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疯批到底哪个是男主》 第316章 哭声 陈嘉沐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她是空白的,然而身外的人们并不是。 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一个主角的死而崩塌,她也没有因为杀死了慕容锦就回到现代。 她倒地后大概七天的时间里,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食欲,困意,慢慢从她的身体里剥离了。她失去了很多欲望,对食物的欲望,对世界的欲望,对活下去的欲望,一层一层地消褪。 日升又日落,天黑了又白,轮回几次,她万念俱灰,然而这个世界,似乎还有对她的唯一的仁慈。 像一种还魂——第七天,陈嘉沐又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在只能倒在床边的日子里,很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她身体中穿过去。 她是一个植物人。一个透明人。 最开始,平儿走了,换凫儿进来。小宫女的头发用木簪子挽起来,额前的碎发只有一点点。她凑过来看,身子打晃,腿也发抖。陈嘉沐去看她的腿脚,踩在自己身边,鞋底在地上磨得微微作响。凫儿的牙也是抖的,牙齿碰牙齿,发出一种类似老鼠的声响。 如果老鼠能把慕容锦吃掉就好了。 再后来,凫儿也走了,陈筠又来。 来往的宫人把慕容锦的尸体搬出去。 他们架起慕容锦的身体,从陈嘉沐的上方越过,已经半干的血痂,被陈嘉沐割断的慕容锦的头发,落了一些下来。 过了两天,宫人开始打扫琉璃宫。换了床上的东西,又打扫了宫中的桌椅柜子。 窗边的桌上,增添了一支细口白瓷的花瓶,移走了寝宫的屏风。 一个夕阳正好的傍晚,方彦带着几枝梅花来了。 他来时,身上穿得很单薄。 一件陈旧的,他还在琉璃宫做活时穿的衣裳。已经破了,短了,好在他很瘦,于是还能把光裸的自己塞进这样的衣服里。 陈嘉沐看他,或许也没看他。她的头脑半罢工了,捕捉到图像,但想把图像转化成为信息却很难。她在洗的灰白的布料里看见一点红。 刚从御花园折来的红梅,握在手里参差不齐的。方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对着陈嘉沐,开始慢慢地修剪那些枝子。一枝一枝的插在白瓷瓶里试,又一枝一枝的再修再剪。 陈嘉沐的思维飞走了。 从红梅的花瓣上,飞到窗外愈发暗沉的天色里,又飞到方彦的脸上。他的唇角向下,眼皮垂着,因着单薄和冷,他的鼻头和双颊都红了。 指头也是红的。红得快要渗血那样。 陈嘉沐漫无目的地想:她怎么只是穿书了。如果穿越到那种能读人心的剧情里,她过得或许还有滋味一些。至少不用像现在这么无聊。 她想知道方彦在想什么。更进一步,她想要交流,需要交流。 但方彦看不见她。 太阳,带着它火红的余晖落下去了。要点灯的时候,宫女才发现在窗边剪梅花的方彦,火急火燎地要叫他,还没说出口,先被方彦制止了。他抿了抿嘴,摇了摇头,宫女才迟疑地出去,有人把琉璃宫的地龙烧热。 天黑了。 陈嘉沐感觉室内应该已经不冷了。方彦在这里坐着,宫人一定会把地龙烧的火热。但方彦的鼻子还是红的。 他依旧用指甲细致地去剥梅花枝的皮,鼻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第一滴烛泪滚下来的时候,第一滴泪——或许不是第一滴,也从他的眼睛里滚下来。 那么薄的眼皮里,居然能贮藏着如此多的泪水。 陈嘉沐看他,一开始还端坐着,后来要用帕子去拭,再后来他整个人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腰慢慢弯下去了。 他伏在桌上。挤出所有水分的树枝一样,慢慢弯折,他不合身的旧衣裳更是死死地勒紧了他的后背,看见他像枝节一样的脊骨,戳在窗边。 他瘫在桌下的手,去摸另一只手的手腕,什么都没有摸出来,垂在身侧,像黑暗里骤然长出的一只手,拇指搭在食指上,在转一个没有实体的东西。 佛珠,或者别的什么。 陈嘉沐盯着他的指甲。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彦再起身时,眼皮已经水分充足的饱满了。 他把梅花枝插进了白瓷瓶里,白瓷瓶摆在窗前。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陈嘉沐没有听清。她看见方彦的嘴唇在动,不是哭时的那种不规律的颤动,而是真的在说话。 第二句,她听清了。 “我也做过梦。” “我梦见……你是不是还在这里。” “他们说慕容锦一直在往琉璃宫送东西……簪子,镯子,收拾出来的我也过目了,都是送给女人的样式。我想,是不是他把你藏在这里了。但是之前那么久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你。” “刚开始,我想等你,何钊都埋进土里了,你还没有出现。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留点东西,我去你们的家里找,没找到。他们把你的宅子清空了,我还遇见了寒梅。她没出京城,问我,怎么突然有人闯进你宅子去了。” “我不敢说话。”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不敢说什么了。我想说因为你走了,又觉得这个字太模糊,我怕你死了,我怕一语成谶。我什么都怕。” “要是能把你等回来就好了。我有时想,一辈子长着呢,你想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活着。但有时又想,你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你知道我病了吗。刚到陈渡身边的时候,我也病过,去年冬天太冷了。但我从没想过今年要比去年还冷。我躺在床上,很多人来侍候我,给我喝药,那时我觉得自己要被毒杀了。真是很苦,药也苦,心里也苦。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说,等是没用的。永远不会有尽头。” “我就想找你。我感觉那是你说的话。你看不下去了。” 他没有再说,目光从梅花瓶子上,机械地转到陈嘉沐紧靠的床上。 他比上次见时还要瘦。 人的生命还是很有韧性。想活着,无论病瘦成什么样子,好像都能吊着一口活着的气。 方彦走到床边了。 他在陈嘉沐旁边坐下,去摸床上的被子,枕头。陈嘉沐听见他湿润的手掌和绸子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他吸气吐气的声音,他的哭声,全部很近了。 陈嘉沐没法抬头。她只能接着看桌上的瓷瓶,瓶里的梅花,梅花边正在越燃烧越短的蜡烛。 红色的蜡烛,滴下了烛泪,叠起来,像很多很多,被剥下来,聚拢到一起的红梅花瓣。 蜡烛灭了。 方彦的哭声,在黑暗里,变得歇斯底里,又渐渐淡出,消失。 第317章 得势 陈筠又一次回到他的皇位上时,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混乱的,血腥的梦。 他的亲人都死了。他无依无靠,形单影只。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空荡荡灰蒙蒙的宫殿,空旷的宫殿,暗红色的砖墙一堵连着一堵,寂静的像连成片的涂了血的墓地。 他周围除了方彦之外,都是不敢说话,显得很胆怯的宫人。 他会想起陈嘉沐——慕容锦说她失踪了。面对他的问题,慕容锦的脸上总是太容易露出不耐烦,对陈嘉沐这个名字更是多谈一句就要火爆地炸开。 他觉得她应该是死了。慕容锦没有留着她的道理。 慕容锦也没有留着他的道理。 陈筠太怕死了。 他每一天都在想:慕容锦为什么没有杀我,他打算什么时候杀我,怎么杀我。 在他的猜测里,慕容锦应该很恨他,他是慕容锦登上皇位的唯一阻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沾在桌边的无足轻重的饭粒子,饿了就吃掉,嫌弃就擦去,软黏的有点恶心。 他以为慕容锦会用世上最恶毒的刑惩罚他——即使在慕容锦的眼里,他身上早就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只是撇在一边让他自己风干而已。 只有陈筠觉得自己是餐桌上的一道硬菜。 他一直没有死,也没人来处死他。 陈筠想:或许是适合他的刑具还没有做好,又或许,慕容锦正在等一个适合杀了他的时机。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剧烈地跳动,好像下一个眨眼间就再也不会动似的。 他是惊弓之鸟,自己的寝殿内哪怕来了只虫子,他都怕那是慕容锦的亲信,要带来慕容锦的圣旨。 一开始,他还会问方彦:“青公公,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方彦的心思全拴在陈嘉沐身上,早早跑到宫外的公主府里去了。陈筠问多了,他也觉得烦,只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后来方彦病了,更没有人来解答陈筠的疑惑。 他就心神不宁地活了一天,半月,一个月,活到慕容锦都死了,他还没死。 最重要的是:皇位居然又回到他手里来了。 真是奇怪。 就鲜血淋漓的暴毙了。他一大早穿得乱七八糟地跑过去看,看见慕容锦脖子上那样巨大的出血的伤口,鲜红色一直刺激他的眼。 他好像已经成为一头斗牛,很想冲过去仔细瞧瞧,很想用他的舌头舔舔。 慕容锦的血,这是他仇人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是甜的。和桂花酒一样甜。 一瞬间,他把自己所有的恐惧,懦弱全都忘却了。他站在一具尸体前边,仿佛已经得到了勇气和智谋的证明。 他已经无限的伟大了。 他叫来宫女盘问,琉璃宫的宫女们,一个叫平儿,一个叫凫儿。凫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话也磕磕绊绊,他问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这样的人没办法复述他的功绩。 他专去问平儿。 平儿把慕容锦死于巫蛊的故事讲了一遍。她提到一颗泡在防腐液体里的绿色眼珠,提到慕容锦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合上的死法。 陈筠听得快乐起来:“你再讲一遍。” 平儿讲了第二遍。 陈筠听得浑身发热了,他额头冒出很多汗,鼻尖也有汗,他一耸鼻子,闻见平儿身上的香味:“你再讲一遍,你来我身边讲。” 平儿讲了第三遍。 她一边讲,一边躲着他上下扫视她的眼睛,回避他慢慢靠过来的身子。 “你再讲一遍。”陈筠哈哈大笑,“来人啊,给朕沏茶。” 他把茶杯推给口干舌燥的平儿。他的眼睛,停在平儿的口舌前,几乎要缝到平儿的嗓子眼里去了:“平儿,喝点水,我想听得清楚一些。你再讲一遍。” 天理,这世上真的有天理,有天罚,有报应。 慕容家的人,贪图他们陈家的东西,夺走了他们陈家的预知的能力。这是他的报应。 死的如此凄惨诡异。 陈筠听着平儿的声音,闭上眼睛,想起这是一个女人的温柔的嗓音,在一遍一遍重复一个血腥的故事。 故事的中心呢,是一个外姓男人。他风光了一阵,做了一段时间的主角,没享受过任何权力,又昙花似的一夜陨落,把不属于他的都还回来。 慕容锦比他更像昙花。他是忧郁纯白的夜晚绽放,慕容锦的枯败凋零的清晨没落。 平儿的说话声停了。 陈筠想要她再讲,眯着眼道:“再讲一遍。” 回应他的是个太监的声音。方彦的声音。 “陛下,让她歇一会儿吧。” 陈筠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缠满了疯狂的红血丝,漆黑的两颗眼珠子,像即将要从他的眼眶中悬吊出去,黏在方彦脸上:“青公公。” 他又猛地开怀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方彦沉默着,走到他身边,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陈筠好不容易在椅子上歇过来,咳嗽着,依然仰着头,方彦能清晰地看到他颤动的舌头,猩红的满口血:“青公公,我赢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是唯一帮助我的人。我信任你,青公公,你的选择简直太精准,太正确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公公,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金钱,权力,你要什么?你要做我的好狗,知道吗?” 方彦轻声说:“知道。” 他的目光,薄得像一片金箔,像一张打湿的宣纸。随着视线的扫动,一层一层的糊上陈筠的脸。 第318章 岁月 这愚蠢,自大,懦弱,恶心的人。 全天下人的缺点,居然能在他自己一个人身上集齐十分之八九。 陈筠就像一块柔软的糖,被冷风吹着就硬了,被热火一烤就化了,最是抵抗不了外处的影响。 别人爱吃他的甜味,他就沾沾自喜,别人恨他黏在牙上,他就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被买回家,心安理得觉得全世界都在他周围,全被他攥到手里去了。 其实他就只是一块糖。拥有的再多,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口水罢了。坐井观天都不如,只是从别人的牙缝里往外看而已。 就是这样的人,也要把他视为一条狗。一条忠犬。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荫蔽下真的会有什么随从。方彦从一开始就不是陈筠的人。 陈筠连人的善恶都分辨不出,居然还洋洋自得地把他称为狗。赞叹他选择的正确。 哪里有什么正确。 方彦有时候真想把他杀了。 他只是想一想。在脑子里拼凑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的尸体,如果他们陈家的人死去,要么死的像陈渡一样悄无声息,要么就该死的和陈筠的兄弟们一样鲜血四溅。 但很显然的:活着的陈筠,比死去的陈筠更好。 在陈筠手底下做事,要比在慕容锦手底下好多了。慕容锦已经不信任他,随时准备除掉他。但是陈筠呢——他做皇帝,和皇位上没人坐是一样的。方彦失去的东西,权力,影响,他对后宫的把控,能不受任何阻碍地捡回来。 他活着,方彦就能一直寄生在他的身上,控制他,影响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直到剩下薄薄的陈家人的躯壳,剩下坐在龙椅上的一张人皮。 这样想的话,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在之前的梦里,引慕容锦这一匹狼入室的地步。只不过,慕容锦成了陈筠。他还是那个得了权势的太监。 陈嘉沐呢。 陈嘉沐也消失了。下落不明。 好像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不可抵挡的一个轮回,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比如慕容锦的死,也降下了。他们之中,只有慕容锦的命数是不确定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巫蛊,不信神,也不信佛,但慕容锦就是死了,莫名其妙的被人捅死的。方彦看过他的尸体,伤口是清晰的匕首捅出来的血洞。 那血洞就像突然长在他脖子上似的。 琉璃宫没人,甚至连宫人都很少,所有人都能互相担保,那天夜里谁都没有进到宫殿内部。 是刺客?也不太可能,方彦琢磨不透刺客的目的,没有目的的刺杀就是一种亏本的买卖,没有人愿意去做。 只有一种可能——神力,或者不是神,是一种命数。 就像陈嘉沐的命数。 方彦不愿意用“死”这个字,显得太决绝太肯定,好像陈嘉沐已经没有一点生机似的。 他心里再怎么猜陈嘉沐已经死了,口中也绝不会犯这个忌讳。但陈筠没有他的这种顾虑,还对他笑,很得意的,但有点惆怅:“有的时候我想……有的时候朕想,如果陈嘉沐活着就好了。朕的皇妹,她要是还活着,朕就能把她想要的一切全都送给她。” “一个是她,一个是你。”他的眼睛浑浊的,目光像一种阴沉的黄酒,烈性的流出来:“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朕的今天。” 其实是没有慕容锦的暴毙,他就没有今天。但他不会承认。他默认一切都是他的好命带来的,都有他为之努力的部分,哪怕只是苟且偷生,笑到最后的也可以算是赢家。 方彦在心里笑他。 方彦是不会点破陈筠的美梦的。但看得厌烦了,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先告退,吩咐宫女照顾好陈筠,又找了几个宫人,说要好好修一次琉璃宫,把溅血的地方全都擦洗干净换新了,他要把自己的住处迁至那里去。 宫人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但现在宫中人人都知道,琉璃宫不是什么事好地方。 或许藏着鬼魂,藏着幽灵,有一个残存的诅咒,巫蛊的余孽。 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琉璃宫已经修修盖盖了两回。一次是陈嘉沐搬出去,陈嘉沐失踪了,一次是慕容锦搬进来,慕容锦死了,应验得比季节的更替还要快。 方彦问自己:你的命够硬吗? 几场大病都没有带走他,慕容锦想杀他也杀不死他。他的命真好。苟活着,活到最后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得了一堆又一堆。 第319章 请求 陈嘉沐,作为这宫殿里唯一的鬼魂,日子过得实在很无聊。 她白天喜欢到处逛逛,只不过没办法坐马车,因此总是出了宫门就累了,最远走到京城外头,再往外走,是连片的野甸,乱坟岗。冬日里冻得土面僵硬,马车轮子压在上边,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走得稍微久一点,太阳落得早,那声音忽远忽近的,很恐怖。 她做鬼也怕鬼,不敢再走了。 回宫里去,也没意思,她每天在陈筠面前晃晃,在方彦面前晃晃,谁都看不见她。方彦似乎哭过许多回,那双眼睛也枯槁了,黯淡了,夜晚睡得很不安稳,有几次,陈嘉沐甚至觉得他是发现她了,从梦里惊醒时能准确地看向她的方向。 后来她渐渐明白,那并不是一种发现。 只是习惯,她习惯站在床的那个方位,习惯坐在桌边最近的椅子上,习惯靠着窗吹风。 而方彦习惯了看她,找寻她。 他找到了,却看不到。 陈嘉沐也唉声叹气过。她要是有一个系统就好了,总能知道自己是活是死,能不能回去。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无声的寂寞没有办法再调动她的情绪,她就只是这本小说的一个读者,只不过是身临其境,但置身事外的阅读着。她不会困,不会累,也不会做梦。 七情六欲都快没有了。 但柳国,柳国的人,还要在这里活着。柳国的宫殿慢慢迎进来新的主子。 桃红柳绿,眼含春水的美人们。除夕宫内大摆宴席的时候,各个都收拾装扮得很漂亮,陈嘉沐去看她们,她们的脸,和陈筠的脸摆在一起,就显得很不协调。一朵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长得如此像陈渡的牛粪。 哎呦,还是陈清煜长得好看一些。 她想起陈清煜,又难过一阵。看见方彦站在陈筠身后的阴影里,也是难过一阵。 她沿着宫道往琉璃宫走。鬼踩在雪上,没有声音,天上簌簌飘下来的雪,比鹅毛还要大,简直是风把云撕碎了扔下来,砸得很结实。到处张灯结彩的,红绸子红飘带,以金银相配。 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方彦出来了。他要回宫,也是回琉璃宫,跟陈嘉沐同路。晚上的宫宴上,他被逼着喝了一点酒,脸上烤着酒香的红晕,直连到眼角的红上去。口唇之间呼出的热气,被雪打碎了,被风吹散了,灌进他的胃里去。 陈嘉沐停在原地等他,看他狼狈地在宫道上吐了一回,跟着他的小太监要扶他,被他甩开了。 辞旧迎新。他是真的辞去了旧有的一切,却没有迎来任何新的转变。 再往前走,陈嘉沐就要和他并肩了。她看他的肩膀,很高了,还是瘦,融化的雪把他整个人打湿,又结结实实的结成冰。他的睫毛,额头前的碎发,蒙着一层白霜。 像白发。 陈嘉沐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不仅仅是白雪——是真的白发,有那么一缕,夹在他束起的头发之间,被风打得乱飞。 陈嘉沐伸手去碰。 手指牵起发根处的一撮,用小指挑着,绕到一边的黑发上。捻在手里,是湿冷的两条沾在一起的发辫,交叠着往下,能梳成麻花的形状。 哎,小姑娘。陈嘉沐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她看方彦停下,就趁机绕着他转一圈。被冻红的耳朵,挺立的肩膀,颤动的琥珀色眼珠。陈嘉沐在他正对面停下了,凑过去仔细瞧。方彦的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屏住了。 陈嘉沐嘀咕着:“怎么不眨眼。” 却看他眼底飞快地蓄起了泪。 他不敢眨眼,怕一睁眼人就不见了,不敢呼吸,怕活人的气要把她吹走了。 她真像是神仙,像是精怪,像风雪塑成的魂魄。突然出现,玩他的头发,看他的脸。 他眼前是一层水膜,模糊了陈嘉沐的身影,眨掉泪水,陈嘉沐还在。 “公主……”他嗓子干涩,“公主……是奴才喝醉了吗?” 他要涌出笑意了,又在哭。一张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抽搐着,眼皮直跳。他去牵陈嘉沐的手,冰冷的手,去抱陈嘉沐的身子,能紧紧的圈住。他们两个都太瘦了,紧贴的骨骼引来一种疼痛。 疼痛,肉体的疼痛,真实的疼痛。陈嘉沐被他箍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他大氅底下存着的热气,方彦的鼻梁贴着她的颈窝,水润得像是雪纷纷的化在她身上了。 “公主……奴才是在做梦吗?” 陈嘉沐说:“不是。” 她说着,心脏好像又一次跳动起来。冰天雪地里,她一点不觉得冷,那夜杀死慕容锦的兴奋,一点点从她胸腔里涌出来。她后退一步,捧着方彦的脸,眼睛上下左右的,把他看全了。 “太好了,”她的疯狂,她受损的精神,被重生的心脏,血液,冲着带回来了,“太好了方彦——!” 陈嘉沐反复去摩挲方彦的手,直到方彦终于意识到不对,要稳住她。 “你要杀了我——就算我求你,方彦,你把我杀了吧。” 第320章 悔恨 雪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化成水。 方彦的睫毛湿润的,像扎进眼睛一样疼痛。他不知道到底是雪化了,还是他的眼泪,更不知道那眼泪是为何流的。 狂喜?还是悲哀。 很久,方彦眼前慢慢清晰了。 他口鼻间本来呼出的雾气,一丁点不剩,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热气,然而陈嘉沐的手还很热。 越来越热,越来越湿润,她的手比烙红的钳子更紧地抓住他。 “方彦?”方彦的眼睛,转到她迫切颤抖的嘴唇上,他一时间已经忘却了自己是个听得懂话的人。陈嘉沐的声音,远远近近,但是真听到耳朵里,又觉得每一个字都陌生,“你杀了我,就现在,就今天……我太想回家了。好吗?你知道的,我不是这里的人。” 方彦说:“我们回宫再说。” 他显得有点冷淡了。说的话也干巴巴的,像一张纸从他嘴里吐出来,陈嘉沐后退一步,看着他脱下大氅披在她肩上。还带着一点酒气,只是温温热。方彦自己就单薄地走在雪中。 陈嘉沐拉着他,要把这衣裳还给他:“我还不冷,我……” 方彦脚步不停。 他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疼痛——冷得他麻木了,疼痛早就消失。 他心里很乱,乱极了。狂喜之后的消沉,比刀刃还锋利,结结实实地砍在他脊柱上,砍下他的耳朵了。 他走着,觉得背怎么都挺不直,陈嘉沐说的话怎么都理不成完整的句子。他知道自己听懂了,但宁愿自己听不懂。 他宁愿自己是一条狗。他还不如就是一条狗。 能看清楚魂灵的畜生,只用听懂一些简单的命令就行了。他可以坐,可以走,可以吃饭,可以睡觉,看见主人了就摇尾巴,不舒服就自己走开。 陈嘉沐是不会让一条狗杀了她的。 他恨自己知道的太多。 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不管陈嘉沐说什么,他都可以完全无视掉,他才不信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人活一辈子,身边就是世界。陈嘉沐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他身边的人。 他闷头走到琉璃宫门口,看见宫门口候着的宫人了,才突然回身,抓着陈嘉沐的手:“是你杀的吗?” 他问了第二遍:“他,是你杀的吗?” 陈嘉沐说是。 她的脸,裹在大氅的毛领里边,眉梢都带着喜色,但脸是纯白的,太白,显得哪里都很薄,木头上削的一片做耳,纸堆里乱挑的几张糊成的身子,竹片把她串起来了,一种死人的白氤氲不散,鞋底踩在雪地里,留下的印子也是淡淡的。轻得要被风吹走。 方彦摩挲她的手。 她的腕骨凸出来,摸在手里,像转的一颗佛珠。方彦不自觉地摸一阵,领着她进了寝宫,又给她解氅,又给她擦脸。 擦得干干净净了。 他表现得很像一个孩子。一会儿走到陈嘉沐面前,一会儿又走到房间正中,去拿桌上的点心吃。 他踱步道:“我就猜到是你……或者是他手底下那个宫女。她其实做得不太好,她端进来的水盆旁边还有血,御医来时留意到了,还特意告诉我。我说是那个叫凫儿的把手割破了。你知道陈筠受了多大的益吗?他太叫人厌烦了,一直让平儿讲慕容锦死去的经过。一个尸体而已,他太在意了,反而不太好……公主……” 陈嘉沐坐在椅子上,柔柔的说:“你叫我陈嘉沐吧。” 方彦一下止住了。 脚步停了,身子也僵住了。正好在陈嘉沐的正对面,他听见陈嘉沐的声音:“这里已经没有公主了。陈筠,或者慕容锦,他们和我没有关系。方彦,我是真的想回家,你帮帮我。就这一次,算我欠你一次。” 方彦说:“欠我什么——?” 他向陈嘉沐这里走了几步:“欠我什么?你欠我一条命吗?”他的声音,像荆棘穿过喉咙一样的嘶哑尖锐,“公主也杀了我,算我欠你的好不好?” 陈嘉沐仍然等待着他。 她坐在那儿的样子,太平和了,方彦怒气冲冲地直逼着她,她也只是伸出手。 摸他的下巴。 方彦跪下去,她就顺势把他抱住了。让方彦伏在她腿上。 她的腿骨硌着人,胸腔顶在方彦耳朵边上,她也弯腰,把他盖着:“欠你一个人情。方彦,你知道的,我总是要回去。慕容锦不让我回,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你可以把我留在这。就像慕容锦一样。我不会杀你的,我杀他是因为我恨他,但你不一样。我一直很感谢你,很在乎你。慕容锦说要搬来琉璃宫的那天,我还在你身边哭鼻子。你最近过得不好,太瘦了,你看,我们抱在一起,只有疼痛的份。” 方彦的目光直勾勾的刺在地上:“你感谢我,你在乎我。那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说这些……你爱我吗?” 陈嘉沐没有说话。她的手拍着方彦的后背。 方彦早就知道答案了。 他不是非要陈嘉沐说爱或者不爱,甚至连这个问题出现得都很无趣,没意义。 他只是恨自己不是一条狗。 听不懂,不言语。 第321章 死亡 杀人。 人,只是直立行走的一种动物,一种畜生。方彦自觉杀过许多人,也见过许多的尸体。他们要么惊恐得哭爹喊娘,要么悔得一直求饶。要么就只是恨,恨得眼珠子瞪出来,恨不得下辈子也来索他的命。 他是合格的刽子手。 手起刀落,太容易了。 方彦恨自己的熟练,庆幸自己的熟练,如果真的要杀陈嘉沐,他可以做到一击毙命。不用劈砍第二次。 他不想亵渎了陈嘉沐的身体——尽管陈嘉沐自己已经不再把这躯壳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问陈嘉沐:“我杀了你,你会痛吗?” 陈嘉沐笃定道:“不会。方彦,我不会有任何感觉。”方彦找来她杀死慕容锦的那把匕首,刀身已经微微破损了,并不锋利。她去割自己的手,没有流血。 她把刀递给方彦。方彦接过来,轻轻一碰,没有痕迹,再用一点力,鲜红的血几乎一瞬间蓄满了血槽,刀身一歪,又流下来。 是血。她的身体里还是有血的,她还可以死。 方彦一直去看她的眼睛。他不敢抱她,不敢吻她,只用眼睛一直触摸她的目光。她的眉眼——他想在那里找到一丁点的不舍。甚至是恐惧,悔恨,哪怕她愿意化成幽魂来索命,他都能甘之如饴地把她杀了。 然而都没有,他成了败者:“我不想看见你死。” 陈嘉沐就笑:“不会的,我死了就消失了。你什么都不会看见。” “一点东西都留不下吗?” 陈嘉沐点头:“一点东西都留不下。方彦,我是一个小偷,偷走这具身体太久了。没有我,她该早早的死在慕容锦进宫的那一夜。是我的过错。” 是谁的过错? 是谁的过错呢。 方彦咬着牙。他简直要把牙咬碎了,吞掉了,说自己要去磨刀,陈嘉沐就跟出去。 她坐在琉璃宫院里的石头椅子上,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落风吹的声音。方彦坐在她对面,拿了东西慢慢地磨,每一下都恨不得拉长数十秒。 刺耳的尖啸。 陈嘉沐也不恼,她静静地听,微笑着听,眉眼好放松。她借着雪月看自己的手指,割破的手指,这样红。 月亮,从她手指的一侧,慢慢走向另一侧。雪越下越厚,越下越多。贮存着雪的乌云,把月光遮住了。 刀刃的噪声中,混入了一点颤抖。 陈嘉沐的血,冻得很黏了。她伸手,去点方彦的脸颊:“不哭了。我留一个痕迹给你,你不要哭掉了。” 方彦用袖子擦干净自己的脸。 他还是想流泪,生生地忍住了。忍住一滴泪,居然比忍住疼痛更难。陈嘉沐站起来,用黏腻的血碰他的眼头。 两颗痣,被她点成黄豆大小的红圆。有一点滑稽,她微笑着:“一会儿你再对镜去看,好吗?” 方彦点头。 他又要去磨刀。要把刀磨得薄薄的,磨得利利的,削铁如泥才好。 陈嘉沐握住他的手腕:“别磨了。” “就现在吧,再等一会儿,出了月亮,你就更难下手了。” 方彦听见他口中牙齿摩擦出的渗人的咯吱声。半晌,他的手背已经红得发紫,雪落下来都不会融化了,他才点头。 好。 他说不出话。 陈嘉沐仰面倒在雪地里。她安安静静的,脸上含笑。和方彦杀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躺着,就像已经入土为安。已经圆满地离去了。 月亮上诞下的仙子,终究要回到月亮上去。被乌云遮住了,但满地的雪—— 仍是冰冷的,无情的月光。 她也是无情的。 方彦走近了。他扑在陈嘉沐身上,吻她的手掌,吻她的脖颈,吻她的嘴唇。他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 陈嘉沐没有睁眼。 方彦也没有再哭。他的手已经硬冷得仿佛石塑,机械地握着刀。 …… 月色,和雪一样冰冷的月色。好像就是这样的月,抖落下满天的雪。 光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白如银水的脸。 方彦的脸,好干净,好美丽。他珍惜了一辈子的脸,那样完美,纤尘不染。他眼头的两颗痣,被陈嘉沐点过的两颗痣,仍是小小的,青黑的。 像伏下两只蛀虫。 慢慢的,在啃食他木然的身体。 第322章 醒来 陈嘉沐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晕。 第二个感觉就是疼。 一睁眼,眼睛疼,胃里也疼。她像几百年没出过声的老僵尸,在床铺上一直喘气,再怎么想说话,发出的也只有呵气的声音。 还是欧虞听到一点,先摘了耳机,站起身奔过来。她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夹着薄荷绿的卡子,惊喜道:“睡美人醒了!”她很自豪的,“十九块九的蓝牙耳机也是有用的。降噪太好的还真听不见你起床。饿不饿?渴不渴?” 陈嘉沐直点头。 她支撑着身子,指自己的喉咙,做一个喝水的动作,吕思思那边叮叮咣咣的一阵抽椅子拉抽屉声音,立马拿了她的水杯上来:“喝点水,沐沐。” 沐沐。 陈嘉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眼泪的。 可能是吕思思叫她沐沐的时候,也可能是看见她自己的蓝色马克杯的时候,或者欧虞镜片反光的瞬间。 也可能更早,从她睁开眼起,眼睛的胀痛就是由泪引起的。 她咬着嘴唇默默地哭,好像一辈子没哭过。 天上一年地下十年,她把梦里所有没哭出来的泪全带回来了。眼泪水掉进水杯里,又掉到她嫩黄色的被套上,洇湿成一片一片的昏黄颜色,每个都有黄豆粒那么大。 她的床,她想了那么久的柔软的床,现在就在她的身子底下。 这里还是闷热的夏天,她从冬天醒来,永远摆脱了那种冷气,回到宜人的环境里来。 她可以穿短袖短裤,可以吹电扇空调,闲下来能吃零食刷手机——她的现代生活完全回归了。 陈嘉沐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去摸手机,指纹解锁,通知栏里好几十条聊天消息,点进去除了同学朋友,还有她妈妈的语音。 现代的通讯也是这么快。她想念的人,爱着的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联系到,打个视频电话就能见面。 她一边哭一边听语音,哭得喘不上气,给吕思思吓得要上床哄她,拖鞋踹了,头发也挽好,还是欧虞拉着她胳膊,给她使眼色:“我去给沐沐带点饭回来。” 吕思思这才稍微静心。她镇定了,给陈嘉沐抓一个纸抽,又和欧虞小声商量:“带点好消化的东西吧,清淡的。食堂的粥铺这时候还能开吗?” 欧虞声音也很小:“步行街能买到病号餐。” 陈嘉沐不听语音了:“我不要吃病号餐……”她肚子叫得厉害,身上也颤抖,手机差点摔下去,欧虞给她拿了好几块糖,剥好了放在她湿漉漉的手里,“我想吃……” 她一时也不知道要吃什么,欧虞想了一会:“给你带砂锅饼,吃清淡点。菠菜粉丝煲?虾滑粉丝煲?” “吃虾滑的。” 欧虞说:“我就知道。”她套上外套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吕思思就站在床边,仰头看着陈嘉沐:“你今天把我们吓死了,一直都不醒。欧虞把你那论文带给你导师看,他说没什么要大改的,还问你怎么没去。我们就说你生病了。下周四,下午三点,你们组还有一个组会要开……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等你吃完饭再慢慢看吧。以后不许熬夜了。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陈嘉沐又要哭。 她吃了糖,嘴里有甜味,头也不晕了,有力气流眼泪,也有力气慢慢地活动身子,从梯子上滑下去,脚一软,又跌到地上。 吕思思把她扶起来。 陈嘉沐看见自己的东西。没写完的英语六级题,去商场乱逛的时候买的盲盒,没吃完的半袋封好口的饼干,她的保温杯,计时器,日计划,贴满便利贴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东西。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陈嘉沐的,是她这个陈嘉沐的东西。她喜欢,她要用,才买到手里,才堆到桌上。 吕思思看她安静下来,也自己回了床位,坐在椅子上剥橘子,剥好一个,给她掰一半送来:“好了,好了,眼睛都哭肿了。你要不要喝点牛奶?我这还有个儿童奶没拆。” 第323章 弟弟 狗不出屋门都得伸舌头散热的日子,走廊里还是凉的,每一间宿舍门都紧紧地关着,空调的凉风正均匀地把冷气带给宿舍里的所有人。 陈嘉沐在喝奶茶。 她们刚从火锅店回来,那种大学旁边的旋转小火锅,一个不大的店面里能塞进去四五十个人,本来就热的天气,在人堆里吃火锅只会更热,宿舍里混着一股牛油火锅和除味剂交织的味道,吕思思感慨:“沐沐,你最近吃饭吃得好快。” 陈嘉沐说:“还在适应现代生活呢。” 吕思思让她快滚。说的好像什么时候穿越过似的。 陈嘉沐也愿意跟她闹一闹,动手动脚地要抢她奶茶喝。 吕思思喊到:“有贼啊,采花大盗!” 陈嘉沐作势要摸她肩膀,手伸出去一半,看见她桌上那根红色秀丽笔,停住了:“我有了个新技能。给你展示一下。” 吕思思嘴上说着:“才不感兴趣”身子却先靠过来,“什么呀。” 陈嘉沐拈了笔来写字。她还记得怎样写小楷,秀丽笔的笔尖很软,在纸上戳着,比毛笔好控制一些。字很小,她写好一篇,给吕思思看。 吕思思带着她的“作品”在宿舍里走了一大圈。 “你真是,”她上下打量陈嘉沐,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你怎么不早说自己会写毛笔字,早知道寝室有这种人才我就把你赶去参加团里那个书法比赛了。” 陈嘉沐说:“做梦学会的。人脑,很神奇吧。” 吕思思本来想玩笑着骂她两句,但突然琢磨过来似的:“你不会真的穿越了吧。” 陈嘉沐没说话。 她手机在桌上一直颤,她妈妈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那边的环境音嘈杂得像过年之前的菜市场:“沐沐呀。” “哎,妈。”陈嘉沐进了阳台,关上门,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早上刚挂上去,现在已经干了,她摸摸自己的那几件,一边摘衣服一边听电话,“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小姑了,妈刚给他娘俩送火车上去。她说要过去看你去,给你红包。” 陈嘉沐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有这么个亲戚。 “什么小姑,叫什么啊,”陈嘉沐把摘下的衣服抱在怀里,皱着眉想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我见过吗?” 她妈妈有点迟疑了:“应该是见过……不过你见她的时候年纪还小呢,三四岁?” “那肯定忘了。我记事特别晚。” “你那个小姑,之前就是跟一个外国人谈对象嘛,然后闹到你爷爷那去了,他不同意,你小姑就再没回来。那时候你小姑才多大……这么多年也就跟你爸联系呢。这回回来说要去看你,把这么多年过年欠的红包给你补上。到时候你跟你小姑出去吃饭,记得大方点淑女点。” “行了,行了妈。什么年代了还要淑女,没淑女过。” “我就是表达一下这个意思,别扯着嗓子说话,吃饭也慢点。” 陈嘉沐连连答应着。她点头点到一半,猛地又问:“妈!我小姑一个人来吗?” “不是啊,她和她儿子,其实你小姑父也来了,不过他不爱见人。再加上你小姑当年也是因为……” “妈,妈,”陈嘉沐来不及听那么多了,“我小姑她家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她真的怕那个名字从她妈妈口里说出来。 但是没有。 “外国人,肯定是外国名呀。妈妈也不会叫,诶呦,你懂外语,到时候你问你小姑。” 陈嘉沐安心了,安心之余,也别扭着。 她要挂断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不愿意听见陈清煜这个名字,但她妈妈没说,她反倒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她既怕和那个世界扯上联系,导致她回来几天了都没有动过要看一看原著的心思。但同时,她又很惋惜。 惋惜什么呢?惋惜陈清煜死的太早了? 她也说不清。 “对了,”陈嘉沐妈妈突然想起来。 “你小姑给他起了个中文名,跟你小姑姓陈,好像叫什么,清煜来着。” 第324章 眼罩 陈嘉沐没缓过神来。 她耳边只剩下手机“嘟嘟”的忙音,关紧的阳台门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出去,她听见舍友叫她,像隔着远远的水面。她沉入到一个被阳光晒暖的池塘当中去了。 陈清煜。 真是陈清煜吗? 是一个崭新的陈清煜,还是跟她一样,有过去记忆的陈清煜。 不管是哪个,她都有点害怕。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永远摆脱不了那个世界的追捕。 有陈清煜,会有何钊吗?方彦呢,她走的时候方彦还没死,人生完满的,感觉能活很久,他也会来吗? 慕容锦。他还是别来比较好。 吕思思在门外叫她半天,没听见她应声,手抓着阳台门的把手。一扭,一拉,探身进来,惊道:“沐沐!干嘛呢?” “你脸色好白,刚才把我吓一跳。”她把陈嘉沐拉到椅子旁坐着,又拿着手机“咔嚓”拍一张,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她回自己桌上拿着奶茶吸一口,“怎么了,不会是阿姨催你结婚吧。” 陈嘉沐瞄一眼照片上的人,脸白的吓人,目光也呆滞。 她在心里叹气。 她得承认自己的心理问题——对这个世界的她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梦,却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的精神。自己主动提起就像脱敏训练,别人提起,不管是什么,哪怕是“穿越剧”这种简单的字眼,她也会像炸毛的猫一样跳开。 陈嘉沐一边琢磨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一边回吕思思:“还没有。”她踟蹰着,还是问,“思思,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和医生相比,她的舍友可能更愿意接受她的经历。 吕思思说:“什么平行世界?是说穿越吗,一个人可能不自觉地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其实平行世界的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代替了你?还是那个什么来着……一个世界上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如果你遇见了就要小心,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被对方杀死。” 陈嘉沐被她说得反而安定下来。她把摘下来的衣服都挂回自己的衣柜里去,柜门里边贴着一面落地镜,照出她失了血色的嘴唇。 “不是那种平行世界。就比如……你昨天做梦梦见的一个人,能清楚地记住他的名字。现在,这个人就出现在你生活中。他的名字,身份,都和梦里的分毫不差。” “预知梦啊。”欧虞插嘴道,“就算都一样,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们在现实里还是没见过面的呀。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你梦见过他。如果他也梦见你的话,就看他说不说咯。说出来你就惊讶:‘哇塞我也梦见你了’……长得不好看的话你就说‘真的吗哈哈’。” “想什么呢!是我亲戚。”陈嘉沐说完,自己也觉得心虚,“等他们来了我还要去接的,可能有几天不住在宿舍里。” 欧虞摆手:“快滚吧,懂得享受的早出去旅游体验生活了。你也赶紧体验一下,再过半个月要答辩了。” 吕思思的论文前几天还好好的,这几天又被查了一轮,说是还得大改,本来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等着说话,欧虞一说答辩,就完全戳了她的痛处,唉声叹气地坐回桌前开电脑。 陈嘉沐看她忙,也不说话了。 她坐在桌子前想陈清煜,真是像做梦一样。刚才大脑宕机,她有太多话没来得及问,这会儿联系她妈妈,问:“我小姑家那个孩子,是残疾吗?” “不是,就是瘦了点。特别高,你见了就知道,你小姑父好像是欧洲人,诶呦,长得那么老高。” “但是,他有一只眼睛散光特别严重,会戴一个像海盗的眼罩。” 会戴一个眼罩。 陈嘉沐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 她眼前白光的屏幕,好像已经深深凹陷进去。成了一个陷阱,一个关着她记忆的笼子。 一枚眼球,绿色的眼球,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回。 她最不愿意回忆的那一段时光,被开了闸口,洪水一样冲到她脑子里来。 她不是回避。 只是大脑在保护自己,强行忘却了那样迷茫痛苦的日子。现在,就连最后一点薄薄的屏障也被完全撕毁了。 陈嘉沐浑身发冷。 第325章 好梦 晚上八点半,吕思思一拍大腿,“啪”一声敲定了,说要去实验室蹭网写论文。宿舍十点半断电又闷又热,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出门前好一通收拾,电脑水杯草稿纸,能拿上的全带走了,桌面干干净净。于是宿舍只剩下陈嘉沐和欧虞。 欧虞去拿了趟外卖,回来,盘腿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吃她的鸭货,甜辣味慢慢地扩散到陈嘉沐这儿来。陈嘉沐一吸鼻子,她就听见了似的回头道:“你吃吗?” 陈嘉沐说不吃。她俩自己干自己的事,宿舍本来就该是这样,但快到熄灯,两个人都洗漱完之后,欧虞却突然拽住陈嘉沐的胳膊。 她说:“哎,沐沐。一起看电影吗?” “之前咱们说想看没看的那个喜剧,今天在线上播了。” 陈嘉沐不困,穿越的那一天把她的作息彻底打乱了,到现在也没调整好。她其实早忘了之前有什么想看的电影,但欧虞想看,又蹭了会员又增进舍友感情,一举好几得的好事。 她点头同意了。 宿舍的床虽然窄,但吕思思和陈嘉沐的床位挨着,把小桌板横在两张床中间正好能摆下平板。欧虞在群里问吕思思:你回不回来了?我和沐沐看电影,想睡你床。 吕思思没一会儿就回:宿舍都落锁了。 睡我床别流口水! 我桌子上有牛肉干,谁吃。 欧虞说:没人吃,早洗漱完了。你怎么这么快就看见消息了,也没写论文啊。 吕思思:那我下次装作看不见,急死你。 欧虞冲陈嘉沐一笑:“来吧,夜生活。” 好吧,夜生活。 直到看见片名,陈嘉沐也没想起来之前说没说过想看。她实在记不住这些东西,欧虞说好看,她就跟着看,俩人背靠墙,腿从栏杆那伸出去,干巴巴地看喜剧。 挺有意思,时长也不算长,陈嘉沐看到一半真有点饿了,下去翻了一包薯片。 “吃不吃,”她问,“大不了吃完再洗漱一遍。” 欧虞说:“确实没有看着你吃的道理。” 嘴里不寂寞,看电影就更有意思。陈嘉沐笑点不高,几个欧虞没笑的地方她都笑了,笑完又觉得尴尬,问她:“我是不是笑得有点傻。” “没有啊。” 欧虞拿了薯片嚼,声音脆脆的:“喜剧就是得笑出来才值得看。” 但这一部也不是完全的喜剧。越到后边越有点没意思,升华主旨,要感人了,陈嘉沐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觉得尴尬。欧虞抢先一步关了平板,宿舍里一下子没了光。 只有窗帘透进来的月光,一条笔直的竖线,横在过道上。 欧虞说:“后边就不看了。”陈嘉沐也很赞同,她把没吃完的薯片拿下去,又借着月光把漱口杯翻出来,要去刷牙,欧虞和她一起,又跟她一起回来。 陈嘉沐以为她要回自己床位,但是没有,欧虞还是上了吕思思的床,跪坐在床上,等陈嘉沐爬上来,她突然叫她名字:“陈嘉沐。” 陈嘉沐心里一动:“干嘛,这么正式。” 欧虞的脸藏在黑暗里。声音也是闷闷的:“你不开心。” 她说:“我不指望你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她拉住了陈嘉沐的手腕,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混着牙膏的薄荷凉:“之前我找实习的时候,每天焦虑得要死,成绩不好,又没有一技之长,跟学长学姐也没接触。投了简历石沉大海。那一阵你总给我发消息。沐沐,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是故意的安慰我,还是只是想跟我聊天。但我每次和你聊完,都会稍微放松一会儿。大学四年,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和思思。” 陈嘉沐笑了,她不是想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表示,欧虞从来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这种认知越清晰,她就越觉得欧虞要说出什么让她掉眼泪的话。 她有点想逃避了。 但欧虞拉着她,掌心暖融融:“你今天接完电话之后,脸一直是白的。吕思思其实也担心你。自从你那次睡了很久再醒来,好像就有点变了。” 陈嘉沐说:“很明显吗?” 欧虞点头,她眼角的光在黑暗里晃一晃。 “沐沐,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强迫你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我。但是……”她手心出汗了,不得不先松开,转而用手指去勾陈嘉沐的手指,“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越是执着于过去而担心未来,事情越有可能走向你最恐惧的目的地。如果真的有什么心事,你不愿意想又不得不想的话,可以来找我。反正我现在闲下来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逛,或者就像刚才那样看看电影。” 陈嘉沐扯着她的手指上下摇了摇。 她说:“谢谢你欧虞。晚安,做个好梦。” 她又说:“我也做个好梦。” 第326章 第二次 "之前我找实习的时候,每天焦虑得要死,成绩不好,又没有一技之长,跟学长学姐也没接触。投了简历石沉大海。那一阵你总给我发消息。沐沐,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是故意的安慰我,还是只是想跟我聊天。但我每次和你聊完,都会稍微放松一会儿。大学四年,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和思思。" 陈嘉沐笑了,她不是想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表示,欧虞从来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人,这种认知越清晰,她就越觉得欧虞要说出什么让她掉眼泪的话。 她有点想逃避了。 但欧虞拉着她,掌心暖融融:"你今天接完电话之后,脸一直是白的。吕思思其实也担心你。自从你那次睡了很久再醒来,好像就有点变了。" 陈嘉沐说:"很明显吗?" 欧虞点头,她眼角的光在黑暗里晃一晃。 "沐沐,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强迫你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我。但…… "她手心出汗了不得不先松开转而用手指去勾陈嘉沐的手指,"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越是执着于过去而担心未来,事情越有可能走向你最恐惧的目的地。如果真的有什么心事,你不愿意想又不得不想的话,可以来找我。反正我现在闲下来了,我们一起出去逛逛,或者就像刚才那样看看电影。" 陈嘉沐扯着她的手指上下摇了摇。 她说:"谢谢你欧虞。晚安,做个好梦。" 她又说:"我也做个好梦。" 陈嘉沐做好梦了吗,倒也不见得。 她还没睁眼就觉得不对一﹣在宿舍里的几天,她睡得很浅,但这一次不同,几乎是一闭上眼◇身体就坠入到深梦之中去。 她鼻子里灌满了熟悉的香气。 太熟悉了。她不敢睁眼,却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看得见什么﹣﹣琉璃宫的床顶◇像突然坠下来似的,在她醒来的瞬间填满她的视野。 什么意思?又穿越了。 陈嘉沐支撑着坐起来。 她的身体不疼,骨头也完好无损,头向床外偏去,琉璃宫的门窗都敞开着,除了墙壁,没有一点儿遮挡阳光的东西。她好像进到什么天堂里去了,只有白,刺目的亮白。 一个人影,晃晃荡荡的走近了。 陈嘉沐眯起眼睛分辨,低声道:"方彦。" 来的人,好像是方彦,又好像不是。陈嘉沐感觉自己上一次见他不过是几天前,但他的样子,又怎么都不像只隔了几天。他长高了一点,身子壮了一点,尽管还是瘦,至少不是陈嘉沐上次见他时那样的病瘦了。外头的阳光照着他,晒着他,把他也融化成为一样的白色,斜飞的眼皮下落了泪珠似的两颗痣,也减淡了颜色。在眼头点着,蹭得了香灰似的。 然而陈嘉沐一叫他,就确定了肯定是方彦了。他走过来时脸上的表情,和他们上次见面时好像好像。他的眼睛里,一眨眼就有泪光,再一眨眼,那痣被泪珠点的隐到影子里去了。 "公主……"不可置信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脚步那么轻,步伐又那么大,像两只翅膀在扇动,软靴底的声音也熟悉,陈嘉沐留意一眼他放下的物件,那是一块白玉做的牌。 他声音带颤,短短几个字在他唇舌之间共振:"公主,你回来了。" 陈嘉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很显然,她应该不是穿越。上一次,她穿越而来,用的是公主的身体皮囊,这一次,她还是在梦里,穿的是她在宿舍里常穿的那件煎蛋图案睡衣,下边是她精挑细选的辣椒酱图案睡裤,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她把被子拉起来,给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她实话实说:"我可能只是,嗯……回来看看?" 方彦在她身边站定了,目光刷着陈嘉沐的脸,反反复复,恨不得边边角角都刻印下来似的。 那双手也完美无瑕的,他不知为何又开始遮自己的胎记了,一双手如玉如瓷,离近了才能看见那灰白的粉,抹得手背纹路那样深刻。 他给陈嘉沐披上一条极薄的披肩,陈嘉沐往他变出衣裳的方位看过去,是摆放整洁的她的衣服,按季节排好了。 方彦不动声色地用自己身子去遮陈嘉沐的视线:"公主。" 陈嘉沐提前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方彦,我只是做了个梦,甚至不能确定你现在是我梦见的,还是我又回到这里来。" 她这时候说这些,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刚见面就已经要提分别。方彦愣愣的,说:"无事。" 他远没有之前那样的歇斯底里,只是哭,哭也是默默的,没声音。眼泪水是两路很浅很细的河,开天辟地似的沉重,陈嘉沐看他,惊觉他手上涂了粉,脸上却没涂,想问他现在是陈筠当皇帝的第几个年头,也问不出。她舌头黏在口腔里了。 方彦只是哭。再一步都不上前来了。 陈嘉沐要去握他的手,他往后躲:"不,公主……" 他扫视陈嘉沐的衣服。他可能认识煎蛋,但绝对不会认识瓶装辣酱。从那身衣服就看得分明了,陈嘉沐来不是这里的人,也根本不会在这里久留。 他要怎么办呢。上次他欣喜若狂,恨不得浑身都贴上去,搂着她,换来的只是让他杀死她的命令。 他不敢动了。一分一毫都不敢动,恨不得把陈嘉沐供起来,看着吧,只是看着也比亲手杀了更好。 这是停更通知 『把之前wb的一章搬过来,以后应该不会再写了,等下单独讲讲这半年在干嘛,大概就是和家人一起对付抑郁症的故事,蛮无聊的。』 陈嘉沐回到过这里几次,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每一次都是通过梦境连接。 她自以为已经摆脱的噩梦,其实从来没有远离。 她没意识,身体就没灵魂。猛然出现在琉璃宫,安安静静的一具尸体。没有尸僵,没有反应,没有呼吸。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方彦每一年都守在琉璃宫。 比生辰还要重视,比节日还要准时。 他们之间只有几个时辰见面的机会。 就像一种简单的,轮回的惩罚。以陈嘉沐完全不知情的方式,降临在方彦的生命中了。 他总要来照看她。 给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太短了。现代人及肩的黑发一梳就散开,空落落的像在水中捞月,只有手心残存不熟悉.的花香。 她留下来的簪子,妆饰,没有一样适合她。他再无法使用那些东西给她增光添彩.. 对吗? 她只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罢了。 那张脸,看起来好太多了。安稳的, 恬静的,脸颊的肉热而软,丝毫没有“陈嘉沐”的瘦弱。一切外来的饰品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她再也不需要仔细琢磨装扮。 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很好。 方彦后知后觉:原来那一晚,她并不是死了。 她期待的从来不是什么死亡,不是摆脱成为鬼魂的痛苦。她只是不想再演“陈嘉沐”的角色。 他于她而言,也只是簪子,妆饰,是属于这个身份的遗产。带不走的,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一个物件。 方彦期待她睁眼,又害怕她睁眼。 他怕自己要再杀死她一次,怕在她眼里看见惊疑和失望。 对这个世界的,对他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回头地走在衰老的道路上。风霜雨雪加重他眼角的皱纹,年轻时落下的寒病一年比一年来的更早。 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可磋磨的了,却年年都能再弱下去一分。 但他还留有那张脸。 并不完美,也不白嫩了,眼头的痣不再是画龙点睛的妙笔,而是两处难以遮掩的瑕疵。 粉盖不上,刀挖不去。 他一面想什么时候去死,一面又怕错过陈嘉沐回来的日子。 万一她以后醒了呢,这天地间只有他还能给她支撑,给她依靠。 万一她回来找他呢。 方彦看自己不跪也通红的膝盖,冷得像覆一层冰的皮肤,骨头里却烤着火。 有东西咬他,啃他,恨不得让他自己去死。 他有时想自己:真不该嘲笑陈清煜的那双废腿,一句一句成了谶语。有时又想:他要死也要死在陈嘉沐身边。 或许就是他撑不下去的某一年,他要抱着陈嘉沐的身体迎接死亡。他想死亡是很安稳的一场长眠,就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他也曾经在琉璃宫的地上入睡,在陈嘉沐的身边入睡。 他已经没什么噩梦可做了,死亡也会如梦般香甜。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宫人会发现他的尸体,但他们绝对找不到陈嘉沐,她早已回到他不了解的地方去。 只留给他一人的身体,被搂抱温暖的触感。他终于独享她的怀抱。 也算是一种同死。 但是,现在,一切都和他想象的背道而驰。 『在我的恐惧症好转之前应该不会再更新了,因为生活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妈妈手术需要钱,她对抗抑郁症也要钱,所以这半年我一直在打工中 不出意外以后也不会更新了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劲了,现在我已经写不出什么东西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的确是这样子』 大概是过年断更那段时间妈妈和爸爸一起病了,要做心脏搭桥,还有脑梗之类的风险,我也查出身上一身病,而且和我妈一样有心脏问题,这个是血管遗传没办法改变的,所以把所有闲暇时间都拿去打工了。说实话很痛苦 而且我的抑郁症加重了,经常突然呼吸不畅心悸,我母亲也有很严重的抑郁躯体化症状,比我严重,现在除了赚钱给家长手术和满足我自己开销外我的脑子暂时不允许我想别的东西。 这本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心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它删掉,但是签约的东西删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大家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再回顾了。它在小黑屋呆这么久,我一直没有管就是因为我真的太累了。 或许有一天它会突然更新,但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估计不会歪到这个时间线上。好想回到我可以辞职在家待着的2024年,爸爸妈妈都很健康,但是没办法回去了。 可以不要点催更吗,谢谢大家了,我的焦虑太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