不想要孩子?” 奚月奴哼笑了一声,“我说想要,王爷就会借着孩子逼我认下我不曾做过之事。这样累及亲娘的孽子,不要也罢。” “你!” 沈摧心中怒火陡然腾起。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上前一步。 “撕拉” 竟直扯开奚月奴衣襟。 奚月奴双手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衫零落在地。 “啊……” 她一声惊呼还未发出,就被男人的唇强势堵住。沈摧在她唇齿间用力搅拌,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奚月奴急得红了眼睛。 好容易,沈摧放开。 奚月奴嘴唇已经红肿一片。她又恼又恨,“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摧冷哼一声,“左右你不肯要本王的孩子。与其叫人下腌臜手段打掉,还不如,本王亲自杀了他!” 奚月奴眼睛瞪得圆圆的。 拼命挣扎。 可身上铁索将她牢牢捆绑在刑架上,无论如何拧动身子,也挣脱不得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摧逼近过来,捏着她下颌,逼迫她张开口。 再次亲吻上来。 脊背被刑架咯着,疼痛难忍。口鼻又被堵住,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奚月奴双手在刑架上抓挠出一道道白痕。 男人竟要在这刑房里要她! 要用这般屈辱的方式要了她的身子,杀了她腹中孩儿。 她好恨! 一口咬了下去! 沈摧猛地抬头,从奚月奴跟前退开几步。 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奚月奴一张脸全无血色,却被沈摧的血,染红了唇瓣。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沈摧的目光满是恨意。然后,她慢慢地挑唇,笑了。 唇齿间,也尽是鲜红的血。 沈摧被彻底激起了凶性。他十几岁上战场,所向披靡,折在他手里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他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他今日,非要她彻底服了不可! 至于旁的,他管不了了! 沈摧一步上前,彻底扯开奚月奴身上衣襟。那黝黑冰冷的铁链,直接束缚在女孩一身白得耀眼的皮子上,留下红色勒痕。 强烈的色彩对比,让男人眯起了眼。 奚月奴,跑不了了! 今日跑不了,明日跑不了。往后……永远都跑不了! 她就该被这样锁着,锁在他身边,一辈子! 沈摧手指覆上奚月奴光裸的肩头,把她用力地拉响自己。 可下一刻。 奚月奴眼中亮光一暗,身子竟一下子就软了,失去了知觉。 第116章 把她带回家去,细细拷问 女孩身子被捆在刑架上,即便是昏迷过去,人也还是直挺挺地站着。 只是一段霜雪般白的脖颈软软垂下。 凌乱的发丝,垂落沈摧眼前,被奚月奴极微弱的呼吸吹动,轻拂在沈摧脸旁。 男人呼吸一滞,刚才身上难忍的热意瞬间散去。他刚才这是……在干什么?! “奚月奴?” 沈摧伸手轻拍女孩脸颊。 碎发摇曳,奚月奴睫毛微微颤抖,到底不曾睁开眼睛。 沈摧心口微微一沉,紧接着剧烈地搏动起来。奚月奴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经昏迷不醒,明显一线那时……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摧都不曾听到。直至人都到了身边,“王爷,咱们只有半个时辰……” 现在时候到了,王爷要问的话,也该都问完了吧? 来人强忍着不抬头,不敢看奚月奴。只压低声音劝沈摧:“恪王不知从何处得了信儿,已经在路上了。咱们不能被他堵在慎刑司里。” 不然,回头贵妃跟前,那恪王怕又有话说。 下属劝道:“王爷,咱们快走吧。” “好。” 听得沈摧一口答应,下属刚舒了一口气。 “锵”地一声。 金戈交鸣的激响。 紧接着,“哗啦啦”一连串声响。 奚月奴身上铁索尽数滑落在地。人也软软地从刑架上跌落下来。 被沈摧稳稳接在怀里,打横抱起。 下属一愣,“王爷,这是要把侍妾主子送回牢房中去?” 沈摧:“开门。” “王爷,这……” “开门!” 下属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宗人府地下刑房幽暗窄长的走廊中,沈摧卸下猩红色披风,包裹住怀中躯体。 男人修长的手指一震,披风上金线绣成的睚眦神兽眼目映着微光,如活了一般,紧紧地纠缠住奚月奴身躯。 只剩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无声地垂下。 随着男人动作,摇摇晃晃。 下属跟在沈摧身后。 一层层登上楼梯。 却不想,沈摧行到奚月奴被囚的那一层,脚步根本没停。径直往外走去。 下属瞳孔震荡,“王爷!” 若叫沈摧就这么把奚月奴带了出去。 这算什么?难不成要算劫狱吗? “王爷!恪王已在路上,您这般……只会害了自己!” 如今,瑞王府因为正妃与侍妾不睦的事情,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更何况,还有太后的懿旨,宛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沈摧头上。 太后出身名门,又是嫡女,做了一辈子先皇的皇后。 却并不受宠。 生平最讨厌如奚月奴这般出身卑微,勾引住男人的心,继而就敢恃宠而骄的女人! 沈摧这般,岂不是要跟太后对着干吗?! 就是宗人府,也不敢就这么放人离开。 行到门口处。 宗人府侍卫反应过来,在沈摧身前形成两道人墙。 打头的侍卫统领出列,抱拳向沈摧:“王爷,咱们不是说好的,今日只是见一面,问几句话。侍妾的囚室在那边,王爷这是……走错路了。” 沈摧冷冷看向眼前男人。 身后下属只得硬着头皮道:“柳统领,我家王爷的侍妾身子不适,人已是昏迷过去。我家王爷也是救人心切,要带侍妾去看大夫呢。” “王爷这是说笑了。”柳统领一步不让,也不能让,“宗人府不得圣旨,不可用刑。自然也是没对侍妾用过什么刑罚。知道侍妾腹中怀有孩子,咱们一日三餐都好生伺候着,不敢有失。侍妾身子怎会不适呢?” 说着,他上前一步。 对着奚月奴裹在身上的披风伸出手,“小的也粗通医术,不如让小的先给侍妾看看?” “刷——” 一声轻响。 柳统领在被刀锋削掉指尖的最后一刻,撤回了手。 他后退半步,脸色阴沉难看,“王爷这是要在宗人府内妄动刀兵?” 这罪名已是…… 大逆不道了! “你轻薄本王的侍妾,本王还动你不得?” “这如何是轻薄?不过是给侍妾看看身子,看她是如何不适。” “轮不到你来看。”沈摧冷冷道:“她在宗人府里这么久,你们也不曾问出过什么。此事到底是本王家事,本王要把人带回去,细细地审。” 柳统领张口欲言。 却见猩红色披风里,露出女孩的半张小脸。 白得晃眼。 再往下,一段胜雪的脖颈上,却浮现出一大片红痕。细看,竟是男人指印。 瑞王就进去了那么片刻,对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滚开!” 沈摧一声暴喝,身子一侧,挡住柳统领目光。 柳统领一阵无语。他也知道非礼勿视,可让他滚开,他实不能够。 “小的们都是奉命,还请王爷不要难为。” “若本王就是要难为呢?” 两相对峙。 柳统领身后的侍卫有几十之众。 沈摧只带了一个下属,却一步不退。“今日,人本王必要带走。回头自会向太后、父皇请罪。” “那还请王爷先讨了皇上旨意来,小的才好放人。” 沈摧身后,下属已经深吸一口气,手指搭在剑柄上。只等着沈摧一声令下。 下一刻。 “四弟,这等山盟海誓,卿卿我我的戏码,如何竟在宗人府里演?合该给四弟搭个戏台子,让你好好地唱!” 下属心口一沉。 恪王来了!竟来得这么快! 穆京之中,谁不知道恪王、瑞王这对亲兄弟是出了名的面和心不和。今日他来,背后竟跟了百数精兵! 要命的是,那些兵勇的服饰…… 竟是直属皇帝的御林军! 恪王竟能调动御林军!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一双眼睛都盯在这两兄弟身上。 沈摧面若沉湖,“二哥以为,人多就拦得住我?” 恪王一向宽厚的神情冷了下来,“你行悖乱之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拦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这么闹下去?” 他目光在奚月奴脸上飞快一转,又看向沈摧:“皇祖母和父皇听说你闹成这个样子,都气得不行。连母妃都气病了。沈摧,二哥此来,就是奉旨,带你和你那侍妾入宫。” 恪王挑唇冷笑,眼神中满是玩味,“怎么,四弟,你为了这个女人,胆敢抗旨吗?” 第117章 为了一个卑贱奴婢造反? “王爷,三思啊!” 沈摧身后,下属再也忍不住了。 别说沈摧这边,今日只带了他一个还算能打的。 可能打又怎样?就算对面的恪王不足惧,可要命的是,他带来的是御林军啊! 王爷与恪王缠斗多年,从未落过下风。难道今日,竟真的要为了区区一个侍妾抗旨? 定会惹皇帝震怒! 往后的路,只怕就愈发难了。 可沈摧抱紧怀中女人,一步不让。他一眼都不看乌泱泱的御林军,只定定地盯着恪王。 这两兄弟生得有几分像。可沈摧常年在军中,眉眼更多一分戾气。 他逼视恪王,冷笑一声,“皇兄第一次带兵,竟就能领父皇的御林军,在这穆京中横行。皇兄在此事上,当真有些天分。” 恪王面色微沉。 他自觉作为兄长,什么都比沈摧这个弟弟强上三分。 唯有这军功,却是大大的不及。 逼得自己这么多年,只能走贤王的路子,一意修德。从未领过兵。 沈摧这话,听在恪王耳中,是天大的嘲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父皇的御林军,自然只有圣旨方能调动。如今我只问四弟你一句,这女人,你放是不放?” 沈摧没再说话,紧了紧怀中的女人。 意思很明显。 不放。他不会让奚月奴一个人跟着恪王进宫。 “好!” 读懂沈摧的意思,恪王难掩兴奋。“四弟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他唇角上勾,满脸是笑,一挥手,“来人!护送四弟心爱的侍妾入宫!” 乌泱泱的御林军逼近上来。 沈摧身后的下属长叹了口气。 “锵——”地一声。 拔剑出鞘。 孤零零的一柄剑,对上一队队压过来的御林军。 沈摧抱紧了奚月奴,一步不退。 下一刻。 众人只觉脚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恪王不曾真正行军打过仗,尚不觉什么。身边负责护卫的御林军却齐齐变了脸色。 这声音,分明是大队人马在接近! 且听这马蹄声,极是训练有素! 不等恪王反应,御林军指挥使和柳统领早已对视了一眼,各自指挥属下变换阵型。将恪王护在了中间。 沈摧抱着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众人,一言不发。 御林军指挥使少不得开口:“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只见长街尽头,远远地奔来一队人马。数量与己方不相上下。身上猩红色的甲胄,刺人眼目。 打头的将领骑马奔至沈摧跟前,滚鞍下马,“王爷!” 是瑞王的部曲! 见状,可王这才反应过来。他心口砰砰直跳,“四弟,你这是要造反吗?” 小小的宗人府门口,一时间居然聚集了三支队伍。其中尤以金灿灿的御林军与猩红色的瑞王部曲,最为夺人眼目。两支队伍人虽算不上极多,可到底势均力敌。一时间竟僵持住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沈摧怀里的那个女人。 瑞王把人护得极严,连那只苍白纤细的手都被包裹了进去。 竟是一丝头发丝儿都不漏。 引得众人遐想连连。这得是个什么样儿的倾城妖姬?能诱得瑞王如此,与恪王兄弟反目! 在场众人中,最紧张的莫过于御林军指挥使。 他来的时候,可没想到,竟是这样棘手的活儿。难不成,真要兵戎相见,酿成大祸? 下一刻,却见沈摧面色格外阴沉,却是张口道:“本王的女人,本王自己送进宫去。不劳皇兄费心。” 说罢,沈摧不等来人开口,直接道:“备车!护送侍妾进宫面圣!” 瑞王府亲兵很快备好了车马。 沈摧弃了马,抱着奚月奴上车。 车帘刷地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部窥探的视线。 沈摧紧蹙的眉心闪过一丝倦意,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奚月奴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若是这般模样进宫,只怕是有去无回。 沈摧伸手,拇指指尖正要压上奚月奴人中穴。无论如何,得先唤这女人醒来,教她见了皇上该怎么说才能保命…… 下一刻,奚月奴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中。 沈摧一眼就看清奚月奴眸中清明至极,根本不像是刚从昏迷中苏醒的状态。 男人目光愈冷,“你骗本王?” 她骗他,不止一次了! 装柔弱,装倔强,装出各种叫他心旌动摇的模样。 骗子! 天大的怒意席卷上心口,沈摧手指都捏得咔吧作响,真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女人给…… 可车轮碌碌,宫门眼看着近了。 一进了宫,这女人生死荣辱都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能让她死在宫里。 沈摧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终于紧咬着牙关,压下了怒意。 时间太短,不够他对奚月奴做什么。他一把钳住奚月奴纤细的脖颈,“等会儿入宫面圣,皇上面前,你不可再说谎话。你做了什么事,都要如实认下。听到了没有?” 沈摧手上用力,卡得奚月奴只觉呼吸都不顺畅。 沈摧:“父皇最恨有人骗他。你做了什么,老实招认,本王自会替你求情。你腹中有孩子,无论如何也保得住你一条命到生产。” 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要压碎奚月奴的喉管。剧痛中,她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 模样十分凄惨。 说出的话却依旧那么可恶:“我做了什么,都会照实说。没做过的,也不会乱认。” 事到如今,竟还是嘴硬不肯认! 沈摧只觉体内怒火喷薄,“你就不怕死吗?” 奚月奴不怕。 她忍着痛苦得几乎要令人发狂的窒息感,一字一句,“我不怕死。该怕的,是王爷才对。” 沈摧是天潢贵胄,生来就什么都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惜命,不怕死? 奚月奴一边流泪一边嘶哑地笑出声来,“到了御前,我会把所有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就算是死,千刀万剐,我也不怕。可是,王爷也不怕吗?” “你……” 沈摧手上加力。 就在奚月奴觉得自己或许终是逃不开,要死在去往宫中的车驾上时。 骨碌碌的车轮声,停了。 大穆宫门近在眼前。 第118章 入宫 车帘被掀起。 刺目的天光照射进来,一时间刺得奚月奴眼角坠下眼泪。 “咚”地一声。 奚月奴被沈摧重重甩在车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这一点痛抵不过终于能呼吸的畅快感,奚月奴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她会死,沈摧会杀了她。 她不怕。 却依旧觉得遗憾。 娘的仇还没有报。 她这辈子,还不曾离开过穆京,不曾去看看娘的家乡江南。 没看过那漫山遍野,金灿灿的油菜花,在日光下摇曳的模样。 那样的景色,她还想去看看。 她会尽力活下去的,尽全力…… “刷——” 沈摧一挥衣袖,掀开车帘,冷冷留下一句,“本王不会护你。你,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奚月奴揉着脖颈上淤青,声音嘶哑地笑了一声,“王爷也是。” 奚月奴一下车,迎面就来了一位熟人。 陈太医。 太医向沈摧行礼:“太后她老人家仁慈,得知王爷的侍妾身体不适,特叫小的在此候着。先给侍妾看看。” 这是要直接带走奚月奴。 沈摧早猜测到,宫中真正想见奚月奴的,大概根本不是皇帝。 竟是太后。 见沈摧不语,是默许了的意思,陈太医向奚月奴道:“侍妾,这边请。” 这是奚月奴第一次入宫,只觉四方高高的红墙,遮天蔽日似的,直压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她微一颔首,“好。” 沈摧站着不动。奚月奴跟着陈太医往前走了几步。 陈太医步伐稍缓,“侍妾不与王爷道个别吗?” 毕竟,谁都知道,太后不喜瑞王的这个侍妾。她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奚月奴张了张口,还未及说什么。 沈摧淡淡道:“不必了。” “王爷……” “等皇祖母见完了奚月奴,本王自会去接她。” 奚月奴微微一愣。 不是叫她自求多福吗? 可陈太医闻言,也只是向沈摧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加快脚步带奚月奴离开。 一路无话。 到慈宁宫前,陈太医才欠着身,将奚月奴交给了迎出来的宫装嬷嬷。 “仁清姑姑,这位侍妾……瑞王说了,面圣过后,亲自来接人。” “知道了。” 仁清高扬下颌,目光在奚月奴脸上一剜。见她衣冠不整,偏还裹着瑞王的袍子,不觉厌恶皱眉,“真是不知礼数!” 奚月奴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不能穿成这样去见太后。 她向仁清躬了躬身,“还请姑姑借婢妾一套体面衣裳。” “哼。” 仁清冷笑一声,她转身,先引着奚月奴进来,才冷冷道:“不必了。” 奚月奴一愣,脚步顿住。 “咣当!” 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慈宁宫两扇大门轰然关闭! 奚月奴后退半步,却只见身前的仁清转过脸来,冷冷道:“太后她老人家最恨你这般的狐媚子,好好的瑞王,都被你给教坏了。像你这样的人,有何颜面面见太后?” “姑姑的意思是……” “啪啪” 仁清拍了拍手。立刻便从宫道两旁涌出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来。 奚月奴只觉不对。可她背后那扇门锁得死死的,她根本退无可退。 仁清狞笑一声,“来人,赏侍妾三尺白绫。事毕了,老奴自会为奚侍妾换上好衣裳,让您走得体体面面。” 竟是太后不顾瑞王意愿,想要她性命! 奚月奴攥紧衣襟,强逼着自己不再后退,挺直脊骨,“太后赐死婢妾,婢妾不敢不从。只是婢妾腹中已有了瑞王骨肉,不忍小皇孙就这么随婢妾狼狈而去。还请姑姑赐婢妾一个体面。” 见她的模样儿竟是愿意赴死,仁清抬手,止住逼上来的太监,“你还想要什么体面?” 奚月奴叹了口气,“王爷曾允诺婢妾,生下孩儿即封为侧妃。如今来看,婢妾没有这个福分。只愿临死前,穿一次瑞王侧妃的服制,这辈子便知足了。” 死到临头,竟还想要好衣裳。 仁清冷哼一声,“放心。你死后,老奴亲自替你换上。” 奚月奴咬着嘴唇摇头,“瑞王敏锐过人。若是婢妾死后,由旁人换上衣裳,瑞王定能察觉出端倪。” “察觉出又能如何?太后她老人家赐死你,就是瑞王也不敢多说什么。” 奚月奴抬头,直视仁清,“姑姑,您明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不愿与孙儿离心。” 仁清一愣,继而唇角扭曲地挤出一个笑来。 这个小小侍妾当真有几分手段。 太后虽然厌恶奚月奴,连她腹中孩子都能不顾。可却不愿因此与沈摧生出嫌隙。 不然,她大可以一道懿旨,在瑞王府里就赐死奚月奴。 还何必折腾这么一大圈,把人弄进宫里来杀。为的就是伪装一个天衣无缝的自戕现场。 叫瑞王认了奚月奴是含羞自尽。 既然叫奚月奴看穿了这一层,仁清索性不再隐瞒,“是,太后她老人家原本是希望你能懂事些,自己赴死。可你分明是个没脸没皮的,怎肯自尽?少不得要吩咐老奴动手。”她顿了顿,“奚侍妾,你莫不是打着拖延时间,等瑞王来救你的主意吧?” 不等奚月奴辩驳。 仁清就冷哼一声,“告诉你,这里是后宫。就是瑞王,不奉懿旨,也绝进不来。老奴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她眉毛一沉,压低声音:“来人,先把她拖下去!” 拖进慈宁宫那高大辉煌的殿宇中去。 那地方太大了,边边角角里随便死几个人,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深究。 就让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侍妾死在那里! 太监从四周围上来,人墙一般,将奚月奴围在正中。 下意识按住小腹,奚月奴身子绷得紧紧的,一步步后退。 心中一片绝望。她自己知道,没有退路。难道真就要死在这里? 就在打头的太监手指已经探上奚月奴肩膀时。 “住手!” 一道声音从宫道尽头传来。 仁清满脸的阴狠,在看清来人那一瞬间,迅速软化成了谄笑。 奚月奴只见身边众人哗啦啦一起跪下,口中齐呼: “皇后娘娘!” 第119章 皇后与太后 皇后来了?! 奚月奴连忙和身边太监一起跪下。 身上还披着瑞王的袍子。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不敢抬头,低垂受限的视野里,只见八个太监扛着肩撵,缓步行来。肩撵边跟着四个宫女,后面又跟着另一队宫人。 一时间,有品级的大宫女身上环佩叮当。 更有两列宫女手持行炉,里面昂贵的苏合燃出暖香,在鼻端浮动。直让人觉得来人乃是天上谪仙一般,处处都是尊贵庄严的天家气象。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仁清也不得不跪下,一动不敢再动。 她是太后身边极得脸的嬷嬷,伺候了太后大半辈子,这后宫中无人敢不给她颜面。 可仁清这么一跪下去,好半晌都没听见皇后叫起。她心中一沉,正思量着开口说话。 却听肩撵上传来一道柔和声音:“你,便是摧儿心爱的那个侍妾?” 奚月奴跪伏在地,一阵心惊。 “……是,正是婢妾。”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皇后的声音十分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奚月奴好似被人掰着下颌一般,一点一点僵硬地抬起了头。她不敢直视皇后,睫毛仍是颤抖着垂下。 “不错,是个模样儿可人的。也不怪摧儿喜欢。” 听皇后的话风似有不对,仁清心口一沉,等不及开口道:“皇后娘娘,此女出身卑贱,性子更是狡黠,不值得皇后娘娘一顾的。” “哦?” 肩撵上传来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了那么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值得本宫一顾,就值得太后一顾了?” 仁清一噎,好半晌才嗫嚅道:“太后也是关心瑞王这个皇孙,怕好好的孩子,倒叫贱婢给害了。” “呵……” 皇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身边的大宫女开口:“仁清姑姑这话不对。瑞王乃是皇子,天潢贵胄,什么样的贱婢能害得了他?太后也太小瞧瑞王殿下了。” 仁清听明白了,皇后就是奔着奚月奴来的。 太后交代的任务完不成,哪怕是自己回去都要遭训斥。仁清急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可娘娘出身高贵,不知道这些原本微贱的女人,是为了往上爬,什么腌臜手段都肯使的。太后要处置这贱婢,自然也是为了瑞王好。” “若说本宫出身高贵,又怎么比得了母后呢?”皇后一笑,“本宫的林家,不过是清贵。母后她老人家的国公府,才真正是延绵自前朝的大贵之家呢。可前朝是因何覆灭,想必母后比本宫更为清楚。” “这……” 仁清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皇后正色道:“子嗣。” 仁清跪了半日,老膝盖有些受不住,听得这两个字,身子一摇,险些跌倒。 林皇后:“前朝末代帝王,因无所出,引得同宗兄弟争相问鼎,把好好一个国家折腾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最终覆灭。故而本朝太祖太宗一早就立下规矩,极为看重皇室血脉。” 她突地一拍肩撵扶手,声音如刀剑般斩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母后对自己的曾孙下手!你陷母后于不仁不慈不义,当真该死!” 好厉害的皇后! 这话,就算是太后在此,恐怕也反驳不得。 奚月奴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肩撵上,高坐着的皇后,望之不过三十出头。一双丹凤眼中,此时全是厉色。 她不再看仁清,只向奚月奴:“你跟本宫走。” 事到如今,容不得奚月奴选择。她只得爬起身,攥紧了身上披风,随着林皇后肩撵而去。 只剩下仁清一个人跪在地上,被冷汗打湿了身上宫装。 肩撵转过宫道,林皇后淡淡吩咐:“放本宫下来。离坤宁宫没几步了,本宫走着回去,也散散心。” 肩撵无声落下。抬撵的太监行礼毕,领着身后那一队宫女,远远地跟在后面。 皇后身边左近只剩下了一个刚才开口说话的大宫女,她向奚月奴伸出右手。 林皇后刚刚从太后手中救了自己的命,奚月奴乖觉,连忙上来扶住皇后右手。 “是个知情识趣的。”林皇后一改刚才的威严,脸上含了笑意,“母后也是一时为刁奴所蒙蔽,你往后不可嫉恨在心里。” “婢妾不敢。” “本宫看你规矩也是极好的。怎么纵着摧儿,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这话,奚月奴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恨死了沈摧。可也知道,这深宫之中,沈摧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需得牢牢抓住。 思量片刻,奚月奴小心翼翼答道:“婢妾知错了。若有往后,婢妾定会好好劝谏瑞王殿下。” 说罢,她一双眼睛抬起,怯生生地看向林皇后。 林皇后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刚刚死里逃生,就敢试探本宫。当真有趣。” “婢妾这点小心思瞒不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了婢妾的命,婢妾感铭五内,永志不忘。” 林皇后微笑不语。 她身边宫女出声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你一个王府侍妾的感激做什么?” 奚月奴微微一愣。 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掌心全都是汗。 是啊,皇后救她干什么? 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 若说仅仅因为林皇后善良,奚月奴是不信的。可她一个小小侍妾,唯一能做的…… 林皇后声音传来:“摧儿很喜欢你,这是你的福分。” 奚月奴一怔。是了! 为了活着出宫,奚月奴毫不犹豫:“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婢妾铭记于心。瑞王平日里便常慕三皇子高义,婢妾听在心中,也极为向往。待婢妾回得瑞王府,定会劝王爷多与他三皇兄多多相交。” 林皇后掌不住,笑了。 这个奚月奴,真是会胡说。 沈摧性子眼高于顶,对一母所出的老二,和养在自己膝下的老三,都视若尘埃一般。 哪里会说他的好? 不过…… 如今皇帝圣宠贵妃,更是爱极了她所出的那两个孩子,都一早封了王。 瑞王也就罢了,有实打实的军功。可那恪王算什么?最虚伪又无能的笑面虎罢了。 林皇后伸手拍了拍奚月奴手背,“本宫孩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你只记得本宫这一份恩情就足够了。日后,本宫或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是!”奚月奴垂头应道。 刚要舒一口气。 林皇后:“不过呢,本宫今日救你,是受人所托。你猜猜,那人是谁?” 第120章 贵妃护着她 奚月奴一愣。 她名声不好,在宫中,只怕四处竖敌。哪里有人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她的? 奚月奴眸光一闪,“婢妾不知。” “本宫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对吗?” 奚月奴张了张口,只得认道:“皇后娘娘圣明。” “呵……”林皇后轻笑一声,“没错。托本宫救你的,就是你的母妃。” 果然是贵妃。 沈摧的亲娘。 奚月奴双手交叉,按在尚平坦的小腹上。 林皇后:“贵妃救你,是为了你腹中孩儿。” 大穆皇室不成文的规矩。若立太子,第一重要考量的,便是太子需有繁衍子嗣的能力。 瑞王娶妻三年,奚灵都未怀有子嗣,不怪贵妃着急。现在,瑞王正妃和侍妾一齐被诊出身孕,只要孩子平安落地,瑞王就有了争那个位置的资格。 就算他不争,也能帮着他哥哥。 贵妃又如何能不看重? 林皇后:“都叫本宫一声母后,本宫每一个都疼。自然也希望摧儿的孩子平安降世,本宫也能体会安逸弄孙之乐。你不要辜负了本宫。” 奚月奴搁在小腹上的手指蜷了蜷。她怀上这个孩子,真是牵动了八方势力。 可惜,这孩子她不打算生。 林皇后似没看到奚月奴神情微变,她攥了攥奚月奴的手,“前面,就是你母妃的翊坤宫。本宫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婢妾多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 林皇后微笑着受了奚月奴跪礼,转身离去。 翊坤宫门口,宫人迎接出来,淡淡向奚月奴道:“随奴婢来吧。” 神情不似刚才的仁清那般高傲。 奚月奴裹紧了身上斗篷,被宫人引进正殿。只见殿内,高高地端坐着一位美妇。 远远望去,容颜体态似比刚才的林皇后还要年轻娇美。眉宇间,与沈摧有七八分相似。 奚月奴跪拜下去,“婢妾见过贵妃娘娘。” 若是单见这早年宠冠后宫的贵妃,奚月奴定是要怕的。可今日,太后、皇后,连番的冲击下来,及至贵妃处,奚月奴已平静了很多。 她按宫人教授的礼节大大方方行礼毕,便跪在地上,等着贵妃示下。 贵妃一眼就看到奚月奴身上衣冠不整,不觉拧眉。 到底不过是个侍妾,妖里妖气地勾着自己的儿子。 “来人,先带她下去换身体面衣裳。” 片刻后,奚月奴被拾掇整齐,才又带了上来。 她头发重新梳过,简简单单地用一根珊瑚簪挽起。耳边多了一对淡淡粉色的珍珠耳铛。身上也是一套水红色宫装,虽不如何华贵,可到底也清丽可人。 更衬得奚月奴一张小脸肤若凝脂,十分动人。 贵妃看了,挑剔的目光竟也减了几分。 奚家这对姊妹,真真要命! 这个奚月奴,虽出身差些,可身子骨儿看着康健。就比她那个病秧子姐姐强! 贵妃虽看中嫡子,却信不过奚灵的身子。 女子怀胎十月,那般辛苦,也不知道那个病秧子瑞王妃撑不撑得住。万一她没用,生不下来,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幸好,还有奚月奴。 贵妃:“刚才已经行过礼了,不必再跪。来人,赐座。” 这是天大的恩典。 奚月奴心里却清楚,贵妃看重的,只有她腹中这个孩子。 绣墩搬上来,她大大方方地坐了,“多谢母妃。” “不必谢本宫。你惹出这么大事儿来,本宫未必保得住你性命,不过勉力为之罢了。”虽这样说,贵妃语气也淡淡的,“如今,是金家咬住你不放,非要你抵命。那金家现在虽已不是官身,可到底他家老太爷教了四位皇子出来,在朝中尚有些人脉,肯为他发声。只是你那嫡母尚还有气。她若救得过来,你也不必死了。”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母妃,此事非我所为。” 她这一路上,无论是太后,还是林皇后,抑或现在的贵妃,似乎都笃定放蛇一事,就是奚月奴做的。 可她分明没有。 贵妃听了,只是冷哼一声,“本宫知道,谅你也没那么胆子。” 贵妃竟肯信她? 奚月奴眼睛一亮,“母妃……” 贵妃摆手,“可事到如今,那钱婆子昏迷不醒,身上又搜出了你的东西。这嫌疑,你撇不清。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连太后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做的,根本不重要。” 奚月奴愣住。 贵妃:“为了摧儿后宅那点子事,折腾了这么久,皇上已经厌了。”她看向奚月奴,“本宫能保你到平安生产。若你争气,能产下个男孩,本宫还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住你肚子里这一胎。” 奚月奴攥紧手指,只觉有一股子酸涩从心口直冲喉间。 放蛇一事根本不是她做的,却要栽赃到她身上。如今,就算能保全她的性命,也不过把她当一个生子的工具。 等她腹中孩子落地。 怕是去母留子已成定局。 奚月奴如何能够甘心? “本宫的话,你听见没有?”贵妃声音沉沉压下来。 奚月奴口中发涩,却也只能答道:“……是。”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本宫宫中养胎。瑞王府,你先不要回去了。你在本宫的翊坤宫里,本宫还护得住你。若是走出去,那金家,本宫可就弹压不住了。” 金家确实闹得厉害。 金夫人依在床榻上哭泣:“老爷,你好好的官儿已经被一撸到底,连累了咱们孩子的亲事。如今何苦又要掺合这事?”她那大姑姐,风光的时候没想过手指头缝里给娘家漏点,现在败落了,倒知道死死拉住金家。 “住口!” 金玉纲跺脚,“你一个无知妇人知道些什么!我那妹妹可是诰命,被奚月奴所害。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为妹妹、侄女出头?” “可也不能搭上整个金家……” “夫人!我身上的官职是怎么没的?” 金夫人一愣,“还不是因为你难为万氏……” “错了,都是因为奚月奴那小贱人!你不知道如今穆京里,都是怎么骂咱们的!爹清贵了一辈子,死后倒要受这种污名连累!只有碾死奚月奴,咱们金家才有机会翻身!你明不明白!” 金玉纲怒吼着,吓得金夫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半晌,夫人才颤颤巍巍道:“可……瑞王那么宠她。仅凭这次,真的能碾死那丫头?” “能!”金玉纲面色阴沉,咬紧牙关,“她谋害嫡母,合该抵命。” “可、可是……”金夫人嗫嚅道:“姑姐也没死啊。” 第121章 金家要复官 说完这话,金夫人畏缩了一下,端着脖子等着夫君的训斥。 可好半晌,却没等到。 金夫人颤巍巍抬眼,只见金玉纲面色阴沉,冷冷地盯着自己。 心口一寒,金夫人:“我、我是胡说的……” “不。”金玉纲语气沉沉地打断夫人,却到底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看着金玉纲眼眶中滴溜溜转动的眼珠,不知为何,金夫人只觉一股子寒意从脚跟升上来,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心口。 冷不防,金玉纲开口:“如今,那个贱婢还活着,不外乎就是因为那钱婆子还未醒,未曾亲口指认罢了。” 金夫人嘴唇张了张。她本想说,钱婆子身上已经搜到了重要证物,若仅凭证据就能给奚月奴定罪,那早该定了。还何至于等到如今? 奚月奴还没死,不过就是因为…… 瑞王舍不得。 可金玉纲面色阴沉,不似往常,金夫人也害怕。想了想,到底不曾出言提醒。 金玉纲执拗道:“只要那老婆子醒了,咬死奚月奴。这事情,就一定能成。” 一旦奚月奴被证明是个心狠手辣,敢毒害嫡母、嫡姐的贱人,那她之前对金家所有的控诉,都又有了翻盘的余地。 到时候,金家恶名洗涮干净。他金玉纲就还能回去做官。 为了弥补他这阵子受的委屈,皇帝没准还会给他升官。一直升,一直升。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和爹一样…… “呵呵呵呵……” 想着,金玉纲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格外的瘆人。 金夫人只觉细缎衣衫下,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她颤巍巍起身,想要从金玉纲身边逃开。 “站住!” 阴冷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夫人不觉打了个寒战,“老爷,还有、还有什么事儿?” “那弄蛇的婆子,她的家人,你可千万要好好关照住了。” 金夫人脚步一滞。 金玉纲敏锐察觉,“怎么了?不会只是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吧?这个家,你是怎么当的?” 金夫人心中委屈莫名,“老爷,那钱婆子几十年都在庄子上,我也没想到去年一场瘟疫,她儿子儿媳都没了……” “死了?” 金玉纲一愣。可姐姐来讯,分明说那钱婆子的家人都捏在金家手里,才逼得那老婆子就范。 “都死光了,再没别人了?” 金夫人支支吾吾。 金玉纲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有话就说!扭捏个什么?这可是关乎咱们全家的大事,千万疏忽不得!” “是……是还剩下一个十岁的小孙女。” 金玉纲长长出了口气,“还有活着的就行。那丫头你这几日就带在身边养着。万一那钱婆子还剩一口气,拿捏住她的孙女,她就不敢不照咱们说的做。” 只要咬死了奚月奴,就能……升官……一直升官…… 金玉纲又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想象里。 没察觉到自家夫人脸色白了白,含混着答应了一声,走了。 钱婆子那小孙女,还不等金家派人去庄子上接,竟一早就跑丢了。现在也不知死活…… 可这事情若是被老爷知道…… 金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脸上笑开了的金玉纲,只见他一双眼睛眼眶红得瘆人。 跟当年金老爷子临死时,一模一样…… 罢了。 那钱婆子中了蛇毒,也未必活得下来。没准根本用不上她那孙女呢…… 金夫人摇了摇头,暗地里使心腹的丫鬟去庄子上找那丫头的踪迹,却绝口并不对金玉纲提起。 金家就这么提心吊胆等了几天,没等来奚月奴被处死的消息。 金玉纲有些坐不住。 这一次,他可是赌撒好难过了金家在朝中所有的人脉,若是赌输了,往后起复可就再也无望了! 他输不起啊! 只得差人,去瑞王府中探听消息。 瑞王府。 这几日,沈摧被留在了宫中夜宿,不曾回府。 只留下奚灵一个人在家,照顾金氏。 如今瑞王府本是侧妃明氏管家。可侧妃敬重王妃,有什么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都使人第一时间报给王妃知道。 故而奚月奴被贵妃留在翊坤宫养胎的事,奚灵终于还是知道了。 “哗啦啦啦啦!” 清音阁内。 奚灵一气掀翻了整张桌案。上面的梅瓶、茶盏、香炉等琐碎小物,摔落一地。 她犹嫌不够,搬起矮凳砸过去。 直到满屋狼藉,奚灵按着心口,坐倒在床榻边喘着粗气。 好容易喘匀,奚灵大喊:“下人都死了?也不知劝阻本王妃!若是本王妃府中的小皇孙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全都要死!” 丫鬟们垂头耸肩地进来,一声不响地跪下收拾地上碎片。 自从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摇光不明不白地死了,金氏夫人病倒,这王府中就没人再敢劝王妃。 尤其那些侧妃明氏指派过来的下人。 侧妃清清楚楚说了,“王妃就是王妃。王妃要做什么,你们这些下人统不许拦。不然气坏了王妃,责任都在你们身上。” 暗地里纵得奚灵愈发不知分寸。 “奚月奴那贱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得动贵妃庇护她!”奚灵气出了眼泪,“本王妃不服!” 自从她嫁入瑞王府,成了贵妃的儿媳。那婆母就对自己百般地看不上。 现在,竟宁可庇护奚月奴那个贱人,都不肯帮她! 奚灵好恨! 看着金氏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都是奚月奴害的!可如今奚月奴却在翊坤宫中享福,还勾得瑞王不回家。 不行!不行! 奚灵霍地起身,“来人,为本王妃梳妆!本王妃要入宫,给母妃请安!” 奚灵一动,消息便传到了明汐阁。 红绡:“这王妃当真疯了,非要把脸丢到宫中去。”她看向明如玉,“小姐,可要拦着?” “不必。”明如玉依在窗边,看着窗外浓阴,冷冷一笑,“让她闹去便是。” “是。” 红绡领命去了。临走时回头看向窗边的明如玉。自家小姐嫁进瑞王府才多少时日,性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学会了这些争斗…… 另一边。 奚灵急急地坐马车进了宫。 在宫门口等了好半晌,才见传令的太监过来:“瑞王妃请进吧。贵妃娘娘等着您哪。” 见了贵妃,奚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求母妃……求母妃给我娘报仇!处死奚月奴!” “你娘,不是还活着吗?”贵妃最见不得奚灵这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冷冷道:“哪有让人给活人抵命这一说?瑞王妃,你也太跋扈了!” 第122章 奚灵的胎有些不对劲 奚灵从前是极怕自己这个贵妃婆母的。 知道婆母不喜欢自己,每次按例进宫请安,奚灵都心中惴惴。但好在次次都有沈摧护着,贵妃就算是言语上难为几句,也会被沈摧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这三年来,奚灵没吃过贵妃的苦头。 如今,倒也不怎么怕了。 她嘤嘤哭泣,“母妃,分明是那贱人害了我娘。我娘不死,是她命大,可奚月奴谋害嫡母,母妃却偏要庇护……” 贵妃心中厌烦。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娶了一个难以生育的病秧子,两人根本不配。 现在看来,摧儿护得紧的女人,竟是个口不择言的傻子! 摧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贵妃拧眉打断,“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 “儿臣不敢这么说,可、可那奚月奴贱婢……” 贵妃:“那奚月奴再如何,腹中也怀有瑞王的骨肉。你身为摧儿的正妃,不思如何保护他的血脉,倒一口一个要她的命。奚氏,本宫从前是太纵着你了吗?” 贵妃是真的疑惑。她记忆中,这个奚灵身子娇怯怯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性子也懦弱。每次见面都躲在沈摧身后,不敢说话。 如今这么这般……张狂? 贵妃眼珠微微一转,“来人。去请太医来,给瑞王妃诊一诊平安脉。本宫看她的眼睛,怎么红得厉害?” 来的是陈太医。 他为奚灵诊了脉,只说瑞王妃这是因母亲的事,伤了心脉,未曾影响到腹中孩儿。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 听闻孩子没事,贵妃舒了口气。 她再不耐烦听奚灵哭,挥了挥手,叫翊坤宫统领大太监亲自把奚灵好生送出宫去。 奚灵哭着不走,“求母妃给儿臣做主!” 贵妃心中已经不耐至极,“你娘还活着,别说那些偿不偿命的话!小心吓到腹中的孩子!” 无奈,奚灵被送出翊坤宫整殿。 她闹出的声势不小。 脸上泪花儿还未擦干净,奚灵一眼就看见,奚月奴一身水粉色宫装,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奚灵一把推开身边太监,竟就要直接冲上去。 翊坤宫的掌事太监岂是等闲之辈? 老公公冷哼一声,“来人,拦住瑞王妃。王妃,这是你母妃的宫室,非请勿入的道理,不用奴才给王妃讲解吧?王妃这是要硬闯?” 可现在的奚灵,眼中只有奚月奴。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进去。 一意只要往前冲。 却见奚月奴遥遥地冲她挑了挑唇,竟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灼灼春华,十分耀眼。 奚灵眼眶顿时通红,“贱人,你……” “瑞王妃慎言!” 老公公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啪拍了两下手,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涌上来,竟一左一右架起了奚灵手臂,将她按在了肩撵上。 “瑞王妃,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您还不谢恩?” 肩撵被高高架起,奚灵犹在上面拧动着身子,目光紧紧盯在奚月奴身上,满含恨意。 老公公的公鸭嗓高高吊起:“瑞王妃,你就自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该给腹中孩子积德呀。” 奚灵这才双手护住腹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这一边被抬出翊坤宫。 贵妃身边大宫女向奚月奴:“侍妾主子,娘娘要见你。” 奚月奴这才将目光从奚灵脊背上收回来,跟着宫女进了正殿。 贵妃本也没多喜欢奚月奴,只是和奚灵比,这个侍妾身子骨儿健旺,也从不哭哭啼啼,是个好相与的。 只盼她能顺顺利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只是见了奚月奴的面,少不得冷叱道:“你明知道瑞王妃如今最是见不得你,还出去招摇。你好大的胆子!” 在翊坤宫几天,奚月奴已差不多拿准了贵妃性子。 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也不辩解,“母妃恕罪。” “呵呵,本宫恕不了你的罪。起来。既然你来了……”贵妃向着侍立一旁的陈太医招手,“你来,也给她诊一诊脉。” 陈太医掩住眼底一抹锐光,刚要答应着上前。 奚月奴:“母妃,儿臣记得,这陈太医不擅女科。” 贵妃一愣。 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记得他多年前,是常给皇子瞧病,还曾为皇帝指派,出宫给重臣看过病。 好像……确没听过他有多擅长女科。 贵妃一对柳眉皱起,看向太医的目光转冷,“如今,太医院也敢欺瞒本宫了。” 陈太医看了奚月奴一眼,一撩袍角,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太医院并不敢。” “不敢?”贵妃冷笑,“本宫使宫人传太医,说得清清楚楚是给瑞王妃诊脉。太医院如何派了一个不擅女科的来?这不是欺瞒,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虽不是专攻女科,可也并非全然不知。故而才赶来。” “好啊。你一个不是全然不知,就敢给本宫的儿媳诊病。怎么,太医院里是没别人了吗?” 贵妃声音骤然拔高。 陈太医不敢再辩,只得磕头下去,“娘娘恕罪,只因近日天气炎热,各宫中娘娘、宫人中着了暑气的极多,太医院实在忙不过来,才……” “呵……滚回去,换个懂女科的来!” “是……” “等等!” 陈太医身形一滞,“娘娘还有何事?” “把你刚给瑞王妃诊脉的脉案留下。本宫待会儿交给擅女科的,省得你这个庸医误人!” “……是。” 陈太医走了,奚灵脉案呈上来。 奚月奴凑近瞥了一眼,却实在看不懂。对上贵妃目光,她老老实实问:“母妃,可是瑞王妃这胎相有什么问题?” “呵,别在本宫跟前耍这些小心机。再如何,她也是正妃,你不过一个侍妾。”话虽这样说,贵妃却没瞒奚月奴,“本宫问你,你那嫡姐自胎里身子就病弱,一步三喘的,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 “哼,”贵妃冷笑一声,“如今,本宫看她可不像!” 刚才奚灵那胡搅蛮缠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了贵妃还皱眉,“本宫看她身子好得多了!” 奚月奴微微一愣。 莫非,怀孕能叫人身子变好? 没听说过啊。 不过一面之下,奚灵的精神是好了很多。 不,不是好了…… 而是…… 亢奋。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奚月奴脑中闪过。太快了,她不曾抓住。 等待太医院派了新的太医过来,给奚月奴诊过脉,又看向陈太医留下的脉案。 贵妃催促:“本宫这儿媳脉象可好?” “回贵妃娘娘的话,瑞王府这一胎,从脉象上看,怀得……极好,无甚大碍。请贵妃娘娘放心,只要好生养着,瑞王妃必能平安诞下小皇孙。” 说罢,那太医转脸看向奚月奴,语气却有些迟疑:“可侍妾却……”奚灵从前是极怕自己这个贵妃婆母的。 知道婆母不喜欢自己,每次按例进宫请安,奚灵都心中惴惴。但好在次次都有沈摧护着,贵妃就算是言语上难为几句,也会被沈摧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这三年来,奚灵没吃过贵妃的苦头。 如今,倒也不怎么怕了。 她嘤嘤哭泣,“母妃,分明是那贱人害了我娘。我娘不死,是她命大,可奚月奴谋害嫡母,母妃却偏要庇护……” 贵妃心中厌烦。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娶了一个难以生育的病秧子,两人根本不配。 现在看来,摧儿护得紧的女人,竟是个口不择言的傻子! 摧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贵妃拧眉打断,“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 “儿臣不敢这么说,可、可那奚月奴贱婢……” 贵妃:“那奚月奴再如何,腹中也怀有瑞王的骨肉。你身为摧儿的正妃,不思如何保护他的血脉,倒一口一个要她的命。奚氏,本宫从前是太纵着你了吗?” 贵妃是真的疑惑。她记忆中,这个奚灵身子娇怯怯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性子也懦弱。每次见面都躲在沈摧身后,不敢说话。 如今这么这般……张狂? 贵妃眼珠微微一转,“来人。去请太医来,给瑞王妃诊一诊平安脉。本宫看她的眼睛,怎么红得厉害?” 来的是陈太医。 他为奚灵诊了脉,只说瑞王妃这是因母亲的事,伤了心脉,未曾影响到腹中孩儿。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 听闻孩子没事,贵妃舒了口气。 她再不耐烦听奚灵哭,挥了挥手,叫翊坤宫统领大太监亲自把奚灵好生送出宫去。 奚灵哭着不走,“求母妃给儿臣做主!” 贵妃心中已经不耐至极,“你娘还活着,别说那些偿不偿命的话!小心吓到腹中的孩子!” 无奈,奚灵被送出翊坤宫整殿。 她闹出的声势不小。 脸上泪花儿还未擦干净,奚灵一眼就看见,奚月奴一身水粉色宫装,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奚灵一把推开身边太监,竟就要直接冲上去。 翊坤宫的掌事太监岂是等闲之辈? 老公公冷哼一声,“来人,拦住瑞王妃。王妃,这是你母妃的宫室,非请勿入的道理,不用奴才给王妃讲解吧?王妃这是要硬闯?” 可现在的奚灵,眼中只有奚月奴。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进去。 一意只要往前冲。 却见奚月奴遥遥地冲她挑了挑唇,竟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灼灼春华,十分耀眼。 奚灵眼眶顿时通红,“贱人,你……” “瑞王妃慎言!” 老公公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啪拍了两下手,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涌上来,竟一左一右架起了奚灵手臂,将她按在了肩撵上。 “瑞王妃,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您还不谢恩?” 肩撵被高高架起,奚灵犹在上面拧动着身子,目光紧紧盯在奚月奴身上,满含恨意。 老公公的公鸭嗓高高吊起:“瑞王妃,你就自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该给腹中孩子积德呀。” 奚灵这才双手护住腹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这一边被抬出翊坤宫。 贵妃身边大宫女向奚月奴:“侍妾主子,娘娘要见你。” 奚月奴这才将目光从奚灵脊背上收回来,跟着宫女进了正殿。 贵妃本也没多喜欢奚月奴,只是和奚灵比,这个侍妾身子骨儿健旺,也从不哭哭啼啼,是个好相与的。 只盼她能顺顺利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只是见了奚月奴的面,少不得冷叱道:“你明知道瑞王妃如今最是见不得你,还出去招摇。你好大的胆子!” 在翊坤宫几天,奚月奴已差不多拿准了贵妃性子。 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也不辩解,“母妃恕罪。” “呵呵,本宫恕不了你的罪。起来。既然你来了……”贵妃向着侍立一旁的陈太医招手,“你来,也给她诊一诊脉。” 陈太医掩住眼底一抹锐光,刚要答应着上前。 奚月奴:“母妃,儿臣记得,这陈太医不擅女科。” 贵妃一愣。 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记得他多年前,是常给皇子瞧病,还曾为皇帝指派,出宫给重臣看过病。 好像……确没听过他有多擅长女科。 贵妃一对柳眉皱起,看向太医的目光转冷,“如今,太医院也敢欺瞒本宫了。” 陈太医看了奚月奴一眼,一撩袍角,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太医院并不敢。” “不敢?”贵妃冷笑,“本宫使宫人传太医,说得清清楚楚是给瑞王妃诊脉。太医院如何派了一个不擅女科的来?这不是欺瞒,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虽不是专攻女科,可也并非全然不知。故而才赶来。” “好啊。你一个不是全然不知,就敢给本宫的儿媳诊病。怎么,太医院里是没别人了吗?” 贵妃声音骤然拔高。 陈太医不敢再辩,只得磕头下去,“娘娘恕罪,只因近日天气炎热,各宫中娘娘、宫人中着了暑气的极多,太医院实在忙不过来,才……” “呵……滚回去,换个懂女科的来!” “是……” “等等!” 陈太医身形一滞,“娘娘还有何事?” “把你刚给瑞王妃诊脉的脉案留下。本宫待会儿交给擅女科的,省得你这个庸医误人!” “……是。” 陈太医走了,奚灵脉案呈上来。 奚月奴凑近瞥了一眼,却实在看不懂。对上贵妃目光,她老老实实问:“母妃,可是瑞王妃这胎相有什么问题?” “呵,别在本宫跟前耍这些小心机。再如何,她也是正妃,你不过一个侍妾。”话虽这样说,贵妃却没瞒奚月奴,“本宫问你,你那嫡姐自胎里身子就病弱,一步三喘的,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 “哼,”贵妃冷笑一声,“如今,本宫看她可不像!” 刚才奚灵那胡搅蛮缠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了贵妃还皱眉,“本宫看她身子好得多了!” 奚月奴微微一愣。 莫非,怀孕能叫人身子变好? 没听说过啊。 不过一面之下,奚灵的精神是好了很多。 不,不是好了…… 而是…… 亢奋。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奚月奴脑中闪过。太快了,她不曾抓住。 等待太医院派了新的太医过来,给奚月奴诊过脉,又看向陈太医留下的脉案。 贵妃催促:“本宫这儿媳脉象可好?” “回贵妃娘娘的话,瑞王府这一胎,从脉象上看,怀得……极好,无甚大碍。请贵妃娘娘放心,只要好生养着,瑞王妃必能平安诞下小皇孙。” 说罢,那太医转脸看向奚月奴,语气却有些迟疑:“可侍妾却……” 第123章 金氏醒了 贵妃拧眉,冷瞥了一眼奚月奴。“她怎么了?” 太医顿了顿,才稳重道:“侍妾心思重,心脉受损。若长此以往,恐怕对小皇孙有害。还请侍妾放开心胸,凡事多为孩子想想,慢慢的便能养好了。” 奚月奴面上恭顺无比,“是。” 心中却冷哼。 让她凡事多为孩子想想? 怎么没人凡事多为她想想?这孩子,她根本不会要。 “太医的话你都听到了。本宫知道你受了委屈,心中定不好受。可咱们做女人的,哪里有不受委屈的?”贵妃教训道,“你若实在想不开,本宫许你去见见摧儿。” “多谢母妃。还是……不必了。” 贵妃一愣。 原以为听说能见沈摧,奚月奴一定高兴。 却没想到她片刻都没迟疑,干脆利落地拒绝。为何不想见她的摧儿? 莫非是…… 不喜欢? 贵妃疑惑的目光携着冷意转向奚月奴,等她解释。 奚月奴有些悔恨刚才话说得太快,如今只得垂下头找补道:“儿臣还是想多陪陪母妃。再说……瑞王因儿臣,如今还在太后娘娘宫中受罚,儿臣实在不宜去。” 太后那个老糊涂的…… 确实不该让奚月奴去招惹。 贵妃这才点了点头,被敷衍了过去。 另一边。 奚灵回得瑞王府中。 虽到底为了照顾沈摧的面子,贵妃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叫她一并带回。 可明如玉早得到了信儿,知道奚灵在宫中碰了个钉子,叫贵妃给了好大一个没脸。明如玉乐不可支。 她盛装出迎,上来就挽住奚灵小臂,“王妃姐姐,你可回来了。宫中如何,母妃可许你惩处那奚月奴?” 奚灵却似根本没看见明如玉一般,一把推开。 一阵疾风似得走了。 身后,传来明如玉笑声。 清音阁内。 奚灵怒气冲冲坐下。 难以置信,她进了宫一趟,竟……一无所获。还看到奚月奴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过是个侍妾,肚子里就是揣了个金疙瘩,难道还比得上自己肚子里的嫡子? 凭什么……贵妃护着她,沈摧也……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奚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手指。抽搐的指尖,刺破了掌心,流出血来。 她盯着那一点殷红的血,出神。 这血要是奚月奴的,该有多好…… “哒” 一声瓷器碰撞的轻响。 奚灵微微一愣,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不喝!滚……” 她一句话没说完,耳畔响起摇光声音:“小姐,喝些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从前奚灵听过无数次。 恍惚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茶盏接到手里,奚灵只觉心口堵的气平复了些。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委屈道:“摇光,你说,奚月奴那贱婢,到底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母妃也这般护着她!” “小姐,你就是心思太单纯了。”摇光轻声劝道:“贵妃娘娘不是护着那贱人,而是……师出无名啊。” “师出无名?怎会?本王妃的娘如今躺在床上,就快要不行了!本王妃要那贱人抵命,怎么算是师出无名?” 可话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 贵妃的话,犹在耳边响起:“你娘不是还没死吗?” 是因为…… 娘还没死,所以奚月奴不用偿命? 可要是,娘死了呢? 奚灵陷入沉思,连身边的摇光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都浑然不知。 她没瞧见,侍立门外等着伺候的侍女,面露惊惧。 摇光明明死了,小姐为何还一口一个她的名字?小姐这会不会是……是疯了? 这时,奚灵卧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喧哗。 奚灵心中的烦躁压也压不住,厉声呵斥:“干什么,这么吵?” 听着声音,竟是从金氏修养的厢房方向传来的。 奚灵霍地站起。莫非是娘,出事了…… 下一刻,丫鬟掀帘而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王妃,王妃!老夫人她、她醒了!” “什么?”奚灵惊呼,“娘!娘醒了?” 她一阵风似得卷入金氏所在厢房,“娘!” 回答她的,不是金氏的话音,而是一阵咳嗽,夹杂着阵阵哽咽。 奚灵不管不顾,直冲进来。 刚才心中怪异的念头,被金氏苏醒的喜意冲散。 “娘,您可醒了。您觉得怎样?身子可还有些什么不适?”奚灵嘴连珠炮似的发问,下一刻,却看清了金氏如今的模样。 奚灵一愣,猛地瞪大眼睛。 娘……她的娘,怎么变成了这样? 金氏虽醒了,身子却没力气,人还是软软地躺在床榻上。就算背后垫了软垫,她也靠不住,一味地只是往下滑着。侍女只得放弃扶她起来说话,依旧叫她躺着。 可她那一张脸,那一张脸…… 好似只有左边一半,还是奚灵昔日里认得的娘亲。右边……金氏右边那半张脸,从眼角开始,到唇角,都无法控制地往下扯着,还不住地抽搐。 眼角流出泪来,口角也不断涌出口水。 顷刻间就弄湿了胸前衣襟,更别说还有一股子汗味混杂着药味,冲鼻而来。 奚灵腾地站起身,连着后退了几步。 这还是她的娘吗? 她怎么都……都认不出了? 一眼看到一旁侍立的府医,奚灵惊恐叫道:“我娘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府医颤巍巍道:“王妃莫急。老夫人是中了银环蛇毒,这毒最是凶猛不过,如今能醒过来,已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若想要恢复得如常人一般,那却是难了。” “什么、什么意思?”奚灵根本接受不了,“你说我娘她、她往后就只能这样……歪着半边脸?” “这还是轻的。”府医慢慢道:“老夫人伤在腿上,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不止是脸。” “娘再也站不起来了?” “是。且因这半边身子没知觉,怕是往后说话也未必说得清楚,饮食都需有人伺候,需得慢慢养着,方才能好。” 话是这样说。 可奚灵已是明白过来,娘不会再好了。 娘往后一辈子,都将如今日一般,如一个废人一般,瘫痪在床上。 等着人伺候。 第124章 她的日子竟过得这样好! “娘……娘啊!” 奚灵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床榻上,金氏虽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却每一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看女儿这样难过,她也急得眼泪直流,口中“呜呜”作响。 不是说那钱婆子有祖传的秘药,能解这蛇毒吗?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她不能后半辈子就这样废了!她还要护着女儿,护着女儿坐稳这瑞王妃的位置,护着女儿生下嫡子,往后、往后……没准儿还能入主中宫…… 金氏心中焦急得火烧火燎,吃力地扭动着嘴唇,想要告诉女儿,去找那钱婆子来,钱婆子…… 可口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声。 见王妃哭得十分厉害,府医和侍女好容易劝住,府医帮忙煎了药,送到奚灵手里。 “老夫人如今虽然口不能言,可好歹还听得到,心里头也明白。只要好生养着,往后定会一日好过一日的。王妃定有许多体己话要与老夫人说,老朽就不打扰了。” 端着药碗,里面的热气携着苦意,直冲鼻孔。 苦得人想吐。 奚灵木然地端着碗,叫丫鬟艰难地扶金氏。奚灵两根手指捻着银勺的把手,满满地盛出一勺药,送进金氏嘴里。 褐色的药汁,顺着金氏闭合不了的唇角汩汩流下。 不小心染在了奚灵手指上。 温热,黏腻,带着刺鼻气味的…… 偏生这时候金氏不知要说什么,口中只是“嗬嗬”地乱动,不肯老老实实喝药。 “咣当!” 奚灵心中烦躁,用力把药碗搁在桌案上。 药汁溅出来了半碗。 屋里几个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有奚灵听得耳边传来摇光声音:“小姐,这些腌臜活计本来就无需小姐来做。老夫人现在虽然说不出话来,可也是心疼小姐的。您看,老夫人这不是哭了吗?” 奚灵看向金氏,她眼角确实有泪。 可这个模样的金氏,只让奚灵觉得陌生得可怕。 什么时候能送娘回家…… 下一刻,摇光的声音极轻,好像是被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进奚灵耳蜗:“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小姐。往后,老夫人这个模样儿,少不得要小姐在跟前侍疾。可怜小姐,怕是要累坏了。” 奚灵不觉打了个寒战。 摇光:“依奴婢看,这虽是大穆孝道上的惯例,可确实要辛苦小姐了。恐怕,老夫人也不忍心。” 听着摇光的话,奚灵一双眼睛只是盯向金氏。可怜的金氏,往后就废了的金氏。 摇光:“老夫人要是还能帮上小姐一把,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帮?娘都这样了,还怎么帮我?” 奚灵喃喃自语。 贵妃那句话在耳边徘徊:“你娘不是还没死吗?……没死吗……没死……” 娘若是死了…… 奚月奴也一定,死定了。 奚灵眼神一厉。她一挥手:“你们都退下。本王妃有些体己话,要跟娘交代。”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无声退下。 只剩下摇光在奚灵耳边一遍遍说着:“只要那奚月奴死了,老夫人死也瞑目。小姐,你说是吗?” 入夜。 翊坤宫中。 奚月奴是贵妃儿媳,住在后殿偏厢里。 虽只是个偏厢,可到底她是怀了身孕的皇子侍妾,一应陈设都十分舒服妥帖,日日都有两个话少老实的宫女近身伺候。 且为了她能好生养胎,贵妃平日里也不太折腾她,不用她日日晨昏定省。是奚月奴从未过过的清闲好日子。 晚间,她早早睡下。 她不惯与人同睡,值夜的宫女被打发出去。 睡到半夜,奚月奴于枕上慢慢睁开眼睛。 她做试婚丫鬟三年,睡觉向来灵醒。从一刻钟前,睡梦中就觉得似有一道目光,死死黏在自己脊背上。 是……太后派来杀她的吗? 奚月奴咬住嘴唇。她知道贵妃看中自己腹中这一胎,只要她一声招呼出去,一定会有赶来救她。 只看来不来得及了。 无声地蜷起手指,奚月奴故作不知的模样,翻身。 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是不是刺客…… 果见窗边,一道黑影掠出! 奚月奴大惊,张口欲喊。 下一刻便被来人伸手堵住嘴,“噤声!” 这声音,是…… 沈摧?! 奚月奴一声惊叫忍了回去。 她也不想忍。可也清楚,翊坤宫是沈摧亲娘的殿宇,她这一声叫了出来,贵妃不会训斥沈摧,只会怪她!何必给自己找骂? 沈摧薄唇在奚月奴耳边蹭了一下。 到底不曾说什么,轻轻松开了手。 奚月奴飞快地扯着被子挡在胸前,从沈摧身前退开,大口喘息。 这声音到底惊动了门外值夜的太监、宫女。有人扬声问:“侍妾主子,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沈摧冷冷看向奚月奴。 奚月奴别过脸去,只得扬声道:“无事,你们不必进来。是我做了个梦,已是醒了。” 要是眼前的沈摧也是个梦,一挥手就能醒,该有多好。 可惜,沈摧身形坚如磐石,根本没有惊动了人就要走的意思。 听着门外声音渐渐停歇。 沈摧方才看向奚月奴。他本是来告诉她,叫她莫急,他自会想法子弄她出去。 却没想到…… 奚月奴看起来一点都不急着离开。 沈摧不觉皱眉。 就这么…… 贪恋这宫中荣华吗? 再细看奚月奴,她竟比在瑞王府的时候,身上还胖了几分!气色竟也好了些! 她在翊坤宫住得这么高兴,就不怕自己那个母妃难为她? 沈摧心口卷起一阵怒气,说不出的不悦。 清冷月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勾勒出沈摧身形。奚月奴这才看清,几日不见,瑞王倒是瘦了几分。 听说他是在慈宁宫受罚。 太后……罚得好啊! 两两相对,沈摧压低声音,冷道:“别以为母妃是喜欢你。她看重的不过是你腹中孩子。” 奚月奴点头,“婢妾知道。” “你逃不了。想活命,只能小心保住那孩子,别动歪心思。不然本王也放不过你。” 沈摧背着人折腾来这一趟,竟只是为了警告她保住孩子?奚月奴有些疑惑。她刚张口要问。 目光看向沈摧身后打开着的窗,发现宫道上竟亮起点点灯火,如一条长龙一般,几乎要把整个翊坤宫照亮如白昼一般。 这么大的阵仗,这是…… 下一刻,太监尖锐的嗓音响彻翊坤宫:“皇上驾到!” 第125章 金氏死了 奚月奴进宫这几日,还不曾见过皇帝。 听得这一声,直接惊得瞪大眼睛。 现在这时辰,已近子时,各宫都差不多歇下了。皇帝竟还没睡,是来……临幸贵妃的吗? “父皇来干什么都与你无关。”沈摧压低声音冷冷道。 奚月奴看向沈摧:“可王爷恐怕不该这个时辰出现在翊坤宫。若是被皇上看见,王爷也不好收场。” 这话沈摧无法辩驳。 奚月奴说得对,他今夜确是偷着出来的。 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皇帝最为孝顺。如今是太后要罚沈摧,若被皇帝知道他偷跑了出来,恐怕是一场风波。 可就这么走了,却只觉不甘。 无奈奚月奴这下子也不怕了,从床榻上下来,双手从后推着沈摧腰身,“王爷快走吧。别连累死了婢妾腹中的孩子。” 这女人,似是巴不得自己走。 沈摧咬牙。 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身形一闪,跃出了窗户。 不想沈摧刚走,奚月奴偏厢门口处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竟是直逼着她而来。 奚月奴一愣。 刚整衣站起。 陌生太监的声音,已经自门外传来:“侍妾主子,皇上如今与贵妃娘娘在一处,宣您觐见呢。” 皇帝要见她做什么? 可不及奚月奴多想。她门扉一开,两列宫女进来,七手八脚地帮奚月奴以最快的速度梳好头发,换上衣裳,拥着她去了翊坤宫殿前。 在殿外稍等了片刻,便听得里面叫进。 奚月奴谨记着现学的礼仪,跟在导引宫女身后,进了正殿就跪拜在地,“儿臣奚氏月奴叩见父皇,母妃。父皇母妃万福。” “就是她?”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上首传来。 知道不是对自己说话,奚月奴老老实实跪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只听得贵妃声音轻柔地应道:“回皇上的话。就是这个奚月奴,是摧儿的爱妾。如今也怀上了。” “唔……” 皇帝不置可否。 贵妃窥着皇帝脸色,柔声又道:“臣妾私底下叫玉皇观的道士瞧过她八字,说她是宜男之相呢。” 皇帝深夜前来,进门便要见奚月奴。 贵妃只觉不好,连忙替奚月奴在皇帝跟前说些软话。皇帝也想要小皇孙。看在小皇孙的面子上,如论如何会暂留奚月奴一条性命。 ……但愿吧。 皇帝沉默的时间,好似一辈子那样长。 奚月奴膝盖跪在绵软的暖席上,倒不觉得如何痛。只是跪得久了,一点酸从腰上蔓延上来,有些跪不住。 终于,皇帝开口:“皇家血脉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出自大逆罪人腹中。” 这话一出,连带着贵妃脸都白了。 可满殿之中,也只有她能说话,她敢说话。贵妃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这话,好生怕人。依臣妾看,这奚月奴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罪人。再说那奚夫人金氏,不还活着吗?” “贵妃还不知道,金氏今日早些时候,已经故去了。” 奚月奴一愣。 金氏……死了? 欺压了她母女一辈子的金氏,就这么死了? 可是死于蛇毒?那当真是…… 作茧自缚。 奚月奴双手无声地蜷起,攥紧。 金氏死了。可她这一死,怕也要带累自己。 贵妃吃了一惊,“怎会?” “那金氏中的是银环蛇毒,最是狠毒不过。她身上有诰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了气,金家不服。瑞王妃一个时辰前已经捧着她娘的诰命衣冠一路哭着进了慈宁宫,要太后给她做主。金家人在外面也敲响了鸣冤鼓。”皇帝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 听在贵妃耳中,却只如惊雷一般。 这瑞王妃和金家,当真是要置奚月奴于死地,一丝生路都没给她留! 可看皇帝的意思…… 贵妃抬眼,看向身边这个自己伺候了半辈子的男人。却只见皇帝面上淡淡的,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皇帝没生气就好。可是…… “事情闹到母后跟前去,母后震怒,连夜叫朕过去。想是那瑞王妃也在慈宁宫,是要等着朕为她做主。” 说罢,皇帝目光有若实质一般,沉沉压在奚月奴肩上。 皇帝为奚灵做主,不就是要奚月奴的命? 奚月奴掌心渗出汗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为了平复沸腾的物议,恐怕皇帝也倾向于处死自己。 毕竟,大穆一朝以孝治天下。 毒害嫡母的罪名被冠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是不孝,定是没了活路。 死,她不怕。 可却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盯着皇帝目光的压力,奚月奴慢慢抬起头来,“是儿臣叫父皇、母妃为难了。儿臣有罪。” 皇帝和贵妃高高在上,面容在满室的灯火中模糊。 奚月奴:“求父皇,许儿臣去慈宁宫,在太后她老人家跟前申辩一二。”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儿臣府中怀着瑞王骨肉。就是死,也不能平白担此污名!” “朕也是这个意思。” 一阵衣衫淅索声,是皇帝与贵妃相携着站起身来。 “朕今晚来翊坤宫,便是要亲自带摧儿的侍妾过去。给母后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皇帝带着奚月奴去了慈宁宫。 贵妃一向惧怕太后,可也不得不跟去。 慈宁宫中,灯火通明。 为了一个小小侍妾,大半个后宫都折腾了起来。唯有皇后的坤宁宫还冷寂一片。 看来,皇后早睡了,再不愿意参合这事。 奚月奴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慈宁宫。 正殿当中,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想来就是太后。身边一左一右地站着仁清和一身孝服的奚灵。 众人相互见礼后,皇帝自行起身,坐到太后身边。 奚月奴也跟着跪下,却没人叫她起来。 众人目光一起聚集在她身上。 奚月奴只觉纤细的脖颈上,压着千钧重担一般。 只听得奚灵尖锐的声音传来:“求太后、皇上、贵妃娘娘,为儿臣的娘亲做主!惩治这贱婢,以告慰儿臣的娘在天之灵!” “莫哭,莫哭啊。”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是太后。 太后拉着奚灵的手,亲热地拍着她手背,“丫头,老婆子这就替你做主,就杀了她。你看好不好?” 第126章 一口咬死奚月奴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紧,不觉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太后。 她早知太后不喜自己。可也不曾想到,竟恨她到如此地步。只为了给奚灵出头。 太后这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 皇帝似是早料到了一般,不置一词,神色淡淡地别过脸去,倒好似没听见太后的话一样。 贵妃脸色难看至极,张了张口,却到底不曾说出什么。 唯有奚灵听见太后这样说是全然当了真,一张蜡黄的小脸上满是癫狂的喜意。 “孙儿多谢皇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 说着,她笑意盈盈地就要折身下拜。被太后拦住,拉着手扯到身边坐下,“乖乖儿,你如今身子贵重,跪不得。” 眼看众人都不说话,这奚灵就要将处死奚月奴一事做成定局。贵妃终是有些隐忍不住,拧眉向奚灵道:“瑞王妃,你纵有天大的事儿,怎么好深更半夜地来扰惹母后她老人家?你明知母后……”已老糊涂了,竟拿着谗言引逗,叫太后处死奚月奴。 尤其还一意越过了自己这个婆母! 贵妃神色不善,“母后不过是说这话宽你的心,你倒当真了。” 奚灵虽得了太后撑腰,到底贵妃还是她正经婆母。听得贵妃这般说,也只得委委屈屈跪下,楚楚可怜道:“父皇母妃容禀,儿臣的亲娘已是去了,去得那般可怜,儿臣一时痛极恨极。且……如今那罪魁祸首还在宫中,在母妃身边,儿臣生怕她丧心病狂,伤了母妃,故而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要入宫示警。还请父皇母妃谅解。” 她本就是一身孝服,头上身上一些儿装饰都无。再兼常年病弱,脸上蜡黄蜡黄的。 对比奚月奴这几日养得好,身上又穿着体面的素色宫装。 奚灵显得可怜至极。 她跪伏在地上,嘤嘤哭着。 贵妃还未说话,太后使任清小心翼翼扶起奚灵,看向贵妃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不准吓唬哀家的灵儿!不准!” 太后究竟是因为什么,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只一味偏着奚灵?难道,就因为她的嫡出身份? 可似乎,也太过了些。 云袖遮掩下,奚月奴捻了捻手指,在衣袖上拭去汗意。 如今,皇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贵妃又被太后唬得不敢再说话。 没人替她说话,难道她真的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处死? 不行。她死可以,奚灵却别想脱身。 豁出去了,奚月奴干脆抬头,扬声道:“皇祖母,也请听孙儿一言。” 这是她拼死的一搏。 却不想,坐在上首的太后一眼都没瞧奚月奴,反而是一双手捂住耳朵,大声道:“不听你这个坏东西说话!来人!来人!把她拖下去!” 奚月奴悚然一惊。 这太后…… 可是老糊涂了? 她在奚家跟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听娘说起过,有些老人上了年纪,神智不似从前一般清醒,脾气倒只如老小孩儿一般。 同这样的老人,是没法子交涉的。 难道太后也患了这个病? 那可糟了……若太后肯听她说话,她就是拼着自己一条命不要,也要把奚灵拉扯下来。可如今,对她的话,太后是浑然不听了。 一瞬间,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念头。可纵她有千般主意,总也奈何不住太后孩子一般耍赖,根本不听她的话,却一味叫人来拖奚月奴下去。 被拖下去,就是个死。 拉扯间,奚月奴猛地抬头,却见太后双眼慈爱地盯着奚灵的小腹。 孩子! 奚月奴放弃了挣扎,双手护住自己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的孩子!” 她这一声十分凄厉。 果然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太后视线从奚灵身上转开,看向地上正要被拖下去的奚月奴。 这还是她自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奚月奴。 “孩子?”太后苍老的嘴唇翕动,“你说什么?你肚子里,也有孩子?” 奚灵脸色难看,张口刚要拦住话头。 奚月奴大声道:“是!孙儿腹中也有瑞王的骨肉!皇祖母要孙儿死,孙儿不敢不从。只是这孩子可怜,好可怜啊!” 说罢,她眨了眨眼睛。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一样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甚至比奚灵更甚。 “孩子……你也有孩子……” 太后看看奚灵,又看看奚月奴,好似被闹糊涂了一般,“你们哪一个是哀家的孙媳?哀家明明梦见的,明明梦见过……是你?”她指着奚灵,又摇摇头,复又指向奚月奴,“是你!” 太后这话,乱如梦呓,谁也闹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奚灵心中恼恨不已,就差一步就能要了奚月奴性命,功亏一篑,岂能甘心? 她从太后身边下来,复又跪在地上,哭道:“皇祖母,孙儿腹中才是瑞王的嫡子。就算这侍妾真的怀上了,瑞王的血脉,也不能出自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之手。她毒杀嫡母,还要要了我的性命呢!皇祖母,难道您顾着她的孩子,却不顾孙儿我的孩子吗?” 太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是被彻底弄晕了头脑。 眼看这就是一场闹剧,难以终局。 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看向奚灵,“瑞王妃,你思母心切,朕能理解。可朕平生遗憾的,就是子嗣不丰。不想摧儿也如朕一般。” 奚灵脸上一白,“皇上……” 皇帝:“朕允诺你,待这侍妾好好生下孩子,人就交由你处置。可好?” 奚灵依旧不甘。还有十个月呢,还有十个月才能弄死奚月奴。她根本等不及。 奚月奴心中不甘更甚! 凭什么? 冤她污她,还想要她做沈摧生孩子的工具,然后去母留子。 办不到! 存了玉石俱焚的心,奚月奴刚要开口。 一道清冷声音,自殿外传来:“皇祖母、父皇、母妃,这是儿臣后宅之事,倒累得圣人悬心,是儿臣不孝。” 沈摧来了! 奚月奴不觉回头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沈摧:“那弄蛇的婆子,儿臣今日带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听她亲口说吧!” 第127章 钱婆子醒了 宫室内,灯烛高燃。 跃动的烛火映得皇帝那一张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如今,夜已深了。整个后宫安安静静的。可今夜闹得这么一起子,明日一早就会传遍整个后宫,整个穆京。 皇帝实在是累了,倦了,不想再闹下去。 委屈奚月奴一个人,就能把整件事情压下去。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又没有叫她马上就死,还许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自己这个儿子,却偏要在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忤逆自己。 “毕啵”一声。 粗如儿臂的蜡烛一跳。 皇帝神情愈发不善,“摧儿,你不老实在你皇祖母经堂里思过,又跑到这里干什么?” 贵妃也有些着急,“摧儿,还不请罪?” 沈摧大跨步进殿。猩红色袍角打着旋儿,拂过奚月奴小腿。他不看她,走到殿前,跪下向上首三人行礼请安毕,朗声道:“儿臣不孝,闹出这等丑事,只恐贻笑大方。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不彻查是不行了。” 太后身边,奚灵气息一弱,“王爷,妾身的亲娘没了,你还要替奚月奴说话吗?!” “并非特意替什么人说话,”沈摧冷冷道,“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慎。毕竟是一条人命。父皇自幼便教导儿臣不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儿臣不敢不谨记在心。” 沈摧这话一出,贵妃一张绝美的小脸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把皇帝高高地加起来,不彻查明白这事,是不能够了。 殿内一片寂静。连懵懵懂懂的太后,都不曾出声。 奚月奴唯一听得到的声音,便是自己的心跳。沈摧的意思,她明白,是要把这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若果真清楚了,自然也查得出她无辜。 她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好半晌过去。 “呵……”上首传来皇帝一声冷哼,“孩子们都长大了。摧儿,你还能记住朕的话,很好。” “父皇言传身教,摧不敢不铭记于心。” “罢了。人既然都带来了,就传上来,听听罪魁祸首怎么说吧。” “是!” 沈摧起身。他眼见奚灵双眼含泪,要向自己奔来,便向皇帝拱手,“父皇,母妃,王妃与侍妾都怀有身孕,不宜久跪。” 奚月奴只听皇帝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来人,赐座。” 被扶到一旁,坐在贵妃下首。奚月奴只见沈摧一挥手,“把人带上来。” 钱婆子是叫人抬上来的。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她伤重。不想人抬到殿前,还是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根本没醒。 奚月奴看向沈摧,又看向奚灵。只见奚灵紧绷向前的双肩微微垂落,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沈摧却道:“这个婆子自侍卫擒到,就身中蛇毒,一直昏迷未醒,直至现在。” 皇帝:“人都未醒,如何作证呢?” “儿臣府中有神医温氏,祖传一套针法,能将人从必死的境地拉回来。不过清醒也只有一时半刻。因时间紧迫,故而儿臣叫温大夫随行,现在就可以唤醒这婆子。只是之后,她确实要油尽灯枯了。” “诰命夫人的性命,小皇孙生母的清誉,都在这婆子身上。”皇帝淡淡地,“就把她弄醒吧。” “是!” 沈摧唤了温云羡上来。 温云羡行了大礼后,便手持银针靠近了那婆子。 奚月奴瞪大眼睛。只见他几针落下,钱婆子果然悠悠转醒。 奚灵面色阴沉,手指在衣袖中抽搐着攥起。 “呃……” 钱婆子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声,一双老眼迷惑地看着身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许多张人脸。一时间根本不敢说话。 奚灵忍不住了,“婆子,你纵蛇害死本王妃的亲娘,当真是好大胆子!如今你已到御前,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纵是为子孙积德,也该说个清楚!” “蛇……御前……” 钱婆子身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身上一阵激颤,吓得牙齿都碰撞在一起,咯咯作响。 她怯懦地抬头,昏花的老眼却根本看不清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脸。 皇帝,太后,贵妃,王妃…… 他们中的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一条老命。不,自己做出了这等子事,这条命本来也不值什么。 可她的小孙女,是无辜的。 金氏承诺了,只要她咬死那个卑贱的侍妾,她和小孙女都不会有事。能活着离开这穆京,回到家乡…… 苍老的手指颤巍巍地攥起。 耳边响起瑞王妃一连串逼问:“你素与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娘?背后有何人指使?你一一都说个清楚!” “指使……是、是!有人指使老奴……”钱婆子颤抖着嘴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 奚月奴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是一沉。 是啊,奚灵弄出这么大个陷阱,都把物证放在那钱婆子身上了,又怎会提前不和她交代好?只怕是…… 钱婆子一双眼睛看到奚月奴脸上,两人目光对上那一刻。 只听得钱婆子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是、是她!就是她!是她指使老奴,要放蛇害了……害了金氏夫人和瑞王妃!老奴绝不会认错,就是她!” 她此言一出,如一锤定音般。 奚灵“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索性一头钻入太后怀中,“皇祖母,现下人证物证俱在!求您老人家,为灵儿做主啊!” 沈摧刷地一下看向奚月奴。那目光犹如风刀霜剑一般冰冷、锋利。 贵妃也脸色难看得不行。 “呵呵……”还是皇帝冷笑了一声。他本想开恩,叫这瑞王的小侍妾留下血脉再死。可经沈摧这么一闹,看样子,这女人是非死不可,且现在就得死。 真是…… 自作孽,不可活。 奚灵的哭声,刺激到了太后。太后梦醒过来一样,她看着怀里的奚灵,小声道:“你是……好的。那另一个……就是坏的。” 太后目光对上奚月奴,也一样冰冷可怖。 不等奚月奴开口,太后:“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赏她三尺白绫,送她干干净净地走!” 第128章 这次,一定要杀了她 太后这话一出,奚灵以手帕掩着颜面,肩膀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贵妃白了脸,可皇帝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忤逆太后。 奚月奴和她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惜。 不过,她还有明氏。明氏那个模样儿,想来也是好生养的……奚月奴不想舍,恐怕也得舍了。 皇帝更是仁孝的名声在外,素来不反驳太后一句半句。 众人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后高声唤了人进来,要把奚月奴从绣墩上拖下去,就地正法。 那三尺白绫飘啊摇的,已被送到奚月奴跟前。 下一刻便要勒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奚月奴心脏狂跳。她起身,一双眼睛钉向奚灵。若能暂时摆脱眼前这条白绫,能不能冲过去,直接掐死奚灵,也算为娘报了仇…… 一个念头尚为转完。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沈摧向太后、皇帝,“儿臣还有话说!” 皇帝这次确实彻底厌了,“人脏俱在,还说什么?!” “皇上!” 奚月奴脖颈上已被绕上白绫。她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绝大的勇气,一把推开上前的太监,直挺挺站着,“儿臣自进慈宁宫,一句正经话都未曾为自己辩驳。如今皇祖母已定了儿臣死罪,可能让儿臣问这婆子几句再死?” “住口!别再说了!” 沈摧打断奚月奴的话。 他有法子护住她一条性命,只要她别再闹下去…… 可这次,奚月奴不管不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求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皇帝看着奚月奴和沈摧,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竟是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 有点意思。 皇帝:“既然你还有话要说,便去吧。” 他看了看畏缩在一旁的钱婆子,眸光陡然一冷,“只是,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钱婆子一愣。 什么意思?她也要陪着死? 可她不敢开口动问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只得眼看着奚月奴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脖颈上的白绫并未除下,绕在身上,随她行动飘飘荡荡,如披帛一般。 自己时间不多,奚月奴只得拣着最重要的问:“你说是我指使你要害瑞王妃。” “是、是……就是你!” “可我不认得你。”奚月奴冷冷道,“你是什么人,自己说清楚。” 钱婆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见众人都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道:“老奴原是金家的奴婢。金家与奚家是姻亲,奚侍妾幼时见过老奴弄蛇,不想就记住了。几日前,侍妾找到老奴,说愿意给老奴钱财,只求老奴帮她一个忙。老奴也不知侍妾是要害人哪!” 这些话,金氏一早就教过她,她都记得牢牢的。一句话都不敢错。 奚月奴:“那你说清楚,我是怎样买通的你?什么时候,用的什么?” “用的是金子,还有些随身的首饰。就是、就是前几日,万氏出殡后。你、你嫉恨金家毁辱你娘的尸体,说要让金氏夫人偿命。还有,你妒忌瑞王妃……” “我妒忌瑞王妃?” 奚月奴一声冷笑,直如刀子一般,插入奚灵心口。 她忍不住开口:“钱婆子的证词,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可问的?奚月奴,你害了我娘,定要偿命。还是勿要垂死挣扎,贻笑大方了。” 钱婆子忙顺势大叫道:“老奴说的,都有金家下人可以为证!没有一字虚言,没有!” 见奚月奴问来问去,未问出什么破绽。皇帝也渐没了耐心,他张口刚要说话。 奚月奴盯死了钱婆子,“你可知,金氏已经死了。” 钱婆子一愣,脸上明显慌乱起来,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 金氏死了?那金氏答应她的那些,可还作数? 她的小孙女儿呢? 钱婆子脑筋迟缓地转动。方才反应过来,糟了! 那银环蛇的解毒秘方,只有她身上有!可她自己也不慎被咬上,人昏迷过去这么久,今日刚才醒来。那金氏想是等不得。可…… “不对……不对啊!夫人不该死的,不该……” 钱婆子猛地顿住口。 可她这喃喃自语,殿上人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终于被勾起了一丝兴致,“哦?为何那金氏不该死?” 九五之尊问话,钱婆子不敢说话,也不敢不答,嘴唇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是一旁的温云羡一撩袍角,跪地道:“皇上,草民早先为这钱婆子治伤,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钱婆子大吃一惊。 眼看着温云羡双手捧着奉上的……正是自己给金氏按中毒时间、毒发阶段写的解毒方! 皇帝:“这是什么?” 温云羡:“似是解那银环蛇毒的方子。按这方子记载,中毒之人就算一直未服食解药,今日也不该死。应该或是尚在昏迷,或是人已醒了,却成偏瘫。” 奚灵悚然一惊,脸上瞬间白了。 可现在,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钱婆子身上。 奚月奴逼问,“既然是我指使你去放蛇害人,你身上为何还带着解毒的方子?莫不是也怕出事不成?” “是、是……老奴良心上过不去,想着、想着不能就这么害了王妃和金氏夫人……” “可若你事情不成,就不怕我追究?”奚月奴轻声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怕我?” 钱婆子目光躲闪,不敢与奚月奴对视。 “你既然不怕我,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金氏已死。”奚月奴冷冷道:“她死了,她答应你的事,怕就不成了吧?” “你胡说!娘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这婆子什么?!”奚灵腾地起身。她越听越觉得不对,指着钱婆子厉声道:“你少猪油蒙了心,生了浑说的念头!我娘是不在了,可还有太后、皇上为我做主!你纵然不要命了,也不给孙儿积德吗?” 钱婆子身子不住地晃动、颤抖。 孙女儿,她的孙女儿……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看向上首的贵人们。她提起裙摆,跪下:“父皇,儿臣也有一位人证。求父皇许儿臣宣她上堂。” 第129章 反杀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复从前。却还是爱看戏。 尤其是这种生死相搏的好戏! 皇帝:“传!” 奚灵脸色苍白,看向奚月奴的目光,慌乱中夹杂着强烈恨意。 奚月奴这贱婢,哪里来的什么证人?瑞王府上下,再加上奚家、金家,哪个敢为奚月奴作证?当她这个瑞王妃死了吗?! 不过,也无妨…… 娘做事足够干净。 况且,就真有什么。她这个瑞王妃,也全不知情。 都在娘身上。 而娘,早已经……去了。死人不会说话。 想着,奚灵一颗乱跳的心,方才慢慢稳定下来。坐直了腰。 沈摧:“奚月奴……” 奚月奴不看她,只看向殿门口。她面上强撑着镇定,不露出什么,一颗心却跳得厉害。她准备了许久,只等这一下。 要送奚灵、金家一起,下去陪娘! 只见殿门一开。 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瑞王府丫鬟装束,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径直走进来。 走得近了,奚灵脸色一变,“是你!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婢!” 她不记得来人的名字。 却知道是自己从娘家带到瑞王府里伺候的陪嫁丫鬟中的一个。 前几日,娘就是使唤这个丫鬟回金家去找的钱婆子! 她竟敢给奚月奴作证!真是疯了!疯了! 一旁的钱婆子更是惊呼出声:“小蝶儿,你、你……”她只叫了一个名字,就再说不下去。 “奶奶!” 那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见钱婆子模样,眼眶就红了。 “不可在御前失礼。” 沈摧一句冷冰冰的话,吓得丫鬟连忙攥紧了小蝶的手,押着她跪下行礼。 皇帝看的有意思,身上的困乏劲儿也消了,“尔等何人?” 太后也跟着学舌一般问:“何人?是何人在此?” “回皇上、太后的话,”丫鬟颤巍巍道:“奴婢玉瑶,是瑞王妃自奚家带来王府里伺候的丫鬟。” “是瑞王妃的人,呵呵,有意思。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瑞王妃说话?” “奴婢不是为了谁说话,是、是……”玉瑶咬唇,“是我家夫人死得冤枉,奴婢实在亏心。” “你这贱婢胡说……”奚灵腾地起身,心中隐隐全是惊惧,“我娘和我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你怎么敢?” 皇帝愈发来了兴趣,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说下去。” “是。”玉瑶定了定心,飞快地与奚月奴对了一下眼神,“瑞王妃或许不认得奴婢,却一定认得奴婢的姐姐。”她看向奚灵,“奴婢的姐姐,名叫摇光。” “摇光……” 奚灵身子微微一颤。她脸色难看,举起右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只觉一阵阵头疼。 玉瑶:“摇光是奴婢亲姐,却比奴婢机灵,自幼就被选去小姐身边伺候,一起长大。自然也跟小姐陪嫁进了王府,前日却……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起姐姐,玉瑶身子发颤,声音中有几分哽咽。 上首却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只说金氏夫人是怎么回事即可。” 离得近了,奚月奴只见玉瑶脸色一白。 所幸她很快稳住自己,沉静地答道:“是。金氏夫人中了蛇毒,可今日早些时候,明明已是醒了。府医说好生照应着,虽是瘫了,却也捡回一条命来。到晚些时候,却突然就传出了凶信。夫人咽气的时候,只有小姐在跟前,旁人都被打发出来……” 她这话太厉害了! 竟是暗示,金氏的死,与女儿奚灵有关系!是奚灵不孝! “你住口!住口!” 奚灵再也忍不住了,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奚月奴,“你如何买通了这个贱婢,侮辱皇家清誉!奚月奴,你简直该死!” “我该不该死,不肖王妃费心。”奚月奴冷道:“金氏夫人早些时候刚刚咽气,想来尸身还停在瑞王府。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使有经验的太医一见便知。” 说罢,她又看向一旁的钱婆子,“你说,以金氏受的伤,她如今,该死吗?” 钱婆子看着跪在玉瑶身边的小孙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银环蛇是至毒。可那蛇,是老奴从小喂养到大,与旁的银环不同。只咬了一口,确……不该死。” 如今,事情很清楚了。 只要太医去看一眼,弄清楚那金氏是怎么死的。 奚灵杀母的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也容不了她了。 再就是放蛇一事。 奚月奴自玉瑶身边牵起小蝶的手,领着她,把她递到前婆子怀里。 她淡淡道:“如今金氏已死,你的小孙女也救出来了。你再没什么痛脚捏在金家人手里。知道什么,就都说了吧。” “奶奶……”小蝶哭着。 钱婆子苍老的手,充满不舍地抚过小姑娘细嫩的脸颊。 她毅然抬头,向着高高的座上,“老奴自知不活,不愿把谎言带进棺材里。老奴原本不认得奚侍妾,找老奴放蛇的人,就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够了!” 皇帝一声厉喝。 饶是钱婆子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也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声音一下子滞住。 就在这距离真相一步之遥初。 皇帝一振衣袖,自御座上站起了身。 他不看下面跪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只躬身向太后:“母后,夜已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太后与皇帝对视了片刻,慢慢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竟是真的困乏了。 “太后累了,今日就到这里。”皇帝淡淡道。 奚月奴愣住。 这样含混,这算什么? 皇帝这是……不愿坐实奚灵和金氏的罪孽,就这样护着她们吗? 为什么? “此事朕已知晓。事关皇家清誉,就到此为止。”皇帝淡淡地,携着贵妃的手,一步步下了高台,“摧儿依旧在太后宫中思过,好好陪一陪你皇祖母。摧儿那侍妾照旧养在翊坤宫中,她这一胎,贵妃负责。至于瑞王妃吗……” 浑身瘫软的奚灵对上皇帝目光,眼中闪过希望。 皇帝:“瑞王妃病了。就在宫中养胎。” 众人一愣,奚月奴张了张口,却被沈摧挡在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灵、金氏母女放蛇,奚灵又涉嫌害死亲娘。 就这么完了? 皇帝不再追究? 不是说以孝治天下吗?怎么奚灵这般不孝,皇帝就轻轻放过? 奚月奴难以置信,浑身泄了力一般难受。 下一刻,却见皇帝临行时,冷锐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钱婆子,“纵蛇伤人的,该死。” 奚月奴心口一滞,如被钝刀划过,十分难受。 不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却能一句话就要了似自己、似钱婆子这样的人的一条命去,替贵人们死。 只见那钱婆子口鼻中流出黑血,双眼紧闭,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没了呼吸。 温云羡许下的时辰早就到了。 她死了。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谁让她命贱 “死了就是罪有应得。”皇帝淡淡道:“尸身拖出去,喂狗。” 小蝶要哭,被奚月奴拼死捂住嘴巴。 只是那呜呜咽咽的哽咽之声,比嚎啕大哭更叫人心碎。 皇帝临走时,向沈摧道:“找个妥帖的,去把今日只是一五一十跟金家说清楚。叫他们息了心思,不准再闹。” “父皇……” “金家老爷是你们弟兄四个的蒙师,人品最是高洁不过。他的子孙后代,不可闹出什么丑事传世。明白吗?”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 金家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追究。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 贵妃落后一步,恨恨瞪了一眼沈摧,“真会给你母妃、二哥找事儿!” 沈摧不语。 贵妃又看向奚月奴:“还有你!愣着干嘛!跟本宫走啊!” 无奈,奚月奴只得将小蝶从钱婆子身边扯开,交给玉瑶,转身随着贵妃走了。 今夜平白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贵妃倦极了,翊坤宫很快熄了灯火,陷入一片沉静。 奚月奴被送回住所。 她今日似也受了极大刺激,不叫人伺候,只自己一个人愣愣地依窗闲坐。 皇帝为了老太傅的面子,不肯处置金家。连奚灵,闹出这么大事儿来,也不过就是个幽禁。 可今日若被踩下去的是她奚月奴,怕是她一条小命早就没了。 凭什么呢?! 手指无声地攥紧,如洁白的夜昙花,收束着花瓣。 她不甘心,她一定要送奚灵下去,陪着她娘。 就这样呆坐着,外面的天色更黑了。 这是一夜之中,最黑,也是人最为困乏的时辰。再等上一会儿,天就亮了。 奚月奴等不了。 她起身,披上暗色披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一个人顺着宫墙走了许久,到了一处角门边。 只见玉瑶抱着已睡着的小蝶,正待出门。她今日告发家主,奚家和王府都回不去了。能平安出宫,已是天大的幸事。 奚月奴赶上前去,压低声音,“等等。” 她自衣袖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玉瑶手里,“东西不多,总够你支应一段日子。” 玉瑶没收,只淡淡道:“我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奚月奴硬塞进她掌心,“你是为了你姐姐。” “呵……”玉瑶古怪地笑了一下,“也不全是。姐姐她……虽和我一母同胞,可到底咱们做奴婢的,心里头只能有一个最忠心的主子,自己姊妹算什么?一样是奴婢罢了。我只是,不甘心……” 姊妹两个都一样的命如草芥。 玉瑶却想为姐姐报仇。 不过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害死姐姐的奚灵,还活得好好儿的。虽说是幽禁,可皇帝的话很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有用因此事为难她。 这天大的事,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别说奚月奴,纵是玉瑶也不能甘心。 可没法子。 玉瑶低声苦笑:“谁叫咱们的卑微,死就死了,根本没人在意。可怜我那姐姐,我偷着去看了尸身,那头上好大的一个窟窿,脸都快被砸毁了。也不知道我那姐姐到底是怎么触怒了小姐,竟死的那么惨……” 眼前浮现出摇光的模样,奚月奴摇了摇头。要摇光诸事最是维护奚灵的,奚灵如何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罢了,此事恐怕再也追溯不得。”摇光轻拍着怀中挂着泪珠儿睡熟了的小蝶,“要怪,就怪咱们生来命贱吧。” 奚月奴抿唇,没再说话。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宫外,奚月奴蜷起手指。 命贱? 或许吧。 可偏是她这一条贱命,拼死也一定要奚灵付出代价! 第二日一早,太阳升起,日光照亮一处处极致繁华的殿宇,闪着夺人眼目的金光。 昨夜那一切,浑似被日头一晒就消失无踪的露水一般,没人知晓,没人提起。 却在极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里,住进了一位主子娘娘。 她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粗布孝服,口中一声声只叫着:“王爷,救我!” 送她进来的小太监实在烦了,“贵人主子,您都被禁闭在此处了,怎么还求王爷呢?该求求皇上啊。” 奚灵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哭喊着。 她怎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番田地。 明明她出身高贵,性情柔婉。有奚月奴那小贱婢自幼比对着,愈发能现出她世家贵女的好来。 虽然身子差了些,可却能嫁入王妃,成为正妃。 王爷说是为了自己生不出孩儿。她不信,她至今不肯信的! 明明就是瑞王爱她,却不愿说…… 还有娘……她是娘唯一的宝贝女儿,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小皇孙,自己也要当娘了。 为了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无论她做出什么,娘都会谅解的……一定会…… 奚灵就这样在枯寂的偏殿中坐着,胡思乱想着,从白昼一直坐到了深夜。 “奚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道声音响起。 奚灵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慢慢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凋敝宫室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风钻进来,发出如人呜咽一般的声响。 这声音,莫名的十分瘆人。 “奚灵……奚灵……” 确是有人唤她名字! 奚灵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窗外,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黑影。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面孔。只偶尔露出一只眼睛来。 “谁?” 奚灵掩唇惊呼。她下意识起身,上前了半步,又频频后退。 来人身上的衣裳,奚灵认出来了。 “娘……?” 一阵风来,吹动金氏覆在脸上的乱发。她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就和…… 金氏被枕头捂死时,一模一样! “娘,你怎么……怎么……”奚灵嘴唇泛白,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金氏口中哽咽中,夹杂着话语:“为何……为何杀我……到底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好啊娘!” 奚灵眼泪直流。她怕得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躲,终于攒足了力气大喊:“来人!来人啊!” 被惊醒的太监、宫女闯进来,却只见到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 另一边。 奚月奴卷了假发、衣裳匆匆走着。却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甩不掉的眼睛。 她似是自己也知道怕了,加快脚步,转过拐角。 身后果然有一道身影浮现出,跟上。 刚转过角落,冷不丁与奚月奴迎面相撞。 女孩脸上惊惶神色一丝也不见,她冷冷看着来人,“瑞王殿下不是在慈宁宫受罚吗?怎么这么好兴致,出来赏月?”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金家自求多福 月下,沈摧脸色黑沉。 他一眼扫过奚月奴手里东西,又联系起刚才奚灵宫室内乱作一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皱眉:“你就非要闹个没完,是吗?” 皇家妇不可弃。可父皇金口玉言,奚灵已经被幽禁,就会一直那样被关下去。 奚月奴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就非得要了奚灵的命吗? 沈摧:“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看来,从前在本王府中,倒是小瞧了你。” 奚月奴挑唇一笑,目光冷锐,毫无惧意,“王爷要把我交给贵妃娘娘吗?” 这女人,竟连“婢妾”都敢不说了! 跟他堂堂瑞王你啊我啊的。 也不知是谁教得她这般好的规矩! 沈摧拧眉,“老实回你的翊坤宫去!” 这女人虽麻烦,可要是被贵妃和恪王知道了,恐怕会更加麻烦。 沈摧:“这次便罢了。往后不准你再来。” 奚月奴低了头,却微微挑唇。 明亮的月光下,沈摧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不屑的笑意。 他的话,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沈摧心口卷上怒意,“这是宫中,不比王府……” “我要她为我娘抵命。”奚月奴淡淡道:“不死不休。” “别忘了,你腹中还有孩子!” “那又如何?若是为人子女者,连亲娘的仇都报不了,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娘?” 柔亮如银的月光映照在女孩缎子一般的黑发和几乎透明的脸上。 不知为何,沈摧心口一滞,然后剧烈跳动起来。 瞬息后,他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麻烦。” 手中却把一个物件儿递给奚月奴。 “这是……” 奚月奴接过,眼睛猛地瞪大。 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记录的,全是脉案。 “是陈太医给金家老太医诊病留下来的,林林总总,这十多年的脉案和药方,都记在这里了。” 奚月奴一愣之下,方才想起。这东西,明明是自己托了温云羡去找的。 怎么现在倒到了沈摧手里? 似是看出奚月奴心中疑惑,沈摧冷道:“谁许你越过本王,指使本王的客卿?本王府中送进宫来的东西,岂有不经过本王的手的?” 事关温云羡,奚月奴不敢多说。 只得含混着点了点头称是。 见她没再张口就反驳,沈摧轻哼了一声。他目光落在女孩手里的册子上,面色凝重下来。 这东西给了奚月奴,金家…… 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翊坤宫,奚月奴偏厢中。 她左右也睡不下,点起灯烛,只是看着手里的册子。 原本这东西不是温云羡送来,她还有些不信。可越看,就越觉得是真东西。 这册子与其说是陈大夫记录的脉案,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写的一本,与金家相交的日志。身为太医,为何倒要留下这种容易授人以柄的东西? 奚月奴看了前面几页,心中便清楚了。 陈太医本名陈峦,与微时受过金太傅的大恩,便是太医院,也是托金太傅荐进去的。他心心念念想着报恩,去金家去得极频,为府中上下都请过平安脉。 却发现这金太傅,及其一子一女,竟都有…… 癔病! 堂堂太傅,身为皇子师,竟患有这等疯病!这事情若传出去,怕是灭门大祸! 金太傅跪地恳求陈銮保密。 陈銮本就要报恩才和金家走得这样近,自然一口答应。 金太傅说这病是他家从祖宗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不犯病时,与常人无异。纵是犯起病来,若不当面受重大刺激,回来再吃些药好生调养着,多养几日,病发过去,也就好了。 浑似没事儿一般。 当时金家势大,陈銮在太医院也秉承着金家的势,只得想法子帮金家遮掩。 本来,这金太傅个人涵养功夫极好。陈銮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犯病,没想到…… “刷——” 奚月奴猛地合上册子。 她只觉心口砰砰直跳。脊背上的冷汗,把薄衫都打湿了。 金家竟瞒下了这么大的秘密! 如今,被自己发觉了。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夜风吹在身上,吹干了潮意,凉丝丝的。 玉瑶说得对。像她们这样寒微的人,想要摇撼金家这样的世家巨族,就算是豁出一条命去,只怕也未必做得到。 正好。 她认得一个人,却有这般的通天手段。 奚月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圆月,眼眶一点点湿润,“娘,这次,月奴一定能替你报仇。” 坤宁宫中。 小佛堂里,佛灯闪烁着微光。 林皇后跪伏在长案前,认真誊写着什么。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心痛:“娘娘,如今夜已很深了。娘娘还不歇息吗?这抄经,佛祖看的是诚心,不在乎这晚了一日两日的。” “不成。”林皇后淡淡道:“我儿祭辰还有十日,定要将百部转生经抄完。” 大宫女开口还要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皇后:“是本宫无用,当时护不住本宫的孩儿……” 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提起唯一孩子的死,林皇后仍能觉出挖心之痛。 她这辈子只有那一个孩子,那般乖巧,聪慧,可爱的孩子。 明明康健得很。 却死于宫内的荷花池。 不是没怀疑过是旁人作梗,害死大皇子。可孩子出事那日,有皇子师金太傅作证,说天气炎热,大皇子执意背着众人,要下水去玩。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金太傅为人最是高洁不过,不可能和后宫中嫔妃勾结,更不可能说谎。 他是孩子的老师,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大皇子就只能是…… 失足溺水而亡。 那段日子,林皇后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到任何大皇子为人所害的证据。 再加上金太傅的话,慢慢地林皇后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孩子确是失足落水,不救溺亡。 只是她心里放不下,放不下啊! “本宫不用你们陪伴,你们都下去吧。” 大宫女不敢违背主子的心意,只得领着满殿伺候的下人,躬身退出。 这时。 “咣当!” 小佛堂的门被从外撞开。 大宫女脸色一厉,“哪个不知轻重的奴才,竟敢……” 却见是另一个和自己品级相当的宫女直闯进来,手中拿着一本薄册,身上抖得厉害:“娘娘,您看……您看这个!咱们的大皇子,他……他是被人害死的!”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你娘死了,我家可是丢了官 “你说什么?” 林皇后从蒲团之上猛地站起。 手臂一挥,撞翻了桌上一方清雅的砚台。抄经特用的金汁瞬间洒上了未抄完的经文,模糊了一大篇字迹。 “娘娘小心!”贴身的大宫女连忙扶住林皇后小臂。 可素来端方大雅的皇后再也等不得了,急匆匆向那新进来的宫女奔去,“你说什么?你到底在浑说些什么?” 那宫女浑身颤抖,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牙齿都在打战,“奴婢不敢胡说……这东西刚送到咱们宫里,奴婢不知是什么,就翻看了几页……娘娘……您看!” 那薄薄的册子被林皇后一把抢过,攥在手里。 她只翻了几页,脸色就由红转白,嘴唇上也褪尽了血色。 翻看到后面,竟是身子一软,往后就倒。 “娘娘!皇后娘娘!” 伺候的宫人乱作一团。 大宫女忙道:“快去宣太医!” “别去!” 不知何时,林皇后躺在宫女臂弯里,已醒来了。她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太医……金家……好啊!真好!这么多年来,骗得本宫好苦!” “娘娘……” “不必再说了。”在宫女搀扶下,林皇后起身。头上的凤簪摇动,凤眼处闪烁寒光。 皇后飞快地唤来心腹,发号施令。众人一一领命而去。 折腾了小半夜,林皇后方才歇下。身边只有一个最信赖的大宫女担心问道:“娘娘,这东西来得不清不楚。上面的内容,咱们就这么信了?” “所以本宫差人去查。”林皇后冷冷道:“一旦查到了实据……金家,我要他们满门为本宫的孩儿陪葬!” 三日后,贵妃的翊坤宫。 皇帝几日没来,贵妃疑心皇帝到底是因为沈摧的家事迁怒了自己,忙不迭治了一桌宴席,夜请皇帝。 皇帝来了。 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携着一个极年轻清秀的女子。说是新入宫承宠的美人金氏。 看那金氏小鸟依人一般依傍在皇帝胖大的身躯旁,贵妃只觉心尖尖上一阵阵地冒着酸意。 她就说,金家闹出这么大的丑事,皇帝为何就轻轻松松遮过。原来不是为了什么皇子师的面子,倒是为了身边这个年轻鲜嫩的金美人。 这皇后也真是的,总不见她如何严厉地约束后宫,真是什么臭的烂的都许放进宫中争宠。 贵妃心中不悦,脸上却依旧笑得温温柔柔,“恭喜皇上有了这位新妹妹,陪伴在侧。” 贵妃这一桌宴席整治得极好,皇帝当真就带着新纳的美人享用得香。用到一半,竟是想起了在贵妃宫中养胎的奚月奴。 “把摧儿和他那爱妾一起唤来,与朕同乐。” 片刻后,奚月奴被宫女服侍着换了衣裳,与沈摧一同上殿。行礼毕,得了皇帝赐座,两人一并坐在下首一张桌上。 奚月奴腰身挺得笔直,与沈摧并排,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见她这么规规矩矩坐着,沈摧心中只是冷笑。饶是这女人自从进宫后,胆子大了许多,到底这种场面上,也不敢如何放肆。 奚月奴面上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 却见皇帝身边依偎的那位金美人,低头恭顺地向皇帝说了句什么。皇帝抬起脸来,向着奚月奴方向点了点头。 金美人满脸感激涕零的神情,向皇帝叩首后,起身一步步朝向奚月奴走来。 奚月奴心口一滞。 听闻这位金美人是金家庶女,因容貌实在娇媚可人,几日前被金家送进来充作宫女,却不了被皇帝一眼看上,转过第二天去,就被封为了美人。 位份虽低,可却是老皇帝这些年来头一遭新封的嫔妃,在这偌大后宫之中,也算个异数。 奚月奴见这金美人娉娉婷婷地一步步行来,显然是冲着自己。 身边沈摧低声道:“她也是你母妃,你需跪迎。” 还不等奚月奴说话。 “不必了。”那金美人已经到了跟前,她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挽住奚月奴小臂,“我的年纪与侍妾相差无几,侍妾无需跪我的。尊不尊敬的,原不在这上头。” 沈摧眸光瞥见高高的御座上,皇帝的身影。 “不行。” 沈摧伸手挽住奚月奴腰身,把她拉向自己,离了金美人的掌控。“摧和月奴是晚辈,无论如何要拜见庶母的。”他顿了顿,“这是皇家尊严,不可侵犯。” 说罢,拉着奚月奴一齐跪下行礼。 倒把个金美人羞得满面通红。 及两人行礼毕,御座上传来皇帝爽朗笑声,“摧儿长大了。你可知,你这般明理,都是金太傅当日教导的功劳。” 沈摧不语。 奚月奴眸光暗了暗。这金美人大老远找了来,总不会是只想要逼着她行个礼貌。她必还有些别的什么。 果然,下一刻,奚月奴只见金美人上来就携起奚月奴的手,满脸的为难,“奚侍妾,妾身此来,是有事相求。” 沈摧一挑眉。 只听那金美人柔柔弱弱:“侍妾的生母虽是去了,可妾身娘家也丢了官,百年世家的清誉,一朝毁得干干净净。侍妾也尽够了。” 奚月奴猛地抬头,盯着金美人那张美丽的脸。 目光灼灼,几乎要在她那柔嫩的脸蛋上烧出一个洞来。 她娘死了,死后尸体被金家夺去羞辱。 金家为此仅仅丢了个官,却犹嫌失去得太多! “侍妾的亲娘死后哀荣极甚,也成了奚家的正室夫人。依妾身想,那万夫人虽死,也不枉了。” 心口狂跳,奚月奴张口刚要说话。 沈摧开口道:“金家丢了官,也是自己不争气。不全因为本王的侍妾。” 说罢,他伸手又向把奚月奴拉到身边。 不想奚月奴身子微微一侧,必过沈摧手指。她定定地看向金美人脸上,“所以娘娘的意思,是用金家世代的官身,换我娘一条命?” “这……” 金美人身子一颤,眼眶竟红了。 她又回头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皇帝,才又向奚月奴道:“妾身的意思是、是……若是侍妾能求王爷、皇上,为金家老爷复官……那便能彰显瑞王的贤德了。” 话是对奚月奴说的,金美人眼睛却是看向瑞王:“毕竟,只是后宅里女人家的琐事,若是伤了瑞王贤名,怕是得不偿失。瑞王,您说是吗?”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还要放奚灵出来 金家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自知道这次事情太大,没人敢向皇帝求情。居然妄想迫着奚月奴这个受害者开口! 皇帝已经够偏着他们金家的了,他们竟犹嫌不够。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脸?! 奚月奴一时气急,张了张口,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金美人见她不语,以为她被天威压住,眼底闪过一丝得色。 爹要送她进宫陪伴老皇帝,金家父兄的未来,都在她身上了! 金美人得意一笑,又转向一旁的沈摧,“瑞王的家务事,妾身原不该置喙。只是……妾身也是女子,最能体会……瑞王妃的心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奚月奴心中一声冷笑,反而不着急驳了。 倒要听一听,奚灵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摧面色愈发黑沉。 金美人:“妾身说句不该说的,瑞王妃纵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过是因为爱慕王爷,才一时想左了。” 听了这话,奚月奴只觉想笑。 奚灵为了陷害自己,不惜弑母,是弥天大罪。到了这金美人口中,倒轻轻巧巧地说都是为了沈摧。 金美人见无人反驳,愈发觉得自己说得是,连忙再接再厉地劝道:“瑞王,你和王妃都还年轻,往后如何未可限量,何必要把王妃一棍子打死呢?” 说罢,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在沈摧脸上,“妾身特请了皇上圣旨,请瑞王妃等在外面。瑞王只肖点一点头,便可和瑞王妃相见。破镜重圆,不好吗?” “呵呵……” 沈摧也有些忍不住,终是笑出了声。 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奚月奴也在微微挑唇。 这女人竟还在笑!她就看不出,这金美人的意思,也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是要让自己把奚灵接回王府,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金美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瑞王看向奚月奴的这一眼。 以为瑞王心里是想见自己那表姐的,不过是碍于奚月奴。她眼珠微微一转,又转向奚月奴,双手攥住她的手,轻轻摇晃着,“月奴,你无需把我视作娘娘,只把我当做姊妹看待。听姊妹着实劝你一句可好?瑞王妃是你嫡亲的姐姐,你两个到底都姓奚,又何必要对她赶尽杀绝?” 这时候想起来奚灵是奚月奴的姐姐了。 怎么她奚灵陷害奚月奴的时候,一家子没一个敢站出来,替她多说一句话? 这金美人今日敢说这么一大篇子有的没的,想是事先已经讨过皇帝的口风。自己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答应恐怕不行。 可,难道就这么放奚灵出来? 做梦! 脑筋急转,奚月奴将双手自金美人手中抽出来,看向沈摧,刻意柔和道:“王爷,既然瑞王妃已经等在殿外了,不叫她进来,说说话吗?” 沈摧与奚月奴对视片刻,眼中似闪过一道暗芒,咬着牙道:“……好。” 金美人见状,脸上盈满了笑意,啪啪拍手道:“将瑞王妃请进来!” 不过片刻后,奚灵一身素服,被宫女搀扶了上来。 她姿态格外娇弱地冲上首行礼毕,又捏转过身来,向着沈摧、奚月奴。 “王爷,肯宽恕妾身的罪过吗?妾身已经知道错了。” 沈摧不语。 奚灵又颤巍巍地仰起脸来,转向奚月奴:“月奴妹妹,都是姐姐我的不是。求你、求你帮姐姐劝劝王爷。你腹中也怀上了王爷的骨肉,难道你忍心我的孩儿一出世,就没有了爹爹的疼爱吗?求你,看在小皇孙的份儿上,帮帮姐姐吧。” 她梨花带雨,说得十分恳切。 奚月奴却清清楚楚看到她眼底的一抹狠厉。 奚灵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来,还妄想着能过回从前的日子。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莫不是,她以为用腹中的孩子,能威胁到奚月奴? 她就当真以为,凭借着她的出身,杀了人,不会有任何报应吗? 奚月奴起身,绕过身前桌席,来到奚灵跟前。 奚灵楚楚可怜:“月奴妹妹……” “姐姐,”奚月奴冷冷挤出这两个字,“这几日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身边伺候的人,都还妥帖吗?” 奚灵一愣,没想到奚月奴说出口的竟是这样的话。 她只得敷衍着答道:“宫人伺候的,自然妥帖。” “怎么没把摇光带在身边伺候?”奚月奴淡淡道,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奚灵一愣,“摇光……摇光……” 摇光不是正在她身边吗? 离得近的金美人见话头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打断,“呀,瑞王妃的脸色怎么不好?”她暗地里掐了一把奚灵腋窝的软肉,“可是腹中有些不适?小皇孙没事吗?” 是了……这是商量好的…… 奚灵连忙就势依偎在金美人身上,娇弱道:“肚子……肚子有些痛。” 金美人赶忙瞪了奚月奴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扶你嫡姐好生坐下歇歇?” 说罢,扯着奚灵便往沈摧身边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里原是奚月奴的位置。 奚月奴见状,也只是轻笑一声,眼睁睁看着奚灵坐到沈摧身边。 金美人:“瑞王还不快看看瑞王妃?” 沈摧没动。 却冷不丁听见奚月奴开口:“王妃确实脸色不好,莫不是腹中孩子有碍?”她看向上首的皇帝和贵妃,满脸焦急,“儿臣想请太医院的陈太医为王妃诊脉,还请父皇母妃应允。” 看她一副恭顺模样,皇帝大手一挥,“宣!” 不过片刻,陈太医被带了进来。 他照常为奚灵诊脉,本想如实说瑞王妃没事。可……老太医眼神一瞥一旁侍立的奚月奴,在心中权衡了片刻,到底还想助老友的亲外孙女一臂之力。 “回皇上、贵妃娘娘的话,王妃是心中忧思难忘,伤了气血心脉。长此以往,恐怕影响到腹中孩儿。还该叫王妃在熟悉的环境里,好生养胎才是。” 是要逼迫沈摧接奚灵回王府,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等皇帝、贵妃发话。 奚月奴轻笑了一声,“陈太医这脉,没诊错?” 陈太医吹了一下胡子,“老朽以命担保,绝没诊错。” 众人都还来不及说什么。 翊坤宫外,传来一阵人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微微一愣。 贵妃却不得不带着金美人起身相应。 只见林皇后一身凤袍,风风火火而入,“来人,把这满嘴谎言的陈峦,给本宫拿下!”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4章 金家完了,全完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了。 唯有奚月奴,垂下眼睫,掩住眼底一丝了然。 皇后终是来了! 下一刻,高高的御座上,皇帝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皇后,这是做什么?” 他这位皇后出自林家,家族中世代大儒,皇后的性子也素来最是贤良淑德。尤其自大皇子去后,愈发地不太出来管事,如今日这般气势,连皇帝都未曾见过。 只见皇后背后涌出人来,当着众人的脸,先押住陈太医双臂。 林皇后才一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臣妾孟浪,惊扰圣驾,实在该死。可臣妾今日才得知,这太医陈銮竟是害皇儿冤死的大逆罪人。又见这罪人接近圣驾,生怕他于圣驾有所损伤,一时情急才不顾礼数。还请皇上赎罪。”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连皇帝都挑不出她的不是处。 只一旁被押倒在地的陈太医,委屈大喊:“皇后娘娘,微臣冤枉!冤枉啊!” “你冤枉?”林皇后咬着细白的牙齿冷笑,她一挥手,身边大宫女已捧上了那本薄册,双手奉上皇帝。“皇上,此物乃陈銮手书,记载了这十几年来他与金家的人情往来。他、他……”林皇后心中激动,连声音都哽咽住了,“他陈銮食君之禄,竟拿咱们的孩儿与那金老贼做人情!” 金太傅风光清贵了一辈子,至死都十分荣耀,如今竟被皇后一口一个老贼。 可见是恨到了极处。 皇帝面色阴沉,翻开了那本册子。 奚月奴心口一阵狂跳。这东西,是她手里分量最重的底牌了,若是还扳不倒金家…… 说不得,她只得就在这大殿上,与奚灵同归于尽了! 心中正自不安,耳畔传来一声:“奚月奴,拿本王的东西做人情,你当真好手段。” 沈摧也认出了皇帝手中那本册子。 不得不承认,奚月奴也确是好心机。 皇帝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死了许久,丧子之痛早就不痛了。 可皇后不一样。 大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儿,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孩儿,竟因为那么荒谬的原因早早死了,真相还被掩藏了这么多年。一旦得知真相,皇后这口气,根本咽不下去。她必要报复。 奚月奴把册子交给了皇后,而不是皇帝,这一招棋走得不错。 皇帝越是翻阅那薄册,脸色越是黑沉。 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 金太傅家族患有癔症。是那一日被大皇子调皮,气得发作,提着孩子的脖颈,把孩子按在了水里。 皇家尊重太傅才学,特有规矩,太傅授课时,纵是皇子,也不能带下仆近前伺候。故而大皇子在水中挣扎呼救良久,竟没一个人下人听见。 金太傅又在疯病发作中,不顾孩子死活,死命地呛。 终于,大皇子的脖颈软软地垂下来,再也挣扎不动了。 此乃诛灭九族的大罪!看着死在怀中的大皇子,金太傅的疯病一下子吓醒了! 他一松手。 “噗通”一声。 大皇子的尸身滚落荷花池。 愣了片刻,金太傅张口大叫:“来人!来人啊!大皇子落水了!快、快传太医!” 所幸,那一日太医院当值的,就是陈銮。 他被请了来,看到已咽气的大皇子,也是满心惊惧。 可金太傅也说得清清楚楚:“你早知道我有这个暗病,却不禀报上去,才纵出了今天这一切。我若死,你怕也不能独活。” 陈銮想活。 只得按照金太傅的话,谎称大皇子是贪玩调皮,不慎落水身亡。 两人相互瞒着,上下使劲,竟就这么瞒住了帝后。 险些就瞒得了一辈子。 册子在手中越翻越快,皇帝脸色阴沉至极,胸口剧烈起伏。 那金老太傅做了一辈子官,临去的那几天,确是时不时犯些糊涂。 他本以为,那是人上了年纪免不了的。却没想到,是他们金家随着血脉一代代传下来的……脏病! “好啊,真是瞒得朕与皇后极好!” 皇帝冷冷看向陈銮,“今日,若不是皇后拿住了你的证据,恐怕你还要骗朕和皇后一生一世。是吗?” 陈銮一见那册子,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自己致密的东西,都落到了人家手掌心里。还有什么可辩的? 他身子一软,口中只敢喃喃道:“皇上……饶命。” “饶不了你的命。”皇帝冷冷道,“你若想保全九族,就把这事情从头到尾招出来。” 陈銮已满脸都是冷汗。 可若从头招认,恐怕牵连不小。就算皇帝不诛杀自己的九族,恐怕旁人也容不下。 陈銮脸色惨白,却是硬挺着脖子摇头,“微臣……不,罪臣已经不忠,不能再对朋友不义。罪臣招无可招!” “你……”林皇后气急了,指着陈銮手指颤抖,说不出话来。 她这几日调查得清清楚楚,手里有的是证据能送金家、陈家满门去死。 可死到临头,陈銮那硬挺着的脖子,叫皇后看了无比难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作伪证,害自己的孩子冤死这么多年,却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林皇后再要说话。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瑞王身边响起。 竟是他的那个侍妾。 奚月奴:“陈太医,你若当真咬死了不肯对朋友不义,又为何非要亲手写下这份罪证呢?” 陈銮身子一僵。 众人只听得奚月奴轻笑一声:“你写这些个,不就是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事情全栽派在自己头上,自己好能撇清吗?”她上前一步,灿若星子的双眸盯在陈銮脸上,“既然不过是想撇清自己,求得一条命出来,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呢?” 惺惺作态,装腔作势…… 看向女孩眼中无比渺小萎靡的自己,片刻后,陈銮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子随之委顿。 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招!” 好半晌后,陈銮知道的全说了。 翊坤宫陷入一片瘆人的寂静中。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双双眼睛只盯向皇帝。 金美人听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家族秘密被揭穿出来,脸上全然没了血色。 只知道…… 金家完了!全完了! 她目带哀求地看向皇帝。 却见皇帝缓缓地将黑沉的目光移到奚灵脸上。 “陈銮,你说金家这病,会随着血脉流传下来。那,瑞王妃腹中的这一胎呢?”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皇家不许弃妇 皇帝这话语气淡淡的。 在场众人却莫不打了个寒战。 金家闹出这等事儿来,贵妃倒没什么,可自己儿子瑞王的正妃,身上也流着金家的血。听皇帝这样一说,悚然一惊。 若金家那暗病,随着奚氏的血,混入皇室……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众人目光一起箭一般,射到奚灵身上。 奚灵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父皇,儿臣、儿臣……腹中的孩儿素来康健,怎会、怎会……”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旁人见状,却更觉得这瑞王的正妃,很有些疯疯癫癫。 奚灵又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陈銮,“陈太医,你说话,说话啊!快告诉父皇,我没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腹中的小皇孙自然也……” 陈銮张了几次嘴,终是什么都没说,长叹一声,别过脸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在场众人都懂。 奚灵却犹不甘心。她踉跄几步,想要冲到陈銮跟前再好好质问。 皇帝却看不得了。他淡淡道:“来人,把瑞王妃请下去。给她一碗药。” “父皇,什么……” 还不等奚灵反应过来,左右已一拥而上,扭住奚灵两条胳膊,向后拖去。 “不要,不要!王爷,救我……” 奚灵还想大叫,口中却早就被塞上了东西,就这样拖走。 她双脚拼命地在地上踢踏挣扎。那光滑的水磨青砖上,却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奚灵哽咽着,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奚月奴心口砰砰直跳,她却不觉害怕。奚灵这一下也跟金家一起全完了,娘终于大仇得报…… 她站稳身形,随众人一起口称:“皇上圣明。” 皇帝一摆手,“金家欺君罔上,罔顾朕和皇后的信任。犯下滔天大罪,却隐瞒多年。”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终是道:“金家家主凌迟处死!府中直系血亲、所有男丁一律斩首。无直系血缘关系者流三千里。朕一个都不想再看见。” 这惩处不可谓不重。 可金太傅害死的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又勾结党羽,瞒了这么多年。皇帝心中有气,只想杀人。 皇帝:“这般肮脏的血脉,不配活在世上。还有那太医陈銮,既然与金家交好到这种程度,就一并陪着去吧。” 陈銮瘫软在地。 他早知道自己是死定了。可好歹,家人得以保全。 皇帝这般惩处,众人都被吓傻了,唯有林皇后,苍白的脸:“……多谢皇上为我儿做主!”说罢,盈盈下拜。 皇后跪下,贵妃不得不也跟着跪下称谢,心中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腻歪得不行。 “梓潼,快起来。”皇帝扶起皇后。又看向沈摧、奚月奴。 他目光不辨喜恶,只是冷冷地扫视过来,如有实质一般重重压在奚月奴双肩。 奚月奴掌心渗出汗来,没有抬头。 她只觉身边微微一动。 随着沈摧开口,奚月奴身上压力一减。沈摧:“父皇,奚氏她……” “她是你的正妃。”皇帝叹了口气,“皇家没有弃妇的先例,不能由你这里开这个口。不过,朕向你保证,那奚氏,你不会再看到她了。” 沉默片刻后,沈摧:“是。” 好好一顿晚宴变成了这样。皇帝只觉疲惫,他举起右手按了按太阳穴。 贵妃知机,连忙道:“皇上累了,还是早些安寝。” “贵妃说得对。”皇帝起身,看向皇后:“朕今日好好陪一陪皇后。” 帝后相携而去。 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金美人,还愣愣地站在殿宇之中。不过半天时间,她的家没了。 她在这宫中所有的未来,都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和家中女眷一起被流放三千里?那她,还有活路了吗? “扑通”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金美人病急乱投医,膝行向尚还未走的奚月奴,“妹妹,妹妹你救救姐姐……求你,救救姐姐。” 奚月奴救不了她。 不等奚月奴开口拒绝,沈摧挡在身前,“她不是你妹妹,勿要胡乱攀咬。” 金美人濒临崩溃大哭。 “不准哭!” 上首的贵妃冷叱一声,吓得金美人身上一抖,死死咬住嘴唇,真的不敢再哭出声响。 贵妃:“回你自己的宫里去!” “可是、可是嫔妾……” “不必怕成这个模样儿。”贵妃不屑皱眉,“皇上今日不曾处置你。就是不会要你的性命,你还怕什么?” 不杀她吗? 金美人张了张嘴,终是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皇帝好面子。恐怕杀金家,也会寻出别的由头来。总不能昭告天下,教导了三位皇子成年的太傅是个疯子吧?那皇家颜面何存? 既是为了保面子,皇帝便不会杀这金美人。 可也只是不杀。 往后的恩宠,怕是没了。 更不可能让她生下孩子。 贵妃:“你老老实实回去,勿要张扬惹事,没人会去动你。可你要是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呵呵……”她细白的牙咬紧了冷冷一笑,“旁人可就有的是借口杀你了。” 金美人被自己的宫女踉踉跄跄地扶下殿去。 贵妃这才看向沈摧、奚月奴,“摧儿,你随本宫来。” “今日夜深了。慈宁宫回去晚了,恐怕惊扰皇祖母。”沈摧淡淡拒绝,“改日再来给母妃请安。” “你这孩子,跟母妃也这么不肯说实话吗?”贵妃气得一跺脚。这就是沈摧,远不如她的恪王贴心! “罢了罢了。去吧去吧。”贵妃厌倦地一挥手,“你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少去招惹那奚氏!叫你父皇知道了,不是好相与的!” “是。” “还有你,”贵妃终于看到奚月奴,她厌倦地叹了口气,“你也早些歇了吧。小心护着腹中的小皇孙……” 如今奚灵不成了,沈摧的血脉唯有奚月奴腹中有。 可万千保护好了,不能一场空。 另一边,奚灵被拖下去,塞回自己那偏僻的废宫。 “你们干什么?放开本王妃!放开我!”奚灵拼命尖叫,“皇家不能弃妇!不能!我就还是瑞王妃!瑞王的正妻!你们胆敢、胆敢……” “别做梦了。” 负责押送的统领太监冷哼一声,“是,皇家不能弃妇。可是啊,叫弃妇生不如死,自己消失的法子,却很多很多。贵人主子怕是马上就要一一尝遍咯。”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奚灵孩子没了 奚灵整个人愣住。 消失?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会呢?她是尊贵的奚家嫡女,娘出自金太傅府,也是嫡女,她是瑞王正妃,腹中又有瑞王骨肉……皇帝、贵妃都盼了很久的,瑞王的亲生骨肉,将来的瑞王府世子…… 她这般的出身高贵,又这般的重要…… 那该死的阉人,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他怎么敢?! 奚灵身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双黑眼珠咕噜噜地转。 大黑天里,平白叫人觉得瘆得慌。 统领太监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疯的。” 不愿再在奚灵身边再耗下去,他一挥手:“东西呢?” 一碗煮得浓浓的汤药被端了上来。 “什么东西?本王妃不喝,不喝!”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身形又灵活,两三个太监竟抓她不着! 统领太监没了耐心,“瑞王妃,这是皇上赏下来,顶顶好的坐胎药。是皇上的爱重,您怎么能不喝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不想奚灵受了绝大刺激,神智已然不清。 听见人说是皇帝赏的坐胎药,真的就不再挣扎,任人把一整碗药都灌进了嘴里。 腹痛了一整日。 第二日晚间,便随着身子血,流了下来。 她的孩子那样小,尚未成型,她自己都只知道痛,并没有旁的知觉。 还当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怀在腹中。 整日里尚拿着瑞王妃的派头,在废宫中恍若在瑞王府里一般。 都知道她是疯的,再也出不去。可皇帝不曾确着发话,瑞王妃就还得好生活着。下人也不曾如何为难她。 奚灵就这样,身穿中衣,口中哼着哄孩儿睡觉的歌谣,在废宫中游荡。 一日,自傍晚起便空气沉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都说是要下大雨,一早便完了手中差使,各自找檐下避着。 及至晚间,果然下了。 如瓢泼一般,只下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废宫中,这等天气自不会来人。守门的太监早早地就去歇了。 不想,临近子时,那扇掉了漆的朱红色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裹在玄色斗篷中的纤瘦身影,一闪而入。 哗哗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哼唱。这场景,有几分瘆人。 奚月奴凛然不畏,一步步走进殿内。 她要来送奚灵一程。 这几日中,金家男丁死了个干净。皇帝对外只说是那金玉纲贪赃枉法,里通外国,罪大恶极。就这样一笔抹杀了金家血脉。 金氏死了,金玉纲死了。短短几日,偌大一个金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皇帝一句“朕不想再看他们”。他们就……消失得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力量。 金家都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奚灵了。 “娘,说好了为您报仇,少一个都不行。”奚月奴无声地笑笑,一步跨入废宫檐下。 哗哗的雨声一歇,耳边奚灵的轻声哼唱声,清晰了起来。 “宝宝睡吧,睡吧……娘的好宝贝……” 奚灵的声音,是奚月奴从未听过的轻柔。 奚月奴冷冷一笑。“别唱了。你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这首儿歌,她幼时,娘也常常唱给自己听。不想被奚灵玷污。 奚月奴声音响起,奚灵一愣,她抱着怀中脏兮兮的襁褓,警觉地看着四周,“谁?谁?!来人,来人啊!” 可她是个疯子,这几日也吵闹得够了,再加上雨声一盖。 奚灵的声音,没人听见。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掀开兜帽。 “咔嚓!” 一道闪电劈下来,白亮的电光瞬间照亮奚月奴的脸。 奚灵:“是你……你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来夺走本王妃的孩子?不,不……你不配,你不配!” 奚月奴看向眼前疯疯癫癫的奚灵。 心中百感交集。 她今次来,本来是打算直接把奚灵送走。她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 只要能给娘报仇…… 可如今的奚灵,神志不清,就算放着她不管,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杀这样一个人……奚月奴有些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她站定了,“奚灵,我不配?那谁配?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摇光配,还是最疼爱你的金氏配?” 奚灵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她歪着头,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真的听不懂奚月奴的话一般。 可奚月奴太了解奚灵了,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眸深处的闪避。 她不是不懂。 她只是不想懂,不想回忆,无法面对。 可奚月奴不会再允许她逃避下去。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还是说,品红院里被你烧死的百十来条人命配?” “你……你……” 奚灵慌乱后退。她眼中疯狂渐渐散去,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摇光……娘……品红院…… 原来,她杀了这么多人…… “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奚灵手中脏兮兮的襁褓掉落在地。 一下子摔得散了。 裹在里面的,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被子。 奚灵:“我的孩子……” “你没有孩子。”奚月奴残忍道:“你的孩子,和你娘,你最忠心的丫鬟一起,在下面等着你呢。” “我不去!”奚灵突然大喊:“我不去!我是瑞王正妃,没有人动得了我的位置!还有瑞王、瑞王爱重于我,他不会舍得……他明明很疼我的,要不是你!还不是你!” 她眼中流露出强烈恨意,不管不顾地向着奚月奴扑来。 目标…… 正是奚月奴的小腹! 她奚灵的孩子没了,奚月奴的怎么可以还活在世上? 一起死吧…… 奚月奴早有防备。 她身形微微一侧,一扬手。 “啊!” 尖锐的发簪,刺穿奚灵掌心。 “啊啊啊啊!” 剧痛传来,奚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捏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踉跄着后退。 奚月奴,这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贱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了…… “我去告诉爹,告诉娘,让娘打你的鞭子!罚你……罚你和你娘跪瓦片……”奚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会为我做主,瑞王也会为我做主……他们都疼爱我,只疼爱我一个人……” 剧痛和恐惧让奚灵又一次逃避进她疯癫的小世界里。 奚月奴看向她的目光渐冷。 终于转身离去。 奚灵这样活着,生不如死。也挺好。 杀她?她奚灵不配,再也不配。 奚月奴刚走出废宫不久。 “轰隆隆隆” 一道紫色惊雷划过漆黑的天空,直劈在废宫檐顶!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这世间总有她在乎的人 “啊!” 奚灵饱含惊惧、痛苦的叫声中。 黑暗的宫道上,奚月奴停脚,转身。 雨水顺着她所撑的油纸伞边缘,一串串落下。 重重雨幕中,奚月奴看着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很快,废宫中,奚灵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她是死是活,奚月奴已无暇在意。 回过头来,奚月奴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防雨披风,遮住小小一张脸。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雷击废宫所吸引,她沿着宫墙,小心地隐蔽着身形。 大仇得报。 这皇宫中,她也没必要再呆下去。 今夜若是好运,能走得出去……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一停。 奚月奴愣住,抬头。 头顶一片猩红色。 好像血的颜色。 奚月奴悚然一惊。风裹挟着雨意往身上扑来,透骨的冷。 头顶是沈摧撑的伞,奚月奴慢慢低下头来,“王爷,这么晚了,好雅兴。” “本想来看看本王的王妃。”沈摧冷冷地,“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奚月奴不语。 看来,自己的行踪,瑞王清清楚楚。 那便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摧:“倒是你。入宫才几日,母妃的翊坤宫,你出入得很熟。” 不仅翊坤宫熟,宫门口也很熟。奚月奴自进来的那一日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跑。 可惜,今日到底还没跑出去。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月奴心中只有没跑出去的遗憾,倒不似从前那般畏惧沈摧。 沈摧:“这么大雨,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第二日,是个雨过天晴,十分晴朗的好天气。 坤宁宫中。 小太监报进来:“皇后娘娘,昨夜……那瑞王正妃,已是去了。” “哦?” 林皇后早起正在拿着一只小银剪子修剪兰草,“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 “说是……昨夜连着打雷。民间都传说,这疯子最怕雷声。那瑞王妃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知道了。”林皇后手中未停。 见那小太监没走,林皇后:“还有什么事儿?” “昨夜……咱们的人瞧见,瑞王那侍妾奚氏去了废宫。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瑞王妃是不是已经死了。咱们,要不要……” 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 毕竟,贵妃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太顺了些。 “她?”林皇后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告诉他们,权当昨夜没看见瑞王的那个侍妾吧。” 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有些忍不住:“娘娘,可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她入宫这才几日,就闹出这般大的事儿来……” 且她们也早已查清,那本置金家于死地的小册子是何人送来的坤宁宫。 那瑞王侍妾,为了与瑞王妃斗法,竟胆敢把皇帝、皇后都拉到自己的局中。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皇后娘娘合该好好惩治! “更何况……”大宫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若真叫她诞下小皇孙,那瑞王就更得意了。” 沈摧身上本来就有军功,比另外两个皇子威望都高。 之前是吃亏在没有孩子。 如今,他的孩子若是临世,那恐怕无论是恪王,还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都难与之争锋。 林皇后摇头:“不必动她。” “可是,娘娘……” “哒” 银质小剪子放回桌案上,与紫檀木磕碰出轻响。 林皇后起身,款款而行,“虽说这次她算计了本宫,可也确实替本宫的孩儿伸了冤屈,本宫不觉得是被利用。” 大宫女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多说出什么来。 就是这种被利用了之后,又不觉得被利用的。 才最可怕啊! 林皇后见自己的贴身宫女一脸不忿,轻笑了一声:“如今,那奚氏入了皇帝的眼睛,只怕……不久就要升迁。” “升迁?”大宫女一愣,“她还要怎么升?莫不是……侧妃?难道是……继王妃?” 林皇后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大宫女心中有些看不惯奚月奴这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好运,“这下子,贵妃更要得意了。” 听她这话,林皇后又笑笑,“那可……未必。” 这几日来,奚月奴都惦记着怎么跑。 她也想过,不然就打落腹中的孩子?她没了孩子,贵妃就没有再留下她的理由。众人的注意力也都会从她身上转移开。 可自从那夜被沈摧送回来后,翊坤宫的下人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奚月奴伺候。 她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连打胎都不能,更别说是跑了。 贵妃甚至把留在瑞王府的紫薰和樱儿也接进了宫中,专一伺候奚月奴。 紫薰也避着人小心翼翼问过奚月奴:“如今,老夫人大仇得报,瑞王妃也罪有应得,偿了咱们品红院姊妹的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为何还想走呢?” 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瑞王唯一的骨血。 只要这孩子顺利降世,那太子之位,瑞王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了。各方势力的关注点,都在奚月奴的肚子上。 她就好好地做瑞王疼爱的侍妾不好吗,为何偏要走? 紫薰不明白。 宫中只怕是隔墙有耳,奚月奴不能跟紫薰说太多。自己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出手拉皇帝、皇后入局,没想着也没能力做到天衣无缝。事后必会被追责。只要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她这个做娘的就没了利用价值,沈摧又不喜欢她。 她一定会被去母留子。 既然如此,她可没那么大度,想要给沈摧生下孩子。 再说……无论是瑞王府也好,宫中也罢。这样的日子,都不是她奚月奴要过的。 她一定要走出去。 见紫薰眉宇间似有几道细纹,奚月奴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紫薰眼眶微微一红,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了,你腹中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樱儿都要陪葬。” 奚月奴心口一颤。 倒不觉得如何出乎意料。 这就是皇家的处事态度。你不怕死?可这世间总有你在乎的人能被无上的皇权威胁到。 “还有,奚家老爷……” 奚月奴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怎么了?” 若说是她爹的性命,那她可…… 全不在乎。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瑞王妃之位 “奚老爷差人送信到瑞王府,说是已开了宗祠,将你记为了嫡女。” “哦。”奚月奴淡淡的,根本不以为意。 “咱们老夫人,也记做了正妻。那金氏和瑞王妃,被抹掉了……” “抹掉了?”奚月奴这倒是微微一愣。 这个当口,奚铭忙着撇清与金家的关系,不敢承认金氏,奚月奴明白。 可奚灵再如何,也是瑞王妃。 这样尊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奚灵名字一定已经上了皇家玉牒。这样的人,奚铭竟敢做主删去? 皇帝知道吗?应允吗? 正出神间,听得小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皇后娘娘赏侍妾主子东珠一盒,蜀锦四匹,暖玉如意一对……” 奚月奴一愣之下,已经被宫女搀扶出去,正要跪地谢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把拦住:“侍妾主子免礼吧。皇后娘娘特地交代过了,主子身子不便,不许跪下谢恩。” 奚月奴无奈,只得起来。 大宫女满脸堆笑,“皇后娘娘第一眼看侍妾主子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侍妾主子可得好好养胎,顺顺利利诞下小皇孙。到时候,只怕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更有赏赐呢!” 那些价值千金的好东西,流水一般进了翊坤宫。翊坤宫是贵妃的地方,这些好东西只是给奚月奴过目一眼,就都抬出宫去,送往瑞王府。和奚月奴没什么关系。 唯有一只十分精巧的木盒,送到了奚月奴本人跟前。 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春带彩翡翠雕出的一只桃子,一只李子。 都是摆件儿,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林皇后话说得客气,可皇家最重视的就是礼数。 奚月奴不能在翊坤宫跪下谢恩,说不得,只要特意去了一趟坤宁宫请安谢恩。 却没见到皇后。 依旧是那大宫女出迎,“侍妾主子,不巧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倦怠,已是歇下了。” 林皇后不见,奚月奴也只得回了翊坤宫。她有些拿不准皇后的意思。 不想,一回翊坤宫,迎面便被人请到贵妃跟前。 这些日子来,贵妃虽然为人苛刻,可待奚月奴却实在不错。 没想到一见面,贵妃冷声道:“跪下。” 奚月奴有些不解,可也不敢不跪。 “你去皇后宫中做什么?” 奚月奴老老实实回答是皇后赏赐了东西,她不敢不去谢恩。 贵妃和皇后早年斗得厉害。 后来大皇子去了,林皇后只觉此生无望,什么都看得淡了。和贵妃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些。偶尔还肯给她搭把手。 贵妃也是亦然。再如何,皇后膝下只有一个领养来的三皇子,才学也并不如何出众,皇帝也并不如何喜欢。 皇帝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在自己膝下,自己将来是无论如何都能当上圣母皇太后的。没什么好怕。 奚月奴没想到,自己去坤宁宫一趟,竟会引来贵妃震怒。 贵妃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瑞王妃刚死,你就这般着急地上下活动。心也太热了些。” 奚月奴心口一沉,她明白了。 贵妃竟是不喜她觊觎瑞王妃之位。 真是可笑。沈摧的正室,她根本就不想当。 可当着贵妃的面,奚月奴知道越辩只会越糟糕,只得请罪道:“儿臣没有这个心思。往后定谨言慎行,不给母妃添麻烦。” “给本宫添麻烦,凭你也配?”贵妃冷笑连连,“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你就好生养胎。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明不明白?” 奚月奴只得答:“是。” 可听贵妃的意思,竟是要让她在这翊坤宫中一直住到生产。 不行,她必得出宫,方才逃得出去。 奚月奴大着胆子:“母妃,儿臣只恐常在翊坤宫惊扰母妃,不若还是让儿臣回府……” “你好灵通的耳报神!” 贵妃声音愈冷。“本宫刚才让摧儿离宫归府,你就知道了,想一起回去?” 奚月奴:…… 无奈,她只得摇头:“儿臣甘愿在宫中陪伴母妃。” 贵妃今日气儿不顺,虽顾及着奚月奴身子,不叫她跪久了。却叫她伺候着用午膳。 好生折腾了一番。 及到回房,还不等歇,太医院就按着贵妃的意思,煮了养胎方送进来,看着奚月奴喝下,方才回去复命。 口中苦涩得要命。 奚月奴合衣坐在床榻边发呆。 何以皇后对自己示好,却又避而不见?何以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大的转变? 难道,因为奚灵的死? 可皇后与奚灵素无什么交情,不喜欢也不讨厌。贵妃确实厌极了奚灵,自然也不会因为她死了,就憎恨迁怒上了奚月奴。为什么…… 更麻烦的是…… 沈摧虽然走了。 可如今,皇后注目自己,贵妃也看得这样严。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她还逃得出去吗? 这几日中,奚铭几次央人带话给奚月奴,求能见上一面。奚月奴理都不理。 她跟奚铭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兴趣做奚家的嫡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是翊坤宫中,一日来了一队绣房的绣女,给奚月奴细细地量了身材。 “主子腹中都有了小皇孙,这腰身还这么细,当真叫人羡慕。”打头的绣女奉承道。 奚月奴含笑敷衍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合宫做新衣裳,竟也有我的份?” “自然有份。”绣娘笑道:“过几日,司珍局还要给主子制头冠呢。” 头冠…… 唯有正妃才配戴冠,莫非是…… 奚月奴心中一沉。 这宫中下人好像都知道她要怎么样了,唯独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众人也不觉得有告诉她的必要。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被蒙着眼睛,牵着手,走在悬崖边。 连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都不知道。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口。 可她进宫时间太短了,又因为身份特殊,就算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细细花了几天时间抽丝剥茧,终于叫奚月奴隐隐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合宫做新衣,为的是一个月后的京郊祭陵。 她也在那随行的名单上。 她需陪伴着沈摧,扮演好一个皇家儿妇的角色。同时…… 穿着奚灵的衣裳,坐着奚灵的轿子。 充作瑞王妃。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瑞王妃没死。无论是奚家族谱也好,皇家玉牒上也罢。 奚灵都还活着,之前的一切丑事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奚月奴就是奚灵,就是瑞王妃。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让她从了吧 奚月奴只觉浑身冰凉。 奚铭开宗祠……皇家玉牒上的名字……皇后赏赐她的翡翠桃儿和李子……李代桃僵…… 皇帝不愿因瑞王妃一事贻笑大方,便叫她……这个世间最恨奚灵,也是最像奚灵的人,顶着她的名字,活下去。 从奚灵的试婚丫鬟,到瑞王府侍妾,再到瑞王正妃。若是旁人走了这条路,谁不要赞一句青云直上,好大的福气! 可偏生是奚月奴,她只觉胸口闷痛,喘不上气。 皇帝叫她顶着仇人的名字,一生一世做这个瑞王正妃。 合宫上下,没人问一句她愿不愿意……他们都瞒着,不,也不曾刻意瞒着,不然奚月奴也打探不出来。 只不过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觉得奚月奴有知道的必要罢了。 他们觉得,就算奚月奴知道了,也不过是感激涕零。 就算她不感激涕零,就算她不愿意,她又能如何呢? 她敢死吗? 奚月奴拼命想着对策的当口。 翊坤宫宫人报进来,“主子,奚家老爷求见,咱们贵妃娘娘念着奚家老爷一片爱女的心,已是允了。主子就去花厅里见一见吧。” 奚铭来了,根本没人问她想不想见。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沉静道:“好。我这就去。” “主子,不急。来人,帮主子梳妆。” 那宫人一挥手,四五个宫女一齐涌上来,有条不紊地为奚月奴换上华服,穿戴整齐。 光可鉴人的落地铜镜中,奚月奴清清楚楚看见,她这通身都是正室王妃的衣裳。本该是奚灵的东西,穿在奚月奴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却又那样华贵耀眼。 梳洗毕,宫人跟着一同看向铜镜中的奚月奴,含笑道:“主子好福分。这身衣饰更衬得主子端方大雅,气度非凡。”她似意有所指,“主子可千万勿要让皇上失望。” 浑浑噩噩间,奚月奴被宫人引到花厅,与奚铭相聚。 像奚铭这样的外臣,不奉召不得进后宫。今日能进来,说明贵妃背后尚有皇帝的应允。 想是有些话,要对奚月奴说。 果然,奚月奴刚刚落座,她身边的宫女就连带着紫薰一起,无声地躬身退出了花厅。走在最后的还贴心地为二人掩上了门。 门关上,奚铭迫不及待开口:“月奴,你如今也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男人。见他竟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奚铭自顾自说着:“月奴,你也千万勿要怪父亲。父亲这么多年,也是为那金氏母女所蛊惑。如今,为父已是醒了……” 说罢,他抬起官袍衣袖,按了按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虽然你娘已经不在了。可你弟弟还在家中读书,他也是奚家唯一的嫡子,和你一样,都是为父后半辈子的依靠。” 奚月奴只觉可笑至极,“父亲?我如何不记得,我还有一个父亲。” “月奴!”奚铭连忙压嗓音,“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你到底姓奚,咱们如今也这世上唯一血脉相通之人了……” 怎能不怨? 奚月奴腾地站起,看定了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我和娘被金氏母女欺压虐打的时候,父亲在哪里?嫡姐嫁入王府为妃,我却要以试婚丫鬟的身份侍奉在侧,替嫡姐生子的时候,父亲在哪里?我娘被人害了,我报仇无门的时候,父亲在哪里?!” “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为何偏要这般耿耿于怀?现在不是什么都好了吗?你娘一个渔女,现在也成了奚家的正妻。你也能当瑞王妃……” “呵……” 奚月奴一声刺耳的冷笑,打断了奚铭的话,“想得美。” 奚铭脸色一白。这是他最怕的。 奚月奴自幼就不亲他,性子又极倔强,根本不听劝。从前,万氏还活着,尚能管束她几分。现在万氏死透了,自己这个父亲竟是说她不动! “奚月奴,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为父已经说了,那都是因为金氏母女的蒙骗!现在不是都好了吗?你就不为为父想,难道你就不在乎你弟弟?” 那可是和奚月奴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了,也一样是万氏的血脉! 奚月奴樱粉色的唇微挑,一笑,眼中神色却宛如冰雪,“我不在乎。” 奚宁远虽和她一母同胞,可还不是跟奚铭、金氏一起,作践她们母女? 奚月奴:“奚家所有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我老实告诉你,想叫我顶着奚灵的名字身份活下去,做不到!” 奚铭瞬间脸色惨白,扑上来就要捂奚月奴的嘴,“这种杀头的话,说不得!” 这是皇帝的意思。 却是暗里头的授意。为的就是把金家、奚灵这间丑事,记做一篇糊涂账,统统翻过去。从今往后当做没发生过,不准再提。 谁叫奚月奴明明白白说出来了! 奚铭跺脚:“姑奶奶,你也看看形势!如今怕是你想也得做,不想也得做!不然,难不成你还能逃出生天吗?” 奚月奴身子一侧,躲过奚铭的手,不叫他触碰。“不劳你挂心!” 她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宫里! 奚铭急道:“你不为了我,不为了奚家和你弟弟,你总要为你腹中的孩子想一想!” 奚月奴心口一滞。顿觉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腹中的这块肉…… 奚铭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其实为父也可以不来这一趟的。这是……上面的旨意,就是天意,再说也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不愿?你就该老老实实受着,还要去谢恩。可为父是怕你心中郁结,影响了腹中孩儿,才来这一趟……月奴,别叫为父失望,你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生下来就是嫡子……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要为父说,你腹中这孩子当真是个福星……” 瑞王死了一个怀着孕的正妃。 却恰好有一个一样怀着身孕的侍妾顶上。 这是什么? 是天意啊! 奚铭:“月奴,你身在宫中。就算有什么旁的糊涂想法,也做不到不是?不如就从了,从今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她只能忍 “奚老爷差人送信到瑞王府,说是已开了宗祠,将你记为了嫡女。” “哦。”奚月奴淡淡的,根本不以为意。 “咱们老夫人,也记做了正妻。那金氏和瑞王妃,被抹掉了……” “抹掉了?”奚月奴这倒是微微一愣。 这个当口,奚铭忙着撇清与金家的关系,不敢承认金氏,奚月奴明白。 可奚灵再如何,也是瑞王妃。 这样尊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奚灵名字一定已经上了皇家玉牒。这样的人,奚铭竟敢做主删去? 皇帝知道吗?应允吗? 正出神间,听得小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皇后娘娘赏侍妾主子东珠一盒,蜀锦四匹,暖玉如意一对……” 奚月奴一愣之下,已经被宫女搀扶出去,正要跪地谢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把拦住:“侍妾主子免礼吧。皇后娘娘特地交代过了,主子身子不便,不许跪下谢恩。” 奚月奴无奈,只得起来。 大宫女满脸堆笑,“皇后娘娘第一眼看侍妾主子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侍妾主子可得好好养胎,顺顺利利诞下小皇孙。到时候,只怕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更有赏赐呢!” 那些价值千金的好东西,流水一般进了翊坤宫。翊坤宫是贵妃的地方,这些好东西只是给奚月奴过目一眼,就都抬出宫去,送往瑞王府。和奚月奴没什么关系。 唯有一只十分精巧的木盒,送到了奚月奴本人跟前。 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春带彩翡翠雕出的一只桃子,一只李子。 都是摆件儿,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林皇后话说得客气,可皇家最重视的就是礼数。 奚月奴不能在翊坤宫跪下谢恩,说不得,只要特意去了一趟坤宁宫请安谢恩。 却没见到皇后。 依旧是那大宫女出迎,“侍妾主子,不巧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倦怠,已是歇下了。” 林皇后不见,奚月奴也只得回了翊坤宫。她有些拿不准皇后的意思。 不想,一回翊坤宫,迎面便被人请到贵妃跟前。 这些日子来,贵妃虽然为人苛刻,可待奚月奴却实在不错。 没想到一见面,贵妃冷声道:“跪下。” 奚月奴有些不解,可也不敢不跪。 “你去皇后宫中做什么?” 奚月奴老老实实回答是皇后赏赐了东西,她不敢不去谢恩。 贵妃和皇后早年斗得厉害。 后来大皇子去了,林皇后只觉此生无望,什么都看得淡了。和贵妃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些。偶尔还肯给她搭把手。 贵妃也是亦然。再如何,皇后膝下只有一个领养来的三皇子,才学也并不如何出众,皇帝也并不如何喜欢。 皇帝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在自己膝下,自己将来是无论如何都能当上圣母皇太后的。没什么好怕。 奚月奴没想到,自己去坤宁宫一趟,竟会引来贵妃震怒。 贵妃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瑞王妃刚死,你就这般着急地上下活动。心也太热了些。” 奚月奴心口一沉,她明白了。 贵妃竟是不喜她觊觎瑞王妃之位。 真是可笑。沈摧的正室,她根本就不想当。 可当着贵妃的面,奚月奴知道越辩只会越糟糕,只得请罪道:“儿臣没有这个心思。往后定谨言慎行,不给母妃添麻烦。” “给本宫添麻烦,凭你也配?”贵妃冷笑连连,“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你就好生养胎。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明不明白?” 奚月奴只得答:“是。” 可听贵妃的意思,竟是要让她在这翊坤宫中一直住到生产。 不行,她必得出宫,方才逃得出去。 奚月奴大着胆子:“母妃,儿臣只恐常在翊坤宫惊扰母妃,不若还是让儿臣回府……” “你好灵通的耳报神!” 贵妃声音愈冷。“本宫刚才让摧儿离宫归府,你就知道了,想一起回去?” 奚月奴:…… 无奈,她只得摇头:“儿臣甘愿在宫中陪伴母妃。” 贵妃今日气儿不顺,虽顾及着奚月奴身子,不叫她跪久了。却叫她伺候着用午膳。 好生折腾了一番。 及到回房,还不等歇,太医院就按着贵妃的意思,煮了养胎方送进来,看着奚月奴喝下,方才回去复命。 口中苦涩得要命。 奚月奴合衣坐在床榻边发呆。 何以皇后对自己示好,却又避而不见?何以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大的转变? 难道,因为奚灵的死? 可皇后与奚灵素无什么交情,不喜欢也不讨厌。贵妃确实厌极了奚灵,自然也不会因为她死了,就憎恨迁怒上了奚月奴。为什么…… 更麻烦的是…… 沈摧虽然走了。 可如今,皇后注目自己,贵妃也看得这样严。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她还逃得出去吗? 这几日中,奚铭几次央人带话给奚月奴,求能见上一面。奚月奴理都不理。 她跟奚铭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兴趣做奚家的嫡女。 倒是翊坤宫中,一日来了一队绣房的绣女,给奚月奴细细地量了身材。 “主子腹中都有了小皇孙,这腰身还这么细,当真叫人羡慕。”打头的绣女奉承道。 奚月奴含笑敷衍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合宫做新衣裳,竟也有我的份?” “自然有份。”绣娘笑道:“过几日,司珍局还要给主子制头冠呢。” 头冠…… 唯有正妃才配戴冠,莫非是…… 奚月奴心中一沉。 这宫中下人好像都知道她要怎么样了,唯独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众人也不觉得有告诉她的必要。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被蒙着眼睛,牵着手,走在悬崖边。 连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都不知道。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口。 可她进宫时间太短了,又因为身份特殊,就算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细细花了几天时间抽丝剥茧,终于叫奚月奴隐隐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合宫做新衣,为的是一个月后的京郊祭陵。 她也在那随行的名单上。 她需陪伴着沈摧,扮演好一个皇家儿妇的角色。同时…… 穿着奚灵的衣裳,坐着奚灵的轿子。 充作瑞王妃。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瑞王妃没死。无论是奚家族谱也好,皇家玉牒上也罢。 奚灵都还活着,之前的一切丑事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奚月奴就是奚灵,就是瑞王妃。 第141章 把她紧紧抵在壁上 “啊!” 奚灵饱含惊惧、痛苦的叫声中。 黑暗的宫道上,奚月奴停脚,转身。 雨水顺着她所撑的油纸伞边缘,一串串落下。 重重雨幕中,奚月奴看着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很快,废宫中,奚灵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她是死是活,奚月奴已无暇在意。 回过头来,奚月奴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防雨披风,遮住小小一张脸。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雷击废宫所吸引,她沿着宫墙,小心地隐蔽着身形。 大仇得报。 这皇宫中,她也没必要再呆下去。 今夜若是好运,能走得出去……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一停。 奚月奴愣住,抬头。 头顶一片猩红色。 好像血的颜色。 奚月奴悚然一惊。风裹挟着雨意往身上扑来,透骨的冷。 头顶是沈摧撑的伞,奚月奴慢慢低下头来,“王爷,这么晚了,好雅兴。” “本想来看看本王的王妃。”沈摧冷冷地,“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奚月奴不语。 看来,自己的行踪,瑞王清清楚楚。 那便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摧:“倒是你。入宫才几日,母妃的翊坤宫,你出入得很熟。” 不仅翊坤宫熟,宫门口也很熟。奚月奴自进来的那一日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跑。 可惜,今日到底还没跑出去。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月奴心中只有没跑出去的遗憾,倒不似从前那般畏惧沈摧。 沈摧:“这么大雨,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第二日,是个雨过天晴,十分晴朗的好天气。 坤宁宫中。 小太监报进来:“皇后娘娘,昨夜……那瑞王正妃,已是去了。” “哦?” 林皇后早起正在拿着一只小银剪子修剪兰草,“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 “说是……昨夜连着打雷。民间都传说,这疯子最怕雷声。那瑞王妃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知道了。”林皇后手中未停。 见那小太监没走,林皇后:“还有什么事儿?” “昨夜……咱们的人瞧见,瑞王那侍妾奚氏去了废宫。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瑞王妃是不是已经死了。咱们,要不要……” 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 毕竟,贵妃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太顺了些。 “她?”林皇后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告诉他们,权当昨夜没看见瑞王的那个侍妾吧。” 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有些忍不住:“娘娘,可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她入宫这才几日,就闹出这般大的事儿来……” 且她们也早已查清,那本置金家于死地的小册子是何人送来的坤宁宫。 那瑞王侍妾,为了与瑞王妃斗法,竟胆敢把皇帝、皇后都拉到自己的局中。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皇后娘娘合该好好惩治! “更何况……”大宫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若真叫她诞下小皇孙,那瑞王就更得意了。” 沈摧身上本来就有军功,比另外两个皇子威望都高。 之前是吃亏在没有孩子。 如今,他的孩子若是临世,那恐怕无论是恪王,还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都难与之争锋。 林皇后摇头:“不必动她。” “可是,娘娘……” “哒” 银质小剪子放回桌案上,与紫檀木磕碰出轻响。 林皇后起身,款款而行,“虽说这次她算计了本宫,可也确实替本宫的孩儿伸了冤屈,本宫不觉得是被利用。” 大宫女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多说出什么来。 就是这种被利用了之后,又不觉得被利用的。 才最可怕啊! 林皇后见自己的贴身宫女一脸不忿,轻笑了一声:“如今,那奚氏入了皇帝的眼睛,只怕……不久就要升迁。” “升迁?”大宫女一愣,“她还要怎么升?莫不是……侧妃?难道是……继王妃?” 林皇后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大宫女心中有些看不惯奚月奴这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好运,“这下子,贵妃更要得意了。” 听她这话,林皇后又笑笑,“那可……未必。” 这几日来,奚月奴都惦记着怎么跑。 她也想过,不然就打落腹中的孩子?她没了孩子,贵妃就没有再留下她的理由。众人的注意力也都会从她身上转移开。 可自从那夜被沈摧送回来后,翊坤宫的下人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奚月奴伺候。 她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连打胎都不能,更别说是跑了。 贵妃甚至把留在瑞王府的紫薰和樱儿也接进了宫中,专一伺候奚月奴。 紫薰也避着人小心翼翼问过奚月奴:“如今,老夫人大仇得报,瑞王妃也罪有应得,偿了咱们品红院姊妹的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为何还想走呢?” 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瑞王唯一的骨血。 只要这孩子顺利降世,那太子之位,瑞王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了。各方势力的关注点,都在奚月奴的肚子上。 她就好好地做瑞王疼爱的侍妾不好吗,为何偏要走? 紫薰不明白。 宫中只怕是隔墙有耳,奚月奴不能跟紫薰说太多。自己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出手拉皇帝、皇后入局,没想着也没能力做到天衣无缝。事后必会被追责。只要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她这个做娘的就没了利用价值,沈摧又不喜欢她。 她一定会被去母留子。 既然如此,她可没那么大度,想要给沈摧生下孩子。 再说……无论是瑞王府也好,宫中也罢。这样的日子,都不是她奚月奴要过的。 她一定要走出去。 见紫薰眉宇间似有几道细纹,奚月奴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紫薰眼眶微微一红,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了,你腹中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樱儿都要陪葬。” 奚月奴心口一颤。 倒不觉得如何出乎意料。 这就是皇家的处事态度。你不怕死?可这世间总有你在乎的人能被无上的皇权威胁到。 “还有,奚家老爷……” 奚月奴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怎么了?” 若说是她爹的性命,那她可…… 全不在乎。 第142章 赶瑞王出宫 奚灵整个人愣住。 消失?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会呢?她是尊贵的奚家嫡女,娘出自金太傅府,也是嫡女,她是瑞王正妃,腹中又有瑞王骨肉……皇帝、贵妃都盼了很久的,瑞王的亲生骨肉,将来的瑞王府世子…… 她这般的出身高贵,又这般的重要…… 那该死的阉人,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他怎么敢?! 奚灵身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双黑眼珠咕噜噜地转。 大黑天里,平白叫人觉得瘆得慌。 统领太监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疯的。” 不愿再在奚灵身边再耗下去,他一挥手:“东西呢?” 一碗煮得浓浓的汤药被端了上来。 “什么东西?本王妃不喝,不喝!”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身形又灵活,两三个太监竟抓她不着! 统领太监没了耐心,“瑞王妃,这是皇上赏下来,顶顶好的坐胎药。是皇上的爱重,您怎么能不喝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不想奚灵受了绝大刺激,神智已然不清。 听见人说是皇帝赏的坐胎药,真的就不再挣扎,任人把一整碗药都灌进了嘴里。 腹痛了一整日。 第二日晚间,便随着身子血,流了下来。 她的孩子那样小,尚未成型,她自己都只知道痛,并没有旁的知觉。 还当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怀在腹中。 整日里尚拿着瑞王妃的派头,在废宫中恍若在瑞王府里一般。 都知道她是疯的,再也出不去。可皇帝不曾确着发话,瑞王妃就还得好生活着。下人也不曾如何为难她。 奚灵就这样,身穿中衣,口中哼着哄孩儿睡觉的歌谣,在废宫中游荡。 一日,自傍晚起便空气沉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都说是要下大雨,一早便完了手中差使,各自找檐下避着。 及至晚间,果然下了。 如瓢泼一般,只下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废宫中,这等天气自不会来人。守门的太监早早地就去歇了。 不想,临近子时,那扇掉了漆的朱红色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裹在玄色斗篷中的纤瘦身影,一闪而入。 哗哗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哼唱。这场景,有几分瘆人。 奚月奴凛然不畏,一步步走进殿内。 她要来送奚灵一程。 这几日中,金家男丁死了个干净。皇帝对外只说是那金玉纲贪赃枉法,里通外国,罪大恶极。就这样一笔抹杀了金家血脉。 金氏死了,金玉纲死了。短短几日,偌大一个金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皇帝一句“朕不想再看他们”。他们就……消失得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力量。 金家都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奚灵了。 “娘,说好了为您报仇,少一个都不行。”奚月奴无声地笑笑,一步跨入废宫檐下。 哗哗的雨声一歇,耳边奚灵的轻声哼唱声,清晰了起来。 “宝宝睡吧,睡吧……娘的好宝贝……” 奚灵的声音,是奚月奴从未听过的轻柔。 奚月奴冷冷一笑。“别唱了。你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这首儿歌,她幼时,娘也常常唱给自己听。不想被奚灵玷污。 奚月奴声音响起,奚灵一愣,她抱着怀中脏兮兮的襁褓,警觉地看着四周,“谁?谁?!来人,来人啊!” 可她是个疯子,这几日也吵闹得够了,再加上雨声一盖。 奚灵的声音,没人听见。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掀开兜帽。 “咔嚓!” 一道闪电劈下来,白亮的电光瞬间照亮奚月奴的脸。 奚灵:“是你……你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来夺走本王妃的孩子?不,不……你不配,你不配!” 奚月奴看向眼前疯疯癫癫的奚灵。 心中百感交集。 她今次来,本来是打算直接把奚灵送走。她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 只要能给娘报仇…… 可如今的奚灵,神志不清,就算放着她不管,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杀这样一个人……奚月奴有些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她站定了,“奚灵,我不配?那谁配?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摇光配,还是最疼爱你的金氏配?” 奚灵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她歪着头,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真的听不懂奚月奴的话一般。 可奚月奴太了解奚灵了,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眸深处的闪避。 她不是不懂。 她只是不想懂,不想回忆,无法面对。 可奚月奴不会再允许她逃避下去。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还是说,品红院里被你烧死的百十来条人命配?” “你……你……” 奚灵慌乱后退。她眼中疯狂渐渐散去,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摇光……娘……品红院…… 原来,她杀了这么多人…… “啪” 奚灵手中脏兮兮的襁褓掉落在地。 一下子摔得散了。 裹在里面的,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被子。 奚灵:“我的孩子……” “你没有孩子。”奚月奴残忍道:“你的孩子,和你娘,你最忠心的丫鬟一起,在下面等着你呢。” “我不去!”奚灵突然大喊:“我不去!我是瑞王正妃,没有人动得了我的位置!还有瑞王、瑞王爱重于我,他不会舍得……他明明很疼我的,要不是你!还不是你!” 她眼中流露出强烈恨意,不管不顾地向着奚月奴扑来。 目标…… 正是奚月奴的小腹! 她奚灵的孩子没了,奚月奴的怎么可以还活在世上? 一起死吧…… 奚月奴早有防备。 她身形微微一侧,一扬手。 “啊!” 尖锐的发簪,刺穿奚灵掌心。 “啊啊啊啊!” 剧痛传来,奚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捏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踉跄着后退。 奚月奴,这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贱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了…… “我去告诉爹,告诉娘,让娘打你的鞭子!罚你……罚你和你娘跪瓦片……”奚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会为我做主,瑞王也会为我做主……他们都疼爱我,只疼爱我一个人……” 剧痛和恐惧让奚灵又一次逃避进她疯癫的小世界里。 奚月奴看向她的目光渐冷。 终于转身离去。 奚灵这样活着,生不如死。也挺好。 杀她?她奚灵不配,再也不配。 奚月奴刚走出废宫不久。 “轰隆隆隆” 一道紫色惊雷划过漆黑的天空,直劈在废宫檐顶! 第58章 送给奚灵的厚礼 惨叫出声的同时,奚宁远双手一松。 “咣当!” 沉重的箱盖重重砸落下来,险些砸到奚宁远手指。 他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箱子,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奚宁远挣扎着还想远离。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他脸上。 金氏咬牙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惊吓你大姐姐!” “没有,孩儿没有……”奚宁远嘴唇不住地颤抖,手指着那箱子,“孩儿不知道那是什么,真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 奚铭等不得,一步上前,“我倒要看看,瑞王送你姐姐什么……” 可他一句话没说完,也是脸色惨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底下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你也弄鬼……”金氏上前,自身后重重一拍奚铭肩膀。 “嗷!” 奚铭一声惨叫,手一挥,直接推倒了那只箱子。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犹如捆扎在一起的干柴般的东西从箱子里滚落出来。 “这是什么……” 金氏好奇地躬身去看。 冷不防,身后的奚灵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娘!别碰!那是、那是……” 她脆弱的心脏再也受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奚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从箱子里滚落在地的…… 是荷娘。 半截荷娘。 烧得枯黑的手指,死死攥着的……正是自己叫摇光塞给她的那个荷包! 原来那只漂亮的箱子,不是宝箱。是…… 棺材! 奚灵这么一晕,奚家顿时忙乱得翻了天。 府医好容易把人救醒过来,金氏和奚铭守在屋内。 金氏心疼女儿,一味哭泣。 奚铭焦虑地在屋里地上转着圈子,“王爷是真的恼了灵儿,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他们奚家和瑞王府结亲,别是好处没捞到一点儿,反而要吃女儿的挂落! “别转了!”金氏看不下去,“皇家没有休妻的先例,瑞王不会对灵儿那般绝情!” “可光不休妻有什么用?”奚铭跺脚,“如今灵儿叫人就这么没名没分地送了回来,她将来可怎么办?” “不过是一时的……”金氏咬牙。 “娘……” 床榻上,奚灵颤巍巍出声,“女儿知错了,求娘……帮帮女儿……” “好灵儿,你好好歇着。娘给你想办法!” 金氏起身,撺掇着奚铭出去。 金氏:“奚宁远呢?都怪他,刚才吓坏了灵儿!” 面对那么半具焦尸,别说奚宁远吓坏了,就连奚铭这个当爹的也吓得屁滚尿流。可他素来不敢忤逆金氏,只得道:“我这就差人把他带来,打他的板子。” “光打板子有什么用?”金氏咬牙冷笑,“叫他去瑞王府。奚月奴是他的亲姐姐,叫他求也好,跪也好,让那个奚月奴想办法!如论如何,都得让瑞王和灵儿重归于好!” 奚铭虽觉不妥,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答应着去了。 金氏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 瑞王当真是心思果决。他平日里对灵儿那般好,那般爱重,怎么一朝翻脸,手段就这般毒辣? 到底是因为…… 灵儿和他没有孩子! 若女儿是瑞王世子的嫡母,就算出了天大的事,瑞王怎么也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能与灵儿闹得这般难看。 金氏衣袖下的手指猛地攥起。 是那个奚月奴没有用。 等这次渡过难关,还要再送进去一个能生的丫鬟,快些替灵儿生下嫡子…… 另一边,瑞王卧房中。 奚月奴哭了一会儿,只听得轻轻的门响。 想是丫鬟进来帮她整理。 瑞王派来的那些丫鬟,心里瞧不起奚月奴,都写在了脸上。被她们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奚月奴只觉心如死灰。 下一刻。 一只微凉的小手,颤巍巍贴在奚月奴脸上,帮她擦去泪水。 奚月奴微微一愣。 只听得熟悉的声音,“月奴,你怎么样了?呀,肩上的伤还流血呢!” 奚月奴睁开眼睛,“紫薰!” 如今紫薰已换了一身瑞王府中一等丫鬟的服饰,她眼眶发红,强忍着眼泪,“品红院毁了,我没地方可去,自请留下,来照顾你。” 奚月奴张了张嘴。 闷了半日的哭声再也压不住。她扑进紫薰怀里,失声痛哭。 好一会儿,奚月奴才叫紫薰服了起来,整理好了衣裳。随着她动作,脚踝上铁链哗啦作响。 奚月奴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紫薰瞧见,却只是叹了口气,“瑞王待你……真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奚月奴哭得眼眶又胀又痛。她一门心思只想离开瑞王府,哪怕做个逃奴都在所不惜。可现在,她连沈摧这张床都下不去!还谈何离开? 紫薰心疼道:“无论你怎么想,往后有什么打算,总要先除了这个才行。” 奚月奴无奈,“这东西,怕是不好去。” 沈摧把她铐在床榻上,不就是为了羞辱她吗?岂会轻易松开? 谁料紫薰沉思片刻,轻声道:“也未必。走水的那日,我亲眼瞧见王爷在火场里四处寻你,连自己斗篷沾了火星子都不在意。也亲眼看着他把你……射伤。依我的想头,王爷恐怕只是恼你,他好容易救你出来,你却要跑。若是他觉得你不走了,自然也不会用铁链拴着你。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奚月奴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紫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奴,你知道的,我素来笨。可我也知道,这是瑞王府,凡事不能跟王爷拧着来。不然,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紫薰说的道理,奚月奴又岂能不知? 可三年,她实在忍够了。 忍来忍去,只落下了这么个结局。 门外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紫薰姐姐,月奴姐姐可起身了?王爷叫小的过来,给姐姐送药呢。” “进来。” 得了紫薰一声,登云掀帘而入。 他知道奚月奴脾气倔,采莲她们送进来的吃食,奚月奴一口未动。他也不愿触奚月奴的霉头,只得放下手中药碗,轻声安慰:“月奴姐姐,王爷心里是看重你的。他虽把你打去了品红院住了几日,可没想着真叫你去贱籍。” 什么意思? 奚月奴猛地抬头。 登云:“你的那张身契,王爷还留着呢!” 奚月奴一下子瞪大眼睛,心中狂跳!她的身契还在…… 那岂不是说,只要她出了这瑞王府一步,她就是良民,她就自由了?! 第57章 逼她求饶 声音难以抑制地传出,奚月奴立时闭上嘴,心中羞愤欲死。 她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受过万般羞辱,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如今,瑞王却要当着她昔日好友的面,这般亵渎她! 沈摧手下动作更为用力地撕扯着衣裳。 很快,奚月奴上身的衣衫就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微冷的空气中微微战栗。 奚月奴心如死灰。 知道接下来,便是裙子、亵裤…… 可她跑又跑不了,挣扎也挣扎不过,能做的只有紧紧咬住嘴唇,用力到唇角渗出血来。 奚月奴不敢再出声。 不愿在温云羡跟前蒙羞,也担心他受不住激,直冲上来。 床帏外,温云羡脸色一白,自然以为女孩被人押着强行做了那等事,心中忧急如焚。 只是沈摧方才的话不善。若直撄其锋,恐怕……受罪的还是奚月奴。 温云羡只得强压下心痛,用平日的语气:“王爷这话,小的可担待不起。王爷要宠幸侍妾,什么时候不行?可门外堵着的那些人,可再等不了了。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素色衣袖一拂,向沈摧拱手行礼。 温云羡的话,沈摧根本不在意。 他双眼只是盯着奚月奴。 却见身下的女孩双眼紧闭,死死咬着嘴唇,一副强忍着承受巨大痛苦的模样。 原本苍白的小脸,羞得通红。 死倔着,不肯服软。 沈摧眸光微寒,语气也有些泛冷:“本王现在真的很忙,腾不开手去。温大夫若是不信,不如,过来看看。” 奚月奴猛地睁大双眼,面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沈摧就非要这么羞辱她吗?! 听着帐外温云羡一步步接近的脚步声,奚月奴看向沈摧,她依旧咬着嘴唇,眼眶中盈出泪意,目光也不觉带了一丝哀求。 总算不是刚才死板麻木的模样。 温云羡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不要! 奚月奴在这世间在乎的人本就不多,不想给他们看见自己如此狼狈卑贱的这一面。 沈摧目光轻触在奚月奴脸上,用极轻极轻的声音笑道:“求我。” 奚月奴瞪大眼睛。 简直无耻! 这个求字,她自三年前,就没再说出过口。 求沈摧根本没用,他根本不会如她的愿…… 可床帏外,温云羡的脚步一声声地近了。似乎下一刻,就要伸出手来掀起纱帘。 沈摧看着奚月奴,目光愈沉愈冷。 这个丫鬟,去品红院里走了一遭,性子根本没磨砺出来,依旧是倔得不行,如今竟是连尊卑都不分了。 下一刻。 袖角被人扯住,轻轻摇晃了两下。 奚月奴终是张口:“求……求王爷,奴婢求求王爷,不要这般折辱……” 她此言一出,沈摧一挥手:“温大夫,不是真要进来吧?” 止住温云羡脚步。 沈摧眼中寒意潮水一般褪去,他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抹了一下奚月奴唇角,擦去那一抹血迹。 指腹下,女孩肌肤微微颤抖。 他知道她害怕,她不甘。这她这份难得的低头,还是让他心中舒坦了不少。 沈摧把奚月奴身上衣裳弄得快七八糟,自己倒是清爽,襟扣直系到脖颈下。 他下了榻,振了下袍角,就掀开床帏。 和温云羡联袂出去。 卧房里又一次静悄悄的。 不同的是,奚月奴身上赤着,撕破的衣衫挂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格外的可怜。 沈摧这是在告诫她,在这个瑞王府里,她怎么想,怎么打算都全不重要。他有的是法子,叫她求他,叫她屈服。 奚月奴无力地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化作一道直线,隐没在绣着鸳鸯的锦被之中。 另一半。 瑞王府门口确实闹得厉害。 金氏只得叫自家车夫绕去后门接她。 带着脸色惨白的荣妈妈等人,金氏刚坐上车,身后传来喊声。 “奚夫人,王爷送给王妃的礼,您忘了带走。” 差点把灵儿的礼物给忘了! 金氏稳了稳心神。见荣妈妈疼得不行,只得自己掀开车帘。 见王府侍卫两人一起抬着一只二尺五寸高,一尺五寸宽的精美红木箱过来。那木箱立在地上,几乎有半人一般高,看上去沉甸甸的,质感极好。 这个尺寸……里面装的莫不是古琴、字画? 见瑞王准备的礼物确实诚心,是给足了奚家面子,金氏心中的闷气方才稍解。 她可以令仆妇将那大箱子捆在马车后面。马车走在街面上,每个人都看得着。 半日后,金氏到家。 奚铭带着奚灵,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 奚铭:“夫人,如何?” 他抻着脖子往金氏身后张望,见没有瑞王府的人跟回来,先就有几分失望。“王爷还不来接灵儿啊……” 金氏白了他一眼,伸手把奚灵拉进自己怀里,可以扬声道:“老爷懂什么?王爷说,府里烧得不成样子,是怕咱们灵儿回去住得不便,才叫她在娘家舒舒服服地歇上几日呢。王爷根本就不是恼了灵儿,不然,他又怎会给灵儿送来这一份大礼?” 说着,金氏叫人把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 这么大的木箱,这里面该有多少好东西? 奚铭到底是一穷二白的书生出身,家底偏薄了些,看那么大的箱子只觉是宝箱一般,喜笑颜开,“灵儿,瑞王到底是疼你的。” 奚灵不在乎什么东西,只是听得是瑞王所赠,悬了半天的心,才多少放下了些。 奚灵:“娘,王爷真的不生我的气?” 金氏:“傻孩子,王爷要是生气,还能精心给你准备礼物吗?”为安奚灵的心,也为了灭一灭府中谣言,金氏:“灵儿,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不若你打开,也叫娘见识见识?” 她顿了顿,眼珠突地一转,“去看看宁远少爷下学了不曾,若是下学了,也一并叫来。叫他也知道知道大小姐在瑞王心中的分量,省得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下人们答应着去了。 奚宁远虽记在金氏名下,是奚家嫡子,可也都知道,他是从奚月奴的娘肚皮里爬出来的。他的话,他那个娘不敢不听。 片刻后。 奚宁远被带进花厅。他已是个少年,脸上带着甜笑,团团行礼,“父亲,母亲,大姐姐回来了。” “嗯。”金氏淡淡应道:“从学堂来,还是从你那个娘院里来?” 奚宁远神色不变:“孩儿从学堂来。回家先给母亲请安,不曾去姨娘院里。” 这一声“母亲”和“姨娘”叫金氏面上神情缓了缓。 她抬手指着花厅地中间放的箱子,“那是瑞王送你大姐姐的礼。你去打开,好好看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都姓奚,可从不同人肚皮里爬出来,这运道就是天差地别。一会儿,都瞧见了什么好东西,记得回去细细地给你那姨娘讲个明白,叫她少怂恿着女儿,生什么妄想!” 对金氏羞辱亲娘、亲姐奚月奴的话,奚宁远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 他低头应:“是。” 金氏:“行了,去打开吧。” 奚宁远走到箱子跟前,打开箱扣,双手用力才吃力地撑起盒盖。 下一刻,他双眼瞪大,眼睛都要凸出来。 一声惨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56章 让他眼睁睁看着 金氏一愣,这才想起她来。 可荣妈妈在瑞王卧房中动手,确实……不合规矩。叫金氏想求情,竟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 看着荣妈妈疼成这样,金氏只得开口:“是荣妈妈的不是……只是,念在她也是从小看着灵儿长大的,请王爷多少担待……” “王妃的面子,本王自然要顾。”沈摧淡淡笑了一下,“叫王妃在奚家住些时日,为的不就是她的脸面吗?” 此言一出,金氏一颗心更觉体贴。 想必,是世面上有些物议,瑞王不得已叫灵儿回娘家避祸。到底还是为灵儿好的。 “奚家明白本王的意思,甚好。” 说罢,沈摧又看一眼浑身抖如筛糠的荣妈妈。 沈摧:“为了王妃的面子,这刁奴,今日就留下一只手吧。” “什么?” 荣妈妈惨哼出声。 金氏也变了脸色,她指着奚月奴,“就为了她……” 此刻,奚月奴白皙小脸上那一道血迹,刺目得不行。 沈摧笑了,难得耐心地看向荣妈妈,“哪只手伤了她?” 奚月奴脸上的伤,是拜金氏所赐,根本不是荣妈妈动的手! 她委屈地看向金氏。 可此刻金氏的脸也白了。为了女儿奚灵,她不能跟瑞王撕破脸……没法子,那就只能…… 金氏艰难道:“王爷,荣妈妈使的是、是……右手。” “好。那便右手。” 荣妈妈惨叫声中,金氏白着脸冲出卧房,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许是怕弄脏了卧房,沈摧没动兵刃,只是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地捏断了荣妈妈的手腕。 随着腕骨断裂。 “啪” 荣妈妈手中戒尺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跪在地上给沈摧磕了头,叫仆妇搀扶着去了。 一时间,金氏带来的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房中只剩下奚月奴、沈摧二人。 方才荣妈妈叫得那样惨,奚月奴听得脸色苍白,睫毛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抱着膝盖,抠得自己生疼。 瑞王伤了金氏的陪嫁,这般不给奚家颜面。这是…… 给自己报仇? 这荒唐的念头,在奚月奴心中一闪而逝。她觉得自己简直可笑。 伤她的人,分明是金氏,沈摧却只罚她的下人。说到底,不过因为金氏再如何,也和瑞王一样,是这穆京的上等人。荣妈妈却和自己一样,都是下人,可以随便打杀。 再说,要报仇…… 最应该报仇的,难道不正是射了自己一箭的瑞王吗? 奚月奴抬起头,直视沈摧。 沈摧微微别过脸去,声音如常般冷淡:“等你身子好全了,就搬来本王院中。” 搬到沈摧院里住下,那便是正正经经的通房了。 奚月奴想都不想:“多谢王爷。可……奴婢没有这个福分。” 这话,沈摧早从丫鬟口中听到过一次,也并不如何意外。 他冷冷地勾了勾唇,“你不愿意?” “是。”奚月奴坦然,“奴婢不愿意。” 院墙上那一箭,奚月奴只觉两人已经撕破了脸。她虽还口称“奴婢”,声音中却全没了往日的恭顺之意,拒绝得干脆利落。 最差又能如何? 不过就是要了她的命去。 死,都比日日被沈摧践踏强! 奚月奴这话一出,本预备着沈摧暴怒。 可好半晌,她才听得男人轻笑一声,听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 奚月奴抬起头来。 果然沈摧勾了勾唇角,眼底全是笑意。他俯下身,白如冷玉的修长手指哗啦一声扯起锁链,将东西重新掩回锦被中。 沈摧:“你愿不愿意,本王为何要在乎?” 奚月奴猛地愣住。 是啊,她如今已从试婚丫鬟,变做了家伎。她愿不愿意,根本就不重要。 奚月奴张了张口,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舌尖一阵苦涩。 下一刻。 沈摧伸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擦去奚月奴脸上血迹。指腹蹭到伤口,一阵刺痛。 沈摧:“伺候人,是你的本分。” 他指尖沾染了血迹,并没有从奚月奴脸上离开,而是向下,再向下…… 等奚月奴反应过来沈摧要做什么时,她胸前襟扣已被解开了两颗,带伤的肩头裸露在外,只觉冷得难受。 “不要!” 奚月奴猛地推搡沈摧。 女孩手杵在沈摧胸口,却推不动他分毫。男人身躯反而越压越近。 有脚上的链子拴着,奚月奴跑都跑不了。 荣妈妈的话,如锥子一般刺入奚月奴耳蜗。 “……正经人家……狗才这么拴……” 奚月奴眨了眨眼,忍了半日的泪水夺眶而出,流过脸上的伤口,混合着血液向下滴落。 泪水落在沈摧手上,他竟微微一顿。感觉到奚月奴不再挣扎,沈摧低头。 直对上奚月奴木然的一张脸。 就和……从前那三年,他每次幸她时,一模一样。 这张脸,本是他看惯了的。 若不是见过一次,她含着自己手指,哭着说要的模样。 沈摧还以为奚月奴天生就这么木。 可如今,有了那一次,沈摧只觉如今的奚月奴,怎么看怎么不对。 心口生起一阵不耐。 沈摧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 门外响起丫鬟声音:“温大夫,王爷在卧房呢,您不便就进……温大夫!” 温云羡来了? “咣当” 卧房门被推开那一刻。 沈摧一扬手,袖口射出一道寒光。 “刷……” 床柱上,小指粗细的金丝挽绳瞬间齐齐崩断。 重重叠叠的轻纱渐次落下,掩住两人身形。 温云羡一鼓作气闯进来,也只瞧见一半浅金一半猩红的重幔,内里影影绰绰两道身影,立着的自然是沈摧,奚月奴却似整个人被埋在锦被里一般,瘦小可怜。 温云羡心口一阵抽痛。 沈摧手指依旧在奚月奴襟口徘徊,不曾暂离。他声音微冷:“什么急事,至于闯本王的卧房?” 冷静!一定要冷静。 温云羡深吸一口气,咽下,再开口,声音中已多了往日的戏谑:“王爷好兴致。品红院起火,那些身故的家伎族人吵到了瑞王府门口,将大门都堵住了。若不妥当处置,怕是明日言官的折子,又要堆到皇上跟前,到时候,平白给恪王做人情又是何必?” 此事说急,却也没那么急。 沈摧看向自己身下咬牙隐忍着不肯出声的奚月奴。 脑中突地闪过念头。 沈摧:“温大夫来,怕不是为了此事。却是……为了她吧?” 说罢,他手下用力。 “撕拉” 女孩衣襟被彻底撕开,露出白雪覆盖下的幽幽山谷。 奚月奴吃了一惊,启唇惊呼:“……不、不要……” 第55章 狗才被拴着 奚家上下素来瞧不起奚月奴,都没防备她竟敢对金氏动手。连着荣妈妈在内的几个仆妇,一时间都骇得变了脸色。 金氏更是怒火攻心。 贱婢敢尔! 难不成还真敢对她这个奚府主母,瑞王妃的亲娘如何? 金氏用力挣扎了一下。 “哗啦!” 铁链抖动了一下,勒得更紧。 金氏一张脸几乎顷刻间就憋成了紫红色,张嘴就只是“嗬嗬”的急喘,只能不停地跺脚,以示自己的急切。 几个仆妇吓傻了,没口子地只是劝: “姨娘,你这是干什么?夫人也是为你好……嗐!你先放开夫人,有话好好说!” 奚月奴只是不理。 倒是荣妈妈本就是金氏陪嫁,从小看着奚月奴长大,对她性子有几分了解。她眼珠转了转,脸上强堆出了笑上前,“姑娘这是何苦?都是一家子骨肉,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姑娘想要什么,说便是了,夫人哪里有不答应的?何至于如此?是吧夫人?” “呜呜呜……” 金氏口中只能发出这般声响,也不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荣妈妈一步步接近:“姑娘你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夫人去替你问王爷要,定是能成的。” “我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我要离开瑞王府。”奚月奴咬牙道,“保着我出去,你们夫人还有活路。不然……”她突觉一阵心酸,少不得用力抽了一下鼻子,逼回泪意,“少不得,就要和你们夫人死在一处了!” 可荣妈妈走得近了,却分明看清楚…… 金氏脖子上那根铁链的两头,一边拴在床柱上,另一边……锁住奚月奴脚踝。 这贱婢,竟勾得王爷这般离不开! 荣妈妈心中鄙夷,面上却神情不变,“姑娘,你先松一松夫人。不然,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儿,姑娘你也出不去。你看,夫人脸都白了,眼看着喘不上气来……” 奚月奴微微一顿,手下稍稍松了些劲儿。 借力勒死吴恩典的记忆无端浮现,奚月奴生怕自己不知轻重,把手头唯一的筹码金氏给弄死了。 可就是这么一犹豫。 荣妈妈竟和几个仆妇一起一拥而上!荣妈妈一把扯住奚月奴手中锁链,金氏脖颈上的压力一减,她自己挣扎,和仆妇一起使劲,竟真从奚月奴手里挣脱了出来。 奚月奴伸手,还想抓住金氏。 可金氏这回闪躲得快极了,奚月奴又被铐在床榻上,根本够不着她。 金氏刚一得了自由。 “啪!” 一记耳光掀在奚月奴脸上。 “贱婢,不识抬举!” 金氏手上金戒指擦在奚月奴脸颊。 一阵刺痛,流出血来。 金氏犹不解气,她指着铁链,“这贱婢分明赖在王爷卧房里不走,她从何处得来的凶器?” 奚月奴伸手抚过脸颊,又痛又热辣辣的。 “呵呵……”一旁,荣妈妈冷笑,索性伸手拉起那铁链,一节一节地拽到手里,“夫人请看。” 金氏定睛一瞧,脸色涨得红了。她抬头向奚月奴,“你跟你娘学的下贱手段!在房中勾着爷们玩儿这些!” 想起家中女儿,金氏更是怒火攻心。 奚灵患有心疾,稍激烈一些的动作都做不了。这才让奚月奴这个小贱人乘虚而入! 金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一旁的荣妈妈忙劝道:“夫人莫气。她本卑贱,才需用这等法子拴住爷的心!在奴婢老家,正经人家拴狗才这样拴呢!” “哗啦” 荣妈妈说着,又用力拉了一下铁索。 镣铐沉沉的凉意,透过脚踝上包裹的丝绸渗进来,磨蹭着踝骨,一阵疼痛。 奚月奴冷冷看向眼前众人。在奚家活了十多年,她心里清楚得很,主母金氏从未把自己和娘当成过人!可惜,到底叫金氏从她手里给跑了出去…… 荣妈妈这般说,金氏依旧气不过。她指尖儿指向奚月奴,“荣妈妈,给我打!恨恨地掌她的嘴!叫她没了脸皮,看她还如何勾引男人!” 这瑞王宠幸奚月奴,不就是因为她生得和自己的灵儿有几分相似吗? 那就……毁了她这张脸! 听金氏这般说,荣妈妈自衣袖中抽出三指来宽,一指来厚的戒尺,对着奚月奴一张小脸,高高扬起。 正好这贱婢贱人给拴住了,看她还能往哪儿躲…… 这戒尺奚月奴小时候挨过。 潜藏在记忆中的深痛巨创,让她本能地畏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奚月奴睁开眼。 只见一道猩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到了床榻前,遮住了从门口射入的所有光线,只余一片暗影。 沈摧一只手钳住荣妈妈拿着戒尺的手腕。 也不见他如何使力,那荣妈妈就疼的龇牙咧嘴,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儿。 沈摧淡淡道:“连本王房中,都能肆意动手。奚夫人当真好大威风。” 听他连一句“岳母”都不叫,金氏心中一凉。瑞王竟怨奚灵到这种程度吗? 金氏面色衰败,嘴唇开合半日,说不出话来。 倒是沈摧先轻笑了一声,“奚夫人来此是什么意思,本王心里清楚。只是,如今王府现状不适合接王妃回来住。本王倒是有件礼物,还要劳驾奚夫人给王妃带回去。” 男人没松手,荣妈妈痛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出声。 金氏却是微微舒了一口气。 瑞王竟还知道要送礼物安抚灵儿! 看来,王爷心里,还是有灵儿的! 只是一时间被奚月奴这贱人迷惑了…… 想着,金氏:“是……灵儿到底年纪小,身子又弱,王爷还该多照顾。老身说句不知轻重的话,王爷和灵儿是要相携一辈子的,犯不上为了一个贱婢,伤了灵儿的心。”说罢,她冷冷瞥奚月奴一眼。 沈摧也随之看过去。 眸光触到奚月奴脸上血迹,为不可见地蹙眉,目光转开去。 金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灵儿在家日夜悬心,哭得好生可怜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请王爷……” 她话未说完。 荣妈妈只觉手腕越来越痛。那疼痛顺着胳膊,闪电一般传导到心口。她疼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实在忍不住,荣妈妈开口:“夫人,求您……救救老奴……老奴的手快要断了!” 第54章 让奚灵风风光光地回去 “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奚铭冷笑一声,“夫人,你可看看清楚,你家老爷不过是个四品官!现在是王爷恼了灵儿,不叫她回府。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敢有什么法子?你也太高看为夫了些!” 奚灵嫁入瑞王府时,奚铭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成了皇亲国戚,怎么也能升个官。 没想到,两人成婚三年,自己就如焊死在了四品的官位上,止步不前。奚铭有时候真纳闷,自己嫁这个女儿进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氏冷笑一声:“老爷,亏你还是个男子!你都没有法子,莫不是叫我去王府里哭求?” 她回头看向奚灵,女儿哭得小脸蜡黄,一双眼睛高高肿起。 金氏心疼:“不就是死了几个家伎吗?瑞王早年就上过战场,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说上千,也有成百!他会为了这区区几条人命,就怪罪咱们女儿?我不信。” 一旁,奚灵突地止住了哭,“娘,您说的是!恐怕此事……是那奚月奴进的谗言,叫王爷怪罪于我!” 说着,她边哭边把瑞王要扶奚月奴做通房的事讲了出来。 听罢,金氏气得黄了脸,“我送奚月奴进王府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结果她孩子没生出来,却要做通房!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她气得不行,奚铭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奚月奴……也是他的女儿,不过没有正经身份罢了。 长女被斥回娘家,小女儿却得了抬通房的好运气。看来奚家的运道还没完! “老爷,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为奚月奴那小贱人高兴吧?”金氏面色阴沉下来。 “自然不是。”奚铭连忙解释。他眼珠一转,“夫人,灵儿,我看奚月奴要做通房,未必是件坏事。就譬如灵儿这事,咱们就可以让奚月奴给瑞王吹吹枕边风。瑞王要是真疼她,一定会听她的话,接咱们灵儿回去。要是瑞王不肯,那不也正说明,奚月奴不得王爷看重吗?到时候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奚灵一颗心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堂堂的瑞王正妃,要回自己的王府,还有借助奚月奴!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爹说的,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当下之际,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到瑞王府。这时间拖得越久,穆京中知道的人就越多,她就越没脸! 金氏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霍地起身,狠狠瞪了奚铭一眼,“荣妈妈,备轿!本夫人要去瑞王府!” 瑞王府的门房没有阻拦金氏,叫她带着贴身伺候的荣妈妈和其余四个仆夫进了王府。却叫这一行人在花厅里等了好半晌。 等得金氏心中直冒火。 “奚月奴这个小贱人,还没当上正经通房呢,就这般拿乔!” 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坐着等下去。 凉茶换了三盏,才来了个丫鬟,引着金氏入内,“夫人,月奴姐姐身子不好,起不得身,少不得要您移步王爷卧房……” “知道了。” 金氏心中的不悦直接写在了脸上。 奚月奴这小贱人,让她生孩子她没本事,自己却天生就会勾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赖在王爷卧房里不走! 等女儿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贱婢!让她知道做人家通房,侍奉主母的本分! 金氏自然不知道奚月奴不是拿乔,而是刚被救醒。 她肩膀被重新包扎过,身上的锦被也换了一床。还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后腰靠在软枕上。 身上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遮住她脚上铁链。 采莲一边帮奚月奴整理一边道:“如今是姐姐的主家夫人,王妃的娘来看姐姐。姐姐也不希望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徒增麻烦吧?” 奚月奴麻木的脸上,眸子微微转了转。 金氏来找她干嘛? 不过片刻,金氏带着荣妈妈和其余四个仆妇,呼啦啦地进入房中。 她冷着脸,“月奴姑娘好大阵仗,如今也有人伺候你了!” 奚月奴冷笑。 采莲这几个哪里是伺候她的?分明就是替瑞王折辱她的才对! 可这话她也懒得和金氏说。 金氏向身后的仆妇一摆手。 其中一个上前,把采莲拉去了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个大又圆的荷包:“姑娘带着另几位姐姐出去歇一歇?我家夫人好跟月奴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采莲手指掂了掂荷包,脸上立时就换了甜笑:“月奴姐姐也想主家的人呢。那奴婢就不再耽误夫人和月奴姐姐叙旧。” 说罢,她行礼退下。 还贴心地为金氏关上了门。 这一切奚月奴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只静静地靠坐在床榻上,看着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天光。 金氏先耐不住沉默:“奚月奴,你要做通房的事,我们奚家准了。可你也得知恩图报。王爷是听了贱人挑唆,才迁怒我家灵儿,难道你就干看着灵儿回不来王府?你自幼和灵儿一起长大,也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报恩?” 奚月奴本不想理金氏,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 “夫人口中的一起长大,是指奚灵金尊玉贵,我却为奴为婢?奚灵嫁入王府,我却要给她做试婚丫鬟。这样的恩情,月奴还真是报不完!” “你……”金氏本要发怒,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宝贝女儿,少不得要咬着牙忍下来,“就算从前你吃了些苦头,可能做王爷的通房,你也算苦尽甘来。如今灵儿困在奚家,时间长了,对你也不好。你好歹姓奚,你们姊妹两个一起在这王府里,你这通房的位置才坐得稳呢。” “姊妹两个”这话,金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奚月奴闻言只是冷笑。 她既不想姓奚,也不想做瑞王的通房。金氏想叫她想办法把奚灵弄回来,她根本不感兴趣。 金氏也看出奚月奴兴致不高,她手指在宽大的玫瑰紫色绸缎云袖下攥了攥,咬着牙挤出笑来:“只要你肯帮灵儿回来,你要什么,嫡母都给你。” 听到这话,奚月奴眸光微闪。 “真的要什么都行?” 见奚月奴动心,金氏可算松了一口气,“当然。你想要什么,说吧。” “可以。”奚月奴偏着头,对着金氏勾了勾手指,“多谢嫡母。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金氏不觉探头过去。 冷不防却被奚月奴一下子伸手勾住脖颈,整个人撞在奚月奴身上。 她还不及挣扎,便被什么冰凉凉、沉甸甸的东西直勒在脖子上。 是铁链! 铁链几乎要陷入肉里,金氏就快要喘不上来气!脑子还迟钝地想着,哪里来的铁链?瑞王卧房中,如何有这等东西? 荣妈妈和几个仆妇正要赶着上前。 “别动。”奚月奴声音冷得骇人,“我要你们夫人这条命,换我出去!” 第53章 瑞王对她爱重至极 福气?高兴? 奚月奴实在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采莲。” “哗啦”一声 是奚月奴强忍着肩上的箭伤,一把将那成年男子拇指粗细的铁链攥在手里,硬生生扯到采莲眼前。 奚月奴:“这是福气?这该高兴?” 黑幽幽的铁链散发着生铁的腥味,径直扑进鼻孔。采莲却只是眨了眨眼睛,“月奴姐姐,这才显出王爷对你的爱重至极。” 奚月奴满心的愤懑,对上采莲那张圆圆的,满是谄媚的笑脸,只觉胸口被怼得生痛。 知道和她无话可说,奚月奴一言不发,侧身朝里面躺下,闭上了眼睛。 采莲:“月奴姐姐,先别睡啊。王爷的小厨房特特儿给你顿了燕窝粥,最是大补之物,你无论如何也要用些,都是王爷的一片心。” 奚月奴一动不动,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采莲变着法儿劝说,奚月奴总是不理。采莲不过是个丫鬟,又不能真的把奚月奴怎么样,只得闷闷地将已经温吞了的银耳羹放在榻边小案上,起身:“拿奴婢撒气,好没意思!王爷既说了要抬姐姐做通房,今晚儿是一定会来寻姐姐的。姐姐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跟王爷说,何必为难奴婢?” 说着,她转身欲走。 “等等。” 床榻上,传来嘶哑声响。 采莲眼睛一亮,“姐姐可是想开了?” “那东西拿出去。”奚月奴冷冷道:“这么好的东西我不配吃。王爷的通房,我也没那份好福气!” 采莲愣了愣,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到底留下了那碗燕窝,转身走了。 瑞王卧房中重又恢复一片寂静。 奚月奴身子直挺挺地卧着,双眼紧闭,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从王妃的清音阁,跌落在品红院里,如今又被抓回了沈摧身边。 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个瑞王府,她还是没能走得出去。 如今,瑞王又说要抬她做通房。做了他的通房侍妾,她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离开瑞王府。这简直就是把她对未来的希望,彻彻底底揉个粉碎。 奚月奴身子微微发着颤,蜷缩起来。 脚上的铁镣在最轻最软的刺绣锦缎上无声地拖过。 奚月奴稍比划了一下,就知道这镣铐的长度,把她锁死在了床榻上。不开镣铐,她连地都下不去。 知道这是沈摧对她逃跑的惩罚,奚月奴无力地苦笑。 可是,通房……又是为了什么?她分明没有如身契上约定的那般怀孕,沈摧为何还要抬她做这个通房? 奚月奴十分确定,瑞王是不喜欢她的,更不会因为她伺候得好,想把她留在身边。 男人这样做…… 应该和诬陷她私奔一样,不过是拿她逗个乐子。 也或许是沈摧知道了她一心一意只想出府,就偏要抬抬手指,施舍给她一个通房,叫她再也出不去。 可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宁做逃奴,也不能做逃妾。 逃奴不过是一人遭罪。可若是做了逃妾,连娘都要被锁拿进刑部大牢,拷问她的下场! 沈摧的通房,她死都不会当! “哗啦!” 奚月奴一挥手,一下子把案上那碗盛着满满燕窝的白瓷碗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门外侯着的丫鬟一拥而入。 跑在最前面的采莲一般燕窝被摔得碎碎的,也变了脸色,“月奴姐姐既然这般不识抬举,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姐姐自求多福!” 不过片刻后,采莲又回来了。 这次,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一等丫鬟,每人手里都托着红木托盘。 奚月奴微微一愣。 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的,正是自己那只苦苦攒了三年,也不过攒得半满的钱匣。 瑞王诬陷她私奔那天,这东西和她旁的贴身物品一起,落在瑞王书房里。 “咔吧”一声脆响。 钱匣弹开。 瞬间,奚月奴被里面的银光晃得一阵眼花。 那里面,不是寒酸的半匣铜板儿。而是塞的满满的银锭! 这钱是…… “王爷说,月奴姐姐既喜欢这个,便拿去吧。” 采莲说着,一挥衣袖,另一个丫鬟上前一步。她手里托盘中,是另外一堆垒得高高的金锭。 奚月奴眸光转冷,不知道沈摧这是什么意思。 要用银子买她的身子吗? 下一刻,采莲上前,她手里端着的,是另外一碗燕窝。采莲:“王爷说了,若姐姐肯吃一口这补品,就赏姐姐一锭金子。好姐姐,还是你有福气。这一锭金子,就累死我们几个,都还赚不着呢。” 说着,采莲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燕窝,怼到奚月奴嘴边。 怒火直冲心肺,瑞王这样做,奚月奴只觉恶心! 她身子猛地向前,想要挥落采莲手中的瓷碗。 可脚踝被铁索拴着,奚月奴根本够不到。反倒被这一下,刺得伤口剧痛。 奚月奴苍白着一张脸:“滚!滚出去!” 可采莲几人,只是脸上挂着假笑,一动不动。 她们口中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恭顺,可心中依旧看不起奚月奴。 不过就是个试婚丫鬟,还没坐上正经通房姨娘呢,就敢这般拿乔!她们又不是她的奴婢,才不会听她的。 肩上传来剧痛,怒火烧灼得口中一阵阵发苦。奚月奴只觉自己跌坐在床榻上,面对着的三个丫鬟都站着,高高在上,只有她…… 连站都站不起来。 奚月奴受不住这样的轻贱,她眼前一黑,直接闭过气去。 奚月奴只觉自己正在向着无边的黑暗中沉落而去,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另一边,奚家。 “爹,娘,女儿要是回不去瑞王府,也不想活了!求爹娘,女儿临死,给女儿留一点体面吧!” 奚灵被从白绫上接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奚铭急得跺脚,“谁叫你这么大胆子,敢烧自家王府!如今王爷怪罪下来,没有大祸延母家,就算是好运气!” “老爷,别再说了!” 金氏心疼地把奚灵抱在怀里,“灵儿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得想个主意,叫咱们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回去!” 第52章 把她捆在榻上 “她?通房?怎么可能……” 明如玉语无伦次。 她早先听说奚月奴进了品红院,只当她是得罪了沈摧,还不如何在意。却没想到,这个奚月奴运气实在是好,躲过了那场大火。 竟还要做瑞王的通房! 虽说王爷的通房身份低微,不计数,也上不了皇家玉牒。 可…… 明如玉心中,就是说不出来的不愿意! 她脑子难得转得快,“摧哥哥,此事……王妃可同意?” “她一时回不来。”沈摧声音微冷,“这段时间,府中后宅,你来主事。” 作为侧妃,明如玉竟就这么得了管家的权柄,她却根本高兴不起来:“摧哥哥,我……” 身边红绡知机,拼命扯着明如玉的衣角,“小姐,王爷历练你,是一片好心……” 谁知道那奚灵就这么出了王府,还回不回得来? 大穆一朝,是没有被休弃的王妃。却有在娘家终老的王妃! 万一那奚灵再也回不来,瑞王的后宅不就是自家小姐做主?到时候,还不是想如何磋磨奚月奴,就如何磋磨? 何必为了一个通房,跟王爷置气呢? “小姐,来日方长!” 走出沈摧卧房,明如玉整个人都如堕梦中。 “奚月奴那小贱人明明说过,她一定会走!可如今呢?不仅人还赖在府里,竟还要做王爷的通房!”明如玉红了眼睛,“她骗我,好大的胆子!我定会饶了她,让她如愿以偿地当上这个通房!” 红绡心里清楚,这未必是奚月奴乐意的。 可明如玉在气头上,她不能劝,也不敢劝。只得岔开话题,“王爷不是劳您安置品红院那些没死的家伎吗?尤其是颜相的那个女儿,王爷可是说了,她要住的好一些……” 一阵风地把明如玉拉走。 与温云羡擦肩而过。 沈摧的卧房,温云羡不便就进。只得唤来下人通传。 他昨夜被恪王绊住了手脚,今日一早方被放回来,一听说品红院着了火,奚月奴也受了伤,满心火烧火燎一般。一回瑞王府,便直奔沈摧跟前。 他是想看看奚月奴。 可通报的下人进去了片刻,又出来:“王爷说了,他屋里歇的,是王府内眷,不便叫温大夫进去。” “我是大夫,来看诊也不行吗?” “宫中太医已经瞧过了。王爷说,一客不烦二主,月奴姑娘的伤,就不劳温大夫了。” 下人态度虽然恭敬,沈摧的意思却坚决,不容置喙。 温云羡静静地在房门口立了好一会儿,下人不停催促,才无奈离去。 听说,奚月奴受伤了。 等她养好伤…… 等她身子好全了,这次,他一定带她走!一定! 卧房内。 一片寂静。 沈摧依旧定定看着床榻上的奚月奴。 太医说她禀赋弱,平日里又多有劳累,这次受了箭伤,怕是要把从前的伤病一并激发出来。很是要歇上一段日子,方才能好全。 沈摧听了,叫太医留下外服内服的药,亲自送太医出门。 回来便关起门来,挥退了下人。 奚月奴的身体,每一寸他都熟悉。 不过几日前,这具身体还白如春雪,养得没一丝伤痕。 可现在……肩上的箭伤,手上腿上的淤青,一片连着一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可怜。 这些伤…… 都是因为奚月奴要逃。 现在好了。等她醒了,做自己的通房,就再也跑不了了。 沈摧在卧房中陪了奚月奴半日,方才离开。 他走后,卧房内静悄悄的。 好一会儿,奚月奴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受伤后,是昏迷了好一会儿,可也没晕那么久。只是察觉到沈摧寸步不离地在自己身旁,她就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如今,沈摧走了…… 奚月奴强忍着肩上的剧痛,手掌撑着身下锦被,慢慢起身。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因箭伤,疼出了满头的冷汗。 可她咬紧牙关,一点一点直起身子,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 品红院的火已经熄了,听说烧没了大半。王府中不少人都被调去救护伤员,清理火场。 瑞王府正是防护最弱的时候。 她小心一点,准走得成…… 坐起身子,奚月奴刚要偏身下地。 “哗啦” 身下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这声音在原本安静至极的卧房内,被放得无限大。 声音还未落。 门外就传来下人声响:“月奴姑娘醒了!快去请王爷过来。” 奚月奴浑身僵住。 愣愣地看向发出声音处。 她纤细的左脚踝,被又轻又软的绸缎紧紧裹住。那绸缎外,铐着大拇指般粗细的铁锁链。 沈摧竟是把她用这铁链,牢牢地捆在了床榻上! 就像狗一样! 肩上箭伤处一阵阵地发痛,随她动作,伤口撕裂,鲜血流出。 冲掉刚才擦在伤处的药水。 一颗心也在胸腔里乱窜,几乎要从喉管中哕出来。 奚月奴脊背渗出冷汗。沈摧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他要她就是死,也得死在瑞王府! 不行……这怎么行? 她不能留在这里!娘还在奚家,等着和她一起下江南,回家。她要走,她一定得走…… 额上冷汗未干,奚月奴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响。 “月奴姐姐,你可醒了。” 一道年轻女声传来。 奚月奴回头,只见是个平日里只有点头之交的一等丫鬟。 那丫鬟生得伶俐,几步上前,伸手便要搀扶奚月奴:“月奴姐姐,王爷有些政事要忙,遣奴婢过来伺候姐姐。” 她对奚月奴脚踝上的锁链视而不见,笑道:“姐姐你好福气。昨夜是王爷亲自把你从火场抱出来,是王爷救了你的命!若不是王爷中途被召进宫里,依奴婢看,王爷还舍不得离开你身边呢。” “呵……” 奚月奴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 沈摧救了她性命? 昨夜若是沈摧不来,她早就跑到外面去了!根本也不会受什么箭伤! 哪里用得着沈摧救?! 丫鬟见奚月奴脸色不好,口中劝得愈发起劲,“姐姐你一直昏睡不知道,王爷为了你,深责了王妃,把王妃撵回娘家去了呢!” 奚月奴看了那丫鬟一眼,心中只觉冰寒一片。 奚灵为了杀她,连累死了那么多条性命。沈摧只是“罚”她回娘家住几日。 这哪里算什么罚?这分明就是让奚灵避风头去了! 没听到奚月奴答言,那丫鬟只得放出她手中最大的一张牌:“月奴姐姐,别说王妃往后未必回得来,她就是回来了,你也不用再怕她!王爷已是说了,把你抬成通房,往后啊,你也是这府里半个主子。” 丫鬟探头过来问:“月奴姐姐,这是天大的福分,你高不高兴?” 第51章 让她做通房 “王妃,您小心点。您身子不好,可千万别摔着。不然,王爷可要小的的命!” 登云如往常一般上前,殷勤地伸出手臂,给奚灵扶着。 往日里奚灵听见旁人说瑞王爱重她的话,都觉无比动听,今天却是顾不得了。她急急道:“你快把话说清楚,王爷要扶谁做通房!如何不报与我这个王妃知道……” “王爷说,王妃若是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奚灵心里恨死了登云这般油嘴滑舌。 她怎会高兴?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趁自己不在府中便勾搭上瑞王的小贱蹄子千刀万剐。 奚灵:“别卖关子!快说!” “就是您的家生子儿奴婢,试婚丫鬟奚月奴呀。” “轰隆!” 好端端的天气,竟晴空打了个霹雳! 震得奚灵身子摇摇欲坠。 幸亏身边的摇光搀住,“小姐!” 她见奚灵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连忙向登云:“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瞧见王妃身子不适?还不快开大门,迎王妃进去,再唤温大夫来给王妃看看?王妃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一条小命不要了,不怕王爷怪罪你吗?!” 无论如何,让奚灵借着身子不适,先回到瑞王府再说。 瑞王爱重王妃。只要看到王妃为通房的事这么伤心,这事儿八成就要黄。 至于那个奚月奴没死…… 不要紧。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摇光想得好,可登云却依旧挡在二人车前,身子如叫人焊死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不动。 摇光:“还不叫开门,你不想活了?” “是王爷的原话,说瑞王府如今凋敝,不敢请王妃入内。王爷的话,小的哪里敢违背?” “你、你……”摇光气得白了脸,“王妃现在身子不适,你这刁奴不开门,叫王妃怎么办?” 登云面上一派恭谨。 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 他是瑞王的贴身小厮,原本也是尊重奚灵这个王妃的。可品红院那一场大火,活生生烧死了六七十人!王妃奚灵脱不了干系!他们这些瑞王府的下人,一条命比尘埃还要轻! 登云:“王爷说了,王妃身子不适,还是在娘家修养,有亲人在身边照顾,想来更为舒心。” 竟是要把奚灵赶回娘家! 奚灵听懂了,一口气哽在胸口,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失去意识。 摇光也慌了,“小姐,怎么办?奴婢去求求王爷开门吧……” “不准去!” 奚灵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攥住摇光手腕。 摇光这个瑞王妃的贴身大丫鬟,在王府门前大呼小叫。转天满穆京就都知道了!她这个王妃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瑞王昔日里对她的爱重,岂不是要变成一个笑话? “不,你不能去。不能吵嚷出去,给旁人知道!”奚灵死咬着嘴唇,口腔里一阵腥甜。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摇光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哭了。 “回去。”奚灵咬牙,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先回去,回去再说。”她颤巍巍地仰起头,目光越过院墙,看向里面,“王爷他……等他消了气儿,会接我回来的!到时候,我还是瑞王正妃!唯一的正妃!” 瑞王府内,明汐阁。 “你说什么?王妃回来了,王爷不叫她进门?” 明如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手中的糕点“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你亲眼瞧见的,没骗我?” “奴婢怎么敢欺瞒小姐!”红绡凑过来,“都说是因为昨夜那场大火,烧死了人,王爷恼了她!” 明如玉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昨夜早早睡下,雷打不醒,不知道品红院出了那么大的事,烧死了那么多人。 她皱眉:“你是说,事情是王妃做的?” “可不敢这么说!”红绡伸手掩住明如玉的嘴,“连王爷都一早被叫进宫中申斥了,回来也没说再查。想是为了皇家颜面,这事儿往后都不能提。可王爷想来是已经知道王妃心不好,这一下怕是要疏远她了!” “死了这么多人,却只是疏远……”明如玉皱眉,“按着我说,该休了她!” “我朝历史上从未有过休弃王妃的成例。王妃被赶回娘家,这是好事。小姐正好可以……跟王爷交心。” 红绡怂恿着明如玉打扮起来,“如今这王府里没了女主子,就是小姐在女眷之中身份最尊。小姐该帮着王爷料理家事。出了这等事,想必王爷心里也不好受,小姐还可以去安慰……” 这一来二去,没准就能取代那个病秧子在王爷心里的位置。 红绡的话,明如玉听了进去。她立时就抖擞起了精神,“为我梳妆,咱们这就去找摧哥哥去!” 梳洗装扮过,明如玉去了沈摧院子。 府中出了这般大的事,沈摧今日不上朝。他院里不少人都被派出去清理火场,明如玉还是第一次进入沈摧卧房,一路上都不曾遇到下人阻拦。 她也不许红绡通报,径直推开沈摧卧房的门。 却瞪大眼睛,猛地愣住。 风从明如玉身后吹进,卷起她眼前重重叠叠的纱帐。明如玉只看到那后面,一道身影仰卧在床榻上,满捧的漆黑秀发铺满了玉枕。 那人模样儿如何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却见衣领敞着,露出一片雪样白的肌肤。 更让明如玉惊骇莫名的,是沈摧直面那人而坐。修长有力的手指微蜷,指尖触碰着那片白皙的肌肤,引得身下之人一阵轻颤。 紧接着,沈摧如剥花瓣一般,将那人衣领小心掀开,用浸透了药粉的帕子,擦拭着那人肩头伤口。 帕子上很快染上一抹血红。 “呃……” 床榻上,迷迷糊糊发出一声痛吟。人却不曾醒来。 只是这声音听在明如玉耳中,如惊雷一般! 她认得沈摧十几年,从未见过……他亲自给人裹伤! 那人究竟是…… 长风自身后吹进,浅青色纱帘微扬一角。 露出那人真容。 “奚月奴!” 明如玉失声尖叫,“摧哥哥,你、你在对她干什么?你怎么能……” “嘘” 修长白皙却沾了血迹的手指抵在沈摧薄唇上,“别惊了她。” “可你……她……她不过是……”明如玉想起来了,“这个试婚丫鬟,不是早就该放出去了吗?怎么她人还在这里?!” “她走不了了。”沈摧难得和明如玉耐着性子说话,“往后,她就是本王的通房。” 第50章 死都要留下她 “王爷!” 府兵们惊呼声中,沈摧沉眉,二话不说,直接追上去,死死咬住身前纤弱的身影。 奚月奴一颗心在胸腔里拼命地跳,胸口胀得快要爆炸。 她不后悔对荷娘下手,却没想到,会被瑞王抓着正着! 这下要是跑不了,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为了逃命,奚月奴拼命跑着,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能听到身后男人的脚步声穷追不舍,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奚月奴心中发急。 所幸冒着大火与浓烟,她一转弯,竟就看见自己早选好的那面院墙! 一旁,还放着她一早准备好的石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奚月奴眼睛一亮,再顾不上旁的,蹲身就去搬那石头。绝境中,她纤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很快码好石头,趁着沈摧还未近身,踏着石头就要往墙上爬。 只要她爬上这高高的院墙,翻过去…… 外面,就是自由! 可还不等奚月奴爬上去。她一回头,便看到沈摧在距离自己十来米处站住了。 他身周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火光映在男人眸子中,倒更增其阴鸷。 此刻,奚月奴才注意到,沈摧衣角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只是那水落在地上,很快便被烧热了的土地蒸成一道白汽。 哪里来的水,奚月奴根本不在乎。 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一脚踩上了墙头。 王府的墙很高,奚月奴没把握跳下去一定能安全落地。可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跳下去,搏一把。 奚月奴面对着脚下的黑暗,一颗心怦怦乱跳。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摧。这一眼不要紧,奚月奴整个人僵在了院墙上。 沈摧远远站着,却是对她拉开了弓,修长有力的手指上搭着箭尖,直指奚月奴。 火光中,两人遥遥对视。 奚月奴突地笑了。 她在床榻上伺候沈摧三年,知道他现在正是震怒!是在拿她自己的命,威胁她。 若还敢跑,就是死! 死固然可怕。 可瑞王府的日子,一样的生不如死! 又有什么好怕? 奚月奴再不犹豫。她竭力瞪大眼睛,看清院墙外黑暗中的那条路。看好了,奚月奴就要跳。 “嗖——” 破空之声传来。 奚月奴肩上一阵剧痛! 她身子被箭簇的力量带着向前,脚下没有踩实,一下子滑落下去! 如折翅的小鸟,重重跌落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沈摧身后,府兵这才跟上。见奚月奴已是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府兵上前要将她拖走,“王爷,不过一个逃奴,值得王爷身陷险境?” “她不是。” 沈摧声音沉沉响起。 那府兵一愣。 只见沈摧躬身,伸手擦去奚月奴脸上血迹,打横抱起她,向外走去。 “王爷?” “这火不必救了。就让它把这里全烧干净!” 品红院这一场大火,险些连累了整个瑞王府,照亮了穆京大半边天。 天还没大亮,沈摧又被叫进宫中,被皇帝、贵妃一起好好申斥了一顿。出宫时,自太医院带出一位太医,说是帮忙给府中女眷瞧伤。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名满天下的温大夫恰就在昨日被贵妃亲自下口谕,请去了恪王府,给恪王调理身子,一时脱身不得。 另一边,奚家。 看着瑞王府方向的火光,奚灵也是一夜都不得安寝。 荷娘一家子都攥在她手里,不怕她不给自己卖命。只要荷娘肯用命,这一场大火,必能烧死颜丹珠和奚月奴。 至于品红院里的那些家伎,她们出身低微,本就该死。如今死了,也能早些投个好胎。 只是,刚才她都晕了,还是不曾留住沈摧。奚灵心中多少有些在意,少不得派奚家下人跟回瑞王府,看看王爷回去后都做了什么。 派出去的人,一直不曾回来。 第二日,金氏耐不住性子,一早就来到奚灵房中。 “昨晚瑞王府里那场火,不会跟你有关吧?” 奚灵没说话。 金氏一看她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吓了一大跳:“孩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还不是奚月奴那个小贱人?”奚灵眼圈发红,“都被王爷贬入了品红院,还勾着王爷不肯撒手!” “就为了她?多不值啊!娘把她送进王府三年,也没见她生出个一子半女。可见王爷不喜欢她,你这又是何苦?!” 奚灵咬唇,一阵刺痛传来,她眼神一暗。 是,三年了,奚月奴是没生出来,在沈摧身边,连个正经通房身份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瑞王不还是不肯放手? 奚月奴这样的人,走了奚灵都不放心,一定要她死了才行。 再说…… 奚灵:“也不光因为她。女儿总担心,那个颜丹珠被王爷养在品红院里,生出什么事端……不如这次,一并送她们两个上西天!”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 冷不丁奚铭从门外闯进来。“灵儿,那火是你放的?你疯了不是?” “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爹爹是心疼品红院里那些小贱人的命?” “自然不是!唉……你们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奚铭恨得直拍大腿,“奚月奴哪里值得你弄出这么大阵仗?你用毒就是了!用火,万一控制不住,烧了整座王府,可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奚灵偏不在乎。她蜡黄的小脸一扬,“就是烧了王府,王爷爱重本王妃,也定不会责罚我的!” “你懂什么?你可知道,前几日瑞王刚从陈河府上抄出了东西!若那东西也烧了,你看瑞王怪不怪罪你!” 奚铭这样一说,奚灵瞬间白了脸。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可沈摧素来不与她说公事,她也不知道沈摧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 奚灵翻身下榻,“我要回府!” 金氏、奚铭一力张罗着,奚灵坐上马车,速速去了。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口,两扇朱漆大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丝打开的迹象。 摇光下来叫门:“是王妃回来了,你们还敢不开门,找死不成?” 片刻后。 登云小跑着从门中出来。可那门不过开了半扇,很快又关了起来,奚灵的马车根本进不去。 “见过王妃。” 登云麻利地行了个礼,“王爷说,王府内昨夜一场大火,已是烧得不成样子。王爷心疼王妃,要王妃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回头啊……” 他顿了顿,声音拉长: “回头王爷亲自带着侧妃、通房姨娘,去接王妃回来。” “你说什么?” 奚灵哗地一下掀开车帘,“通房?王爷哪里来的通房?” 第49章 把她拴住 沈摧一步踏入品红院。身周都是烧起来的屋舍、植物,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王爷,院中似是被人泼上火油,烧得厉害。” 沈摧:“可有伤亡?” 烈火映得沈摧属下脸色一暗:“伤亡不少……” 他正说着,沈摧只见身前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冒着火哗啦一下子倒在地上。 远看本以为是根廊柱。 近看才发现,那是个被烧焦的人! 饶是沈摧年少时便上过战场,见过无数死相,如今也变了脸色,“这些人怎么回事,烈火焚身不知道跑?” “不知为何,”属下也摇头,“不少人都是睡梦中被活生生烧死……烧成这个样子,也辨不出到底是哪个……” 沈摧厉声:“灭火!” “是!” 属下答应着去了。 灭火需得要水。众人四处打水,急着往火上泼。 恰有一人端着木桶撞到沈摧身边。他步子不稳,半桶水都扬在了沈摧身上。那人手一抖,刚要跪下。 被沈摧一把把住了小臂。 “这东西,哪里来的?” “什、什么?”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骨头几乎都要被瑞王生生拧断!那人龇牙咧嘴,这才看清瑞王手里攥的,是一片手掌大小的全粉色裙边。 是这品红院里丫鬟的服饰。 把边处的刺绣花瓣上,还有一处勾丝。 不过是极寻常的东西……哪儿来的? 那人眼珠子转了又转,刚才猛地一拍后脑:“是……是水井!小的的水是从那水井里打起来的!王爷,您……” 他话未说完。 便见沈摧风一样顺着自己所指方向去了。 沈摧一动,身后自然跟上贴身护卫的府兵。只是众人都莫名其妙,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井边。 修长的手指搭上石砌的井沿,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沈摧向井底看去。 黑黝黝的,什么都瞧不见。 手里的裙角掉落在地。 这东西,怕是……奚月奴的。 她走索的那日,沈摧救了她,注意到她裙边勾丝。 可她如今人呢?躲在这井里面避火? “王爷,您……”府兵试探着上前。 却见沈摧一言不发,一手攥住井绳绕了两绕,竟是纵身一跃,飞身下井! “王爷!!!” 众人赶到井边,却只听得“哗啦”一声。 冰冷的井水扑面而来,瞬间就涤尽了沈摧身上火带来的燥意。 他在水中睁眼。眼前也是黑沉沉的,什么都瞧不见。 这井好深,好黑…… 沈摧双手分水,继续向下潜去。终于,有一片轻柔的衣角,拂过指尖。 是她?! 再顾不上旁的,沈摧一把扯住那衣角,用力拉向自己。手臂感受到的力量反馈有些怪,是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 井水沉甸甸地压来,沈摧只觉胸口隐隐作痛,一时间动作节奏都有些乱了。 “呼噜噜……” 气泡自自己口鼻处逸散而出,沈摧快要闭不住气了! 再顾不得许多,他囫囵地将那片衣角扯在自己身畔揽住,奋力向上游去。 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一般。 终于—— “哗啦!”一声 沈摧破水而出。接着井绳之力,脚踩井壁,攀缘出了这口井。 可出来了,才发觉,自己手里抱的,根本不是奚月奴。 那甚至都不是一个人。 品红院丫鬟衣裙中,裹着一块大石头。 王爷这到底是干什么……为何这般紧急时刻,偏要下井去捞一块石头!莫非这石头,是什么稀世珍宝? 府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沈摧的脸色黑沉得怕人。 奚月奴人不在,可她的衣裳为何会出现在水井里?她人到底…… 刚才,在黑黝黝的井下,突然窜进心口的怪异感觉再度浮现。被戏耍的愤怒,莫名的忧惧,身上冰冷的水和眸中的火,汇在一起,相互激荡、搏杀。最后拧在一起,只成了一个念头: 找到奚月奴!活的奚月奴! 府兵们窥着沈摧的脸色,不敢说话。其中一个素来贴身伺候的,解下自己的披风,“王爷,你身上湿,别受了寒……” “让开!” 沈摧伸手猛地一拂。 披风委顿在地。沈摧已大步流星走开,直往那火烧的深处去了。 另一边。 荷娘手中大石砸在地上。 奚月奴偏过头来,刚舒了一口气。 那石头是擦着她脸颊过去的,差一点就要砸在她头上,要了她性命去! 到现在,荷娘的想头已经很清楚了。她一开始,只是想点燃这品红院,栽赃奚月奴,好为自己,也给奚灵脱罪。可如今,她自己也出不去了,再顾不上什么周全。只想要了奚月奴性命。 她一击不中,仍不放弃,双手不肯松开那石头,眼看又要抡起。 奚月奴再不给她机会,一脚踹向荷娘。 终于把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两人厮打的这片刻,周围的灌木丛熊熊燃烧起来。热意扑面,几乎要灼伤裸露在外的皮肤。 眼看着两人也要一起跟着陷入火海! 奚月奴爬起身,要走。 却被荷娘下了死力气,一把拽住脚踝。 奚月奴低头,只见荷娘下半截身上已经滚上了火。被灼烧的痛苦夹杂着恨意,叫荷娘抓住奚月奴,死都不肯松手,一双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恨意。 “小贱人,该死!你这样的人,就该死!” 火呼呼地烧着,热风鼓动着奚月奴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她看着身下的荷娘,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绿萼的死,你也有份?” 荷娘愣了愣,声音嘶哑地大笑:“对!你们这样的小贱人,多死一个又能如何?她不是该死,该死的是你!” 果然! 奚月奴眸中映着火,却冷得骇人。 她蹲下身。 “不,该死的……是你!” 奚月奴双手抱起刚才荷娘的那块石头,死命冲着她那张老脸砸下去! 剧痛从头顶上传来,荷娘一下子就松了手,护住自己头脸。 可太晚了,奚月奴抓紧了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荷娘的头上、身上,甚至连自己身上也沾染了火星,也浑不在意。 恨意贯穿奚月奴身体,她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要她死!要所有欺凌、羞辱,不把她当人,不把她的命当命的人,都去死! 不知是第几下,身下的荷娘已经动不了了,只剩下一张嘴一张一合地,似是还要说些什么。 是求饶,还是咒骂? 都不重要了。 奚月奴最后一次高高举起大石。送她去死! 下一刻。 “奚月奴!” 一道声音自火幕后响起。 沈摧踏火而来,紧接着却倒吸一口凉气。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衣冠不整,被扯得露了半个肩头,满身满脸都是黑灰。 只余一双寒若星子般的眼睛。 奚月奴手里沾血的大石砸下! “噗” 女孩身下的那人,直飙出一道血水,飞溅在她眼底。奚月奴抬手擦去,黑灰混着血水,与她白若凝滞的肌肤混作一处,触目惊心。 烈火中的这一幕过于诡异,不独是沈摧,连他身后的府兵都看得傻了眼,不及阻拦。 “王爷,这……” 沈摧挥手,止住府兵的话,自己上前。 在奚月奴又一次举起那石头时,一把攥住她手腕。 奚月奴身子一抖,仿佛从噩梦中一下子被唤醒一般,慢慢抬头。 就在她看清沈摧脸的那一刻。 “咕噜噜……” 染血的石头掉落在地,远远滚开。 沈摧:“跟我回……”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拼命挣扎着一把推开沈摧,起身就跑! 第48章 是她害死所有人 奚月奴脑中似闪过一道白光,把她眼前照得同通亮! 刚才,打晕自己的,就是荷娘!恐怕,要栽赃陷害自己的,也是她! 奚月奴再不犹豫,返身跟在荷娘身后。无论这个荷娘到底为何这般心狠手辣,她都得给自己留条生路。跟着她走,一定能走出去! 果然。 奚月奴只见那荷娘身前还有两道影子,她跟着那两人左转右转,竟是到扇平素罕有人至的小门前! 那门也上了锁,门栓却是在里面。 只见那走在最前头的低头开了锁。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那人一闪身就消失在了门口。很快,第二个人也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闪身进门。 马上就要轮到荷娘。 奚月奴赶到。她眼看着荷娘裙角一闪,就要走进那扇门。 她再不及想旁的,干脆身子往前一扑,拼尽全力紧紧抱住荷娘的腰。 竟拖着她,径直往后栽倒! “啊!” 荷娘惊叫一声。 被她前面两个同伙发觉。一个头也不回,快步跑了。另一个折返回来,伸手向那扇小门! 那是唯一逃生的路! 奚月奴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啊!” 一边一把推开荷娘,飞扑向那扇门。 身子重重撞在门板上,手肘一阵麻痛!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咣当!” 那扇小门被死死关上,锁死! 奚月奴再想用力撞门。 却被人从后一把扯住发髻,甩到一边。 头皮火辣辣的痛,奚月奴摔倒在地。她张口想要叫人,却被荷娘跨坐在身上,双手死死卡住脖颈。 窒息感重重地压下来。 奚月奴拼命挣扎。可身上的荷娘虽身材枯瘦,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秤砣一般,任奚月奴如何挣扎,都死死可住她脖颈不动。 肺里的气息被一点点挤压出去。 奚月奴只见身上的荷娘疯了一般,满是褶皱的老脸贴向她,一双被红血丝贯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她。 “该死!你该死!” 荷娘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叫,手下愈发地用力。 那门关上,她也出不去了。可和她自己的一条命相较,荷娘更想要的是…… 奚月奴死! 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 荷娘年仅七岁的小金孙,就能活!王妃承诺过的,她的家人能那一大笔银子,一家子抬成良籍,往后好好地活! 本来这品红院里众人,她一早就她们灌下了药,一个个都睡死了。荷娘一处处点火,都未受到阻拦。她本来也是逃得出去,也是能活的! 都怪奚月奴!都怪这该死的奚月奴! 荷娘手下愈发使劲,“贱人,这一院的人,都是你害死的!全都是你害死!” 奚月奴拼命踢蹬挣扎,只觉肺都要炸开! 明明是荷娘做了这般丧心病狂的人,要断送满院人的性命!却要推给她! 她不认! 荷娘口角都喷出白沫,浑身的力气都在一双手上,“都怪你!全都怪你!若不是你,她们明日便能好好走出去!她们也不必死!” 奚月奴明白了。 今日这一切,怕都是奚灵手笔。 奚灵想要她死,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便要拉上整个品红院陪葬! 荷娘说的似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满院的人……那些被火烧焦烤烂,都不曾醒来的人……都是因她而死…… 身上的气力渐渐流逝,奚月奴眼中只剩下荷娘渐大渐狰狞的那张老脸。 荷娘只觉手下那具身躯,挣扎得弱了。 想是她就快要死…… 下一刻。 荷娘太阳穴上猝不及防挨了一下重击! 打得她直接从奚月奴身上翻身滚落下地!衣裙上都沾了火星! 荷娘这才察觉,奚月奴不是没力气挣扎,是拼命用手够到一块尖石,砸向自己头上! 只可惜最后一刻砸偏了,荷娘头上只是被蹭破了皮,见了血。人却还醒着。 她恨恨看着奚月奴。 只见女孩脸色苍白,双目中映着身周熊熊的火焰,摇摇晃晃立起。 她开口,一样的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害了这院里百十来条人命的,明明是你,和你身后的主子!” 荷娘一愣。明明已是生死关头,却偏生被奚月奴气势所摄,张口下意识辩解:“老婆子也不过是下人,主子要你死,要她们陪葬,我能有什么法子?!” 瞬间充楞过去,荷娘眼神又凶狠起来:“你们若肯早点死,这品红院,也不必有今日之祸!我、我也不必陪你们这群小贱人一起,死在这里!” 王妃的原话,是要奚月奴和丹珠两个,都死在这场大火中。 还要不留痕迹。 想来想去,最终才决定点这一场大火,叫品红院陪葬。 火光中,奚月奴纤瘦的身子直立着,冷冷看向荷娘:“王妃许了你什么?” 事到如今,荷娘自觉奚月奴出不去,也不瞒了,悲愤叫道:“王妃许了我一家子的命!我没得选,也只好请你死在这里!” 说着,这枯瘦的小老太也不知从哪儿迸出来的力气,合身撞向奚月奴。 奚月奴身子往一侧闪避。 却不防被荷娘一把扯住裙带,同时绊在她脚下。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荷娘压在奚月奴身上。 她眼中闪过狠厉,动作无一丝拖泥带水。双手举起一块大石,向着身下奚月奴重重砸下去! “咣当!” 一声巨响! 品红院大门,被从外破开。 扑在门上的两个家伎和紫薰一起,身子一颤,被门板扫落在一边,跌倒在地。 门一开,外面的冷风卷进来。 一时压住了大火。 风扑在脸上,跌坐在地的紫薰愣愣抬头。才瞧见…… 门外黑压压的瑞王府府兵,正当中站着的…… 真是瑞王! 瑞王来了! 见到瑞王,紫薰还有一瞬间的畏缩。瑞王,不会是亲自杀她们的吧…… 下一刻,沈摧长驱直入。 火光映得他眉心朱砂痣,极红极艳,血滴一般。 沈摧一眼都没看地上哭哭啼啼往外跑的家伎们,只叫府兵:“灭火,救人!” 听到这句话,紫薰紧绷的双肩方才松懈下来。 奚月奴说得对,不是瑞王要杀她们……她们得救了…… 可,月奴她人呢? 第47章 要她的命,还要她背锅 奚月奴自觉这一嗓子她已是拼了命。 可浓烟滚滚地呛进来,她一张口便觉喉咙被灼伤,根本喊不出多大声响。 后脑还痛,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因刚才摔了一下,想是有些地方已经青紫,阵阵地发痛。 周围夜色中,火光灼眼,眼看就呼啦啦地烧起来。 现在不走,怕顷刻间就会葬身火海。 奚月奴顾不上旁的,从地上挣扎起来。 “哗啦……” 有什么东西,随着动作,从她掌心滚落。 竟是一只已空了一大半的油瓶! 里面黄澄澄的火油,还在顺着瓶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在地上聚成一摊。 风吹来一点火星,落在上面。 “呼”地一声。 奚月奴身侧,火焰瞬间燃起半人来高! 火光映在眸子里,吓得奚月奴身子猛地弹起,避向一边。 才好悬没被烧着。 这是要她的性命,还要她背放火的黑锅!当真阴毒! 奚月奴又惊又惧,再不及多想旁的,撒腿就跑。 跑出去两步,她就已经确定,自己这还是在品红院中。既如此,只要翻过那面墙,逃出去…… 这里的一切,便和她再无关系。 甚至这一场大火,或会为她掩下所有踪迹。 奚月奴跑啊跑啊。 耳边是呼呼的火声。 一路上,没撞见半个人,眼看着她早计划好的那面墙已就在眼前! 只要踏在大石上,便爬得出去。 奚月奴正伸手向那石头。 “救、救命……” 一道微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奚月奴猛地一愣。她身后,正是自己躲藏过的太湖石。 她一下子想起,那石洞子里,还藏着个人呢! 奚月奴拧眉,却还是冒着浓烟,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把人从石洞子里拖了出来:“着火了,快跑。” 那丫鬟似是刚醒没多久,晕头晕脑的,没认出奚月奴是个陌生面孔,却被周围的大火吓住,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扯着奚月奴便问:“人呢?小姐她人呢?” 奚月奴自然不知道丹珠人在何处,只得摇头:“别管她了。你自己快走。” 那丫鬟置若罔闻,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奔着丹珠院中便跑。 任奚月奴怎么喊,都不回头。身形很快消失在浓烟中。 奚月奴却是微微一愣。 这丫鬟还惦念着她的丹珠小姐。可四周,却静得怕人。 这火也不知是烧了多久,难道……除自己和这丫鬟之外,旁人都已经烧死了? 她耳边轮番响起: 任管事:“……王爷陪王妃回娘家了,不在府中……你就闯出去,也见不着……” 绯雪:“瑞王……盛赞忠义,特赏赐了酒食……” 沈摧不在王府,那酒食是谁赏的?每个人都有份,可是叫她们吃喝了,好睡死过去,认旁人来烧? 那些家伎,明日就能得自由身,出得这瑞王府,过自己的日子。却竟在最快活的一天,死在大火里…… 不行! 奚月奴猛地攥拳。 最后看了一眼已被浓烟熏黑的院墙,转身就跑。 无论如何,她也得叫醒紫薰,不能叫她就这么死在这里…… 奚月奴跑回品红院中,直奔家伎们卧房。那边的火,烧得更旺,甚至罕有落脚之地。奚月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住过的那间小房,被火焰一整个儿吞没。 有好几次,她裙摆都沾了火星,被她一脚踩灭。 还不等跑到紫薰她们住的地方,迎面便见几道声音相携着奔出来。其中一个,赫然就是紫薰! 紫薰只觉见了亲人一般:“月奴!你、你没事吧?” 两人相见,草草打量对方,见都全须全尾,险些哭出来。 奚月奴:“现在不是慌的时候。其它人呢?” 她这话一出,身边一个年纪格外小的家伎哭出声来:“别的姐姐都叫不醒,烈火烧到身上,都就叫不醒……” 奚月奴心中一沉。 紫薰急急道:“晚间瑞王赏了酒菜,姊妹们想着明日便要出去,再见不到王府的好东西,都吃得高兴……有人当时便醉倒,我不过是侥幸,吃的少些……” 其它几个家伎也纷纷哭道: “那些吃用得多的,怎么都叫不醒。还有被呛得,早早就去了的……” “院中百十来人,如今也只剩我们几个。” “是不是王爷不肯放我们走,要我们死在这里……” 几个女人没有主心骨,哭成一团。 身周的火焰腾起热浪,奚月奴一颗心却冷得刺骨。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别哭,咱们如今还有一口气在,必能活着出去。”她顿了顿,“去开门,咱们先出这品红院。” 没想到几个家伎竟是身子一缩。 “若当真是瑞王要要了姊妹们性命呢?咱们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不出去,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奚月奴一咬牙,“瑞王他……不会的。” 不是她信他的人品。恰恰相反,奚月奴心中,瑞王沈摧真的做得出这等残暴事来。 只是…… 这品红院里百十来人,莫不性命卑微如蝼蚁一般。瑞王想杀便杀了,不会为了她们性命,反倒赔上一座院子。 她们连同自己的性命加在一起,都…… 不值。 身后大火烧得毕啵作响,热浪扑脸,几乎要灼伤面目。 情形急迫,已不容人再犹疑下去。 奚月奴再不说话,闷头便向品红院大门跑去。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身后众人一见她这般果敢,也都纷纷跟上。 不一会儿,便到得门口。所幸,此处竟还没着多少火。 几人一见,面上纷纷露了喜色。 家伎们纷纷合身扑上去,想要推开大门。 可下一刻。 “这门……这门打不开!” 紫薰绝望凄厉的喊声,骇得奚月奴身上汗毛倒竖。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上前,推了两下。 品红院的大门关得严丝合缝。门外隐隐传来叮咚声响。 竟是锁门的铁链!这两扇朱漆大门,被从外锁死! 是彻底绝了她们的生路! “你不是说,瑞王不会要咱们的命吗?这、这是怎么回事?除了瑞王,谁还能下令封死这扇门?!” 家伎失了所有希望,嚎哭着质询奚月奴。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奚月奴人愣着,冷不丁眼角余光却闪过一道身影,正猫着腰,从几人背后悄无声息地经过。 是荷娘! 第46章 王府不干净 奚家。 听闻女儿和瑞王竟在今晚归宁,奚府老爷奚铭和夫人金氏都一愣,连忙叫下人张罗准备。 两人亲自去门口处迎接。 没一会儿,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 奚铭令打开中门。 奚灵一下马车,就扑进金氏怀里:“娘,娘您的身子怎么样了?” 金氏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娘没事,只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本不叫告诉你,怕你着急。看样子,你到底是知道了。” “是。”奚灵垂泪,大声说:“女儿既知道了,如何能不回家看看?那岂不是不孝吗?” 母女两个哭哭啼啼说话,身边的奚铭也明白了,连忙满面堆笑地迎上瑞王:“灵儿这孩子就是孝顺,倒辛苦了贤婿,这样晚了,还跑这么一趟。” 两人寒暄着迎女儿、女婿入席。 因是晚膳,用的时间长。奚灵又一口一个担心娘亲的身子,想要陪伴在侧。 奚灵、沈摧自然而然便决定在奚家留宿一夜。 入夜,金氏单独拉了奚灵去自己房中说话。 金氏:“瞧你的好福气。你看满穆京,哪家的女婿能如瑞王一般,陪妻子回娘家夜宿?瑞王当真是极爱重你了。” 奚灵蜡黄的小脸上浮上红霞:“娘惯会打趣女儿……瑞王待女儿是好,可,如今明氏也入了府,女儿担心……” “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的?依娘看,瑞王对你的宠爱,那明氏分不去什么。只是,孩子……”金氏眸光一厉,“都是那个奚月奴,没用的东西!三年了,什么都没怀上,还不如她那个贱人娘……” 往日里说到奚月奴,这一对母女无不咬牙切齿。 可今日奚灵却是急急岔开话题:“娘,女儿如今是瑞王正妃。夫君的孩儿,女儿想……自己生。” 屋内幽暗的烛火映在奚灵双眸中,亮得有些骇人。 金氏一愣,忙道:“孩儿,你不可造次!你的身子,不成!” “娘……” “都是娘对不住你……”金氏眼圈儿红了,“怀你的时候,因为你爹和那个贱人,日日合气,才累得你一落地便患有心疾。怀孕生子的风险,比寻常妇人大出几倍!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冒险,搭上一条性命啊!” 这些话,奚灵从小听到大。故而深恨奚月奴。 凭什么那对贱人母女害了自己一辈子,奚月奴却能健健康康的? 她、该、死! 见奚灵阴沉了脸不说话,金氏方擦了眼泪:“孩儿,你莫要急。千万别轻举妄动。奚月奴生不了,娘再帮你寻觅合适的丫鬟。你是瑞王正妃,名字在皇家玉牒上,将来无论哪个侧妃生下孩儿,都要叫你一声嫡母。你可千万不要着急,做傻事啊!” 好容易劝住奚灵,金氏才问道:“你今晚突然回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奚灵眸光一闪,笑了,“儿女想娘,不成吗?” “成成成,娘也想你。可是……” 奚灵:“女儿这次回来,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而是……今晚,女儿不能待在王府。” “什么?”金氏一愣。 奚灵一笑:“如今王府不干净。不过,到明日早上,就都干净了。” 书房里。 奚铭知道此番奚灵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跟金氏商量,故尽力拖住瑞王,给母女两个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如今最大的案子,就是颜相跌落下来。 两人就此聊了几句。 奚铭也好奇,昨日瑞王自陈河宅子中到底搜出了什么。 可瑞王嘴严,奚铭又不好真的摆出老丈人的款儿询问,竟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只得尴尬地转移话题:“前日贤婿差府上侍卫来问,奚月奴那丫头的娘。敢问王爷一句,可是奚月奴在府里惹了什么祸事?” 沈摧抬眼,眼底锐光一闪。 奚月奴惹出的祸事,那可大了。她那是要私奔! 若是被主家奚家知道,打死都算轻的。 “没什么。”沈摧眸光微微一转,“一个丫鬟而已。真惹出什么祸事,本王自会处置。” 奚铭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便也不再多纠结。 他刚唤来小厮,“去将大小姐未出阁前住的院子收拾好,请王爷和大小姐入内。” “不必了。”沈摧起身,“灵儿愿意,就在家中陪伴岳母,想住几日都行。住到够了,本王再来接她回府。” 瑞王的意思,竟是改了主意,不在奚家住了? 奚铭一愣,连忙给使眼色,叫丫鬟去通报奚灵知道。 瑞王动作却快,已大步流星地出了奚家书房,奔着门口而去。 奚家人不敢拦也拦不住。 转眼间,沈摧已到了大门口,登云牵来了马。 沈摧接过缰绳,刚要翻身上马。 “王爷!” 奚灵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摧停了停,回头。 奚灵提着裙子急急赶来。 她今日早筹谋好拉着瑞王在奚家住上一宿,到明日,就什么都好了。 这个当口,自然不能就这么放男人回去! 奚灵委屈道:“王爷今夜不愿陪灵儿了吗?可爹娘都准备好了房间……” “本王还有些政务要理。”沈摧对奚灵声音十分温和,却也坚定,不容置喙,“你便在娘家陪伴岳母,不用着急回去。” 沈摧的话,奚灵不敢反驳。 眼看着瑞王翻身上马。 奚灵一急,伸手按上胸口:“王爷,灵儿好痛……” 说罢,身子如瑞柳扶风一般,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见女儿如论如何都要留住瑞王,奚铭和金氏明白了。 两人对视一眼。 金氏搂住奚灵哭出声来:“灵儿,娘的灵儿啊!” 奚铭一脸惊惶,扯住瑞王衣角:“贤婿,这、这……” 奚家忙乱一团。 奚灵这种情况,瑞王自然走不了。他下马,打横抱起奚灵,“拿本王的令牌,进宫请太医来!” “是!” 登云答应着,忙忙地去了。 瑞王抱奚灵到她房间。众下人忙着喂参片,擦脸,按摩穴位,好半晌,奚灵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床榻边的瑞王。 奚灵轻轻舒了口气:“王爷,你……不走了?” “不走。今晚本王陪你,哪儿都不去。” 另一边。 品红院中。 后脑传来一阵阵剧痛,奚月奴意识恢复,慢慢睁开眼睛。 入目竟是…… 火! 她猛地瞪大眼睛,腾地一下起身,“着火了!王府着火了!” 第45章 她是贼? 那嘴巴厉害的丫鬟又数落了同伴良久,才轻飘飘一句:“小姐还等着你去伺候洗脚,好好伺候!不准惹小姐闲气!” 被骂的垂着脑袋去了。 只剩下那丫鬟一人,背对着太湖石,冲同伴离去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没见识的东西!甘与家伎那起子下贱的同流合污!” 她独自一人,纤细的后背直对着奚月奴。 片刻后。 奚月奴走出太湖石,身上已穿上了那丫鬟的衣裳。 她把人安顿在石洞子里深处。整了整衣裙,汇入丹珠姑娘院中。 这丹珠姑娘虽跌落下来,进了品红院,身边伺候得丫鬟却极多。甚至与这王府的正经女主子,奚灵不相上下。 身边的丫鬟也分三等,从衣饰上看得出来。 奚月奴打晕的那个丫鬟,是个二等的,素日的功夫都在丹珠姑娘的花园里伺候花草,等闲小姐闺房都进不去。倒乐得清幽。 那丫鬟说得没错。 这个时辰正是丹珠姑娘盥洗,准备就寝的时候。 奚月奴只见两排六个二等丫鬟,排着队,手里捧着铜盆、香胰子、扑面的珍珠粉等物件儿,一个接着一个儿进入丹珠闺房。 隔着窗户支开的缝隙,奚月奴都瞧得见里面的物件儿样样精致奢华。 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贴身的丫鬟,安抚丹珠的声音:“小姐交代的话,奴婢已去禀过了。咱们这院里的丫鬟都不出去。小姐您放心,瑞王自幼爱慕您,他此举绝不会是刻意赶您出去的。……不然,他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非要接了您来安顿呢?” 半晌没听见丹珠声响。 好一会儿,二等丫鬟们鱼贯退出卧房。 奚月奴原该在花园中远远避开。 可屋内灯烛光荧荧,照着丹珠妆台下,整整一托盘银锭子。 还是那个贴身丫鬟说话:“小姐,那管事说了,虽咱们不出去。可品红院中留下的,人人也都有二两银子的赏。这些,是咱们院里的。”她试探着,“可要发下去?” “瑞王的臭钱,我不要!” “小姐……”丫鬟声音顿了顿,到底不死心,“小姐自然不缺这个。不然,发给下面的丫鬟……” “不成。” 奚月奴靠在墙根底下,只听那丹珠声音十分委屈,忍辱负重似得:“如今,我身边虽有这些绫罗绸缎、衣裳钗鬟,可银钱是一应也无的。罢了……还是留下,或许未来还能拿来救我父兄。” 半晌。 里面的丫鬟:“……小姐虑得极是。奴婢这便收起来。” 奚月奴瞪大眼睛。这个丹珠竟是连自己丫鬟的赏前都昧下不发。 下一刻,丹珠:“便放在我床下暗格中罢。” 片刻后。 丹珠连自己贴身的丫鬟都打发了出来,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身披寝袍,偎在床边靠椅上看书。 她纤细的手中捧着一卷书卷,边念边带了些哽咽,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奚月奴在窗外蹲得腿都有些发麻。 才听得屋内渐渐没了声息。 她壮着胆子起身,自窗缝看去。 只见窗下的丹珠双眼闭上,手中书卷也掉落在地。她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奚月奴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探手进了窗,在丹珠面前晃了晃。 丹珠无甚反应。 奚月奴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支开窗户,侧身跳了进去。 一进屋,便直接丹珠床榻。一眼便瞧见,确有一块砖颜色与其他砖不一样。 奚月奴无声地搬开,果见那砖下,竟就是白花花的银两。 没有一丝犹豫,奚月奴直接抓了几把,塞进衣袖。一掂分量,比她过去三年来苦苦攒下的还多。 正庆幸间,背后传来门声。 奚月奴悚然一惊。 身子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她矮下身一滚,藏身在丹珠床榻下的阴影中。 不是她见财起意,被银子迷了眼睛。是她马上要出瑞王府,身上不能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寸步难行。 丫鬟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丹珠。 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恼意,“做什么,弄出这般大声响?” 要进来的绯雪挨了训,脸色微微一红,连忙道:“奴婢不知小姐睡着了,奴婢该死!” “什么事,说!” “是……是这府中下人来报,说瑞王得知咱们都不出去,盛赞忠义,特赏赐了酒食……奴婢想着,不若就派发下去,给下人们吃。” “这点小事,还来问我做什么?既是赏的,你们自己下去分便是了。” 可那银子也是赏的,小姐却不肯叫分…… 这话绯雪自然不敢说,她应了声“是”,继续道:“其中……还有小姐最喜欢的桃源醉。小姐,是指名给小姐的,小姐可要尝尝?” “不要!”丹珠声音中的不耐达到了顶峰,“用过晚膳,我便困倦得很。你们想做什么,自去分吧。勿要再来吵我!” “是。” 绯雪退了出去。 奚月奴只见丹珠打着哈欠起身,吹熄了蜡烛,一步步走向床榻。 “吱呀”一声轻响。 奚月奴头顶的床板微微往下一沉。 是丹珠已然上了床。 奚月奴不敢再动,只得静静趴在她床下。 丹珠看来是真的困了,没一会儿便呼吸深沉。 奚月奴也盘算清楚。这丹珠姑娘床榻下面,倒是个极好的藏身处,没人发现。只等着夜深人静,子时过后,她便能从窗户翻出去,再去翻墙。 她就……自由了! 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奚月奴不得不双手按住,甚至怕这心跳的声音,被床榻上的丹珠听见。 她盼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拼了命也想要的…… 就在眼前了! 怎叫奚月奴不激动? 虽说只能以逃奴的身份先熬着。可……只要和娘在一起,娘儿两个一条心,怎么苦怎么难的日子熬不下去? 总能撑到大赦天下,过上好日子的! 时间慢慢流逝。 奚月奴趴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手肘、膝盖都一阵阵的刺痛。她咬唇忍着、忍着…… 直至月上中天,院中的声音渐渐静了。 “锵、锵……” 子时的椽子声一过。 奚月奴又等了一会儿,耳中什么都没听见,才慢慢地从床榻下一点一点挪出来。 月华自窗外映入,丹珠静静在床榻上睡着,听她呼吸,该是睡得极沉。 奚月奴小心翼翼出了卧房。 只觉院子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太过了。 异样感在心中一闪而过。 虽说如今夜深了,可这么大个品红院,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奚月奴不自觉便拧起了眉,凝神细听着。双脚却仍是往计划好的那一处墙边走去。 她人刚走了几步。 突觉身后一阵微风! 是有人在靠近! 奚月奴浑身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却是来不及了…… 后脑一阵钝痛。 倒下前一刻,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呢。” 第44章 她要赌命 是紫薰。 她脸上懦懦笑着,“我、我没有家人,出去也无处可去,还不如、还不如在这府里……” 她昨日本不想登记名字的。可看奚月奴要走,她方才想跟着一起。没想到奚月奴出不去了。 “嗐,别添乱!” 任管事拍大腿,“你当良籍是什么东西,市场里的青菜大萝卜吗?那东西可都是写了名字的,岂能随意让来让去?再说,月奴姑娘不叫出去,是王爷亲口说的。谁敢忤逆?你敢吗?我敢吗?咱们都是下人,主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老实受着罢了!” 紫薰看奚月奴满脸难过,实在不忍,“管事大哥,真的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她两人身后,是聚在一起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小家伎们。 她们凡是录过名字的,如今都走得了,还有钱拿。口口声声都在称颂王爷英明。 可一步之隔,就是如堕地狱的奚月奴。 叫人看了难过。 任管事:“没法子,没法子了!老实告诉你,这月奴姑娘,与你们都不一样。别说不许她出去,就连那二两银子,王爷都不叫给她!唉……” 闻言,奚月奴竟是笑了。 心底一片麻木。 不愧是……沈摧。 大大小小,无时无处,都要摧折她。 只是她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这三年来,她不说伺候得多好,至少也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男人在床榻上,怎么摆弄她都行。除了第一日,她再未求过饶。 沈摧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要这般对她! 污蔑她私奔,烧毁她身契,把她踏到泥里。 现在又独独不叫她一个人出去。 更让奚月奴通体生寒的,是…… 如今不过是这些手段。那,往后呢? 还有什么再等着她? 是不是真的要把她浑身的骨头,一截一截儿地统统碾碎,从她嘴里强逼出认罪的话,再叫她毫无尊严地活着,或者死去? 奚月奴整个人都恍惚了,不知道任管事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众人是什么时候散的。 紫薰好容易哄着她回了自己屋子,“你别难过,或许还有旁的法子呢?” 奚月奴双眸暗淡,心里清楚地知道。 没有别的法子了。 瑞王不会放她走的。怎么办…… 紫薰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看绿萼,绿萼的事……” “什么?” 奚月奴迟滞地抬起双眼。 紫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绿萼刚出事的时候,我也恨极了,也想报仇。可我知道,自己没能耐……生怕报不了仇,还搭上性命。我就只能在心里想,使劲地想,想那吴恩典死了就好了。” 奚月奴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紫薰:“结果你也知道了。那个吴恩典真的死了!” “所以呢?” 紫薰张开口愣了愣,才缓缓道:“我是说……你那么想要出去,天天都想,或许……或许就能感动上苍,真的能梦想成真,有朝一日出得去呢?” 奚月奴看着紫薰。 紫薰的意思,是叫她……就这么等着? 紫薰正被看得不自在时,奚月奴笑了。 “你、你笑什么?”不会是……受刺激太大,失心疯了吧? 奚月奴笑得几乎受不住。 吴恩典的死,哪里是什么天意?还不是因为她? 所以,如今…… 要出这瑞王府。 也得靠她自己。 奚月奴好容易止了笑,她擦了一把眼底笑出来的泪水,“紫薰,多谢你。” 她决定了。 逃奴就逃奴。 就算当个逃奴,也比现在强! 敷衍走了紫薰,奚月奴细细想过。 逃奴的日子东躲西藏,固然是不好过。可……如今皇帝,几年已过了六十大寿,未必就能……长命百岁。 等到新皇登记,必会大赦天下,施行种种仁政。 她只要熬到那个时候,就成了! 或许要过上几年的苦日子…… 可她眼前已经没了路。再苦,也比不过品红院里做家伎的苦! 她过去忍了三年,就换来了这个。她不会再忍了。 奚月奴手指攥紧,她决定赌一把。赌命。 想逃,最好的时机…… 就是今夜! 刚才,任管事说,瑞王陪奚灵回了娘家。奚灵每次回奚家,沈摧都陪她住上一夜。想必今日也不会例外。 今晚瑞王不在府中。 更何况,明日卯时起,就要开门放人出去。想必到时候也是一片忙乱。 巳时关门,紧接着便是午膳时间。 待众人用过午膳,最早也要到未时初才会来品红院数点剩下的家伎。 这么长时间,足够她跑出去,跑得远远的。 至于怎么跑…… 奚月奴眸光看向丹珠姑娘住的小院。 丹珠姑娘身份高贵,自己独占一个院落,极为清幽僻静。 且……紧挨着王府院墙。翻出去,便能到外面的小径上。 更好的是,因丹珠姑娘喜静,王府里巡夜的侍卫过了子时便不再吵她,连巡夜的都没有! 想走,就要从丹珠院里溜出去! 现在已是傍晚,眼看着天要黑透。 奚月奴起身,忙了起来。她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数扔在艾草院的,是不用想着往回找了。权当丢了! 只是身上一点碎银都没有,出去后日子也是难过。 无奈,奚月奴只得把温云羡给她的那些药罐都收拾好,打了一个小包裹挎在手腕上。她想了想,换下了身上品红院丫鬟的衣裳。 这衣裳和丹珠身边侍女的不一样,太显眼。且还有别的用处。 趁着天黑,奚月奴将那一身衣裙,裹上石头,扔进了后院水井里。 还特意撕了一片裙摆丢下去,让它漂浮在水面上。 等有人发现她人不见了,定是先在院里抓寻。等找到这里,八成会以为她受不住打击,跳了井。 从井里往外捞人还想要些时候,又能为她争取些时间。 做完这些,奚月奴悄没声息地潜入了丹珠的院子。 丹珠虽也住在品红院,她的住所却自成一派。过了戌时便要锁门,不与这院里旁人交通,奚月奴只得早早进去,找地方躲藏,等到子时一过,再翻墙出去。 她一进丹珠院子,便听见两个侍女叽叽喳喳的声音。 奚月奴一惊,连忙闪身到太湖石后。 只听得一个道:“明日那些家伎便要全放出去,还抬她们做良籍,还给银子!你我却什么都没有……” “没出息。”另一个高声道:“咱们是什么人,她们是什么人,能一样吗?跟她们一起放出去,你不嫌没脸?她们本就是贱种,王爷随便赏点什么,就感恩戴德,乐得不行。你若愿意与她们一道,是自甘堕落,也扫落了小姐的颜面!” “可是……” “你这话可别给小姐听了去!前几日小姐出去散心,遇到个家伎拦路,回来恶心得吐了!你要是也想做那样的人,趁早禀明了小姐,这便去了。也省得在小姐跟前碍眼!” 太湖石后,奚月奴攥紧了手指。 她看向那个高声说话,洋洋自得的丫鬟。 看上了她的这身衣裳! 第43章 别人都可以,奚月奴不行 丹珠的选择在意料之中,绯雪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失望。 小姐不稀罕那良籍,可她想要啊…… 只是如今也没有旁的选择。丹珠一叠声地催促着:“你去告诉瑞王府的人,我病了,暂时挪动不得。我身边的丫鬟也不许录名字。” 绯雪咬了一下嘴唇,“……是。” “快去!你亲自去找管事的说!” 片刻后。 任管事拿着录好的名字,去寻沈摧。结果被告知沈摧在清音阁,陪王妃用茶点。 因王爷交代了,这班家伎明日便要放出去,还要一一抬籍,时间有些紧,名单一落下来,便要去找沈摧过目。 任管事追到清音阁,等了一会子,才被召进去。 他恭敬向王爷、王妃行礼,递上名单。口中先捡着要紧的说:“家伎中十之八九都录了名字,剩下无处可去的,还愿意留下。只是,丹珠姑娘病了,一时间不便挪动,她的侍女也都不愿意出去,没录名字。” 沈摧还未说什么。 “咔嚓” 奚灵手里的茶盏与托盘碰出轻响。 沈摧:“怎么了?” 奚灵张嘴轻咳了几声,才说出来:“是、是颜家小姐?” “是。”沈摧点点头,“她父兄遭了大难。好歹是和本王与皇兄一块在贵妃膝下养过几年,多少要照顾一下。你一直病着,就没和你说,怕你操心。” 奚灵脸色难看,手指在云袖下攥紧,却不得不道:“王爷说得很是……只是,如何在品红院那种地方?” “颜家男子流放,女子抄没为伎,是父皇的旨意,更改不了。”沈摧淡淡道:“本王不过给她一个落脚处罢了。” “王爷仁善。” 奚灵逼着自己挤出这一句话,心中却卷起惊涛骇浪。 那个颜丹珠,颜家未败落之前,她可是大穆一等一的贵女,从来瞧不起自己这个区区四品官的女儿不说。 她还和瑞王青梅竹马,据说从前贵妃原是属意她做瑞王妃的! 前几日,听说颜家被查,奚灵正暗自高兴。却没想到,颜家不成了,颜丹珠却还能想到法子对瑞王死缠烂打! 一旁,沈摧看出奚灵脸色不好,不觉开口:“你身子不好,不必管这些闲事。” 奚灵咽下口中一丝腥甜,强笑着:“……是。” 还不等她心绪平复。 “哗啦”一声。 沈摧一挥手,将名单拂落在地,“奚月奴不是品红院的人,把她的名字写上去做什么?” 任管事变了脸色。 没想到近百人的名单中,一眼就被王爷看到了“奚月奴”三个字! 当真是…… 背运! 任管事:“是小的疏忽,小的这便……划掉。” 看来……旁人都能走得成,唯有奚月奴不行。 任管事无奈,收拾名单去了。 “咳咳咳咳……” 奚灵剧烈地咳嗽。 沈摧见她脸上褪尽了血色,不觉拧眉关心道:“如何咳得这般厉害,可是这几日凉到,染了风寒?” 奚灵眼中飞泪,手中一张帕子尽咳得湿了。 泪光掩下恨意。 品红院要放那帮子小贱人出去,王爷竟特特儿留下了奚月奴!莫不是,她虽入了贱籍,沈摧还是不肯撒手?! 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她该死…… 沈摧一只大手轻拍着奚灵的单薄的后背,“去榻上歇会儿。本王这便唤温云羡来。” 透过春日的单衫,奚灵感受着暖意。 多好的瑞王,待她这般温柔体贴,说不尽的呵护…… 沈摧安抚下,奚灵渐渐止住了咳嗽。她手指攥拳抵在胸前,一下下地敲着。 眼神冷凝下来。 颜丹珠也好,奚月奴也罢。 都不能挡在她和沈摧中间!她们…… 都该死! 沈摧走后。 奚灵强自榻上撑起身子,一叠声地叫:“摇光!摇光!品红院的那个荷娘是做什么吃的?去、去把她给我喊来!” “是、是……”摇光慌忙答应着要去。 “等等!” “小姐?” 奚灵脸色黑沉,一双眼睛亮得瘆人,“你先去查一查,这个荷娘,还有什么亲人在世。把他们也给我带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另一边。 任管事办事利落,到未时已经带着名单再来了品红院,把人都集中在一处,挨个念名字。 奚月奴和紫薰并肩站在家伎群中。 紫薰不觉什么,奚月奴却难掩激动。 “念到名字的,站东南角去。明日一早领了良籍,便能出去。府里卯时三刻便开始放人,到巳时便关门。诸位要走的,别错了时辰!” “是!” “另外,瑞王格外恩典,无论走的还是不走的,均能领二两银子犒劳。” 任管事这话一出,连带着紫薰,各人面上都多了喜色。 赞瑞王仁慈的话不绝。 管事任众人多了一会儿,才笑道:“大家感念瑞王恩德,出去后也不要忘了。” “是!王爷大恩大德,奴婢们没齿难忘!” 奚月奴没跟着说。她对沈摧实在感激不来。 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脸上多少也带来点笑意。二两银子虽不多,也可给娘在路上买些吃食,叫娘高兴高兴…… 畅想中,任管事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叫名字。 越来越多人站到院里东南角去。 奚月奴知道自己名字靠后,倒不如何急。 直到任管事叫了:“紫薰!” 紫薰对奚月奴一笑,也站过去。 下一个,就该轮到奚月奴。 可是…… 任管事:“霜儿、凝雪、素华……” 奚月奴一愣,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台上。 一个接着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流水一般从耳畔滑过。 半晌,任管事:“……明日放出去的名字都在这儿了。我刚才说的,可都记住了?别错了步骤,耽误了自己!” 说罢,卷起了手中的名单,转身要走。 “任大哥!” 奚月奴急急奔上前几步,“是不是、是不是落下我名字?” 她急得眼角都渗出了泪水,根本顾不上擦。 再看到奚月奴这一张满是期盼的脸,任管事也觉心里不是滋味。他压低声音:“月奴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可王爷特意说了,你不是品红院的人,这次不能放你出去。” 奚月奴就好似被沈摧的大手穿透胸膛,直接捏住了她的心脏。 呼吸都觉阵阵发痛。 “为何……” 奚月奴受不住这给了些许希望,又一脚踏碎的感觉。 眼前全是沈摧那张可恶的脸。 她一时间什么都有些顾不上了,“我去问瑞王,为何、为何……”要这般对她! “我的姑奶奶!”任管事吓坏了,一把拉住,“王爷陪王妃回娘家了,不在府中。你就闯出去,也见不到他。你、你可别害我呀!” 奚月奴和管事正在撕扯间。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管事大哥,我、我不走了……能把良籍让给她吗?” 第42章 品红院要放一批人出去 给家伎抬成良籍,放做自由身,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大穆户籍制度极严苛。往日里,只有国家有大喜事才会开这等抬籍的口子。 品红院这帮人,算是……赶上了! 登云和品红院不熟,唯一称得上是认识的,只有奚月奴。 他突地想起,奚月奴那张身契上,放人的日子就是今日。 王爷说品红院的人明日就放。如今想想,月奴姑娘虽耽误了一日,到底也落得了个良籍。 也算是可喜可贺。 同一时间,品红院。 荷娘被温云羡喝住,不敢再对奚月奴如何。放了奚月奴回她自己屋中。 折腾了这半日,奚月奴方才得着时间,把披散着的头发梳起来。边梳边想着心事。 吴恩典的事,有温云羡挡在中间,想必没有什么大碍。如今,听说尸体已经拉走,预备发还家中了。 只是,自己如今还陷在这里,如何才出得去? 奚月奴手中篦子稍停,竟认真地想着做逃奴的那一条路。 可……这条路千难万险。 别说这品红院不好出,瑞王府不好出。 便是真的得了天大的侥幸,跑出去了,往后没有户籍,不能买卖田地置业,不能与人家做长工。 若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就当即打死,还能凭着她的尸身,去主人家领一份赏钱。 故不到万不得已,奚月奴不想走这一条路。可旁的路,她还有机会吗? 正想着,便听有人敲门。 “月奴,是我,紫薰。” 紫薰带了些大厨房剩下的吃食来,不过是些尚温的粗粮窝窝和小菜。 紫薰:“姓吴的出了事,荷娘和一帮子教习无心用餐,方才剩下了,便宜了我。你多少也吃些。”紫薰看向奚月奴,“刚才……荷娘没把你怎么样吧?” 晨间闹起来时,她没在现场。事后听人说,只觉得解气。 紫薰:“那姓吴的真是死得好!只是……可惜了绿萼。”他要是早死一天就好了! 说着,眼眶有些发痒,紫薰连忙伸手抹了一把,才向奚月奴:“你看,到底善恶有报!幸亏你那些报仇的话没传了出去,不然,可不就要荷娘栽到你身上吗?” 奚月奴没说话,默默地吃着手里的馒头。 “如今,院里都在传,是绿萼冤魂回来复仇,说吴恩典死得好呢!” 奚月奴眸光微微一闪,“竟有这话?” “可不……”紫薰咽下馒头,刚想再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紫薰被打断,听着声音越来越大,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 奚月奴自然不知道。可她想着,真是奔她来的,怕是躲也躲不了,干脆起身,一下子推开门。 竟见品红院里的丫鬟、家伎都往前厅处奔跑,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意。 奚月奴愣了。 紫薰连忙拦住一个,“你们做什么去?” “你还不知道?王爷自宫中回来,说要把咱们品红院的家伎放出去一批,总管正在统计名单呢!若想抬籍出去,就快去吧!只怕去晚了赶不上呢!” 前厅处。 荷娘和平日里欺压众人的教习都不曾来。来的是王府一个姓任的管事,张罗着叫众人排队,一一来书办跟前录名字。 奚月奴原就认识任管事,连忙上前,强按住心口激动,“任管事,真的、真的肯放我们出去?” 任管事见奚月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好似落了星子在里面。 不觉被她兴趣感染了些,“没错。若想出去的,去那边录名字。说是明日就能抬成良籍,放出去呢。” 一团喜气梗在奚月奴心口,越胀越大。 好似要带着她轻飘飘的身子,直飞到天上去一般。 奚月奴不觉伸手按住心口,“任大哥,我、我也能出得去吗?” 任管事微微迟疑了。 他是管事,自然知道奚月奴的身契还未送来品红院,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不得品红院的人。 只是……对这女孩小心翼翼满怀希望的一张小脸,任管事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唉……”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奚月奴拉到一边,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没特意提过你。” “可、可也没说我不成……是吗?” 任管事:“你若想走,我教书办帮你把名字录在中间稍后处,那位置最不显眼。王爷未必细看。或许就放过去了,也不一定。月奴姑娘,我能帮你的不多,就只能到这儿了。” 只要他们递上去的名单沈摧点头允了,奚月奴的身契,自有下面的人帮着办,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任大哥!” 奚月奴惊喜得脸都红了,蹲身要给任管事行礼,被他一把挽住,推着赶快去排队录名字了。 看着书办把自己的姓名一笔一划地录在红格子里,奚月奴眼眶又酸又涨。仿佛透过了这张薄薄的字纸,看到她出了品红院,出了瑞王府…… 领了这最后一个月的例钱,去寻那车夫,然后再去接娘。 娘的放妾书,也该按着上面的日期生效。她和娘,就都自由了。 能远离瑞王府和奚家,过母女两个的自在日子。 这样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似乎探一探手,就能抓得住…… “快些,”任管事催促着,“录完了这边,还得去丹珠姑娘那儿,把她身边丫鬟也录下来呢。” 小半日后。 丹珠得了信儿,一时间愣住了。 “瑞王怎会突然让人出去,连我也不留……” 恪王明明告诉她,瑞王是因为心悦于她,才肯收下品红班的。如今,怎么会…… 丹珠眼神一变,叫绯雪出去问清楚,“放我们出去,然后呢?可说了叫我们回恪王府?” 绯雪很快打探回来,“不是的小姐。只说给我们都抬成良籍,叫出去自在生活。没、没说叫回恪王府。” 丹珠一张小脸全白了。 瑞王这样放人出去,她是回不去恪王身边的。 良籍有什么用?她的家都没了,父兄都在流放路上,放她出去,她能去哪儿?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绯雪:“小姐,咱们……走吗?” “不走!”丹珠眼神一厉。 恪王托她打探消息,她还什么都用的都没从瑞王府里打听出来。 她如今已经不是丞相府的嫡女了,没有高贵的身份做衬。若再没有大功,怎么给恪王做王妃啊?! 她不走! 第41章 瑞王被斥 青铜香炉翻倒,香灰扬起,扑在沈摧袍角,留下一道灰扑扑的印子。 翊坤宫众人遭了雷霆之威,呼啦啦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反倒是直面皇帝怒火的沈摧眼皮都不抬。 动作利落地跪下,“见过父皇,母妃。”他顿了顿,才又道:“还有……皇兄。” 贵妃的翊坤宫中,如今聚集着当今皇帝和一样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恪王,沈灼。 沈灼大沈摧七岁,为人忠厚老实,最得贵妃的疼爱。 他一见弟弟一进门就挨了训斥,连忙也起身跪下,“父皇息怒。想那颜文焕为相多年,定有不少党羽尚未肃清。四弟这样做,也是、也是为了朝堂清明。是一片好心。” 他这话说出去。 皇帝依然气着,不叫沈摧起来。 贵妃也不便插口。 恪王沈灼急了,跪着回身向沈摧,“四弟,你说句话啊。那陈河贪赃枉法,也算是罪有应得……父皇是气你未事先奏明就这般行事,有些太过。你认个错,父皇不会如何怪罪你的。” 沈摧人虽跪着,却是勾唇一笑,“父皇都没急着让我认罪,二哥,你急什么啊?” 沈灼眸光一闪,“是二哥嘴笨,不会说话。二哥是怕你触怒了父皇。”他压低声音,满脸的焦急,“叫父皇生气的,还不止这一件呢!” 他话刚说完。 皇帝愈怒:“老四,你在外面落得个杀伐重的名声,也就罢了!你自己的后宅,不过是些无知下人与柔弱妇人,你何至于如此严苛?朕听说,你那家伎班子足有百人不说,短短几日,竟就死了三个!” 他看向沈摧,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子王爷,天潢贵胄!岂能后宅不宁,传出去叫人笑话!” 皇帝当然不在乎死了三个人。 可事情传到了外面去,叫外人议论他这个儿子治家无方。把好好一个瑞王府,说得龙潭虎穴、阴曹地府一般!皇帝可就不得不管了! 他目光转到沈摧脸上,却发现儿子竟又是一笑。 沈摧:“儿臣昨夜不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刚刚得知。父皇是听谁说的?” 皇帝一顿。 不等他开口,沈灼急道:“四弟,你还不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吵到了我府上去,被御前的公公看见,才……” 他飞快地瞥了贵妃一眼,拍大腿叹气,“唉……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贵妃见两个儿子说得不像话,忍不住开口,“皇上,灼儿是好心,是摧儿的王妃不会管家,做得太过了。” 贵妃保养得好,四十好几的人望之不过双十年华,一张粉面,双目脉脉含情地看着皇帝,“皇上,让孩子们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地说。”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叫沈灼沈摧起了身。 看沈摧那模样,皇帝还是忍不住,“你向来不是个好酒色的,府中也不过才一个侧妃。你蓄那家伎班子做什么?还养了那么多人,平白叫御史弹劾!” 沈灼再想开口。 沈摧抢在了前面:“父皇常教导儿臣,长者赐不敢辞。家伎班子是二皇兄所赐,儿臣不得已才收了。不过是和儿臣原先的下人并做一处听差使,人数才多了些。” 他顿了顿,微笑道:“儿臣素不用他们。若是嫌人多,不若……还是还给皇兄吧。皇兄府中素喜办宴席,家伎班子在皇兄府中,比在儿臣府中可有用多了。” 皇帝掀起眼皮,眸光一闪。 是老二送给老四的? 明知道老四脾气不好,为人严苛,杀心又重,老二还送这般不省心不安分的下人给他。 皇帝眉心微微皱起。 贵妃瞧见了,连忙开言道:“灼儿也是瞧着摧儿那府中太过于冷清,才送人给他!” 皇帝看向沈灼那一脸忠厚的模样。 是了,老二仁义,心机不多。在皇子之中,不算顶聪明的。 倒是老四,从小心眼子就多。 贵妃看向沈摧,语气带了些许责备:“你哥哥给你送人,是好心。明明是你那王妃病秧子一个,不懂管教下人,才闹成了这样。今日那死了的教习家人,闹也是去你二哥府上闹,倒叫你二哥平白吃了无妄之灾。你现在还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人兄弟的本分?” 贵妃偏心不是一次两次了,沈摧早已不在乎。 淡淡道:“母妃教训得是。” 贵妃又道:“既然那些家伎你不喜欢,又不会管,你干脆就予他们良籍,放出去算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还给你哥哥的道理,不叫外人笑吗?” 沈摧没说话。 皇帝思索片刻,只觉太阳穴有些胀痛。 他一挥手:“罢了。摧儿,就听你母妃的吧。拣你不喜欢的,多放出去些,也显出你宽厚的贤名来。别再叫御史参你了!” 事情到此,已是一锤定音。 沈摧拱手:“是!” 死的吴恩典,在恪王府里得过重用。一听说死的是他,沈摧就知道必有后招。 他本想顺着势,将恪王强塞进府中的品红班再给恪王塞回去。 顺便塞进几个自己的人进去,也好好恶心恶心自己这位宽仁忠厚的哥哥。 不想贵妃见不得自己的长子吃一点儿亏,根本不允,只叫他放人出去。 贵妃岂能不明白沈灼往弟弟府里塞家伎是怎么个心思?如今出了事,却只是含混地叫沈摧把人放了,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沈灼。 也是偏心得太过了。 她这般,皇帝已是司空见惯,沈摧也早没了感觉。 既然皇帝情绪发泄出去,便不在翊坤宫多待。他起身,一振龙袍,“皇后身子不适,老三在身边侍疾,朕也该过去看看。” 皇帝刚走,沈摧也告辞离宫。 出殿门时,背后贵妃安抚沈灼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是你亲弟弟,不怕他不跟你齐心……万事有娘在呢!” 沈摧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出了宫。 出宫门,登云迎上来。 沈摧:“回府便叫品红院拟名单上来。父皇叫放一波人出去,明日这些人就要放到街面儿上。” 第40章 说什么都要救她出去 吴恩典死状可怖。 头一个发现他吊在梁上的,是个起夜的婆子,乱忙忙喊了人进来,把吴恩典身子摘下来。 已经是把现场踏得一塌糊涂了。 那婆子如今吓坏了,发起了高热,满口胡言乱语,什么都问不出来。 温云羡推开了门,见吴恩典尸身就横在榻上,胳膊腿儿已经僵直,显是死了有些时候了。 他挥退旁人,只身走入屋内。 能做温家的少主,医活人,他会。仵作的手段,碰巧他也会些。 这人脖颈上的伤痕,确实是悬梁死的。虽有挣扎的痕迹,可即便是下定决心自缢的人,断气之前,也会有些挣扎,不足为奇。 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酒气、尿骚味……还有股子淡淡的药味。 这都没什么,只是…… 温云羡目光猛地一凝。 盯在吴恩典胸口。 他是穿着戏装上的吊,那衣裳上细细密密地坠着金饰珠玉,一片璀璨,晃得人眼花。 也难怪那些帮着抬尸的没瞧见。 吴恩典衣襟上,绣线崩丝,挂住了一枚小小的珠花。 那珠花,是品红院丫鬟都有的。 可温云羡上次来看奚月奴,亲眼见到她的珠花缺了一个瓣儿! 正是吴恩典身上的这一支! 背后传来脚步声。 温云羡不及多想,伸手直接摘下了那朵指甲盖大小的珠花。 暗淡的仿珠光芒一闪,彻底隐没在温云羡袖中。 “吱嘎——” 房门被推开。 “温大夫,王爷回来了,唤您过去呢。” 温云羡整了整袖子,“知道了。” 他出来时候,荷娘带人等在一边。奚月奴也来了。 现在虽没人再押着她。 可她才来了品红院几天,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如今也没人敢离她近了。 女孩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还有几分凌乱。衣扣挣开了两颗,露出一片颈子,白玉一般,在清晨雾蒙蒙的天色中,闪着微光。 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腰身挺得笔直,静静立着。像一株含苞的玉兰。 周围太多人了,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都盯在温云羡身上。 他只得快步过去,经过奚月奴时,极快极轻道:“放心。” 奚月奴眸光一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温云羡走得极快。 他的月奴,他自幼就认得的奚月奴,从前连一只小蝴蝶都不忍心打死的奚月奴…… 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怕成了什么样儿,委屈成了什么样儿,才敢…… 下手杀人!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把奚月奴救出去! 沈摧在外奔波了一夜。 温云羡来时,他刚卸下大氅,抖落通身的寒气。 修长的指间尚带着未干涸的血,便翻起了抄回来的东西。半晌,冷笑了一声,“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颜家败落,不冤。” 温云羡心不在这上头,也少不得要随着其它两位属臣聊了几句。 二人走后,沈摧才问道:“本王不过一夜不在府里,又闹起来了?”他容颜俊美,此刻垂下眉眼,细心擦拭着染了血的手指,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蝶状的阴影。 “是品红院里死了人。” 沈摧动作微微一顿,“是谁?” “总班教习,吴恩典。” “是他?”这人,沈摧居然有些印象。他勾唇一笑,抬起头来,“你去看过了?怎么死的?” 衣袖下,温云羡捏了捏手指,才道:“是。我清早被吵醒,过去便一看。尸身我验过,这人……”他皱起眉,满脸厌恶,“身上有用过兽药的痕迹。想是未都发泄出来,被那药上头,煎熬得疯了,自己了结了自己。” “当真是自戕?” 沈摧平平淡淡一句话。 温云羡口中稍有些发紧,“是。”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沈摧挥挥手,“你不用在这上面浪费精力,本王还有事要托你去办。” 沈摧不细查吴恩典的死因,是好事。 温云羡缓了口气,故作不在意般张口:“王爷平日素不喜那些伎乐,现成的放她们在品红院里干什么?依我说,不如放了出去,日后也清净。” 沈摧目光直视温云羡,锐如利剑,“怎么,品红院里有你瞧得上眼的姑娘?” 温云羡呼吸微滞。 沈摧实在敏锐。 他还在逼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你若喜欢,带走就是,赏给你了。” 温云线一颗心高高提起。 “奚月奴”三个字在舌尖滚动,马上便要脱口。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背着本王,看上了本王的人吧?” 温云羡一惊,抬眼看向沈摧。 男人似笑非笑。眉间朱砂痣映着室内灯影,宛如俊美的阿修罗。 温云羡无声攥紧手指。不能让沈摧怀疑奚月奴和他有什么,不然,人救不出来,她处境怕也会更难。 逼着自己的思路回到原本斟酌好的路线上。温云羡:“王爷说笑。我名声不好归不好,可若真带一个家伎回去,温家老爷子还不敲断我的腿?” 沈摧一笑。 温云羡才继续道:“只是,品红院里鱼龙混杂,大多都是恪王送来的人,如今又天天生事。王爷不如一并都打发出去,图个清净。” “呵……”沈摧笑了。“你急什么?等着瞧吧,有人怕是比你更急些。” 便顿住了口,不肯多说。 温云羡还想再劝。 前门一阵喧哗,随即有人报进来,“王爷,御前的林公公来了,皇上唤您进宫一趟。” “好快的耳报神。” 沈摧将沾满血迹的帕子往桌案一丢,起身,“备马,进宫!” “是!” 管事、小厮们答应着去了。 温云羡也只得躬身退下。 沈摧大步流星经过他,脚步稍微停了停,“你的香囊呢?没在身上?” 温云羡一惊。 早领教过沈摧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如今更是觉得头皮都有一瞬间的发麻。 他只得敷衍道:“王爷开玩笑了。小的那是什么正经香囊,不过是些依着时令养身的香药罢了。王爷若喜欢,回头做了送你。” 沈摧不答话,径直去了。 今日原是百官休浴的日子。 沈摧进得宫中,便被林公公引着进了贵妃的翊坤宫。 刚进殿门。 “咣当!” 一只青铜饕餮纹香炉重重砸在沈摧脚边。 随后传来当今皇帝的怒吼:“翅膀当真硬了!朕说过,颜文焕的事到此为止!你为何非要连与他相交的兵部侍郎陈河家都诛杀殆尽?!” “摧儿,你残忍暴虐,太让朕和你的母妃失望了!” 第39章 趁机拉下去打死 房梁上垂下的白绸瞬间绷直! 吴恩典一双三角眼好像被脸上的肥肉一下子挤出来了一般,瞪得大大的。浓重的红血丝贯穿了整个眼白。 窒息感沉甸甸压下来,吴恩典飙出泪来。 “救、救……放我……放了……” 吴恩典口中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嗬嗬地发出气音和寥寥的几个字。生机飞快地自他身上流逝。 他口沫横飞。 奚月奴轻巧地后退了半步,没被迸溅到一星半点儿。 不过是前日夜里,程有道死在她眼前,她还又惊又怕,眼泪糊了一脸。 可现在…… 奚月奴仰头,逼自己定定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垂死挣扎的吴恩典,眼见着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最后两眼往上一翻,裆处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再也不动了。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她掌心全都是汗,手脚也有些发软。心底却出奇的冷静。 她今日事情能成,当真要了吴恩典的性命,还多亏了绿萼。 奚月奴看过她手腕上的伤。那是勒痕,跟自己刚被从树上放下来时一模一样。 绿萼不愿提起,可奚月奴就此知道,她被人吊起来过。 吴恩典身子胖大,却未必有劲儿,更未必肯使劲儿。要吊起绿萼一个大活人,他屋中必有借力的机关。 果然,那机关,就在房梁上。 如今,奚月奴不过是用水袖结成的三尺白绫,也一样借那机关的力,要了吴恩典性命。 这一番忙碌下来,已过了子时。 奚月奴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推开门乘着夜色去了。 所幸这一路上,她走一步看三步,没遇上人。有惊无险地回了自己住处。 关上门。 奚月奴方觉得浑身散架一般地痛。尤其是两条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就是用这双手,在吴恩典的脖颈上勒上绳圈。 手上沾血,她不后悔。她是为绿萼报仇。 也是为了自己。 她今日若不处置了吴恩典,来日遭殃的,就是她了。 只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想法子能出得去。娘还在奚家等她。这里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奚月奴本想好好想想,可她一连两日都不曾睡过囫囵觉,身子一沾床铺,上下眼皮就拼命打架,终于忍不住睡着。 第二日天蒙蒙亮,奚月奴便被门外一阵脚步声惊醒。 她面色沉了沉,刚披好衣裳,那扇薄薄的小门,便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你们做什么……” 奚月奴头发还披散在肩上,刚刚系好襟扣。 便被荷娘指使着两个婆子一做一个架住了胳膊。她双眼通红,额上都是冷汗,“贱婢,是不是你害死了吴教习?” 可不等奚月奴说话,荷娘就叫婆子把她拖出屋去。 这一番响动,自然惊到了旁人。起得早的家伎们围上来,荷娘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奚月奴身上,也顾不上驱散旁人。 刚发现吴恩典死了时,荷娘当真吓坏了。 这奚月奴才来了几日,就死了三个人! 那绿萼也就罢了,家伎的命比草还轻贱。 可程有道、吴恩典都是教习师傅啊。真论起来,在院里的地位比她这个管事嬷嬷还要高!竟都死了。 下一个是谁?会不会就轮到了她? 王妃赏的荷包还在腰间沉甸甸地揣着。 荷娘心一横。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奚月奴一起除掉。好去向王妃交差! 想着,荷娘乱纷纷的心定下来,向那两个婆子,“是这贱婢害了吴教习性命。拖下去打死!给吴教习赔命!” 婆子还未及应是。 奚月奴大叫:“荷姑姑凭什么说我害死了吴教习?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污蔑……” “证据?” 荷娘一声冷笑。 她只看了一眼吴恩典屋里的惨状,就恶心得跑到一边吐出了隔夜饭来。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可…… 在品红院里,打死个把个家伎,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吗? 还要什么证据? 见荷娘不说话,奚月奴心中便安定了大半。知道她定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奚月奴挣扎着:“我是王妃的陪嫁奴婢,你岂敢动我?” 这话一出,两个婆子也生出几分犹豫,下手不再像刚才那般利落。 荷娘催促:“你们听她瞎说!王妃才不会管……” 奚月奴目光刷地射了过来。 荷娘顿了顿,面色陡然阴毒,“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叫她有什么话,只管下去跟吴教习说!” 只要奚月奴人一咽气,这吴恩典不是她杀的,也能栽赃到她手里。谁叫她已经死了,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呢? 荷娘:“快些,别再惊扰了王爷……” 话未说完,已是晚了。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荷姑姑好大威势。王妃的人,也能随意喊打喊杀。” 荷姑一边打着手势叫那两个婆子快些拖人离开,一边满面堆笑,“温大夫如何这么早来了?可是丹珠姑娘又有什么召唤?温大夫快去吧……” 温云羡瞥了一眼奚月奴,脸上冷了几分,“王妃的陪嫁,你们就这样折辱。当真是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我们……我们哪儿敢啊!” 荷娘面上笑容就快撑不下去,心中暗暗叫苦。 要杀奚月奴的,就是王妃。 可哪怕再借她一百个胆子,这话她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说出来啊! 只能斯斯艾艾地压低了声音暗示:“王妃、王妃她不会管这等小事、小事……” “住口!” 温云羡勃然变色,“这是一条人命!你是说,王妃管家不严,草菅人命?好好好,你随我来!我们这便去见王妃,分说个清楚!” 荷娘怎么敢?! 瑞王府上下谁不知道,万不可吵王妃歇觉。如今还不到王妃起身的时辰。温云羡出身高贵,瑞王不会真把他如何。可荷娘不成啊!事情真闹大了,她的差事办得不好看,王妃也不会放过她! 荷娘脸色白了白,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温云羡见弹压住了她,方才冷冷问道:“还不把人放开?” 不等荷娘开口,两个婆子就自顾自松了手。 奚月奴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温云羡手指攥起,强压住上前搀扶的欲望,迫着自己转过头来:“到底是为什么事,你们闹成这样子?” “是、是院中的吴教习,今晨叫人发现死在了屋中。”荷娘到底不甘心,“平日里,就数这丫头和吴教习走得近,恐是她害死,这才……” 死人了? 温云羡眉眼沉了沉。 出了人命官司,这事情就瞒不住沈摧了。 所幸,沈摧昨夜出门办事,如今不在府中。 温云羡打定了注意:“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第38章 这么好的戏,给鬼听 紫薰摇摇头。 可若换成她自己是奚月奴,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罢了,都是可怜人。若投到吴恩典手下,能得一时的安稳,就随她去吧。 只盼这安稳能长久得了! 这一日,过得飞快。 得到夜间,奚月奴才想起,自己来这品红院,不过才三天两夜。 短短的几日,竟好似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若不是她陷了进来。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她那身契一到期,她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接娘南下过自在日子去了。 现在再看,江南……遥远得好像一个梦。 难道这辈子,真的出不去了? 似是在绝境之中,奚月奴反倒生出了斗志。 想让她认罪,想让她屈服。她偏不! 左右也是把私奔的大帽子扣在了她身上,她不介意把水再搅得混一些! 到时候,没准儿就有了出去的机会。 到了和吴恩典约好的时辰。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窥着夜黑风高,四处无人,往吴恩典房中去了。 吴恩典住的房子确实又大又宽敞,差不多及得上这院中半个主子。 看来,瑞王对这吴教习确实看重。由着他在品红院里祸害人。 奚月奴一进来,吴恩典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小包,“这是什么?” 出了昨夜的事,他疑心还是很重的。 生怕奚月奴心里恨他,要算计他。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奚月奴笑开,作势解开包裹衣角,“不过是些……戏服。” “你带这东西来干嘛?” “还不是要请吴教习,现成给奴婢指导指导?” 这一句话骚到了吴恩典痒处。 他满脸堆笑,一把把奚月奴拉进屋里,“小乖乖,你就扮个杨妃,我来扮个高力士,咱俩耍耍?” 进得屋来,奚月奴抬头先看屋顶横梁。 顺着横梁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今日能不能成功。若是不成,她还有没有命在。 可事已至此,她已押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要那吴恩典,付出代价! 见奚月奴进了屋,不住地打量四周,吴恩典笑开:“怎样,这房子不赖吧?往后,你就和我一起住,这日子啊,保准比你在外面伺候王爷还美。” 奚月奴一笑。 伺候沈摧,可不就跟“伺候”眼前这吴教习一样吗? 都是在地狱。 吴恩典这屋里一面衣架上,满满的全是他收集来的漂亮戏服。一下子就吸引了奚月奴目光,女孩走过去,留恋不已。 “这才是好东西,”吴恩典得意扬扬地炫耀,“你带来的是什么破玩意?扔了。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穿上,叫师傅看看。” 奚月奴强忍着恶心,笑着,“这东西给奴婢穿,可是糟蹋了。就是不知道奴婢有没有这份福气,亲眼瞧瞧师傅穿着登台呢?” 吴恩典此刻已经急得不行。 可他偏就有一个怪癖,喜欢叫自己班里的女孩子,扮做戏里的人物,供他亵玩。 他就像在折磨真的贵妃、公主、世家小姐、贵妇一般,说不出的身心舒畅。 玩到一半,还要拼命打她们,逼着她们求饶。 可那些品红院里的女孩子,见到他,多是惊怕,竟没有一个玩得开。 没有一个“入戏”的! 如今奚月奴这句话,可是正可在了他心上。 吴恩典两眼闪闪发光,“乖乖儿,你这么听话,师傅自然疼你。你想听什么,你说吧。” “师傅随便唱什么都是好的。只是,得扮上唱,那才够劲儿呢。” 说着,奚月奴自衣架上扯出最耀眼,也最重工的一件,比在吴恩典身上,“师傅穿上,可要魅惑众生了。” 奚月奴来之前,吴恩典就少用了些酒。如今被她奉承得上头,竟真披上了那件大红戏服。 奚月奴拍手:“真好看。可在哪儿唱呢?若在平地上,显不出师傅您的身段儿了。” 那个学戏的不想登高演唱? 奚月奴随手一指,“师傅,您就在这圆桌上唱。可好?” 她殷勤地帮着吴恩典摆好圆凳,叫吴恩典一步步登着上去。然后自己立即退开几步距离,满脸崇敬道:“真好!真好!” 吴恩典得了久违的喝彩,心里美得不行。 脚下的圆桌是实木的,十分稳当,他踩在上面,捏着兰花指,做了个亮相。口中尖着嗓子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奚月奴忙赞:“好!” “别光看,你也上来,上来试试!” 吴恩典对着奚月奴伸出了手。 奚月奴一分都没犹豫,被他拉上了圆桌。 吴恩典身子发胖,占了圆桌大半。所幸奚月奴灵巧,团团地围吴恩典就只是一圈圈的转。 转得他眼花缭乱,意乱情迷。 甚至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身上也披了一件戏服。 正玩得起劲。 冷不防奚月奴绕到吴恩典背后,一双冰凉的小手,从脑后伸出,蒙在吴恩典眼前。 “呦,小乖乖儿,玩什么呢?” 吴恩典离奚月奴那样近,女孩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他兴奋得浑身发颤。 更是被她那双小手撩拨得不行。 可下一刻。 奚月奴自身后,贴近吴恩典耳边:“吴师傅,你这么好的戏,就该……” 她轻声笑了一下,才道: “去唱给鬼听!” 吴恩典处于亢奋中的脑子,总要慢上几分。他还未听清奚月奴的话,便只觉有什么又轻又滑又凉的东西,漫过自己脖颈。 “这、这是什么……” 奚月奴的手离了他眼睛。 吴恩典吃力地低头,再加上用一双胖手去摸,方才察觉出他的脖子,被套进了白绫布圈儿。 察觉到什么时,已经晚了。 吴恩典只觉震荡自脚下传来。 是奚月奴在自己身后,灵巧地跳下了圆桌。 吴恩典慢慢转头:“扶我、快扶我下……” 他眼中,只剩下了奚月奴的笑脸。 那样美,那样冠绝群芳的笑容,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到死都会记得。 然后,吴恩典脚下的圆桌。 “咣当”一声! 被奚月奴一脚踹翻! ? 第37章 她从了 马公公带着戒尺去了品红院。 荷娘连忙拉他去一旁解释,是因昨夜一个家伎急病去了,临死前哀鸣不已,才惊扰了王爷。 “若要把昨夜所有喧哗吵嚷的人都捆起来掌嘴,怕是明日咱们这品红院里,就没有一张脸能看咯!” 说着,荷娘自袖口里掏出碎银,塞进马公公手里,“公公笑纳,公公拿去喝茶。” 她也不愿意事情闹大。 毕竟若是细究起来,绿萼的死,她也有份。 马公公嗓音尖细,“既是死了人,你们便好生安葬就是了。咱家回去,自会跟王爷复命。” 事情报到沈摧跟前。 “死的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个学戏的家伎。” 是唱戏的? 那便不是奚月奴了。 “知道了。”沈摧随意挥手,“下去吧。” 夜深极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品红院方向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 沈摧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 奚月奴照例早起。她眼睛哭得红红的,脸色也苍白,面上神情倒还平静。 她逐一收了家伎们换下来的衣裳,塞进大木盆里,艰难地端起,要走。 “呦,月奴姑娘早起,来学戏呀?” 吴恩典黏腻的声音响起那一刻,奚月奴呼吸一滞。 能感觉到吴恩典当着十几个家伎的面,正一步步向着自己背后走来。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紧了木盆边沿。 如今绿萼已是没了,没人拦得住吴恩典。 紫薰纠结了片刻,强笑着上前:“吴师傅……”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耳光掀在紫薰脸上,把她打得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半个个儿,跌坐在地。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学那等小贱人的骚浪样儿,往老子身上贴?”吴恩典叱骂,“那贱人已被天收了。怎么,你也要跟她一起去?” 紫薰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来话。 她也想多少护一护奚月奴,就如从前绿萼那般。可她没本事…… 不仅没护住人,反而触怒了吴恩典,这下,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地上。 突地,一道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遮住吴恩典恶意的目光。 紫薰一愣,见是奚月奴。 奚月奴对着紫薰一笑。然后挺直腰身,慢慢回头。 吴恩典愣住了。 他早知道奚月奴美,却没想到,她笑起来,能美成这样。 她这一笑,简直就、就是……吴恩典教过的那些戏里,所有的美人儿都活过来,都不及这小丫鬟一半儿活色生香。 那双大眼睛呦,又黑又灵又亮。眨一眨,媚得快要淌出春水。 吴恩典只觉骨头都酥了半截儿,不觉就要上手。 这一次,奚月奴没躲。 强忍着那肥腻的手掌,搭在自己后腰上。 她笑盈盈地对着吴恩典:“吴师傅,咱们借一步说话。” “啊?什么?好,好,你跟我来!”吴恩典喜得不行,忙不迭把奚月奴拉到檐下,众家伎看不到的地方去。 紫薰目瞪口呆。 一面粉墙隔绝了众人窥探的目光。 奚月奴面上笑意依旧,“吴师傅,奴婢也想学戏。” 吴恩典埋在肥肉里的小眼睛亮了亮,“想学戏?那好啊,你算是找对人了。告诉你,绿萼那样儿的,不算什么,也就她自己把自己当个宝儿。你不一样,你不一样!你要是愿意付出点什么,跟着我学,我保你将来是大穆第一等的优伶!” 他眨眨眼睛,身子更加地贴近过来,“单看你,能不能吃得下这……苦了。” 说着,一双眼睛只往下扫。 奚月奴强忍着胃里翻腾,对眼前这张大脸再次挤出笑来:“奴婢从前从未见过唱戏的神仙人物,如今是真的想学,求吴师傅指点。” “好说,好说。我这就教,这就教……” 奚月奴身子一侧。 吴恩典扑了个空。 嘴边的肥肉不给吃,还扑腾。吴恩典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涮老子呢吧?” “奴婢怎么敢?”奚月奴强笑着,“只是,吴师傅,奴婢怎么也是伺候过王爷的人。您若是要指点奴婢,也该避着点人不是?”她脸上浮现两片红霞,娇羞可爱,“也不能就这么,在外面……” “你说的是!”吴恩典听她肯从,乐开了花,“晚间,去你屋里?” “不好。”奚月奴认真摇头,“我那屋子,昨夜刚死了人。奴婢害怕!”她抬头,飞快地瞥了吴恩典一眼,“听说……吴师傅在院里是有地位的,自己一个大屋子,又敞亮又舒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怎么不肯叫奴婢去看看呢?” “原来你打得这样的主意。” 吴恩典一张肥脸笑开了花。这奚月奴,眼看是爬不回王爷身边,已经打算老实做家伎,投靠他,换些实在好处了。 这敢情儿好。 不然,奚月奴这么大的态度转弯,总让吴恩典心里觉得不踏实。 吴恩典:“往后,我住的屋子,你随便来。” “真的吗?”奚月奴逼自己做出惊喜模样,“吴师傅,你人真好。只是,还有……” “还想要什么?只要你不是想出去,这品红院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奚月奴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抱的木盆,“荷娘总叫奴婢做这些粗活,一日两日的,奴婢的手都粗了。” 手粗了,还怎么伺候他吴恩典? 吴恩典一下子明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这些破衣烂衫,你再不用管了。走,我带你看着她们学戏去!” 今日得了奚月奴的允诺,吴恩典格外神气,教学也教得十分卖力。 往日轻抬手就能放过的,如今吴恩典一一纠正,弄的学戏的几个家伎个个儿怨声载道。 不觉都把目光投向始作俑者——奚月奴。 偏生如今奚月奴似是得了吴恩典的庇护,仗着他的势,荷娘差人来叫也敢不去,衣裳也敢不洗,就这么靠坐在抄手游廊边。 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她们练身段,唱戏。 一面用手玩着不知是谁的戏服上的披帛、水袖。 吴恩典刚去用午饭。 家伎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 “人家生得好看,自然找得到好出路,攀得上高枝。哪里像咱们这样,只能苦熬。”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才来几日?手脚可真快啊。” “只是,可惜了绿萼一条命……” 一旁,紫薰也欲言又止。 是啊,可惜了绿萼一条命,没想到,奚月奴竟是这么个想头。 白护她了。 ? 第36章 她要报仇 “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覆荐凤台上……” 绿萼空灵的唱腔,似乎又在奚月奴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凝神细听,方听得清楚。 那不是歌声,不过是风吹来的一声叹息。 这样的歌声,她往后再也听不到了。 绿萼死在了她房中。 她是替她死的,替她死在了吴恩典身下! 奚月奴整个人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就这样与绿萼没了生机的双眸对望。 她们当真是卑贱,这一条命,比风都还要轻。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地把她们踩在脚下碾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 难道她们是贱籍,就天生该死,不配做人吗? 凭什么啊? 这一刻,奚月奴好恨。 她恨死了吴恩典,甚至恨那已经死透了的程有道。 她们卑贱,可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比她们高出一点点。可就是一点点,就能让他们肆意地凌辱家伎,甚至要了她们的命去! 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奚月奴也恨瑞王。 堂堂大穆的王爷,天潢贵胄,却放任这般残忍的事,在自己府中反复发生,不闻不问…… 不,不对! 瑞王不是不闻不问。 他根本就是…… 故意的! 高高在上的瑞王,哪里会在乎她们这些小小家伎的死活?他把她扔进来,不就是也要她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就是要把她折磨致死吗?甚至自己,都无需沾手! 抠在身旁泥地里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淤泥裹着的小石子、青苔,被奚月奴手指碾在一起,刺得掌心生疼。 对,她是命贱! 明明是奚家嫡女,如今却做了家伎。 可她这条贱命,被自己攥在手上。旁人都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 这命是绿萼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她要带着她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还要…… 报仇! 隔着不断扇动的门板,奚月奴对上绿萼眼睛。也不知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怎样…… 奚月奴看见,绿萼终于闭上了眼睛。 绿萼临死那一声,实在太过于凄厉。 终是引了不少人过来。 紫薰一见到眼前场景,就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她紧紧抱住坐在地上的奚月奴,两人抱头痛哭。 “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奚月奴满脸是泪,狠狠抹了一把,“别哭。绿萼的仇,咱们一定要报……” 紫薰连忙伸手捂住奚月奴的嘴,“好姑娘,咱们命贱,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报仇,报什么仇?咱们哪里敢啊?” 说着,她忍着眼泪拼命眨眼。 奚月奴明白了,顺着紫薰目光看去。 见是荷娘也被声音惊动,披着衣裳来了。 紫薰是怕这话叫荷娘这样管事儿的听去,横生枝节。她是好心。绿萼已经去了,怎么也要保住奚月奴。 奚月奴看向荷娘。 荷娘本就是带人来的,一看眼前情景,什么都懂了。 这奚月奴……当真是命好。 吴恩典找来的时候,竟能自己逃出去,推跑不动的绿萼去死。 倒可惜了自己那一壶美酒,一包兽药! 眼看着要到手的银子赚不成,荷娘一张脸拉得老长,不觉嘀咕:“怎么会是她,不值钱……” 话刚说出口,荷娘猛地顿住。 下意识向奚月奴看去。 正迎上女孩目光。 那目光那么冷,那么锐利,好似古战场上本就沾过血的箭矢,誓要夺人性命! 偏生这双眼睛,却生在那么媚的一张脸上。 强烈的反差不知怎的叫荷娘脊背一凉,身上生出一层冷汗来。 荷娘到底是这品红院里实际管事的嬷嬷,她身子抖了一下,立时便推说“夜风太冷”!一叠声地叫跟自己来的两个小厮上前,把绿萼尸身抬了出来。 “都散了吧!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明日还要练功,谁晚了我打谁!” 聚过来的人慢慢散了。 紫薰也被赶走。 最后荷娘也走了。 只留下奚月奴一个人,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去了衣裙上的灰。 荷娘临走回头,见奚月奴慢慢地走回自己屋中去。 她屋里刚死了人,她显然是怕的。可也还得回去住,没半分旁的选择。 这般柔弱无力…… 荷娘释然地笑了。刚才那眼神……是自己看错了吧? 也对,奚月奴一个被瑞王用了三年,连通房都还没挣上去的人,就算她心里恨得不行,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还不是只能乖乖引颈就戮,等着荷娘用她的命换钱就是了。 另一边。 沈摧在卧房中刚有了些许睡意,便被风吹来的尖叫声吵醒。 沈摧在漠北呆过十年,落下入睡困难且睡得不安稳的毛病。被这一声驱散了睡意,满心的不悦。 听到他声音,在屋外值夜的登云忙小心翼翼出声:“爷,可是……睡不好?” “吵死了。”沈摧声音传来,“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登云在屋外,清清楚楚听见那尖叫声、隐隐的哭声,都是自品红院传来的。 他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去品红院,若能碰到奚月奴,他就告诉她身契的事,让她再忍忍,别想不开,也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谁知登云刚走了两步。 沈摧声音再次传来:“闹腾起来的是哪院儿?” 登云:“回爷的话,是品红院。” “品红院……” 沈摧眉头紧蹙,心头涌上不耐。 他才把奚月奴扔进品红院几天,就一日日地这样闹? 自己昨夜刚为了她的事,处死了一个教习师父。今夜再派人去,有点……太过了! 为了一个试婚丫鬟,不值得。 再说,今夜之事,想必和奚月奴未必有什么关系。昨夜死的那个教习,品红院里应该已经传遍了,沈摧不信有人还会这个当口难为奚月奴。 沈摧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恪王府里出来的人,不会那么蠢。 “登云,回来。” 登云脚步一停,有些迟疑,“爷,这哭声听着,闹得厉害……当真不去看看?” 眼前闪过奚月奴倔强的一张脸,沈摧眉心紧紧皱起。 宁可灌绝子汤,也不愿怀他的孩子。宁愿在品红院里一日日熬着,也不愿意回来他身边伺候。 呵呵…… 这女人…… 沈摧:“有人找死,就随她去。” 第35章 死不瞑目的眼睛 奚月奴一秒都没有耽误,立刻披衣下炕,一下子就推开了房门。 夜间冷风顺着门缝卷入。 奚月奴只见门外的紫薰满脸仓惶,吃力地扶着绿萼。 绿萼身子软塌塌的,随时都要瘫倒在地上。 紫薰:“她发高热了。身上、身上还有伤……” 一阵风吹来,翻起绿萼戏服的衣袖,露出她苍白的小臂。 上面大片大片的青紫血痕,手腕上也有勒伤痕迹。 还有不知用什么东西烫红了,烙在肌肤上。什么字什么图也瞧不清楚,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看得格外的骇人。 紫薰哭着:“她身上没一块好肉……我们是住大通铺,人挤人的,碰到她伤口她就疼得直哭,叫邻铺给赶了出来……她如今这个模样儿,在外面一宿叫风吹,怕不是要她的性命?我想着,你是一个人住,求你……” 她话还未说完。 奚月奴连忙侧身,“快进来。把她扶到炕上去。” 她屋里也只有一张窄炕,上面铺着薄薄一层稻草。 两人扶了绿萼上去躺下。奚月奴一探手,绿萼额上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手心。 这高热来者不善。 奚月奴心里发急,想着明日天一亮,就算拼着被荷娘打一顿,也要想法子出去求温云羡再进来看看。 现在…… 奚月奴眼睛一亮,自枕下摸出一小堆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包药。 看得紫薰瞪大了眼睛,“你、你这儿倒是东西多……” 奚月奴不及解释。她对着药罐子上的字迹,叫紫薰帮着褪去绿萼身上的戏服,给她身上的淤伤和烫伤小心翼翼敷上药粉。 绿萼身上的伤太多,两人都处理完,累出一头薄汗。 紫薰舒了口气,“大通铺夜间要查人,我得先走了。万一查到绿萼,我还再能替她遮掩一二。只是,她这高热,就只能靠捂汗熬着……” 奚月奴摇头:“她身上有伤,捂不得汗。你去吧,等再晚些,我去院中大厨房里,把这包桂枝汤煮了给她喂下去。”她顿了顿,看向炕上紧闭双眼的绿萼,“会好的,都会好的。” 绿萼一定会好起来。 她还要做名伶,站在高高的大戏台,被千万人欢呼着她的名字。 一步一步走到她想去的地方去。 奚月奴攥住紫薰的手用力摇了摇,“你放心,咱们一定治好她!咱俩将来,还得指望着绿萼大小姐呢!” 紫薰含泪笑出声来。 她去后,奚月奴又用凉水浸湿了帕子,给绿萼擦拭额头。 没一会儿,绿萼悠悠醒来。 她咳了两声,才察觉出自己处境,吃力地转头看向奚月奴:“……多谢你。” 奚月奴摇头,“你本来就是为我,才……” “哈哈……”绿萼嘶哑地笑出声来,“不、不是为你,那吴老狗早就、早就坏了我的身子,我……”她想笑,面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到底笑不下去了,“我、我不怕他!” 奚月奴眼眶又红又肿,心里难过极了。 哪有女子面对吴恩典那样的人,能不怕的? 可她们是最卑贱的家伎,生生死死都由不得自己。谁会在意她们的清白? 奚月奴伸手,把绿萼垂在炕沿边的小手塞回被里,“你……你会好起来的。等会儿喝了药,美美睡上一觉,就都好了。” “嗯……我自然会好的,我要学戏,等当上红伶人,就好了,就都好了……” 薄得纸一般的棉絮被下,绿萼的手攥住奚月奴,“你……别怕。吴老狗的性子我最知道,我、我……有我在一天,我会护住你的。” 奚月奴别过脸去,掩住眼中泪光。 她们命如草芥,卑微如此。 却至少……还有彼此。 绿萼还发着高热,到底精神不济些。和奚月奴轻声说了会儿话,就朦朦胧胧地又要睡去。 奚月奴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差不多子时,知道院里大厨房该是换班的时候。 下半夜大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值夜,她用一根铜簪就能买通。 “好好歇着,等我煮药回来。” 奚月奴拿了桂枝汤药包出去。 在大厨房屋后最小的一只柴炉上,开始煮药。 刚用武火把桂枝汤煮得咕噜冒泡。 突地,传来一声惨叫! 那声音,划过夜空,凄厉得仿佛能把人劈做两半! 奚月奴猛地站起。 不小心带倒了柴炉,沸腾的桂枝汤一下子扑出来,溅了几点在奚月奴脚踝处。 刺骨的疼。 可她却似感受不到了。 那叫声…… 是绿萼! 半个时辰前。 吴恩典独自居住的大屋中。 他白日已经在绿萼身上泻过火。因记恨绿萼护着奚月奴那小蹄子,吴恩典这次把她折磨得特别厉害,保她三两天下不得床。 就没人能拦着他弄奚月奴。 明天……不,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再多等一两天,也不是不行。 吴恩典本就出身烟花柳巷,男子沉迷女色,反而伤身的例子可见过太多。他虽爱美色,最爱的却还是自己。 为那些小蹄子伤身?那不值得…… 正宽了衣裳准备美美睡下。 门外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荷娘压低的声音:“吴教习,可睡了?” 那老女人找自己什么事儿?吴恩典有些困倦上来,本不愿意理,可想想这荷娘在瑞王府里呆了大半辈子,多少还是要卖她个面子。 吴恩典开门,只见荷娘满脸堆笑,端着一壶酒。 那酒香,开了门就扑面而来。 片刻后,荷娘空着手出来,冷冷一笑。 她三言两语就哄得那吴恩典喝了酒,自己下了兽药的美酒。 今日白日里,没想到被奚月奴躲了过去。可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晚,就叫她命丧当场。 那兽药,荷娘下的量足足的,足够叫吴恩典那老狗失去理智,一门心思只知道发泄,定能弄死奚月奴。 王妃承诺的赏赐,她荷娘明日就能去领了。 想着,荷娘在一旁矮木丛旁蹲身,又等了一刻钟,亲眼看着吴恩典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奔奚月奴独居的小屋去了。方才直起身来,拍拍衣裳走了。 那丫鬟今晚儿死定了! 时间回到那一声惨叫刚落。 奚月奴不顾脚踝疼痛,撒腿就跑。 她跑着,跑着……夜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痛,刮出了她中泪水。 绿萼,绿萼!她不能出事! 她还要登台唱戏,还要做有名伶人!她不能、千万不能…… 自己那间破屋,终于在望了。 奚月奴刚要进门。 “咣当!” 门板被从里撞开。 吴恩典一阵风似得卷了出来,重重撞开奚月奴,口中骂着“晦气”一溜烟儿去了。 奚月奴跌坐在地。 瞪大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 风吹动她那扇小小的、薄薄的门,一开一合。 门缝中,她瞧见—— 绿萼身上的薄被被撕得稀烂,白烂棉絮下雪似得在屋内飘着,落在她身下那一滩红得刺目的血泊之中。 也抚过她死不瞑目的眼睛。 第34章 嫌她脏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绿萼一阵风似的哄走了吴恩典。 她愣愣站在原地。 那些颜色鲜亮夺目的戏服还铺在水中,随着水流波动,衣裳上仿金线绣的种种花纹闪烁着微光。 刚才那一场欢笑,就像一个梦境,被人轻轻一戳,就破了。 紫薰摇晃着奚月奴:“你别、别这样……绿萼她戏学得好,姓吴的不会把她弄得太厉害的,让她唱不了戏。你别担心……” 可劝着劝着,自己也带了哭腔。 绿萼是她们这一班家伎中最拔尖儿的,尚且逃不开…… 那她们呢? 再说,现在吴恩典分明就是看上了奚月奴,定会想法子把她弄到手里。 怎么办? 她们已经跌落至此,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 突地,身前游廊转角处,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两个女孩抬头。 奚月奴瞪大眼睛,心中惊疑。 只见邻水的抄手游廊中,竟出现了一架四个健壮仆妇抬着的肩撵。肩撵旁边,还跟了一个一身绯红衣裙的丫鬟。 一片红色裙摆,自肩撵上垂下。 那裙摆极轻,重重叠叠地随着肩撵前行微微摇曳,宛如迎风展开的花瓣,甚为华美。 奚月奴愣了。 是什么人,在这家伎院子里,有这样大的派头? 荷娘、吴恩典不管? 身旁,紫薰一推奚月奴手臂,声音又急又快,“天爷,那是、是丹珠姑娘!” 奚月奴想起来了。 丹珠不就是那个什么颜相的女儿?昨夜沈摧来,就是为了去看她。 她跟她们不一样。 紫薰甚至有些激动:“从前在恪王府时,就难得见她出来一次……你若是想保住清白身子,你、你去求她!” 奚月奴不解,“怎么?” 紫薰:“看见她身边的丫鬟了吗?虽也是品红院中人,却从不和我们在一起。吴恩典管不了她们!她们自己管自己!快去!丹珠姑娘能护得住你!” 奚月奴眼睛一亮,顾不得听紫薰再说,提起裙子便向丹珠身影迎去。 她要求这位丹珠姑娘,救救绿萼! 无论如何,先救出绿萼! 奚月奴足尖踏上抄手游廊那一刻。 肩撵就停了。 奚月奴一心只想着救人,顾不上旁的。她急走几步,眼看就要到那肩撵前。 “站住!”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是绯雪上前,挡住奚月奴。 她气得小脸通红,双手掐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冲撞我家小姐?” 奚月奴是求人,闻言立刻麻溜跪下,“奴婢见过丹珠小姐。奴婢求小姐……求小姐救命!” 绯雪:“你是品红院的人?” “是……” 还不等奚月奴再说什么。 “晦气。” 绯雪冷冷两个字,一下子把奚月奴要说的话,全都冻结在喉管中。 只觉凉意自双膝渗上来。 绯雪:“我家小姐好容易身子好了些,想出来散散心。却被你这个脏东西给拦了路,坏了心绪。你……你把这地都踩脏了!” 奚月奴身子一颤,脚缩到裙子里。 可她清楚地瞧见,这抄手游廊的地面干干净净,她根本就没踩出泥印子。 看来这丫鬟说的,是另一种“脏”…… 为了绿萼,奚月奴什么都愿意受着。她心一横开口,“求小姐救奴婢一命,只求小姐……”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自高高的肩撵上落下。 丹珠:“绯雪,不必再跟她多说了。我们走便是。” “可是小姐,你闷了许久,好容易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那又如何?这地方,到处都是家伎身上的脂臭。我实在,待不住了。” 这顶精致漂亮的肩撵,径直在奚月奴跟前转过头。顺着原路返回。 那个叫绯雪的小丫鬟,临走时不忘恨恨地啐了一口,“搅了我们小姐兴致,你且等着!等你们王爷教训你!” 这一行人,衣饰漂亮得如天宫之上的仙子,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去了。 留下奚月奴一个人跪在地上,直到紫薰赶来,才扶她起身。 看奚月奴脸色,紫薰就知道事情八成没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怎样了?” 奚月奴愣了愣,才摇头,“她……不肯帮咱们,嫌咱们……脏。” 见奚月奴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紫薰只好安慰:“你也别太为绿萼担心。她不是第一次,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这话,听在奚月奴耳中,只觉扎心。 她不甘道:“就没人能管管那个姓吴的?” “谁管?”紫薰苦笑,“从前在恪王府时,他就这样。班里但凡有容貌出色些的女孩子,他都想沾一沾手。顺着他也就罢了,等他新鲜够了,或许轻抬手还能放过。可那些宁死不从的……” 大太阳下,紫薰打了个好寒战,“她们就、就真的被折磨死了。” 见奚月奴说不出话,紫薰虽心中失望难过,也只好劝道:“你也别急了,等着绿萼回来,咱们再慢慢想对策。总会有法子应对的。” 过了晌午,绿萼果然回来了。 晨间唱戏时的光彩,已经尽数从女孩脸上消散。 她一张小脸上褪去了血色,颧骨处却浮现出病态一般的嫣红,眼底也红红的,衬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可怜。 奚月奴眼眶又酸又涨,赶忙扑过来:“你可好?没事吧?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紫薰也围过来,满脸担忧。 “没事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绿萼强笑道:“好好儿的,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放心。” 可她身子一晃。 “血!” 奚月奴低头,只见绿萼浅绿的裙摆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红得刺眼。 腥甜的气息冲鼻而来,刺出了奚月奴的眼泪,“你、你别动,我替你找大夫去……” “不必。”绿萼强撑着脸上的笑,“不过是……癸水罢了。不值大惊小怪……” 奚月奴急得不行,拉住绿萼只想法子要见温云羡。 荷娘来了。 她瞧见绿萼裙子上的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不易察觉地拧眉,“都在这儿聚着偷什么懒呢?该洗衣裳的洗衣裳,该练功的练功去!” 荷娘看似一直对奚月奴不错。 奚月奴鼓起勇气:“荷姑姑,绿萼她……” “知道了。”荷娘一挥手,“不会叫她死了的,不劳你操心。” 奚月奴还要再说什么,被绿萼推着走,“忙你的去。我没事儿,咱们晚点儿再见。” 可一直到晚间快要入眠,奚月奴都再没见到绿萼。 她在自己房中,正惴惴不安。 敲门声响起。 紫薰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月奴开开门,求你救救绿萼!救救她吧!” 第33章 进了品红院,一个都跑不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奚月奴只觉是死里逃生一样。 逃过了钉板。 也逃过了……瑞王。 这么一想,连手里的大木盆,也没那么沉重了。 她寻到了昨日洗衣裳的水边,找了块稍平坦的石头坐下。那石头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 五颜六色的戏服,浸在水中。 奚月奴刚要伸手揉搓。 “你手上有伤,就这么浸水,不怕死?” 奚月奴回头一看,只见绿萼和紫薰相携着过来。 绿萼人还未站稳,便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扔到奚月奴手里。 “是伤药。在手背上擦些,好得快些。” 奚月奴微微一愣。她的手是昨夜为了护着紫薰,被程有道打伤的。 虽也是皮肉翻卷,见了血。 可只有一道伤,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她已经擦了温云羡给的伤药,如今已经好了不少。 绿萼却非逼着奚月奴收下。 “手背常露在外面,是显眼地方。就不经水伤风,往后落了疤,一亮相,也不好看。” 奚月奴:“亮什么相?” “你瞧她痴的,什么都不知道。”绿萼指着奚月奴笑道,手中帕子一扬。 鹅黄手帕在奚月奴眼前落下,看清眼前景象,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只见眼前的绿萼纤腰如弱柳扶风一般轻颤,已拿捏好了架势。 睫毛一闪,向着奚月奴丢过来一个眼神,摄人心魄的美。 绿萼通身的气质都变了,她轻启朱唇,缠绵道: “落花漫天蔽月光……” 奚月奴当真痴了。 她自幼就活在奚家的高门大院里,从未有机会出来听过正经唱戏。 一下子就被绿萼婉转的歌声吸引住,几乎移不开眼睛。 直到唱声落下好久,奚月奴才回过神来。抬手一抹脸,手背上全是水痕。 倒是绿萼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哭什么?我唱的有那么难听?” “不难听,好听得不行。是、是……”奚月奴形容不出来,“只是,你唱的……好像我的心都被揉碎了。” 绿萼脸红了红,显然是有几分得意,“你喜欢?我就说你是个有慧根的,听得懂戏。”她来了兴致,扯住奚月奴的手,“想不想学?我教你。这戏啊,若是唱好了,得了达官贵人喜欢,万一有人愿意捧你呢?” 她的话,奚月奴还听不太懂,“捧我?捧了又能怎样?” 捧得再高,还不是个家伎? 紫薰也道:“捧你做个名伶也不错。不比现在这样儿好?” “名伶?” “对!”说起这个,绿萼来了兴头,“做了名伶,就能跟着戏班子出去,可以登台唱戏,去外面,叫千万人看,叫千万人给你喝彩。到时候,一串串的银钱就直往台上扔,人人都知道你名字……那多好!” 奚月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打了个寒战。 她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为了逃出奚家,曾把自己卖给过戏园子。当时若是真走成了,或许现在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奚月奴不愿意站在台上给千万人看。 可她看绿萼的样子,却知道绿萼是发自内心地想要。 不过,绿萼唱得那样好,听她唱曲儿,把人肠子都给唱得在肚子里打了结儿。又难受,又舒坦,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将来,一定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吧…… 奚月奴轻推了绿萼一下,“我是不成了。若有那么一天,我给绿萼姐姐在后台提鞋,就美死了。” 是打趣的话,也是……祝愿。 一旁紫薰也说,“是,求绿萼姐姐收了奴婢,给奴婢一口饭吃。奴婢跟着姐姐,也尝尝被万人叫好的滋味儿,这辈子就知足了!” “你们两个小蹄子,惯会取笑人!” 三人竟笑成一团。 笑罢,奚月奴抬手摸了摸微微有些发酸的脸颊。 猛然惊觉,自己自进了瑞王府,好像还从未这般开怀地笑过…… 因奚灵明里暗里磋磨她,不许丫鬟仆妇与她太过亲近,奚月奴在艾草院的日子不好过。 罕有年龄相仿的知心朋友。 今日还是头一遭。 三人都收住了笑,绿萼看向奚月奴:“可说好了。本小姐就收了你们两个奴婢,等本小姐做了名伶,叫你们跟我一起出去。” 她眼中闪光,比王妃那些最漂亮的珠宝还亮。 这一刻,奚月奴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这是一条好出路。 等着绿萼被达官贵人捧成角儿!最好是个大大的官儿,比瑞王还大!大官说话,瑞王都不敢不依,只能乖乖地把她们三姐妹送出瑞王府……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叫人觉得舒心得不行。 三人玩闹着,绿萼非要教奚月奴身段。 她和紫薰两个,帮着奚月奴扭腰,掰着她的手,教她捻出兰花指。两人正玩笑着夸奚月奴有些天分。 下一刻。 一只汗腻的大手,突然贴上奚月奴手背。 吴恩典声音自身后传来:“呦,月奴姑娘,想学戏啊?” 奚月奴吓了一大跳。 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那只手,一回头,正对上吴恩典的大脸。 奚月奴“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是这品红院里的教习师傅,我看你啊,是棵好苗子。可你跟她学?”吴恩典一双小眼睛在绿萼身上瞟了一圈,轻蔑道:“她自个儿还是跟我学的呢。你跟我学,不出半个月啊,就能把你调理通透了,教会你……疼男人呢!” 奚月奴脸色瞬间苍白,她攥紧了手指,“我的身契,还在清音阁不曾送来,我还是王妃的人。” 沈摧对她的态度,品红院里的人都知道了,吓唬不住人。 只能用奚灵试试。 没想到吴恩典不买账,一门心思上前想把奚月奴拽到自己怀里揉捏。 吴恩典:“是品红院的人,还是清音阁的人,不都是下人吗?给我当下人,保证你日子过得更舒服……” 他探出手去,奚月奴一下子闪开。 吴恩典身子胖大,这一下没抓住奚月奴,竟抻得有些腰疼,心口涌上气来,“好贱婢,给脸不要……” 他对着奚月奴就举起蒲扇般大的手,眼看要扇下来。 “吴师傅,您光看这个新来的,怎么不看奴家呢?” 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传来。 奚月奴愣了愣才发觉是绿萼。 绿萼身形一闪,就拦在了奚月奴和吴恩典中间。她对着吴恩典娇笑着,一双手扯住他的大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吴师傅,您也疼一疼我。” 奚月奴刚想上前。 却见绿萼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对她使劲摇了摇。 紫薰也颤抖着手扯住了奚月奴衣袖。 吴恩典阴沉着脸看了奚月奴一眼,又看身前的绿萼,“倒叫你这小贱人蹭出火儿来了。” 他一把搂住绿萼,眼睛却瞧着奚月奴:“进了这品红院,就都是老子的人。今儿是你,明个儿是她,包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第32章 王爷根本不是来看她的 “嗬嗬……” 程有道还想说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他双手捂向自己被割开的脖子,被喷了一手的血。 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彻底断了气。 院内静了片刻。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 年纪小的女孩子们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过瞬息之间,就死了一个人。 奚月奴也吓得脸色苍白,一颗心怦怦乱跳。 可她到底在沈摧身边伺候过三年。男人光是当着她的面,就不知道处置过多少人,根本数不清…… 这瑞王的手段,当真骇人。 程有道倒地的尸体,沈摧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就叫登云唤人来拖出去处置了。 他又看向奚月奴,还有些咬牙切齿,拿不准把这蠢丫鬟怎么办。 这时,一阵风吹来。 沈摧微微皱了皱眉。 风卷来奚月奴身上一缕幽香。这香味,似有些熟悉…… 还未等他深想。 登云唤来的人拖走了程有道。小厮自己凑过来,小心翼翼:“爷,时候晚了,丹珠姑娘那边还去不去……” 声音飘到奚月奴耳边。奚月奴只盼着沈摧快走,希望他快些去看那个什么姑娘去。 闻言,沈摧顿了顿,“她病了。本王合该去看看。” 他来品红院是为了要看丹珠的,不是为了奚月奴这蠢丫鬟。 既然奚月奴一心还这么倔着,合该叫她再多受些摧折磨才好! 他等着她来求他的那一天! 沈摧转身,往品红院深处走去。 瑞王走了许久,众人方才松了口气,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四散而去。 紫薰扶着奚月奴,看向沈摧离去的方向。 紫薰:“我就说瑞王怎么这早晚来了,原是去看丹珠姑娘。” 奚月奴有些疑惑。她在瑞王府三年,可没听说过什么丹珠姑娘。 紫薰:“你不知道她也正常。她虽住在品红院,也是跟咱们一道几日前才送进来的,可却和咱们这些寻常贱籍不一样。” 她压低声音,“人家是颜相之女,哥哥是轻骑小将军呢!不过因为颜相触怒了皇上,全家遭难,她才跌落下来的。不过啊……” 紫薰看着品红院深处那一片琉璃瓦顶,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的模样,语气中是压不住的艳羡,“丹珠姑娘那样的人,早晚还能爬得上去。不像咱们……” 另一边。 沈摧确实来得晚了。 等到了丹珠的院子,侍女出来拦着,“王爷,我家小姐已经服了药,睡下了。不便再惊扰。” 在瑞王府的家伎院子里,竟拦住了瑞王步伐。 登云都替这丹珠姑娘倒吸一口冷气。 谁想刚才还怒气萦胸的沈摧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那便叫她好生歇息便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差人去跟本王说。” 说罢,竟是干脆利落地走了。 侍女绯雪见瑞王就这么走了,心下倒松了口气。只是,这瑞王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倒不像是特意来瞧她们小姐的。 绯雪边往屋里走,边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多了。 这是什么地方?品红院! 除了她们小姐,旁的都是卑贱的家伎。瑞王不是来瞧她们小姐,还是能来瞧哪个? 定是自己想多了。 绯雪打帘子,入了最里面的卧房。 月华似朦朦胧胧的青云纱后面,影影绰绰卧着一道人影。 丹珠听见声音,只淡淡一句:“人打发走了?” “是。”绯雪连忙答道:“只是小姐,如今咱们身在瑞王府中这些时日,您一直这么拧着劲儿不见瑞王。这……好吗?” 到底小姐的身份大不如前了。 “呵……”青云纱里传来一声冷笑,“我父兄出事时,不见瑞王稍伸援手。如今我为父兄难过,不想见他,有什么不对?” “幸好还有恪王护住老爷少爷性命……”提起家族倾覆之祸,绯雪也心有戚戚。 她掀开纱帘,重新扶丹珠躺好,“小姐,老爷少爷早晚有一日能拨云见日,蒙冤得雪,小姐您且撑着。咱们如今虽是住在这品红院中,可从不与那等下贱家伎有什么交际,等老爷少爷有朝一日接您出去,您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家!您放心!” 走出丹珠的院子,沈摧脚步越来越快。 登云几乎要跟不上。 知道王爷今晚接连碰壁,定然是生了气。登云愈发地小心,一丝声响都不敢出。 他觉得王爷气儿不顺,不能怪丹珠姑娘。 都怪奚月奴才对! 那奚月奴也太倔了! 这下,王爷没带她出品红院,她就算还有身契在,也没用了! 人陷在家伎班子里,就算身契到期,也走不了啊! 难道那奚月奴的家人,还敢来瑞王府要人不成? 这可怎么办,难道她就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品红院里,不明不白地做个家伎? 第二日一早。 瑞王昨夜来了,处置了程有道的消息早传遍了品红院。 教习们人人自危,脸绷得难看,倒不怎么敢难为学生了。 荷娘得知程有道就这么死,吓得双股战战。好容易寻了关系,打探出程有道死的突然,还来不及交代出她这个幕后主使,才松了口气,擦去脑门儿上的冷汗。 这奚月奴,身上似有几分运气在。 王妃的钱,不好赚啊。 荷娘正惴惴不安。 冷不防吴恩典在她身后出声,“这事情,你怎么看?” 荷娘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强稳住心神,“什么怎么看?是主子动的手,那想必就是程有道该死。” “呵呵,我说的可不是程有道。一个教百戏的,天桥上耍猴儿一样的人,死便死了。”吴恩典满脸横肉乱颤,“我说的是,她。” 他一翘兰花指,指着奚月奴背影。 此时女孩抱着一只大大的木盆,里面堆满了今日要洗的衣裳,正在水边走。 “她?” 荷娘眼神暗了暗,攥紧手指,“王爷昨日怕就是为了她,才杀了程有道。你还敢动她的心思。只知道管小头,就不怕掉了大头?” “嘿嘿……”吴恩典根本不在乎这点荤话,他不眨眼地盯着奚月奴背影,直至女孩转过太湖石去,身影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吴恩典:“要我说,程有道不过是倒霉才死了,跟她没什么关系。你想啊,王爷要是真为了她,瞧见她在这儿受了这么大委屈,要是舍不得,早该带她走了。” 荷娘微微一愣。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明着打听,也只是模模糊糊问出了个大概。 是啊,瑞王要是真的心疼奚月奴,昨夜干嘛不直接把人带走? 既然把人留下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交代。 那不就是…… 不要她了? 可程有道一条命,血淋淋的教训在眼前,压得荷娘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吴恩典有些耐不住了,“她伺候过王爷那么久,想必王爷早对她腻味了。这不就能……便宜了咱们?” 让吴恩典去试试,也好。 荷娘眼珠一转,笑道:“那……就恭喜吴师傅有这份儿艳福了。” 第31章 为救她受了伤 “王爷!” 奚月奴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去。 没触到沈摧一片衣角。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在半空,劲瘦的腰肢发力,就要落地的前一刻,一掌击在钉板空隙处,借力弹起了身子。 这一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待沈摧好端端地站稳。 奚月奴方才警觉自己胸口一团闷痛,竟是刚才被吓得忘了呼吸。 沈摧一步步向她走来。 奚月奴身边,众人回过神来,早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她也马上反应过来。 马上飞快地缩回双腿,以额触地,头都不敢抬。 身子甚至还往后缩了缩。 心里乱糟糟的。 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有更深一层的惊惧。 这么晚了,瑞王来着品红院做什么? 不会是…… 要叫她们出去接客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奚月奴视野中出现一对靴尖,一片袍角。 瑞王沈摧正站在她跟前! 奚月奴掌心沁出冷汗,身子拼命地往一起缩着,一心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瞧见一丝血柱,在自己眼前凭空落下。 同时传来登云的惊呼,“爷,您的手伤了!” 刚才的钉板,沈摧也没能完全避过去。掌缘被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修长的尾指滴落在身侧的泥地上。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沈摧冰冷的声音止住登云的话。 他抬起手,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伤处。 自己救了这丫鬟,还为此受了点儿小伤。 她怎么都该……说声谢吧? 可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沈摧再看向奚月奴。 却发现她已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缩回了人群中,和众人跪在了一处。 饶是如此,沈摧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她。 女孩身子蜷缩,脊柱紧紧地绷着,双肩发颤。看样子是当真吓坏了。 倒叫沈摧想起了打猎时看到过的白兔,眼睛红通通的,浑身颤抖,十分可怜。 不觉伸出了手,想把奚月奴从人堆儿里捞起来,站直了好说话。 感觉到那股子淡淡的柏木香如影随形地逼近,奚月奴一颗心几乎都顶上了喉管。 她逼着自己开口:“王爷,奴婢罪该万死!” 累得瑞王受伤流血,做奴婢的可不就该死吗? 奚月奴抠在地上的指尖颤抖。 她初入瑞王府的时候,因在床榻上抓伤过沈摧的背,见了血丝。 就曾被奚灵拔去过右手指甲。 那不过是两道血丝,可如今……瑞王是实实在在地出血了!还要如何罚她? 怕是死不足惜! 奚月奴声音刚落下。 品红院众人也跟着一起,“奴婢罪该万死!” 沈摧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 终于还是垂到了身侧。 感觉到了奚月奴的抗拒,沈摧咬了咬牙,心底升起一丝愠怒,“这会子倒知道怕了,知道罪该万死了?” 这蠢丫鬟刚才叫人随便一激,就敢上树,上那从未练过的绳索。 那树那么高,绳子那么滑那么细,她不怕。 反倒是自己来了,她怕成了这样? 莫不是,自己比那明晃晃的钉板更怕人? 沈摧目光冷下来,“好,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在床榻上伺候了沈摧整整三年,知道这是王爷心情不悦,要发火的前兆。 心中更是又恨又怕。 他刚才是救了她性命。可要不是他,她根本就不会落入这般田地! 再说,偌大一个品红院,吴恩典也好,程有道也好。 还不都是瑞王提拔安排的? 没有他这个主子的授意,他们怎么敢这般折磨这些家伎?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沈摧的话,奚月奴不敢接。 只得更加用力地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不过片刻就蹭红了一大片。 见女孩一味不说话,莫名地,沈摧心口的郁气竟消散了些。 没人比他更知道,人经历过生死后,多少性子都会有些变化。 眼前这丫鬟,或许只是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 沈摧声音轻了些:“可知道错了?” 没人敢抬头看他,自然没人瞧见沈摧的目光直集于奚月奴一身。 听见王爷问话,本来就吓坏了的小姑娘们下意识异口同声:“奴婢知错了。” 奚月奴也混在其中答了一句“知道错了”。 清清楚楚看到她张口说话,沈摧:“既然知错了,可愿求本王,回去伺候?” 奚月奴一惊,抬起头来。 第一眼却是瞧见沈摧身后,登云疯狂地对自己眨眼。 月奴姑娘,快答应啊! 你那身契还在,就在王爷桌案上呢!只要你今晚答应王爷,先出了这品红院。 几日后身契一到期,王爷还能不让你出府吗? 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找什么男人私奔,就找什么男人私奔?可快答应了吧! 奚月奴目光自登云面上转开。 登云不敢说话,她只能靠猜,也知道登云心地不错,是为了她好,也怕她再在品红院里想不开寻死。 大家都麻烦。 可…… 回去伺候?在沈摧身边,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这么一直伺候到死,这辈子又有什么盼头? 等到哪天瑞王厌了倦了,还不是要把她扔回品红院?甚至,更糟…… 奚月奴:“蒙王爷错爱,奴婢……不愿意。” 沈摧好心落空,眼神顷刻间冷得可怕。他伸手一把钳住奚月奴下颌,用了十足的力气。本就没愈合的伤口裂得更大,血蹭在女孩白皙的小脸上。 “好丫鬟,好倔的骨头。当真不走?” 奚月奴只觉下颌都快被沈摧捏碎了,骨头一阵生疼,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可她忍住眼泪,吐出几个字,“奴婢……不走。” 沈摧猛地甩开手。 这丫鬟简直……不知好歹! 稍微对她好一点儿,都不行! 沈摧咬牙,只觉满心的郁怒无处发泄,眼前都是品红院里的小家伎们瑟瑟发抖的脊背。 男人一回头,正看见一旁吓得白了脸的程有道。 对上瑞王目光,程有道嘴唇都骇得白了。他自刚才开始,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辩解,现下连忙开口,手指奚月奴:“是她、她……这丫鬟她……” 沈摧眸中怒意翻滚如惊涛,“她再如何不好,也是瑞王府的人。” 程有道一愣,“是、是……自然是……” “既是瑞王府的人,就不兴你们恪王府的规矩。” 听这话,程有道一下子瞪大眼睛,惊骇欲裂,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摧:“既然记不住瑞王府的规矩,就别再此处呆了。” 程有道头上疯狂冒冷汗。 瑞王要赶他走?这不成啊,恪王可是吩咐…… 下一刻。 一道银光,在月光下映着清辉。 径直扎进程有道颈子。 第30章 夜学百戏 品红院中的女子都是瑞王府家伎,个顶个儿地有绝技傍身。 像绿萼自幼学戏,各式唱词小调早就记了几百折在肚子里,是品红院里拔尖儿的人物。 和这夜间才能学百戏的学生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好听了叫百戏,说难听了,这就是天桥上杂耍卖艺的。也有些贵人好猎奇,喜好这一口的。故而大穆不少家伎班子里也聘请教习,也教。 奚月奴来了才发现,学百戏的是五六个年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 紫薰站在里面,算是年龄最大的。 她见了奚月奴就腼腆地笑,“绿萼嗓子好,有天分,能吃那一口戏饭。我不成,吴师傅叫我也来练练百戏,万一东边不亮西边亮,这边成了呢?” 她拉着奚月奴说话。 没瞧见百戏师傅程有道被荷娘扯到了一旁。 半锭银子被塞进程有道手里。 他听荷娘说完,皱眉,“要弄一个大活人,这钱不够。” “少不了你的。”荷娘声音压得更低,“王妃说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程有道依旧眉头紧锁。没拒绝,也没答应。 显然是价格没谈拢,还想要更多。 荷娘心里不悦,面上却没露出丁点儿。她屈起胳膊肘,撞了一下程有道。“回头,我跟王妃说,弄掉吴恩典,让你做总教习。” 能当上品红院的总教习,那可是说不尽的好处。 程有道眉毛舒展,眼睛亮了,“成。干了!” 荷娘这才笑开,转身要走。 程有道:“你不亲眼瞧着?”弄死奚月奴? “不了。”荷娘走远,“你办事有轻重,我放心。” 荷娘走了,程有道阴沉地咳了一声。 几个学生立刻就不敢说话。 他冷冷开腔:“能落在我手里,你们在这品红院里,即使最末的一班。这话,可有人敢驳?” 确实,但凡旁的技巧学得好些,也不会愿意有人来学最吃苦又不讨好的百戏! 见奚月奴和众人一起垂了头不说话,程有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行,比不上旁人,就更要多多用功。再偷懒,我就打死了!也是你们活该!” 几个年纪小的瑟瑟发抖,颤巍巍地应“是”。 奚月奴偷眼一看,紫薰脸色也极为难看。 她心中不禁一惊。这品红院里,当真打死过人?细细一想,也是了。连奴婢都不算人,这更次一等的家伎就更不算了。 家伎中最末流的,怕更是打死都没人知道。 她心中悲凉,默默地攥紧手指。 程有道欣赏了一会儿众人脸上害怕的表情,才故意大声说:“别一副哭丧脸样子。练好了老子教的百戏,往后也能在班里立足。今日咱们就练——走索!” “什么?” 奚月奴还不知什么叫走索。 一旁的紫薰脸色苍白,忍不住开口:“程师傅,这走索极难!我们都还没有学到……” “啪!” 一鞭子落在紫浔肩上,瞬间打断了她的话。 奚月奴离得近,只见紫薰衣裳被打破,白皙的膀子上一道血痕! 程有道下手真狠! 他三角眼瞪着:“有你说话的份儿?” 紫薰吃痛,畏缩了一下,再不敢说话。和奚月奴一起,看着程有道叫人在两根柱子间系上了一根细绳,在夜色中微微泛着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奚月奴不解,“这、这是要做什么?” 紫薰脸色更白了,“怎么拿了涂蜡的细绳……比寻常绳子更滑,这谁踩得住?” 奚月奴:“咱们得上去,在上面走?” 紫薰刚点了点头。 程有道训斥系绳的杂役,“系得这么低,怎么练?如今天桥上的走索,系在屋顶上都还没人看呢!你们倒知道偷懒!来人,给我加高!” 他打量着四周,“就用梯子,系到树上去!” “完了。”紫薰脸色一白,“系得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岂不是要摔伤?” 这本就是夜间,涂了腊的细绳,泛着微光,本就叫人难以看清。又系在了几尺高的大树上,在风中微微荡开。 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惊。 几个小女孩儿也吓坏了,若不是程有道盯着,几乎都要哭出来。 “不要紧,”紫薰见奚月奴也白了脸,连忙安慰道:“你是新来的,从未练过,不会叫你上!” 可她刚说完。 程有道眼睛就转了过来,手指点着奚月奴方向,“就你,你来!” “程师傅,她是新人,从未学过……”紫薰赔笑,“您老是不是再……宽纵宽纵?” “啪!啪啪!” 手中鞭子一鞭接一遍地抽下来,紫薰背上的衣衫都快被打烂了。 程有道:“叫你多嘴!再叫你多嘴!” 紫薰又痛又怕,嘴唇都白了。 “够了!” 奚月奴上前一步,护住紫浔。 一鞭子抽在她手背。 顿时沁出一串血珠儿。 奚月奴:“我上便是了,何必难为别人?” “呵呵……” 想起荷娘的委托,程有道眼珠一转,“你是打量着万一跌下来,摔断了骨头,倒能躺在床上多歇几日好偷懒。是吧?” 奚月奴没那么想,只是冷冷地不出声。 “好啊。”程有道一挥手,“把钉板拿来,就垫在这下面。我看她还敢不敢故意掉下来!” 奚月奴从小就不怕高。 可顺着梯子爬上大树,站在树冠中那一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 真高啊。 站在这里,目光几能越过品红院院墙…… 也能越过瑞王府的朱漆红墙,看向外面,看向娘所在的方向。 还有远处,万家灯火。 也有头上倾斜而下的耀耀星河。 奚月奴愣愣看着、看着……什么时候,她才能出得去?还真有能出去的那一天吗? “还愣着作什么?走啊!快走!” “啪啪!” 程有道鞭子在半空中抽出空响,“不然我打你下来!” 奚月奴这才看向脚下。 小指头那般粗细的绳索。 和再下面…… 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上面嵌着比手指还长铜钉的钉板。 若是掉下去,正落在上面。怕是会铜钉穿体……不死也残! 怎么办…… 程有道一声接着一声地催促。 不让奚月奴有思考的空间。 鞭子声中,奚月奴额上见了冷汗,只得侧过身子小心翼翼迈出半步。 左脚脚心踩在绳子上,右脚踩在树上。 刚勉强稳住。 “啪!” 程有道手中的鞭子,猝不及防地自下面卷来,抽上奚月奴右脚脚踝,狠狠一扯。 “啊!” 支撑身体的右腿失去平衡,奚月奴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径直往那钉板上跌落下来! “啊啊啊啊!” 众人尖叫声中。 程有道眼中得意的精光一闪。事情成了,银子……总教习的位置……在向他招手! 却不防一道暗银色的影子,自门口激射而来。 月下,沈摧跃起。 在半空中,一把揽住奚月奴不断下坠的腰身。 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奚月奴闻到熟悉的柏木香,惊恐睁开双眼。 下意识一把推开身前男人。 下一刻,她平安落地。 奚月奴踉跄了好几步,卸去力气,才跌坐在地上。 沈摧却被推得没有稳住,身子眼看着向钉板倒去! 第29章 王爷是真不要她了 奚月奴一愣。 谁会来看她? 沈摧还是不肯放过她? 下一刻,听清来人声音的瞬间,奚月奴眼中一下子盈满了泪。 “吴教习,丹珠姑娘身子小有不适,使侍女唤我看瞧瞧。”温云羡声音温和,“顺便,也瞧瞧院中旁人,开些药方。” “呦,温大夫仁心。那、那小的就不耽误温大夫了……” 片刻后。 “吱嘎……” 门开了。 “小七!” 奚月奴满脸是泪,“我、我出不去了……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温云羡眼眶飞快地闪过一丝红,他不忍道:“我来晚了。” 奚月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温云羡就算来得早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这瑞王府里的客卿。瑞王的意思,难道他还能说一个不字儿? 轮不到他呀! 温云羡不过给自己开了一纸药方,瑞王就要怀疑他是她的私奔对象!沈摧的疑心,实在是太可怕。 她怕极了。 温云羡:“我时间不多,等会儿还要出府办事。你得答应我……” 奚月奴抬头。 温云羡:“答应我,好好活着。” 撕腿的痛楚还留在奚月奴身上。一想到往后怕是日日都要受这种酷刑,想必还有更恐怖的。奚月奴只觉得活着没意思。 她胡乱点头,只想敷衍过去。 “奚月奴!”温云羡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 “我没有……” 可两人幼年相识,奚月奴这一看就不走心的模样,温云羡见过太多次,一眼都认了出来。 他攥住奚月奴双肩,逼她抬头直视自己,“奚月奴,你若是自戕,我不独自活。” “这怎么行,你还要……” 温云羡眼中的神情,一下子让奚月奴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奚月奴嘴唇颤了颤,泪水重又留下。 她岂能不知道小七这是为自己好? 可她受尽摧残折磨,忍耐着活下去……前路也一样是黯淡无光。 她没有心力再支撑下去了。 温云羡知道她在想什么,语速飞快:“别担心。别说你现在的身契还未送来,你还不是家伎,一切都还有机会。就算、就算你真的入了伎籍,我也有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 温云羡眼中眸光一闪,“我赎你出去。” 奚月奴一愣。 下一刻,温云羡:“我娶你。” 奚月奴想都没想,“不成!” 若真要那样才出得去,她身上做过家伎的烙印,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别说沈摧未必肯放她走。 就算瑞王愿意,可……温家岂能容得下一个做过家伎的女人,在家族最有前途的子侄身边,坏他的名声? 奚月奴出身奚府,太清楚那些高门大户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到时候别说自己未必得活,怕是连温云羡……好容易得来的一切,也会冰消雪融。 绝对不行! 听奚月奴拒绝,温云羡眸子一暗。 好似里面有一颗星子,熄灭了。 可他马上调整好状态,脸上漾起笑来:“我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他自衣袖里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不由分说都倒在奚月奴炕上,“我不能常来。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要舍得用,千万别真伤了自己。” 奚月奴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温云羡:“我会想法子为你筹谋的。你早晚出得去。” 奚月奴苦笑。早晚,是多早晚? 交代完,温云羡起身。 奚月奴看出他这是要走了,压住心中的害怕和不舍,“你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我、我会没事的。” “你可答应我了,不准反悔。”温云羡一双眼睛圆圆的,好似小狗一般眨了眨。他自自己腰间,扯了一个香囊下来,塞进奚月奴手里,“不求你随身带着。你就塞在枕下,每夜闻着就好。这里面是疏肝解郁的香药,你多闻闻,对身子好。” 他临走时,一再回头,“好好儿的,等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温云羡走后,奚月奴小心收好他的东西,依言把他给的香囊塞在了枕下。 被温云羡这么一搅合,奚月奴心中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多少好了一些。 是啊,这世间…… 还有小七惦念着她。 还有娘。 她不能就这么憋憋屈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这样一下午都迷糊了过去,到晚间,奚月奴惊醒,听得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 她一颗心,一下子提起来。 “谁?!” 门外静了片刻,才想起吴恩典那令人厌恶的黏腻声音:“月奴姑娘,是我啊。你该叫我一声吴师傅。那温大夫给你瞧过病,你这身子也该好了吧?” 绿萼和紫熏提醒过自己,千万要小心这个姓吴的。 奚月奴重又攥起了刚才的铜簪,没言声儿。 门外,吴恩典仿佛感受不到奚月奴的抗拒一般,还是狞笑着一步步靠近:“我来瞧瞧你,你白日里弄的那么一出,可把我给吓死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正是花容月貌的好时候,怎么想不开寻死呢?可是练功太苦了?嗐!这练功啊,本来就苦!你要是想不苦呢,也有不苦的法子。你开开门,我跟你说。” 奚月奴看着自己跟前那扇薄薄的门,像是随便挨上一脚,就碎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攥着发簪的手指有些发颤。 想不出脱身的法子来。 要是那个吴恩典非要进来,她就……拼了! 门外,吴恩典粗胖的手指刚摸上门。 “吴师傅,你说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啊!” 吴恩典着实吓了一跳,身上肥肉都跟着一颤。他回头一看,脸上带了几分怒意,“荷娘,你这么护着这丫头,王爷也不知道。你图什么呢?” “管好你自己得了!你是恪王送来的人,可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算出点什么事儿死了,你猜恪王会不会为一个下人与瑞王亲兄弟反目?大家都是奴才,自顾自保平安便罢了!” 被荷娘抓了个正着,无奈,吴恩典只得丧气离去。 屋内,奚月奴刚松了口气。 荷娘敲门:“月奴姑娘,老身看出来了,你不愿意学戏。可这品红院里,女子不学点东西不成!不学戏,还有百戏师傅呢。他是晚间带学生练功,你也去学学吧。” 自进品红院来,荷娘明里暗里地护了奚月奴几次,奚月奴开门:“多谢荷姑姑。” “不必谢我。你是个伶俐人,该明白多学些总没有错。往后若有造化出得去,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领不是?” “出得去”三个字听在耳中,就叫奚月奴眸子闪了闪。 “多谢姑姑提点,奴婢这就去。” “明白了就好。”荷娘转过身去,“那便跟我来吧。” 奚月奴跟在她身后,没瞧见一转过身去,荷娘眼中就泛起的冷意。 这个奚月奴都寻死觅活地闹了那么大一场,瑞王也没说来瞧瞧她。 看来,王爷是真的不要她了。 既然如此…… 王妃身边摇光姑娘给的那笔钱,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这品红院里,姑娘们的教习师傅可不止吴恩典一个。 她想了个好法子,能弄死这个奚月奴,好跟王妃交差。 第28章 不准再提品红院 斥退了登云,沈摧书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沈摧手拿一张写满字的纸看了好半天,脑子里一点都记不住自己刚才看了什么。 男人手一松,那纸落回桌面。 沈摧捏了捏眉心。 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 心间那种烦躁的郁气,到底是因为…… 定是昨夜被那女人气的! 眼前晃过奚月奴那张脸,上面是死倔的神情。 沈摧拧眉,啧了一声。 如今那女人已经没入品红院,想来吃些苦头,就知道……在他沈摧身边伺候,日子过得多舒服。 王府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外面! 奚月奴怎么都是伺候过王爷的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出去再伺候一个寻常男人,和他那一大家子? 等她想明白了,就不闹着出去了。 再说,私奔! 哪个男人会真正看重轻易就与自己私奔的女人?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往后还不是要厌弃? 到那时候,那女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自己这是为她好…… 沈摧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攥了攥桌沿。 想这些做什么? 真是荒谬! 片刻后,沈摧不耐地皱眉。 他只是看不惯那女人蠢而已。在他沈摧身边伺候的,不能有蠢人。 沈摧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被品红院的婆子听了去。她不敢再进来说奚月奴的事,窥着空儿跑了。 品红院里。 那婆子回来便向荷娘摊手:“老身去了,王爷不肯见人,还说、还说……” “说什么?” “叫下人不许提起咱们品红院呢。连王爷身边的登云小哥都挨了打!” “当真?” 荷娘脸色沉下来。提都不准提,想必是绝不会来了。 一旁的吴恩典却乐开了花,“我就说王爷不会再要这骚货了吧?你看如何,是不是我说对了?” 他上前一步,就要从荷娘身前抱走奚月奴。 “这女人啊,还得是我们调教……” 荷娘张了张口,还不及说话。 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声,自一旁传来。众人看过去,见是那群学戏的女孩子里,一个容貌格外出众的绿衣女子站出来,“吴教习,您老着什么急啊?咱们姊妹落到这个地步儿,还不都是您老盘子里的菜?” 她有意无意似得,挡在昏迷的奚月奴身前,“可玩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有什么意思呢?这人要是真死在吴教习您手里,您也不好交代。不如,还是等她身子好了活过来,才好跟咱们姊妹一起玩儿呢。” 这话说得露骨。 连她身边的女孩儿们中也有禁不住红了脸,暗自呸了一口的。 “绿萼,大庭广众说这话,你要不要脸?” 绿萼笑着便要掐说话女子的腮帮,“你要脸,咱们几个中,就属你最有脸!” 几个人哄闹着。 荷娘趁机叫婆子把奚月奴带走。 吴恩典看着几个人走远,倒也没追。 绿萼说得对。半死不活的女子不好玩,要活的,才活色生香呢。 奚月奴被带回她自己的小屋。 品红院自然不会替她请大夫,荷娘推婆子帮奚月奴草草换了一身干衣裳,头发都没替她擦,就离开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吱嘎……” 小屋门一关上,奚月奴慢慢睁开了眼。 眼角渗出泪来。 果然做了家伎,死活竟都由不得自己…… 投水不成,那……自缢呢? 难以抑制心中的绝望,奚月奴一双眼睛就只是盯着头顶上的房梁。她选定了好了位置,接下来,便是寻白绫了。 这可屋里家徒四壁,哪里有干净白绫? 奚月奴眼泪扑簌簌落下,看向自己的裙摆。 要死了,还不体面…… 可让她作为一个家伎死,又能体面到哪里去呢? 双手颤抖着攥住裙摆,刚要撕。 “你做什么?!”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奚月奴吓了一跳,不觉停了手。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绿萼,身后还跟着一个紫裙女子,手中拿着一贴药。 紫裙女子腼腆道:“好姑娘,药这么金贵的东西,咱们姊妹身边本不多。这是防风寒的,你煮了,热热地吃下去,身子就暖了,不会生病。” “别给她!” 绿萼一把拍掉。她看向奚月奴,柳眉倒竖,“她那么想死,这东西给她是浪费!” 奚月奴愣了愣。 眼前这女子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她也听得出来,是为她好。 刚才,也是这个绿萼出言,吴恩典才肯放手。 可这才不过是她来品红院的第一天。她若不死,往后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女子护得住她一时,难道护得住她一世? 想着,奚月奴不觉泪下,“你们别管我,我是活不成的了……” 绿萼气忿忿的,还要说话。 被一旁的紫薰捂住嘴,“姑奶奶,少说两句。没看到人家正伤心吗?” 她是个性子温柔的,坐到奚月奴榻边,伸手拉住她的手,“姑娘,别想不开。这里的日子虽然苦,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再说,往后你还有机会能出去呢。” “出去?” 奚月奴眸子亮了亮,又马上暗淡,“落在这里,出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再做家伎。” “不是的。”紫薰连忙打断,“我和绿萼从前在恪王府里,就有一个姊妹,得恪王的喜欢。恪王叫户曹抹去了她家伎的身份,叫她做良家了!” 是劝慰她的好话。 可奚月奴眸子更暗了。 这种事,恪王办得到,沈摧自然也办得到。 可瑞王要是肯放她,就不会烧毁她马上要到期的奴婢身契,把她关在这个鬼地方了。瑞王不会放过她的。 紫薰:“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姊妹,是被相好从班子里赎身出去的。听说那人也使钱给户曹,给她改了身份。诶呀,我嘴笨,不会说……” 绿萼忍不住道:“她的意思是,只要是活着,总归能有出得去的办法。我也要劝你一句,怎么活不是活?先熬着呗,日后若真有机会出得去,你现在死了,岂不可惜?” 奚月奴苦笑。 怎么可能怎么活都是活? 当奴婢卑躬屈膝,在床榻上伺候人的活着,在她看来,已经是迫不得已,很屈辱了。 现在还要当家伎,叫沈摧使唤着,去伺候别的男人……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紫浔忙忙放下药:“咱们姊妹得走了。姑娘,你自己千万小心。小心那个吴教习!”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脚步声越来越近,确定了是冲奚月奴来的。 两人只得快步离开,临走拉上了门。 奚月奴静静坐起,从头上拔下铜簪子,攥在手里,警觉地看着门外。 她是想死,可她想干干净净地去。绝不会受人侮辱,绝不会! 下一刻。 门外响起吴恩典谄媚的声音:“呦,你……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来……看她的?” 第27章 她早晚有服的那一天 碧水轻柔地拂动着奚月奴的头发、衣摆,也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她胸口,挤出最后一口气息。 撕腿的剧痛还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不愿挣扎了。 奚月奴缓缓下沉。 日光浮动的水面,距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就像她拼了命,却怎么也够不到的身契,和自由。 罢了……反正无论怎样抗争,她都是出不去了的。那还活着干嘛呢,死了算了。 只愿这水,能带着她的尸身,流到瑞王府外,再看一眼外面的天…… 奚月奴闭上眼,一串泪滴自眼角溢出。融入水中,了无痕迹。 可卑贱如她,死活都不能自己做主。 “哗啦!哗啦!” 一声声的破水声。 是有人自岸边探下身来。 一左一右扯住她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上了岸。 奚月奴闭住气,人早没了意识。 练功的姑娘们围在她身边,脱了自己身上的戏服,一件叠着一件,裹住奚月奴。 吴恩典在一旁冷着脸看,也没想到奚月奴竟这么大的气性,说跳就跳。 心里惊惧之余,也多了点旁的什么。 看这女子倔的! 可不要紧,他就喜欢倔的! 放在他手里,任他调教。无论多倔多有主意的女子,早晚都有屈服的那一天。 且等着瞧吧!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荷娘。她看着奚月奴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向吴恩典厉声道:“她如今还是王府里的奴婢,不是你品红班的人!你把人给弄成这样,老婆子可不敢替你瞒着了!” 说罢,她喊过一个品红院里打杂的婆子,“去王爷书房,寻着机会禀报给王爷知道!” 奚月奴一个丫鬟寻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一定非要禀报瑞王。 可荷娘自己也存了心思,想知道王爷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管是不管,要是不要? 只要有王爷的明白表示,就一切都好办了。 那婆子得了荷娘的话,迈开大脚,一溜烟儿地往瑞王书房去。 却是在书房门外,叫小厮拦住:“这位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儿来禀王爷?” “是、是……老身是品红院的,敢问爷在里面儿吗?” “不巧了,王爷刚出去,就跟你前后脚。……王爷去哪儿,岂是我等下人能随意探问的?你若真有事,便在此处等王爷回来。” 婆子无法,只得在檐下垂手站住,等住了。 一刻钟前。 自清音阁回来,沈摧只觉得那一篇篇公文,满纸跳动的文字,一个字儿都看不进眼里去。 甚烦。 焦躁的脾气一上来,侍立外屋外窗跟儿底下的登云能清清楚楚听见王爷扔笔,抖文书,拖椅子的声音。 比平时正经办公时,吵上好几倍。 是主子心绪不好的征兆。 他是瑞王贴身的小厮,有帮主子解颐的责任。 想了想,登云小心道:“爷,您昨夜睡得不好,怕是身子乏了。不然,歇息一会儿?” 屋内声响停了停。 登云刚舒了口气,沈摧声音传来:“本王素不午歇。你们一个两个,都记不住。” 登云垮下脸来,不敢作答。 下一刻。 “咣当”一声。 书房的门被自内重重推开,雕花门板撞在隔板上,回弹回来。 吓了登云一大跳。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下,“爷……” 沈摧:“不用跪。随本王出去走走。” 在花园里走走,这倒也是个去心火的好法子。登云跟在沈摧身后,眼看着男人一步步往品红院去了。 这是……要去看月奴姑娘? 登云心中揣测,脸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看来,爷还是在乎那月奴姑娘的…… 正想着,冷不防沈摧停下了步子。 他今日一身素白常服,袖口、腰间都以金线刺出瑞兽图案,随着他动作,光华流转,十分耀目。 此时静静地立在品红院朱漆院墙之下。一阵风吹来,那墙内探出头的杏花花瓣飞扬,落了沈摧满肩。 登云都瞧得微微有些愣了。 王爷……多俊啊! 这月奴姑娘也是,放着王爷这么好看的男人现成的在眼前,她非要和人私奔……不怪王爷生气。这月奴姑娘是瞎了眼吗? 若王爷就这么进品红院去,里面的姑娘们哪个看了不心动? 想着,登云不自觉地攥起双拳。 王爷,快进去吧。叫月奴姑娘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叫她后悔! 下一刻,品红院院墙里,扬起一阵喧嚣声。似是有几个女孩子在惊叫。只是隔得太远,中间又有一道院墙,那声音飘飘忽忽地听不真切。 似是在说…… 登云刚要侧耳细听。 不防沈摧直接转身,奔着与品红院相反的方向,大步去了。 登云愣了,“爷,咱们不进去?” “你很想进去?” 沈摧声音激得登云打了个寒战,“是小的多嘴,小的知错。” 沈摧一阵风似得卷回了书房,“登云进来。” 书房里。 登云垂着手,畏畏缩缩站在地上。可从头到尾细思了一遍,登云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除了……方才多嘴。 沈摧沉默的时间越长,登云越是不安。 这感觉,好像被王爷架到火上烤一般,到底怎么了…… 下一刻,沈摧:“好端端的,引着本王去那等地方。可是本王身边,你呆够了?” 愣了片刻,登云才反应过来。 “那等地方”是品红院? 可、可……怎么是他一个小厮引着去的呢?他明明就是跟着王爷的步子啊! 主子训斥,下人如何敢辩? 没奈何,登云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的的错!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 “啪、啪……” 自个儿掌嘴的巴掌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到檐下。 旁的小厮噤若寒蝉。 登云素来是王爷跟前最得脸的,今日竟连他都挨了打。 王爷的心绪……很不好啊。 侯在一旁的婆子更是缩了缩肩膀。还要进去禀报吗? 不过是品红院一个丫鬟投水,一条贱命的事儿。 不值得…… 下一刻,沈摧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再提品红院,你便不必再在本王身边伺候了。听清楚了没有?” 声音冷得骇人! 连檐下的婆子都周身一震,忍不住喃喃:“听、听清楚了……” 第26章 把她撕了 登云眼睛一亮。 是了,奚月奴生无可恋,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身契被瑞王烧了,出府无望? 要是她知道这东西还在。 怎么都会打起精神来。 只是,王爷干嘛要在这等小事上骗人呢? 登云心里盘算着,得寻个机会,把事情告诉奚月奴。绝了她的死念。 可沈摧却偏不让他离身。 男人修长用力的手指一松。 登云眼睁睁看着那身契,落在公文纸上。 沈摧随手拿了案上的青玉睚眦兽镇纸,牢牢地压在了上面。 “随本王去清音阁,陪王妃用午膳。” “是。” 登云垂头,恭顺应道。 这月奴姑娘的事,只能等等再告诉她了。 清音阁。 奚灵知道奚月奴倒了大霉,却还要装作一脸懵懂的模样,担心道:“王爷,月奴她……” “吃饭。” 沈摧将一块切成指甲大小的牛乳糕夹到奚灵跟前的白瓷碟里,截断了奚灵的话。 瑞王不愿意提奚月奴,定是弃绝了她。 奚灵掩住眼底得意的光,夹起牛乳糕。 这东西入口,甜甜的。 用过午膳。 奚灵柔柔道:“听说王爷昨夜一夜都没睡,想是气的。不若现在歇一会儿午觉吧。” 左右瑞王今日又不上朝,她盼着男人留在清音阁。 奚灵:“妾身亲手为王爷铺好了软席……” “不必。”沈摧淡淡道,“本王从不歇午,王妃忘了。” 从不歇午? 奚灵一愣,眸光暗了一分。 前几日,瑞王不还大白日里就把奚月奴那贱婢带去了书房?不是睡她,是做什么? 怎么她在身边就行,自己就不行? 奚灵张了张嘴,还想说话。 沈摧已立起身来:“本王还有政务。王妃自己歇吧。” 沈摧刚走不一会儿,摇光回来,手里拿着刚送去的荷包。她满脸为难,“小姐,马公公死乞白赖给退了回来。说没帮上王妃的忙,不敢收咱们的东西。” 奚灵脸色阴沉下来。 这么说,奚月奴这贱婢,没毁容? 奚灵:“她人呢?” 只要还在刑房,她就能再想办法。 “放、放出来了……”摇光斯斯艾艾,“王爷叫把人送去了品红院,等闲不叫出来。” “品红院?做家伎?呵呵……”奚灵冷笑,“倒还真适合她。” “小姐,那咱们……” “就算是做了家伎,也留不得她。”奚灵冷道:“这银子,马公公无福消受,就送去品红院吧。死了,残了都行,只不许她再在本王妃眼前晃悠!” 品红院中。 奚月奴被一阵“砰砰”的拍门声惊醒。 她一下子从坐处弹起身,声音仓皇得直发颤:“谁?” 品红院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奚月奴不可能不怕。 吴恩典声音自门外传来,“呦,月奴姑娘,长天大日头的,你一个伺候人的有丫鬟,主子还没说歇呢,你就先歇了?” 奚月奴揉揉眼睛,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她急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快步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果然露出吴恩典滴流乱转的小眼睛,“我说,出来吧。还有活儿等着你哪。” 没法子,奚月奴只得跟在吴恩典后面,发现他带着自己,来了一处邻水的八角亭。 此处绿水,红花,风景极美。 早已有七八个身上一水儿粉纱的女子站成一排,各自端着各自的姿态,练着台上功夫。 一时间,莺声燕语充斥在耳边。 奚月奴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家伎身上多少得有些取悦人的功夫,这便是她们在学戏。 叫自己来这儿干嘛? 奚月奴满脸戒备,脚下步子也慢了。 吴恩典一下子凑上来,“月奴姑娘,这好看吗?” 奚月奴不说话,身子紧紧地绷着,像要伺机逃跑的小兽。 吴恩典哪里肯让她逃? “月奴姑娘,这人啊进了咱们品红院,如何能不练功夫呢?” 奚月奴一步步后退。 吴恩典手臂一展,一下子就攥住奚月奴手腕,把她硬扯到自己跟前。狞笑着:“就算你将来还出得去,还能回王爷身边伺候,这身段儿练得软了,能把人伺候得更好!你听我的,有道是技多不压身……” 他口中说着,只是把奚月奴往自己怀里抱! 凉亭里,那七八个练功的姑娘对这一幕似是司空见惯了,自己练自己的,都不理。 眼看着吴恩典油腻腻的大脸凑过来,就要压到胸口。 奚月奴发了急。 一低头,一口咬在吴恩典的咸猪手上。 “啊啊啊!” 这一口奚月奴用了十成力气,饶是吴恩典皮糙肉厚,也一下子见了血。 他痛得一把甩开奚月奴,“好贱婢,你、你好大的胆子!” 吴恩典自从进了瑞王府,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尤其是奚月奴这一口下去,他狼狈挣扎,身后的凉亭里立刻传来一阵窃笑声。 妈的,都是些贱人! 吴恩典对着奚月奴高高扬起手,一巴掌眼看就要劈下来。 却猛地收住。 不对,耳光会在脸上留下印记。若好巧不巧,今日这贱婢被召回去呢?顶着一张带巴掌印儿的脸,谁看不出来是他打的? 不成。 他有的是法子,再硬的姑娘,落在他手里,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吴恩典揉着自己的伤手,嘿嘿地笑了,“好,好啊,好丫鬟!你以为你是谁,以为品红院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挑挑拣拣,这个不学那个不学?” 奚月奴口中都是腥臭的血气,只是想吐。 冷不防吴恩典一挥手:“来人!” 两个粗壮的婆子围上来:“教习,什么吩咐?” “她。”吴恩典粗肥的手指一指奚月奴,“你们两个教她撕腿,今儿不把她压下去,不算完!” 撕腿? 撕什么腿? 奚月奴没反应过来前,已经被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这两人做此事做老了的,熟练地一脚踹在奚月奴腿弯。 她噗通一声跪下,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还不及撑起身子,便被两个婆子抓住两只脚踝,一左一右向两边扯开。 “啊!” 剧烈的疼痛,奚月奴额上立时就见了冷汗,痛得浑身颤抖。 上半身扑倒在地上,指甲在青砖地上抓出白痕。 这一下,亭子里有的女孩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她们都是童子功,几岁上就开始练撕腿开胯的功夫,为的是身段儿更加柔软。可这功夫若是人长成了再练,那可是比小时候要痛上一万倍! 奚月奴连准备动作都没做,就被直接撕了腿,没痛晕过去,都算她心志坚定。 可吴恩典还不肯罢休,“撕,再撕!彻底撕开算完!” 奚月奴没接触过梨园行,不知道吴恩典这到底是干什么。 可“撕腿”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异常恐怖。她受不住了。 也不想再忍…… 忍来忍去,她得着什么了呢? 奚月奴纤瘦的身躯爆发出绝大的力气,一把推开身边一个婆子,竟从地上挣了起来。 湛蓝的天,碧绿的水,在她眼中旋转。 耳边是女子们柔媚入骨的唱段,还有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她不求活路了。 “噗通”一声。 邻水亭里的女子们纷纷惊呼:“呀,新来的不想活了!新来的投水了!” 第25章 少了她,王爷睡不着觉 登云双手掐腰,刚要回怼。 荷娘忙打圆场:“登云小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本就出身梨园行,得恪王看中,养在府里还没几年呢。他不会说话,你别见怪。这月奴姑娘既然是登云小哥亲自送来的,咱们先不令她学艺。” 她顿了顿,“月奴姑娘原是王妃院里的粗使丫鬟吧?那到了咱们这儿来,也是一样的。” 总之,什么都得等王爷的意思明确了,才好行事。 这奚月奴的身契还没送来,她就还只是个普通奴婢。品红院按规矩,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荷娘:“登云小哥,你就放心吧。” 登云这才脸色稍缓。 他又劝了奚月奴几句,方回去复命。 送走了登云,荷娘向着奚月奴:“姑娘别看了,走吧。” 奚月奴只得跟在荷娘身后,一步步走进品红院。 “吱嘎——” 红漆大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缓缓关上。两片阴影慢慢向中间聚来,终于黑成一片。 把奚月奴兜头罩住。 她没回头。 往后,就要被锁在这个地方,连奴婢都做不成。 她还能出去吗? “月奴姑娘,这都是命。”荷娘淡淡道:“跟我来吧,先把衣裳换了。” 品红院里伺候的丫鬟,服饰与往外的不同。是件轻薄粉透的薄衫,与家伎们日常穿着,有几分相似。只是裙摆没那么大,袖子也狭些,想是方便干活走动。 奚月奴穿上,荷娘又叫人来了给她梳头。 这么一拾掇,洗去她面上倦意,露出骨子里的艳光来。 荷娘愣了愣。这么个美人儿,男人怎么舍得叫她做家伎,去伺候别人? 看来这奚月奴,早晚还要被召回瑞王身边伺候的。 想着,她谨慎道:“姑娘,你从前在外面如何伺候的,如今还是如此伺候。你就当这里,是和外面一样的吧……” 话音未落。 只听得院中传来一阵女子尖利的哭嚎声:“疼,疼!” 奚月奴饶是不怕,也被这声音中饱含的痛苦,吓出了冷战。 她抬眼,却只见荷娘满脸的习以为常,甚至没稍转一转眼睛,看向那惨叫的方向。 惨叫声很快衰微下去,变成了“呜呜”的哽咽。 荷娘:“衣裳换好了,也容不得你歇。家伎们练功的汗衣裳,就交给你去洗吧。” 奚月奴一言不发,端起盛满脏衣裳的大木盆,走了出去。 浆洗衣裳是个累活儿,奚月奴却舒了口气。她不怕累,也不怕苦。 要是瑞王只叫她在品红院里当个奴婢,她咬咬牙,倒还能忍下来,慢慢再寻着出去的机会。无论如何,娘还在外面等她,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看着女孩边洗衣衫边擦汗的背影,假山后,吴恩典嘻嘻地笑了。 他做教习师傅多年,见过的美人坯子不计其数,一眼就看出来奚月奴好容貌。 这样一等一的苗子,在自己手里,几天就能调教得艳光四射,比外面花楼里的花魁更胜一筹。 这到嘴边的肥肉,嘻嘻……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吴师傅,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见是荷娘,吴恩典也没多怕。他搓着手,笑道:“长着那样一张脸,就叫她干些洗衣裳的粗活儿?我都替她不值。” 荷娘知道吴恩典是什么人,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赖货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自己班子里的,随你怎么用,我是管不着。可这个,还是瑞王府的奴婢。你没听见登云的话?保不齐,王爷日后还用她呢!你敢沾手,不要命了?” “王爷还能叫她回去伺候?我看啊,未必。”吴恩典一双眼睛只往奚月奴腰身上盯,“咱们且等着瞧。要是王爷不要她了,我要!” 荷娘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她是瑞王府的人没错,可这整个品红院,都是恪王送来的。她在这里原就说不上什么话。 也只能摇摇头去了。 心里也想着,瑞王若是真放不下奚月奴,这几日气儿消了自然会放她出去。毕竟人的身契还没送来,奚月奴就还不算是家伎。 若是瑞王真的恼了她,再不要她了…… 吴恩典愿意要她,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因都拿不准瑞王的意思,这半日倒没什么人来找奚月奴麻烦。她一个人洗完了整个品红院的衣衫,回来了才得知自己被安排了单独的住处,只是有些偏僻。 偏僻也好。 奚月奴本就心绪不稳,不愿和人交往。关起门来,正好想自己的心事。 昨夜没睡,又被吊了半日,洗了半日的衣裳。 奚月奴就是铁打的,也有些受不住,眼皮子直打架。外面大日头明晃晃照着,她就依在土墙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奚月奴睡得香。 瑞王书房里,气压却极低。 登云回来复命,说奚月奴不肯认错,人已经被送到了品红院。 沈摧只看着桌案上的公文,半晌没说话。 登云以为王爷沉迷政务,刚想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沈摧:“她说什么了?” “啊?”登云愣了愣,拼命回想,“月奴姑娘说,说……‘放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接着伺候?’” “呵……” 沈摧冷笑,“怎么,伺候本王,她还不愿意?” 这话登云不敢接,也不知道该如何替奚月奴辩解。可想起刚才吴恩典那一副嘴脸,登云又觉得奚月奴怕是危险。 登云小心翼翼试探:“爷,虽说月奴姑娘有不是,可品红院是什么地方,不是常居之所……”且奚月奴性子烈,登云怎么也忘不了她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登云还想再说。 冷不丁撞上沈摧冰冷眸色,一下子住了嘴。 沈摧:“她与你好处了?” “噗通”一声。 登云双膝跪地,“爷,小的不敢!” 他苦苦解释,“小的是、是……担心爷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伺候,睡不着觉……” “呵……” 沈摧冷笑,“她就一辈子不出来,能碍着本王何?不过一个奴婢罢了。” 登云眨了眨眼睛。 听王爷的意思,是真的不打算放奚月奴出来了?要罚她困死在品红院? 登云有些替奚月奴可惜。 那么倔的一个人,在品红院那种地方,可怎么活…… 可抬起眼来,登云不经意瞥见…… 被王爷拿在手里,如公文那般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的,竟是…… 奚月奴的奴婢身契! 第24章 王爷对她不一样 马公公三角小眼透出精光。 既然这丫头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 好好好,就给她一个痛快! 毁了这双眼睛,也好对王妃有个交代! 马鞭裹挟着劲风,向着奚月奴一张小脸呼啸而去。 奚月奴心底冰寒一片,下意识地绝望闭眼。 她从昨夜被拉进刑房,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 既然横竖是个死,她什么罪名都不会认! 眼睛紧紧地闭着,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耳边只听得一道声音响起:“马公公,王爷什么时候许你动刑了?” 是登云? 瑞王身边最得用的小厮。 这是……瑞王有什么新花样儿,要折腾她了? 奚月奴很快被放下来,登云见她身上没有血迹,显然还没有受刑受伤,长舒了一口气。 王爷没说叫动罚,这月奴姑娘要是真的受了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瑞王交代。 见了登云,马公公赔笑,“不叫动刑?可这,王爷也没交代啊。” 登云横了他一眼,“公公是怪我没把王爷的意思传达清楚?” 马公公一滞,“可不敢……” “罢了,人没事就好。”登云一挥手,“月奴姑娘可认罪了?” 奚月奴被放下来,两条胳膊钻心刺骨的疼。她瞧了登云一眼,心中只是一片冷意。果然是瑞王的授意,叫她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 马公公脸色难看:“这姑娘倔得很,不肯认。” 登云虽早有猜测,闻言还是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奚月奴,满脸的欲言又止。 王爷说了,只要说一句知错了,就叫她回去伺候。 可惜…… 马公公:“登云小哥,你看这……” “人交给我吧。王爷对她,另有安排。” 在刑房里不过呆了半日,却似一辈子那样长。 日光辉映在奚月奴脸上,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原来,外面是这样一个好天气! 大太阳那样好,风那样暖,湛蓝天空中的飞鸟自由自在…… 可她,却再也出不去了。 奚月奴低下头。她对瑞王对她的安排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左右不过无尽的折磨。 一言不发地跟着登云的脚步,奚月奴迷迷糊糊地走着。 “到了。” 她猛地抬头。 半晌,无声地苦笑。 品红院三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好……原来,瑞王还嫌她做奴婢不够卑贱,是要她彻底跌落在烂泥里,永无出头之日。 登云回头,瞧见奚月奴面上的神情,吓了一大跳。 她从刑房出来,这一路都不曾说一句话,也没哭没闹。 平静得……让登云心里发怵。 眼看着品红院在即了,登云忍不住开口:“月奴姐姐,小的也知道,这品红院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这是王爷的话,这瑞王府里没人敢忤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奚月奴没说话,甚至勾唇笑了笑。 笑容更叫登云心惊肉跳。他是个机灵会看人的,从奚月奴眼睛里看到了死志。 这奚月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王爷怕是会…… 思路一卡壳,登云自己也愣了愣。王爷会怎么样,竟连他这个跟了王爷十几年的小厮都不知道。 王爷对奚月奴,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啊? 跟着这两人劳心,登云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叹了口气,“月奴姐姐,小的知道你性子倔,不肯认错低头。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倔到底。要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无辜的,王爷……他会放你出去的。” 奚月奴听得出小厮实在安慰自己,可她的的确确并没有被安慰到。 “放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得回到清音阁,回到王妃身边伺候?” 没希望离府,就像抽走了奚月奴的脊骨,叫她对什么都没有了期盼,只是再也不想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登云搜肠刮肚地安慰:“话不能这么说。月奴姐姐,能出来总是好的。往后日子长着呢,或许、或许……你将来就有机会,能放出府,也未可知啊!” 这奚月奴要私奔,是背叛瑞王,登云对她本来没什么同情。 可看她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登云又从打心眼儿里害怕她想不开。 听到“能出府”三个字,奚月奴眼中泛起一道微光,又很快消散。 登云还要再劝。 “吱嘎” 品红院的门,已经开了。 瑞王身边第一等得脸的小厮来送人,品红院里管事的婆子荷娘和教习大师傅吴恩典一并出来迎接,“呦,登云小哥,这是何事劳动你亲来?快快快,请到花厅喝杯茶。咱们这家伎班子刚排了拷红这一折戏,预先演给登云小哥瞧瞧?” 荷娘原就是瑞王府里用老了的婆子,登云从前就认得。 吴恩典却是恪王连着家伎班子一起送过来的。 登云对吴恩典敷衍笑笑,拉荷娘到一旁说了奚月奴的来历。 荷娘听得疑惑皱眉,“登云小哥,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送这么个人来,是叫咱们用她,还是教她,还是别的?她的身契呢?” 听到“身契”二字,奚月奴不禁抬了抬眼。 可还不等登云张口说什么。 一只掌心滑腻腻的大手,竟就贴上了奚月奴后腰,用力一拧。 “啊!” 奚月奴猝不及防,惊叫出声。 登云回过头去,立刻就沉了脸,不喜道:“吴师傅这是干什么?” 吴恩典嬉皮笑脸,“没、没干什么啊。这不是王爷给咱们送来了新人吗,我总得试试,这腰肢儿软不软,身段儿下不下得去啊。” 他见登云脸色黑沉,眼见着要发火。 讪讪地收回手,“莫不是,王爷对这姑娘,有旁的安排?” 瑞王到底对奚月奴有什么安排,登云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王爷待她,的确和旁人不一样。 登云挺直腰板儿,“王爷的心思,非你我能揣测。这月奴姑娘,王爷叫送过来,你们品红院接着便是。她的身契一日没补过来,她就一日还是王府里的奴婢,不是家伎。你们怎么安排她,心里有点谱子,别触怒了王爷,你担当不起!” 吴恩典在品红院里说一不二,连荷娘都要避他锋芒。如今被登云一个十来岁的小厮当场叱喝,脸色阴沉下来。 一双癞蛤蟆似的鼓眼睛,瞪着登云,“听登云小哥你的意思,这姑娘,咱们品红院倒要把她打板儿给供起来?是吗?” 第23章 伪造认罪文书 听罢,登云一愣。 王爷竟对月奴姑娘这样狠! 看来,王爷确是恨毒了月奴姑娘私奔。可既然是恨毒了,为何还要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难道只要月奴姑娘说一句“知错了”,王爷真能让她回来伺候? 唉,王爷的心思,太难猜了。 沈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另一边。 刑房里,马公公掂着手里的荷包,一步步踱回审讯室。 这钱,是摇光硬塞进来的,他没说要,也没答应要给王妃办事。 原因无他,能活到现在,马公公凭的,就是一个小心谨慎。 他坐回原座上,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被吊起的奚月奴。 没有哪个上位者不忌讳心腹与外人勾结,这月奴姑娘,犯的又是私奔。按说,现在人被送到刑房,该是打死算完。 再怎么说,也爬不回王爷身边去了。 可…… 这月奴姑娘,生得委实美貌。 一身皮子,雪似得,白得耀眼。 她手腕被高高吊起,衣袖滑落,露出一双皎若明月的腕子,已被手指粗的麻绳,勒得有些发红。那颜色,恰似春雪初融,露出下面的花枝。 因光是脚尖点地站着,就需用尽全身的力气,奚月奴额上早见了汗。 鸦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 说不出的狼狈,却带着一丝难以难说的柔媚。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马公公在宫里大半辈子,长得美得见多了。可美成奚月奴这样的,也实在是少。 他要是个真正的男人,他也…… 舍不得。 瑞王肯撒手? 马公公有些不信。 或许,王爷只是一时激愤。过了气头儿,终究会召奚月奴回去伺候。 “咚” 沉重的荷包被放回桌案上,马公公遗憾地摇头,啧么啧么嘴儿。 王妃这笔赏赐,他怕是无福享用了。 可人送到刑房里,该审他还得审。 马公公:“月奴姑娘,你到底干了什么,呵……轮不到咱家来问你。你就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 奚月奴吃力地抬起头来,因手臂吃痛而微微喘息。 马公公看得笑了。 这是这幅明明柔弱得不行,却死都不肯认输的模样儿,怕是勾得男人心里痒痒吧? 马公公:“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认个错儿。咱家替你去王爷跟前美言几句,放你出刑房,你看如何?只是往后,在王爷身边伺候,可别忘了带携咱家一把。” 在马公公看来,这是奚月奴绝好的出路。 若是将来有造化,在瑞王身边说得上话,做个通房、侍妾什么的,自己也这算是结善缘,将来多一条路可走。 马公公说着,已经攥着手中的狼毫笔,刷刷几下就在纸上写成一篇认罪的文书。 格式用词都是现成的。 具体事件一字未提,只着重写奚月奴认错,求主子施恩。 写罢,马公公拎着那纸起来,吹了两口上面的字迹,拿到奚月奴跟前,“会写字吗?不会写自个儿名也没关系,咱家替你写,你只要按个手印画个押就成。” 他自以为贴心,乐呵呵的一张大脸凑上来。 奚月奴看着眼前墨迹未干的文字,猛地瞪大眼睛。 自己没说一个字认错,马公公连文书都写好了! 一纸认罪状能这么写,那她的身契,岂不是也能就这么……被人随意书写? 不,不要! 奚月奴猛地别过脸去,“拿走!” 马公公:“跟咱家就别倔了,咱家也都是为你好。” 他见奚月奴不肯服软,心中也有几分不耐。“咱家是个阉人,什么样性子的女主子没见过?月奴姑娘,你有手段尽往王爷身上使去,跟咱家较什么劲儿啊?” 马公公一心只想早点了结此事。 王爷和试婚丫鬟闹别扭,干他一个太监什么事儿?早些脱手,早些安生! 马公公:“来人,把月奴姑娘放下来,给她拿印泥来。” “不、不要……” 奚月奴挣扎,可婆子听马公公的话,一早就开了绳子。在奚月奴摔倒在地的前一刻,押住她双臂。 一个婆子掀开印章盒,拿住奚月奴的手,就要往上按。 可这死倔的丫头,被捆了半日居然还有力气挣扎,攥着手指怎么都不肯画押。 马公公终是有些不耐,“你还没完了!” 他语气沉落下来,“告诉你,再想跟你那野男人走,是门儿都没有了!本公公跟你说的,都是好话,快点儿认罪,能少受刑罚,不好吗?” “认罪?”奚月奴咬唇冷笑,“我有什么罪?你去问瑞王,我有什么罪?!” 她低头苦苦地熬了三年,百般忍耐,打落牙齿和血吞。 为的就是五日……不,四日之后,能堂堂正正走出瑞王府那一刻。 可瑞王却耍弄她,不仅烧了她的身契,绝了她的念想儿,还给她泼了一身私奔的脏水! 现在却让她认错? 门儿都没有! 剧烈的痛楚从手上传来,是那婆子下了死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奚月奴手指,偏要按着她的手让她画押。 奚月奴眼见着挣不过。 “呸!” 咬破舌尖的一口血水,被她直接吐在了那认罪文书上,污了一大片字迹。 是用不成了。 两个婆子愣住,“公公,这……” 马公公直接气笑了,“好丫头,你真当咱家不敢对你上刑?” “随你。”奚月奴冷道:“你就打死了我,让我认罪,不可能!” 她看着那张被血污了的认罪书,凄然笑道:“莫须有的罪,我死都不会认!这东西,分明就是你们伪造,与我无关!” 伪造文书是大罪! 马公公小小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彻底没了耐心。 与其让这丫头活着出去,甚至是到瑞王耳边浑说,不如…… 王妃给的钱,他赚了! 马公公的脸刷地冷下来,“既然月奴姑娘不肯认罪,总要过过刑罚。把她吊回去吧。” 奚月奴刚被捆好。 马公公已叫自己最得力的干儿拿来了马鞭。 这马鞭上生有密密麻麻的倒刺儿,抽在人身上,一鞭就能勾住肉,撕下一大片皮来。 就算往后好了,也会留疤。 漆黑的马鞭在昏暗的室内,闪着油光。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浸染过。 马公公尖叫:“打!照着她那双召子,恨恨地给咱家抽!” 第22章 对她动刑 听着牢门发出的刺耳声响,奚月奴都不曾稍一抬眼。 要如何处置她,随意吧。 进来的两个粗壮婆子,一左一右将奚月奴胳膊架起来,拖去了刑讯室。 给瑞王管刑讯的是宫里出来的老太监马博林,圆而白胖的一张脸,逢人总是笑眯眯的,奚月奴却亲眼见到他打折过手脚不干净的小厮的腰椎,特意留着一口气儿,叫人拖出去喂狗。 一被押进来,奚月奴就被绑上了刑柱,一双纤细的手腕被高高吊起。 捆她的婆子分寸拿捏得极好,叫她双脚只有足尖能点着地,却又受不住多少力,身子如飘絮一般,只在半空中来回转着。 双肩被拉得生痛,奚月奴好容易稳住了身子,看向对面马公公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胖脸。 马公公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心里却是好一阵没底。 瑞王把人送进来,只说了一句“好好审”。 可审什么,审到什么程度算完,却多一个字都没交代。 马公公人老成精。他在宫中时,就掌过慎刑司,手里不知道犯了多少条人命,还能全身而退,因为他知道—— 主子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真相。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素来都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话。 看着眼前这姑娘,马公公一阵犯难。 知道她是瑞王用过的女人,却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更不知道王爷想在这女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可人送来了,他不能不审。 “月奴姑娘,你是王妃的奴婢,按说也不该咱家审你。可你说,这事儿闹的。咱家劝你,有什么该交代的,就一并吐了吧。咱家定会帮你在王爷跟前多美言几句。”马公公转了转手里的狼毫笔,笔尖儿悬在录口供的草纸上,“好姑娘,别倔,都招了吧。” “呵……” 奚月奴自自己双臂间艰难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要招什么,不若公公告诉我知道。” 她竟连“奴婢”二字都不说了。 马公公被奚月奴怼得微微一滞。 他这刑房招待过的人多了,哪个不是痛哭流涕求着他垂怜?这丫鬟倒真有几分硬气在身上。 只怕…… 也是仗着王爷宠爱的势吧? “呵,好丫鬟……你若当真有能耐,就快使出来,把自个儿从这里面给弄出去拉倒。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陷在刑房里,算怎么回事儿啊?”马公公声音阴柔之极。他倒真心希望奚月奴快些出去,省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在确定奚月奴完全失宠于瑞王之前,他根本不敢对她用刑。 正踌躇间,身边伺候的干儿赶上来,“干爹,王妃身边一等大丫鬟摇光姑娘来了,在外间等着见您哪。” “知道了。”马公公舒展了一下满是赘肉,滚圆的腰,“咱家这就去。” 外间。 “摇光姑娘不伺候在王妃身边,为何贵足临贱地,来咱们这腌臜地方儿来?”马公公一进屋笑道,“可是王妃有什么话?” 摇光下颌一抬,“是好话。你附耳过来。” 马公公颠着浑身的肥肉凑过去。 片刻后,一脸惊诧地抬起脸,“这……是真的?这月奴姑娘,竟、竟是跟外面的野男人有勾结?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更何况是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王爷? 马公公虽自己只能算是半个男人,可对主子的心思揣摩得却透彻。他被肥肉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一转,满脸堆笑,“可这……严刑拷打,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话是摇光过来传的,自然是王妃的意思。 可这刑房,却不归王妃管。 马公公赔笑:“不是小的不肯给王妃行这个方便。可这月奴姑娘不一样,她侍寝最多,王爷只说叫咱家问话,没说叫咱家动刑,若是打坏了,将来还叫她怎么回王爷身边去伺候?”王爷若是怪罪下来,王妃自然免责,可他就得首当其冲。 “马公公,你当真是痴了。奚月奴犯的是什么事儿?私奔!这等丑事出在她身上,王爷哪里还能叫她回去伺候,不嫌脏吗?” 摇光得意冷笑。 这局还是她帮着王妃设下的,没想到收到了比预想更好的效果。她们最初只是想要瑞王厌弃奚月奴,没想到王爷竟直接让她下了刑房。 奚灵的意思,趁这个机会,永除后患。 可这马公公居然不敢。真是胆小。 摇光想着,背过身子,自衣袖里掏出鼓鼓囊囊一个荷包,塞进马公公肥厚的掌心里。“您要是按着王妃的话做,毁了那贱婢的一双眼睛,王爷是怎么都不会再叫她回去伺候了,她没得进谗言的机会。您又能多置一套宅子,多买几个美貌的婢女……” 摇光眨眨眼,“您老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边,书房。 灯火一夜未熄。 登云守在门外,心惊胆战。是王爷睡了,忘了熄灯,还是…… 不会的,奚月奴再如何,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王爷就是再生气,也不至于气上整整一夜。再说,人都已经送去了刑房,这时辰,八成已经是用过刑了,王爷的气儿,也该消了吧? 正想着,屋内传出声响:“进来。” 登云连忙入内。 一进屋,吓了一跳,沈摧还如昨夜他押着奚月奴走时一般坐在桌案后,眼底一片淡淡的青。 王爷竟是一夜没睡?到底为何…… 沈摧:“刑房有消息吗?” “还没。” 见沈摧脸色转暗,登云忙道:“昨夜送去得晚了,行刑的都没在,想是因此审得慢了些。这个时辰,该是用上刑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王爷莫急……” 他说未说完。 只觉沈摧眸光如刀子一般扎在身上,“谁叫动的刑?” 登云愣了。把人送去刑房,不让动刑,那是去干什么? 睡大觉吗? 王爷这么问,莫非是……舍不得? 沈摧脸色愈发黑沉。 他不觉抬手,按住心口,只觉胸腔里莫名地悸动。很陌生的感觉。 昨夜,他是怒极,偏生那女人平时里跪得快,张口就是求饶,昨夜却偏生不肯!他这才拉了人去刑房。 可没想真的拷打她。 甚至也无所谓她说不说那奸夫名字。 毕竟,奚月奴一个奴婢,能找到什么好人?他堂堂瑞王,还不至于把自己跟一个贩夫走卒相提并论。 那些野男人,哪里能比得上他? 他就只是…… 想听她求饶,听她说不走了。 不走了! “啵” 桌案上,灯火一爆。 沈摧眸子猛地一亮,念头瞬间通达。 这几日莫名的焦躁随风而去。 只要她不走,只要她不走……他往后,就还能睡个好觉。 “去刑房看看,她招了多少。若知道错了,就叫她回来伺候。” 登云应“是”,心里卷起一阵惊涛骇浪。 王爷什么时候这般宽宏大度了?看来是真的舍不得…… 他小心翼翼问:“若月奴姑娘还没招出什么呢?” “呵……”沈摧冷哼一声,“若她还倔着不知错,本王倒有个好去处,很适合她!” 第21章 瑞王府的嫡子,她不生 粗陶碗爆出的颗粒,硬硬地咯着掌心。 奚月奴手一抖,碗里褐色的药汁荡起涟漪。 沈摧眸光如刀,盯在奚月奴脸上。是在逼她。 奚月奴只盯着那碗药。娘的病容,奚家老爷虚伪至极的嘴脸,大夫人金氏狠厉的眼神……好似都浮在这药碗边缘。随着她手一颤,又都旋转着消失在褐色旋涡的中间。 沈摧没再催促。 奚月奴心一横,端起药碗,怼在唇边。 一扬脖颈。 又苦又烫的汁水已碰到嘴唇。 下一刻。 “啪!” “哗啦!” 滚热的液体浇在手上、胸口,一阵刺痛。 奚月奴才反应过来,是沈摧一掌拍落了那只药碗。 一碗药都合在了她身上。粗陶碗滚落在地,摔成两半。 奚月奴愣住:“王、王爷……” 沈摧眯了眯眼,盛怒。 为了不给他生孩子,她竟绝子药都敢喝!真是疯了,疯了! 就为了要和那野男人私奔? 可她就没想过,自己喝了绝子药,今生再不能有子嗣,那野男人可还会要她?她简直就是拿命在赌! 可她宁可这样,都不肯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生下他的嫡子。 好啊,好……他瑞王府的嫡子,就这么不值钱? 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 他偌大一个瑞王府,难道还缺一个伺候的丫鬟不成? 既然给脸不要,那便—— 沈摧胡乱抓了件自己的外衫,劈头盖脸扔在奚月奴身上。 “来人!” 房门打开,沉沉的夜色压进来。 “爷,小的在。”登云恭顺答道。 沈摧已一眼都不再看奚月奴,“把她的身契拿来。” 奚月奴猛地抬头。 不一会儿,身契落在沈摧手里。沈摧冷冷捻起,对着灯影细看。 奚月奴瞪大眼睛。 那张纸那样薄,甚至有些劣质泛黄,被沈摧对着灯,字迹都能透到背面上来。 可就是这一张纸,约束了奚月奴的身份,只是一个奴婢。她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产业,不能自由出入主家瑞王府,一身一命都属于瑞王。 奚月奴目光随着沈摧移动,慢慢地看到了那个日期。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这一纸身契就自动作废,奚月奴恢复自由身。 五天…… 奚月奴攥紧手指,指尖直刺掌心的疼痛迫着她清醒过来。不过是五天而已,这么多年的屈辱都受了,还有五天,只要瑞王不要她的命,她就怎么都能熬得过来! 哪怕是进刑房…… 只要留她一口气儿,五天后……她就自由了。 她不怕,不怕的…… 下一刻。 却见沈摧修长有力的两指轻捻着那张身契,对着烛火。 那不过是丁点儿火光,带着热力,径直往上冲着。好几次都要燎着身契的一角。 奚月奴呼吸都滞住,“王爷……” “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本王一句话,户曹就会抄一份新的送过来。”沈摧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若有哪里写错了,本王便会让他们重新抄录。” 沈摧的意思,奚月奴听明白了。 若是重录她的身契,上面的日期自会有人体察沈摧的意思,随意修改。 不,不止是日期。 文书样式稍稍一改,就能把奚月奴变成一辈子的奴婢,把她后半辈子都锁死在瑞王府。 “不要!”奚月奴禁不住出声,声音近乎绝望。 她已经熬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不能…… 下一刻。 沈摧侧身,挡住奚月奴目光,手一松。 “呼……” 火焰舔舐薄纸的轻响,听在奚月奴耳中,被放得无限大。 奚月奴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从地上撑起来,向着沈摧扑去。 可她跪的时间太久,膝盖剧痛之下一阵发麻,奚月奴站都站不稳,等她扑到沈摧身边。 灯烛边,只剩下一小捧灰。 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沈摧说得明明白白,户曹重新抄录奚月奴的身契,一定会擅自改动什么。本来身契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需本主签字画押。可她面对的是谁啊,堂堂大穆瑞王,今上最宠爱的皇子。瑞王想叫人仿她奚月奴的签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 为什么…… 奚月奴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地。泪水扑簌簌落下。 沈摧的话,她都听不清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叫人给她穿上能见人的衣裳,关进刑房。 还要好好地问她。 问她什么?随便什么吧……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死在刑房,或者随便死在什么地方……和放出来,在瑞王府里继续做一个暖床的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倒还是死了干净。 奚月奴被换上一身丫鬟的衣衫,待到刑房,关进走廊尽头的单独牢房。 这牢房窄小极了,在土墙极高处,开着一扇窄窄的窗。黎明的天光从那里透进来,落在地上的茅草上,也暗淡了许多,失了生机。 奚月奴抱膝坐在角落里,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空虚处。 什么时辰了,她不知道,也不再期待了。 是啊,她真傻…… 老老实实地守着身契上的日期,一日日地挨着,熬着,满心欢喜地盼着出去。 结果瑞王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打碎她所有的希望。 过去三年的隐忍,好像一个笑话。 “哈哈哈……” 奚月奴真的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哪怕奚灵放过她,怕是瑞王也不肯放过她了。 不过幸好,她……没有牵累到何大叔,也没有牵累温云羡。何大叔要养家糊口,温云羡在瑞王府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折在她手上。 至于她,她自己…… 或许,只是瑞王……还没玩够吧? 可他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反倒弄这么一出,说她与人私奔…… 奚月奴稍一转念,就想明白了。 沈摧把她视作什么,玩物儿而已。沈摧对她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安排,根本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他就是要戏耍她,羞辱她,把她当做被困在笼子里待宰的兔子一般折磨,她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她有资格说一句“不要”吗? 对贵人来说,她奚月奴的生死,不过是人家消遣的游戏。 奚月奴一夜未睡,浑身僵硬得几乎麻木,稍动一动,都觉得钻心的疼。 这时。 “吱嘎……” 牢门开了。 第20章 她想走,做梦! 她认得他的时候,他还不叫温云羡这个好听的名字。 他只是穆京西城的小乞儿小七。 险些在穆京的风雪夜里冻死饿死。 奚月奴救了他。 她还记得,小七第一次从她手里拿走饭团时,眼睛晶亮亮的,“我一定会……会报答你。” 她当时笑笑,不信。 他一个小乞丐,她一个奴婢都不如的小姑娘,她能用得上他什么报答? 可他非缠着她,说大丈夫说到做到,一定要为她做一件事才行。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凑到他耳边,对他说:“我……我想逃,你帮我离开奚家,好不好?” 如今…… 她不能害他!她决不能害他! 奚月奴猛地抬头,直直迎上沈摧目光,“不是他!” “那他为何敢背着本王,给你开了这东西?!”温云羡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让她生孩子…… “是奴婢求来的!”奚月奴一口咬定,“是奴婢……是奴婢跪在温大夫脚边,以死相逼,才求来的!奴婢还逼他,不要告诉王爷。温大夫医者仁心,想必是遵守了诺言……不曾同王爷说过。” 沈摧暗色的眸子在奚月奴脸上转了转。 他不是真的如何怀疑温云羡。 温云羡这人虽然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可他毕竟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若真觊觎他身边的丫鬟……他一定会和自己说,大大方方要人就是了。 就算他沈摧不愿给,也影响不了他和温云羡的关系。 一个丫鬟而已,不值什么。 温云羡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可听奚月奴这么说,沈摧反倒更气。 与奚灵成亲三年,贵妃几乎月月都差人从宫里带话,催他早些繁衍子嗣。如今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后宅内院,塞进来一个明如玉。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若时日久了,明如玉也生不出。那往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侧妃、侍妾、通房……无穷无尽。 那么多女人,求着他,要生他的孩子。 他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被母妃掌控在手里的。 所以他开恩,想让奚月奴生。 可奚月奴却当真……不知好歹! 沈摧目光垂落在女孩脸上。 她衣衫不整,赤身裸体,胸口大片肌肤都暴露在外,被屋内微冷的空气激得泛起一颗颗小小的寒粟。 这般狼狈,却又这般…… 香艳。 府里人都说奚月奴长得像王妃,才得了沈摧宠爱。这丫鬟的眉眼之间,是与奚灵有那么几分想象,可神情,却全然不像,根本没法子叫人联想到一起。 奚灵是大家闺秀,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穆京贵女,通身的优雅大气。 不过因为身子羸弱,常年脸庞晃晃的,极瘦。 那双眼睛,也常含着朦朦胧胧的缠绵温柔之意。 奚月奴则全不一样。 她脸庞生得美,也柔媚娇艳,却如艳丽的蔷薇,鲜妍的颜色掩映下,尽是暗刺。稍对她好上几分,冷不丁便要被刺这一下。 神情也是……三年木胎泥偶一般的顺服下,这几日终于露出了掩不住的野性难驯。 她这具身躯里,似乎有一根怎么也折不弯的横生骨,还有一腔子气死人的倔劲! 她若是之前好好地求他,他未必就不会放她走,一个奴婢而已嘛。她不生,他再找旁人生便是。只要不是母妃的人,谁生不是谁? 可她不声不响地,这般骗他,耍弄于他。 想就这么走了……做梦! 沈摧:“当真不愿意生本王的孩子?”他转着尾指上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的黑曜石,闪动着暗光。“本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 奚月奴心口已经凉透。 瑞王口中的机会,她哪里还敢信? 奚月奴:“奴婢不敢欺瞒王爷。若王爷口中的机会,是要诞下子嗣才作数,这机会,奴婢要不起。” 她上身的衣襟完全敞开,无遮无挡地露出大片肌肤,狼狈得不行。 脊骨却在褴褛的衣衫里,笔直地戳着,死不弯折。 沈摧脸色黑沉:“当真不愿意生?” “奴婢不愿意。” 生了瑞王的孩子,就要一辈子被困在男人身边。 和娘一样。 奚月奴怎么也忘不了娘在奚家受尽的屈辱。 为了给年幼高烧的她求药,娘在奚家老爷和大夫人的屋外,跪了整整一夜。 听着他们床榻间的恶心声响…… 第二日,药包被扔在地上,大夫人还叫娘膝行过去,拾起谢恩。 跟有奚老爷兴头儿上来,来找娘。娘本是不愿的,却被奚家人抓住奚月奴威胁…… 林林总总,一件事接着一件。有奚月奴自己记得的,有娘言辞闪烁地讲给她听的…… 不尽的屈辱血泪…… 不,不! 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孩子也难以平安喜乐地长大! 孩子……就是为娘的软肋。她奚月奴不要!绝不要! 奚月奴猛地抬头,天鹅一般的脖颈梗直了,“求王爷……成全!” “呵……” 沈摧伸手,下意识按了按心口。他被气笑了。 好啊,真好…… 口中说着求他…… 却是求他成全。成全什么?成全她跟旁的野男人生孩子,过好日子吗? 沈摧眼底翻涌着怒意,如海潮一般,不断上涨。 “不愿意生子,可以。本王成全你。” “当真?”奚月奴眸光闪动。 “本王让你一劳永逸!” 屋外。 远远侯着的登云正提心吊胆。 今日,王爷是生了绝大的气。瑞王这样,今日八成是要……见血! 可在屋外候了这么久,王爷怎么还没叫他进去,收尸? 反而还愿意跟那月奴姑娘说话,听她辩解。这到底是…… 正百思不得其解。 屋内传来瑞王厉声:“去品红院,求绝子汤来!” 不过片刻时候。 一只黑釉粗陶海碗被送进来,递到奚月奴手里。 热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苦意,扑面而来,瞬间就打湿了脸颊。 氤氲的白色水汽后,是奚月奴骤然苍白的脸。 “这是绝好的东西,几百年的古方,药效比温云羡开得还要好。”沈摧幽幽道:“喝了它,一劳永逸。往后,保你这辈子,谁的孩子,都怀不上。” 第19章 穿上避火图再伺候 迟了一息,奚月奴才缓缓转动眼珠,对上沈摧双眸。 男人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即便是在她面前弯下身,身影也如山岩一般,将她牢牢笼罩。 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如高远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却冰冷,高高在上。 永远俯视着她。 奚月奴眨了眨眼,方反应过来男人刚才说了什么。 他……要她伺候。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应承他,侍奉他,讨他的欢心…… 要她……承恩卖笑。 可这样到的事,过去三年她做过多少次了?她自己都记不清。 毕竟……她就是瑞王床榻上最好用的玩意儿,她就是干这个用的!这是她的本分! 沈摧:“好生服侍本王,今日之事,本王可以权当没发生过。” 奚月奴眸子一闪。 今日之事,就这么揭过? 瑞王不再耍弄她,不再追究她那莫须有的私奔对象。 五日后,她依旧可以离府? 只要、只要她今夜能把爷伺候舒坦了。就像她过往三年一样…… 很简单的…… 她一定能做得到…… 没被男人攥住的那只手,颤抖着,自胸口滑下。 一阵风来,灯影摇曳中。 巍巍雪山,白得刺人眼目。就这么袒露在沈摧眼前。 当真是…… 不知廉耻!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身子失去依凭,晃了晃,好悬不曾跌倒。 下一刻。 裙摆旁那一片大红色,被男人扔在奚月奴胸口。 “穿上。” 冷冰冰的两个字,激得奚月奴猛地抬头。 娘绣的避火图,被扔在她胸口,正顺着身体曲线慢慢滑下。 男人叫她穿上,好穿着这东西,伺候他? 瞬间,周身的血液火焰一般涤荡着血管,又一齐冲上脸颊。不尽的屈辱,在心间翻涌。 他把她当成什么?当成什么了? 这三年来,男人只在床榻上用她,她已经被碾碎了自尊,甘愿只把自己当一个物件儿。 随男人用完就丢。 可现在,瑞王却要用娘亲手绣的小衣,这般折辱于她…… 硬生生掰断她的脊梁还不够,还要她笑着奉承“打得好”! 奚月奴做不到! 况且…… 奚灵设的这个局,没有瑞王的默许,她怎么做得到?这里是瑞王府啊! 再说,若没有瑞王安排下的那个车夫,自己的小衣又怎么落到男人手里?叫他这般羞辱? 连环套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 竟就为了,羞辱她一个丫鬟? 奚月奴只觉得好笑。 不,瑞王定不是故意的。 她还不值得他故意。 他应该只是…… 过去三年中,看惯了她饱受折磨,看惯了她跪地求饶。不愿她就这么出府,脱离掌控,像个真正的人一般活着。 瑞王的心思,比海还深,奚月奴一个小小的丫鬟,根本参不透。 可她唯一清楚的,就是…… 这避火图,她不会穿。 奚月奴一动不动,任那片大红色滑过胸前,落在地上。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沈摧冷冷道:“宁可赤身裸体,也不愿稍做遮掩?奚月奴,你真是……”他咬了咬牙,“寡廉鲜耻。” 男人的话,刀子一样刺过来。 奚月奴在绝境之中,居然咬着牙,笑了。 是啊,她寡廉鲜耻,毫无底线。 为了能顺利出府,她什么都忍了,什么都愿意做。 瑞王、王妃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不就是喜欢把人推搡到尘埃里,反复折磨,折断人的脊骨,磨烂人的脸皮,好叫人做一个合格的奴才。 被骂上一句“寡廉鲜耻”,还要笑着奉承:“爷说得是!奴婢就是没脸!” 事到如今,求饶无用,解释无用,既然被人算计,落入陷阱,怕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奚月奴脸上笑出了泪花。 倒要看看瑞王要如何处置她。她…… 不伺候了! 沈摧看着女孩脸上凄艳如啼血牡丹的笑容,眼神愈冷。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地攥起。 也知道奚月奴这是被他逼到了绝境。 可每临绝境,她不都会如此,装腔作势,欲擒故纵吗? 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奚月奴衣衫破碎,神情羞愤欲死。他以为她晕过去了,结果…… 就在自己从她身上起身的下一刻。 奚月奴如瞧准了逃命机会的兔子一般窜起,快得沈摧都不及抓住,竟就敢衣衫不整地往外冲! 幸亏出门前一刻,被他从身后敲晕。 不然……迎娶王妃的正日子,奚月奴这样跑出去叫人看见……怕是要给奚灵天大的没脸! 看着软倒在怀里的奚月奴,沈摧也疑惑过。 莫非……她是真的不愿意? 可第二日。 奚月奴就自己来找他磕头,双手奉上自己的奴婢身契。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三年内,若有子,她要做他瑞王的通房侍妾。 原来……不是不愿意。 昨日一番做作,只是为了今日多加筹码。 想起昨日奚月奴挣扎求饶,满脸是泪的样子,沈摧觉得有过一瞬间疑惑的自己,当真可笑。 想必是奚月奴努力了三年,自己不叫她怀,她自思在王府没了前途,又不甘心一辈子做试婚丫鬟,才想着私奔,另寻出路。 如今,被抓个正着。 又是一样的一番做作! 她以为她是谁,她怎么敢?! “你当你这点伎俩,真的骗得了本王?” 奚月奴猛地抬头,任泪水甩落,“奴婢什么时候骗过王爷?” 若说骗子,他堂堂瑞王,和那高高在上的瑞王妃,才是一丘之貉!全是骗子! 这三年,她在床榻上紧闭着一张嘴,下了榻,她更没跟男人说过几句话。 她几时骗过?! 沈摧眉心朱砂痣殷红似血,耐心彻底耗尽。 他一扬手。 一张纸在奚月奴脸前落下。 “还说没骗?奚月奴,你不是要替王妃生子,不是要做通房吗?这是什么?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这是……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温云羡给她开的避子养身方! 定是……自己取赏赐的时候跪地谢恩,落在了瑞王身边。偏生她回艾草院后,就被逼着赶忙换了衣裳,才不曾察觉落了东西。 看清奚月奴面上神情,沈摧眸子骤然一暗。 药方落下,露出奚月奴脸来。 沈摧逼上前去,眸光刀子一般落在奚月奴身上,“还是说,你那要私奔的奸夫,就是温云羡?” 第18章 原来她是要私奔 “不、不是……”心口涌上一阵慌乱,奚月奴只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娘没事,身子好好的,自然是好。 可…… 这么一来,她为何要深夜离府,不就说不清了? 侍卫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疑惑,“月奴姑娘,你娘病了的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是不是听错了?” 侍卫这话,一下地点醒了奚月奴。 是啊。若奚家来传信的,不是她一直信赖的小杨,她又怎会轻易相信? 奚月奴仰起头,立刻把小杨来找过她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沈摧面无表情。 奚月奴本以为他不会信,不想沈摧只是点点头,向那侍卫:“既如此,你再去一趟奚府,把人带回来,一起审。” 侍卫去了,奚月奴一颗心还在腔子里乱撞。 手心都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杨哥又是哪里来的消息,是听错了? 还是…… 奚月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摆,她根本就不敢再往下想。偌大一个奚府,也只有自幼一同长大的小杨和他娘对奚月奴还算不错。不会的,不会是他骗自己,一定不会的…… 侍卫很快回来。 不用沈摧开口,他就看向奚月奴,满脸的欲言又止。 奚月奴一颗心高高提起:“小杨哥……人呢?” 她要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侍卫得了沈摧许可,才开口道:“月奴姑娘,你说的杨家嬷嬷和她儿子,昨日就得了府里夫人恩典,领了一笔款子,回家乡养老去了。他们母子二人,今儿一早就出发,怕是现在早已经离京,人不在奚府,自然也不会来咱们王府……” 虽然心中已隐约有了预感,听到侍卫声音落下那一刻,奚月奴还是不觉滞住了呼吸。 奚灵恨她,奚夫人也从不盼着奚月奴好。 这些她都知道,还以为自己早就对奚府全家上下的恶意不在乎了…… 可为何现在,心口还是那么疼呢? 原来信错了人,会这般难过…… “还有什么花样没使出来?”沈摧的声音如刚才一般淡漠,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怒意,“本王来替你想想,还有那开门放你走的门房,对吗?” 奚月奴缓缓抬头。 是了,还有何大叔…… 她和小杨的对话,何大叔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会为她作证。 可是…… 奚月奴不傻,知道如今已是落入了奚灵的圈套。既然如此,就算何大叔肯为她作证,怕是一个门房的话,也说不动瑞王。倒平白带累了何大叔。 何大叔为了帮她,已经冒了绝大的风险。 她不能再连累他…… 沈摧:“去把门房带进来。” “不要!” 奚月奴变了脸色,原本挺直的脊背软塌了下去,“王爷,是奴婢要出府,强逼着门房开门。不干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放了他吧。” “哦?” 沈摧今夜似乎格外有兴致管闲事,他转着尾戒,也不看奚月奴,“还有心思为他人求情?” 奚月奴在床榻上伺候了沈摧三年,下了榻却没多少交流,还不完全了解他的性子。只隐约觉得今日的瑞王,有些奇怪。 她撑起身子,刚要说些什么。 一片红色,劈头盖脸地朝她脸上甩来。 折腾了一整日,奚月奴浑身无力,没能躲开。 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携着劲风抽在她脸颊,生疼。 那片红色滑下来,奚月奴才看清,“这东西,怎会、怎会……在这里?” 是娘给她绣的那件大红色小衣。 此刻正蜷在她裙角。 上面一男一女都扭曲了面容。 奚月奴愣愣抬头,看向身前的瑞王。 这小衣……只因是娘费了大力气才绣成的,她舍不得扔,才收拾进了行李中。今日早些时候,分明和别的稍值点钱的衣裳一起打包,叫车夫拿走做抵押了。如何现在竟出现在沈摧手里? 难道…… 那车夫,原本就是沈摧的人? 她被人给卖了? 不等奚月奴目光从那片刺眼的大红上转开。 沈摧:“连五日都忍不了,便要跟人私奔。奚月奴,是本王平日里纵得你太过。” “私奔?”奚月奴怎么也想不到,连忙解释,“奴婢没有!” “呵……” 男人一声轻笑,打断她的话。 沈摧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用过三年的小丫鬟。她身上穿着不知哪个抽男人的衣裳,经过方才的一番挣扎,衣襟口都被扯斜了。灯影摇曳着,在那处投下浅蓝色的暗影。奚月奴像是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多可怜似的,都不知道用手遮掩遮掩。 当真是…… 无耻至极! 沈摧:“你觉得,本王还能相信你的话?” 她穿着别的男人的衣裳,包裹里藏着这样香艳的小衣,身上还带着她那视若珍宝的钱匣子,她的全部家当。 不是私奔,还能是什么? 这是打算,一出了瑞王府的门儿就远走高飞,和野男人过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去。 沈摧笑容愈发地冷。从前,他不过以为奚月奴费尽心机,是想要留在王府,继续做这个试婚丫鬟。 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丫鬟胆大包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别的男人?竟连最后五日都等不了! 沈摧一步步走近奚月奴,居高临下:“那男人是谁?” “什么?没有、没有什么男人!” 沈摧:“别告诉本王,是那个车夫!” 车夫现在人早被扣下,只要奚月奴点头。 沈摧就要叫那男人人头落地! 敢觊觎他的试婚丫鬟,当真不知死活! 可那车夫他也不是没看过,照他沈摧处处都差得远了。奚月奴怎么会?是瞎了吗? 沈摧:“是不是他?” 奚月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他!奴婢没有要私奔,没有!” “真的没有?” 沈摧蹲下身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掰着奚月奴下颌,逼她转过脸来,直视自己。 奚月奴一眨眼,泪水就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眼睫湿漉漉的,“奴婢真的没有……” “好。证明给本王看。” 下一刻。 “刷……” 一声轻响。 寒光挥过奚月奴胸前,她只觉一凉。 低下头,便见自己胸口衣襟如枯萎的秋叶,一片片飘落,裸露出胸口白腻腻的肌肤。 “啊……”奚月奴一声惊叫,下意识伸手去掩。 却正对上沈摧幽暗的眸子,和眉心一点朱砂。 沈摧攥住奚月奴手腕,收着力气一点点捏紧,“既然你不想要别的男人,就来伺候本王。就现在!” 第17章 本王放你走 就像一只冰冷的手,顺着脊柱攀缘而上。 奚月奴只觉浑身汗毛直立,被男人身影笼罩住,本能地惊恐。 只想远离,快跑! 奚月奴手臂往后一挥,同时身子向前扑去,竟是头也不回地就想跑! 可沈摧哪里能放得过她?男人长臂一展,在奚月奴惊呼中,直接抓住了她的发髻。 奚月奴为了打扮成男子不显眼,头发都盘起来被塞进车夫的帽子中。 这一下,被沈摧抓得帽子掉落在地,一头乌发尽数散开,披散在身后。 叫男人牢牢攥在手里,往回一拉。 “啊……” 奚月奴一声痛呼还未曾发出。 整个人就被扯着,向后跌去。 女孩身躯入怀,沈摧眸色暗了暗。这女人骗他…… 下一刻,奚月奴被重重推开,跌倒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破碎神情。 一旁的老何已经吓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日日看着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偏门,怎么会偏就在今天,呼啦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下人们手里闪闪的灯火,几乎要把他的老眼给晃瞎。 更别提,还有王爷…… 完了,这下全完了…… 老何颓然地跪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看向一旁的奚月奴,见她还想要爬起来挣扎着跑,忍不住:“月奴姑娘,算了,你已经……出不去了。” 片刻后。 人被带进瑞王书房里审。 老何被人押着,候在外面。奚月奴被带进书房,跪在地上。 不等沈摧开始审,摇光便来了。 她面上早不见了刚才的幸灾乐祸,而是一脸的担忧:“王爷,王妃听见骚动声响,差奴婢来问问,这又是……怎么了?” 说到“又”字,摇光眼神飞快地在奚月奴身上闪了一下。 摇光:“王妃今日身子不适,自下午就一直歇在床榻上,好容易安稳睡下。如今,月奴姑娘出了这等子事,可要叫醒王妃来管她?” “不必了。”沈摧声音冰冷,“你回去告诉王妃,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无需她操心。让她早些安置。” “是。王爷心疼王妃,奴婢知道。” 临走时,摇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奚月奴,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她来得这一趟,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回去叫醒奚灵。 而是完美地把奚灵这个王妃给摘了出去。 省得……奚月奴死后,有人会议论奚灵这个王妃,治家不严。 这回奚月奴犯事,正撞在瑞王手里,她怕是……彻底完了! 摇光走后,卧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沈摧高高在上,摆弄着尾指上的戒指,目光凉凉地落到地上跪着的奚月奴身上。 在他跟前,她总是跪着,从来都是一副乖顺模样。 没想到,竟敢不声不响地,做出这等事儿来。 沈摧把自己给气笑了。 没想到今日的奚月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膝行上前,直起腰身,“王爷,求您……奴婢的娘不成了,求您让奴婢回家看一眼,就一眼……”奚月奴竟大着胆子,双手扯住沈摧群青色衣摆,拼命哀求,“只要您让奴婢回家看看娘,回来怎么罚奴婢,奴婢都甘愿!” “松开。” “王爷,求您……” “本王说,松开。” 奚月奴愣住。 沈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奚月奴手指,“别弄脏了本王的衣裳。” 奚月奴双手垂下。 她马上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往后退了半步,磕头下去:“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不敢碰主子衣衫。求王爷,放奴婢回家……” “呵……” 沈摧的声音冷得刺骨,“你说,你娘病了,所以,你才要离府归家?” “是。” 灯影里,辨不清楚沈摧神色。 半晌,沈摧:“既是如此大事,为何不来禀过本王呢?” 奚月奴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小厮根本没有为自己通报。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 沈摧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向奚月奴走了一步。 摇曳的灯烛光把男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一步步向前逼近。 奚月奴后背不觉渗出些许冷汗,沁湿车夫的粗布衣衫,直往身上黏。叫奚月奴一阵阵地发冷,难受得不行。 她双手攥紧衣摆,想要开口辩解。 沈摧:“罢了。” 奚月奴猛地抬头。 沈摧:“差人去奚家,问问奚月奴的娘。”他声音低沉,“若你娘真的病了,本王放你回去。”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的一般,直砸在奚月奴心口。她难以置信,眼角都渗出点点泪花。 沈摧竟有这样的好心肠? 奚月奴立刻磕头,“谢王爷,奴婢多谢王爷,奴婢为王爷立长生牌坊……” 她能回家了! 奚家本来住得就不远,瑞王府光明正大地派人出去,骑着马,很快便能跑得一个来回。 奚月奴听着书房外又轻又快的脚步声近前,敲开书房的门,她煎熬了半日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下。 娘,撑住,女儿马上就回去看您…… 可下一刻。 听完侍卫的回话,沈摧面上浮起一个淡笑。他看向已经准备起身回家的奚月奴,“说。把奚家告诉你的话,大声说出来听听。” “是!” 侍卫转向奚月奴,一字一句,“奚家老爷、夫人、小少爷都说,月奴姑娘的娘,根本就没有病。” 奚月奴眼睛瞪大,她不及起身,赶忙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不是的,王爷,您听说我。我娘……她在奚府日子过得艰难,老爷夫人阻着不叫看大夫,也是有的!”她急得不行,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求这位侍卫小哥,再去看看,亲眼看看我娘,看看她怎么样了……” 沈摧冷哼一声,“接着说。” 侍卫这才看向奚月奴,脸上表情十分古怪,“王爷交代的事,小的哪敢敷衍着不尽心?月奴姑娘的娘,小的自然是亲眼去看过了的。” 奚月奴愣愣地看向他。 这侍卫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侍卫:“月奴姑娘,你娘好好的在那里。奚大人还当着小人的面,唤来了府医,给你娘诊了脉。她身子康健,什么病都没有啊。” 奚月奴只觉力气如沙漏一般,从四肢百骸里流走。她手心脚心都凉得吓人。 不对…… 今日之事,是有什么不对…… 奚月奴抬头,正对上沈摧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娘好好儿的没有病。难道,你不高兴吗?” 第16章 她恨她是个奴婢 登云斜眼看着那小厮,“怎么样,还去吗?” 小厮早后悔了,“多谢登云哥提点。可月奴姑娘那边……” “你傻啊你,怪不得王爷只叫你当一个守门儿的小厮。”登云捶了那小厮肩膀窝儿一拳,“她不过是个奴婢,可你也只是个下人啊!你就告诉她,王爷不见她,叫她改日再来。这也是为了她好,今日无论她求什么,王爷必是不允的,何必让她去触这个霉头呢?” 小厮豁然开朗:“小的这就去。” 听到沈摧不肯见她,奚月奴抬头。 恰看到沈摧卧房里的灯影摇了摇,熄了。 奚月奴想如刚才一般哭喊哀求,可她心里也知道…… 没用的。 沈摧本来就不喜欢她。 下了床榻,一眼都没多看过她。 今日不过是兴头儿上来,赏赐了她一套衣裳。她竟就在心里做起来美梦,认为沈摧会帮她。 怎么可能呢…… 主子一年中,随手赏赐多少下人的东西,怕是连自己都记不住。这身衣裳,什么都说明不了…… 沈摧不会帮她。 奚月奴一句话都未多说,失落地转身离去。 她早就该知道,瑞王是指望不上的。 看着女孩踉踉跄跄地走远,小厮有些于心不忍,“月奴姐姐,不然……你明日再来?我定替你通报……” 奚月奴疲惫地摇了摇头。 小杨说娘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吗? 她等不起了。 她得想法子……自己成全自己。 偏门处。 等了许久的小杨见奚月奴失魂落魄地出来,连忙迎上去:“大小姐允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走?” 奚月奴摇了摇头,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流下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根本……没见到王妃。” “唉!”小杨跺脚,“这可如何是好?你娘的病来得急,人也遭罪,煎熬得不行。莫不是,你就真的……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奚月奴浑身激颤,“不、不行……”她急急地对着小杨,“小杨哥,我娘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小杨一滞,挠头,“我、我也不通药理,实在是、实在是不懂……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你……到底还走不走得成了?” 奚月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她恨她是个奴婢。 恨奚家,就算不认她是奚老爷的女儿,也就罢了!为何要算计、逼迫她,谋去了她清白出身,给人做了奴婢! 恨奚灵,恨沈摧…… 可再恨又能如何?她一个奴婢,连出府回家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一条脖子被拴得牢牢的巴儿狗…… 奚月奴只觉心口火烧火燎,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做逃奴?那她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苦,岂不是白遭了? 下一刻。 “唉!”老何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一拍大腿,“月奴姑娘,你这是回家尽孝啊,王妃怎么会不许?” 奚月奴摇头。她和奚灵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 老何跺脚,下了很大决心,“月奴姑娘,你曾经帮过小老儿,小老儿能耐不大,只能放你出去一宿。明早之前,无论你娘如何,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奚月奴猛地抬头,“何大叔,你……” 老何是个看偏门的门房,也是这王府里最卑微的下人。他能有什么权利,放奚月奴走? 不过是押着身家性命,赌一把罢了。 奚月奴太知道他们这些为奴为婢者为人的不易,她狠不下这个心:“何大叔,我不能害了你,你家还有老人孩子……” “就权当是小老儿是报恩了!”老何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悄悄儿地走,快些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是……” “快去!”老何扭头窥着四周,语速飞快,“你把这身显眼的衣裳换下来,还有,有什么要带给你娘的,一并带着。小老儿给你看门儿,等着你回来!” 片刻后。 奚月奴已强自冷静下来,她换上了刚从车夫手里收过来的衣裳,丝毫不显眼,灰扑扑的几能直接融入夜色。 手里抱着自己的钱匣子。 若是娘的病,还有一丝希望,奚月奴都不肯放弃。 可要是娘真的没了……她也不愿娘再留在奚家祖坟里,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等她五日后离府,再给娘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想着,已行到了偏门。 不曾想,小杨不见了。 奚月奴愣了愣,老何迎上来,“那个杨小哥说家中有事,先回府了。还说奚家离得不远,你自己认得路,知道怎么回去。”老何抬头看了看天色,担忧道:“可小老儿想着,月奴姑娘,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这么晚了……” “我不要紧。”奚月奴早做好了决定,“小杨哥说得对,我认得回奚府的路,我这就走。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 老何本想再劝两句,可看着奚月奴哭得红红的眼睛,到底不忍心,“罢了,我这就给你开门。” “吱——嘎——” 铸铁门栓被打开。 棕色窄门被一点点推开。 极小极轻微的声响,在夜色中被放得极大。 逐渐变大的门缝中,透出外面的夜色来。 和王府内一样的黑,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奚月奴是偷跑,不敢点灯笼。她紧了紧手中的钱匣,回身向老何蹲身行礼,“何大叔,今日之恩,月奴感铭五内,日后定会报答……” 出了这样的事,老何也为奚月奴难过。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快去吧。咱们不过都是奴才,什么报不报恩的,你只记得千万早些回来啊!” 奚月奴点头,手指攥紧陌生的衣角。 是啊,她也不过是个瑞王府的奴婢。她就想报恩,又有多大本事呢…… 窄窄的门缝就在眼前了。 奚月奴伸手过去,推开。 眼前一条小路,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出府,第一次能看到外面……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 “快去吧。你去了,小老儿好关门……” 老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奚月奴只觉身后一道浓重黑影笼罩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其中。她就像被半空中的鹰隼盯死了的小兔子,一动都不敢动。 心口都好似被怦怦乱跳的心脏撞得极痛。 微温的气息拂在后脖颈上。 奚月奴只听见: “一个王府里的试婚丫鬟,没有主子的许可,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15章 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奚月奴抬眼看了老何和小杨一眼,还有一旁愣愣地张大了嘴的车夫。 他们的脸,在她眼中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了。 是泪水涌上来,模糊了视野。 还有五天,明明还有五天就能过好日子了。 娘怎么就,没熬住…… 奚月奴只觉心口好似燃起了一簇火,每过去一分一秒,那火就烧得更旺,燎得四肢百骸都剧痛无比。 那是她的亲娘,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唯一的亲人。 奚月奴摇头,下意识地不肯相信,“小杨哥,我弟弟他……在娘身边吗?” 除了奚月奴,娘还诞下了一个幼子,奚宁远。一落地就被大夫人抱走,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奚月奴进瑞王府时,奚宁远已经十三岁了,他被大夫人管着,这些年来看娘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毕竟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日日都念叨着。 如今,娘病危,弟弟他…… 小杨微微一愣,转着眼珠张口道:“少爷自然是、自然是已经去了……可你娘还是疼你,强睁着眼睛,只等着看你一眼呢。” 一句话宛如利刃刨开奚月奴心腹,她只觉她浑身已经血肉模糊。 “好、好……我知道了。”奚月奴忍下满口的血腥气,直起身子,“我这就去、这就去求王妃,求她……放我回家。” 老何打发无关的车夫快走,单留下小杨在门房处,等着奚月奴回来,一同回家。 奚月奴踉踉跄跄地直奔清音阁。 此时已近黄昏,本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清音阁里竟一片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不闻。 奚月奴门口往里闯。 还没进月亮门,就被摇光拦住。 一看奚月奴煞白的脸色,摇光心中快意,“呦,王爷赏的这身衣裳真好看,是穿着来招摇的?” 她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奚月奴已无心在意,“王妃呢?我要见王妃。” 说着,她往前便冲。 被摇光重重推搡在心口,踉跄了半步方才站住脚。 摇光:“奚月奴,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妃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奚月奴无心跟她痴缠:“我真的有急事求见王妃,”她咬唇,原本莹润如花瓣的嘴唇上渗出血丝,“摇光,求你……” “呵……” 摇光双手掐腰,下颌高高地抬着,“奚月奴,原本咱们都是奴婢,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呢?”她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奚月奴,“你这声‘求’,我担当不起!” 都是奴婢,凭什么奚月奴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奚家二小姐,真以为自己能在瑞王府挣上一个通房呢? 一辈子的奴婢罢了,合该被大小姐踩在脚底下,碾碎成泥! 摇光:“告诉你,王妃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别说是你,就是王爷来了,也不能吵醒王妃,要不然……” 她话还未说完。 奚月奴什么都顾不上了,干脆放开声音大喊:“王妃,奚月奴求见!求你……” 可惜摇光早有防备。 奚月奴刚张开嘴,就被两个婆子按住,一个从身后抱着腰,一个伸手捂嘴。 摇光恶狠狠:“不许叫!惊扰了王妃,你一条贱命赔不起!” 下一刻。 “啊!” 捂嘴的婆子痛呼一声。 原是奚月奴拼命地咬了她的手一口,伤口极深,几乎见了血,可见奚月奴使了多大力气。 婆子回头看了摇光一眼,得了她示意。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劈在奚月奴太阳穴。 她顿时眼前一花,身上没了力气。 又被那婆子用什么东西,深深地塞入口中,直怼到喉咙,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摇光冷冷地:“拖出去。不准她再吵到王妃!” 两个婆子也只是把奚月奴拖出了清音阁,扔在地上,又踢了她一脚,便转身去了。 奚月奴刚才被打了那么一下,只觉头胀着发痛,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撑起身子,吐出口里的东西。 这个结果,她多少料到。奚月奴苦笑,眼中坠下泪来,是啊,奚灵怎么会帮她呢?根本不可能。 可她现在是奚灵的丫鬟,奚灵不开口,她出不去瑞王府。 除非…… 奚月奴撑起头,看着不远处,瑞王的卧房。 若是瑞王肯放她,她也能走。可瑞王,肯吗? 刚才那一番折腾,奚月奴身上的裙子全皱了。原本就是极轻软的薄纱,奚月奴被推搡在地上,袖口、裙摆都蹭破了好几处,仿佛花瓣零落成泥。 这裙子是瑞王赏的,他应该是……对自己侍寝还算满意,才赏自己东西的吧? 或许,他肯再发发慈悲,放她走…… 娘还在等着她…… 这是奚月奴最后的机会了,她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奔着瑞王卧房方向去。 夜色已深。 卧房里,一点灯火,散出暖莹莹的光。 可瑞王日常起居处的护卫,向来比王妃的更严。 不过走到门口处,便见一个小厮迎了上来。来人认出了她,“月奴姑娘,你这是……” 奚月奴强忍着眼泪,“这位小哥,可否能帮我通传一声,我、我有急事,想求见王爷……” 小厮目光在奚月奴身上一扫,立时便笑着说:“月奴姑娘莫急,我这便去替你通传。你且等等。” “好、好……” 奚月奴一口气松缓下来,才觉出自己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撑着膝盖,借力慢慢蹲下。 她盘算着等会见了沈摧要说的话,以此来压下对娘的担忧和不安。 娘,等等月奴,一定要等等女儿…… 那小厮正快步奔着瑞王卧房去通禀,冷不防迎面撞到个人,“做什么去?” 小厮一回头,“登云哥,你这是……刚从王爷跟前下来?”他打量着登云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被王爷训斥了?” 登云正气闷,“可不?王爷今日气性大,险些就要把我拖出去打板子。我劝你啊,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还是莫要这个当口上杆子去挨骂!” 小厮迟疑了,“可知道王爷是因为什么心绪不好?小的也不敢去,只是月奴姑娘还在外面等着……“ “别提了!怕是……就因为她!” 登云一脸苦相。 他好容易才截住了那个拿着奚月奴行李走了的马夫,把东西和人一起带了回来。可包裹他不敢自己搜检,便直接送给了王爷。 没想到,沈摧发了生了那么大的气。 登云伸手抚了抚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你啊,要是不怕死,尽管进去帮她通禀。我心里可是最清楚,这当口,王爷想见谁,也绝不会想见她!” 第14章 搜她贴身的物件儿 冰冷的怒意如月下的潮汐,瞬间卷上沈摧心脏。 他面上没什么,修长的手指缓缓拢起。 “沙……” 那张药方被揉做一团。 沈摧薄唇微勾,面上缓缓现出一个笑意。 好。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骗他! 一个为了生子被塞进王府的试婚丫鬟,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伺候了三年,居然也敢骗他! 骗得他好啊! 她知不知道,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都已经开恩让她生了,她却要避子!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沈摧眸中泛起冷光。 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攥紧,手背上暴出青筋。 突地,他眸光一厉,“谁?!” 片刻后,窗外才传来登云的声音:“主子爷,是小的……” “何事?” “是、是……”登云吞了口口水,才道:“是月奴姑娘……” “她又怎么了?” “回主子爷的话。月奴姑娘想是过几日出府,今日有人瞧见她拿了一包东西,给了外面的人。” 说罢,登云心口砰砰直跳,有些后悔。 这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瑞王为人严苛,府里规矩最大,第一条便是不准府中下人与外人私相授受。奚月奴的行李要出府,按惯例自然要查。可奚月奴毕竟人都要走了,今日又得了王爷的赏赐,想是王爷觉得她伺候得好,对她满意。等闲没人愿意在这个当口找她的麻烦,查她的行李包裹。 就叫她这么把东西递了出去。 登云原想着瑞王定也不会难为。 没想到,他来的时机不对,正赶上王爷气儿不顺…… 果然。 沈摧冷笑一声:“本王纵得你们好!” “噗通” 登云人都跪下了,才反应过来瑞王根本看不到。他不敢起来,就跪在卧房窗下:“小的知错。小的这就吩咐人去查、查……月奴姑娘送出去的,到底是什么。” 房里半晌没有声息。 登云心中惴惴。他跟沈摧的时间长,知道王爷的性子,这般的静默就是发作的前兆。 可……这不过一件小事,王爷到底为何这般在意? 莫非是…… 在意月奴姑娘? 登云心中疑惑,转了转眼珠。 不,不对…… 王爷要是真的在乎月奴姑娘,就直说不叫她放出去不就得了?虽说月奴姑娘不曾生下王爷的孩子。可要留个人,要抬通房,还不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 现在月奴姑娘都要走了,王爷也不见有什么表示。 还叫人查她的包裹。 想必是并不如何在意。 既然如此,他就公事公办,拦下奚月奴的行李,好好搜上一搜便罢了。 想着,登云忍不住:“和月奴姑娘交接东西的人想是还未走,小的这便过去亲自搜检……” “呵……” 窗缝里传来沈摧冷笑,“女眷的东西,亲自搜检?你的爪子不想要了?” “啊?这……” 登云愣了。他自诩机灵,可今日的王爷,让他格外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一个马上要放出府的丫鬟吗,值得王爷生那么大的气?这到底是…… “还不快去?” 登云身上安了弹簧一般,从地上猛地弹跳起来,“是、是!” 可从瑞王卧房赶往偏门这一路,登云都还只觉得莫名。这月奴姑娘的行李,他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 王府侧门口。 奚月奴正要和车夫作别。这车夫好说话,她的事情办得顺,心中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 笑意如春枝上绽放的桃花,灼灼其华,十分耀眼。 年轻车夫看得几乎不舍得离去。 下一刻。 “奚月奴!” 一道声音,自车夫身后小巷尽头处响起。 奚月奴、车夫和门房老何都吓了一跳,不禁循声望去。 看清来人,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小杨哥?” 来者正是奚家打更的小厮,小杨。小杨的娘也在奚府做工,平日里和奚月奴母女关系不错,在奚家,奚月奴素来只信他母子两个。 可小杨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 看清他脸上奚月奴从未见过的阴郁神色时,她一颗心微微往下沉了沉。 下一刻。 小杨:“奚月奴,你还在这里与人说笑!你知不知道,你娘、你娘她……” 奚月奴:“娘她怎么了?” “你娘得了急病,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 “你、你……你说什么?” 奚月奴眼睛瞪得大大的,血色瞬间从唇上褪尽。 看在旁人眼中,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摧尽了繁花。 奚月奴摇摇欲坠,伸手扶住身边廊柱才好悬没有跌倒。她颤抖着:“怎会……怎会?你昨日来,还说娘她好好的……” 小杨面上擦过一丝暗色,用拳头砸着掌心,恼恨道:“其实,昨日你娘就已经患了病,可她扯着我娘的袖子恳求,不叫我跟你说!” 奚月奴身子巨颤,眼中不知不觉沁出泪珠儿来。 娘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意麻烦旁人。可…… “为何不说?我是她亲女儿啊!” “自然是怕你担心!若不是今日实在不行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你。你娘也不肯叫我来说呢!” 是了! 奚月奴抬手,狠狠抹去眼角已渗出的泪水。 她要回奚家去! 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娘!或许,事情还没糟到那等地步,娘还有救…… 桃粉色的裙摆一荡,奚月奴抬脚便要迈出瑞王府的门槛。 “月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半晌没开口的老何拦在了奚月奴身前。 奚月奴一时愣住,“何大叔,求你……你都听到了,我娘她、她……” “月奴姑娘,不是小老儿心狠。是、是……”何大叔脸色涨红,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是月奴姑娘你的身份,不同旁人。你若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变成了逃奴?这、这……上面主子追究下来,小老儿也担当不起。月奴姑娘,小老儿也有家里病着的婆子要养,还有孩子,是、是我该求你……” 奚月奴提着裙子的手指一松,裙摆落下。 片片桃花瓣坠落在地。 老何一向待她亲善,她不忍连累…… 老何:“月奴姑娘,小老儿没能耐放你走。可你也是急傻了。你娘病了,这是孝道上的大事,你去求王妃,王妃会许你提前离府还家!” 去求奚灵? 奚灵母女早恨不得娘早死,怎么会…… 奚月奴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一旁的小杨也催促道:“对,月奴,你别倔了。快去求求大小姐,大小姐允了,你还能见上你娘最后一面!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第13章 世世代代都是贱籍 自艾草院到账房这一路,明里暗里的各式目光,几乎要把奚月奴背上的衣衫灼穿。 谁都瞧得出,她身上穿的是好东西。 主子才配穿。 莫不是,三年了,这丫头总算爬上去了?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在奚月奴看过来那一刻,脸上堆了谄媚的笑,不想再得罪她。 管钱的账房杨先生也这么想,可说出来的话奚月奴却不爱听,“月奴姑娘,这个月府里银子紧,王妃吩咐了,不是顶顶紧要的用项,一律不准支出。过几日再一起给。” “什么?”奚月奴眼睛一下子瞪大,“可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人拿着银包走出去……” 为了顺利离府,旁的她都能忍。 却唯独不能忍马上要到手的银子被扣下不给。 “杨先生,您老不会是打量着我要走了,便不给了吧?” “怎么会?”杨先生眼珠一转,连忙解释道:“想来月奴姑娘瞧见能领走银子的,怕是……品红院里的人?她们的月例,王爷特地叮嘱过,要按日子发。” “品红院?” 脑海中浮现出那座王府里精致小院,奚月奴皱了皱眉。那院子闭锁多时,什么时候住进去人了? “月奴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杨先生压低声音,“那里面住的是,咱们王爷的亲哥哥恪王送来的家伎班子。虽然现在是咱们府里的人了,可到底是恪王一片心,王爷说过,决不许苛待,是以也只有她们的银子,今日是照常发的。品红院里的人,跟你我可不一样,月奴姑娘犯不上和她们计较。” 奚月奴皱眉。 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确是跟家伎不一样。 家伎比寻常奴婢还不如。那里面的,多是官伎出身,既占一个“伎”字,做的也多是追欢卖笑的营生。区别就在于她们都是为家主招待贵客用的。 更要命的是,若是做了贵人的家伎,便一辈子脱不了贱籍,不许从良。 再一条,便是家伎的贱籍会随着血脉,代代相传下去,生男为伶,生女为娼,几世都洗不脱烙印。 是故,若沦为家伎,很多人都选择不留子嗣,让卑贱的血脉在自己这里断绝。 也是……可怜。 见奚月奴愣愣的,杨先生连哄带唬,总算把她送出了账房。 奚月奴叹了口气。罢了,也不过是晚几日,她等得起。 只是,少了这笔已经算好了怎么花的银钱,等会儿怕是有些麻烦。 小半日后,瑞王府偏门口屋檐阴影下。 守门的老何见奚月奴一身新装,笑道:“这身衣裳好看。等你回家了,你娘看到,准也喜欢。” 奚月奴淡淡笑着,没解释什么,只道:“何大叔,我托你的事,办好了吗?” “记着呢,都给你记着呢。” 老何一眼瞧见门口道路尽头出现的一辆独轮马车,笑意更浓,“这不就来了吗?” 一人一马一车到了跟前。 奚月奴见赶车的男子年纪很轻,二十五岁上下,下颌上青青一片胡茬。身上穿得也利索,淡青色上衣,酱色裤子紧紧扎在小腿捆布里,看上去十分结实精干。 这车夫到了侧门前,先和老何打了招呼,又看向奚月奴,“要雇车的,就是这位姑娘?” 奚月奴上前,“正是。” 明晃晃的日光映在她身上,一阵风吹起淡粉色的裙摆,裙上的花瓣飞起,好像真的飘起了一阵花瓣雨。 车夫一时看得痴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红。 门房老何看得笑出了声。他向奚月奴解释:“这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人动辄就脸红,月奴姑娘勿怪。不过这小子的人品,老何能拍着胸脯保证。” 奚月奴浅笑:“何大叔,你荐的人,我信得过。”她顿了顿,再抬头时脸上有几分羞赧,“只是,今日没发月例银子,我怕是……” “钱不够?”车夫问道。 奚月奴:“我想着,先给这位大哥半数的定钱。这车我是一定要用的,我跑不了。”她急切道:“只要这位大哥肯,我今日便把行李托给这位大哥,何大叔您看如何?” 奚月奴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些稍值点银两的衣物。 车夫挠了挠后脑,爽朗道:“姑娘言重了。既然是何大叔做咱们的中人,你的话,我有什么不信的呢?” 他没收定钱,只收了奚月奴的行李衣包,是留下做抵押的意思。 老何乐呵呵看着两人交接完毕,“话说回来,月奴姑娘,你是王妃的试婚丫鬟,到你走那日,也定是王妃家里派车来接,你又何必非要自己出这一份钱呢?” 奚月奴只是笑笑不解释。 到日子了,确会有奚家的车马来接她。 可她再也不会跟着奚家人走了,她信不过! 除此之外…… 奚月奴看向那车夫,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我怕是还要问你买一件东西。” 再三听清楚了奚月奴要的东西,车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行倒是行……可,月奴姑娘,你要那东西,是做什么啊?” 奚月奴要买的,是这车夫身上的一套衣裳。 她早想好了,出府之后,她和娘是要走远路的。 这一路上,就算是雇了大车,可怕是有时也得风餐露宿,吃些苦头。娘也就罢了,可对她来说,还是男装方便。 一套新的男装价格贵不说,太新也容易惹人眼目,就要这等半新不旧,明显是旁人穿过的才好。 车夫跟老何商量了一下,借了老何一套衣裳,自己换下来的就留给了奚月奴,没另要奚月奴钱。 奚月奴抱着衣服,笑得眉眼弯弯,“那便多谢大哥了。五日后,只在此处等我,我一定来!” 沈摧卧房中。 他目光从手中舆图上移开,伸手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丝倦意。 不知为何,他今日集中不了心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惹得人平白心烦。这莫名的情绪,在男人眸光扫到门槛下塞着的一张纸上时,达到了顶峰。 沈摧长臂一展,将那纸攥到了手里。 他认得温云羡的字迹,上面一味味药的名字也很熟悉。 想来是奚月奴来取赏赐的衣裳时落下的。 是坐胎的方子。 沈摧唇角微扬,目光漫不经心扫过。 却在整张纸展开那一瞬间,猛地愣住。 药方的顶端,清清楚楚五个大字: 养身避子方! 奚月奴……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第12章 把王爷的赏赐藏到哪儿去了 温云羡状似不在意般,“王爷不是不喜子嗣,如今又想要了?” “确实不喜欢。”沈摧语气淡淡道,“只是本王的长子,不能出自明氏的肚皮。” 男人修长的手指,转着尾指上的戒指。 温云羡瞬间明白了。明如玉身份高贵,沈摧不能叫她如奚月奴一般吃避子药。如今破局的法子,就只有让奚月奴先怀上。 温云羡垂下眼睫,心中暗叹。 当真是天家无情。沈摧用了奚月奴三年,果然是对她半点怜惜都没有,只把她当个物件儿般地利用。奚月奴拼死都想离开瑞王府,是对的。 两人又谈了几句。 沈摧起身,手指点了点明如玉那张方子,“她要什么药,尽管给她开好的。” “侧妃自然……” “本王说的是,她。” 反应过来,温云羡愣了愣,忍着心疼笑了,“王爷知道心疼点人家,别日日都用得那么狠,就比什么名贵的药都好了。” “浑说。” 沈摧再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昨夜他特意召奚月奴来卧房伺候,事后也没赶走,想必她能在他身边睡个好觉吧? 午时。 清音阁里。 “王爷来了。” 奚灵向摇光看了一眼。摇光立刻会意,叫人搀起了奚月奴,叫伺候的丫鬟把她挡在身后,不显眼的位置。 摇光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坏了事,小姐不过打了你几下。你若是敢在王爷跟前多嘴多舌,小心你的舌头。” 奚月奴脸颊肿胀发痛,心里却没多少在意。 奚灵叫她害明如玉不成,现在还只是打了她几耳光,在奚灵看来,还算是轻的。娘的那张奴婢身契还没盖章,本就没有什么用。自己也只要熬过这几日就好了。 不等奚月奴回答,瑞王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群青色常服,只在腰间用巴掌宽的皮带束起,腰间系一块暖玉,散发着淡淡微光。通身的矜贵之气。 只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红,在奚月奴眼中与昨夜折腾她的画面交叠,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 奚灵满面笑意地起身迎过去,“王爷,今日也不上朝?” “你的身子还未好,这几日本王不忙,在家多陪陪你。” 沈摧扶着奚灵坐定。奚灵一抬眼,只见沈摧目光在丫鬟堆儿里一扫,显是在找奚月奴。 奚灵心口一沉,嘴里也散发着苦味,“王爷,妾身听说,月奴昨夜触怒了侧妃妹妹。月奴她定不是故意的,可怕侧妃妹妹不肯原谅,妾身想亲自过去,给侧妃妹妹道歉。” 她身子不好,操持不了纳妾礼。 明如玉出身又高贵。宫里的贵妃特意说,免了明如玉的妾室茶,说是不叫奚灵受累。 是故,明如玉入府两日,奚灵还未正式见过她。 沈摧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不必。她好不好,都是你的丫鬟,不用去和侧妃说。” 这话说得极偏向奚灵,可男人一双眼睛,还是落在人群里的奚月奴身上。 奚灵心口冒上来一簇簇的火,她有些赌气,“王爷从前治军,一向最赏罚分明的。妾身虽不能及,却也不愿赏罚不公,寒了下人们的心。月奴,今日,我再护不得你了。” 奚月奴心口一紧。 只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她猝不及防间稳不住身子。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又麻又痛。 眼前视野里,只有沈摧的群青织金睚眦纹衣摆一动,好似那凶兽转了转眼睛,死死盯住奚月奴。 奚月奴:“奴婢是不慎打翻了侧妃的鱼汤,侧妃大度,已不再追责。” 知道奚灵在沈摧跟前一向都温柔贤淑,自己求个饶,或许逃得过。 却听奚灵温柔的声音落下,“月奴,我本也舍不得罚你。可就算侧妃宽恕了你,我若不罚,岂不是愈发显得我御下不严?传出去,是要叫旁人议论咱们瑞王府的。月奴,你忍心连累王爷为人嘲笑吗?” 看来奚灵这口气,今天一定要出。 奚月奴张了张口,正要答话。 “本王赏你的衣裳呢,怎么不穿?” 沈摧此言一出,清音阁里一片寂静。 奚灵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面上温柔的表情维持不下去。眼前的奚月奴分明还穿着洗得发白的粗使丫鬟衣衫,她……把王爷的赏赐,藏到哪里去了? 还有,沈摧是什么时候赏这贱婢的?她这个瑞王妃怎么被瞒得死死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这两个人,背着她,在一起还有什么…… 奚灵眼底下的横纹肌颤抖,强撑出一个笑来,“月奴,既是王爷赏的,定是好东西。怎么不穿起来,给我瞧瞧?”她顿了顿,笑容愈盛,声音愈冷,“是舍不得?” 感觉到瑞王的目光也一同刺在背上,奚月奴身子一颤,手指攥紧。 她一字一句斟酌着:“王爷赏的是好东西。可奴婢五日后便要……上灵隐庵堂做姑子去,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衣裳。王爷的赏赐,奴婢不敢领受。” 奚月奴这一番话说完,屋里静得骇人。 “月奴,你、你怎么敢辜负王爷一片心……”奚灵虽面露惊诧之色,心底却乐开了花。 沈摧的脾气,她最了解不过,府里根本没人敢忤逆。奚月奴竟敢不要瑞王的赏,只怕她就是真有什么恩宠,现在……也要到头了。 想着,奚灵强压着兴奋,满是期待地看向沈摧。 沈摧垂眸,看着奚月奴跪在地上,平板板的脊背。“衣裳你不想要?” 奚月奴心口狂跳:“回王爷的话,奴婢……要不起。”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灵也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摧:“既不想要,为何还挑挑拣拣,只拿走了外衫?” 奚月奴心如擂鼓,掌心都沁出冷汗。 瑞王如何连这点小事都放在心上? 那外衫,她本想寻找机会还回去。可没想到瑞王会因此向她发难。 还没等奚月奴想出解释的话,只听沈摧又悠悠道:“衣裳是本王赏给你的,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他顿了顿,眸子幽深如暗夜,“你是伺候王妃的丫鬟,日日都穿粗使丫鬟的衣裳,是在下王妃的颜面。往后,便穿本王赏的那套伺候吧。” 还有五日,还有五日就走了! 奚月奴扒在地上的手指蜷了蜷,应声道:“……是。” 这顿午膳,奚灵用得食不知味。 沈摧临走时,又带走了奚月奴,叫她回去换过衣裳再来。 送走沈摧,奚灵再支撑不住,身子摇了摇,软倒在摇光怀里,“竟背着我收受王爷的赏赐!奚月奴就跟她娘一个贱样,口中说着要走,寻死觅活,背地里却勾着男人!” 一想到奚月奴的娘死皮赖脸地在奚府呆了十多年,奚灵身子猛地一颤。 不行!她不能走娘的老路,也不能叫奚月奴恶心一辈子! “摇光,你去!回奚府一趟,好好安排奚月奴!” 另一边,奚月奴跟着沈摧出来,心中自是惴惴。沈摧却未把她怎么样,只叫她跟着去卧房取了衣裳,就一挥手放过了她。 嫩粉色的上好衣料抱在怀里,被吹风一吹,裙摆摇曳着,煞是好看。 王爷都这样说了,奚月奴没法子,只得回去换上。 换过衣衫,又简单拢了一下头发,奚月奴连艾草院里的井水都没照一照就急匆匆往外走。 她今日还有极重要的事要做。 府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今日就要拨下来了。 第11章 放妾书 深蓝色的粗布小衣纹理粗糙,被沈摧重重一扯,衣带瞬间勒红了奚月奴脖颈处的肌肤。 也隐约露出其下的沟壑,微微发着颤。 奚月奴心若擂鼓,强忍住挣扎的本能。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摊开原本护在胸前的双手。 在床榻上伺候主子,是她的本份。没人会在乎她想不想要…… 说服了自己,下意识的羞耻还是让奚月奴手脚发凉,裸露在外的肌肤不住地颤抖。她微微咬着下唇,闭上了眼。 准备承受。 她没瞧见,沈摧的眸光暗了暗,眉心的朱砂痣红得骇人。 不知道沈摧什么心思,奚月奴不敢睁眼看,只能生生受着狂风暴雨,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歪倒在床榻上,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触目便见日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砖上映出梅与竹的花影。 奚月奴恍惚了一瞬,立刻弹起。 胸前一凉,她低头,方才看到从身上滑落的锦被。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竟是宿在了瑞王卧房的床榻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 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奚月奴已经翻身下榻,“王爷,奴婢不是有意睡着……” 她声音顿住,余音颤颤的,消散在身周空气中。 房中无人。 瑞王不在,也未留旁人。 只得她一个。 奚月奴在王府里伺候三年,因身份上不得台面,素来不许她进卧房正经伺候,更别说是只留她一个人。 一颗心顶到胸口,奚月奴只想穿上衣裳快逃。 可她那套粗使丫鬟的服饰,昨夜已被沈摧撕碎,连衣襟都拢不上,实在穿不了。 奚月奴正急,眼角余光却瞥到床榻角上,放着一套衣裳。 那是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在胸口处绣着桃枝,裙摆褶皱中,藏着从桃枝上飘落的粉色花瓣。色调素雅,温婉。还有与之相配的窄袖上襦和外衫。 衣裳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出料子又轻又软,如水一般流过掌心。 奚月奴却似被针扎了一下似得,一松手,裙子无声滑落在地上。 她看得出,这衣裙设计颇有巧思,且是全新的,旁人从未上过身。 这样的好衣裳,粗使丫鬟是不配的。 只有通房才能穿。 奚月奴只觉浑身发凉,口中也一阵阵地发紧。这是瑞王的意思?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还有五日就能出府,能跟娘一起过自在的好日子,决不能、决不能这个当口,去做瑞王的什么通房!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起拳头,她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知道这未必是瑞王的意思。 她忍着屈辱,回忆昨夜的细节。瑞王待她和平素里一样,不过就是狠狠地用她,没把她当成个人。 又怎么会这么细心,给她准备衣衫? 这事儿……八成是瑞王身边伺候的,因见她侍寝多,昨夜还宿在了王爷卧房,不愿得罪,方才给她准备了这么一套衣裳。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奚月奴一遍遍地重复着,强迫自己相信。 她从地上慢慢捡起自己被瑞王撕烂的衣裳,尽力穿在身上。可那衣衫被撕得太碎,前胸后背都裸露出大片肌肤。 奚月奴实在不敢就这么出去,只得披上了那件粉色外衫,掩住自己衣衫上的破洞,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溜出了瑞王卧房。 所幸一路上都没遇到人阻拦。 等回到艾草院,熟悉的大通铺出现在眼前,奚月奴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趁着旁人正是当值,不在屋里,赶快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一口气缓下来,奚月奴只觉脑子清楚了些,眉心却是皱了起来。她一把抓起那件粉红色的外衫,用力得指尖都在桃花瓣儿上留下了抓痕。 不管旁人怎么想,五日后,她一定得走! 那是她的奴婢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的! 她奚月奴只做三年奴婢。若不是当年奚老爷答应,用她的奴婢生涯,给娘换一件东西,她就算被瑞王破了身子,也宁死都不愿留在王府,做这个试婚丫鬟!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着,沉浸在三年前的情绪中,胸口一阵阵发痛,不知不觉眼眶已湿。 三年前,她明明用自己的自由身子,给娘换了一份…… 放妾书! 那东西已经签上了奚家老爷和娘的名字,也有官府盖章。娘只要拿上那个,就能顺利离开奚府,离开穆京。娘是自由的,能和她一起走。 这些,娘明明都知道。 为何…… 还在奴婢身契上签下了自己名字?还落在了奚灵手里? 怕是…… 娘在府中受了什么人胁迫、欺负。 奚月奴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娘,再忍忍,再等五日,月奴一定带你走!” “咱们母女两个,一道回家。” 奚月奴攥紧的双拳慢慢舒缓着放下,她用力抹了一把眼角,蹭得那一小片肌肤火辣辣的疼。这次她一定能走得成,只要没怀上瑞王的孩子,她就一定…… 突地,宛如重锤一下敲在太阳穴上。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昨夜,她最后晕了过去,瑞王…… 没给她吃药! 奚月奴一刻都等不了,整好衣裳,便奔着温云羡住的问松轩而去。 可温云羡也是昨日刚回王府,手中几味药材还不齐全。只得让奚月奴再等两天。 温云羡打发了身边伺候的药童出去抓药。 他见奚月奴实在放心不下,有些坐立难安,只得抽出明如玉要的养身坐胎方,在另一张纸上增减了几味药,递给奚月奴。 “这方子原是保身的底子,不过多了几味避子的药,你自己留一份。”温云羡眉间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往后找到了如意郎君,便停了药,也还能生。” “哪里还会有什么如意郎君?别打趣我。” 拿到方子,奚月奴才终于一口气缓下,面上也带了笑,“温大夫,多谢你。” 她走后不过半刻,沈摧来了。 温云羡也不瞒他奚月奴来过。 沈摧直接便问,“她来找你做什么?你俩有旧?” “小人岂敢跟王爷的人有什么旧?”温云羡半开玩笑,“月奴姑娘不过是来拿药方补身子的。”他顿了顿,“王爷既然那么在乎月奴姑娘,干嘛不抬成通房,留在自己身边?” 他声线微微发紧,几乎要掩不住紧张。 所幸沈摧正低头看着什么,不曾留意。听得温云羡的话,只淡淡道:“她未有孕,没资格做本王的通房。” 温云羡顺着沈摧看过去,目光微微一凝。 沈摧看的是明如玉的那张药方。 “呵……”沈摧轻嗤了一声,“她的药方,也是这个?” 温云羡愣了愣,还未及答话。 沈摧:“想要本王的孩子,也需看她有没有那样的福分。” 第10章 她不想生 奚月奴一见她进来,再躺不住,连忙起身,“今日之事,多谢侧妃……” 明如玉脸色不好看,好半晌才恨恨道:“本侧妃刚才,是真的想抽你一顿鞭子。” 她怎么也忘不了,昨夜沈摧带着奚月奴,走出自己新房的样子。 奚月奴苦笑:“也要多谢侧妃手下留情。” 明如玉:“你到底是如何勾得王爷这般看重你一个丫鬟……” “侧妃,王爷若果真看重,奴婢会还是个丫鬟吗?” 女孩清冽的声音如一捧雪水,浇灭了明如玉心中嫉火。 奚月奴:“王爷真正看重的,只有王妃的面子。侧妃如今也知道了。” 明如玉闭了嘴。 她不傻,事到如今也猜出,她未入瑞王府的时候就打探出来瑞王宠爱眼前这个丫鬟。现在想想,那消息,八成是王妃奚灵刻意放出来,怂恿她堂堂将军府嫡女,跟一个没名没分的丫鬟争斗。事情若传出去,没脸的只会是明家。 窥着明如玉阴沉的脸色,奚月奴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奚月奴:“侧妃,过了子时,奴婢在府里的日子便只剩下五日了。奴婢碍不着侧妃什么。” “你最好果真如此。”明如玉一拧身,重重摔了帘子,“五日后,本侧妃要是再在这府中看到你赖着不走,我必要了你的命!” 明如玉脚步走远。 奚月奴刚舒了一口气。 温云羡白如冷玉的手心,伸到她跟前,“东西呢?” 奚月奴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温云羡笑了,“月奴,你不是个毛躁的人。今日之事,是你故意的吧?不,应当说是……王妃逼你的?” 奚月奴抿唇不语。 温云羡:“王妃要你做的,总不会真的只是侧妃的鱼汤里加花椒吧?” 不愿瞒着温云羡,奚月奴只得从袖口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温云羡小心翼翼展开,一闻味道便皱眉,“果然是绝子药。王妃真是好手段,弄得到这等西域奇药。这东西若果真下到鱼汤里,侧妃吃了,这辈子再难有孕。” 奚月奴眸光闪了闪。摇光倒是没骗她。 温云羡小心折好那纸包,便要塞回自己袖中。 奚月奴:“这东西,你还给我吧。” “干嘛?” 温云羡不但不给,还把东西藏得更深了些,“月奴,你要做什么?” 奚月奴眼睛闪闪发亮,“你知道我的,我……我不想生。” 昨日,她吃到的药药量未必够,也不知管不管用。奚月奴想永绝后患。 “不成!” 温云羡断然拒绝,“这东西一旦吃下去,不仅是绝子那样简单,怕是连身体底子都要毁了。身体稍差些的,还会淋漓不净。你还年轻,不能受这个罪。” 奚月奴只是摇头。 她马上便要走了,若是这个当口怀上瑞王的孩子,一辈子都走不了。她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奚月奴:“我宁愿死,也要离开这地方。” 女孩脸上决绝的神情,刺得温云羡一瞬间别过脸去,不敢直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月奴到底吃了多少苦…… “还有五日了,你……忍一忍。”温云羡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来寻我。我有更好的方子。需要的时候,吃上一剂,不需要的时候停药,对身子也没害处。月奴,你信我的。” 见好友都这样说了,奚月奴只得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温云羡张了张口,还要再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红绡刻意挑高的声音,“登云,你怎么又来了?” 登云是瑞王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小厮。听说他来了,一时间连温云羡都不再出声。 不多时候,便见登云掀开暖帘进来。 他见奚月奴醒着,便舒了口气,笑了,“月奴姐姐,王爷叫小的来看看您醒没醒,若醒了,还要叫您去身边伺候呢。” 登云带着奚月奴,竟是来到了沈摧的卧房。 奚月奴心口微沉。她出身低,没有正经身份,从来不配进男人卧房里伺候。 今日还是第一次。 此刻,子时已过,男人房中却还亮着灯。 不等奚月奴想出躲避的借口来,登云便屈起指节敲了敲门,“王爷,月奴姐姐到了。” “进!” 奚月奴无奈,只得推门进来。 “吱嘎……” 门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 奚月奴腰肢僵直,一步步挨进来,“王爷……” 沈摧自桌案后起身,看都没看她一眼,“为本王更衣。” 奚月奴微微一愣。 坊间传闻没错,自打三年前瑞王迎娶王妃,身边伺候的便一应都换成了男人。更衣这等事,原本该小厮和宫里派来的内侍们做。 怎么也轮不到奚月奴。 可主子都发了话,她哪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低着头上来,先为他解开立领上的扣子。 做这些细务,奚月奴本就不熟,再加上紧张,稍用力了些。尾指不小心蹭到了沈摧喉结。 奚月奴自己没察觉。 沈摧却垂下眼来看她。刚才那触感,好似一根轻柔的白羽,若有似无地拂过,在他肌肤上留下稍纵即逝的热意。 反应过来之前,沈摧已经低下了头,向女孩唇上吻去。 奚月奴正在和难缠的扣子较劲儿,察觉到那一刻已经有些迟了。她心如擂鼓,下意识别过脸避开。 沈摧面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伸手一把掰住奚月奴下颌,迫她转过脸来,“还没到走的日子呢。伺候本王就寝,是你的本职。” 奚月奴脸上褪尽了血色。 可她知道自己为奴的本分,只得闭上眼睛,梗着脖子,任男人吻了上去。 沈摧唇舌极具侵略性,撬开女孩两排贝齿,深深探入进去。他十分用力,很快便搅出满口腥甜之气。 可饶是如此,奚月奴身子依旧又冷又硬,木僵僵的。她一声也不吭,连喘气声都刻意压住,是在拼命地忍着。 和昨夜的媚态判若两人。 明明平日里也是这般,今日不知为何,沈摧心中只觉烦躁得不行。他想要奚月奴有点别的反应…… 男人一把抱住怀里木偶泥胎一般的女孩,一条强劲有力的大腿破开她紧并的双腿,推搡着她,把她顶在壁上。 “呃……” 突如其来的厮磨,终于让奚月奴压不住喉中的低喘。可她察觉,马上就闭了嘴,死死咬住嘴唇。 她是在强忍。 看在沈摧眼中,却是这个女人在梗着脖子跟自己倔。 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一把将奚月奴摔在了床榻上,身子紧接着压了上去。 “撕拉——” 粗使丫鬟的衣襟彻底被撕裂,露出里面雪一般的肌肤,白得耀眼。 还有…… 深蓝色的小衣。 是粗布制成,上面一丝花纹都没有。 沈摧猛地愣住。 那件见不得人的大红小衣呢,怎么没穿? 这丫鬟千方百计从外面弄来勾引他的衣裳,现在不穿,还等什么时候? 第9章 瑞王把她用得太狠了 主子说话,没有奚月奴插话的余地。 她双手攥紧,略嫌干枯起皮的下唇,硬生生被自己咬出了血色。 瑞王会让她就这么归了侧妃吗? 下一刻。 沈摧:“不可。” 奚月奴经不住抬眼。男人冰冷垂下的目光正触到脸上,奚月奴身子轻颤,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为何?”明如玉被挡着温云羡的面儿,三番两次地拂了面子,一瞬间面皮涨红,“她不过是个丫鬟,摧哥哥就这么舍不得?我、我在摧哥哥心中,竟连个丫鬟都及不上……” 她吸着鼻子,委屈得带了哭音。 沈摧:“玉儿,答应抬你入府的时候,本王说了什么,你全不记得了?” 明如玉一愣,脸色有些发白。 沈摧那时候说,她想入府可以,只是…… 不许不敬王妃。 沈摧:“这丫鬟再如何不好,也是王妃的人。轮不到你私自惩处。这个道理,明家人没教你吗?” 瑞王到底还是为了王妃的面子。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奚月奴,明如玉吸了吸鼻子,“摧哥哥,王妃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也不少这一个丫鬟。你就把她赏给我不行吗……” “小姐,别再说了……”红绡扯住明如玉衣角,“一个丫鬟而已,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明如玉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偏倔强道:“我就是想要……” “够了。” 沈摧淡淡的一声,直接截断了明如玉的话,再不给她多说的余地。 沈摧:“把人给本王带回去。” “是!” 登云等应了一声,刚要上前搀扶奚月奴。 只见奚月奴原本跪得直挺挺的身子,突如被疾风蹂躏的细柳一般,一下子弯折下去。人晃了两下,软倒在地上,双眼紧紧地闭上。 “王爷,侧妃,月奴姑娘这是……这是晕过去了!” 沈摧上前半步,却硬生生止住。 他看了身周一圈,指向红绡,“把她先扶进去。” 红绡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多话,只得和另一个丫鬟一起,一左一右搀住奚月奴,扶进了花厅一侧的隔间里,安置在床榻上。 温云羡不用旁人吩咐,自己也跟了进去,为奚月奴看诊。 沈摧下意识想跟在身后。 温云羡隔着屏风道:“不用再进来人伺候了。这屋子小,不透气儿,别闷着病人。” 沈摧停了步。 一旁的红绡见机,拼命给明如玉使眼色,明如玉才反应过来,硬是拉着沈摧的衣袖,请他进花厅落座。 只是脸色依旧黑沉,明如玉亲手给沈摧泡的茶,他看都不看,随手放在案上。 这半日来,明如玉心口憋闷得厉害,终是忍不住:“摧哥哥,就这么挂心那个丫鬟……” 沈摧自隔间方向收回目光。 笑话,他堂堂瑞王,这王府的主子,为何要挂心一个丫鬟?这个明如玉,真会胡说。 片刻后,沈摧扬声:“温云羡,怎么这么慢?” 暖帘一掀,温云羡出来,自顾自坐在瑞王身边,端起明如玉亲手泡的茶,一扬脖灌了下去。 都喝光了,才向瑞王道:“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既没事,为何醒不了?” 温云羡看了沈摧一眼,意味深长:“只怕是……王爷把人用得太狠了些。” 一旁,明如玉听懂,脸色刷地红了,眼中迸出的恨意有若实质一般。 温云羡:“她是连着几日夜没得休息,累得昏睡了过去。不是什么大病,好好歇息便会好了。” 沈摧伸手向桌案上的茶盏,送到唇边才发现已是空了。他待不下去,咳了一声,起身,“既然不是什么大病,温云羡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人醒了,侧妃放人回去便是。” 无奈,明如玉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奚月奴是晕在她这里的,沈摧没追究。看来,今夜闹的这一场,确实是为了王妃奚灵的面子。 温云羡倒没听话就走,他向沈摧:“虽不是什么大病,到底也该好好调理,不然落下病根,到时候再想治就难了。也叫外人议论瑞王府苛待下人,与王爷清名有损。不若我留下,为月奴姑娘开一剂药,等人清醒了,看着喝下去,方才无事。” “随你。” 沈摧走了。 明如玉自然也不耐烦在小小的隔间里陪着奚月奴。 温云羡把红绡也打发了出来,屋内只剩下他和昏迷的姑娘两人。 幽暗的烛火无风自动,摇曳的光阴投在温云羡眼底。他面上一贯的嬉皮笑脸收起来,方才现出眼底下两片淡淡的青,有些疲态。 他坐在奚月奴床榻边,听着屋外半晌没有人声,才轻笑一声,自衣袖里摸出一个锦包,慢条斯理打开,从中取出一根最粗最长的银针。 针尖闪耀寒芒,慢慢抵在奚月奴太阳穴上。 眼看着便要刺进去。 “小七……” 温云羡抬头,正对上奚月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 奚月奴只觉心口压着的那千金重担,终于稍微松了一松。 温云羡收了针,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怕针。就知道你是装的。” “没办法……”奚月奴苦笑摇头,“我……还有六日便要走了,不想再在王爷跟前碍眼。”更不愿意夹在王妃、侧妃中间,做她们争斗的筏子。 她只想自保,安安稳稳熬到离府。 “抱歉。” 见女孩消瘦的下颌尖尖的,温云羡眸光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瑞王府这一众人中,他其实和奚月奴相识最早。彼时,他不过是个跟着外祖母和娘亲讨饭的小乞儿,还是多亏了奚月奴施舍,才勉强在这皇城根旗下讨得了一条活命,没有冻死、饿死。 后来,他得了天大的际遇,被认回了远在岭南的温家,从乞儿小七变成了温家最有天分的少主温云羡。他原本想着有出息了,向奚月奴能报恩,给她安稳的下半生。 没想到,等他赶回穆京,女孩已经被送进了王府,做瑞王的试婚丫鬟。 往事如烟,那一点点想头,早被磨了个干净。 温云羡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给奚月奴一个成全。 温云羡:“你放心。我还有事未做完,一时离不得瑞王府庇护。可我一定会想法子,护你离府。” 奚月奴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 温云羡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身后暖帘被人一下子掀起,露出明如玉一张阴沉的脸。 第8章 出身太过卑贱 温云羡一去三月,把淮南道上各世家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回来便先和沈摧在一处小厅内密谈,直谈到月上中天。 温云羡拍着肚子,“实在被榨干了,求王爷赏饭。” 坊间都传这温大夫医术精湛,被瑞王延请进府。却不知两人相识已久,十多年的交情。 沈摧性子偏冷,敢跟他嬉皮笑脸的,唯有温云羡一个。 见他又耍宝,沈摧起身:“宴备好了,先吃。” 知温云羡素好风雅,接风宴设在水边八角亭中。夜风徐徐吹送水意,又混着初绽的丁香香气,置身其中,只觉舒爽。 温云羡却远远一看,便愁苦着一张脸,“没有漂亮姐姐侍宴,东西再美味,小人也吃不下。” “偏你刁钻,事儿多。” 温云羡只是笑。笑完道:“外面都传瑞王疼爱王妃,自王妃入府,王爷身边伺候的就都换成了小厮,连个略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无。王爷,看来传言是真,王妃确实管得你好生厉害。” “怎么,羡慕?” 温云羡一噎,“可不敢。小人以为,还是姹紫嫣红各自开便,才是人间至美。若没看够,小人可不敢成婚。” “你家老爷子不管你。这般混帐话,也就你敢说。” 温云羡带回来的是好消息,沈摧心情不错,有意宽容。 唤登云道:“去叫几个丫鬟来伺候温大夫吃饭。” “主子,那您呢?”登云小心翼翼问道。 沈摧一撩袍角,落座,“也唤奚月奴来吧。” 片刻后,登云引着四个丫鬟来了,各个儿穿的都是王妃清音阁里一等大丫鬟的服饰。 沈摧拧眉:“她呢?” 温云羡也看过来。 登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谁。一瞬间,他脸色有些奇怪,咬咬牙还是说了,“月奴姑娘她……触怒了侧妃,人在明汐阁呢。” “知道了。”沈摧淡淡应道,向丫鬟们:“本王不用人服侍,你们都去伺候温大夫吧。” 温云羡却是不领情,他瞪大眼睛,“王爷,你的侍妾被侧妃这般搓磨,你不去救人?” “不是侍妾,丫鬟而已。侧妃想怎么罚,怎么罚便是,别惊扰到王妃即可。” 冷玉一般的手指在膝上蜷了蜷,温云羡依旧笑道:“可若是冤了她呢?难道让侧妃平白作践?” “呵……”沈摧冷笑,眼前浮现奚月奴影子,“你不知道,那丫鬟不是个安分的,此事……冤不了她。” 他打断还要说话的温云羡,“吃你的饭。若还吃不下,王府里有二哥新送来的家伎班子,叫她们来唱曲儿给你听,好好下饭!” 明汐阁里。 明如玉斜倚着窗台,听着自八角亭方向传来的舞乐之声。 红绡为明如玉捏肩:“小姐,今夜王爷与温大夫席饮,想是不会来了。”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看向在花园小径中跪着的奚月奴,语气轻快,“看来,王爷果真没多在意这个丫鬟。” 明如玉目光也转向奚月奴。 是啊,王爷若真喜欢这丫鬟,为何三年了,连个通房都不给? 想是…… 出身太过于卑贱,只配做王爷的玩意儿。 今日,落到了自己手里。 窗外。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尽头,奚月奴直挺挺跪着,清亮的月光洒落在她肩上。 粗布衣裙下,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虽跪了小半日,却无一丝疲态。面上也淡淡的,不见惊惧。 那双像极了王妃……不,比王妃更加明亮、更加灵动的眸子,掩在小扇一般的睫羽下,如一泓春水,在月下泛着微光。 明如玉看得心口忽地一阵烦躁,“拿我的马鞭来!” 红绡一愣,“小姐?” “快去!” 片刻后。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明如玉一张小圆脸黑沉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漆黑马鞭,向自己疾步行来。 看样子,竟是要动手! 奚月奴心口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觉攥紧了裙摆。 如今,她能说的话已经全说了,没把握再劝得动侧妃。怕是……只能拼着挨这一顿! 不等奚月奴想出主意,明如玉已到了跟前。 奚月奴视野里,都是侧妃水红色纹金蝶穿牡丹花纹的裙摆。 “刷——” 一阵劲风从脸颊旁刮过。 是明如玉高高扬起了手中马鞭,眼看着就要卷在奚月奴身上。 奚月奴脊背绷得紧紧的。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她抬头,只见身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猩红色袍角在月下舒展。 沈摧攥住明如玉手腕。 明如玉猛地瞪大眼睛,“摧、摧哥哥,你怎么来了?” 舞乐之声依旧自八角亭上传来。 明如玉没想到,宴席的主人已是离了座。 她反应也算是快。手一松,鞭柄从明如玉掌心落下。被一旁边的红绡一矮身接住,飞快地藏到了身后。 明如玉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自己身前的奚月奴:“摧哥哥此来,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这是小女儿赌气撒娇的话。 沈摧却道:“是。” 明如玉脸色一沉,娇撒不下去,一时僵住了。 一旁的奚月奴不敢抬头,心口也是一路往下坠着,只觉沉重无比。 沈摧身后,温云羡探出个头:“侧妃,你要的散脂汤,小人给你配出来了,拉着王爷亲自给你送来,想问你讨个赏。” 他这话一出,气氛一缓。 明如玉自己都未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她和温云羡也是旧识,心里知道他是个好事的性子,今日八成是他拉着瑞王来。 不是瑞王专程为了这个丫鬟…… 一旁,奚月奴双肩也微微松下,垂着眸子不说话。 沈摧松了手,明如玉手腕落下。红绡扶住明如玉,低声劝道:“小姐,咱们罚这丫鬟是事出有因,你好好跟王爷说,别叫王爷怪……” “摧哥哥岂会怪我?”明如玉嘴硬,触上沈摧冷淡的目光,却不得不解释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丫鬟仗着王爷宠爱,行事放浪,今日不慎将整整一瓶子花椒倒进了妾晚上要用的鱼汤里,整整一碗好汤都被她毁了。妾不过是罚她跪,难道也罚不得?” 说着,她自己都有些委屈,心底酸酸涩涩的,十分难受。 明家是贵妃一党,她也被父兄送进来,宁做一个侧妃,也要争抢着率先生下瑞王长子。可她也是自愿的。 原因无他,她仰慕沈摧,心悦沈摧。 想做他的女人。 初来乍到,不及王妃奚灵也就算了。如何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明如玉不甘心:“摧哥哥,是这丫鬟不好。你就把她留给我调教,让她往后在我身边伺候,可好不好?” 第7章 叫她老实受着 男人微凉的指尖,勾起奚月奴下颌,迫着她高高扬起脖颈。 “现在知道哭着求了,方才怎么如锯口葫芦一般?” 奚月奴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听得到沈摧的话,不及消化他的意思,只拧着身子挣扎。 沈摧不肯放过,视线落在她湿润润的眼睫上。 刚才说掌嘴十下都没见她怕过,如今却是哭得眼尾红红的,好像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沈摧心中不耐,“别动,老实受着。” 说罢手上用力,把奚月奴衣襟彻底扯开,露出不住颤抖的圆润肩头。 奚月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心中正是一片绝望。 头顶却突然落下轻飘飘的一片,花粉般稀碎的白色粉末。那东西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中闪烁了一瞬,终是落在奚月奴一侧脖颈至锁骨处。 正是刚才被香烫伤的地方。 几乎瞬间,火燎的痛楚减弱,直至消失。只余一片清凉。 奚月奴愣住。 沈摧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白色药粉沿着女孩纤细的锁骨向中间滑落,至胸口幽深的暗影里。 有点痒。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第一时间跳开,掩上衣襟。经刚才那一番惊吓,她脸色雪白,哆嗦着唇,“谢、谢王爷……” 沈摧没看她,目光落在掌心一只小巧圆润的瓷瓶上。药粉就是从里面倒出来的。 他冷道:“没想到剧毒入药,外敷烫伤竟起效这样快。” 奚月奴身子一僵。 沈摧这才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必谢本王。是你自己命大,没被温云羡药死。” 温云羡出自大穆医道世家,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成神医国手,誉满京华。沈摧特意请他常年住在瑞王府,为奚灵调理身子。 温神医脾气怪,不要瑞王多少钱财,只要他时常帮忙弄些人来试药。 奚月奴目光落在那小白瓷瓶上。 原来瑞王是用她来试毒,这便说得通了。她心中升起了些许释然。瑞王不把她当人,她更不愿欠他什么。这样挺好。 这时,书房门外突然响起瑞王贴身小厮登云的声音:“王爷,温大夫自淮南道上采药归来,说要见您。” 沈摧脸色和缓了几分,“让他去花厅等。备宴。” “是。”登云答应着,无声退去。 沈摧手一扬。 白瓷小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连用三日,连疤痕都落不下。本王倒要看看,温云羡那厮胡吹的是真是假。” 声音落下,男人迈步出了书房。 奚月奴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脊背上一阵潮意,竟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手指紧紧扯住衣襟,勉强整好。低头看向掌心的瓷瓶。 比半截手指还小的瓶身圆滚滚的,刻满了不知哪位书法大家的字。对着光看,竟还是半透明质地,能清楚地瞧见里面的药粉九成满。 没人用过,果真是拿她试药。 她试过了,没死。 说明这药是好东西。瓶子也能换些钱。 奚月奴手指合拢,一下子攥紧了药瓶。 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哪怕是瑞王随手的赏赐,她奚月奴都要不起。 奚灵对瑞王的心思,奚月奴清清楚楚。若被奚灵知道,王爷赐了她这般好的东西,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还有六日,她就能离府。 这几日最好还是能躲开瑞王一些。不,不光是瑞王。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 今日摇光那般作为,定是奚灵授意的。且奚灵今日没如愿掌她的嘴,心里定是憋着一股闷气还未发泄。 她得躲开。 可这瑞王府就这么大。除了瑞王,便是王妃,她奚月奴一个奴婢,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奚月奴不敢在瑞王书房里多呆,整好衣衫就走了出来。 人还没出院,迎面便遇上了摇光。 摇光一眼瞥见奚月奴微乱的衣领,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都一样是奴婢,偏这个奚月奴这般好运,能做瑞王的枕边人。 摇光拦住奚月奴的路,“小姐知道你这番做作,是不愿意离开王府。你去跪着求一求小姐,小姐会开恩,叫你留下来。” 奚月奴身子一侧,从摇光身边绕过,径直往前走去。 摇光最看不得她不言不语,不屑和她说话的模样。她双手叉腰,扬声道:“装什么装,难不成,你还真舍得走?” 奚月奴在奚家过得什么日子,摇光最清楚不过了。 一样都是做奴婢,还是待在王府好,没准哪一日怀上了,就能飞上枝头,给王爷做个通房。 摇光不信奚月奴舍得走。 知道摇光的想法,奚月奴却不在意。她站住脚,没回头,“我舍得。” “呵……” 摇光见奚月奴真要走远,方才有些急了。她几步赶到奚月奴前头,“得了得了,知道你要走,成了吧?可你要是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去,你娘怎么办?” 奚月奴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见奚月奴停步,摇光挑唇。 “哗啦” 一张薄纸在手中抖开,扬在奚月奴面前。 “识字儿吗?瞧瞧,这是什么?” 奚月奴眸子瞬间瞪大,口中一阵发紧。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眼前的是一张—— 奴婢身契。 奚月奴目光下移,见上面签字画押的名字,竟是…… 娘! 怒气翻滚着,卷上心脏。奚月奴怒视摇光:“你们什么意思?我娘是奚府的妾,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摇光把手里的纸抖得哗啦作响,“是妾,还是奴婢,还不都在夫人、小姐一念之间?妾犯错,被卖为奴婢,这种事多的去了。怎么,你没见过?” 奚月奴咬牙,“不准动我娘。” 她在瑞王府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知道奴婢和平民相差太多。奴婢不能有自己的产业,遇到不公,哪怕被威胁性命,都不能鸣冤上堂,生死荣辱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娘不能做奴婢! 奚月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看清楚,这身契上,还未盖官府的印信。虽有你娘签字画押,如今也做不得准。”摇光脸上笑意更浓,“奚月奴,小姐待你不薄。你临走,也给小姐做一件事吧。” 她折好身契,收回袖中。又摸出一只油纸小包。 摇光:“你生不出,想必也不愿意看着那明侧妃生。这东西无色无味,正配她今晚要喝的鱼汤。你做得好了,小姐开恩,撕了那东西,放你和你娘一道走。” 和娘一道走……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伸手接过那只油纸包。 第6章 用她当肉垫 衣裙淅索的声响引得已到了门口的沈摧回过头去。 紫铜香炉在半空中划出半圆弧线,刚燃着的静心香橙红色光点一闪,一齐高高抛向半空。 沈摧拧眉,身子掠出。 却见奚月奴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 “咚!” 沉重的紫铜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是奚月奴合身扑到,生生给那香炉做了肉垫儿。 成年男子手掌般大的紫铜宣德炉,重重砸在她胸口。一阵闷痛蔓延开来,奚月奴只觉身子瞬间麻了半边。 那一星香火,直戳在了右侧锁骨上。 立时就烫出一串水泡。 “嘶……” 奚月奴痛得眼睛一黑,双手竟没接牢香炉。 叫它咕噜噜地直往地上去! 下一刻。 猩红色身影逼近跟前。男人一手接住了香炉。另一只手,捞起奚月奴。 柏木香猛地灌进鼻腔,纤腰骤然被强劲有力的手臂锢住,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坚硬的胸口。 奚月奴视野中黑雾散去。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摧黑沉的眼眸。更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昨夜疯狂颠倒的记忆涌现,奚月奴本能地从沈摧怀里飞快地撑起身子。 逃一样后退两步,奚月奴对着沈摧跪倒在地,白皙光洁的额头抵住地面。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摆足了认错的姿态。 沈摧捻了捻手指,指尖沾染奚月奴身上的暖意,很快消散。 他随手将香炉递给一旁的摇光,示意她不要弄出动静,吵醒王妃。 奚灵等不到那一声,知道事情有变,忍不住睁开眼睛。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王爷,刚才、刚才这……是怎么了?” “无事。” 奚灵在侍女搀扶下,撑起身子。她看向以额触地的奚月奴,“可是月奴她又……?王爷,月奴她到底与旁的丫鬟不同,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请王爷勿怪。” 奚月奴手指蜷起,心口往下一沉。 刚才明明就是摇光推她。可……主子说话,没有她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沈摧闻声:“是丫鬟差点砸了香炉,现在已经没事。”他上前,为坐起来的奚灵把锦被往上提了提,“时辰还早,你再歇歇。” “妾身歇不下。”奚灵不肯罢休,她满脸为难,“月奴虽要走了,可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怎生得了?妾身想过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该挨罚。” 摇光重新摆好香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奚月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撑着身子的双手轻轻颤抖。 知道瑞王爱重王妃,凡是王妃说出来的话,他无有不依的。恐怕今日这顿罚,奚月奴怎么都逃不了。 还有六日,忍耐…… 果然,下一刻。 沈摧:“既如此,王妃想怎么罚?” 奚灵目光扫过奚月奴,面上纠结了片刻,试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掌嘴十下,也叫她记住,出府后别这样毛毛躁躁,丢了王府的颜面。” 掌嘴十下! 奚月奴小臂瞬间绷紧,指尖刺入掌心,一阵疼痛。 瑞王府的规矩,掌嘴用的是三指来宽,一指薄厚的竹板。脸上挨上十下,打落牙齿,怕是整张脸都要废了。 奚月奴强稳住心神,撑起上半身,刚要开口为自己分辩。 “好。” 沈摧一锤定音。声如冷泉击石,极为动听。 奚月奴酝酿好的话,凝在唇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的要毁了脸,才能出得了这瑞王府? 她看向沈摧,身子绷得紧紧的。 奚灵期许的目光中。 沈摧淡淡道:“把人拉出去,就在院子里打。嘴堵上,别吵到王妃。” 下一刻。 奚灵含笑的脸猛地僵住,“王爷,为何、为何是摇光?” 沈摧掌心含住奚灵消瘦的双肩,扶她躺下。耐心道:“王妃刚才睡着,不曾看到。本王却是看得清楚。既是要罚,便该罚那罪魁祸首。” 他声音十分柔和。奚灵白了脸。 奚月奴也愣住,满脸难以置信。 “噗通”一声。 摇光跪地求饶,“小姐,救救奴婢……” “呵……”沈摧一声轻笑,“本王说过,丫鬟而已,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王妃,你说是吗?” 片刻后。 沈摧离开清音阁。 身后跟着奚月奴。 卧房里,经奚灵求情,才免了掌嘴的摇光跪在奚灵榻前,眼眶通红,“小姐,都是奴婢无能,连累了小姐。小姐莫哭,莫哭啊……” 奚灵只是摇头,一连串泪珠落下,沾湿了身下的鸳鸯锦褥。 “那贱婢又跟着王爷走了。摇光,你刚才都瞧见,王爷这般偏袒她,她还能出府吗?” 摇光张了张嘴,没说话。 奚灵哭得更加伤心,“我说我不要她,爹娘偏不肯……” “老爷夫人也是心疼小姐,怕没有子嗣,瑞王妃的位置坐不稳。” “可三年了,她只知道勾引王爷,未曾诞下一子半女!如今,那明氏又入了府。若明氏先怀上王爷的长子……”奚灵边哭边咳,一张小脸浑没了血色,“我在这瑞王府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我还不如去死……” “小姐,千万使不得!”摇光满脸焦急,眸光猛地一亮,“奴婢有个法子,不如……咱们驱虎吞狼,叫奚月奴和侧妃斗法?” 奚灵哭声顿了顿,又摇头,“贱婢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何肯?” 想起刚才瑞王为了奚月奴,险些毁了自己的脸,摇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小姐肯信奴婢,奴婢自有法子,叫她走不了,甘心为咱们所用!” 另一边。 奚月奴垂着头,跟在沈摧身后。 被他带到了昨夜的书房。 门口处,奚月奴愣了愣。她从未在白日里伺候过男人,心中不愿。 “进来。” 沈摧的命令不容抗拒,奚月奴掐了掐掌心,只得跟进。 一步跨进书房暗影中。 “跪下。” 奚月奴只得听话,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跪近些。” 没法子,奚月奴犹豫了一下,只得膝行过去,直挺挺跪在沈摧身前一步处,再也不敢往前。 她捏着手指,一遍遍告诉自己。 还有六日,六日…… 不管瑞王要做什么,忍过去,就都好了。她一定能忍。 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奚月奴后脑,把她身子一下子压向前。奚月奴额头撞在男人腹肌上,动弹不得。 恍惚间,奚月奴一下子明白了瑞王的意图。 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颊,奚月奴只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 她在他身下伺候了三年,什么清白,什么尊严,早已被践踏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全不在乎,什么都能忍…… “撕拉……” 衣襟被直接扯开,脖颈处一凉,大片雪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奚月奴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眼前的男人,“王爷,求您……不要!” 第5章 她若不好,你就殉葬 奚月奴指尖一颤,小衣飘落在地。 上面绣着的叠在一块的两人,面目模糊。 “快些。若是迟了,王爷要罚呢!” 窗外一叠声的催促,奚月奴无奈,只得稍整理了身上衣裳,走出屋来。 传话的人已经走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拉了拉衣袖,盖住手指。往瑞王书房走去。 王府的路她熟。从艾草院过去,要经过一处废弃耳房,平日里就人迹罕至。 奚月奴经过时。 冷不防一双粗壮手臂从那耳房门内伸出来,一把就扣住奚月奴纤腰! 用力把她拖向黑漆漆的房中! 奚月奴咬紧牙关。 她手垂下,铜簪儿从袖间滑下,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拼了命地往下刺去! “啊!” 一声惨叫自身后传出,“小蹄子,你怎么敢……” 奚月奴认得这声音,是早些时候,侧妃身边践踏她衣裳的婆子! 手下愈发加力。 那原本不如何尖锐的铜簪被奚月奴硬生生刺进婆子手臂,她攥紧发簪,前后左右地搅! 婆子受不住痛,松手。 奚月奴小兔子一般窜出去,头也不回,往前就跑。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人来唤她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不对。 瑞王从不特意叫她。 在他眼中,她不过一个物件儿。见到了,兴起时,就随手用一用。 见不到,倒也不必特意去找。 所以,唤她去的,必不是瑞王! 奚月奴刚逃出几步,冷不丁身后侧又窜出个婆子来,对她紧追不舍。 为了抓她,侧妃还真下本钱。 那婆子有备而来,跑得极快,眼看伸手就要抓住奚月奴后脖领。 奚月奴转身,堪堪避开。 冷不防,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肢随即被揽得紧紧的。 柏木香的清冷气息在鼻端浮动。这香味……奚月奴本能的恐惧挣扎,却根本推不开对方。 只能听着沈摧声音,自自己头顶轻飘飘落下,“别动。” 奚月奴浑身汗毛直竖,身子发僵,不敢再挣。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粗喘声,是那两个追着自己而来的婆子。 两人见眼前情景,吓得连呼吸都滞住。 “扑通、扑通”两声。 接连跪地,口不择言地辩解:“是这丫鬟口出狂言,挑唆侧妃不敬王妃,奴婢们才……” 沈摧:“吵。” 奚月奴只觉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身后,倏然地就静了。 那两个婆子求饶的声音,一下子断得干干净净。紧接着,便是 “咚、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瑞王把人怎么了? 奚月奴浑身颤抖。她后脑被男人扣着,脸颊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金线蟒纹,头抬不起来,也不敢回头,脊背一片冰凉。 下一刻,却只听得沈摧向自己:“挑唆侧妃,不敬王妃?你好大的本事。” 恐惧如潮水,一下下地拍击着奚月奴心口。 大日头在中天挂着,洒下的日光晒在奚月奴肩上,她却觉得脊背生寒。 “奴婢不敢的……” “你最好真的不敢。”沈摧松开了她。 奚月奴踉跄着后退两步,方觉得可以呼吸。 沈摧:“王妃永远是你的主子。她若有什么不好,本王要你殉葬。” 奚月奴想留下,不是不行。 能利用侧妃明氏,也算她有些脑子。 可她不该挑唆明如玉,打王妃的主意。 沈摧看向奚月奴,“可记住了?” 奚月奴手指颤了颤,几乎攥不住铜簪。 她是奚灵的奴婢。 自幼,金氏这样说,奚家老爷这样说,娘有时也这样说。 “奴婢永远是王妃的奴婢,奴婢……忘不了。” “既忘不了,还不去王妃跟前伺候午膳?” “……是。” 清音阁。 瑞王连着来用了早膳和午膳,奚灵身边的下人脸上都带了笑。 侧妃是将军府嫡女,身份高贵如何,有瑞王的亲娘,宫里的贵妃娘娘撑腰又如何?王爷最疼爱的,还是他们王妃。 一张紫檀描金圆桌当中摆开,上面满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沈摧不喜欢这些。奚灵身子弱,克化不动,他是迁就着她。 可饶是如此,奚灵也吃不进去多少。 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只飘向沈摧身后侍立着的奚月奴。 这贱婢是跟着王爷一起来的。 自己上午心悸昏睡,起不得床的时候,她又跑去勾搭王爷了…… 想必是,不想走。 奚灵攥了攥手中银筷。 一勺熬得糯糯的雪蛤燕窝羹,倾在奚灵碗中。 沈摧难得温声道:“北边特贡上来的新鲜雪蛤子,吃些,对你身子好。” “多谢王爷。”奚灵从奚月奴身上收回视线,对沈摧笑。 沈摧知道她在看什么,“丫鬟蠢笨,不给你争气,别太往心里去。她和你不一样,为她生气,不值得。” 沈摧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奚灵愣了愣,面上有点僵,还只能强笑:“月奴怎么也是臣妾母家的人,她留在这里也是为我,我多照应她些,是应当的。” “你身体不好,这府中杂事你不用太操心。”沈摧伸手,为奚灵将耳边垂下的头发理好。 “……王爷说的是。” 奚灵低下头吃沈摧亲手为她盛的雪蛤燕窝羹。 心口涌上一阵浓浓的不安。 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奚月奴要走了,不必管她。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奚月奴……到底该死。 奚灵垂下眼睫,微不可查地给了摇光一个眼神。 用过午膳,奚灵照例要午睡。 沈摧没急着走,看清音阁的婢女们熏香了床帏,扶奚灵卸去发饰,换上自在些的衣裳,躺回榻上。 沈摧亲手给奚灵盖好薄被。 奚灵闭上眼睛,呼吸慢慢放轻。 一时间,清音阁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丝声响都无。 王妃的心悸,最怕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若被惊到,便要犯心绞痛。她睡着,连沈摧要离去的步伐,都放得极轻极轻。 奚月奴被摇光指使着,跪下端起香炉,正要高高举起。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传来。 奚月奴身子一晃,手中紫铜香炉打滑,脱了手。 径直往地上砸去! 床榻上,奚灵双眼紧闭,唇角微微挑起。 只等着这一声! 第4章 决不能像娘那般 奚月奴一时愣住,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 明如玉犹气不过,扬起手来还要再打。 “侧妃,侧妃!” 有婆子自瑞王院中快步跑来,向明如玉躬身行礼,“您的奶嬷嬷,今儿一早叫人发现,溺死在荷花池……” “怎会?!”明如玉眼眶一下子红了,再顾不上奚月奴,带着满院的下人急奔而去。 留下奚月奴一个人,撑着膝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件一件地收拾着娘给她做的衣裳。 罢了…… 等六日后,她出了府,就能和娘一辈子相守,再也不分开。 奚月奴用旁的衣裳把那件小衣牢牢包好,慢慢走回艾草院。 路过大厨房。 一阵香味钻进鼻孔。 这个时辰,大厨房里炖着给王妃进补的阿胶。 浓浓的胶香,混着花香,芝麻爆炒的浓浓香气…… 知道和自己没关系,一天水米不曾打牙的奚月奴还是忍不住停了脚,肚子咕噜一声。 可错过了下人用饭的时辰,这里也不会有她的饭。 “月奴姑娘,来!” 奚月奴回头,见一个年纪四十余,和自己娘一般大的妇人,满脸笑意地招手。 是在大厨房上灶的闫二家的。 她将奚月奴唤到一边,手里油纸包好的两个包子,塞进她手里。“给你留的,快趁热吃。” 热乎乎的包子,叫手心一暖。 奚月奴忙自衣袖中掏出三枚小钱,“闫大娘,多谢你。” “快别臊我,大娘不要你的钱。还要多谢你照应过我女儿。” 闫家女儿从前也在王府中伺候,与奚月奴关系不错,一年前求了主子恩典,出府远嫁了。 闫二家的见了奚月奴,如见自己的女儿一般,总要偏着她三分。 如今,奚月奴也要走了。 “你这孩子,这般瘦。自己又不会起灶,等出了王府,还不饿死?”闫二家的打趣道。 奚月奴只是笑:“不要紧。我娘也烧得一手好饭菜,断断饿不死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闫二家的叹口气。她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听说,王妃送你当姑子去?唉,你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是好?不如,还是去求王妃开恩,让你自在归家吧?” 奚月奴听了只是笑。 奚灵根本不是真的要送她去什么灵隐庵堂。她只是选中了那地方,做奚月奴的埋骨地。 这三年,奚月奴没能如愿生下孩子,奚灵不会放过她。 幸好,她有防备。 这次,一定能平安地带着娘走,再不会被人算计…… 见奚月奴不说话,闫二家的也不好多问,“罢了罢了,当姑子也不是一辈子,还能还俗呢。等你还了俗,到时候寻个好人成亲,小两口一起供养你娘。转年就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她越想越高兴,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到时候别忘了抱来给大娘看看,大娘认他做个干孙儿。” 她自己的闺女上个月托人往家里捎信,说是生了个儿子。闫二家的正喜得不行,告了假,后日便要出府去看女儿和外孙。 成亲?生娃? 奚月奴虽还笑着,眼底深处却有些发凉。她敷衍:“都是往后的事儿了,谁知道呢?” 心里却清清楚楚。 这辈子,绝不可能。 闫二家的拍了一下自己后脑,“瞧我,光顾着说话,这包子怕都凉了。”她推着奚月奴快走,“快些回去吃吧。” 艾草院。 奚月奴房中依旧无人。 她靠在炕沿儿上,边吃尚带余温的包子,边看向窗外。 日光透过新抽芽的柳条,映照在脸上,带着微微的暖意。 两个包子落胃,奚月奴身上又有了力气。 她一件件翻整娘送来的衣裳。 目光触在那件大红色小衣上。 奚月奴苦笑出声。 娘没有坏心思。只是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这些东西,定是以为那是好意头,才…… 奚月奴的娘沈氏容貌娇美,性子柔弱。 嫁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书生上京赶考,去的时候筚路蓝缕,回来时八抬大轿。 乡里都说娘是交了天大的好运,嫁的夫婿考上了金科状元,进了翰林院,从此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娘跟着进了穆京才知道。 她那丈夫上榜当日,便被人榜下捉婿。 与当朝二品大员的嫡女金氏定了亲。 男人舍不得金家能给的富贵,也舍不得娇美的娘。 一张利口,舌灿莲花,非要娘自贬为妾,成全他的前途与真情。 娘怎么肯? 与男人撕扯了三个月,娘伤透了心,一个人收拾了包裹,要离京归乡。 却不想,晕倒在了大门口。 此时才发现,她已有了身孕。 娘一个妇人家,柔柔弱弱,又没有谋生的本领。江南那么远,怎么回? 没法子,娘只得低头认命,做了奚家的妾。 说是妾,可娘在奚家过得连最下等的仆妇都不如。 九个月后,金氏和娘一前一后生下奚灵和奚月奴。 一个是被奚府和金家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 另一个却只能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奚月奴随了娘,在府中任人打骂欺辱。可她性子天生的一股倔强,自小儿就不服输,总想着跑。 七岁上,她偷逃出来,把自己卖进了走南闯北的戏班子。 戏班的大车眼看要出穆京的城门。 娘挺着肚子追上来:“月儿,你走了,娘怎办?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怎办?娘是为你留下的,你不能抛下娘啊!” 后来,娘果然产下了弟弟。 却被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的金氏抱走,养在膝下。 娘不舍,日日悲哭,身子愈发弱了。 奚月奴十六岁上,奚灵出嫁。 她嫁的是王爷,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奚月奴原是连看一眼都没资格。 可奚家老爷说动了娘,“到底和她姐姐是一父所出的姊妹,姐姐嫁得好,妹妹也荣耀,该去看看。若能被王府管家、门房看上,也是一段般配的好姻缘。” 逼着叫奚月奴去送嫁。 穿丫鬟的衣裳。 谁知,她一进王府,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那一夜,瑞王把她压在身下,肆意掠夺。她也哭过求过。 可沈摧修长手指把她被撕烂了的小衣慢条斯理团起来,塞进她口中,深深地抵住喉咙。 “再叫,就割了你舌头喂狗。” 奚月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瑞王,眉心朱砂痣鲜红欲滴! 红得怕人! 不幸中的万幸,奚月奴没怀上孩子。 不然,怕也要像娘一般,给男人和孩子一辈子捆在这深宅大院里,永不得脱。 若果真如此,她还不如……立时就死了! 她不会走娘的老路,绝不! 如今,还有六日便能出府。 她也连着侍寝两夜,侧妃又是个善妒的。瑞王应该有些日子都不会再召她。 她就老老实实躲着,怎么都能忍得过去。 “咚、咚!” 指节叩着窗棂的声响,吓了奚月奴一跳。 窗外传来喊声:“王爷唤你去书房伺候,现在就去!” 第3章 避火图 奚月奴指尖一颤,小衣飘落在地。 上面绣着的叠在一块的两人,面目模糊。 “快些。若是迟了,王爷要罚呢!” 窗外一叠声的催促,奚月奴无奈,只得稍整理了身上衣裳,走出屋来。 传话的人已经走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拉了拉衣袖,盖住手指。往瑞王书房走去。 王府的路她熟。从艾草院过去,要经过一处废弃耳房,平日里就人迹罕至。 奚月奴经过时。 冷不防一双粗壮手臂从那耳房门内伸出来,一把就扣住奚月奴纤腰! 用力把她拖向黑漆漆的房中! 奚月奴咬紧牙关。 她手垂下,铜簪儿从袖间滑下,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拼了命地往下刺去! “啊!” 一声惨叫自身后传出,“小蹄子,你怎么敢……” 奚月奴认得这声音,是早些时候,侧妃身边践踏她衣裳的婆子! 手下愈发加力。 那原本不如何尖锐的铜簪被奚月奴硬生生刺进婆子手臂,她攥紧发簪,前后左右地搅! 婆子受不住痛,松手。 奚月奴小兔子一般窜出去,头也不回,往前就跑。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人来唤她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不对。 瑞王从不特意叫她。 在他眼中,她不过一个物件儿。见到了,兴起时,就随手用一用。 见不到,倒也不必特意去找。 所以,唤她去的,必不是瑞王! 奚月奴刚逃出几步,冷不丁身后侧又窜出个婆子来,对她紧追不舍。 为了抓她,侧妃还真下本钱。 那婆子有备而来,跑得极快,眼看伸手就要抓住奚月奴后脖领。 奚月奴转身,堪堪避开。 冷不防,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肢随即被揽得紧紧的。 柏木香的清冷气息在鼻端浮动。这香味……奚月奴本能的恐惧挣扎,却根本推不开对方。 只能听着沈摧声音,自自己头顶轻飘飘落下,“别动。” 奚月奴浑身汗毛直竖,身子发僵,不敢再挣。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粗喘声,是那两个追着自己而来的婆子。 两人见眼前情景,吓得连呼吸都滞住。 “扑通、扑通”两声。 接连跪地,口不择言地辩解:“是这丫鬟口出狂言,挑唆侧妃不敬王妃,奴婢们才……” 沈摧:“吵。” 奚月奴只觉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身后,倏然地就静了。 那两个婆子求饶的声音,一下子断得干干净净。紧接着,便是 “咚、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瑞王把人怎么了? 奚月奴浑身颤抖。她后脑被男人扣着,脸颊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金线蟒纹,头抬不起来,也不敢回头,脊背一片冰凉。 下一刻,却只听得沈摧向自己:“挑唆侧妃,不敬王妃?你好大的本事。” 恐惧如潮水,一下下地拍击着奚月奴心口。 大日头在中天挂着,洒下的日光晒在奚月奴肩上,她却觉得脊背生寒。 “奴婢不敢的……” “你最好真的不敢。”沈摧松开了她。 奚月奴踉跄着后退两步,方觉得可以呼吸。 沈摧:“王妃永远是你的主子。她若有什么不好,本王要你殉葬。” 奚月奴想留下,不是不行。 能利用侧妃明氏,也算她有些脑子。 可她不该挑唆明如玉,打王妃的主意。 沈摧看向奚月奴,“可记住了?” 奚月奴手指颤了颤,几乎攥不住铜簪。 她是奚灵的奴婢。 自幼,金氏这样说,奚家老爷这样说,娘有时也这样说。 “奴婢永远是王妃的奴婢,奴婢……忘不了。” “既忘不了,还不去王妃跟前伺候午膳?” “……是。” 清音阁。 瑞王连着来用了早膳和午膳,奚灵身边的下人脸上都带了笑。 侧妃是将军府嫡女,身份高贵如何,有瑞王的亲娘,宫里的贵妃娘娘撑腰又如何?王爷最疼爱的,还是他们王妃。 一张紫檀描金圆桌当中摆开,上面满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沈摧不喜欢这些。奚灵身子弱,克化不动,他是迁就着她。 可饶是如此,奚灵也吃不进去多少。 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只飘向沈摧身后侍立着的奚月奴。 这贱婢是跟着王爷一起来的。 自己上午心悸昏睡,起不得床的时候,她又跑去勾搭王爷了…… 想必是,不想走。 奚灵攥了攥手中银筷。 一勺熬得糯糯的雪蛤燕窝羹,倾在奚灵碗中。 沈摧难得温声道:“北边特贡上来的新鲜雪蛤子,吃些,对你身子好。” “多谢王爷。”奚灵从奚月奴身上收回视线,对沈摧笑。 沈摧知道她在看什么,“丫鬟蠢笨,不给你争气,别太往心里去。她和你不一样,为她生气,不值得。” 沈摧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奚灵愣了愣,面上有点僵,还只能强笑:“月奴怎么也是臣妾母家的人,她留在这里也是为我,我多照应她些,是应当的。” “你身体不好,这府中杂事你不用太操心。”沈摧伸手,为奚灵将耳边垂下的头发理好。 “……王爷说的是。” 奚灵低下头吃沈摧亲手为她盛的雪蛤燕窝羹。 心口涌上一阵浓浓的不安。 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奚月奴要走了,不必管她。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奚月奴……到底该死。 奚灵垂下眼睫,微不可查地给了摇光一个眼神。 用过午膳,奚灵照例要午睡。 沈摧没急着走,看清音阁的婢女们熏香了床帏,扶奚灵卸去发饰,换上自在些的衣裳,躺回榻上。 沈摧亲手给奚灵盖好薄被。 奚灵闭上眼睛,呼吸慢慢放轻。 一时间,清音阁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丝声响都无。 王妃的心悸,最怕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若被惊到,便要犯心绞痛。她睡着,连沈摧要离去的步伐,都放得极轻极轻。 奚月奴被摇光指使着,跪下端起香炉,正要高高举起。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传来。 奚月奴身子一晃,手中紫铜香炉打滑,脱了手。 径直往地上砸去! 床榻上,奚灵双眼紧闭,唇角微微挑起。 只等着这一声! 第2章 心尖尖上的瑞王妃 衣裙淅索的声响引得已到了门口的沈摧回过头去。 紫铜香炉在半空中划出半圆弧线,刚燃着的静心香橙红色光点一闪,一齐高高抛向半空。 沈摧拧眉,身子掠出。 却见奚月奴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 “咚!” 沉重的紫铜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是奚月奴合身扑到,生生给那香炉做了肉垫儿。 成年男子手掌般大的紫铜宣德炉,重重砸在她胸口。一阵闷痛蔓延开来,奚月奴只觉身子瞬间麻了半边。 那一星香火,直戳在了右侧锁骨上。 立时就烫出一串水泡。 “嘶……” 奚月奴痛得眼睛一黑,双手竟没接牢香炉。 叫它咕噜噜地直往地上去! 下一刻。 猩红色身影逼近跟前。男人一手接住了香炉。另一只手,捞起奚月奴。 柏木香猛地灌进鼻腔,纤腰骤然被强劲有力的手臂锢住,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坚硬的胸口。 奚月奴视野中黑雾散去。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摧黑沉的眼眸。更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昨夜疯狂颠倒的记忆涌现,奚月奴本能地从沈摧怀里飞快地撑起身子。 逃一样后退两步,奚月奴对着沈摧跪倒在地,白皙光洁的额头抵住地面。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摆足了认错的姿态。 沈摧捻了捻手指,指尖沾染奚月奴身上的暖意,很快消散。 他随手将香炉递给一旁的摇光,示意她不要弄出动静,吵醒王妃。 奚灵等不到那一声,知道事情有变,忍不住睁开眼睛。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王爷,刚才、刚才这……是怎么了?” “无事。” 奚灵在侍女搀扶下,撑起身子。她看向以额触地的奚月奴,“可是月奴她又……?王爷,月奴她到底与旁的丫鬟不同,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请王爷勿怪。” 奚月奴手指蜷起,心口往下一沉。 刚才明明就是摇光推她。可……主子说话,没有她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沈摧闻声:“是丫鬟差点砸了香炉,现在已经没事。”他上前,为坐起来的奚灵把锦被往上提了提,“时辰还早,你再歇歇。” “妾身歇不下。”奚灵不肯罢休,她满脸为难,“月奴虽要走了,可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怎生得了?妾身想过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该挨罚。” 摇光重新摆好香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奚月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撑着身子的双手轻轻颤抖。 知道瑞王爱重王妃,凡是王妃说出来的话,他无有不依的。恐怕今日这顿罚,奚月奴怎么都逃不了。 还有六日,忍耐…… 果然,下一刻。 沈摧:“既如此,王妃想怎么罚?” 奚灵目光扫过奚月奴,面上纠结了片刻,试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掌嘴十下,也叫她记住,出府后别这样毛毛躁躁,丢了王府的颜面。” 掌嘴十下! 奚月奴小臂瞬间绷紧,指尖刺入掌心,一阵疼痛。 瑞王府的规矩,掌嘴用的是三指来宽,一指薄厚的竹板。脸上挨上十下,打落牙齿,怕是整张脸都要废了。 奚月奴强稳住心神,撑起上半身,刚要开口为自己分辩。 “好。” 沈摧一锤定音。声如冷泉击石,极为动听。 奚月奴酝酿好的话,凝在唇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的要毁了脸,才能出得了这瑞王府? 她看向沈摧,身子绷得紧紧的。 奚灵期许的目光中。 沈摧淡淡道:“把人拉出去,就在院子里打。嘴堵上,别吵到王妃。” 下一刻。 奚灵含笑的脸猛地僵住,“王爷,为何、为何是摇光?” 沈摧掌心含住奚灵消瘦的双肩,扶她躺下。耐心道:“王妃刚才睡着,不曾看到。本王却是看得清楚。既是要罚,便该罚那罪魁祸首。” 他声音十分柔和。奚灵白了脸。 奚月奴也愣住,满脸难以置信。 “噗通”一声。 摇光跪地求饶,“小姐,救救奴婢……” “呵……”沈摧一声轻笑,“本王说过,丫鬟而已,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王妃,你说是吗?” 片刻后。 沈摧离开清音阁。 身后跟着奚月奴。 卧房里,经奚灵求情,才免了掌嘴的摇光跪在奚灵榻前,眼眶通红,“小姐,都是奴婢无能,连累了小姐。小姐莫哭,莫哭啊……” 奚灵只是摇头,一连串泪珠落下,沾湿了身下的鸳鸯锦褥。 “那贱婢又跟着王爷走了。摇光,你刚才都瞧见,王爷这般偏袒她,她还能出府吗?” 摇光张了张嘴,没说话。 奚灵哭得更加伤心,“我说我不要她,爹娘偏不肯……” “老爷夫人也是心疼小姐,怕没有子嗣,瑞王妃的位置坐不稳。” “可三年了,她只知道勾引王爷,未曾诞下一子半女!如今,那明氏又入了府。若明氏先怀上王爷的长子……”奚灵边哭边咳,一张小脸浑没了血色,“我在这瑞王府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我还不如去死……” “小姐,千万使不得!”摇光满脸焦急,眸光猛地一亮,“奴婢有个法子,不如……咱们驱虎吞狼,叫奚月奴和侧妃斗法?” 奚灵哭声顿了顿,又摇头,“贱婢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何肯?” 想起刚才瑞王为了奚月奴,险些毁了自己的脸,摇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小姐肯信奴婢,奴婢自有法子,叫她走不了,甘心为咱们所用!” 另一边。 奚月奴垂着头,跟在沈摧身后。 被他带到了昨夜的书房。 门口处,奚月奴愣了愣。她从未在白日里伺候过男人,心中不愿。 “进来。” 沈摧的命令不容抗拒,奚月奴掐了掐掌心,只得跟进。 一步跨进书房暗影中。 “跪下。” 奚月奴只得听话,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跪近些。” 没法子,奚月奴犹豫了一下,只得膝行过去,直挺挺跪在沈摧身前一步处,再也不敢往前。 她捏着手指,一遍遍告诉自己。 还有六日,六日…… 不管瑞王要做什么,忍过去,就都好了。她一定能忍。 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奚月奴后脑,把她身子一下子压向前。奚月奴额头撞在男人腹肌上,动弹不得。 恍惚间,奚月奴一下子明白了瑞王的意图。 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颊,奚月奴只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 她在他身下伺候了三年,什么清白,什么尊严,早已被践踏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全不在乎,什么都能忍…… “撕拉……” 衣襟被直接扯开,脖颈处一凉,大片雪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奚月奴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眼前的男人,“王爷,求您……不要!” 第1章 奴婢别把自己当人 男人微凉的指尖,勾起奚月奴下颌,迫着她高高扬起脖颈。 “现在知道哭着求了,方才怎么如锯口葫芦一般?” 奚月奴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听得到沈摧的话,不及消化他的意思,只拧着身子挣扎。 沈摧不肯放过,视线落在她湿润润的眼睫上。 刚才说掌嘴十下都没见她怕过,如今却是哭得眼尾红红的,好像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沈摧心中不耐,“别动,老实受着。” 说罢手上用力,把奚月奴衣襟彻底扯开,露出不住颤抖的圆润肩头。 奚月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心中正是一片绝望。 头顶却突然落下轻飘飘的一片,花粉般稀碎的白色粉末。那东西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中闪烁了一瞬,终是落在奚月奴一侧脖颈至锁骨处。 正是刚才被香烫伤的地方。 几乎瞬间,火燎的痛楚减弱,直至消失。只余一片清凉。 奚月奴愣住。 沈摧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白色药粉沿着女孩纤细的锁骨向中间滑落,至胸口幽深的暗影里。 有点痒。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第一时间跳开,掩上衣襟。经刚才那一番惊吓,她脸色雪白,哆嗦着唇,“谢、谢王爷……” 沈摧没看她,目光落在掌心一只小巧圆润的瓷瓶上。药粉就是从里面倒出来的。 他冷道:“没想到剧毒入药,外敷烫伤竟起效这样快。” 奚月奴身子一僵。 沈摧这才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必谢本王。是你自己命大,没被温云羡药死。” 温云羡出自大穆医道世家,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成神医国手,誉满京华。沈摧特意请他常年住在瑞王府,为奚灵调理身子。 温神医脾气怪,不要瑞王多少钱财,只要他时常帮忙弄些人来试药。 奚月奴目光落在那小白瓷瓶上。 原来瑞王是用她来试毒,这便说得通了。她心中升起了些许释然。瑞王不把她当人,她更不愿欠他什么。这样挺好。 这时,书房门外突然响起瑞王贴身小厮登云的声音:“王爷,温大夫自淮南道上采药归来,说要见您。” 沈摧脸色和缓了几分,“让他去花厅等。备宴。” “是。”登云答应着,无声退去。 沈摧手一扬。 白瓷小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连用三日,连疤痕都落不下。本王倒要看看,温云羡那厮胡吹的是真是假。” 声音落下,男人迈步出了书房。 奚月奴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脊背上一阵潮意,竟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手指紧紧扯住衣襟,勉强整好。低头看向掌心的瓷瓶。 比半截手指还小的瓶身圆滚滚的,刻满了不知哪位书法大家的字。对着光看,竟还是半透明质地,能清楚地瞧见里面的药粉九成满。 没人用过,果真是拿她试药。 她试过了,没死。 说明这药是好东西。瓶子也能换些钱。 奚月奴手指合拢,一下子攥紧了药瓶。 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哪怕是瑞王随手的赏赐,她奚月奴都要不起。 奚灵对瑞王的心思,奚月奴清清楚楚。若被奚灵知道,王爷赐了她这般好的东西,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还有六日,她就能离府。 这几日最好还是能躲开瑞王一些。不,不光是瑞王。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 今日摇光那般作为,定是奚灵授意的。且奚灵今日没如愿掌她的嘴,心里定是憋着一股闷气还未发泄。 她得躲开。 可这瑞王府就这么大。除了瑞王,便是王妃,她奚月奴一个奴婢,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奚月奴不敢在瑞王书房里多呆,整好衣衫就走了出来。 人还没出院,迎面便遇上了摇光。 摇光一眼瞥见奚月奴微乱的衣领,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都一样是奴婢,偏这个奚月奴这般好运,能做瑞王的枕边人。 摇光拦住奚月奴的路,“小姐知道你这番做作,是不愿意离开王府。你去跪着求一求小姐,小姐会开恩,叫你留下来。” 奚月奴身子一侧,从摇光身边绕过,径直往前走去。 摇光最看不得她不言不语,不屑和她说话的模样。她双手叉腰,扬声道:“装什么装,难不成,你还真舍得走?” 奚月奴在奚家过得什么日子,摇光最清楚不过了。 一样都是做奴婢,还是待在王府好,没准哪一日怀上了,就能飞上枝头,给王爷做个通房。 摇光不信奚月奴舍得走。 知道摇光的想法,奚月奴却不在意。她站住脚,没回头,“我舍得。” “呵……” 摇光见奚月奴真要走远,方才有些急了。她几步赶到奚月奴前头,“得了得了,知道你要走,成了吧?可你要是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去,你娘怎么办?” 奚月奴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见奚月奴停步,摇光挑唇。 “哗啦” 一张薄纸在手中抖开,扬在奚月奴面前。 “识字儿吗?瞧瞧,这是什么?” 奚月奴眸子瞬间瞪大,口中一阵发紧。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眼前的是一张—— 奴婢身契。 奚月奴目光下移,见上面签字画押的名字,竟是…… 娘! 怒气翻滚着,卷上心脏。奚月奴怒视摇光:“你们什么意思?我娘是奚府的妾,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摇光把手里的纸抖得哗啦作响,“是妾,还是奴婢,还不都在夫人、小姐一念之间?妾犯错,被卖为奴婢,这种事多的去了。怎么,你没见过?” 奚月奴咬牙,“不准动我娘。” 她在瑞王府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知道奴婢和平民相差太多。奴婢不能有自己的产业,遇到不公,哪怕被威胁性命,都不能鸣冤上堂,生死荣辱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娘不能做奴婢! 奚月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看清楚,这身契上,还未盖官府的印信。虽有你娘签字画押,如今也做不得准。”摇光脸上笑意更浓,“奚月奴,小姐待你不薄。你临走,也给小姐做一件事吧。” 她折好身契,收回袖中。又摸出一只油纸小包。 摇光:“你生不出,想必也不愿意看着那明侧妃生。这东西无色无味,正配她今晚要喝的鱼汤。你做得好了,小姐开恩,撕了那东西,放你和你娘一道走。” 和娘一道走……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伸手接过那只油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