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娇娇女驯养摄政王》 第一卷 第137章 离间 寂尘居士收拾药筒欲起身告退时,姜娩回神,连忙叫住。 “居士留步。” “施主还有何事?” “方才居士提及,那些服毒之人会被送往他处。敢问居士,可知那是何地?” “施主问此作何?莫非欲往此地探寻?” “嗯。” “那地方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施主还是不要贸然行事。” “居士放心,我并非鲁莽之人,只是想知晓方位,以备不时之需。” 寂尘垂眸思忖片刻,轻叹一声:“既如此,想来我与施主有缘,趁我还记得那地方在何处,画下来也是好的......” 她取来纸笔,勾勒出一幅简略地图递与姜娩。 “此乃无名之地,我依稀记得,是如此路径。” 姜娩接过地图,目光闪动,试探着问:“多谢居士,可否一问,既然此地危险,那居士为何曾到此?” 寂尘手微顿,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却未作答。 姜娩见她意有所隐,便不再追问,行礼谢过。 她妥善收好地图,心想,既然这地方的人善用此毒,说不定也会有解救的法子。 可她的时候不多了...... 下月十五之前,必须要想办法彻底解毒。 ...... 太子下榻院中,安安静静,大门紧闭。 雪落檐下的轻响清晰可闻,衬得愈加压抑。 房内烛光摇曳,昏黄的光影映在墙上,将一坐一跪的两人剪出沉重的轮廓。 宁祉坐于桌案后,目光却冷冷落在跪地的卢方身上,眼中已然透出一抹失望。 “你跟随孤多年,一向忠心。孤相信你是受人差使,只要你说出背后是何人,孤可饶你一命。” 卢方身体微微一抖,咬牙道:殿下饶命,属下当时只是……只是怕姜小姐会让您冒险,所以……” “所以隐瞒孤,想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吗?”宁祉的声音陡然一冷,拿剑指着脖颈,带着压迫感逼问,“说!背后是何人指使?!” 卢方猛然叩首,声音沙哑,支支吾吾道:“是......是太师......” 话音落下,屋内哑然。 宁祉张着嘴,眼中既有恼怒,又夹杂着一丝难难以置信。 “老师......?” 他转头看着卢方,有些半信半疑。 段知安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对姜娩下手? “你可知对孤撒谎的后果?” “属下不敢欺瞒。太师为了让殿下莫因姜小姐而分心,误了大业,本想让我盯着些。” 他说完,磕头点地,哽咽道:“属下罪该万死,自请殿下赐死......但还请殿下念在太师一心为了殿下着想,莫要与太师生出嫌隙。” 宁祉听着他为段知安说话,甩掉手里的剑,咬牙道:“原以为你不忠,想不到竟是忠于他人......” 卢方深深埋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你今日就在此好好跪上一日。” 宁祉说完就快步往外走。 他心下虽对段知安起疑,可总觉得这不像段知安的作风。 若不想让他靠近姜娩的话,段知安有一万个法子,不至于痛下杀手。 他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啊,何况,他知道姜娩是他喜欢的人。 不可能杀她...... 那么除了段知安,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 宁祉匆匆往中殿走去,经过佛堂,看到皇后参拜完出来。 他上前:“孩儿见过母后。” 皇后问:“太子也是过来参拜?” “这倒不是。”宁祉摇头随口说,“今日雪庐有歹人现身,孩儿正欲向父皇禀明此事,路过此地。” “歹人?昭明寺乃清净之地,如今圣驾在此,竟会有歹人作祟。” “确有其事。”宁祉语气稍缓,观察着皇后的脸色,“今晨姜统领之女姜娩便险些遇害。” 皇后听闻,面色一变,目中闪过一抹急切:“她如何?可有受伤?” “只是惊吓,无碍。” 皇后松了一口气,神色稍霁。 宁祉眉头微蹙,问:“母后为何如此紧张姜小姐?” 皇后轻拍着胸口道:“她就快要与北钦王成婚,做了王妃后便是太后孙媳,此次参拜,太后特意命本宫照拂一二,自然要万分紧张的。” “与北钦王成婚?”宁祉愕然,声音陡然抬高。 皇后看他一脸惊讶,挑眉问道:“这不是太师亲自向皇上奏请的吗?说是待姜统领回城后便会下旨。太子竟不知?” 宁祉压下眼底波澜,没有说话。 皇后没注意他的反应,又叹气道:“太子与钰儿的事,也不知皇上何时能定下。” 宁祉深吸一口气,压着情绪缓缓开口:“孩儿还有事禀明父皇,便不多叨扰母后。” “嗯,你快去吧。” 待宁祉走后,皇后眼神骤然暗了下来。 佛堂里,迟钰听到没有人说话了,这才探头探脑走出来。 “姑母,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怎会猜到殿下要来问您的?” “本宫养他十年,到底也是了解他的性子。卢方越是攀咬段知安,他便越会怀疑到本宫头上来。” 迟钰微皱眉,困惑道:“可我不解,如今太师让殿下与我多来往,这不是站在姑母这边的吗?为何还要让卢方去将此事推到他身上?” “站在谁的身边?段知安不过是图利罢了,如今看到你的好处大,便让宁祉与你多来往。可若是明日他换了想法,让宁祉与旁人来往呢? “宁祉太相信他了,对你我都不是好事。若只用一个姜娩便能让二人离间,岂不划算?” 迟钰瞪大眼睛,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您不让我告诉殿下姜娩和北钦王定亲的事,原来是一直等时机!” 皇后轻笑一声:“有些话只有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才能让它的效用最大。现在看来,这一招已经够了。” 她料定,仅此一遭,宁祉与段知安的关系便不同于往日。 至于卢方,本就是她自小就安插在太子身旁的人,如今也算是用到尽处。 只是可惜,姜娩居然命大没死。 ...... 宁祉面色凝重,从中殿走过,看到李知景在巡视。 他轻摆手,李知景走了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姜小姐在雪庐遇险,你率将士们再好好巡视,务必看好各堂屋院落,不得出岔子。” 李知景拳头骤然捏紧:“她可有事?” 宁祉一记眼神扫去,十分不悦,并没回答他。 二人对视几息后,李知景垂眸,回答:“下官领命。” 宁祉要走时,李知景又开口:“对了,殿下。在云川停留那日,姜小姐托我向您传话,似有要紧之事。不知这两日,殿下可有见她?” 宁祉疑惑:“云川那日?你何时向孤带话了?” “那日太师说殿下与迟小姐在看戏,因此没能见着。” 宁祉心下一抖,那日段知安说,只是有小厮来叫迟钰早些回去...... 他强撑镇定回答:“孤已见过她,有劳你还记得此事。” 第一卷 第138章 至少也要洗干净 夜风冷冽,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衣袍微动,寒意顺着衣领钻入骨髓。 “老师......” “段知安......” 他低声喃喃,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片段。 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段知安第一次来授课。 面目平静带笑,既没有旁人的谄媚,也没有亲人的温情。 只柔声道了一句:“殿下,该读书了。” 在那之后,每当他课业稍有失误,段知安手指便会在桌案上滴滴答答地敲着,像是为他的错误一一计数。 但他从不发火。 无论是他说错话,还是做错事,段知安可能会罚他,却从来没有一句重话。 “志向上,行向下。身居高位,莫忘低头。” 这是段知安常对他说的话,平淡得如同风过树梢,却让年少的宁祉铭记于心。 旁人都说段氏牌匾高挂百年,靠的是历代辅佐太子称帝的功绩。 段氏的荣耀,与每一代太子的命运紧密相连。 而段氏子孙,是段家门楣的守护者,他们无心无情,为了扶太子即位可以不择手段。 宁祉知道这些,却觉得段知安不一样。 因为他说过—— “谋君之策,亦为安身之道。殿下不可迷失本心。” “深宫之中,难免算计,但殿下放心,算计之法有许多,臣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 可今日,他开始动摇了。 段知安明知他心悦姜娩,却一再隐瞒,将她推开。 甚至叫人痛下杀手,全然不在意他的想法!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段知安和段家历代太师并无区别,只把扶持太子称帝当作使命。 对他的一切关怀,都是为了段家的荣耀不倒。 宁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喉间涌上一阵酸涩。 从小到大,他身边唯一亲近的两个人。 在今日,尽数背叛他。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无法全然将这份信任割裂。 段知安教他权谋之道,理下之法。 那种不动声色的指引,贯穿了他整个人生,成了他骨子里的一部分。 若要舍弃,谈何容易? 他兜兜转转,竟走出到了寺庙外。 远远看见,酒肆铺子的灯还亮着。 那应该就是迟钰说的,桃花酿堪比都城的酒家。 如此忧愁之夜,倒是适合借酒浇愁。 “小二,一壶热酒。”他随口喊道。 “得嘞!客官请好!”小二招呼着。 宁祉坐下时,身旁匆匆走过一人。 风雪之中,身形似有些眼熟,但他此时脑内思绪纷扰,完全没心思去思考别的。 ...... 堂屋内,姜娩刚给腰上涂了药打算睡下。 寂尘居士给她的地图被她看了又看,生怕一不小心弄掉的话,还能记在脑子里。 可那地方若当真凶险,她一个人该如何去?还是叫上谁一起? 正思虑着,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响动。 “谁?” 她起身,走到外屋紧盯着门口,可声音又消失了。 正想转身往回,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姜娩......” 夹杂着风雪的寒气,和急促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 姜娩身子一紧,低声道:“王......王爷?!” 萧珩之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没力气地嗯了一下。 “王爷不是去拙月山庄陪太后了吗?怎的到这来了?” 拙月山庄比都城远上一倍不止,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 萧珩之莫不是飞过来的不成? “昨夜我心里莫名不安,听太后说你来了昭明寺......我担心你......” 他气若游丝,说话间全是浓重的换气声。 姜娩这才感觉出,与其说是被他从背后抱着,不如说他是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王爷......先坐下......” 姜娩扶着他到椅子上,去倒茶时,腰上一阵刺痛,她手一抖,溢出些水。 “怎么了?不舒服?”萧珩之问。 姜娩揉了揉后腰,想起雪庐的事,还有他给的那个鹰哨,一时没忍住埋怨。 “王爷不是说吹响鹰哨便有人现身吗?今日我在雪庐遇到一伙歹人,躲闪时撞上树干,拼命吹鹰哨结果没有一个人出现。” “无人现身?” 萧珩之皱起眉头,眼中溢出些不可置信和疑惑。 “是啊,若不是殿下相救,我恐怕......” 姜娩说到一半,看了一眼萧珩之脸色黑着,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珩之一碗茶水下肚,恢复了些体力。 他把姜娩拉到面前,轻声问:“我看看,伤到何处了?” 姜娩捏着衣裳,说:“伤在腰上,已经涂了药,只是淤青而已不严重,王爷不必看了。” “听话。” “天冷,不想脱衣裳。” “看了我才能放心。” 姜娩知道这人脾气,她拗不过,只能把衣衫一层层褪下。 褪至只剩一层薄衫时,萧珩之的手覆在肩上,很是温暖。 姜娩回想,好似就是从她中了春苦散后,萧珩之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冰凉了。 是因为他服了蛊的原因吗? 她一边想,一边转头问:“王爷看完了吗?” 萧珩之轻嗯一声,似乎有些沮丧。 他一层层给姜娩穿上衣裳,抱在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姜娩一愣:“王爷又何对不起的?” “对不起......让你受伤。” “这又不是王爷害得......”姜娩一顿,又说,“其实前世我也经历过此事,是皇后派的人,大概这次也是一样吧......” “前世既知晓有此事,为何还不避一避?” “我......”姜娩撇撇嘴,“我懒得跟你解释。” 萧珩之深深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姜娩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推了推说:“我有些困了......” 萧珩之松开她,她转头走到床上,说:“这床只够睡一人,王爷另想办法委屈一夜吧。” “本王特意过来找你,你就这样对我?” “可这床这样小,王爷高大,如何睡得下?”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说着就脱了外衫要躺上去。 “不行!”姜娩推着他,“王爷一路风尘仆仆,至少也要清洗干净......”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 说得好似她想与他发生什么似的。 萧珩之挑眉:“洗干净便能上床睡觉?” “......” 姜娩没有说话,只觉得这人又开始无耻。 她往被褥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小脸。 萧珩之看她这模样格外可爱,俯身想去亲她。 刚凑近,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一卷 第139章 床太小了 姜娩正想回应,就被萧珩之捂住嘴。 “别说话。” 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娩姐姐,你睡了吗?” 是闻浅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抽泣声。 姜娩皱眉,在他手心里小声哼哼,发出含糊的声音:“王爷......把我放开......” 她边说边从被子里伸出手,刚挣扎一下,就被他整个裹在怀里。 “这可是你自己把自己裹起来的,怨不得本王。” 她又羞又恼,怒视着他,眸光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却被他看得像撒娇一般。 屋内传出窸窣的声音,闻浅又问了一遍:“娩姐姐,你真的睡了吗?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萧珩之轻啧一声,俯身蹭着姜娩的额头:“她哭成这样,也不知要霸占你多久的时辰......本王不想让她进来......” 姜娩气得眼角微微泛红恨不得咬他一口,偏偏嘴还被紧紧捂着。 等门外已没有声音了,萧珩之轻轻啄了一口她额头,这才松开。 姜娩咬牙瞪了他一眼,飞快整理好衣裳,压下满心的羞恼,走到门口打开门。 幸好闻浅还站在门外,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见了姜娩,便一头扑进她怀里抽泣:“娩姐姐,我……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先别哭。” 姜娩连忙安抚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房中。 萧珩之早已悠然放下窗帘,靠在榻上,一副不想看到闻浅的样子。 她关上门,扶着闻浅进屋坐下,柔声问:“发生何事了?” 闻浅啜泣说:“今日我有些头疼,随行御医过来诊脉,我让他看看腹中孩儿可有影响,结果御医说......” “说什么了?” “说我并无身孕,此前是假孕之兆......” 姜娩面色微愣,张着嘴一时噎住。 连内屋的萧珩之听到也有些意外。 姜娩连忙问:“御医可是诊错了?再多叫几个来看看。” “我当时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恰好舅舅过来找我,他便又叫了几个御医过来,都那样说......” 姜娩听到她说段知安,一时蹙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她又问:“此事可有告诉家中长辈?” 闻浅点头:“舅舅说兹事体大,需尽快告诉母亲。可我说了后,母亲却......” “却如何?” “叫我半年内务必有孕,若非就要让我离开侯府。” 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娩姐姐,我该怎么办......夫君若是知道了,定会对我很失望......” “你别太自责,即便此前是假孕,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我更意外的是,平南侯府对你的态度......” 姜娩擦着她的眼泪,温声说道:“你可有想过,主动离开侯府?” 闻浅眼神闪烁,片刻后摇摇头:“侯府不曾视我为家人,可世子......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哭的是,夫君若是知道我不曾有孕,怕又要失望。” 姜娩没有想到她难过,竟是因为担心自己让李知景失望。 她总是这样,把李知景放在第一位,照顾他的情绪胜过自己。 姜娩无奈叹气:“你啊,何时能为自己考虑一回......知景若真的在意你,定然不会对你失望的。” 她话里有话,但看样子,闻浅没有心思去细想。 她哽咽着问:“娩姐姐,今夜我怕是一人难眠,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话音刚落,内屋就传来两声轻咳。 接着萧珩之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提着外衫,下巴上还在滴水。 闻浅面露惊愕:“王爷......?” 姜娩解释:“王爷看望太后,返程时途径此地便来歇脚。” “原来如此。” 闻浅点点头,没有生疑。 萧珩之看了一眼她,毫无怜惜地开口:“今夜不便,世子妃还是早些请回吧。” 闻浅不敢与他多说,只低头卷着袖子。 姜娩无奈道:“今日王爷与我还有些事要说,等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你。” 她一边说一边给闻浅擦眼泪,安抚许久才送回去。 回来后,萧珩之拉着她手,颇有些怨声载道:“她哭你就如此关怀,本王给你哭一哭,你也会心疼吗?” “行啊,那王爷哭一个试试。” “想得美。” “怎么?不是王爷自己说的吗?” 她话音刚落,就被一把打横抱起。 “本王不会哭,但本王能把你欺负哭。” “你放我下来!”姜娩拍着他的肩膀,“疼!真的疼!” 萧珩之把她放到床上:“哪里疼?” 他顺势钻进被窝,按着她的腰:这里吗?” 姜娩见一不留神就让他躺到床上,撇撇嘴说:“王爷的确无赖,我拗不过。” “不是你说,只要洗干净,便能上床吗?” 他边说还边故意凑近,让她闻闻自己身上未散尽的清香。 姜娩偏过头:“反正今夜王爷若是翻身滚到地上,可不关我的事。” “你睡在里侧,本王只会往你的方向去,怎会滚到地上?” 他一边说一边把她轻轻按在怀里。 “冷不冷?” “不冷。” “嘴硬,手冰成这样还说不冷。” 他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脖颈边,按着她的手背,拇指轻轻磨蹭。 姜娩静静躺着没有说话。 枕被间,很快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萧珩之轻声说道:“你说,若是前世你我成婚了,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 姜娩睫毛轻颤,心下莫名漏了一拍。 她收回手,说:“我要睡了,王爷也莫胡思乱想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 可这床实在太小,任由她怎么往里靠,后背还是紧贴着他。 萧珩之就这么静静躺着,就能感觉到她在一边蹭来蹭去。 姜娩索性也不动了,就这么沉沉睡去。 但不得不说,有萧珩之在,的确比昨夜要暖和得多。 以至于第二次清晨,姜娩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而萧珩之也不知醒了多久,她一抬头,就对他含笑的双眼。 “醒了?”他揉揉她脑袋。 姜娩略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挪开。 “王爷醒这么早,也不叫我......” “本王是一宿没睡。” “我就说这床太小王爷睡不好吧,早知如此就该另寻一处的......” 她嘀嘀咕咕说着,没注意到萧珩之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第一卷 第140章 世间怎有段知安 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双大手捞过去。 “王爷!”姜娩惊呼一声。 萧珩之手一挥,把她抱在腿上。 姜娩不得不双腿跪坐在他大腿上,后背还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着。 “腰上的伤,有没有好些?” “好......好多了。” 她低着头,一反常态地面露羞怯。 萧珩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看着自己。 “怎的还不敢看本王了?” “哪有......我是在想,今日参拜我该迟到了,王爷快松开。” “还有一会儿,不急。” “可是我......我有些冷......” 姜娩伸手抓着床栏就要起来,萧珩之索性将她抱起来站着,顺手将衣裳拿过来往她身上套,一副要伺候她更衣的模样。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穿衣裳。” 他拿过衣裳腰带,拿着她的手穿进袖笼,娴熟地系上扣结。 “王爷何时还会这女子扣结了?” “不是你让我去学吗?”他头也不抬地脱口而出,手里动作没停。 姜娩站在原地,有一瞬愣神。 她突然想起前世,有许多个赖床的时日,便也是这样让萧珩之来服侍。 她甚至还任性地嫌弃他笨手笨脚,说要买丫鬟回来。 后来她嫌买丫鬟太贵,便让他去学如何服侍穿衣。 此时看他给自己服侍穿戴,姜娩莫名叹了口气。 萧珩之这才抬眼:“叹什么气?” “没事......我只是想到......” 她顿住了。 萧珩之问:“想到什么?” 姜娩没再继续说下去,转了个话题回答道:“想到再过几日,便是元日了。原本之前答应陪王爷过生辰,可如今王爷既恢复身份,这旧生辰自然也没必要再过,我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萧珩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姜娩还记得这件事,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暖意。 他牵起她的手,缓缓开口:“不可惜。元日那天,是本王想与你一起过的生辰。” 姜娩眼睛一亮,问:“那王爷可有想好如何过?” “听你的。”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她说完就作势要出去,萧珩之跟在她后面。 刚走到门口,姜娩突然转身:“王爷是想跟着我一起去参拜不成?” “有何不妥?” “处处都不妥。此次参拜王爷不在受邀列位,凭空出现,不先去向皇上请安,反倒来我这,将皇上颜面置于何地?” “本王低调些,参拜人多,不会被注意到。” “那王爷身份在此,总会有人认得的,保不齐会说皇后未好生礼待。若太后知晓了,又要与皇后生出不悦来。” 她说得头头是道,像只欢快的小鸟。 萧珩之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但心情也越发好起来。 他笑道:“那依你之见,想要本王如何?” “嗯......”姜娩顿了一下,说,“王爷就在屋里呆着,别叫人发现就行。” “可返程时总会有人看见的,本王躲这一会儿,好似也没有必要。” “忘了告诉王爷,此行我没有乘坐王府轿子,怕是无法与王爷一同返程了。” “无妨,你如何来的,本王便如何随你回去。”他轻挑眉。 姜娩耸耸肩:“此行我是乘坐世子妃的轿子,她为女眷,怕是不便王爷入内。”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不过王爷武艺高强,既能从拙月山庄过来,定也能想法子回都城的。” 她笑得明媚,往后退了一步,踏出门槛关上了房门。 “王爷就在屋子里等我吧。” 潜台词是,别出来妨碍她。 萧珩之看着她的笑脸,怔站在屋内,敲了敲桌边,没跟出去。 今日是最后一日的参拜,与之前一样,住持带着弟子诵读经文。 风雪不减,殿外跪着实在不太好受。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姜娩盯着段知安的方向追了上去,叫住了他。 “太师留步。” 段知安偏头瞥见她,停下脚步问:“姜小姐有何事?” 姜娩见四下无人,便直言问:“昨夜浅浅来告诉我,说御医诊治她为假孕。我想知道,可是太师刻意安排的?” 段知安抬眉,轻轻笑道:“姜小姐聪慧,既猜到,还请替在下保密。” 姜娩眉头一皱,果真是段知安做的。 她又问:“太师如此,除了令她伤心,又能改变什么呢?如今她的处境已然很难了......” 段知安打断她:“姜小姐这个理中客倒是轻松,当初来告知我此事的不是你吗?何况她此时伤心,也总比识人不清得好。我若不把她的处境往绝处逼一下,她又怎知没有别的出路?” “我并非要做理中客,太师行事也不由我指摘。” 姜娩见他面色不悦,她也不再多问,只说:“总之不日孩儿便会显怀,此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说完本想告退,却听到段知安喃喃了一句:“那便不要显怀......” “什么?!” 姜娩瞪大双眼。 “太师莫不是,想对浅浅腹中孩儿下手......” 姜娩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凉意,既难以置信,又很快说服了自己,因为这的确是段知安会做出的事。 段知安没回答,转身要走。 姜娩跟上去追问:“那是浅浅的孩儿,太师为何要如此?” 她问得并不急切,但段知安像是被激怒一般,抬高音量回答:“平南侯府上下不端,闻浅性子软弱自难庇护孩儿,李知景又对她了无情意,你可知这样的孩子出生后会面临什么?!” “可那毕竟是平南侯府的后人,荣耀加身,将来......” “那又如何?!他看不到父母和母亲相爱,将来只会在夜里蜷缩着思索,为什么他们明明不相爱,却要生下自己?” 姜娩被他这一声吼得愣住,微微张嘴却没有说话。 殿外风起,吹起她的衣摆。 碎雪从脚边滚过,空气又刺骨了些,连呼吸间都是白雾腾出。 段知安眼底深色的情绪,如同压抑许久的风暴,在风雪下隐隐翻涌。 可片刻后,轻轻闭了闭眼,又归于平静。 再开口时,已是声音极轻,却字字带寒:“姜小姐,你知道什么叫‘降生即累’吗?那孩子若是生下来,他会在长大过程中,发现自己只是为了延续家族而生的工具......那些荣耀,是需要他背负的枷锁。等到那时,他会长成何种品性......” 姜娩看着眼前的段知安,一时哑声。 片刻后,她才发出声音,语气带了一丝试探的柔和:“可他尚未出生,尚未尝过这世间的好,太师便笃定,他的一生注定苦难吗?” 段知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目光沉如夜色。 许久,他淡淡开口:“若他的命运无法选择,那至少……他的苦,可以由我来免。” 姜娩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被世人称作权谋深沉的太师,并非真的无情。 可他的手段,终究太过决绝。 姜娩叹了口气,声音放轻:“可是太师,这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里,你又怎能料定人心不会变好?” 段知安没有回答,只是抬步走入更深的雪色,沉声一句—— “若人心会变好,世间又怎会有段知安......” 可惜声音太小,被风吹散,姜娩并没有听到。 第一卷 第141章 背叛的下场 姜娩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转头往回走。 经过中殿时,看到平南侯夫人在殿中跪拜,面前的佛像,是送子菩萨。 “菩萨保佑,我侯府儿媳得一贵子,留子即可......” “菩萨保佑,我侯府儿媳得一贵子......” 姜娩轻叹一声,径直走开。 她缓步而行,脑中回荡着近日发生的事,突然有些感慨。 侯府好似就是个缩小版的皇宫,母凭子贵,若无子,又不得夫君婆母喜爱,便没了用处...... 急风刮过,廊下的风铃突然哐当作响,惊得她收回思绪。 今日风雪不小,雪庐荒凉更是铺上了厚雪。 白雪皑皑,早已掩盖了那日发生的一切。 萧珩之坐在雪庐石板台阶上,拿着小刀轻削一杆长竹。 “出来吧。” 他轻唤一声。 接着一个黑衣人,从风雪中隐隐现身,与一地雪白显得格格不入。 归野走到他面前,看到他头上肩上都被洒上一层薄雪,问:“为何不打伞?” 萧珩之没有说话,手下的长竹被削得越发锋利。 归野看着尖锐的竹杆,下意识后退半步,沉默着,略有警惕地紧盯他手里的动作。 半晌,萧珩之吹了吹竹屑,随手抓起一把雪净手,轻启唇:“说说吧,那日在此地,为何不救她?” 归野捏拳,皱眉道:“......你尽心待她,可是她却来见太子,二人私会......”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陡然袭来—— “砰!” 归野只觉胸口一闷,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积雪簌簌落下,溅了他满身寒意。 萧珩之手里那根细削的竹杆,不知何时已掷出,正钉在归野脚边,微微颤动,锋利如刃。 萧珩之抬眸看他,声音轻淡至极:“她与宁祉私会,所以你便想让她听天由命?” 归野指尖微微发紧,喉头翻涌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压下。 萧珩之这随手一击,快、狠、准,根本未曾留情。 赤奴骨子里的悍性不允许他毫无反抗地挨这一掌。 何况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娩不爱他,也不忠他。 如此不忠之人,死了又何妨! 自己只是没有救她,又不曾害她,若是她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归野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他压下肩头的剧痛,猛地跃起,整个人如同被拉紧的弓弦,瞬间朝萧珩之攻去。 他抬拳直冲他的侧颈。 这一拳,他用了全力。 可—— 萧珩之依旧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都不眨一下。 拳风擦过雪花,距离他的眉心不过寸许之距。 萧珩之突然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归野忽然顿住。 他心底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杀气死死锁住,遍布四肢百骸。 他察觉到了。 这一拳真的落下,他奈何不了萧珩之什么,反倒是萧珩之会杀了他。 毫无迟疑,毫无怜悯,甚至连过程都不会拖沓,一击便会要了他的命。 一念之差,生死两隔。 归野瞬时收力,一个踉跄半跪在地,脸色因疼痛而微微扭曲。 萧珩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身狼狈,喃喃一句:“真是养不熟......” “不......我不是......” 话音未落—— 唰! 一道劲风破空而至,归野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阵剧痛从眼角蔓延开来! “啊——!” 他身子狠狠一颤,鲜血自指缝间狂涌而出,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滑落,刺骨的痛意几乎让他瞬间失去意识。 他的右眼……废了。 萧珩之手中那根竹杆仍沾着血,微微倾斜,血滴在雪地上晕染出一道艳红的印迹。 他垂眸看着归野,语气依旧平淡:“我记得我从前告诉过你,不可伤她,护她无虞。” “是......” "那为何不听?" 归野浑身发抖,强忍着痛意,磕磕绊绊地回答:“我一时脑热......觉得她......不值得你去花费心思......” “呵......不值得?那你可想过,若她有事,这便是你的下场?” 归野捂着右脸没有说话,不敢再辩解,只低头道:“我已知错了。” 萧珩之看着他,眼神淡漠如霜雪,声音缓缓落下:“你这命是我当初费劲救下的,所以今日,我不杀你。” 说完收回目光,转身缓步走回石阶上,重新坐下。 “但以后我也不再需要你,滚吧。” 他拿起刀,又拾起一根长竹,动作一如方才般轻巧悠然,仿佛刚刚的杀意和暴戾不过是一场错觉。 归野跪在雪中,浑身冰冷,右眼的血流得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滴落在白雪上,红白分明,触目惊心。 他用尽全力撑住身子,最后看了一眼萧珩之,转头消失在白茫中。 风雪狂乱,掩去血腥,一切归于沉寂。 青石板上碎雪被卷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珩之在原地坐了很久。 他看着茫茫雪地,睫毛上落满了雪,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掌心还有淡淡的学血腥气,让他神思恍惚。 归野本该死的。 他背叛,反击,不服从命令…… 若换作旁人,他早已抹去痕迹,毫不留情。 可最终,他还是留了他一命。 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他只身闯去赤奴兽场救他,而是他有些不忍...... 毕竟他年岁不大,有些戾气也是正常。 萧珩之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有了怜悯之心。 可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似是一股浓厚深重的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 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保护不好姜娩。 任凭他筹谋算计,机关算尽。可这一次,她落入险境,救她的人……是宁祉。 一瞬间,他竟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荒唐想法—— 也许,姜娩真的应该去宁祉身边。 ...... 就在他神思微乱间,一道清脆的声音穿透风雪而来。 “王爷?” 萧珩之缓缓抬头,看到雪地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朝他走来。 姜娩穿着毛茸茸的白色披风,撑着一把青伞。 伞檐压得很低,风雪落在伞面,簌簌滑落,在漫天白茫中宛如画中人般不真实。 直到越走越近,才渐渐看清她的眉眼。 姜娩站在他面前,问:“王爷何时出来的?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其实萧珩之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有多可怜。 从头顶到肩头挂满了白雪,眉梢眼角尽是风霜,肩头落满白雪。 整个人像是孤零零地,被遗忘在雪夜的流浪狗。 姜娩没忍住,伸手拂着他的肩头雪。 “王爷是坐了多久?都快成一具雪雕了,不觉得冷吗?” 萧珩之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盯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看了许久。 “王爷盯着我做什么?” 他蓦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旁。 “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找我?” 姜娩垂眸,顺势回答:“是啊,方才回屋不见王爷,便出来找找,没想到在这里寻到了。” “找本王有事?” “倒没有事,只是天寒地冻,王爷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担心我?” 姜娩顿了一下,接着点头。 萧珩之看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真意。 姜娩偏过头,抬手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 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心头一软,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随手递给她一个竹子做的小玩意。 第一卷 第142章 王爷方才,吓到我了 姜娩低头一看,是一只用竹签削成的小木雕,形状随意,像是未曾雕刻完全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问:“这是王爷做的?” 萧珩之点头:“嗯,刚削的。” 他随手拿出一柄匕首。 刀身狭长,寒光映雪,锋利得刺目。 他转了转刀柄,寒意透着金属的光泽攀上指尖。 姜娩后背麻了一下。 “这把刀我用了许多年,一直放在身上。送给你,权当防身。” 萧珩之把匕首递给她。 姜娩怔住,忙推辞:“这……王爷不必如此,何况我也不会使匕首……” 萧珩之却缓缓将她的手握住,掌心包裹着她冰冷的指尖,将刀柄按入她手心,语气轻缓:“本王教你。” 他缓缓抬起她的手,刀尖微微上扬,正对着他自己的脖颈。 “若遇危险,便刺向对方此处——” 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耐心的引导。 “此处最为脆弱,一击便可夺命。” 姜娩屏住呼吸,心口猛地一紧,拿着匕首的手指有些颤抖。 “拿稳。” “从手指到肩膀,每一处都要紧绷。”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没有任何波动,“狠下心,不要犹豫。犹豫就会错过时机。” 萧珩之看着她,目光沉静,甚至透着几分柔和。 可他微微泛白的指节,出卖了他内心的起伏—— 他该死。 他该受罚。 姜娩想杀他,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可她……会下手吗? 萧珩之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边引导她将刀刃抵向自己,一边又用一双藏满情绪的眼睛望着她—— 希望她惩罚,又希望她可怜。 天地寂静,风雪落在肩头,冷得透骨。 姜娩的指尖微微颤抖,瞳孔缩紧:“王爷……” 她声音轻得像落雪,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萧珩之依旧未动,任她看着自己,等着她的反应。 忽然,刀锋微微一偏,划过他的脖颈,一抹红渗了出来。 姜娩心头一颤,猛地惊呼:“王爷不要!” 伞被猛然扔开,风雪飘入她眼里,刺得眼睛蓦地红了。 萧珩之怔住,似是没料到她的反应,微微垂眸看她,低声问:“你说什么?不要什么?” 她看着他,眼里有风雪,也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声音微哑:“我不要王爷这样。” 她指尖在颤,呼吸急促。 萧珩之一瞬间怔住,掌心微微松了力道。 匕首自他掌心滑落,钝地砸进雪里,溅起微弱的雪沫。 姜娩捏着袖口,急急按住他脖颈的伤口,动作慌乱又急促急:“王爷为何突然如此?” 萧珩之看着她,望着她皱紧的眉心,低垂的睫毛,以及藏在眼底的不忍与慌乱。 他喉间微微滚动,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冰雪消融后的裂缝,一寸寸渗进了温热的春水。 “姜娩......” 萧珩之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姜娩心头一颤,偏开头,声音轻淡:“王爷今日好似格外消沉,我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王爷方才,真的吓着我了......” 萧珩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缓缓启唇:“是怕本王真的拿刀自戕吗?” 姜娩没有说话,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 大概是有些担心,万一萧珩之就这么死了,而她下月十五之前还没寻到解药的话,怕是也活不长。 于是姜娩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希望王爷......好好活着。” 她每一个字都落得极慢,末了还轻叹一声。 萧珩之怔住,心脏像是被人猝然一握。 这句话,他记得。 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是在他最痛不欲生,最迷茫之时,姜娩像是踏着光来救赎他的神明。 她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的分量。 在萧珩之心口,依旧如从前那样,翻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就像是一根沉在暗潮中的绳索,终于被人牵引住。 他盯着她,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 低头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好……听你的。”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姜娩稍稍松了口气。 当天夜里,萧珩之一反常态地没有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入睡。 次日一早,宫里传来急报。 各屋都急急忙忙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姜娩没有看到萧珩之,以为他先独自离开了。 等走到轿边,看到闻浅一脸愁云地站在外面。 她走近,看萧珩之霸道地坐在里面。 姜娩问道:“这是世子妃的轿子,王爷怎的在此?” “王府与世子府共乘一轿,本王坐在这有何不妥?” 闻浅捏着袖口,他这话的确也没问题,当初是她自己请姜娩共乘一轿的。 可当时也没说王爷会来啊,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的。 萧珩之身上的气场,就足够让她退避三舍了。 姜娩也知道闻浅怕他,拉着她手小声说:“无妨,你坐在我身侧便好。” 闻浅抬眼看了一下萧珩之,他微眯着眼,面色显然是希望她不要打搅他与姜娩的二人世界。 可平南侯府轿她定是去不了,侯夫人还因为假孕之事嫌弃她。 李知景此时又在圣驾前忙碌着,她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走回去吧?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可刚踏上轿阶一步,萧珩之就开口:“世子妃不若去太师那?侄女与舅舅叙话想来也自在些。” 闻浅步子一顿,收回了脚步。 姜娩看他这赶客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轿子是他的。 她正要开口辩驳,但闻浅在这威压之下先一步妥协了。 “王爷说得有理,我恰好也有事想与舅舅商议。”她转头看着姜娩,“娩姐姐,待到都城后我再与你说话。” 姜娩咽下了话,抿嘴点头,看着她往段知安的轿子走去。 待闻浅上轿后,她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萧珩之得逞的模样。 “王爷明知世子妃怕你,为何还故意吓她?” “明明是她自己不敢入内,怎的成本王吓她了?”萧珩之笑着朝她伸出手,“快上来。” 姜娩没理他,抓着轿檐入内,接着解开身上的大氅挂在一边。 微风卷起轿帘,姜娩很快就看到几个下人在往段知安轿子内送手炉和毯子。 第一卷 第143章 急报回府 段知安没想到闻浅会来找他。 所以当他听到外头一声娇滴滴的“太师”时候,有些意外。 闻浅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旁人不知她与太师的关系,她若是直接喊舅舅的话,也不知合不合适。 于是权衡之下,她便恭敬地喊了声“太师”。 她自觉妥帖,但不知周围的人更加好奇—— 堂堂太师,身边何时出现过女人? 还被亲自请进轿内。 闻浅坐到轿子内,很快有下人送来手炉。 轿子不大,倒也保暖,但段知安还是怕她受寒,又拿来披风给她裹着。 “舅舅,我不冷了。”闻浅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上厚厚的披风。 “那也得裹着,今日天势看样子会起风,可万万不能着凉,你腹中......” 他说到一半止住了。 闻浅叹了口气:“腹中既无胎儿,我受凉也无甚要紧......” “怎会不要紧?” 他边说又把披风给她紧了紧。 闻浅轻轻“嗯,多谢舅舅。”了一声,手指微微收紧。 “你突然来我这,是有话要说?” 段知安坐下,一边泡茶一边问。 闻浅回答:“倒也没有什么话,是......是我觉得有些冷,想来舅舅这里会暖和些。” 她不想提到萧珩之,就随意糊弄过去了。 段知安大概猜到了,但也没有再追问。萧珩之来不来,来做什么,他并不关心。 因为眼下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他将茶盏推到闻浅面前,语气温和:“喝点儿,暖暖身子。” 闻浅点点头,低头端起茶盏。刚要饮下,鼻间却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微微发苦,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她思索一阵,突然想起...... 这好似是......天花粉! 她指尖微微一颤,盯着茶水里浮沉的茶叶。 前不久才因姜娩的缘故翻阅医书,正巧看到过这味药的记载——天花粉,乃栝楼花根部所制,用以……引产。 泡茶而已,何须这东西?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仍旧坐在那里,神色淡然如常,甚至带着些许关切,看不出丝毫端倪。 闻浅抿了抿唇,心头思忖。 难道是舅舅被人陷害了? 他在朝中翻云覆雨,难免会有人将他视为眼中钉。 若是这茶给有身孕的嫔妃饮下,免不了给他扣上一个戕害皇嗣的罪名。 段知安看着她半晌不动,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嗓音淡淡:“怎么了?” 闻浅放下杯子,郑重地开口:“舅舅,这茶不对劲。前不久我才翻阅过医书,有一味用来引产的药,名叫天花粉。茶中好似有这东西......” 段知安脸色微变,刚想开口,又听到她说。 “我担心,宫中有人想以此来陷害舅舅......” 她凝眉,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段知安沉默了半晌,接着垂下眼眸缓缓道:“此事......我会细查。” 他伸手把她手里的茶杯拿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给你换一杯热水。” “好,有劳舅舅。” 段知安转身,轻叹了口气。 ...... 也许是因为急报,返程的行路速度很快,连路过云川时也没有停留,可以说是昼夜兼程。 姜娩不知发生何事需要皇帝亲自回朝处理。 往年宁祉在位时,也不是没遇到过急报,都是由四部和将军协同处理。 只有一回,是北地驻守将军联合当地叛乱,四下不稳,恐危及都城,宁祉才匆忙赶回平定局势。 莫非此次也是叛乱? 可她不记得上辈子此时有何作乱的啊...... 就这样想着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姜娩......” “醒醒......” 姜娩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萧珩之腿上。 她连忙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萧珩之取下她的大氅,说:“到了,穿上吧。” “到了?” 她掀开轿帘,果然是已经到了王府跟前。 下了轿子,四下空空荡荡的,只有冰凉的寒风,队伍和其他轿子想来都是打道回府了。 “王爷可知是发生何事?如此匆忙赶回来还是头一回。” 萧珩之摇摇头:“兴许是哪个宫妃生了皇嗣。快进去,别吹风受凉。” 他也不知发生何事,反正天大的事都抵不过姜娩说要陪他过生辰。 当夜下了一整夜的雪。 次日清晨,已堆了厚厚的一层雪。 姜娩刚出房门,就看到萧珩之急匆匆往外走。 她过去时,只看到他出府的背影。 “蓉儿,王爷这一大早是上哪儿去呢?” “是宫里传旨,让王爷入宫。” “一大早?” 蓉儿点点头。 姜娩有些纳闷,直觉让她怀疑,是和宫里传的急报有关。 不过现下她没心思想这些。 趁萧珩之不在,她还有些事要去做。 姜娩回屋,将地图又拿出来。 她想起寂尘居士说的话—— “那地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不可贸然前去......” 可想要知道彻底解开春苦散的法子,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的。 “蓉儿!”姜娩高呼一声。 “姜小姐有何吩咐?” “过来点儿。”姜娩朝她神神秘秘地勾手指。 “什么事啊?”蓉儿凑过去。 “你去帮我装几袋辣椒粉。” “啊?”蓉儿不解,“姜小姐要干嘛?” “你别问,准备就是了。莫叫旁人知道,也不可告诉嬷嬷。” “可是......”蓉儿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你别担心,我保证不会影响到你什么。” 蓉儿半推半就地去替她准备好东西。 姜娩拿着几包辣椒粉,走到大门处还在想该如何绕过守卫出去。 可意外的是,自从那一遭后,萧珩之竟真的没叫人再拦她了。 所以姜娩就这么径直走了出去。 这次她只是去探路,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个成衣铺子,将长发束起,戴上帷帽,挑了一身男装,掩去女子身形。 上一回穿男装还是为了混进醉音楼,结果被人一眼看出来。 所以这次她还特意把自己涂黑了些。 但总还是扭扭捏捏,哪哪不自在。 直到一个大娘不小心撞着她,抬头说了句:“不好意思小伙子。” 她这才自信了些,挺直腰杆。 第一卷 第144章 暗通款曲被查 她到城郊租了一匹马。 沿着地图的指引一路向北,朝着那处无名之地而去。 那地方要经过一处密林。 山路崎岖,地势险峻。积雪尚未消融,蹄下湿滑,每一步都极难行进。 马越往前走,步伐越是不稳,甚至时不时甩头,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 姜娩坐着十分不安,索性下马。抬手轻抚马颈,低声安抚道:“很快就到了,别乱动。” 可下一刻,马忽然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受控制,猛地挣脱。 周遭寒气顿时扑来,枯叶簌簌落下。 姜娩猝不及防,缰绳脱手。 她看着狂奔跑远的马,搓了搓发红的手心,心跳略微加速:“这,这什么情况......” 马蹄声隐没,山林很快静得只剩阵阵鸟叫。 她莫名生出些怯意,可前方不远处,便是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再继续往前,便可抵达。 都到这里了,放弃的话实在有些可惜。但是没了马,这路她怕是要走到天黑。 正犹豫着,她忽然扭头从枝干缝隙中,看到一处湖泊。 湖边停船,似是有人摆渡。 若是能乘船,岂不方便! 她大喜,连忙拽着藤条从一旁绕下去。 “船家!” 她高声呼叫。 船夫也听到她的声音,笑呵呵地问道:“这位......额,小公子,可要乘船?” 姜娩用力点头:“是,我想请你从我到那头。”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又说,“银钱都好商量。” 船夫看了一眼她指的地方,磨了磨下巴,问:“好说好说,小公子可有行船令?” “行船令?是何物?” “小公子要去的地方不堪寻常,需有行船令,方可渡。” 姜娩又问:“那行船令要如何才能取得?” “能乘船之人,自然知晓此令。” 船夫边说边往船肚走,不再与她多言。 姜娩有些泄气。 如果看来,她只有翻山而行。 可没了马,夜间行路更是危险。 再说要是萧珩之回去发现她不在王府,怕是要问个不停。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在找春苦散的解药,说不定又要将她关在府中不得出。 姜娩站在原地看向那地方,背阴之山,阴暗无比,看着的确不像是 什么好地方,若是遭遇不测,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离下月十五还有些时日,不可莽撞,打草惊蛇。 她权衡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等回到王府时,夜色已深。 回屋换好女装,刚出来便听到府门处传来一阵动静,接着只见萧珩之一身玄衣,自府门缓缓而入。 他黑眸微敛,步履沉稳,面色却不甚好看,甚至有些......哀伤? 姜娩心头微微一跳。 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让他露出这般神色。 她快步迎上行礼。 “见过王爷。” 萧珩之没有说话,只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屋里带。 她静静问:“王爷看上去好似有心事。” “嗯。” “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萧珩之带她坐下,拿过茶盏,目光闪烁,像是刻意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屋子里一时静默。 茶气蕴意,萧珩之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追问,只一个劲喝茶。 “姜娩。”他突然开口。 “嗯?”姜娩猛地回神。 “你今日去了哪里?” “咳咳!咳!” 茶水一呛,她猛地咳嗽两声。 “慢点喝。”萧珩之拍了拍她的背。 平复过来后,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今日我闲着没事,就出去逛了逛。” 她说得认真,自以为毫无破绽。 萧珩之垂眸,没有追问,转头又说:“明日我得去一趟太后那里。” “好......” 姜娩想起前日皇帝急匆匆从昭明寺回宫,再加上萧珩之今日这反应。 难不成是太后出了事? 算算日子,上一世太后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因为寻不到孙儿,小小风寒便一口气上不来走了。 可这一世孙儿都找回了,难不成还是没挺过去? 姜娩看着萧珩之的表情,猜测十有八九是这件事。 见他不想再说,便也没有再问。 第二日,萧珩之依然早早就出了王府。 姜娩也跟昨日一样出门。 天刚蒙蒙亮,街上行人不多。 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沉闷响动。 她抬头一看,便见几队官兵自街道尽头疾驰 而过,方向一致,似是朝着国公府的方向。 姜娩心头微紧,顺着人群跟上,隐约听到百姓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封聿关战事惨败,边关不保啊。” “是啊,主将逃了,副将上书弹劾,说闻氏私铸兵器贩至敌国,与敌军暗通款曲,假意作战!那封聿关年年战事不停,就是闻氏有意维持战乱,好从中牟取军费!” “竟有此事?!怪不得那闻子渊少年时期便敢上封聿关阵前,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可既假意作战,为何这次又惨败?难不成是敌军反水了?” “听说是这次的兵器上,供敌军辨认的记号给抹掉了,不然......” “那……闻国公府……” “怕是要诛九族了……” “此等卖国贼子!一定要加以酷刑!” “......” 私铸兵器,勾结敌国...... 诛九族...... 这三个字落入姜娩耳中,她脚步猛然顿住,指尖攥紧袖口。 她记得当初原本要出征封聿关的是父亲,后来与段知安交换条件,才在临行前,将主将换成了闻子渊。 闻子渊年少成名,曾多次出征封聿关,将对方退至关外五十里。 本以为他是降世奇才,没想到竟是与敌军苟合。 此事按皇帝的性子,定是震怒。 可她又纳闷,前世不曾有此大事发生啊。 难道是因为她这一世救下了父亲,却害了闻氏? “不好!” 姜娩突然想到什么,猛然一惊,转身连忙往世子府方向去。 此番若皇帝真给闻氏株连之罪,那闻浅…… 她脚步匆匆,心头莫名一阵慌张。 闻浅有平南侯府和段知安护身,知景又深得皇上喜爱,应当不会有事。 可帝王之心,一旦怒极,便是谁也说不准。 ...... 姜娩快步过去,心中更生不安。 很快就到了世子府上,府中静得过分,往日该有的下人行走声全然不见,空气里透着沉闷的压迫感。 她正要吩咐人通报,就听到廊下传来闷重脚步声。 是李知景。 此刻他应当是刚从军营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戎装。 他面色凝重,见到姜娩,远远停下脚步,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姜娩快步上前,顾不得多言,直截了当地问:“世子妃呢?我来时听了闻国公府上一事......可是真的?” 李知景嗓音低哑:“此事前日已听说几分,今日国公府被查,应当是真的。” 姜娩心下一沉,低声喃喃:“......那依皇上的性子,怕是要拿闻氏鸡儆猴,知景,你怎么想的?” 李知景垂眸,目光沉了沉,许久才开口:“闻浅是世子妃,此事便事关侯府,我不会让她出事。” 姜娩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平南侯府一向在意名声,即便闻浅没有身孕,可她到底是府上世子府,未来的侯夫人,就算是为了保全家族名声,侯府也不可能不管她。 但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忽然,姜娩眼睛一亮,开口道:“你能否带我一同入宫?” 第一卷 第145章 株连 皇宫。 肃杀之气弥漫。 宣政殿门外立着披甲护卫,银甲如霜,寒光逼人。 殿中朝臣依次站列,朝服乌沉,神色各异。 闻氏为太子党派这是公开的秘密。私铸兵器一事被查出,朝局风向悄然生变,诸公心思不言自明。 宁祉站于百官之前,衣襟整洁,神情端肃。自然知晓这些文武百官心中作何想。 “殿下。”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低声。 宁祉转头,拱手道:“老师。” 段知安看他一眼,语气严肃:“闻氏一案已至风口浪尖,殿下若欲自保,便该及时与之划清界限。先布己身清白,堵住悠悠众口,再静观其变。” 宁祉垂下眼帘,片刻不语。 段知安又道:“今日朝上,恐有三皇子旧臣借此事生端。皇上疑心最重,不宜留话柄。在下已让刑部曹大人为殿下开路,届时殿下只需......” “皇上驾到——” 不等他说完,御前公公已高声唱到。 脚步声自丹墀传来。 殿门顿时开阖,众臣伏地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神色肃冷,目光一扫之下,无人不噤若寒蝉。 “众卿平身。” 他在御座前落座,沉声道:“闻氏一案,众卿有何议?” 百官颔首,生出些躁动。 段知安负手站于下首,眼神一寸寸掠过诸臣,落在了曹大人身上。 曹大人眼明心清,正欲上前进言,但宁祉已率先出列,拱手高声道—— “禀父皇,儿臣已亲点,闻国公府查明数百兵器,皆有白色羊头记号,用以敌军辨认,凡用此记号的兵器,敌军便应付了事。与庞副将在信中所言一致。此罪证凿凿,还请父皇对其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曹大人见状,连忙附言:“闻子渊弃城逃亡,如今下落不明!庞副将军苦撑数日,以死谏言,陛下不可放纵闻氏乱臣贼子。” “臣等请陛下治闻氏满门死罪,以正国法!” “请陛下治罪!” “请陛下治罪!” “......” 殿内大臣齐声高呼,声势浩大,震彻殿宇。 龙椅之上,皇帝神色沉凝。 忽然,言官之首李谦出列,拱手奏道:“陛下,闻氏勾结外敌,自是罪无可赦。然,其与太子殿下关系密切,臣以为 也应彻查太子是否知情。”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吏部尚书迟伯山冷笑一声,出列道:“李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素来清正,岂会与闻氏同流合污?此等无端揣测,难免有挑拨离间之嫌。” 裴方亦出列附和:“闻氏之罪,自有律法裁决。将太子牵扯其中,未免过于牵强。” “迟大人、裴大人此言,未免过于袒护。虽说太子与迟家婚期在即,可朝堂之上,岂容私情?本官也不过是就事论事。” 宁祉连忙行跪拜礼解释道:“父皇,儿臣虽与闻氏有些交情,但也仅仅是以礼相待,绝无任何牵扯。” 众臣议论纷纷,朝堂气氛愈发紧张。 段知安见此状况,上前一步道:“皇上,当初让闻子渊上阵便是殿下的再三建议,臣以为,殿下若是对此事知情,为何要一再请求让闻子渊上阵?岂不是自相矛盾。” 李谦仍是毫不退让:“太师若是觉得太子与此事无牵连,那么查一查,又何妨?” 段知安转头,言辞厉了些,说:“殿下一向勤政爱民,深得陛下信任。若无确凿证据,便轻言牵连,恐会引得天下之人耻笑,百姓又如何敢信任朝廷?李大人如此坚持要查,反倒是置皇家颜面不顾。” “本官正是为了皇家颜面才......” “够了,朕今日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 皇帝眉头紧锁,面色渐沉。 思索许久,正当段知安想再开口时,皇帝却看向了二皇子。 “宁昶,你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宁昶身弱,回宫后身子不济,常居殿内并不外出,段知安去授课两次,但见他气虚乏力,便也就作罢。 今日皇帝点名要他上朝,他拖着病躯也来了。 本想坐在一边静待下朝,但没想到会被皇帝点到。 他低咳两声,起身回答:“儿臣以为,闻氏一案,牵涉甚广。既有朝臣对太子殿下生疑,那不如就将此案交由殿下亲自查办,此事全天下都看着,我想殿下定能还朝堂一个公道,给自己一个清白。” 皇帝沉吟片刻,问:“太子,此事甚重,你可知若有包庇,是何下场?” “回父皇,儿臣愿担此重任,彻查后按律令当行株连之罪,绝不姑息!” 宁祉双膝下跪,行磕头大礼。 李谦咬着牙没有再说话。 他身后站着的几个言官也都纷纷摇头。 殿中寂静,只 有皇帝食指敲着椅背的声音。 段知安立于百官之前,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初他设计让闻子渊出征封聿关,本意只是想送他去离闻浅远一点,顺便卖姜娩一个人情。 但没想到闻氏竟胆大到通敌,连他也瞒过了。 此番为保全太子,必须与闻氏划清界限。 可按皇帝的意思,闻氏将是株连死罪。 那闻浅...... 第一卷 第146章 暂留宫中 段知安紧捏拳头,眉间皱起,脑中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闻家世代勋贵,牵连错综复杂,利益关系更是无数。皇帝若想诛其九族,朝堂必生动荡,难保不会逼反某些利益相关的世家。 可轻罚,又难以向天下百姓交代。 他要是出言偏袒闻氏,按皇上的性子,定会疑心太子的确勾结其中。 如今二皇子在宫,虽是个病秧子,可也是正经皇子。 再加上愉贵妃腹中胎儿不日将生,朝中不少三皇子的旧党都蠢蠢欲动。 要是诞下皇子,更是会针对太子。 他要保太子稳住地位,也要保闻浅。 段知安抬眼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皇帝眼中杀意未消。 这怕不是他三两句就能转圜的。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皇帝转头看向他,冷冷道:“太师好似还有要说的?” 段知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国无法不立,边关将士死伤无数,百姓门户处处哀鸿。闻氏定是死罪难逃......”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闻氏百年大族,诸多世家与其同气连枝,其中不乏与皇室的姻亲联脉......若论以连坐,恐会增生动荡。” 皇帝盯着他,目光如刀,沉声道:“太师是在替闻氏求情?还是舍不得拔掉太子这跟羽翼啊?” 皇帝这话中显露的不满,已是很直白。 宁祉仍跪着开口:“父皇,太师绝无此意。” 段知安缓缓垂首:“臣......的确是在为闻氏求情。” 朝中顿时开始议论纷纷,宁祉也转头看向他,十分诧异。 二人视线交错了一瞬,段知安又说:“但臣,只为闻氏一人求情。” 无人知晓他为何,为谁求情。 朝臣纷纷露出不解之色,但都噤声静待皇帝开口。 殿中死寂,皇帝眼神冷冽,似在权衡。 他不在意段知安在为谁求情,只是在斟酌他方才说的话。 闻氏家族旁支多不胜数,姻亲利益更是牵扯一大堆重臣。 这是先皇还在时,就想拔掉的一根刺。可实在难找机会根除。如今有了机会,但其枝叶脉络又伸到了皇家来难以割舍...... 若真按连坐论罪,恐怕臣子之心将不保。 太子若是借机起势,篡权夺位...... 他思虑一番后,缓缓开口。 “封聿关一战, 闻氏主将闻子渊,临阵脱逃。闻氏私铸兵器,证据确凿。国不可无法,朕亦不能姑息。但念其祖上侍奉先帝,忠心耿耿,其后世不耻,实乃家门不幸。为安先人,可免其株连死罪......” “传旨,闻国公府上人等,择日问斩,削世袭爵位,族中女子流放岭南,男子废籍充军,后世不得入宫,入仕。其余相关人等,一经查出可自行决断。此案交由太子查办。诸卿务必全力协助,不得有误。” 宁祉拱手道:“儿臣接旨!” 殿中群臣拱手齐声道:“皇上圣明!” 段知安心紧了一下,不发一言。 族中女子,虽无死罪,可流放...... 群臣缓缓退下,只有他还站在原地。 “太师为何不退?” “皇上还未应允下官,可否饶过一人。” “朕方才的旨意已是给了刑部宽限之措,难道太师想保的,是闻国公本人?或是对朕的旨意有不满?” “并非如此,皇上决断圣明。只是那人,恐难以承受流放之苦。” “如此听来,是个女子。” 皇帝的话没有起伏,心里却有了思索。 听闻段知安与闻氏一个嫡女沾亲带故,闻家设宴时,还出手解围。 果不其然,段知安拱手道:“臣想恳请皇上,饶过平南侯府世子妃,闻浅。” “闻浅?” 皇帝目光深沉,手指轻叩着龙案,缓缓道:“她可是与你,沾亲带故?” “......是。” “太师重情义,朕很是欣赏。不过......”皇帝望着殿前的段知安,“朕今日允了你,那明日岂不是人人都来向朕求情?南郡驸马、永乐侯、齐司正......这些可都是闻氏姻亲。” 段知安沉默片刻,正要再言,殿外忽有公公进殿禀报—— “陛下,左卫上将军李知景求见。” 皇帝眉峰一挑,眸色微敛,片刻后淡淡道:“宣。” 殿门推开,李知景略显急促地进殿叩拜:“臣李知景,叩见陛下、太师。” 皇帝盯着他,语气带着些意味不明:“你此刻进宫,莫非也是为了闻浅之事?” 李知景拱手,正色道:“陛下明鉴,臣今日前来,并非干涉对闻氏论处。只是要向陛下禀明一事。” “何事?” 李知景正色道:“世子妃早已与闻家断绝关系,她之去留,不该与闻氏共 论,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皱眉:“断绝关系?可有证据?” “有一人证,此时候在殿外。” 皇帝摆手示意,殿门打开,外头的人低头进来。 她身着素色襦裙,缓步进殿,神色平静如水,行礼叩拜道:“臣女大将军姜浔之女姜娩,拜见陛下。” 朝堂之上,女子极少现身。 “姜浔的女儿?” 皇帝目光审视,许久才淡淡道:“你既是人证,说来听听。” “臣女在闻氏举宴那回亲眼所见,闻浅与闻国公直言断绝关系,且将闻氏家徽摔断,自此再无往来。” “朕如何知晓,所谓‘断绝关系’是不是在做戏?” 李知景立即道:“臣可立誓,若有虚言,平南侯府愿一同领罪。” 皇帝眸色深沉地盯着李知景,未立刻表态。 而一旁的段知安缓缓开口:“陛下,封聿关如今战事紧迫,将领下落不明,若无主将坐镇,封聿关恐怕不日便会彻底失守。” 皇帝目光微动,意味深长地看向段知安:“太师此话何意?” “臣是想,李将军勇猛善战,多次临危受命不负众望。封聿关如今恐失守,若让他前去接手军务,定能稳住战局。倘若李将军能守住封聿关,便以此功换闻浅一命,皇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沉寂。 姜娩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皇帝倒是立刻察觉到段知安的意图。 一旦去了战前,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他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再暗中将闻浅护送至安全之处,时间一久,此事转圜的余地便也多了。 但他这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朝中能勘封聿关重任的将军极少,如今险况更是无人敢请缨。 若能借此机会让李知景去,倒也是一计。 只是他万一战死沙场,朝廷便会损失一员大将。 气氛一时僵持。 良久,皇帝转头看向李知景:“李将军,你意下如何?” 李知景单膝跪地,拱手沉声道:“臣愿领军,坚守封聿关边境。” “你可知此去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臣知。” 皇帝沉默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既如此,朕即日便下旨,由你担任主将,可带着朕的口谕另选人手配合。若此次能稳定局势,平安而归,朕便赦免闻浅。” 说完 ,他又重复了一遍:“记住,朕说的是平安而归,方能赦免。” 李知景捏了捏拳头,自知此事已成定局:“臣遵旨。” 皇帝又补充道:“但在你回来之前,朝中悠悠众口,朕也要给个交代,她便暂留宫中吧。” 他说完这句便要走,段知安连忙追问:“陛下,世子妃身弱,前些时日在昭明寺恐有染疾。将军若要出征,也当安置好夫人才不会分心,可否允臣命人为其照料医治?” 皇帝顿了顿,也不再争辩,点头道:“你既与她沾亲,便交给你去办。” “臣领命。” 第一卷 第147章 嫁入王府 几人送走皇帝后,便不再多言。李知景也神色紧绷,匆匆往兵部方向走去。 姜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那个少年已不像从前那般总是围着她转,言语间也不再有那些克制的情愫。 如今的李知景,没有了往日的轻快活泼,脸上也很少再见笑容。 她犹记得,平南侯身故后,李知景便愈发沉默寡言,变成了个久居军营沉稳冷厉的将军。 姜娩目光微微沉了沉,侧身看向一旁的太师。 ——今日这一出,她本是想救下闻浅,却没想到成了段知安的垫脚石,顺势让他支开了李知景。 此战无论李知景是死是活,闻浅终归是在他这里了。 从前只觉得段知安善于算计政事,没想到一旦染上私情,竟也是如此不择手段。 可闻浅是平南侯府世子妃,按她的性子也不可能和离,难不成段知安还要强留? “姜小姐在想什么?” 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姜娩回答:“我在想,太师这样袒护世子妃倒叫人多想。不过又想到您毕竟是舅舅。” 段知安笑了笑,没有搭话。 二人并肩走下台阶。 姜娩又忍不住说道:“不过太师此计着实高明,若换作旁人,我倒要觉得是想借机除掉李知景了。” 段知安听着她略带嘲讽的话,不慌不忙地开口:“在下与将军无冤无仇,为何要将其除掉?此计虽为险招,但将军是有福之人,定能全身而归。” 姜娩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封聿关如今战局不明,确实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赌局。 她不知道段知安心里是否真有“李知景定能全身而归”的笃定。 还是说,他就是想借此除掉闻浅的夫婿。 毕竟他这个舅舅,对闻浅的心思...... 罢了,姜娩摇摇头—— 反正闻浅的心里,只有李知景。 而她也记得,李知景从封聿关全身而退。 收回思绪,她转眸望向四周。 金瓦红檐,雕梁画栋,巍峨森然的宫墙,透着与世隔绝的冷意。 前世的她身着凤袍,执掌后宫,俯瞰万里江山。 可最后才发现,这皇城,赐她荣光,亦赐给她大梦一场。 段知安见她左顾右盼,只当她是好奇。 “姜小姐若想游览 ,还请自便,在下有事,就不送了。” 姜娩收回视线,转头问:“太师是要去见世子妃吗?” “嗯。” “可否带我一起前去?” 段知安没有说话,提步往前。 宫中长廊蜿蜒,寒风穿堂而过。 扫雪的宫人见到段知安都跪下行礼。 姜娩跟在他身后,沿着回廊行至昭阳殿偏殿。 正欲踏入殿内,她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过。 是闻茵。 跟在两个公公身后,看着步履匆忙,神色带着几分慌乱。 姜娩微微蹙眉,问:“闻氏落罪应当收押,为何她还能在宫内行走?” 段知安瞥了一眼,冷冷道:“太后想保人,自是有法子的。” 他说完脚步加快,几步就与她拉出距离。 姜娩收回目光,快步跟上。 踏过长廊,她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突然发问:“这条路……是泥犁台去的,世子妃的身份,怎会被收押在那等下人狱中?” 段知安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她:“我何时说过是去泥犁台?姜小姐怎会认得宫里的路?” 姜娩对上他的目光,心头微微一紧,随即勾唇笑了笑,语气轻松:“太师没说,可皇宫中少有阴森森的地方,我便猜测是泥犁台,没想到猜对了。” 她随意一笑,将话岔了过去。 段知安意味不明地盯了她片刻,未再多言,继续往前,很快便到了泥犁台外。 贵胄之狱通常在思愆(qian)塔,对位高者,刑部甚至会另行安排起居,似与软禁无异。皇帝碍于情面,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闻氏此次竟都是被打入泥犁台,且单独关押,彼此之间无法取得联系。 看得出皇帝这次被气得不轻。 牢狱之中,火光昏沉,铁栏森然。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周遭冷得像个冰窖。 这泥犁台在背阴地,缺衣少粮,寒冬时节冻死人犯是常有的事。 姜娩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这才明白段知安为何在大殿上如此着急。 这地方的看守极少见到权贵,一看到太师驾到,便是笑着脸迎上来。 “小的见过太师,太师今日......” “开锁。” “是是是,小的收到消息了,这就开。” 门锁咔哒一声,烛台的光从缝隙中落入暗黑的 狱屋。 姜娩抬步跨入,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闻浅。 她勉强算得上是整洁,但才短短几日,整个人已经瘦削得厉害。听见动静时,微微一颤,缓缓抬头。 目光交错的瞬间,她像是没反应过来般怔住,随后看清来人,眼眶倏然泛红,声音发颤:“娩姐姐……” 她声音嘶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姜娩心口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想去握她的手。 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段知安,已脱下大氅披在闻浅身上。 “浅浅......”他蹲下身,轻声唤她。 闻浅眼泪瞬间滑落,声音带着哽咽:“舅舅......” 白气从嘴里呼出,她有些颤抖地问:“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闻浅哭得身子微微发颤,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颗颗落在段知安手背上。 “我好怕……好怕连累侯府……知景……他会不会因为我也……” 段知安心紧了一下,轻抚着她后背:“他没事,皇上命他前去稳封聿关,如往常一样,十分看重他。” 闻浅的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她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哽咽:“封聿关......如此涉险,皇上是不是对侯府生了嫌隙......” “不是的。”姜娩走近,轻声安慰,“此次他定能平安而归,你一定要撑住。” 她能理解闻浅的害怕,毕竟一夜之间,宗亲皆成死罪,夫君顶上险阵。 这事任谁都会被抽走半口气。 段知安目光沉沉盯着她瘦削的肩膀,手指微微收紧,一言不发。 她瘦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尽是恐惧…… 她不该落到这步田地的。 她本该安稳地在府中,被人捧在掌心,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若不是闻家,若不是她姓闻…… “浅浅......” 他低声唤她,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毕竟以舅舅的身份,关切也只能止步于此。 “太师。”姜娩开口,“这地方寒气重,太师打算如何安置世子妃?” 段知安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我先送你去清心殿。” “不......不妥。”闻浅挣脱他,“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她是 担心自己给段知安惹上麻烦。 “无妨,皇上准允了。” 闻浅眼泪模糊了视线,喉间一片涩然。 “多谢舅舅。” 二人往清心殿过去,姜娩自知自己不便在宫中久留,打算就此回府。 她轻车熟路地往回走,刚转过一条回廊,见到一群公公端着药急急忙忙赶路。 赶路的方向,她记得是宁昶的寝宫。 这瓶瓶罐罐的药,多半是宁昶又病得厉害。 前世就是这般,皇帝接回宁昶本想是掣肘宁祉势力,可无奈宁昶的身子实在弱,在潢川还勉强堪过,一路奔波回宫后,又虚乏了下去。 后来皇帝便指望愉贵妃腹中胎儿,可那孩儿还未出生,就被她利用来扳倒彼时已是太子妃的迟钰。 如此想来,她从前倒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也是给宁祉帮衬了一把。 只是手段下作得很......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宫门走去。 出了宫门,瞥见一座轿子停在门口,似有贵人驾临,公公亲自上前掀帘。 姜娩走到另一边,想从墙根处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 “哎呀。竟在这里遇见了姜小姐。” 姜娩转头,望向来人。 一身华贵锦袍,绣着银丝玉兰,姿态端庄,眉目带笑,脸色露着审视与轻蔑。 是迟钰。 “迟小姐,好久不见。”姜娩微微颔首,神色淡然,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是有些时日未见了,姜小姐入宫是有何事?该不会又是来找殿下的吧?” 姜娩客气地笑了笑:“我今日入宫是为闻氏之事,迟小姐若想知道其中明细,不若去问问太师。” 迟钰抬眉,撇撇嘴道:“罢了,我对这事没兴趣。” 姜娩勾了勾嘴角:“迟小姐与闻三小姐不是姐妹吗?怎的不关心此事?” “你若是想用此事又来使一出离间计,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你什么意思? 她缓步走近,轻轻笑道:“我听闻将军府修缮进度缓慢,姜小姐还寄居在北钦王府。” “是又如何?” 迟钰掩唇轻笑:“别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早做打算,等闻茵嫁过去后,就不好再住了。纵是将军府从前对王爷有收养之恩,也免不了旁人私下嚼舌根。毕竟......” “闻茵要嫁入北钦王府?”姜娩打断她。 迟钰挑眉,漫不经心笑道:“怎么,姜小姐竟然不知?” 第一卷 第148章 你的心当真是捂不热的 姜娩眼神微微一凝,袖下的手指轻轻收紧。 又听迟钰接着说:“太后亲自操办此事,王爷再如何宽厚,也总不能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住吧?” “你一个将军府嫡女,到时候落得无处可归,真是笑话。” 正想走时,她忽然止步,在她耳边又轻飘飘落下一句:“对了,我与殿下的婚期已落定,届时会差人送去婚柬,还请姜小姐务必莅临。” “......” 她看着姜娩怔愣的反应很满意,讥笑着收回目光,仰着头十分得意地走过她身侧。 姜娩站在宫道一隅,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神色逐渐凝固。 耳边还回荡着那句轻飘飘却带着锋芒的话—— “等闻茵嫁过去后,就不好再住了。” 她眉心微蹙,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闻茵,要嫁入北钦王府?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嫉妒,也不是愤怒,而是惊讶,不可置信的惊讶。 她太了解萧珩之了。 这个人冷峻寡言,霸道自持,对人疏离又淡薄,唯独对她如同一个疯狗般不讲道理。 上辈子他费尽心思,一步步将她拴住。 如今……他竟会答应迎娶闻茵? 难怪前些时日他总是吞吞吐吐。 姜娩脑海里迅速划过许多碎片...... ——闻氏满门抄斩的风声已经传遍京中。 ——萧珩之对闻氏的态度一向,甚至连闻茵都从未在他眼中占过分毫。 ——此时闻茵若与他成婚,岂不是将这场动荡之祸引入王府? 她皱起眉,脑中浮现一个荒诞却合乎逻辑的可能: 莫非……是闻茵为了保命? 闻氏满门覆灭,此刻她与萧珩之成婚,便是攀上北钦王府这座高枝,如此她便成了王府中人,皇上也就有了开恩的由头。 朝臣纵有不满,也得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噤声。 太后一向喜爱闻茵,定是想以此为她搏出一线生机。 可是...... 姜娩眼神一沉。 可依萧珩之的性子,他怎么会答应? 王妃这个位置,他不是说...... 姜娩心乱如麻,脑中乱成一团线,思绪拧巴如结。 她不知为何,明明宁祉与迟钰的婚期也定下,自己反而满脑子都想着萧珩之和闻茵。 风掠过 宫道,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用力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思考、不要慌。 但她的心,完全静不下来。 夜色渐深,宫门已闭。 姜娩乘夜回了北钦王府。 恰好看到一年迈老者从府门出来,他身着深色锦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威严与沉稳。 姜娩认出那是萧际中,先王爷的父亲,也就是萧珩之的爷爷,曾领节钺镇北,皇帝亲赐“忠肃王”牌匾。 他老人家一直在南川旧宅养息,极少现身。 如今亲自上门,想必这婚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待老太爷走后,她下了马车,步入府中。 院中雪还未扫净,一路踩过,明明脚步不重,耳边却总响着鞋履踏雪声,一下一下,回荡不休。 “姜小姐,王爷请您叙话。”丫鬟过来行礼。 姜娩应声,朝着寝屋过去。 她推开厅门时,萧珩之正坐在榻上。 屋中未点灯,只有炉火摇曳,将他身影拉得修长冷峻。 他身穿玄衣,单手撑着额,像是许久未动,听到开门声,也只是微一侧目。 姜娩轻轻阖上门,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四目相对,屋内一时无声。 最终还是萧珩之先开了口。 “姜娩,我有一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当让你知晓。” 姜娩垂下眼,她猜到萧珩之要说什么。 果然,他又开口:“闻氏落罪,太后为保闻茵,决定将她......” 他突然顿住。 又是一阵沉默。 姜娩深吸一口,说:“决定将她嫁给王爷,对吗?” 萧珩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今日才知。” “那你......” “太后做此决断,也是为了保闻家一脉,王爷接下这桩婚事,顺理成章。王爷不必吞吞吐吐,我又不是王府的什么人,此等大事论不到我来指点......” 她语速极缓,却疏离得很,像针扎在萧珩之心口,一寸寸地挑开他隐忍的自持。 “......当初来借住也不过是权宜,如今父亲征战未归,我一个人也好安顿。将军府虽暂未修缮完毕,但腾出一间屋子住还是没问题,实在不行便去客栈……”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听得萧珩之莫名生 出火气。 “够了。”他起身,眉目锋利,“我何时说过要你走了?” “这话还用得着王爷开口吗?北钦王府将迎新妇,我一个外人,留着难道要等旁人说三道四?” “你觉得你是外人?”他眼神沉了下去。 “难道不是?” 姜娩语气轻,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凉意。 她不是在争执,甚至连指责都算不上,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本就是借住在此,如今王府另有婚娶,她退一步,是最合情合理的。 可正是这种理智、冷静、不沾情绪的态度,让萧珩之心口发闷。 “姜娩,你就没有一句要问我的?”萧珩之喉头滚动,怒意压得骨节发紧。 “问王爷什么?”她仰头看着他,“问你为何娶闻茵?还是问准备几时让她进门,我好腾个地方出去?” “姜娩!” 他低吼一声,眼中满是隐忍的怒意,“你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本就不在意!若非王爷强留,我怎可能一直居留于此?” “你到如今,都还是想走?” 姜娩倏地抬眼,对上他漆黑沉郁的眸子,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情绪横冲直撞,她自己也无法安抚。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更加烦躁。 其实细想一番,她不应当在此刻贸然提出要离开王府这话的。 寂尘居士的话她还记得,若无人为其解毒,便会承受钻心之痛,直至经脉寸断而亡。 她哪怕是为了活命,也应该留在萧珩之身边。 可她不知为何,听到他说出要娶闻茵入府这话的时候,她就是想走。 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反正下月十五才会毒发,只要在那之前解毒就行。 此时离开也好,没了萧珩之的监视,她便不用进出王府都束手束脚,去找解毒的法子也更方便些。 她指尖悄悄收紧,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王爷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话中的冷意,刺在萧珩之心上:“你若执意要走,那便走。但你若留下,本王答应你,绝不娶旁人。” “......” 姜娩沉默了一瞬,说:“王爷想娶,可有想过我想不想嫁呢?” 如同一盆凉水,破灭了萧珩之的火气,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他嗓音低 哑,缓缓低声道:“本王算是知道了,你的心......是捂不热的。” 姜娩没有看他,她推门离去,身影决绝。 雪光映得她身影清清冷冷,像是再无回头的意思。 每一步,都踩在他心尖上。 萧珩之看着她的背影,一动未动。 他握紧了拳,指节发白。 一刹那,他竟连挽留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卷 第149章 装什么清高? 这一整夜,姜娩都未合眼。 屋中昏灯熄灭,雪光照入窗棂,像一层冰冷的薄纱笼罩着她。 她坐了一夜,心绪紊乱,眼神发涩 天光刚起,便起身收拾东西。 当初来北钦王府是因家中失火,空着手来。如今要走了,东西也少得可怜。一只包袱便装尽了她所有的行李。 临走时,府中上下都在外头送她,只有萧珩之没来。 听蓉儿说,他天不亮就披着大氅出门了。 也是,快要成婚了,这些时日应当是很忙的。 蓉儿撅着嘴说:“院子里的蓝花楹还没开呢,姜小姐这就要走了。” “是啊,王爷又没让您走,何不多住些时日,等将军府修好了再回去也成。” “姜统领还没回来呢,姜小姐不必急着走。” “是啊......” “不必走......” 众人七嘴八舌劝她留下。 她住的日子不长,可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看着此情此景一时有些感慨。 前世在皇宫里,身边的所有人都瞧不上她,在她眼前装模作样讨好。 如今在北钦王府只是借住,大家竟都真心实意想留她。 可惜事已至此,她没有理由再留下了。 何况这也许是她摆脱萧珩之最好的机会。 她收回思绪,勾起一抹笑:“好了,你们不用送我,我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碰面呢。” 嬷嬷还想说什么,姜娩微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踏出府门,她捏紧包袱,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这一走,是斩断,也是自保。 回将军府收拾好之后,她一刻未停就去车马行租了一匹马。 上次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进去,今日,她定要拿到春苦散的解药。 只是那个行船令究竟是何物? 姜娩拿了些防身的东西和地图,往那山头奔去。 马蹄疾踏,风声猎猎。她按着地图行至半山。 天色愈发昏暗,雾气裹着山林,像一只缓缓张开的兽口。 终于,在日落之时,一处岔路的尽头,她看到了一扇门。 隐匿在浓密的林木之间,门扉斑驳,无人看守,只有门上一个“酒”字灯笼随风摇曳。 四周安静得诡异。连鸟雀都不曾鸣叫,唯有风声穿林而过,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阴冷。 姜娩心想,这就是寂尘居士说的‘吃人的地方’? 看上去有些阴森,但好似也没有什么大动静,更像是一处酒庄。 姜娩正犹豫是否要进去,忽听得身后脚步声,伴着些人声。 她避闪不及,手腕已被人钳住! “什么人鬼鬼祟祟?” 三名高大壮汉拦住了她的退路。为首那人满脸横肉,语气粗暴。 “我……我是来找人的……”姜娩强作镇定,嗓音却轻颤。 “找谁?” “找……找你们东家。”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但那几人显然不信,又问:“找我们东家?那你说说东家叫什么?” 姜娩噎住,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瞬,一块黑布罩头,她只惊呼一声,便被人一掌拍晕反手捆了去。 过了没多久,她渐渐醒来,脑子还是有些昏沉。 耳边传来粗重喘息,脚下是被拖拽的摩擦声。 她在被人拖着走。 几个大汉不知她醒了,肆意交谈着—— “自从这女人接手以后,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依我看就是妇人之仁,她在这不走,还不是因为她儿子死在这。” “要我说,咱们不如一起把她给......” “说得轻巧!她暗地里对那些奴种照料有加,不知收了多少心腹。你看看跟她作对的几个,谁有好下场?” “......” 姜娩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只觉得心跳如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黑布被掀开。 姜娩的眼被刺得生疼,视线渐渐清晰。 眼前是一处破旧屋舍,屋中铺着一排排草席,席上竟全是挺着大肚子的女子。 还有一人正躺在地上嘶吼,腿下血水不断涌出。 她怔在原地,一时被眼前景象震住。 空气闷得像要凝成水,药味、血腥味、潮湿腐烂的味道混杂着,刺鼻难耐。角落里的盆中是刚换下的血水,一旁还有哭声压抑着响起。 这些女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衣衫单薄,仿佛只是被圈养的牲畜。 姜娩只觉得脊背发凉,汗意顺着脊骨渗出,手脚僵冷,像掉入了冰窖。 她不知这是哪里,更不知将要面对什么。 “新来的,到那边去。”一个沙哑低沉的女声响起。 姜娩扭头,一个脸上布满老年斑的老妇人正盯着她。 那目光阴鸷冷漠,像在挑选一件商品。 “往后你叫鸢儿,今晚就跟着去试试,若一次成了,另有赏银。” 不等她细问,老妇人已转身离开,身后的随从提笔在册上落下一笔,仿佛记下一头牲口的编号。 姜娩被推到角落,身旁的女子正在喝药。 她轻声问:“姑娘,方才那位大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晚试试什么?” 女子眼神麻木,声音虚弱:“你什么都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姜娩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想起来,当初被绑上船,好似阿芸也是这样回答的。 她心沉如铁,脑中一片混乱。 到了夜里,几名管事的进来,将数位女子带走,其中便有姜娩。 她们被带入一间昏暗的屋子。 刚一进去,她便看到几名男子站在角落,冷眼看着她们。 一同过来的几个女子,已开始熟稔地脱起外衫,场面十分不雅。 姜娩整个人僵在原地,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管事的眼一瞪,厉声呵道:“还愣着作甚?动作利索点!” 皮鞭在地上划出一道破空声,声势骇人。 姜娩猛地惊醒,下意识想逃,可去路已被挡得严实。 她退无可退,冷汗浸湿了背脊。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完了。 她好像彻彻底底地,落入了绝境。 管事男子已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姜娩的肩膀,将她往前一拽。 “都到这地方了,还敢装清高?” 他冷哼,手掌粗如蒲扇,扬起便要打在她脸上。 第一卷 第150章 误入虎穴,难辨人心 姜娩惊惧之下本能后退,另一人却早一步扣住她手腕,将她死死按住。 “放开我!” 她咬牙低吼,奋力挣扎,袖中藏着的护身东西被尽数夺去,她连挣扎的底气都随之而去。 “臭婆娘!身上带的东西还不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姜娩奋力挣扎,不发一言。 “不说是吧?” 那人恶狠狠地咬牙,抬腿就要将她踹倒在地。 几个管事一拥而上,空气中满是压迫与惊恐。 姜娩眼前一阵发白,心知今夜恐怕再难全身而退。 就在此时—— “住手!” 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厉呵。 几名管事一愣,手上动作陡然一滞。 紧接着一道身影逆着昏黄烛光踏入屋内。 她身穿青色滚银边袍子,长发盘起,看身形约莫三十岁的年纪。 兴许就是这里的东家。 那几名管事神色微变,锢着姜娩的手松开一些。 “谁把她带进来的?” 为首那人解释:“这女人今日鬼鬼祟祟,我看她不像正经人,想着棚里如今差人,就把她带......”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那女子打断他的话,“凡是进产棚的人,都需要我的同意?” “乌恪在的时候,可没有过这规矩。”这人小声嘀咕。 “先前乌恪对你们太放纵了!” “可他在那会儿,棚里从来不差人,生意也比如今好得多。” “呵。”那女子冷笑一声又说,“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去地下,接着给乌恪做事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她厉声严辞,说得几人哑口无言。 姜娩瘫坐在地上,心跳如擂。 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站在门边,背对烛影并看不清面目。 接着听她转身吩咐道:“把她带去我房里。” 姜娩被扶起,脚步发软,一时间脑中还未缓过神来。 ——这女子是谁?为何救她? 她要带自己去哪? 该不会是从一个虎口落入另一个狼穴...... 她被两人架着,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夜风透窗,山腰上的阴雾愈加浓重。 姜娩被拽着不知绕过几个回廊,四周静得骇人,唯有心跳声不受控地敲响在耳边。 此地之人,绝非善类。 若这个“东家”也不可靠,她要如何逃出去? 正在思索间,她被身后的人一推。 “到了,自己进去。” 姜娩被推入一间屋子,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屋中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照得四壁影影绰绰。 方才那女子正坐在桌边,背对着她,斜倚着扶手轻晃酒盏。 姜娩凝神戒备,强迫自己镇定。 面前桌上放着一装花的瓷瓶,她缓缓走近拿起瓷瓶。 若这个所谓的“东家”也与那些人无异,她只能拼死一搏。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眸光冷凝,举起瓷瓶,正欲出手—— 那女子却忽然轻声开口: “姜小姐。” 姜娩一震,动作顿住,满是惊疑地看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灯火之下,女子面容熟悉,眉目间还残存旧日风华,只是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 “你是……阿芸?” 姜娩语声微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是我。”阿芸微微一笑。 “你不是在醉音楼吗?怎会在这里?”姜娩放下瓷瓶,却仍未完全卸下戒备。 阿芸起身,语气平缓:“此事说来话长,改日若有空,我再与你细说。” 姜娩眸光微凝,转而问道:“那这地究竟是何处?方才那些人所行所为,与你口中‘产棚’又是何意?” “这......”阿芸神情微滞,“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不如你先坐下,我先看看你身上可有受伤?要不要叫医师来看看?” 姜娩摇头:“一些小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顿了顿,又说:“无论怎样,今日多谢你,若不是你在这,我恐怕早就......” “一桩小事,不必道谢。倒是你,怎会孤身闯入此地?” 姜娩低叹一声:“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查一味毒蛊,名叫春苦散。前些时日听闻这山中或许藏有蛛丝马迹,便前来一试。阿芸,你可听过这名字?” “春苦散......” 阿芸眉目低垂,若有所思。 良久,她才抬眸:“这名字略有耳闻,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姜小姐找这个做什么?” 姜娩顿时有些泄气,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她郑重道:“我被下了此毒蛊。” 阿芸眼底闪 过一丝讶色,继而轻声问道:“可是与萧......咳,与北钦王有关?” 姜娩神情一变,眉峰紧蹙:“我好似不曾与你提过我与北钦王相识,你怎会想到此事与他有关?” “你别多想。”阿芸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替她把风斗上的披风拢紧些,“我虽在这山林里,但手下有人常行江湖,自然也会传来些风声。”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阿芸顿了顿,淡然回答:“你是将军府嫡女,将军府大火后便寄居北钦王府……这些事,江湖早已传遍了。” 姜娩一肚子疑惑想再问个仔细,阿芸却打了个哈欠,已然走至门前。 “姜小姐,今夜已经很晚了,你在此歇息一宿,明日我护送你下山。”说罢,不等她开口,又道,“此处夜深风冷,你且安心,不会再有旁人来扰。” 门扉轻阖,屋中重归寂静。 姜娩独坐屋中,只觉心中起伏未平。 她望着昏黄灯火,心头却似被浓云遮蔽,一时难明真相,亦难辨人心。 第一卷 第151章 婚期已定 次日清晨,北钦王府。 檐角雨水连成线,雾气自远山而来。 整座王府笼在一层氤氲冷意中。 府内上下皆在忙碌,陈列喜物,迎亲的嫁衣、鸾轿、红缎锦被一样不少,仿若再过几日便要迎新妇入门。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喜字盈门,府上的人却没有太多喜色。 这满府红妆,反倒衬得这天色更加沉郁。 廊下的风冻得人指尖发僵,嬷嬷与蓉儿站在廊下,望着以往姜娩留下的痕迹,心中难掩惆怅。 “嬷嬷,你说王爷究竟怎么想的?这王妃之位明明就该是姜小姐的。”蓉儿低声嘟囔。 嬷嬷没有回话,只叹息:“这蓝花楹都还没开呢......” 蓉儿仰头看那低垂天幕,乌云压顶,寒意透骨。 她咬唇不语,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正感慨间,忽听得门外传来马蹄声,惊散雾中寒鸦。 “王爷回府了!”有小厮奔来报信。 众人连忙退避,只见萧珩之踏步而入,面色冷峻,眉头紧锁,对四周的喜庆装饰视若无睹。 边走边撂下一句:“把这些东西都拆了。” 说完便直往姜娩寝屋去。 屋门未上锁,他抬手一推。 里面陈设依旧,连那日他亲手替她挑的团扇,也还倚在床榻一隅。 什么都在,唯独她离开了。 萧珩之静静站着,忽觉胸口一闷,像有什么哽住了。 片刻后,他猛然回身,“砰”地一声将门狠狠合上。 风大了些,廊檐雨势更急,吹得朱红灯笼轻轻摇晃。 他刚走入前厅,宫中太监便入内。 那人披着斗篷,手中捧着一封红绫包金的请柬,声音尖细而平稳: “启禀王爷,太子殿下与迟家小姐大婚已定,婚期立春,特命奴才送来婚柬。” 萧珩之眉眼未动,只是低头接过那喜帖。 上面写着宁祉与迟钰的名字,婚期定在立春那日。 他唇角缓缓扬起,笑意却无半点温度。 “立春……”他喃喃低语,“倒真是好日子。” 他负手立于阶前,任冷风裹着细雨吹面。 “姜娩。” “这便是你前世今生都念念不忘的太子殿下。前世你为他葬了心,这一世,他照样要娶旁人......” 正出神间,站在一旁 的内侍太监忽又上前一步,陪着笑脸,曲着腰小心讨好道:“奴才听闻,太后也在为王爷择吉定期……王爷与闻茵姑娘,天作之合,奴才今日也算是沾上喜气了……” 话音一落,院中落针可闻。 萧珩之的讥笑尚未褪尽,脸上却一寸寸收了神色。 那点讽刺姜娩的气力,也在此刻彻底崩塌。 他说宁祉辜负她。 可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风更紧了些,雨水一滴一滴,砸在他掌心的喜帖上,印出一圈圈涟漪。 萧珩之看着内侍太监,冷冷道:“公公说这些,是想在我这讨要些好处?” 话说得如此直白,倒让公公脸上有点挂不住。 “奴才是贺喜王爷,不敢讨要好处。” “贺喜?”萧珩之脸色一沉,“本王何时需要你来贺喜了?” 院中雨势微急,寒风裹挟着霜意拂过红灯,萧珩之的脸色如地藏使者索命一般阴沉。 内侍太监见场面不对,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这张嘴不会说话,这就自罚!王爷莫怪,王爷莫怪!” 一边说一边开始掌嘴。 但萧珩之此时已是不悦,吩咐道:“去偏院,好好为公公掌嘴。” “是,王爷。”几个侍卫上前将公公拖着往后院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内侍太监挣扎着,“洒家是太子殿下的人!” 萧珩之没理会,转身离去,只余一地落雨声,替他掩下情绪。 他拿几封婚柬,掸去雨珠,又唤来随从低声吩咐:“送去将军府。” 那声“将军府”不轻不重,在风中悠悠飘散开去,恰与雾色一道,淹入深山。 …… 山林深处,天色更寒。 雾气缠绕林间,细雨打湿枝桠,檐角早凝起白霜。 姜娩一夜未眠,披衣立在窗边,心底越发不安。 昨夜所见的一群大肚女人,阿芸所言又多避重就轻,让她始终觉得此地藏着什么。 是与春苦散有关?还是有什么别的秘密? 就在此时,院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咚咚” 姜娩回神,走到门边轻问:“谁?” 门外是个男子的声音,声音低哑:“姜姑娘,东家唤您过去一叙。” “知道了。” 她起身拉开门扉,门外站着一名男子,看穿衣打扮,与昨日那几个管事 一样。 “在哪儿?”她问。 “在偏厅,这里路偏,今日天色不佳,东家派我为姑娘带路。” 姜娩略一迟疑,终还是点头跟上。 她一路行来,脚步不紧,目光暗暗打量四周—— 山庄格局幽深,今日雾雨未散,连长廊也沉着几分水汽。两侧无人,连常见的巡守下人也未见踪影。 越走越僻静。 “这里不是去偏厅的路吧?”姜娩眉头微蹙,开口试探。 那男子并不回头,只道一句:“东家有要事告知,姑娘紧跟我来就是了。” 他脚步未停,反倒更快几分。 姜娩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正想叫停时,那男子忽地停下脚步。 姜娩警觉地问:“怎么不走了?” 男子没有回头,只低声答道:“到了。” “到了?” 话音落下,眼前人影猛地转身,一记肘击砸向她颈侧。 姜娩只觉眼前一黑,耳边的风声倏然消散,整个人软倒在泥湿的地面。 男子蹲下身,翻了翻她的脉搏,确认晕厥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油布。 雨未落,风却起。 山庄内院,长廊尽头早已有一道虚掩铁门,那门后,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不知藏着何处深渊。 第一卷 第152章 他的母亲 姜娩悠悠转醒,只觉四肢发麻、喉中发涩,想动却动弹不得。 她低头看了眼,才惊觉自己被麻绳紧缚,手脚俱困,嘴中还被破布堵住。 她双眼猛睁,心跳仿若擂鼓——这是哪儿? 屋中寂静,唯有一缕冷风从门缝钻入,将灯火吹得一闪一闪,更衬得昏暗可怖。 就在她挣扎之际,屋角忽然传来轻微脚步声。 一道身影自阴影中缓缓走出:“醒了?” 姜娩猛地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对方却不恼,反倒弯下腰来,戏谑般地看着她:“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萧珩之愿意放你出来了?” 萧珩之? 这人是谁? 姜娩挣扎着,脚踝扭动,手腕被勒得生疼,破布卡在舌根,血腥味在唇间散开。 “唔——唔唔!” “你很想说话?”他低声问,语气平静,眼神却冷得瘆人。 姜娩狠狠点头。 那人盯了她几息,开口:“我知道你是独自来的此地。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便让你开口说话,否则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他慢吞吞拿出一把小刀比在姜娩的脖颈处:“懂吗?” 这地方,远山密林,她若真死在这里,连尸骨都未必有人找到。 姜娩额上渗出冷汗,飞快点头。 那人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凑近说:“我要你拒绝那个女人送你下山。” 姜娩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阿芸,她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但眼前这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只能点头允下。 “答应了?” 姜娩点头,眼中满是惊恐。 那人犹疑片刻,终于伸手将她口中的布条扯下。 姜娩还没喘过气,就压着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你是我复仇的筹码。” “复仇?我与你从未见过,为何要牵扯我?”姜娩质问道。 “谁让你是萧珩之的人。”男子转过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痛苦与仇恨,“姜娩,要怪就怪你在他心上。只要你落在我手里,他就得替乌大人陪葬。” “乌恪?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 雨下得更急了,风灌进窗缝,激起一阵恶寒。 姜娩浑身冰凉,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她从未听萧珩之提起过“乌恪”这个名字,更不知道他还欠着一条命。 可现在,有人要用她的命去填。 她背脊发紧,强撑镇定说:“你既知晓这些事,想来是常下山打探......那你可知萧珩之是何身份?” 那人闻言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敬意。 “身份?”他俯身靠近她,嗤笑一声,“北钦王?皇室宗亲?哈哈哈你也信得太真了。” 姜娩心口猛地一跳。 “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吧,他不过是赤奴出身,卑贱如蝼蚁,你们这群傻子被他耍得团团转。” “赤奴?”姜娩疑惑。 那人挑眉,猛地拽着她的衣领往另一边扯过去。 姜娩的头被撞在墙上的木板。 “看到了吗?” 姜娩睁开眼,透过木板缝隙,隐约望见一片血雾弥漫的低洼土台。 那地方十分简陋,周围围着粗木栏杆,栏杆外是三三两两穿着劲装的看客,表情狂热,好似赌徒。 栏内,一头獒犬已然发狂,满嘴獠牙带血,猛扑而上。 獒犬的对面,却是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手中无刃,周身皆是鞭痕与伤痕,皮肉翻卷。 他一声不吭,咬紧牙关,身形暴起,猛地掐住獒犬的咽喉,将其生生摁翻在地。 场下叫好声震天,血水与泥泞飞溅而起,溅了满栏满地。 姜娩心头一震,脸色瞬间发白。 “看到了吗?这便是赤奴。” “以往乌恪在时,都是猛兽凶禽,若是斗不过兽,就只有被啃食的下场。” “昨日你去的产棚,便是萧珩之的诞生之地。” 那人冷笑,嗓音嘶哑地贴近她耳边:“你所谓的北钦王,便是与畜生抢食,从这等地方爬出去的野狗。” 姜娩被他说得身子发寒,目光仍盯着那片兽场。 只见那男子刚将獒犬勒死,又有新的獒犬被放入场中。 他无暇喘息,转身再次迎上,眼中无惧,只有杀意与野性。 那个嗜血的眼神.....她不知为何忽而心悸。 因为那像极了某人的眼神。 风猛灌进破洞,姜娩冷汗湿透了背。 身后的人又说:“萧珩之也不知何时来的胆子,敢偷走乌恪私藏的金丝玉符,冒认北钦王这个身份。” “你以为他贵不可攀,实 则是产棚里面生出来的。” “一个奴种,也配染上王血?”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风雨交加,像有什么东西在姜娩脑海中轰然碎裂。 “不可能......” “不可能?有何不可能?他八岁那年身受重伤逃出兽笼,原以为他早就死在外面,没想到他竟如此狼子野心回来对乌恪下手!” 姜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那人见她神色怔住,笑意愈深:“你若还不信,我这便叫你死心。” 那人眼中带着恶意笑意,猛地一扯,将姜娩往那扇被掩住的暗门拖去。 姜娩拼命挣扎,手腕早已勒出血痕,却还是被他半拽半扛着带入一处石梯蜿蜒的地下室。 潮气扑面而来,灯火昏黄,一层湿意笼罩四野。 那人掀开厚重的帘子,将姜娩推进去。 “睁大眼睛自己看清楚。” 屋内一时寂静,几张破旧榻上躺着几名妇人,发鬓斑白,面色枯槁,穿着寻常粗布衣裳,宛若被遗忘在阴沟里的旧人。 她们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眉眼清瘦,仍看得出年轻时的端方。 其中一个,眉目间,有一种姜娩极为熟悉的感觉—— 像极了萧珩之。 姜娩怔住,心跳剧烈加快。 “她就是......”男子冷冷道,“她是萧珩之的母亲。” 一语落地,如惊雷乍响,炸得姜娩耳边嗡鸣不止。 第一卷 第153章 不得不杀了他 那妇人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像是忽然燃起了某种疯狂的火。 她猛然挣扎着起身,步履踉跄地扑了过来。 “他在哪里?萧珩之在哪?!” 她声音尖锐,脸上瘦骨嶙峋,几乎是用尽全力拽住姜娩的衣襟。 姜娩何时见过这种场景,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身旁男子悠悠开口:“人家如今是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是他亲娘!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是他!是他害我困在这鬼地方,是他不来救我!” “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那妇人语句疯乱,抓着姜娩的手死死不放,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力道之狠,像是积压了十几年的恨意,一朝破堤。 姜娩呆愣在原地,脑中嗡鸣作响。 这真的是……萧珩之的母亲? “呵。”旁边那男子啐了一声,讥笑道,“瞧见了吗?连他的亲娘都想杀了他,如今你可知萧珩之是个多狼心狗肺的人了。” “他明明早知自己亲娘被困此处,却一句不提。” “姜娩,你不也是被她圈禁起来,回不了将军府吗?” 姜娩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脑子乱成一团,只剩下妇人疯癫的呓语在耳边回响。 她忽然觉得很冷,四肢僵硬如石。 那男子见她神色震动,眼底更添一丝狠意,猛地将她一把按倒在地,匕首再度贴上她颈侧。 “我给你说这么多,你若还想活着,就照我说的去做。” “你......你想,做什么?”姜娩磕磕绊绊地发出声。 他俯下身,低声咬字,带着一股阴鸷的狠:“按我说的,杀了他。你是她的命门,一定能成......他死了,你也就自由了。” 姜娩屏息,刀锋贴得更近了一些,细细拉出一道血痕,微凉刺骨。 她咬紧牙关,眼神中翻涌着怒意与惊惧。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更深处的,比恐惧更多的想法竟是—— 萧珩之竟是踩着这些沉沉往事,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难怪他年仅八岁,却浑身是伤。 难怪他脾气古怪,冷血无情。 难怪从不见他习武,却身手不。 ....... 一切忽然有了理由。 “他死了......你就自由了。” 男子的话不停回荡在耳边。 她没有开口,也没有挣扎。 眼前的男子还在等她答复,手中的刀若有若无地贴在她皮肤上,像是提醒,又像是催促。 可她的脑中,却早已乱成一片。 前世他杀了宁祉,将她困于金銮之巅,成他一人的战利品。 她被囚于宫内,形同傀儡,日日惊惧。 他捧着她的脸,眼中带笑,却是她噩梦的根源。 她痛过、恨过,甚至发誓若有来生,必将这人碎尸万段。 可如今,她却迟迟无法爽快答应。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起前世许多荒唐画面。 ——她被侯府扫地出门,他牵着她说,“以后我会保护你。” ——寝宫中,他失控般吻她,用尽力气将她按进怀里,“别离开本王。” ——将军府大火那夜,他不顾一切冒火相救。 明明是仇,却带着哀。 明明是恨,却又心软。 姜娩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该落泪,还是该嘲笑自己。 她早说过,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可真正有机会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眼前人还在逼问。 她却像陷进了一场旧梦里。 前尘今世如焰,烧得她连心都疼。 她忽然想起,大夫说过,“他体内伤痛无数,寿数至多不过数年。” 他已命不久矣,还需要自己动手? 再者—— 她春苦散未解,每月十五便如刀割火灼,身魂欲裂。 若此行找不到解法,那下月十五便是她经脉寸断生不如死之日。 而这世间,唯一能解她之痛的,便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喃喃道—— “他能帮我活命……若他死了,我也活不成。” 姜娩紧握双拳,指节发白。 眼前男子微微歪头,表情疑惑:“什么意思?” 姜娩沉默了片刻,忍着喉间的刺痛回答:“你可知春苦散......” “春苦散?”男子眉头一挑,神情一瞬间玩味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 “我身中春苦散,只有萧珩之能解。” 他靠近几步,俯身盯住姜娩的脸,像是在猜测什么。 片刻后,嘴角勾起冷冷一笑:“……你 来这地方,该不会是专门寻解药?” “......嗯。” “那你运气倒是不错。” 姜娩心口微跳,敏锐察觉他话中有话。 “你知道解法?” 男子抬手一挥,缓缓道出:“春苦散是赤奴蛊师炼的东西,毒与蛊本为一对,一旦入体,生死相系。” “这玩意儿,原本是拿来对付不配合的产棚女子,服下这药后,若是不从,便会痛不欲生。” “不过嘛......”他顿了一下,“这东西......不靠药解。” “那该如何解开?” 他看着姜娩的神色疑惑,又低声道:“要解这毒,须用蛊主的心头血,以命解命。” “心头血......” 姜娩心底翻江倒海,整个人犹如被冰水灌入喉咙。 但仅存的理智让他生疑,她轻摇头:“不对,你想杀他,难保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事到如今,我有何撒谎的必要?即便我不知此毒,也有得是法子让你听我的。” 姜娩哑口,他说得对,不论如何他都会胁迫她。 “姜娩,你若想摆脱,只有杀了他。你觉得单靠你一个人,能杀得了一个赤奴吗?”男子悠悠开口,“你没得选。” 屋外风雨更急,雷声滚滚。 姜娩哑口无言。 男子给她松绑,打开门:“去吧,回屋收拾一下,然后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如今你帮我,便是帮自己。” 滴水穿檐,寂静中满是压迫。 姜娩趔趄着走到屋外,指尖死死扣着衣角。胸口沉重得几近喘不过气。 她不怕杀人,也不是没杀过人。 可这一次,她的手,若真要举起—— 举向的,是那个曾亲手把她推入地狱的人,也是……曾在地狱中为她遮雨披雪的人。 萧珩之...... 该结束了。 第一卷 第154章 以爱为名的牢笼 辰时三刻,雨未尽,薄雾初散。 深冬的山林,被昨夜的雨浸透,枝头残雪未化,雾气蒙蒙缠绕檐角。 姜娩坐在铜镜前,静静拢了拢发鬓,指腹掠过颈侧那道新伤。 细细一线,触目惊心。 她轻叹一声,心绪翻涌,却终究只压下。 起身出去到阿芸房间。 敲门入内,见她正在写字。 姜娩好奇道:“阿芸,写什么呢?” “哦,随便写几个字。”阿芸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收起手边的书信,“前些月里请先生教了几个字,我这练练手。” 姜娩凑近看了一眼。 纸面印着幽兰朱红纹,一看便是特制的。 如此好看的纸,可惜没有配上漂亮的字。 她打趣道:“你这纸面不俗,字倒是生硬得有趣,与拓板上别无二致了。” “姜小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就这写法我都练了不少时日。”顿了一下又问,“这么早,你来找我有何事?” 姜娩抿嘴道:“我是想,即刻下山。” “现在?” “嗯。”姜娩点头。 阿芸放下笔,说:“那先吃些东西吧,等雨停了我送你下山去。” 话音刚落,姜娩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她轻皱眉,婉拒了阿芸:“不必了,你随便派几个人送我到山口就行。” “这哪能行,山路远,我得亲自送才放心。” 姜娩摇摇头:“我这么大一个人,你还不放心啊?” “不妥,我还是要......” 姜娩按住她的手,拿开纸笔道:“你就听我的吧。天越走越亮,没问题的。” 阿芸垂眸不语,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那好,我去唤人,你稍坐片刻。” 晌午,雨势稍歇,云雾仍绕山巅。 阿芸派了几个人护送姜娩。 姜娩看着护送的这几人,身板十分瘦小,面容好似孩童,一时脸上露出疑色:“他们......” 阿芸笑着拍拍她肩膀:“你就放心吧,这几个都是我亲自挑的。” 姜娩点头,没再多问。 二人道别后,姜娩跟着阿芸派的那几人一同走出大门。 山径泥泞,几人皆不多语。 走了半炷香,山林拐角,突有一人从侧林中现身。 他披着雨篷,神色自若,径自 走近队伍。 精瘦男子率先发现他,眼神一冷:“乌雀?东家未说你同行。” “哦,今日东家吩咐我下山一趟,打听江湖消息。”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话落,自顾走到姜娩身旁,脚步沉稳。 姜娩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默默跟在一边。 走了许久,直到山下那棵古松林前,精瘦男子开口:“走了许久,想来姜小姐累了,在此歇会儿吧。” 姜娩点头。 几人当即停步,散开四周警戒。 乌雀站在一旁,眼珠转个不停,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盯着几人的反应,缓步靠近姜娩,正要出手,却不料下一瞬—— 风声骤起,林叶飞舞,数道黑影猛然自林间扑出。 刀光破风而至,寒芒如电,直逼向他。 锵——! 乌雀反应极快,却仍慢了半步,一刀斩肩,鲜血飞溅。 他踉跄后退,咬牙瞪向姜娩:“你竟敢使诈——!” 姜娩冷冷望着他:“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让我为你做事?” 她回想起今日与阿芸对话时,瞥见窗外的黑影便知道乌雀在门口窥听。 于是她便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今日发生的一切,连同阿芸特意布局...... “姜娩。”乌雀捂着肩膀,踉跄着站起来,“你莫非是爱上那畜生了? “爱?”姜娩心头被揪了一下,“我与他之间,恐怕不是什么爱不爱就能说清的。你以为知道他的身世,便知道了一切吗?我告诉你,萧珩之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乌雀愤怒得脸上抽动,跌跌撞撞朝姜娩奔过去。 不等他靠近,一旁几人当机立断将他按在地上,又朝他脚腕划了两刀。 “啊——!”他倒地惨叫。 精瘦男子走近道:“东家待你不薄,本以为你早就安分了,没想到竟还想着乌恪!他当初将我们关在笼中,若不是东家,我们如今都还是不人不鬼的样子!” “呸!”乌雀啐了一口,“乌恪对你的好怎不说?若不是他,你这只手已经没了!” “这是以我弟弟的命换来的!” “是他想跑,才会摔下山崖!” “够了!” 一刀封喉,鲜血激溅。 乌雀眼中怒意未褪,身子却如烂泥般倒在地上。 林中又归寂静 。 精瘦男子胸口剧烈起伏,缓缓开口:“东家说了......必要时,可不留活口......” 姜娩站在原地,指尖颤抖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脚下尸体,冷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却仍觉一阵战栗爬满背脊。 这山中,人人沾血,处处藏刃。 那个曾被绑去醉音楼的姑娘,如今,已成了圈养嗜血赤奴的东家。 姜娩垂眸,藏在袖中的手还在微颤。 她忽然觉得,时间如刀,割断旧识,留下全新的模样。 这一刻,仿佛她再不认识任何人,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下山后,已入夜。 姜娩没有去王府,直接回了将军府。 既然离开了,就不想再回去。 何况如今,有很多事需要重新想清楚。 可是这满园狼藉,她一时看得头痛。 当初府上失火后,父亲差人修缮,可没多久就被外派驻军。她被关在王府,等知晓这里早就被萧珩之勒令停工时,又发生太多事让她没有机会重新找人动工。 所以此时连一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哎...... 她低叹一声,屋内冷风穿堂而过。 翻找了一圈,挑了间勉强没有塌顶的屋子歇下。 屋内冷清,陈设简陋,旧木床吱呀作响,窗纸破了角,风从缝隙中挤进来,带着山中余雪的冷意,拂过她鬓边的发。 她没有点灯,也不想。 一头栽入床榻,整个人几乎被疲惫抽空。 这一世重来,她奔逃、试探、算计、忍耐,每一步都走得比前世清醒,也沉重百倍。 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柔软的小姑娘,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累得连愤怒都提不起。 萧珩之的身世、乌雀临死前的怒吼、阿芸的变化、山林中那一刀划破喉咙的声音…… 纷至沓来,在脑海中反复响起。 如同一场噩梦,令人窒息。 可四肢百骸传来的细小的刺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而最叫人喘不过气的,是萧珩之的那张脸。 那张她看过无数次的脸,如今却变得陌生得几乎认不出。 姜娩阖上眼,脑海纷乱如麻,前尘旧事纷至沓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 萧珩之初入将军 府,只有八岁。 那年雪下得极大,姜漓捉弄他,故意将他的饭碗放在雪地上,等他来拿时,再用脚踢翻。 姜娩亲眼看见他跪在雪地里,一言不发地把饭渣捡起来,吃得极慢。 她去质问姜漓为何如此戏弄他。 姜漓只回答:“我与人打赌,看他会不会发火罢了,如此看来,倒真是个窝囊废。” 她还记得那时的萧珩之,跪在雪地里捧着碗,像流浪的小兽,惹人怜爱。 母亲说,他胆子小,要多照顾。 所以她蹲在他身旁,牵起他冻得冰凉的双手。 后来,他每每被欺凌时,都会向姜娩投来的求助目光。 可姜娩如今才知,原来那时的他,是被当牲畜圈养的,是与兽厮杀才能活下来的,不择手段的......赤奴。 那些欺凌,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其实从那时起,萧珩之就已经编织这个牢笼,将她捆住。 如今他披着锦绣荣光站在了众人头顶。 而她却身中春苦散,被他束缚纠缠,不得自由...... 第一卷 第155章 她成了难言的心事 一念至此,姜娩只觉胸口一阵冰凉。 她原以为这世重来,她能活得清醒。 可现实却一层一层剥去温情,告诉她一个真相—— 萧珩之是个疯子,他好不了...... 姜娩睁眼望着天花板,那点点滴水声落进耳中,如碎石击打心弦,扰得人心乱如麻。 她轻轻吐息,把那些纷乱思绪藏入心底。 其实她本应有恨,有怨,有杀意...... 可现在,她却只剩下了累...... 太累了...... ...... 她翻了个身,裹紧薄被。 闭上眼,不再思索。 ...... 外头风小了,雨也停了,天色微亮。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 梦中没有前世的屈辱,没有皇权,没有萧珩之。 只有一株老梅,在将军府院中无声开放。 ...... 她这一住,便是好几日。 萧珩之难得没有出现。 她拿着父亲留给她的银两,去外头找了劳工。 又过两天,院中传来修缮工匠的吆喝声,她买了些果干放在篮子里晒着,潮湿的被褥也拿出来晒晒,一如旧时模样。 天地间终于恢复了一丝秩序。 她坐在院前,看阳光斜照,将一地湿雪照得发亮。 那一刻,姜娩忽然觉得,原来人活着,不是为了奔命,也可以是为了喘一口气。 可春苦散还在体内。 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得安心。 ...... 清心殿内。 檐角余水尚滴未尽,雨停后的空气略显沉闷。 殿中极静,焚香袅袅升腾,穿过几案,绕至榻前。 闻浅倚在塌边浅寐,身上披着狐裘,茶盏放在膝前却未碰过一口。 她脸色仍苍白,眼底泛青,明显睡得不安稳。 段知安坐在她不远处,低头阅卷,目光一直落在书上,却未翻过一页。 过了很久,他似是终于忍不住,淡声问:“是在想闻府的事?” 闻浅轻轻“嗯”了一声,眼睫微垂。 段知安放下书卷,轻声开口:“闻国公虽待你不厚,可终归是血亲。眼下你眼睁睁看着族中长辈、兄弟姊妹一应落狱,心里难受,我说得可对?” 闻浅没答,又问:“听说府中所有物什都被充公。舅舅可知,那些……不值钱的旧物,最后会如何处置?” 段知安抬眼看她,语声平静,却不失温度:“依律例,金银珠宝、玉瓷字画、田契账册,皆上缴内库。其余器物若无人申领,多半或烧或卖,充作军费。” 闻浅听完,眼眶霎时变红,泪珠又止不住滚落。 段知安皱眉,起身快步过去。 “怎么又哭了?” 他匆忙取出一物,裹着布帛,递至闻浅跟前。 “快看看。” 闻浅抬手,解开布帛。 里面包着的是一块旧牌匾,木纹斑驳,上书——【婉仪堂】三字。 笔法娟秀,却已失了几分光泽。 段知安坐在榻边开口:“这是你母亲昔年居所的匾额。尚书大人是我一手提拔的人,从库中取些旧物,并不为难。” 闻浅怔住,半晌才缓过神,轻轻抚摸着那块牌匾,眼眶微红,泪意氤氲。 “……谢谢舅舅。” “心情可好些了?”段知安声音轻缓,抬手接过她滑落在下巴的泪珠。 闻浅抱着那块牌匾,点头:“好些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知景。” 段知安抬起的手一顿。 她又说:“知景是为了我才请命封聿关的……可如今边关多变,我这心里,总像悬着什么。” 段知安语气一沉:“浅浅,你可还记得,平南侯府是如何待你的?” 她抿嘴。 她没有忘,自昭明寺一行被医师诊断为假孕后,侯夫人对她便没有好脸色,整个侯府对她的态度便骤变如霜。 如今李知景被远赴封聿关,侯夫人让她半年内必有子嗣这件事怕是也做不成了,届时定会更加冷眼相待。 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家,是知景的父母亲...... “你该明白,你在他们眼中,不是亲人,只是延续香火的工具。” 段知安语气虽轻,却字字剖心:“你若还想念旧情,只会困住自己。” 闻浅低头,没再辩解,只轻声道:“舅舅说的是……我知道了。” 她又抬眼:“舅舅,那日在狱中我惊慌过度,可否改日你帮我送给娩姐姐一封书信,我想好生谢谢她......还有侯府,我想给侯爷和夫人报个平安。” 段知安点头:“嗯,我近日本就要去北钦王府,到时一并送去。今日你好生歇息。今日你好 生歇息。明日再请庄太医为你把脉。” “多谢舅舅。” “......” 次日,天色微亮,晨光初露。 空气中仍残着一丝昨夜的潮意,却不再阴冷。 榻上,闻浅抱着那块“婉仪堂”的匾额尚在酣睡。 段知安坐在不远处的几案前,已换下朝服,正俯身书写奏折。 檀木小几之上,墨迹未干。 他执笔沉思,目光凝重。 忽然一声温软的呼唤,将他思绪牵回。 “舅舅。” 闻浅披着狐皮毛毯过来,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舅舅在忙什么?” 段知安给她倒了杯热茶,说:“左丞所辖州府发生贪墨案,通政使也有牵连。我在草拟处置之法。” 闻浅不懂朝纲之事,歪着头往纸上看了几眼。 段知安身侧的随侍,低声提醒道:“世子妃,太师所书为朝政密事,不能看......” 闻浅连忙移开目光,说:“抱歉,是我失礼了。” 段知安笑道:“无妨,看就看了,若有看不懂的,问我便是。” 随侍擦了擦脑门溢出的冷汗,又听段知安说:“浅浅可想学这议政之法?” 闻浅摇摇头:“我怕是学不会。” 正说着话,忽然飘落一朵梅花到纸上。 段知安抬头,枝头残雪未融,花苞初绽,素白如霜,清寒照骨。 闻浅捡起梅花嗅了嗅:“这梅好香啊。” 段知安看着她低头抚梅,额头到面颊的细小绒毛,衬着微微冻红的鼻尖,更显温软。 “这梅花……与浅浅你很像。” “像我?” “冷中藏傲,弱中有骨。” 他笑着看她,轻轻拂过发梢。 闻浅被突然的夸赞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舅舅莫要夸我,我可没有梅花这傲骨......” “你有,浅浅......你可有想过......” 话到一半,段知安停住了。 “想过什么?” 闻浅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清泉,让他忍不住想溺在其中。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碰的。 他偏过头,掩下所有情绪。 “没什么。外头冷,你快进去吧,风寒刚好别又冻着了。” 闻浅这才 想起正事:“对了,我是来给舅舅拿这个的。” 她从怀里摸出两封书信,一封给姜娩,一封给平南侯府。 “有劳舅舅了。”她说完后行了一礼便进屋。 段知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绪复杂。 他以舅舅之名,将她安置在宫中最万全之地。 也用太师之权,将朝政世局理得井井有条。 可唯独她这个人—— 是他心头之事,不敢言、不忍掂、不敢染。 那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他难言的心事。 第一卷 第156章 王妃入府,旧人何去何从 ...... 又过了几日,姜娩闲来无事,买了个炉子回来,坐在院中烧茶。 火不是很旺,茶炉的热气一丝丝冒着。 她拨弄着一旁的花生,时不时丢几个给远处趴着的小野猫。 从早到晚,没有人打扰。 难得清静。 她想,若是没有春苦散,日子就这样过着也是极好的。 入夜后,她拍拍手站起身。 正准备回屋,忽而,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外而来。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院门处,一道玄衣身影立于月光之下。冬日清冷的月光,映出那人肩头的雪,却看不清面目。 姜娩走近,问:“你是何人?” 那人缓缓迈步,碎雪窸窣,落下一串深印。 他抬头:“姜娩。” 出声的刹那,姜娩也看清了他的脸。 她怔在原地。 是萧珩之。 他一身风雪,眼下隐有青色,面上冷得一如既往,眉峰紧锁,不怒自威。 许久未见,此刻竟生出几分恍惚。 眼前这人明明熟悉,却又像隔着一层浓雾,好似从未真正相识过。 姜娩回神行礼:“见过王爷。” 萧珩之扫视四周,入眼的,是他生活过几十余年的将军府。 前尘往事件件袭来,压得他心里喘不过气。 可他无暇顾及,目光只落在她那件旧袍子上。 “跟本王回去。” 姜娩往后退了退,没有说话。 他走近一步,强压情绪:“本王全当你外出游玩数日,如今该回家了。” 姜娩抬头:“王爷似乎忘了,将军府才是我的家。” 他失去耐心:“你闹够了没有?” 两人目光相触,谁都不肯让步。 “闹?难道不是王爷在闹吗?王爷将要成婚,还让我回去招人嫌。” “你在埋怨本王?” 姜娩没有说话,她不知该说什么。 理智提醒她,体内还有春苦散未解,她应当回到王府。 可情感上,她一想到王府已有女主人,她还要上赶着自讨没趣不成? 萧珩之见她迟迟不说话,只觉得心里发闷,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张口想与她辩解,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去。”他拽着她往外走。 “放手!” 姜娩挣扎着,可又瞥见天上那轮月。 几近满月,像是在提醒她—— 快到十五了。 于是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任萧珩之拽着出了门。 萧珩之捏得很紧,紧到姜娩能感受到他掌心上细密的茧。 她忽然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他身上各种各样的伤疤。 前些日子山林之事,赤奴之名、心头血、兽笼……再次涌入脑海。 她望着眼前这个人,熟悉的面容、不变的威压,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北钦王? 赤奴? 她分不清了。 那层薄雾就在眼前,隔着的是过去与现在,真相与欺瞒。 回王府后,已经是深夜。 姜娩一路没有说话,连以往与他针锋相对的那点气劲,也像是被雨雪打熄了。 萧珩之看着她这模样,莫名涌出些不安。 他犹豫了几分,还是开口问:“你为何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若是不满本王,大可说出来。” 姜娩垂眼,岔开话题道:“我是在想浅浅,也不知她在宫里境况如何......” 萧珩之淡淡回答:“太师自会护她周全,你不必操心。” “嗯。” 一声应和,无波无澜。 他本欲再问,却见她忽然抬眸,眼里裹着些倦色:“我今日……想独自歇息。” 萧珩之喉头微动,望着她疲意写满眉眼,实在不忍再让她为难。 他转身走出屋门。 门在瞬间,“砰”地一声被合上。 风自廊下灌来,雪未化尽,扑了他满肩。 萧珩之站在原地,呼吸一阵急过一阵,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掐住了心脏。 他看着那扇木门,指节缓缓收紧。 ——姜娩去山庄,究竟知晓了些什么? 次日,天色放晴。 残雪未化,阳光穿透薄霭,北钦王府迎来久违的清亮。 蓉儿一早便守在院中,时不时就往姜娩屋子看一眼。 终于,姜娩着一袭浅青长衫走出,鬓边发丝因潮湿微微卷起,面容在天光下看着十分温柔。 “姜小姐!”蓉儿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语带惊喜,“您真回来了!昨夜玉兰说瞧见王爷领着您回来,我还说定是她看错了,您怎么可能……” 她话说 一半,又像是不敢继续说。 姜娩弯了弯唇角:“怎么,怕我这一走便再也不回来?” 蓉儿怔了一下,低头喃喃:“您走后王爷也不吭声,奴婢还以为……王爷不在意您了……” 她顿了一下,又飞快抬头解释:“不过您走的隔日,王爷就遣人将宫里送来的红绸都收了起来,还叫我们不许装点王府。” 姜娩一怔,轻轻一笑:“王爷素来喜怒无常,行事捉摸不定的。” “可那日……王爷还独自在您屋前,站了很久。” 姜娩垂下眼帘,缓声道:“蓉儿,你别胡思乱想。你要记着,我与王爷不过是旧识,借住王府。如今王府即将迎新王妃,你可不能主次不分。” “可……”蓉儿像是还有话想说,却被姜娩轻声打断。 “人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也算想明白了。”她望着天边初亮的光色,“我走这一遭也挺好,至少也看清了一些事。” 话未落远,府门处传来嬷嬷的呼喝声。 “快快,把这些瓶瓶罐罐再收一收,莫要绊了人脚!” 闻茵要入府了。 姜娩眸光微敛,转眸朝前院望去。 一行人匆匆进了王府。 走在前头的,正是闻茵。 她身着素衣披裘,挽着简单的盘发。 衣着不似以往张扬高调,脸上也没了昔日张扬。 她并未依制等人引路,也未行入门礼,只在丫鬟搀扶下径直穿过垂花门,神色冷漠,目光不曾左右张望半分。 姜娩眸色微动,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一封朱红手书上。 若没猜错,那是太后的谕令。 姜娩四顾一圈,问:“王爷呢?” 蓉儿笑着说:“方才我见有人去请了,但王爷不在府上,我猜王爷是故意避着呢。” 姜娩没说什么,坐在院中自顾自地斟茶。 她不是王府的女主人,说破天也顶多算个客人,没理由去接见闻茵。 何况从前她与闻茵的关系并不算好,就更没必要凑到跟前了。 她虽这样想,可明显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姜小姐。” 背后远远传来一声轻唤。 第一卷 第157章 准王妃欲赶姜娩 姜娩回头,见闻茵款款而来。 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步子不急不缓,神情端雅,全然没有半分闻氏落罪后的落魄。 蓉儿小声嘀咕:“真是白眼狼,闻国公好歹也是她的姨夫,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蓉儿。”姜娩低声示意她闭嘴。 蓉儿退到一旁。 闻茵恰好走近,站定后与嬷嬷说了几句。 “多谢嬷嬷引路,闻氏如今虽已不存,我也不愿平白污了王府声名。日后自会谨言慎行,不叫旁人多言一句,还请嬷嬷多些照拂。” 一番话说得温柔体贴,甚至带着些哀戚。 嬷嬷点头道:“此话我定会铭记在心。” 周围下人感慨,都觉得这位三小姐识大体。 只有姜娩知道,闻茵惯会将柔弱作盔甲,以退为进。 如今的谨言慎行,未必不是为往后争得名正言顺打底。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闻茵却转头看向她。 “姜小姐,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姜娩含笑点头:“劳三小姐挂念,近来安稳。倒是你,闻家一案事涉不小,想来定是伤心不已。” 闻茵嘴角僵了一下,旋即叹息:“多谢姜小姐体恤。我自小寄养闻府,看似锦衣玉食,其实不过如履薄冰,若早知家中藏污纳垢,定会早早揭发。 前些时日我确实伤心自责,想着唯有以死明志。”顿了一下又说,“只是太后念我双亲为国献身,怜我孑然一身,才留我一命。” 姜娩挑眉:“想来是二老在天有灵庇佑你。这也是闻三小姐的福气。” 一句“庇佑”,听来温和,实则讥讽。 闻茵笑意浅了几分,但仍维持从容:“姜小姐在府上借住许久了,想来是比我要更熟悉此处。不若今后你我以姐妹相称。等你回了将军府,你我两家还会多走动,这样叫着也亲切些。” 一旁嬷嬷听出弦外之音,悄悄望了姜娩一眼。 这话很明显是在说,姜娩不是王府的人,如今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姜娩莫名有些愠怒,心里憋着一团火气。 她冷冷回答:“怕是不妥吧,我虚长你半岁,平白占你便宜。” “无妨,总归一个称呼而已。” 闻茵也不恼,看着她不停斟茶,又开口:“姜小姐一直摆弄茶具,不打算给我倒上一盏吗?” “好啊。” 姜娩 娴雅地抬壶,轻轻斟茶,再慢条斯理地将茶杯递出。 闻茵正抬手要接过,只见姜娩手一转,往她身后递过去。 “嬷嬷,今日辛苦你了,喝口茶吧。” 嬷嬷一愣,接过连连道谢:“多谢姜小姐。” 还不等闻茵反应过来,姜娩又添了一杯,递给身旁的蓉儿:“你也来一盏。” 蓉儿眉开眼笑地接过:“多谢姜小姐!姜小姐这茶越泡越香,我一早就馋了!” 闻茵的笑僵在脸上。 姜娩仿若不觉,抬壶欲添第三杯,茶却所剩无几,只滴滴答答流出半盏,且浮着些微碎叶。 “哎呀,茶没了。三小姐若是口渴,院中井水甘甜,我差人去打上一壶?” 她语气淡淡,笑容温和,却藏着一寸不让的锋利。 闻茵垂下眼睫,指尖紧扣在衣袖里。 从前何时有人敢如此戏耍她,这个姜娩未免是蹬鼻子上脸! 她如今虽没了闻氏撑腰,可有太后手谕在此,这北钦王妃的位置早晚会是她的! 一个将军府的嫡女而已,拿什么在她面前放肆? 她轻哼一声,说:“姜小姐这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妃。莫不是借住久了,就把自己当这府里的女主人了?” 此话一出,气氛登时一僵。 蓉儿面色一变,嬷嬷也轻咳着想要打圆场。 姜娩却未动怒,只将茶盏轻轻放下,慢悠悠地抬眸,静静看着她。 “我住在这里,从未妄想着那座王妃之位。可三小姐一入府,连安置都未定,倒先急着立规矩划地盘了?你我谁更在意这个位置,旁人听听便知。” “你——!” 闻茵终是怒意上涌,语气陡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过是借火失家,暂时栖身于此,却处处装作与王爷亲近,怕是早打起了别的主意!” 姜娩不急不恼:“我的确是借住,可不巧的是,王爷偏偏不让我走。若真打什么主意,怕是要问问他,你说是么?” 闻茵冷哼:“王爷不让你走?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话音刚落,厅外忽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语气冷如寒铁—— “不错,的确是本王不许她走。” 一袭玄色长袍从屋檐阴影中缓步而出,萧珩之目色沉沉,神情冷淡,脚步不疾不徐。 厅中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王爷。” 他却目不斜视,站定在姜娩身侧,薄唇轻启:“姜娩要住便住。谁若心中不快,可以回宫请太后另做安排。” 闻茵神色几变,强撑着气度。 她要留在王府,必须讨好萧珩之。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红边金章的手札,声音微颤:“方才是我失礼,还请王爷宽恕。我今日入府,奉的是太后口谕——” 她将那封手札高高举起:“如今闻府被抄,太后怜我孤苦,命我暂居王府静养。王爷若不喜,倒不如亲自入宫向太后回绝......茵儿一贯是个知趣的。” 她手轻轻颤抖,想以此可怜姿态夺萧珩之怜惜。 可显然,他并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王违抗太后旨意,落个忤逆的罪名吗?” 闻茵被他的气场吓得直发抖:“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误会了......” “够了。”萧珩之语气礼貌却疏离,“本王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留你,但你若不想被强赶出去,就安分些。” 闻茵低眉顺眼地起身福了福身:“谢过王爷。” 王府众人都在等王爷示意将闻茵安顿,萧珩之却只是站着。 直到嬷嬷上前请安:“王爷,可要将三小姐送往西厢暂居?” 他这才微一颔首:“嗯。” 闻茵维持着温顺模样,随嬷嬷离开。 姜娩站在一旁,心里好似被说不清的钝意划过。 这北钦王府是他说了算,若没有他点头,太后难道还要强行把闻茵塞进来不成? 此刻对闻茵姑作冷淡,显得他是被逼无奈似的。 真是,虚伪至极。 第一卷 第158章 为何如此漠视本王? 几人走后,院中只剩下萧珩之和姜娩两人。 气氛安静了片刻。 萧珩之突然开口:“姜娩……闻茵入府,是避祸权宜。我会设法推了这桩婚事......但太后近来身子抱恙,要缓一缓再开口......” 语毕,他望向她,眼里满含着小心翼翼。 明明一贯是个横行霸道的,此刻却像蔫了似的。 姜娩淡淡开口:“王爷不必与我解释。” 她转过身来,眼神幽冷:“太后看着慈善,可从前掌凤印时也是个狠角色。她要谁成亲,谁便得披红上轿,皇上又格外在意孝道更不会阻拦......所以婚事,从来不是王爷能改变的。” “本王......会想办......” 姜娩完全不想听他说些废话,打断道:“王爷平日目中无人,如今对太后言听计从,倒让我刮目相看。” 话音落地,如落雪无声。 萧珩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胸膛起伏不定。 一句“言听计从”,让他心里生出些愧疚来。 他坐在王爷之位,手握盛誉却无一兵一卒。 那双眸中一瞬间划过复杂情绪,压抑、愤怒、隐隐的……不甘。 他望着远方,嗓音低哑:“你说,此生这般活着,是否太过可笑?无权之人,就是任人牵制的马,肆意摆布的棋子......本王忽然有些理解你为什么要爬上皇后之位了。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去争一下的。” 姜娩还在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被捏住手腕,一把拽到他身前:“姜娩,你若因闻茵入府心生不悦,大可直接埋怨一番!与其这般理智地讲道理,不如直言发泄。” “王爷误会了,我哪有什么火气?” 她顿了一下,又说:“闻三小姐已入府,我不是王府之人,与王爷之间理应保持分寸,还请王爷放手。” 这话一出,他眼中骤然阴沉几分。 “放手?” “不是王府之人?保持分寸?”他低笑一声,“你与本王缠绵枕榻之时,倒也没这般分得清楚啊。” 他气息逼人,离得太近,近得她胸腔隐隐发紧。 “抬头,告诉本王......” 他一字一句道。 姜娩缓缓抬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脑海里骤然浮现那日乌雀的话—— “萧珩之偷了乌恪私藏的金丝玉符,冒名顶替太后孙儿,将你们耍得 团团转......” “春苦散,要以心头血解......” 可若真是心头血,那她该如何亲手取他的命血? 他不再是那个悄悄给她捡来红梅花枝,自己却冻得发抖的孩子。 也不是那个被欺负得一身伤痕,等着她去扶起的人。 他是,赤奴啊...... 任凭姜娩有多想杀他,到如今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看着他,就心头发沉。 对视静默片刻,她移开目光:“王爷若无他事,我想回屋歇息。” 萧珩之却还是不肯松手。 “你究竟为何如此漠视本王?” “漠视?”姜娩无奈笑着,“王爷蛮横霸道,欺我身子,难不成还有要我感恩戴德的吗?如今太子殿下将要成婚,而我陷于此地无计可施,难道我应该高兴吗?” 萧珩之咬牙:“说到底,你还是在想着宁祉。” “我不想他,难不成还想着你吗?” 萧珩之听着姜娩一字一句,指节逐渐收紧,眸色如寒潭沉到极处。 “你到如今,心里都全然还是他,那本王究竟算什么?” 他语气压得低沉,像风雪压枝前的那丝脆响。 姜娩冷哼着:“不算什么,因为我早就说过了,你是个疯子。” 话一出口,四下便像结了冰,连风都忽然停了。 萧珩之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他喉头轻轻滚动一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本王是疯子,那你就好生待在我这个疯子身边。否则本王不介意再杀宁祉千千万万遍!纵然皇帝来挡,本王也绝不会手软!” 话音刚落,竹影摇曳,寒风似停。 不远处的竹林后,一寸枯枝“咔哒”一声。 “什么人?!” 萧珩之冷声厉喝,衣袂掠风,几步掠至竹林后。 风停林静,只有竹枝晃动,显然是有人走过。 姜娩眉眼覆着薄霜,转头往屋子里走去。 萧珩之眸色瞬沉,刚要叫她—— 便有小厮快步来报,躬身道:“启禀王爷,太师来访,已在前厅候着了。” 段知安来了? 他眉头一动,眼中多了几分戾色。 萧珩之袖袍一拂,大步朝前厅而去。 姜娩转过回廊时,瞥见他走远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 什么,大概是莫名被笼罩起一层绝望吧。 重生至今,一切都在变。而她被消耗得心神俱疲,实在想写一下,可偏偏离十五又很近了,她要怎么去取一个赤奴的心头血? 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一死了之,可是又凭什么...... 回屋歇息时,她瞥见王府的小厮,怀里抱着几卷信纸,正往萧珩之书房方向快步而去。 那纸角微翻,露出一点熟悉的花纹。 姜娩心头一震,脚步骤停。 那纹样,是她在阿芸房中见过的,幽蓝鸢尾、细描朱红,是私制笺纸,匠人手绘特制而成,并不流通于市。 她那日看到阿芸提笔写字,用的正是用这纸。 怎么会出现在王府? 又为何送进萧珩之的屋中? 她站在回廊下,眉头慢慢皱起。 屏息片刻,等小厮从书房出去,她才缓缓走上前,推门而入。 书房内静谧如常,焚香袅袅,案几上那封信尚未打开。 第一卷 第159章 私拆密信,得知真相 她快步走过去,指尖在纸上轻轻一抹,犹豫了几息,还是拆开了信封。 ——信纸极薄,展开时发出轻微响动。 这字迹工整得很,她一眼便认出是阿芸所写。 【请王爷安。姜小姐此行皆照王爷吩咐处置,春苦散一事并未生疑,请王爷放心。】 姜娩瞪大眼睛,短短一行字刺得她心脏都紧了一下。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被抓进山庄第一夜,阿芸来得那样巧合。连乌雀都知道春苦散,阿芸是东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娩只觉得自己糊涂,当时竟然一点没有怀疑。 而此刻这封信,更是让她意识到一个骇人的事实—— 原来萧珩之早就在布局,不知从哪一步起,连阿芸都成了他的眼线。他不仅知道她去了山庄,知道她去查春苦散的事,还一直在背后监视她。 而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一路被他牵着走。 姜娩手指微颤,几欲将信纸撕碎,可还未及动手,门外忽传来细微脚步声。 她猛地一惊,将信迅速叠好放回原处,转身躲进屏风后。 心跳如擂,几乎要冲破喉咙。 片刻后,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沉稳脚步声踏入房中。 是萧珩之。 姜娩屏息,透过雕花缝隙望去,只见他走到书案前,拎起那封信,低头一览。 他并未多做停留,视线一扫而过后,便将信纸投入铜炉。 火舌舔上薄纸,燃起的一瞬化作飞灰。 姜娩望着那片火光,脑海却是一片冰冷。 门“咯吱”一声关上。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走出来。 铜炉边缘还在冒青烟,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层微颤的心绪压下。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逃脱萧珩之的控制。 春苦散,她必须尽快解。 而萧珩之,若真是她解毒的唯一线索—— 那她,绝不能心慈手软! ...... 北钦王府前厅,金炉沉香未散。 萧珩之步入厅中,负手而立,眼神沉静冷峻。 段知安端坐在上首,指尖把玩着一柄玉笛,神情看似松弛,目光却如锋刃打量而来。 “王爷倒真是贵人事忙。”他笑意不达眼底。 “太师不请自来,怠慢之处,恕本王无 礼之过。” 萧珩之不冷不热地回一句,步入主位落座。 段知安却不以为意,缓缓道:“不碍事。今日在下并无公事,只是来送殿下婚柬。” 他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方金纹婚帖,放于案上。 萧珩之瞥了一眼,说:“送婚柬这等小事,还用得着太师亲自来一趟?” 段知安轻笑不语,目光在厅内一转,示意左右。 萧珩之抬手一挥,下人尽数退下。 “今日确实还有一个消息来告诉王爷。” “何事?” “太子协理闻氏私铸兵器一案尚未结案,近日陲州又出贪墨案,牵扯众多官吏。在下已向皇上呈书,特意命太子前去陲州督办此案,明日便启程。待返程后便要准备婚仪大典,忙碌至极。” 他顿了顿,又说:“太子妃之位已是稳稳当当,太子远离都城,也无暇分心给旁人。” “太师是在提醒本王那日的承诺吗?” 段知安轻笑一声:“王爷还记得此事便好。” “你放心,只要宁祉与姜娩不再纠缠,本王不会对他怎么样。” “在下保证,直至殿下成婚,其二人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段知安说完,端起茶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萧珩之又问:“太师若是还有话想说,不妨直言。今日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太师莫吊人胃口。” “王爷好似心绪不佳,也不知是被谁惹恼了?” 萧珩之没有说话。 段知安笑容也渐渐收敛,语气一沉:“在下倒真有一事好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闻氏私铸兵器,可是王爷做的手脚?” 萧珩之眉眼一动,却未答话。 段知安不慌不忙地吹着茶沫,缓缓开口:“那批兵器藏匿隐蔽,能不留痕迹把记号抹得干干净净。我细思许久,能有此手段者,便也只有王爷了。可不知,王爷为何要如此对闻氏?” 萧珩之轻啧一声,漫不经心回答:“闻氏府邸重重把守,太师觉得我是有什么神通不成?” “王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段知安将案上的茶盏往前推过去,神色意味不明。 “那兵器,难道是王爷所制,在必要关头抹去印记,用来彻底扳倒闻氏?” 萧珩之不动声色将茶盏推回,冷声道:“本王和闻氏无冤无仇,何至于冒这个风险?” 段知安抬起嘴角:“这也是在 下疑惑之处。难道,是闻氏设宴那天,姜小姐被当众羞辱,所以王爷才......?” 萧珩之打断他:“原以为太师手眼通天,没想到身边人做的事也不知,倒教人意外。” 段知安眉心微蹙:“此话何意?” “何意?太师可知晓醉音楼?” 段知安点头:“自然,世家官宦子弟的喝酒饮茶之地,数月前失火焚毁。” 萧珩之缓步走至窗前,语气平静:“那夜醉音楼着火之前,我曾入内。” 段知安眉头微挑,神情不变。 萧珩之继续道:“瞥见一兵器图纸,上头同样有白色羊头。可还未细看,便因失火而被迫离开。” “那兵器的造法与制式,为边防所禁……” 段知安眸色微沉,半晌方开口:“醉音楼是闻氏的生意,你是说,那地方表面经营酒楼,实则是闻氏做兵器买卖?” “太师觉得,闻氏在天子脚下设私兵坊,铸重器。若背后无人相助,他们怎敢?又如何瞒过了太师?” 段知安眉头微动。 片刻沉默后,他直视萧珩之:“你在影射太子。” “本王可不曾提到太子。”萧珩之嘴角冷冷一牵,“我只是将所见所闻,奉告太师。至于真相如何,太师素来通天机、晓人心,想来不会看错。” 这一刻,厅中只闻香炉轻响,茶水轻沸。 段知安眉眼间满是思虑。 他心想,如今他支开了宁祉,不再与姜娩有牵扯,已是如了萧珩之的愿,他没理由再编排这些话来骗他。 倘若没有骗,那宁祉就是在与闻氏共谋勾当。 那日朝中,宁祉那般义正词严。 莫非,也只是假面? 段知安思虑至此,喉中一股涩意隐隐而起...... 一个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储君,一个是心狠手辣,骨子里都透着冷意的赤奴。 他竟,开始迟疑要不要信后者的话。 这算什么? 第一卷 第160章 公婆上门堵人,只求家中不要绝嗣 萧珩之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太师不高兴吗?你终于教出了一个未来天子该有的样子。” 段知安盯着他,不自觉捏紧了玉笛,隐隐有冷意透出指节。 他本是最擅权谋之人,却在这场对弈中,生出一种被算计的错觉。 他说不清,是被萧珩之压了一头,还是被宁祉隐瞒得太久。 可他隐隐有种直觉—— 这场棋局,他不再是坐在宁祉身旁的教导者,而是成了他的对手。 身旁的人忽而嗤笑了一声。 段知安捻下心绪,眉头微皱:“王爷笑什么?” “笑太师。”萧珩之目光冷厉,“太师自诩权谋之师,却被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瞒得滴水不漏。” 段知安捏紧了桌角:“其中兴许有误会,太子虽思谋过人,但心肠很好,他已是储君,不至于......” 话没说完,萧珩之脸色骤变,音量提高。 “心肠很好?!” “他为焚毁证据,可一把火烧了醉音楼。为保全性命,亦可将心爱之人挡于身前!” “你教出来的好太子,心狠手辣,比本王还冷!” 他眼前的男人,话锋一寸寸逼近,步步将他压制。 眼中盛着滔天火海,就好似他曾经历过一场因宁祉所致的劫难。 任凭他是太师,一手搅动风云,却在这一刻,被萧珩之逼得无言以对。 两人目光交锋,空气仿佛凝固一瞬。 直到书案上茶香尽散,铜炉香灰悄然坠落,才稍缓一丝压抑。 萧珩之重新收起情绪,转身缓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太师既送完婚柬,请自便。本王另有要务,不便久留。” 段知安立于原地,盯着他背影良久,心头一片沉暗。 方才在竹林后,他听到的萧珩之那句—— “......本王不介意再杀宁祉千千万万遍!纵然皇帝来挡,本王也绝不会手软......” 他对宁祉的敌意,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若只是因为姜娩与宁祉互生情意,何至于此? 直觉告诉他,萧珩之与宁祉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事。 到底会是什么...... 厅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段知安收回思绪,唤了一声:“姜小姐。” 姜娩也停下,目光坦然。 “见过太师。” “姜小姐方才,难不成是在偷听了?” 姜娩唇角含笑,语气从容:“我来时王爷已出门了,只瞧见太师独自坐着,面色不佳。我极少看见太师脸色露出这样的表情,觉得稀罕,便停在此处多看了几眼,倒是没有听见什么。” 她语气淡,却有分寸,既不讨好,也不回避。 段知安微微颔首,道:“你倒是大方得很。” 她淡然一笑,毕竟前世也是做过皇后的人,该沉住气的时候自然要沉住。 段知安垂眸看了她一眼,想起闻浅的交待:“浅浅前些日子状态不稳,这几日终于稍有起色,这是她亲笔书信,让我转交于你。” 姜娩激动伸手接过:“多谢太师!” 二人正要交谈几句,忽听得门房传来通报声:“平南侯府侯爷、侯夫人求见太师。” 姜娩眉梢一挑,说:“二老会来王府见太师,怕是有要事。” 段知安眯了眯眼道:“说是来见,不如说是来堵。” 他朝着大门走去,很快便见到一男一女在前堂茶座边等候,面色焦急不已。 段知安一边走近,一边开口:“平南侯竟登门王府找在下,让旁人看了,还以为在下在躲什么呢。” 段知安徐徐开口。 平南侯和侯夫人起身恭敬行礼,接着平南侯开口道:“下官前些时日往清心殿呈了信,但迟迟未收到回音。今日是小厮瞧见太师轿辇停在王府外,遂来通传。贸然求见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太师宽恕。” “哦?竟有此事?”段知安佯装不知道,“看来是我殿中下人该严加管教了。侯爷有何事,不如说来听听。” “这......此事......” 平南侯擦了擦额上的汗,面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既无事,那在下便先告退了。” 眼看着段知安就要上轿,平南侯追上前去,着急开口道:“别别别!太师!太师请留步。” 平南侯拱手道:“小儿知景,奉旨奔赴封聿关险境。我与夫人实在放心不下,恳请太师在陛下面前说情一二,调回犬子。知景是我平南侯府独子,终归也不能断子绝嗣……” 侯夫人也赶忙点头:“是啊太师,求太师看在您的侄女闻浅的面子上,帮帮知景。” “闻浅......”段知安忽然开口,“侯夫人既说到闻浅,那可知闻浅现下如何了?” 二人一怔。 “这......” 侯爷神色闪烁,嗓音压低:“听闻她被皇上留在宫中,应当是无碍的……现下最要紧的是知景……” 段知安轻笑一声,移开话题:“二老顾子心切,在下能理解。还请回府歇息,北钦王府可不是你我探讨此事的地方。” “还请太师相助,往后平南侯府可任太师差遣。” 平南侯言辞恳切,但段知安却没有接话,只淡淡拿出怀中的信:“对了,这是浅浅托我交给二老的平安信。” 他说完便上了轿,不留情面。 放下轿帘的同时,外头一声咕哝传来:“你瞧瞧她如今倒是没事儿人了,还会写信来显摆。若非因她,知景怎会被皇上派去封聿关?真是个催命鬼,催垮了闻府,又沾上我儿......” 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落进段知安耳里。 段知安坐在轿内,眼帘低垂,掌心却已悄然收紧,青筋毕现,连指节都微微泛白。 他没有出声,只淡淡开口:“回清心殿。” 轿辇渐行渐远,在一旁看戏的姜娩也收回目光。 段知安方才那神情,是极怒之相。 此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娩凝眉细细回忆,前世李知景回朝后不久,平南侯便离世了。 可具体因何离世的,她却未曾细究。 如此看来,难不成前世就是段知安下的手? 第一卷 第161章 不愿和离,舅舅动手安排 段知安很快折返清心殿。 殿内金炉焚香正盛,御医早候多时。 “见过太师。”御医拱手行礼。 段知安披着狐裘,神情疏冷,未多寒暄:“诊得如何?” 御医垂首从袖中抽出一纸脉案,道:“回太师,世子妃脉象已稳,只是神思不静,应当是有心事。”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御医站着没动,又说:“太师。老臣还有一言相告。” “说。” “老臣方才以受惊过度致月事不显为由,给世子妃开了个安神的方子。可她腹中胎儿已有月余……是留是去,还请太师早做定夺。” 段知安微一抬眼。 这个御医,正是当初他命人送至昭明寺,假诊假孕之事的那位。 此人由他一手栽培,办事稳妥,从不多嘴。 此时说这句话,是在提醒他,再拖下去,便会显怀瞒不住了。 段知安凝眉道:“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御医走后,段知安去了闻浅卧房。 屋中被炉火煨得暖意浓浓,刚踏进来就听到丫鬟在说话。 “您这两月气血浮动,又受了惊吓,这是御医新配的方子,专门调理月事的,还是喝些吧......” 段知安走近问:“怎么了?” 丫鬟俯身行礼道:“回太师,世子妃说这药太苦了喝不下,可御医说了得趁热服下为好。” 段知安接过药,说:“你先出去。” “是。” “把门带上。” “是。” 丫鬟关上房门后,段知安端着药碗坐在榻边。 闻浅垂眸道:“舅舅,这药实在太苦了,方才我只是闻了一下,便差点吐出来。” “那难不成你是想一直垂卧病榻?” 闻浅脸色恹恹,知道是躲不过了。 这才端起药碗,小口饮下,苦得她连连反胃,眉头深锁。 段知安看着她这难受的模样,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颗雪梨糖递过去。 闻浅苦得呲牙,连忙放在嘴里含着。 她拍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只觉得腹中暖意涌动,还夹着隐隐的胀感。 她轻轻叹息。 “御医都说我是假孕,可我为何总觉得孩子在这......舅舅,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 段知安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过了会儿,他转移话题道:“今日我去王府,恰逢平南侯携夫人上门。” 闻浅一听,急忙追问:“二老如何了?可还安好?” “你放心,好得很。” “那可有说些什么?” 段知安移开视线,似有斟酌地说:“平南侯忧子心切,叫我对李知景多加照拂。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了些难听的话,对你恶语相向......” 段知安说得平静无,闻浅却愣了一瞬。 她垂下头,眼眶渐红:“是,是我不好......没有身孕就算了,知景也因为我才去封聿关......” “浅浅。”段知安打断她,“即便无你,照今日朝中军用状况,李知景早晚也会被派支援封聿关。以他保你,是一石二鸟之计。” 闻浅明白这些,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眼泪蓦地掉落下来,滴在段知安的袖子上。 泪痕晕开,段知安轻抬起她的头,眉眼里满是心疼。 “浅浅......平南侯府此般待你......你可有想过......” “......离开侯府......” “与他和离......?” 这四字轻飘飘地落下,闻浅被骤然钉住。 她怔怔地看着段知安,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泪水尚未褪去,只是更沉了。 屋外风吹竹影轻晃,檐角水珠滴答坠落,无声催促她给出一个答复。 “和离……” 她喃喃重复,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段知安静静看着她,眼底那点深藏的情绪,就快要从风雪中溢出来。 良久,闻浅轻轻摇了摇头。 “舅舅,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可我……” 她止不住去想,从前在平南侯府的日子。 成婚之初,侯府中人对她颇多轻慢,说她手段不耻,不配当世子妃。 侯夫人虽不在明面上给她难堪,却常在暗中冷对。付姨娘、李蓁蓁更是针对她,管家嬷嬷都没给她好脸色。 甚至连丫鬟下人也常不听她吩咐。 昭明寺那日,假孕一事被传出后,整个府上皆是冷眼看她。 但李知景却未曾出言苛责,只叫她回世子府后就别再去侯府,旁的事不要多想。 “知景.... ..他不一样......” 她记得李知景曾替她挡下姨娘的鞭子,亲手为她上药,凯旋时为她带回的小玩意...... 她也记得在她失眠时,他带她出门散心。 空无一人的街头,她第一次吻了他。 那些点滴都历历在目,是她一想到,就会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所以只要李知景待她好。 纵使侯府待她千般万般不好,她都能承受。 一想到这,她摇头道:“知景是性子淡了些……可他待我很好,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保全我,身赴封聿关。” “而且......他是我喜欢的人......” 段知安的眉眼微动,沉默了一瞬。 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轻轻替她拢了拢落下的碎发:“别想了,好生歇息。” 闻浅点点头。 殿外檐角水珠滴落,响在耳中冷冷清清。 段知安将她安抚后,轻声出门,负手立于廊下,却久久未离去。 他记得她小时候有次病重,也这般缩在榻上。 拽着他两根手指,喊他“舅舅”一声,嗓音娇软,如一把细钩勾着他心尖。 只是那时候,他不曾想过自己会栽在这她身上。 ...... 他低声道:“去吩咐内司登册,侯府将起休书……暂不封。” 随侍一愣,并未多问,低声应下。 段知安心知,闻浅一旦认了关系,哪怕心里有再多苦楚,也从不会主动挣脱。 何况她心里,是有李知景的。 可平南侯府今日那番话,他一个字都听不得。 她不该再留在那种地方任人践踏。 平南侯府,也不配得到她的孩子。 随侍到内司后,按段知安吩咐直接给廷礼司司正上报。 “太师吩咐,有侯府将起休书一封,请大人留意。” 廷礼司长史一听是太师吩咐,便即刻去上报给了司正苟怀远。 苟怀远客气道:“既是太师吩咐,下官定会直接批红,绝不拖延。只不过......”他顿了顿又问,“官家婚配极少休妻,下官任职多年都是登的成婚册子,又尤其是侯府此等高门......不知太师可有说明,是哪家侯府?” “大人只管照办,旁的事还请莫要多问。” 见问不出话来,苟怀远也不再多嘴,只是心里依然打起了小算盘。章节内容缺失或章节不存在!请稍后重新尝试! 第一卷 第162章 帝王之心 段知安照看完闻浅,直接去了刑部。 此时晌午,但刑部无人休憩。 太子与刑部司正曹大人,正在清点闻氏家产。 朱红漆木案卷堆叠如山,勘查簿已经写满了两本。 宁祉负手而立,看着那张闻氏产业明细图。 一一核对后翻出一张地契,问:“这几处铺子,前月与闻氏有买卖来往,却未登记册子,此为何意?” 曹大人看了一眼,答道:“这几家铺子均未涉及到兵器交易,管事的也并非闻氏宗戚,下官便未算在内。” 宁祉掀起眼皮,指节在封皮上轻轻一扣:“可父皇说过,牵扯其中,便为同党。大人这是在包庇?” 曹大人连忙解释:“下官绝无包庇纵容之意。” “孤自然知道大人清正廉明。可如今朝中那帮言官话锋直指向孤,孤若是不肃平朝纲,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 “杀几个,无妨。” 他语气淡淡,只一句话,刀锋已至。 曹大人一震,迟疑片刻:“可……那些大多只是地方小官......” “闻氏狡猾,大人又怎知不会以此作挡箭牌?” 曹大人垂首不语,片刻后拱手答道:“属下即刻调拨人手,三日可清其八成。” 话音落,忽听到门口一阵房门吱呀声。 寒风伴着脚步声,段知安踏进案房。 曹大人行礼道:“下官见过太师。” 宁祉脸上挂起笑:“老师怎突然来了?可是有事交代?” 段知安缓步上前,随口道:“明日殿下便要启程陲州查贪墨案,如此繁重政务,我过来看看可有帮得上忙的。” 他随手拨动几本账册,慢条斯理地说:“早就听说闻氏产业繁多,但今日一览,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曹大人应道:“是啊,闻氏从先皇时期就有若干旁支与商贾结亲,发展至今,产业已是遍布各州府,若要加上祖产,便是要查上好些阵子了。” 段知安似笑非笑:“只怕其中有些生意,并非摆在面上。” 宁祉目光一凝,问道:“老师指的是?” 段知安不紧不慢:“商贾人家的买卖,大多暗藏玄机,明面的生意可不一定就是真的。尤其那些寻酒作乐之地,怕要细查一下。” 宁祉微微凝眉,沉声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记下了。” 段 知安轻点头:“我既帮不上什么,就不在此添乱了。” “太师慢走。”曹大人恭敬应声。 宁祉亦行至门外,拢袖低声唤了句:“老师。” 段知安止住步子。 “殿下还有事?” 宁祉唇角含笑,语气如常:“学生听闻女子最喜芳香之物,外头所制远不如老师自调的香囊……学生想去太师殿中取几枚,不知可否?” 段知安戏谑道:“殿下是想送给哪位女子?” “自然是给迟钰,她与我成婚在即,我现下又要离都城些许时日,临行前应当了表心意,迟大人那边定然也会高兴的。” 段知安沉吟一瞬,忽而笑了:“殿下如今顾全大局,思虑周全,随时去取便是。” “多谢老师。” 段知安点头后缓步走下台阶。 宁祉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心中卷起不安。 他转头吩咐:“卢方,你去一趟醉音楼,带上我先前交代你的东西,拿去放进密室暗盒。动作要快。” “是。” 卢方领命退下,快步离开。 冬阳淡薄,寒风割面。 段知安出了刑部,在宫道上缓步走着。 金砖冷石,四下无声,唯有风掠起袍角轻响。 他望着天色微沉的长空,心中泛起一层说不清的晦涩。 今日宁祉辞令之间,已然是有了几分帝王行事之感,不需再事事依他而行。 这原是他期盼之事。 可不知为何,却有几分……酸楚。 段氏列祖列宗皆为王朝栋梁,奉“教帝为道,辅君为任”为训。 他一生所行,步步如棋,皆为扶持储君、稳固天下大局。 与父亲兄长所行的赶尽杀绝法子教导不同,他除了教宁祉辨忠察奸、趋利避祸,也教了他如何布德施恩,仁德广被。 但唯独那些不堪入目的脏事—— 暗中铺路、压下流言、遮掩杀机,他从未让宁祉染上一丝。 他想过,或许这样,宁祉将来便能成为一个清明君王。 不必心狠。 不必嗜杀。 不必像这天下所有帝王一样,踩着血雨腥风登基称尊...... 可今日的宁祉,全无半分宽仁之心。 将地方官赶尽杀绝,大概也只是想换成自己的人手。 他一如宣政大殿那般,外表平和, 帘后却满是风雷暗涌。 收回思绪,段知安远远瞧见前方一人。 身着玄衣立在宫道尽头,身形宽大英俊,眉眼如霜。 他收起情绪,上前行礼:“还真是巧,诺大个皇宫,竟也能碰上王爷。” 萧珩之没有接话。 段知安又说:“看王爷这脸色,可是在为与闻茵小姐的婚事而恼?” “......” 萧珩之这才抬眼:“太师若是想以此讥讽本王,大可不必。” “哦?难道王爷说动了太后将婚事作罢?” “不劳太师操心,本王自有其他法子。” “难不成王爷还想杀人灭口?” “是又如何?” 段知安摇头轻笑:“王爷若是想,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现在。” “你究竟想说什么?” 段知安轻声道:“……若王爷真不愿迎娶,在下倒是有一计。” 萧珩之抬眸:“闻氏灭门已成定局,太后决心要护着闻茵,本王游说几番都未能转圜,你会有办法?” 段知安挑眉,没做声。 萧珩之移开视线,冷冷道:“说吧,什么条件。” 段知安俯身过去耳语一番。 萧珩之眉头轻锁,反问:“你在安排本王给你做事?” “高门权贵,旁人可不敢轻易动手。但对王爷来说,小事一桩罢了。” “本王与他无冤无仇,况且......” “无冤无仇......”段知安慢悠悠打断,“却也无恩无惠,不是吗?” 段知安紧了紧大氅,笑道:“太后那边,王爷放心,在下已有对策。只等王爷一个点头。” “呵。”萧珩之呵笑一声,“太子有如此老师,怪不得活成那德行......” 第一卷 第163章 给她王妃的权力 段知安笑容稍顿。 “告辞。”萧珩之摆袖而去。 段知安站在原地,寒风卷起他袖袍,裹入刺骨的雪气。 从宫里出来后,他吩咐车马,直直去了醉音楼。 那地方已关张数月,大火后重新修葺过,所以看着像是新楼还未营业一般。 他站在门口,平复下情绪。 心里暗自期许不要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推门而入,楼内的木头混杂着枯草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穿过楼内的走廊,从堂屋到账房。 最终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酒柜前。 接待世家官宦之地,必然会有暗室。 这些柜子箱屉,最是容易藏机关。 他摸索着,果然有一处暗格。 推开暗格,是一个酒壶。 扭动酒壶,便听到有滚石凌乱声音响动。 身前的柜门渐渐移开,暗室露出。 陈旧朽木的气息飘出来。 段知安掩鼻入内。 这里面空间不大,四面墙都是立柜,灰尘铺满,看得出很久没有人来过。 他一格一格打开,被灰尘呛得皱起眉头。 装的大多都是腐坏的酿酒药材,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他庆幸还好没什么时,蓦地在最后一格里面看到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枚双鱼玉珏,被白布包着,保存十分好。 段知安轻闭眼,心如擂鼓。 他记得,这是皇上赏赐给三皇子的玉佩。 白布脏兮兮的,沾了不少灰。 他将信将疑地放到鼻尖下轻嗅。 一股朽木的味道钻进鼻腔。 可仔细嗅来,仍旧能分辨出一丝淡淡的木香。 段知安瞳孔一缩,指节顿时收紧。 这是太子殿中独有松针叶焚香的的味道 他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动摇。 “真是荒谬......”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不愿信。 却又不得不信。 自己亲手教出的太子,一手扶持、倾尽心力的储君。 会如一个赤奴所言,是闻氏通敌叛国的靠山。 他站在杂乱密室中,目光一点点沉下来。 原来最难教的,从来不是帝王之术。 而是帝王之心。 此时的清心殿内。 宁祉刚到。 他熟门熟路去了段知安存放香囊的屋子。 闻浅知他来了,特意去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太师今日出去还未归,若是找他有事,不妨先在此稍坐。” 宁祉回道:“无妨,我只是来取个香囊。”顿了一下,“听闻世子妃身子抱恙,现下可有好些?” “谢殿下关心,如今已是大好。” 宁祉点头:“那便好,若是一直病着,可就要误了你三姐姐的大婚。” 闻浅疑惑:“我三姐姐要成婚了?” 她不解,在闻家落罪这个节骨眼,居然有人愿意娶闻氏的人? “你不知道?”宁祉问。 闻浅摇头:“许是消息还没传给我,殿下可知是与哪家公子结亲?” 宁祉淡淡开口:“你三姐姐要嫁的,可非寻常公子,而是......北钦王。” “什么?!!” 闻浅诧异:“北钦王......” “世子妃不必意外,此事乃太后恩宠,合乎规矩。” 闻浅垂下脸。 闻氏本就有罪,如今她被李知景保下已经引了不少闲话。 闻茵竟还得了太后恩情,嫁入王府...... 此等包庇,顿时让她有些脸上无光。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北钦王妃应当是娩姐姐。 照闻茵的性子,定不会容她留在王府的...... 也不知将军府有无修缮得当,娩姐姐有无去处...... 闻浅拧着手帕,满心担忧。 见她迟迟不说话,宁祉笑道:“世子妃,孤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他拿出一个信封:“孤想让你,将此物转交给姜小姐。” 闻浅顿了一下。 让她去送。 这封信,也不知送不送得。 她回答:“殿下,我被皇上吩咐留宫不得外出,怕是送不了,而且北钦王府也不是能随意进出。” 宁祉轻笑:“你说想去,太师自会想法子带你进去。你只需将此信保密就行。” 闻浅有些为难:“可殿下为何不找太师,那毕竟是殿下的老师......” “做不到吗?”宁祉收起笑,“若连此事都做不到,依孤所见,李将军倒是该纳个能干的妾室了。” 闻浅敏锐察觉到宁祉的态度变化。 知道他已没有耐心多说。 她只得默默点头。 ...... 王府侧厅,香炉微暖,炭火噼啪作响。 屋边檀香未散,桌上金炉温着酒。 满桌珍馐,皆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宫中佳品。 闻茵以准王妃身份入府本就该庆贺,再加今日有长辈到访,所以屋子更是精心布置了一番。 可这气氛,却实在不对劲。 姜娩一身素衣,神色清冷,一副上坟的样子。 萧珩之坐她斜对,自顾自喝着酒,每一口像是在压火。 坐在上首,手执象牙拐杖表情沉稳的,是萧珩之的爷爷,萧际中。 一桌人,只有闻茵带着笑容。 “久闻老王爷大名,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您既是王爷的爷爷,那也是我的长辈。我初来王府,理当向长辈敬酒。” 萧际中捋了捋胡须:“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去抱过你呢。” “那我更要敬您一杯。” 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飘向姜娩,满是得长辈宠爱的炫耀之意。 萧际中喝了酒,拐杖往地上一点,开始训话—— “今日我前来,一是向太后回话,毕竟是两家的大事,当严肃以待。” “二来是想叮嘱珩之,你从前与族中亲眷少有往来,待成亲以后,可由闻茵代劳,多走动来往,以免生疏过分......” 闻茵听到这话,深吸一口气,喜悦之色难以言表。 外面候着的下人也在嘀咕:“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给她王妃的权力了......” “看来这王妃之位,姜小姐是无缘了......” 姜娩拧过头喝茶,只觉得心里喘不过气来。 原来萧珩之叫她来吃这顿饭......不过是让她亲眼看着,王府已经给了闻茵王妃的权力。 第一卷 第164章 哪怕是回来杀了我 萧际中还在慢悠悠说话。 见萧珩之心不在焉,唤了一声:“......珩之......” 萧珩之没听见。 他顺着萧珩之视线看过去,很快便察觉了一丝微妙气氛。 没说完的话,也全咽进肚子里。 “罢了,吃菜吧。珩之,将要成婚,旁的事情就莫要多想了。” 这话是在点他,不要再想旁人了。 萧珩之没什么反应,也没看闻茵一眼。 但闻茵听到这话却甜甜笑着。 她起身,往萧珩之往里夹了几块红枣莲藕,温声道:“王爷,您吃些东西再饮酒,别伤了胃肠。” 但萧珩之并未发一言。 闻茵有些尴尬。 她又转向姜娩:“姜小姐今日气色真好,可是有什么养颜秘法?” 姜娩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心情好罢了。” “心情好?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 “今日我上街,街上热闹,看到热闹,我自然心情就好。” 她说到这里,起了试探之心。 话锋一转看向萧珩之:“王爷可还记得醉音楼?” “嗯。”他低应一个字。 “三皇子都落狱了,按理说那地方不应当有人才对。可今日我路过,发现那地方的大门敞着,难不成要重新开张了?” 萧珩之一愣,问:“醉音楼与三皇子有何干?” “王爷还不知吗?醉音楼是三皇子经营的。” 萧珩之皱眉:“你从何见得那是三皇子经营的?” 姜娩顺势引出阿芸:“阿芸从前在那里头,她告诉我的定不会有假。” 她看着萧珩之的反应。 果然,他没有一点要告诉她的意思。 她又问:“我之前提起过阿芸,王爷还记得吗?” 萧珩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闻茵不知二人在说的什么。 但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熟稔与默契,一时心头烦闷。 她将是要做王妃的人,萧珩之竟正眼都不瞧她。 反而跟姜娩聊上这么多。 虽说她比姜娩年长几岁。 可论姿色,她自认不比姜娩差,甚至说还要再傲人些。 她姜娩能入北钦王的眼,难道她就不能? 闻茵咬牙,将酒壶端起,硬是挤到萧珩之身侧。 她贴过去 ,声音温软黏腻:“王爷为何不理茵儿?我只不过想好好感谢王爷。” 萧珩之这才开口:“你谢我什么?” “今日茵儿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全凭王爷垂怜,若非您给太后说情,此时我恐怕不知在何处漂泊......因此还请王爷饮下......” 话音刚落,萧珩之就“铿”地一声放下酒盏。 “你这话莫要引人误会。”他将她一把推开,眼神讥冷,“你入王府,是太后的恩典,与本王何干?” 一句话,把她脸打得通红,十分难堪。 萧际中皱眉,低声道:“好了,身为王爷,应知晓礼数,说话莫要带着刺。” 萧珩之拱手道:“爷爷,孙儿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他转身看着姜娩:“你过来。” 他说完就往后院走,走了几步发现姜娩没有跟来,于是站在离她几步开外开口:“姜娩,过来。” 姜娩抬眸看他,眼神冷淡,带着抗拒:“王爷若有话,在此说便是。” “你要本王过去请你?” 他语气渐沉。 姜娩咬着牙,十分不情愿地站起身。 后院上廊雪冷如水,风吹动她的衣摆,冷得刺骨。 走了几步,她终于停住:“我不想走了,王爷有话就在此说吧。” 他回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她。 姜娩站着不动,发丝被风从后往前吹。 她出来时没有拿披风,深冬的风钻进领口冻得她有些发抖。 可她咬牙站在原地,好似对峙一般。 最终还是萧珩之上前,大跨两三步走过去,拽着她的手腕:“我看你如今是越发放肆了!你说没有自由,本王给你,如今还整日哭丧着脸是给谁看!” “给我自由?是要连我做什么表情都要管吗?” 姜娩瞪着他,眸光如刀。 “本王自认待你已是宽厚,你却连一个好脸都不肯给,真当本王没脾气了吗?!” 萧珩之低吼:“姜娩,你到底——” “王爷为何......还要留我在府中?”她打断他,“旁人皆知闻茵将是王妃,而我一直寄居在府中。王爷可有想过我的处境?是喜欢看我被人笑话?还是以此折磨我,觉得有趣?” 她瞪着他,其实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比如—— 他与阿芸如何相识的? 给她自由是不是故意让她去找春苦散 的解药,然后再彻底绝望? 闻茵已经入府了,却还留她不走,是因为他需要自己去消解他体内的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问。 连刚刚问出口的那句,也开始后悔了。 那些话像极了从前得不到宠爱的妃子,在宁祉面前控诉。 姜娩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挣脱他的手,想往回走。 可方走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回答。 “因为本王舍不得你!” 萧珩之忽地提高声音,几近咆哮。 下一句又咽了回去,成了嘶哑的嗓音—— “姜娩......本王舍不得让你走。” 她突然顿在原地。 萧珩之两步跨过去,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跟前。 长廊风猎猎作响,他的气息喷薄在额前。 “你离开的那几日,我夜夜守在将军府门外,几次......都想进去......” “我怕你去找宁祉,又盼着你主动回来......我甚至在想......” 他忽而逼近:“......哪怕是回来杀了我。” 姜娩身子一震,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本想推开,却被萧珩之那股卑微的情绪困住。 “我从未给闻茵求过情。”他呢喃,“也不想娶她......” “入府那日,我甚至想杀了她......” 姜娩倏地睁大眼:“你疯了吗?闻茵是太后要保的人,你若杀了她,太后那边如何交待?再者,若是太后因此急火攻心西去了,皇上如何容你?等殿下即位后,必会以此做文章掣肘于你,届时......”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被拉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姜娩......”他低低唤了一声。 低得像风里卷起的一滴烛泪。 他贴在她耳边说着话,可风声卷过,姜娩没有听清。 第一卷 第165章 情难自抑 姜娩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几乎和她自己的心拍叠在了一起。 她忽然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疯了,还是.......真的太孤独了。 这双手,曾与野兽搏斗。 身上的旧伤,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他知道他的亲娘还活着吗? 他想见她吗?会恨她吗? 姜娩忽然觉得,萧珩之就像一团缠着尖刺的火。 灼着旁人,也伤着自己。 她呼吸一点点发紧,脑子里混乱一团。 也不知怎么的,竟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动作一出,连她自己都怔了怔。 萧珩之僵了一瞬,耳边全是心跳声,像轰雷炸在骨子里。 他慢慢俯首贴近,嗓音小得近乎卑微:“你......没有怪我吗?” 姜娩睫毛轻颤,没有立刻回答。 她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件。 若要怪他的,太多了。 欺她,囚她,利用她,操控她。 前世今生,桩桩件件,都一件不落地刻在心头。 可说出来又能如何? 春苦散始终还在体内。 如今唯一有意义的,是要活下去,摆脱枷锁。 若是再举棋不定,左右摇摆,最终苦的只有自己。 似是下定决心般,姜娩深吸一口气,岔开了话题:“萧珩之......后日便是元日了。” 她平静地开口,语气轻得像风。 “我先前答应过,要陪你过生辰的。” 萧珩之松开她,盯着她眼睛:“你还记得?” “当然,当初是我主动提出此事的,我定会守信。” 她笑得从容,笑得云淡风轻。 全无半分怨念。 萧珩之怔住了。 他不知有多久没见她这样笑了。 明艳,妩媚,温柔,一切美好都在她唇角漾开。 一念起,情难自抑。 他痴痴看着,就这样在廊下,在人前,明晃晃地凑上去吻她。 姜娩也没躲,任他在唇上几番辗转。 他吻得用力,像攥紧一丝活下去的救赎。 而她静静承受,眸中却只余下冷静。 下人路过,都绕路走开。 侧厅的席面上,闻茵还在细心斟酒递盏。 “老王爷,您瞧着神清气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阵前将军呢。” “王府里头规矩森严,茵儿还在学,若是有说错话的地方,还望老王爷多担待。” 她周旋在萧际中身侧,话语一句比一句恭敬 萧际中抚须一笑,眼角的褶子堆得和蔼。 “你这小姑娘倒是会说话,难怪太后喜欢。” “茵儿说的都是实话。”她甜笑着斟酒,“往后与王爷成了一家人,茵儿定会守妇道、懂进退,更要好好孝敬您。” 她说得诚恳,语气软得能滴出蜜。 萧际中点头道:“我萧家一向没有约束女子的规矩,你自在便好......” 说话间,他杵着拐杖起身:“我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先去歇着。” 闻茵赶忙起身搀扶:“我送您。” 萧际中摆手:“不必不必,你年轻人自便。” 他摆手,叫来下人扶着他回屋。 席上只余闻茵一人独坐。 她握着酒盏,眼角扫了眼空着的几个位子。 心里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安。 萧珩之跟姜娩,已经离席很久了。 她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像是有巨大的诱惑在吸引她过去。 犹豫一阵,她起身朝那边走去。 转过廊檐,踏雪而行。 她今日为了显风情特意穿得薄了些,寒风从衣领灌进去,冷得她牙根打颤。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样久......” 她边走边自语,走到廊下枯枝旁,脚步猝然一顿。 只见远处角门的廊下,一对身影紧拥相吻。 是萧珩之和...... 和姜娩...... 就在人前,就在王府,明目张胆...... 她指节顿时掐得发白,牙根紧咬。 萧珩之是她如今唯一的靠山,若是连他都被姜娩抢了去。 她不敢想,等太后西去了,这王府还会不会容下她。 “姜娩......” 她低声咬着这个名字,眼里泛出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她一步步退后,几乎咬碎了后牙。 必须尽快成婚。 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增生变故。 第二日清冷,北钦王府的檐角挂着冰凌,寒意未散。 段知安挽着闻浅款款登门,正遇姜娩准备出门 。 “太师?”姜娩莞尔一笑,“太师昨日才来过王府,今日又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段知安微笑上前:“今日来府,的确是有些正事。” “那可不巧,王爷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何时回来。” “无妨,我今日是来找老王爷的。” 姜娩好奇,正想再问,听到段知安又说:“对了,我带了一人过来,想必你二人应当有话要说。” 说完,将身后的轿帘掀开,伸手扶着一人下来。 姜娩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亮,惊呼道:“浅浅?!” “娩姐姐。”闻浅落轿,小跑到她面前,“你可还安好?” 姜娩拉着她的手:“我自是无恙,你呢?皇上命你留宫,怎的冒险出来了?” “是我想见见你,特意求舅舅带我出来一趟。” 姜娩心中感慨,有个太师舅舅就是好,有个独宠她的太师舅舅更是好上加好。 段知安给闻浅披上大氅,说:“行了,你二人去暖阁好生叙话,我去请老王爷同堂。” “嗯。” 二人相视而笑,段知安往后院走去,留下姜娩和闻浅于前廊。 暖阁火炭温暖,木香袅袅。 姜娩牵着闻浅稳坐,问:“你身子可有好些?清心殿里头的人如何?” “嗯,好多了。殿里头每个人待我都很好。” “那就好。” 沉默了下,闻浅又说:“娩姐姐,其实今日我来,还有一事。” “何事?” 闻浅低头,递上一封朱笺,声音轻柔:“这封信,是专程给你的。” “给我的信?” 姜娩接过打开信,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元日,花羚街北口。” 闻浅开口:“这封信是殿......” “我知道。”姜娩打断她,“我知道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