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格今天也在监视我们》
1. 欢迎来到精神疗养院
我有一间住满了怪物的屋子。
神明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将怪物埋在了土里。
悲伤、病态、折磨、呐喊,这些肥料一同灌溉。
到了秋天的时候,神明就收获了五个怪物。
我们,填满了这间屋子。
春天到了。
在南方,冬天的微些老叶子还挂在枝叶的尖上,新的嫩芽同时也开始冒头,新生将苍老推到了枝叶的边缘。
泛黄的叶子到了边缘,它们被推落,旋转而下,飘在一栋巨大的、古老的、暗沉的建筑物前面。它的周边围着坚硬的铁钢丝,直直向上,沉重的大门冰凉又沉重。
少年站在这栋建筑物前面,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俊秀的脸上架着一副古典又有设计感的眼镜,看起来斯文极了。
他拿着一张地图,无法想象自己真的依照上面的指示,成功来到了这个荒郊野外。
他刚站在门口没有几分钟,一个人立马就冲了出来给他开门。“师弟啊!你还真的来了!”
席慕皮笑肉不笑,“师兄,你们医院有点偏僻。”他说“有点”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是满满的讽刺感。
罗泽笑嘻嘻,完全无视了他的调侃,给他把门敞开。
存活了一定岁月的铁制大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席慕表情复杂。
罗泽看到他百感交集的模样,笑得更加灿烂了。“这家医院开了一百年了,所以选址偏僻了一些,建筑物老旧了一些,你应该都是能理解的吧。”
席慕表示,能理解,但是想走人。
罗泽勾着席慕的肩膀,不容许他逃走。“我们医院正需要几个跑腿的实习生,你应该也是要找一家医院实习的,你只要选择了我们,我们的状况就是双赢啊!”
席慕闻言,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推了推挂在鼻子上的眼镜。
罗泽无视他的诡谲表现,将他拉了进去。“席慕!欢迎来到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
席慕看着还算是有气势的高楼,暂且忍下了牢骚。
他们两个人走进了高楼。
席慕是精神病学的学生,他们学校规定要在这学期出去实习。席慕的学习成绩优异,有好几家医院都朝他抛去了橄榄枝。好学生席慕正在烦恼先去哪家医院看一下情况的时候,毕业了两年的师兄罗泽联系上了席慕。
这个异常缠人的师兄告诉席慕,他们百年精神病疗养院很缺实习生,希望席慕多多考虑一下。紧接着,他不顾席慕的拒绝,为他预约了来这里观摩的时间。
席慕无奈,只好准备来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就在他打探这家精神疗养院的情况的时候,有两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第一件事是,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很偏僻很远。第二件事是,因为太偏僻了,那里连导航都没有,只能靠着地图以及罗泽的指导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里真的不是什么怪人的实验基地吗?”席慕忍不住吐槽。
罗泽的动作稍微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很多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都是这样,但是我们的医院真的特别宽敞,特别明亮,特别舒服!最重要的是特别适合你这样的优等生!”
“你们有那么缺人吗?”席慕郁闷道。
“倒也没有那么缺人。”罗泽的眼睛微微一弯,“缺的是人才!”
席慕才不会听他胡说八道。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过了长长的道路,来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前。
席慕还没有进去,在门口就看到了敞亮的走廊,有不少穿着病服的病人在散步,还有不少人坐在路边和人谈话。要不是有个别人神情呆滞,站立得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以外,这里似乎就是一家普通的医院。
医院热热闹闹。
跟罗泽说的一样,除了偏僻一些以外,这是一家非常优秀的医院。
席慕带着些欣慰的心情,一脚踏进医院里面。
他的脚步落到了陌生的地板上。
这一秒,热热闹闹的医院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刮了过去,数十双眼珠子齐齐盯着门口。
白刷刷的背景,白色的病服,空洞的眼白,这副景象异常诡异。
席慕心生诧异。
人们的异常只有一瞬间,他们转回头,医院又恢复了热闹。
罗泽在旁边,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这里是开放式病房,大都是快要康复的精神病人在这里,这里的病人相对会乖一些,如果你过来了,就在这里工作。”
“嗯。”席慕答应了一声。
“你这是答应要过来工作了?”罗泽有些惊喜。
席慕推了推眼镜,“还没有,不过这边确实不错。”
干净整洁的医院,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病人在散步,护士在一边悉心照顾着,非常和谐的地方。
罗泽还带他去了五楼,那里有音乐室、绘画室、手工室以及兵乓球桌,病人们沉迷进自己的世界,不亦乐乎。
但是席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里的人太像是死人了。虽然说精神疗养院里的人必定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才会入住疗养院,但是这里的人未免也太像是死人了。他们安静到不可思议,唯恐自己的动作会得罪人一样。
罗泽听说了他的疑问以后,叹了一口气。“我是怕你小小年纪,没有办法承受太过可怕的画面,所以才把你带过来这一边的。”他烦恼地按着脑袋,“你居然还嫌弃这里的病人太乖!发狂的病人在另一栋楼,你确定自己要去看看吗?”
席慕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师兄,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赶紧拿出来吧,我差不多是时间回家了。”
罗泽闻言,死死拉住席慕的衣角,要知道院长可是给了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席慕的。“那我带你去看看吧,我们的危险病人。”
席慕觉得他是误会了什么,自己也没有一定要去看危险病人的意思。
罗泽拉着席慕,走出了这栋楼。“来吧来吧,大哥,他们在另外一栋楼。”
席慕听他说其他病人在另外一栋楼,这才有了这里果然是一间家大业大的疗养院的感觉。
罗泽一边在前边带路,一边拿出手机联络人,“喂喂,我是罗泽医师,我想带一个人去封闭式病房看一下情况,你们帮忙布置一下。”
布置?
席慕满头雾水。
罗泽一直观察着席慕的反应,见状,安抚性地笑了笑。
电话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挂掉了,速度很快。
罗泽笑了笑,“似乎需要一点时间,你需不需要去哪休息一会儿?”
“有什么好布置的?”席慕无奈到笑出来,“我又不是什么来检查卫生的领导。”
罗泽只是说了一句,“还是安排好比较好。”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唉。”席慕叹了一口气。
罗泽让他在花园里的椅子坐好,自己跑进楼房里面去,拿来两罐茶饮出来,给了席慕一罐。
冰冰凉凉的铝罐冰冻了席慕的手,席慕看着茶饮,没有立马打开。“师兄,你来这个医院多久了?”
罗泽拉开了拉环,瘫坐在椅子上,望着蓝蓝的天空。“三年了。”他说,语气中有不符合自己年纪的沧桑。
“不考虑换个医院吗?”席慕也拉开了拉环,玻璃材质的镜片被冷气冲击。“这里的环境不错,但是实在是太偏僻了。我记得你当时的成绩很不错,几家不错的医院都抢着要你。”
罗泽摇了摇头。
“为什么?”席慕问。
罗泽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招你进来,你反而想把我推出去。真是的。”
席慕的身体歪了一下,随后摆了回来,他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罗泽看着少年,席慕的身体袖长,五官俊美。按道理来说,会是校园的风云人物。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席慕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没有太多人靠近,他居然在学校这种小社会中,成了一个有点透明的人物。罗泽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要是你有其他的目标,我也不会勉强你一定要过来的。”
“不,我没有。”席慕速答。
“不要因为不好意思,而说违心话。”罗泽不相信,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计划。
“不是违心话,是真的没有。”席慕笑了笑。他这种人很普通吧,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对未来有什么畅想,席慕觉得自己会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找一个普通的对象,过上一辈子普通的生活。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罗泽大口喝完了手中的茶饮,站起来,“算了,不坐了,那边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我们干脆直接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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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席慕闻言,拎着茶饮跟上了罗泽的步伐。
另一栋楼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多远,走了几分钟以后就到了。不同于敞开门等着人去观摩的第一栋楼,这里戒备森严,门口就有几个保安守着。罗泽拿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牌给他们,保安核对了以后才放他进去。
“水给我们吧,铝罐不能带进去。”保安朝席慕伸出手。
席慕将茶饮交给他。
“等会出来的时候再给你。”保安说。
“不用了,帮我扔掉吧。”席慕朝他摆了摆手。
保安明白了。
这一栋楼的窗户都被关上了,白色的窗帘拉紧,连阳光都投不进分毫。就算是这样,人们还是需要光的,于是刺眼的白织灯从天花板打下来,照亮了路。这里的走廊除了巡逻的保安以外,没有一个病人。
“看。”罗泽朝席慕示意,“这里就是我们的封闭式病房。”
他们的面前有一间又一间的房间分布,房间锁紧,而且是铁门,什么都看不见。
“你要是对危险病人感兴趣的话。”罗泽想了想,“你是想要看看那些一言不合就砍人杀人的,还是想直接去看看我们的镇院之宝?”
砍人杀人的病人,席慕看得很多,他相信罗泽应该也看得不少。“什么镇院之宝?”席慕冷淡地问。
罗泽对于他兴趣缺缺的态度很不满意,“我们的镇院之宝,一个同时患有人格分裂、精神分裂、歇斯底里症、古德菲尔综合征、癫痫、分离性漫游、木僵、狂躁症等等病的病人。”由于患病者的病状太多,罗泽数不过来。
席慕:“……”
罗泽说起那个病人,兴趣盎然。
席慕没搭话。
罗泽:“……您老还不满意吗?”他也太冷静了,要知道他第一次发现有人集那么多病症于一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是觉得这样的标本应该供起来。”他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罗泽想起了那位病人,勾唇一笑。“而且生龙活虎的,有空就逃出来砍几个人。”
“哈哈。”好好笑哦。
席慕和罗泽在死气沉沉的环境里有说有笑,场面荒谬绝伦。他们走过一间间被密封的房间,直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到了这个位置,医院的人没有再开窗户了。头上的这盏灯用了很久的时间,钨丝因为高温而产生了蒸汽,他们比起门口边的灯要暗上许多。光明被黑暗缠绕,铁门因此显得更加沉重。
罗泽保持着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卡片,刷了第一道铁门。第一道门打开,里边还有一道门。罗泽然后找到了钥匙,准备开第二道门。
一般关重要病人的房间都有两道门。
罗泽拉开第二道门,还有第三道门。
席慕的笑容渐渐僵硬了。
罗泽连开四道门,这才敞开了通道。
“来吧,他被绑起来了,很安全的,但是我还是要建议你只看,不要碰。”罗泽让开路,让席慕进去,“之前他也是这么被绑住,但还是成功从一个护士的手上撕下了一块肉。”
罗泽风轻云淡地说出了可怕的话,但是席慕完全不会被他吓到。他穿过罗泽,走进了病房。
病房很大,但是什么都没有,白刷刷的一片,跟外面的空间别无二致。正中央的地方摆了一张大床,一个人被束缚带绑在了床上。
席慕朝罗泽看了一眼。
罗泽点了点头,示意席慕可以走前去。
席慕为人冷静自持,遇到事情总能妥善处理,紧张这两个字与他几乎无缘。他一步步靠近白色的床,慢慢地看到了一个被束缚带死死压住的少年。
他被绑了起来,下半张脸上戴着禁食口罩。
席慕的视线从他的脚往上挪。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纯粹而又无辜。
高纯度的昂贵眼睛,跟他那头乱糟糟且廉价的染上去的金棕色头发相反,形成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绝佳对比。
病人对上席慕的眼神,双眼弯弯,愉悦地笑。他一笑,介于黄色与咖啡色之间的琥珀色瞳孔被压挤,似乎会滴下美丽的液体。
席慕的心脏,发出了撞击的声音。
后来别人告诉这是席慕,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蓝斯遇。
2. 怪物
治疗室里,一群医生围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少年穿着拘束服,被拘束带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面容秀丽,像是盛开的百合花一样雅洁美丽。他还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非常漂亮的眼睛,但是眼神无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
医生们紧张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怎么样?”
“应该成功了!”
“蓝斯遇死了吗?”
“是的,他说他的身体里只有五个人格了。”
“他不会说谎吧?”
“他不会说谎。”
“我们成功了!”
“现在在这里的是谁?”
“我们创造的那一个。”
“为什么是他?”有人不满,“他只是我们创造出来,给蓝斯遇承担痛苦的。”
“他是最好的选择了,想想其余的人格吧!”医生朝他喊了起来。
源源不断的声音传入了少年的声音,他的耳朵动了动。
他们吵闹不休,一直沉默的一个医生拨开了人群,来到了少年的身旁。他低下头,望着他空洞的眼睛,发出了声音。“我们得要给你个名字。”
少年的眼珠子里装下了人,终于开始渐渐回神。
医生对他悄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蓝斯遇。”
少年听到了他的话,害怕得直颤抖。
这个名字就像是某样可怕的诅咒一样,将他无动于衷的心撼动。
“听到了吗?以后你就是蓝斯遇。”医生一再重复。
少年张开嘴巴,想要说话。
医生有莫名的自信,似乎觉得他已经没有威胁了,于是将他的禁食口罩拿下。
少年自出现在这里为止,说出了第一个字,“不。”不行。
“为什么?”医生好脾气地问。
“……”他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他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陌生人,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心里很着急,但是无计可施,最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涌而下泪水。
“不哭。”医生对于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想想吧,你是蓝斯遇,之后蓝斯遇拥有的庞大财产就是你的了。我是在帮你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没有什么好哭的。”
不能得罪蓝斯遇。
“蓝斯遇已经死了。”医生猜到他的想法,“他已经没有办法待在你的身边威胁你了。不止他,其余的人都不能了。怪物,庆贺吧,我们选择了你。”
人类争相庆祝,被他们创造的怪物诞生于此。
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少年,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啊啊啊。”蓝斯遇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想要挣扎,但是身体被严严实实绑住,不管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也动弹不得。
医生无情地看着这个少年,“把他送回病房去,等他冷静下来了再说吧。”
他们推着椅子,把蓝斯遇送回了病房。
病房是那个被上了四道门的铜墙铁壁。
蓝斯遇在黑暗中抱着自己的膝盖,惶恐地看着四周。
死了的幽灵围在他的周围,发出窃笑声。
蓝斯遇尝试过离开这个世界,但当他所想的一切无法实现的时候,他就只能尝试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进更加深层的黑暗。
为什么会是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医生们发现这个蓝斯遇跟之前的蓝斯遇不一样,他没有致命的伤害力,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他在设定上明明应该跟蓝斯遇同龄,但是表现出来的似乎是一个小孩的感觉。
于是他们放心地将蓝斯遇身上的拘束带给撕掉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之前可是震撼了医院所有人的超级病人,医生们想了想,没有让他脱下拘束衣。
这一点施舍的自由根本就无法抚慰蓝斯遇,铺天盖地的恐惧与不安摧毁了这只弱小的怪物。
到了晚上,铁门打开。
护士拿了饭和药给蓝斯遇。“吃了。”
蓝斯遇的眼神空洞,似乎听不见她的话。
护士喂药。
蓝斯遇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瞳孔剧烈晃动,死死咬住牙齿,不愿意张开嘴巴。
护士强硬地掰开了他的嘴巴,把食物喂进他的嘴巴里。
蓝斯遇全部吐出来了。
护士不管他吃不吃饭,只管他要吃药。于是她放下饭,捏着蓝斯遇的嘴巴,强制把药塞了进去。
“呜呜。”蓝斯遇完全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药物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等喂完药以后,护士离开了。
蓝斯遇在原地,四肢蹲在地上,干呕不止。他吐得厉害了,眼泪都跟着哗啦啦落下。
泪珠反射光芒,使他的眼睛更加明亮。
又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们确定现在的人格完全没有太大的威胁性,医生们商议以后,给蓝斯遇解开了拘束服,让他可以自由行走以及吃东西。
得到了久违的自由,蓝斯遇没有一点开心。
他甚至不敢吃东西。
这个世界的一切一切都太可怕了。
黑暗将他包裹。
蓝斯遇伸出手,不断扒拉自己的脸。要不是他浑身无力,就他现在的疯狂劲,他可以将自己脸上的血肉都扯上来。他深陷黑暗,完全无意识的,一下子哭泣,一下子发出怪笑声。
“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嘻嘻。”
由于蓝斯遇不愿意进食,医生和护士只好给他打针,给他维持身体需要的营养。
蓝斯遇没有意见,过了一个月,他就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再也不见平时的光彩亮丽。
他奄奄一息。
医院发现了以后,迅速将他从房间里运送出来,送到了隔壁的急救室。
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他就像是没有意识的死物一样。
就在蓝斯遇以为自己会这样躺着,直到死神来找他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钢琴的声音。
嘶哑难听的音乐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蓝斯遇的眼珠子转了转。
他这只怪物,终于对某样东西产生了兴趣。
拔掉输液的针管,蓝斯遇拖着于自己而言太过繁重的病服,慢慢地下床。他并没有立刻离开房间,而是站在门口。他侧耳倾听,发现外面没有声响以后,才慢悠悠地打开了房门。
要想离开这栋楼,还不被人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蓝斯遇觉得这具身躯的深处有某种本能。他遵循着身体的本能,知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躲起来,该躲在哪里,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寻着声音前进。
他脚步虚浮,半弯着脊椎,花费了许多的时间。
但他还是成功走出了这栋大楼。
声音是从隔壁那栋楼传出来的。
蓝斯遇继续前进。
在他走进那栋楼的时候,满走廊都是人。他们穿着跟他一样的病服,正在走廊上慢悠悠地逛来逛去。
蓝斯遇学着他们的模样,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
逆着人群,坚定地往前走。
当他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琴声停下了。但是没有关系,他已经找到位置了。
蓝斯遇来到五楼,艰难地打开了某一扇门。
门被推开,蓝斯遇终于看到了里面的风景。宽阔的房间里,放着一架钢琴。
本能让蓝斯遇靠近那台钢琴,然后坐了上去。他看着黑白键盘,双手放了上去。
他深呼吸,然后试探性地按了一下。
钢琴发出了声音。
他被吓了一条,瞪圆了琥珀色的眸子。
蓝斯遇的眼睛里终于有了色彩。
他慢慢地地按起了黑白的键盘。
曲谱就在琴键的面前。
蓝斯遇根据曲谱,开始弹奏音乐。流畅的音符从他的手中流出,春日的阳光射进来,落在他璀璨的眼眸当中。
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像是精灵一样跳舞。
精灵一跃一跃,落在了这个房间的另一个人的肩膀。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泪。
“砰。”蓝斯遇警惕非常,他立马就察觉到了这个房间里有人。他停下音乐,惶恐地转过头。
“啊,不好意思啊。”那个人一边道歉,一边站了起来。“我稍微有点……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听到稍微好听的音乐就会哭,而你弹得太好了。”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少年穿着医生的白色大袍,身材高挑,长相俊俏,还架着一副眼镜。席慕想要擦眼泪,但是眼镜挡住了他的手。他只好一边取下眼镜,一边弯腰,看着面前瘦得只有一副骨头的蓝斯遇。“我是第一次见你呢?新来的吗?”
蓝斯遇表情僵硬。
席慕想了想,以为自己吓到他了,立马调整情绪,露出了自己颇具欺诈性的友好笑容。
只是他现在眼泪没有擦干,还这么笑,画面相当诡异。
蓝斯遇是第一次看见别人流泪,他的眼眶里流下透明的液体,他好奇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席慕的泪水。
会是与他眼眶中的泪水一样的液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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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席慕以为他在给自己擦眼泪。
蓝斯遇发现湿湿的液体黏在自己的手指间,立马收回了手。
席慕自己擦干了眼泪,重新架回了眼镜。
两人大眼瞪小眼。
席慕站直,告诉他,“现在是吃饭的时间了,你应该先去吃完饭,再来这里活动。”他以为蓝斯遇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蓝斯遇闻言,默默地摇头。
“我带你去吧。”席慕朝他伸出手。
蓝斯遇看着面前宽大的手掌,想了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摊开。
席慕愣了一下,随后反手拉住他的手,将他从椅子上带了下来。
温暖的手心,快要将新生的婴儿烫伤了。
席慕本来想直接带着他走的,但是蓝斯遇瘦骨嶙峋,走路没有力气,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他干脆蹲下去,“我背你过去吧。”
蓝斯遇看着他的动作,不太确定。“可以吗?”
席慕不太能确定他的年龄,犹豫说道:“你还是小朋友嘛。”只要不是比他大的人,他都有脸皮喊对方小朋友。
蓝斯遇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神使鬼差地,他慢慢地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太瘦了,席慕背起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是新来的吗?”席慕问他。
蓝斯遇看着他,没有说话。
席慕很安心,因为他觉得蓝斯遇可以在开放区域活动的,那么他几乎都是没有太多威胁性的病人。更何况这一位少年如此瘦弱,席慕有自信,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他。
他的心思在伸展的时候,蓝斯遇的手指悄悄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臭名昭著的杀人犯特德·邦迪曾经说过很有趣的一句话,他可以仅靠一位女性的走路方式,就知道她是否该成为一名称职的受害者。
他们这些人,天生有预感。
纤细的脖子暴露在凶恶的野兽面前,蓝斯遇犹如那一位杀人犯一样,有着天外灵感。他觉得,他可以轻而易举就弄死这个对自己没有戒备的人。
只是他没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而且他喜欢温暖的身躯。
“我是实习医生席慕,你是谁负责的病人?”席慕问起了重要的问题。
蓝斯遇只会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子悄悄地转动,将瞳孔中的人倾斜。
席慕笑容不变,看他始终不说话以后,默默放弃了跟他交谈。
饭堂在二楼,病人们早就开饭了。
席慕帮少年要了一份粥,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落座。“吃吧。”他把粥递给蓝斯遇。
简单的粥冒出浓浓的香气。
蓝斯遇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但是仍旧没有动作。
“不喜欢喝粥吗?”席慕自说自话,“可是你看起来吃别的东西似乎会吞不进去的样子。这份粥你先喝,等你健康了,医生再带你吃更多的东西好不好?”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话。
蓝斯遇看起来有一定的年纪,但是眼神很单纯,席慕忍不住用对付那些小孩态度来应付他。
自他说话以后,蓝斯遇从头到尾就只会盯着他,看都没有看一眼那碗粥。
席慕的笑容渐渐僵硬。
他试着让蓝斯遇拿起勺子,但是蓝斯遇不愿意把手放到桌面上。
席慕只好试着挖了一勺粥给他。
蓝斯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
“为什么不吃?”席慕的耐心快要用尽了。
蓝斯遇想了想,他其实并不是不会说话,而是需要找字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这个过程有时候并不短。“吃了……会死。”当时,他就是看着蓝斯遇吃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晕死过去的。而他每次被人从嘴巴里灌东西以后,脑袋都会昏沉。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这里的食物都很危险,可能会导致人的死亡。
席慕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瘦了。“不吃才会死。”这个少年可能有被害妄想症。
蓝斯遇坚持自己的想法。
席慕想了一下,他找了一个空碗过来,将粥一分为二。他在蓝斯遇的面前,喝下一口粥。“你看,我吃下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碗东西不会让你死掉的。”
对于这样的情况,蓝斯遇也有想法。“吃多……死得快。吃少……慢点死……”
蓝斯遇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装满了真诚。
席慕被他认真的态度搞得心情很复杂,好像他真的会被毒死一样。“我饱了。”
他把汤匙放在桌面上。
3. 杀手
死亡一般的寂静围绕在两个人之间。
蓝斯遇似乎明白自己惹得对面人不高兴了。
而这个人的手那么温暖,不像是那些喂他吃饭的人。他并不想让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变成那些人一样。
为了挽救气氛,他试着拿起面前的汤匙,挖了一口粥塞进嘴巴里。
他咽下了一口粥,粥煲得很美味,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肚子里,温暖无比。但是害怕的感觉让他的泪水一下子像是洪水冲破堤坝一样涌上了岸,他一边吃一边哭,看起来可怜极了。
席慕受够了。“不会死的!”
蓝斯遇不相信。
席慕:“或者不要吃了。”
蓝斯遇立马停下手。
席慕摇了摇头,打算立刻将他送回所属的医生那里去。“你的所属医生叫做什么名字,我现在联系他过来。”
蓝斯遇盯着他,咬住下唇。
席慕无所谓他说不说,他自己会查出来的。“你……”
“啊啊啊啊啊!”就在席慕说了第一个字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尖叫声。
“你吵死了!”席慕以为哪个病人又犯病了,结果他一转头,发现声音的发出者居然是一个护士。
穿着打扮得体美丽的年轻护士,此时此刻陷入了癫狂,她抓着自己的脸,瞪大眼睛摔在地板上。
“你怎么了?”席慕担心地站起来,想要走过去扶她。
蓝斯遇看着他要离开自己的周围,在他路过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
护士见状,喊得更加凄厉了。“快来人啊!”她撕心裂肺,像是病症发作的病人。“蓝斯遇!”她喊着那个名字,就像是喊着死神/的/名讳,恐惧不安围绕着自己的心底。“跑出来了!”
一瞬间,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病人,他们全部都远远离开了蓝斯遇和席慕。
偌大的空间,全部都空了出来。
包括那位护士,也早就跟着跑了。
有人在跑的时候也想带走席慕,但是因为蓝斯遇抓着他的衣袖,其余的人都不敢靠近。
“呃……”席慕的身体僵硬了,他甚至不太敢低头。
蓝斯遇抬起头仰望他。
席慕慢慢与他对视。
他这是第一次看认真他,他现在才发现这个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空洞无神,似曾相识。
蓝斯遇抓紧他的衣袖,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
他一点都不可怕。
席慕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
周围人大抽一口气。
“怎么了?”席慕露出勉强的笑容。
蓝斯遇的脑袋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
“嘘!嘘!”有医生拼命给席慕暗号。“快跑!”
他们如临大敌,仿佛他旁边瘦小的少年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我是……小怪物。”蓝斯遇突然说话。
席慕重新将关注力放在他的身上。
蓝斯遇指着自己,他想要模仿席慕的笑,但是因为不太熟悉脸部肌肉的牵引,最后的成果就是笑容诡异,还有点哭相。“他那么叫我……”
席慕打量他几眼,然后试探着钳制住他的双手。“小怪物,你是不是从哪里偷溜出来的?”他放柔了自己的语气。
蓝斯遇并没有反抗。
“他们……伤害我。”蓝斯遇看着席慕,眼中的无助就快要溢出来了。“帮我。”
席慕的口袋里束缚带,他想要悄悄掏出来,将他的双手绑住。
“不要伤害我。”蓝斯遇敏锐无比,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席慕立马停下了动作,不敢刺激到他。
蓝斯遇攀着他的衣领,琥珀色的眼珠子深邃无比,他伸出手,就像是恶魔攀爬在人类身上一样。
“帮我。”蓝斯遇重复自己确定要使用的单词。
“我当然会帮你。”席慕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是医生。”
你糟了,你对着怪物应许了诺言。
蓝斯遇歪了歪脑袋,从别的角度看他。“我,没有病。”他看人的模样,就像是可怕的某种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嗯。”
“有病的人是蓝斯遇。”
“好。”
蓝斯遇的身后,有警卫人员在悄悄靠近。
蓝斯遇因为情绪激动,丝毫不觉。“可是蓝斯遇死了。”
众人一脸,“他果然又犯病了”的表情。
席慕抓住他的手腕,不放开。
“帮我,把我带回我的屋子里……”蓝斯遇不明白,从前他明明可以自由穿梭这副身躯内外,为何现在却做不到了,他被牢牢困在现世,没有办法休息。因此。他突然怀念那一间黑色的屋子,想要回去,当一个守门员。
他太怀念黑暗的感觉了,空无一人的空间,享受不尽的孤独空气。他愿在那样虚幻的世界里,长久地当一头驯鹿。
蓝斯遇长大了嘴巴,呼吸断断续续。
就在他完全放松警惕的一瞬间,警卫人员扑了过去。
蓝斯遇看着一双粗壮的手臂圈在自己的胸前,随后,他被狠狠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席慕的双手从他的手腕上滑离,他视线所及之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警卫人员压制住他,迅速地拿起束缚带,将他的双手双脚绑了起来。
蓝斯遇没有抵抗。
席慕在旁,惊讶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事情。
他来这个医院实习两个多月了,他工作区域的病人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乎都不怎么闹事,警卫人员的态度疏忽得叫人不满。
然而这一个少年的出现,让他对这里的观念有所改变。
警卫人员用力将蓝斯遇绑了起来。
他太过用力了,蓝斯遇发出小声的呜咽。
“小心一点,不要伤到他了。”席慕蹲到蓝斯遇的身边,想将绳子拉松一点。
“不要碰!”警卫人员紧张地吼他,随后拍开他的手。
席慕皱眉,手指甲刮过蓝斯遇的手心。
蓝斯遇依旧望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知道是谁去报告了,危险区的专门医生立马就跑过来了。他风尘仆仆,一来到就拿了一个禁食口罩,套到了蓝斯遇的脸上。
一个人形的木乃伊就这样完成了。
蓝斯遇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是可以动的。他的眼珠子嘀咕嘀咕地转,不知道是想要捕捉什么样的风景。
席慕被拦在警卫之外。
“把他带回去。”医生吩咐。
他们来去匆匆,没有给席慕一个眼色。
蓝斯遇就这样被扛了回去。
席慕在最后,看到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的色彩正在一点点被剥落。
“这是……怎么回事?”席慕傻眼。
“你没有事真是命大!”此时,一个席慕负责的病人将他拉了过来。“你新来乍到,应该没有听说过他。”病人说,“他叫蓝斯遇,是这里最危险的病人。”
蓝斯遇这个名字,席慕没有印象。
但是这个医院最危险的病人,他有所耳闻。
蓝斯遇离开了以后,餐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席慕对蓝斯遇产生了好奇心。
病人神秘兮兮地跟他科普。“听说,他是一个杀手。”
席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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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病人觉得他这声“嗯”有点随便。
“下午的时候,我们再谈话一场。”席慕先跟他预告。
这一位将近三十来岁的男人要被席慕气死了。“我是从别的病人那里听来的八卦,我没有发病。”
“好好好。”他敷衍道。
魏知孰迅速被气得又活了过来。“行!”他不说了。
席慕朝他勾了勾手指。
魏知孰又重新靠了过去。“还有什么事?”
席慕一本正经,“把话说完再走。”
“你也很好奇吧!”魏知孰笑嘻嘻地说道。
接下来,席慕听到了让人难忘的一番话。
魏知孰从某个病友那里听到的,那一个少年是一个杀手,而且业务范围很广,从欧美跨越亚非,只要有钱,他什么人都会去杀。他的能力高超,从不失手。杀人的名录可以制作成一本书。最可怕的是,据说他跟英国一个宗教组织还有关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次,他在中国境内再次行凶的时候被捕了。由于他之前从很多的监狱都逃出去过,捉捕他的警察们担心无法关住他,就将他送到了707收容所。
707收容所据说是政府秘密修建的一座地下办公系统,铜墙铁壁,什么人都逃不出去。
他们把他关在那里,然后商议要怎么对付他。
少年被关在那里超过了半年。
那里都是跟他一样穷凶极恶的犯人,而且看守官不会理会他们之间的争斗。有犯人待在里面,被其他犯人折磨到不成人样的经历。
那里没有监控。
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那里的事情。
当警方经过半年的商议,再去接蓝斯遇的时候,发现他被那里逼疯了。
魏知孰捂住嘴巴,让自己激动的声音变小,“就是变成了神经病。”
席慕让他说话放尊重点。“你也是神经病。”
“我这个是小事。”魏知孰心里还是很有测量的。“他则从一个很危险的杀手,变成了一个会发神经的杀手。据说,他在收容所中伤害的病人不计其数。”
席慕实在是无法将这样的经历套在那个拥有琥珀色眼睛的少年身上。“魏先生。”席慕笑着说,“下午我们还是进行谈话吧。”相比较起来,魏知孰发病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这件事情又不是我编造的。”魏知孰不满,“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席慕在考虑,跟魏知孰说这件事情的人,大概也需要跟他进行一次谈话。
他们两个人在这边聊天,门口,罗泽出现。
“师弟!”他喊席慕。
席慕跟魏知孰打了一个招呼,就去找罗泽了。
“我听说蓝斯遇跑来你这边了,你没有事吧?”罗泽有些担心。
席慕摊了一下手,“安全无恙。”
罗泽松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命大。”
席慕苦笑,“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你那天带我去看的那个少年吧,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啊。”罗泽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了,“是他又不是他。”他意味深长道。
“什么?”席慕显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罗泽笑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总之你没事就好了,要是你伤到哪里了,我该怎么跟教授交代。”
两人虚情假意一番。
罗泽接到了电话,要回去工作了。
席慕在他走之前,问了一个问题。“有人告诉我,蓝斯遇以前是一个杀手?”
“噗。”罗泽笑了,“什么杀手?他可是一个继承了百亿财产的小少爷。”说完,他摆摆手走了。
4. 这个世界太可怕
由于蓝斯遇的逃跑行为,他被剥夺了在开放区养病的权利,被扔回了独立病房里面。
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绝食生活。
每当巡逻的医生和护士路过,都看见他的食物都没有动过。而他本人,则窝在角落里自闭。
医生们开始怀疑那位医生的决定了。
选择这一个人格简直就是最失败的行为。
如果蓝斯遇死了,他们要怎么向那个人交代?
于是他们命令护士,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吃饭。
蓝斯遇越被强迫,就越是惶恐。他歇斯底里,在黑暗的四周,找不着出口,也没有办法纾解自己的情绪。
他这样子下去,真的会死。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焦虑感。
焦虑感不是来一个地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进了蓝斯遇的耳朵。
“死小鬼!你想害死我们吗!”
“给我吃!”
“或者给我滚!”
“冷静。”
这个地方明明已经没有人了,声音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蓝斯遇抱着脑袋,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那些声音继续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开始意识到那些人是谁了。
“啊。”他发出像是动物被蹂\躏时候的痛苦声音,在地板上滚爬。
“不行了。”
好了,换人了。
一只手拉住蓝斯遇的手。
蓝斯遇一愣。
那只手用力,将他拉入了更为深层的黑暗当中。
大门被打开,发出了沉重的金属声音。
听到了外来的声音,蓝斯遇停止了滚动。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从痛苦改为了怒火。
“喂,吃饭了!”护士进来,将饭菜放到蓝斯遇的面前。“你这一次一定要吃下去,不然我就惨了。”
蓝斯遇本来正抱着膝盖,脑袋埋进了怀里。他听到了有饭吃,立刻就抬起了头。护士的手还没有撤开,蓝斯遇就立刻伸手,抢走了装着饭菜的托盘。
护士吓了一跳。
蓝斯遇一反平常的颓废,他抓起勺子,大口地扒饭。他也不管哪样是菜,哪样是饭。为了活下去,他狼吞虎咽,简直要一下子将前些日子都没有吃下去的饭菜给补回来。
护士瞠目结舌,她瞪着眼睛看着蓝斯遇,吞了一口口水。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蓝斯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就此一眼,护士的脚都在颤抖。
太凶狠了,就像是老虎的眼睛一样,恨不得下一瞬间就扑过去,将可恶的人类给拆骨入腹。也许还不是时机,他就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吃饭。
这一副身躯实在是太饿了。
“再给我饭!”蓝斯遇吃完了饭菜以后,将碗筷摔到了护士的脚边。
他面目狰狞,护士被吓了一跳。“蓝斯遇?”
蓝斯遇用右手的手背擦干净嘴巴,然后抬起头,露出狰狞的笑容。“谁是蓝斯遇?”
“啊!”
走廊最边上的角落,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她的声音打破了黑夜,随即,归于平静。
一道铁门被瘦弱的手给拉开。
第二道门被他摔到第一道门上。
恶魔正在打破结界。
“砰!”
“砰!”
死了又死的,反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踩出了他的脚,潜入了黑暗。
席慕今天要值夜班,他在巡完房,准备回宿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席慕准备叫警卫了,可是那人走到月光中,席慕看到了他的脸,停止了拨打电话的行为。
那是他的病人,一向听话不闹事的魏知孰,刚刚查房的时候还乖乖待在自己的床位上。
席慕皱眉,悄声朝他走过去。
魏知孰走路的速度很快,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刚吃了药的病人。
席慕加快了脚步,想要阻止他在外面瞎逛。他不想打搅到其他人,否则魏知孰可能又会被关起来了。魏知孰走得太快了,他一直走到了围栏的面前,一栏之隔,隔壁那栋楼就是危险区。
魏知孰利落地找到了一个洞,然后爬了过去。到了危险区的地盘以后,他甚至跑了起来。
“啧!”席慕赶紧跟了上去。
当席慕越来越靠近危险区的大楼的时候,发现楼里面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
“砰!”
“咚!”
无数的东西被打翻,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医生,你也来了。”一道声音出现在席慕的背后。
席慕诧异地回头,魏知孰居然正站在他的背后。
“我是来抓你回去的。”席慕看到了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是来看热闹的。”魏知孰兴奋不已。
“看什么热闹?”席慕推了推眼镜,冷酷无情地说道:“你,趁其他人发现之前,赶紧,给我滚回去。”不然不止他死定了,席慕本人也一定会被斥责。
席慕可不想沾惹麻烦,他只想安全地度过这一年的实习时间,然后拿一个优的成绩单,欢欢乐乐地回学校,顺利地毕业。
魏知孰嘟嘴。
“给我走。”席慕准备上手了。
“出来了!”魏知孰指着大楼的方向。
席慕的视线忍不住跟着他的手指走。
眼前的景象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大楼里乱糟糟,而混乱的中心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蓝斯遇穿着带子被解开的束缚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他的背后,一个拎着警棍的壮汉正准备一棍子打晕他。他举高了棍子,表情决绝,绝对不会留情。
席慕担心那副瘦弱的骨头就此散架。
警卫人员的棍子挥下。
蓝斯遇闪过去,在场人的人看不清他的动作,下一瞬间,棍子就到了他的手上。蓝斯遇将警卫人员绊倒,然后坐在他的身上,挥舞着警棍,一下又一下,残忍地敲打他的身体。
“嘭!”
“啊啊啊啊!”
警卫人员想要挣扎,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力气居然无法挣开一个只剩下一具骨头的少年。
“妈的!”蓝斯遇的声音变得沙哑粗糙,好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坏脾气大叔一样。“你们这群王八蛋!敢把老子关起来,还敢让老子饿肚子!”他说一句话挥舞一次棍子,警卫人员抵挡不住,身体筋挛着。
他快要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蓝斯遇见状,发出桀桀的邪恶笑声。“发出声音吧!我知道那声音的意思!你喜欢痛楚!想要更多!更多!更多!”他的面目扭曲,笑容夸张,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了莫大的欢愉。
大楼里面,传来了紊乱的脚步声,看来,其余的警卫也要到场了。
蓝斯遇听到了声音,立刻扔下了警棍,迈开脚逃跑。
就在席慕以为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地的时候,蓝斯遇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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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的方向有些不对,没有一会儿,他从一个屋子里面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嘶。”魏知孰倒抽一口冷气,他预想到了蓝斯遇想要做什么。
“嘶。”席慕跟着一起抽冷气,他也想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蓝斯遇凶神恶煞,准备去堵住门口。不管他接下来会不会被抓起来,起码他能杀死第一个冲出来的人。
这是蓝斯遇的的判断,也是席慕的判断。
席慕身为一个医生,立刻跑了出去。
魏知孰看着白色的衣袍从自己的面前飘过,他意识到席慕想要去干嘛,于是用可惜的眼神目送他跑向蓝斯遇。“挺好的小伙子,以后我会想你的。”
席慕一边跑,一边想要怎么样才能让蓝斯遇冷静下来。他想起蓝斯遇对他说的话,这么喊住了他,“小怪物。”
蓝斯遇在发狂,他的脑子里一直有一段刺耳的旋律,那糟糕的音乐让他的脾气变得暴躁,想要去破坏什么,才能维持内心的宁静。
他很生气,他总是在愤怒。
这种状态下的他不叫蓝斯遇,叫傅徒。
他也是居住在蓝斯遇体内的某个人,三十五岁,中年丧妻,有一对双胞胎子女。
“小怪物。”背后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喊他。
傅徒无视了那个声音。
他不是蓝斯遇,也不是什么小怪物。
席慕正在朝他跑过来。
傅徒相当敏锐,他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立刻握紧了刀把。他不在乎会杀什么人,他只觉得能杀一个人就杀一个人。
席慕发觉到了他眼中凶恶的光,立刻停在了一定距离外的安全位置。
没有用的。
傅徒狞笑着,一只脚迈向席慕。
席慕看着他走过来,有一点想转身跑。
傅徒在找好前进的路线,席慕在几分钟内就会命丧他的刀下。
他兴高采烈,准备冲过去。他才迈了两步路,突然脚就被定住了。
傅徒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是他。”傅徒的脑海中闯进了一个空灵的声音,那个人好像是一只猫咪看到了水缸中的的鱼一样雀跃。
为了验证来人是否真的如他所想,蓝斯遇想要控制这具身体转头。
一个念头,站在门内的他跟傅徒调换了位置。
站在门口的傅徒重新摔回了门里。
蓝斯遇非常顺手地将门关上。
席慕站在原地了过去,为了避免自己受伤,蓝斯遇走近一点,他就退后一点。总而言之,他一定要跟蓝斯遇有一定距离,万一出事,他可以立马跑开。
蓝斯遇拿着一把水果刀,钢铁制的,锋利无比,杀死一个人绰绰有余。月光映在刀身上,冷冷的金属光照在琥珀色的海上。
“席慕!”从楼里跑出来的医生看到了席慕,紧张地大声喊:“快跑!”
来不及了。
席慕的速度没有蓝斯遇快。
蓝斯遇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扑在他的身上,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在投入席慕怀里的一瞬间,蓝斯遇放开了水果刀,任凶器摔在了地板上。
“呜呜。”席慕怀里的少年正在啜泣。
席慕吓懵了。
蓝斯遇抬起了头,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装满了泪水,委屈害怕得像是被拉住,被阻止进入自己的保护壳的柔软刺猬。
“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少年如是说。
而地上有一滩鲜血,他的敌人变得面目全非,全是他的杰作。
5. 脸上笑嘻嘻
蓝斯遇闻到席慕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婴儿闻到了母亲身上的浓醇味道,他紧紧抱住席慕,委屈地扁着嘴巴。
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都叫他感到厌倦极了。
因为厌恶,黑色屋子里的色彩甚至从他的思维中弥漫开来,将这个五颜六色的真实世界也变成阴暗无比的枯燥盒子。
他的眼睛越来越暗沉。
医生们放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类,八爪蜘蛛从盒子里爬出来,比谁都要清楚自己该怎么样去伤害敌人。
其余的医生看到他的动作,瞠目结舌,
罗泽也在其中,他看到了这样的情况,立马跟席慕打手语。
席慕:“……”他看不懂。
蓝斯遇抬起头看席慕,他的眼眶一片湿润。“我身上……有臭臭的味道。”他委屈地控诉着,还把自己当成受害者。
这个人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席慕的注意力被他重新掠夺,他看到蓝斯遇的身上都是血迹。“是血的味道吧。”他忍不住说出实情。
“为什么……”他慢慢地看着自己,疑惑不解。“我的身上有血?”蓝斯遇一副惊讶的模样。
不是你自己去砍人吗?
席慕的表情有些僵硬。
罗泽在对面狂做动作。
蓝斯遇早就看到了他们的交流,但是仍旧乖巧地靠在席慕的身上。
席慕就算不明白他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也能明白他想要自己做什么。
他蹲下来,用仰望的角度看着蓝斯遇。“现在是晚上了。”他哄着蓝斯遇。“该去睡觉了。”
“可是我身上有臭臭的味道。”蓝斯遇自然地跟他交流下去。经过刚才的人格交换,他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清晰,口齿也越来越利索。
“去洗澡吧。”席慕抚慰他的情绪。“洗完澡就没有味道了。”
蓝斯遇伸出手。
席慕不解地看着他。
“医生带我去吧。”他如此说道,突然有了自己的主见。
席慕悄悄地望了一眼对面。
罗泽狂点头。
他的态度几乎就是,请满足蓝斯遇的全部要求!
“好啊。”席慕答应了他。
蓝斯遇愉悦地笑,他的笑容非常僵硬,所以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听到了他们的话,立刻有人去准备蓝斯遇洗澡的器具。他本来就是这个医院VIP的存在。事实上,在主人格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蓝斯遇在这里有个独立的房间,房间差不多有两百平方米,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洗澡房里面还摆了蓝斯遇最喜欢的浴缸。
席慕按照大家的指示,带着蓝斯遇去了他原本的房间。其余的人想要跟上去,但是看到蓝斯遇抵触的目光以后,立马停在了门口。
席慕要进去了,众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如果蓝斯遇跟他独处的时候突然发疯,这个大学生死定了。
席慕还一无所知。
他被这里风格多样且混杂的情况给震惊了。
这一间房间是为了几个人格打造的。
现在是主人格的蓝斯遇站在席慕的面前。
“洗吧。”席慕指着浴缸,“水都放好了。”
蓝斯遇摇了摇头。
“好吧,放一只小黄鸭进去。”蓝斯遇从浴缸附近找到了一只洗澡时候的伴侣鸭子。
蓝斯遇静默了一会儿,看着漂浮在浴缸上面的黄色鸭子。
席慕做手势,“请。”
蓝斯遇久久没有动作,就在席慕以为自己糊弄不了他的时候,蓝斯遇奔跑到浴缸的面前,指着黄色的鸭子,兴高采烈。“小鸭子耶。”
“耶耶耶。”席慕应答,“快洗澡吧,小鸭子会陪你的。”
蓝斯遇开始脱衣服。
席慕抱着手臂,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脱下了衣服以后,蓝斯遇的身体看起来更瘦弱了。席慕觉得自己可以给他拍一张照片,然后把他的照片当成上课的素材,一根根认清骨头的名字。
蓝斯遇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他干脆利落地脱下衣服和裤子,然后伸出脚。
他是一个多疑的人,这在他的一举一动中都可以看到。他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试探水温,确认温度适合以后,才慢慢坐进了浴缸里。
当他完全坐进去以后,热水满了出来,水雾在空中扭曲了一下。
蓝斯遇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席慕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不敢将视线挪开。
他曾经见证过一个病人,在洗澡的时候意图将脑袋埋进水里,淹死自己。
蓝斯遇在浴缸里抱着膝盖,他把脑袋放在膝盖上面,看着席慕。
席慕露出营业性的笑容,“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蓝斯遇眨了一下眼睛,“我好像看过你。”
“这并不奇怪,我们在一家医院。”席慕说。
蓝斯遇摇头,“不是在医院。”
“嗯?”
“是在天堂。”蓝斯遇认真说道。
席慕面无表情,扶了扶眼镜。
“有天使的天堂。”蓝斯遇一本正经,“恶魔在弹钢琴,天使在歌唱,你坐在我的旁边,哭了。”
席慕眯起眼睛笑,耐心倾听他的话。“这样啊。”
蓝斯遇没有发现他的敷衍,继续说自己的印象。“恶魔告诉我,你为了恶魔而哭,终有一天也会下地狱的。”
“人世间可比地狱可怕多了。”他提醒他,“坐着的话,是洗不干净身体的。”
蓝斯遇捞起浴缸里浴球,开始擦洗自己的身体。
黄色的鸭子随着水流,在他的身边游来游去。
“但是没有关系。”蓝斯遇安慰他,“恶魔还说过,人有一个优点,就是会习惯所有的事物。”
席慕哭笑不得,“你还挺会说话的。”
“嗯。”他本来就很会说话。
蓝斯遇经常夸赞他的。
蓝斯遇。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眼泪又忍不住冒出来了。
席慕先谨慎地问:“你怎么了?”
小怪物还是那句话,“蓝斯遇死了。”
“你就是蓝斯遇。”席慕说。
蓝斯遇落寞地低头。
真正的蓝斯遇曾经说过这句话,“这具身体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可以侵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毁掉这具身体吧。”
蓝斯遇的眼睛一亮,灵感从天而降。
他似乎要自己该做什么事情了。
他抬起头,只是一个动作,他就对上了面前男人含笑的眼。
蓝斯遇有些羞赧地将半张脸浸入了水里,他的嘴巴在水里吐息,冒出了泡泡。
在这个人的面前自杀,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
洗完澡以后,蓝斯遇穿上了干净的拘束服。
席慕问他:“不把你绑起来,你可以回病房睡觉吗?”
“我想在这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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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蓝斯遇提要求。
罗泽他们进来了,狂摇头。“这里太危险了。”
综上所述,蓝斯遇被送回了病房。
蓝斯遇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房间里,他的头上有一盏暗暗的灯。
蓝斯遇坐在地板上,开始动手。
他将衣服上的束缚带子拆了下来,然后绑成了一条带子,紧接着,他将带子挂在床上。带子形成一个圈,他将脑袋伸进去,开始用力扯自己。
极度的痛苦在拉扯自己,但是他的表情异常平静。
席慕睡觉到半夜,隔壁的危险病房又在吵闹。
席慕:“搞毛线啊!”被吵醒的人很暴躁。
“有病人自杀了!”外面吵吵闹闹。
“是蓝斯遇!”
席慕:“……”那个小孩的主治医生一定很辛苦吧。
蓝斯遇做了一个长梦。
非常长的梦。
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和席慕确实相遇在天堂。
天堂中有恶魔的集会。
路西法筹划的,所有的恶魔聚于此地,他们到处落座,听着恶魔弹钢琴,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天使跟着恶魔的琴声歌唱,歌声赞颂至高的神。
他裹着黑色的衣袍,默不作声。
突然,有一个人落在他旁边的位置。
蓝斯遇不爽地抬起头。
席慕一脸正经地坐着,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他那时候的人生需要墓碑,这个人是在他墓碑前哭泣的人。
蓝斯遇有个为他悼念的人。
想到这一点,蓝斯遇就感动地抬起了自己美丽的脸庞,两颊升起不明的潮红。他捧着自己的脸,满足得似乎刚吞噬了这个世界。
“不要再自杀了。”院长坐在蓝斯遇的旁边。“你死了,我们会很难办的。不如试试当真正的蓝斯遇,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蓝斯遇躺在病床上,闻声便望过去。
院长正在削苹果。“吃吗?”
“我没有看到。”蓝斯遇望着天花板,平静无波。“这个世界有什么美好的?”
“是我的错。”院长说,“我似乎太过保护你,所以才让你一直待在房间里。如果你答应我不自杀,学着去当蓝斯遇,我会让你看这个世界的。毕竟,新生的婴儿要见多才能识广。”
“我十七岁了。”
“说是这么说。”院长笑了。
“我不想要你们看管着我。”蓝斯遇提条件。
“好啊。”院长答应他,“你喜欢席慕吧,那就他吧,但是你千万不要多嘴巴。不然的话,处理他还是挺麻烦的。”
蓝斯遇继续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语。
当那个小孩的医生,一定是很麻烦的事情。
席慕一早上查完房,就被叫到了院长的办公室。
“席慕,我有个新的病人要交给你。”主任依旧是那么和蔼可亲。
席慕的心里一边不情愿,脸上一边露出笑容。“可以。”
“他的资料在这里,你先看看。”主任递给他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席慕的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以后你就是蓝斯遇的医生之一。”主任在他打开文件夹之前,先告诉他文件夹内的内容是关于谁的。“他可是我们医院的镇院之宝,而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了想,觉得你完全可以接下这个重担。”
席慕脸上笑眯眯,心里妈卖批。
6. 闪闪发亮的
席慕被召集,跟封闭区的医生们一起开会。
会议的内容全部都是关于那个叫做蓝斯遇的少年。
“由于蓝斯遇的主治医生周立志有事外出,今天的会议由我代会开展。”一位中年医生打开了电脑。
席慕坐在最前头。
“咳咳。”医生知道开头一定很无厘头。“那个蓝斯遇的身份其实是国内最大的医药集团的少爷,他五岁的时候走失,而且从那以后毫无踪影。集团的蓝老爷得了绝症,想要在最后的岁月尝试找回自己的儿子,于是斥了重金让各方的人去找,其中,也包括警方的人。”
投影屏上,出现一个可爱的小孩照片,他的眉目还留着蓝斯遇的感觉。
“拿到蓝斯遇资料的警察,在同一时间还接到了一份资料,是关于一位全球通缉的可怕杀手。那个警察将资料弄混了,把蓝斯遇的资料给了去捉杀手的警方。”医生都无语了,“那边的人找到了蓝斯遇,然后将他当成了那位可怕的杀手,投入可怕的地下监狱404.蓝斯遇在那里,被逼疯了。但他被真正认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因为在监狱内遭受的刺激,他一下子精神失常,而且具有危险倾向,于是只能送来我们医院。”
席慕推了推眼镜,无言以对。
那个警察,还能继续干活下去吗?
“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未知。但是他的身上多了许多的精神病症。我整理了一些资料,你可以之后阅读。我现在重点跟你说说他的人格分裂症。”
投影屏上打开了六张蓝斯遇的照片。
席慕专心致志。
五张照片都是蓝斯遇的脸,但是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第一人格,蓝斯遇,十七岁。”医生点了点第一照片。
席慕的视线跟着挪过去,就此一眼,他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那是一个美丽到令人失语的少年,他表情冷酷,琥珀色的眼睛透过薄薄的纸,闪着冷光。
医生的下一句话将失神的席慕拉拉回来。“死了。”
“死了?”席慕忍不住提高了自己的音调。
他的脑海中响起蓝斯遇的声音。
蓝斯遇,死了。
“是的。”医生用可惜的眼神看着那张照片。“人格被消灭了。”他故意哀叹,“毕竟他是那么弱小的孩子。”
席慕沉吟,“我觉着他看起来比昨晚砍人的人格还要危险。”他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昨晚的人格最多砍伤几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会用机关枪扫射一城市人的感觉。
医生眯起眼睛,笑道:“怎么会呢?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他不想再谈论蓝斯遇。“第二个人格就是昨晚你看到的,他叫傅徒,职业是屠夫。他战斗力极强,而且暴躁。他自称自己三十五岁,而且有一对双胞胎子女,他很喜欢自己的女儿,极度厌恶自己的儿子。”
“第三人格,沈万奇,二十五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格,擅长说谎。”
“第四人格,09404,四十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靠着家里人接济的无业人员,生性懒惰。他出现的时候,你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是个自杀自愿者。”
“第五人格,李白白,十九岁的少女。她倒是很安全,喜欢吃,喜欢裙子,她出现的时候给她这两样东西就可以了。”
医生点着最后一张照片。
前面的人不论是什么样的眼色,身体总是健康的。但是最后一张照片,那个人变得瘦骨嶙峋,丑陋可怖。这是外表,他的脸看起来可怕,但是他的眼神纯净无辜,对比起来反而比起前面的人都要无害。
“第六人格,十七岁,痛苦承受者,只要蓝斯遇们遇上了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就会出现。他算是最新出现的人格,我们叫他,蓝斯遇。”
席慕盯着医生,眼神颇有深意。
把一个新的人格赋予主人格的姓名,这些医生们究竟有什么想法,不言而喻。
“他是最适合替代蓝斯遇的人格。”医生说,“只是他太敏感了,不信任我们任何人。但是昨晚我们看到了,他似乎对你不设防,我想今后让你成为蓝斯遇的医生之一。”他的要求很简单,“专门治疗的医生有很多,你只要保证他继续吃东西,活下去就行了。”
那他不就是成了他的个人护士吗?
席慕手中的笔在转来转去。他虽然对于医院的决定觉得哭笑不得,但是并没有把那样的情绪放到自己的表面上。
“人格分裂只是他病症中的一部分。”医生的课件只说了五分之一。
席慕觉得这份资料看下去,确实让人瞠目结舌。
这一次的会议其实是专门为席慕开展的,等会议结束了以后,其他的医生陆陆续续离开。主持会议的医生把席慕留了下来。“蓝斯遇的情况特殊,究竟要怎么处理他,恐怕要过几天,等周医生回来才能确定。”
席慕推了推眼镜。
“你现在只要看着他就好了,怎么对待他都可以。”医生冷酷无情,“只要人不死就好了。”
席慕难以想象这句话会从一位医生的口中说出来,纵使如此,他还是乖乖点头,说好。
医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带着他离开了会议室。
我是一根木头,我被停止了。
蓝斯遇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就睁大了眼睛,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身体动弹不得。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蓝斯遇的世界像是迷雾一样捉摸不透。
每当发病的时候时候,他个人倾向于,有一位邪恶的巫师出现,将他变成了一块木头。木头不会说话,不会动作,也没有任何的感受,就跟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时间的流动就会变得特别慢,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延迟了一样,入耳的声音变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怎么了?”席慕人未到,声音先到。
“医生。”护士在为席慕解答,我一大早来到,就发现蓝斯遇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我叫他,他也不应。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很久了。”
蓝斯遇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眼睛里出现了一张戴着眼镜的脸。
席慕拿着手电筒,手指撑开他的眼眶,然后拿光照了一下。
医生,我的眼睛快要瞎了。
蓝斯遇的内心有活动,但是却说不出话。
“还有意识。”席慕说完,放下手电筒,大力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蓝斯遇全都看到了,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觉得疼。
无论他是被掐住,还是被割伤,就算伤口抵挡他的生命之门,他也不会感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小怪物。”席慕低下头,凑到蓝斯遇的耳朵旁边喊他,“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蓝斯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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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再说:“如果你可以听到我说话的话,那就眨眨眼睛,你的眼睛应该是能动的吧。”
能。蓝斯遇回答他。
蓝斯遇准备眨眼睛,但是他发现他的眼皮很沉重,眨一下眼睛几乎需要他使上全部的力气。
“应该是木僵。”席慕检查了一下蓝斯遇的身体,得出了结论。然后转身将手电筒还给护士。
蓝斯遇终于成功眨到了眼睛,可惜现在没有人盯着他。
蓝斯遇:“……”这股莫名气馁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早上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席慕问护士。
“没有。”护士想了想,“今早我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哦。”席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回头看着蓝斯遇。“不愧是镇院之宝,说犯病就犯病,一点点预兆都没有。”他总是喜欢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幽默一下。
“呵。”护士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
席慕翻开了手上拿的文件夹,上面记载了蓝斯遇之前的犯病史。席慕看了几页纸,然后又看了一眼蓝斯遇。
蓝斯遇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由于他形同槁木,跟木乃伊无明显区别。
席慕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与人接触的时候,会点燃木头的心。
蓝斯遇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复苏了。
但是席慕很快就抽身离去,他不好意思地笑着,然后对护士说:“还是把听诊器给我吧。”
护士递了听诊器给他,席慕拿冰凉凉的机器伸进他的衣服里面去。
蓝斯遇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没有什么大碍。”席慕安心了。
护士接过听诊器,“院长说,你需要看顾他。”
“我会的。”席慕答应道。
护士说:“我们就在外面,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叫我们。”
“好的。”席慕温文尔雅。
护士看着席慕,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这个实习生还很年轻,但是心态平和,做事有条不紊,看来她可以安心将蓝斯遇交给他了。她对于席慕的印象不错,于是好心提醒他一句。“万一蓝斯遇有苏醒的预兆,你还是喊人进来帮忙比较好。你懂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
席慕微笑,点了点头。
护士放心地离开。
等护士人不见了以后,席慕立刻站了起来。他拿了一根小木棍,轻轻地拍打蓝斯遇的手,然后观察他的反应。
蓝斯遇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席慕改敲他的脚。
蓝斯遇一动不动。
席慕敲了敲他的脚指头。
蓝斯遇:“……”傻……傻逼!
席慕并不知道蓝斯遇的内心想法,他敲完他的手脚以后,改为双手按住蓝斯遇的脑袋,黑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进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瞳孔当中去。
蓝斯遇的心在此时此刻鄙夷起这个奇怪的医生。
席慕看够了,轻叹一声,“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
没有美感如席慕,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都忍不住感慨,他的眼睛好像是太阳的光融化在了清澈见底的湖水当中。
不知道是不是席慕的错觉,他觉得他说完那一句话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在光划过以后,闪闪发亮,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7. 羞耻
由于蓝斯遇长时间内持续没有反应,席慕在外面要了一张凳子,坐着观察他。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突然,蓝斯遇的身体开始发抖,痉挛起来。
就像是弱小的小动物,被施暴者一脚踩上他的肚子一样。
痛苦让他颤抖。
席慕在一旁吓了一跳,立刻上前紧紧按住他,不让他瞎动。
“拿药进来。”席慕冷静地吩咐道。
护士听到了席慕的声音,立刻冲了进来,给蓝斯遇打了一针。
蓝斯遇不抖了,但是他开始……流口水。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口水不受他的控制地从嘴角流下。
丢脸死了。
蓝斯遇想抬手去擦嘴角的口水,但是他的手完全不可以抬起来。
意识到自己在出丑,他非常着急,甚至有一点想哭。
他的羞耻心依旧存在,并且因为他的发病而膨胀,他比起一般的人,还要在意自己的行为。
最近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张纸巾点上了他的嘴角。
蓝斯遇一愣。
席慕拿着纸巾,动作温柔地替他擦干净了流下来的口水。席慕擦干净他嘴角的口水,随手将纸巾放到地面上。没有办法,这附近没有垃圾桶。至于为什么没有垃圾桶,那种危险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存在。席慕还听说过,这个小鬼曾经就用垃圾桶将一个壮汉的腿给废掉了。联想到这一件事,他觉得这个地方不放置垃圾桶,简直就是在救他们医生的狗命。他做完这一切,然后静静地看着蓝斯遇。
应该没有事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实在是容易解读。
小心,疏忽大意可是致命的。
蓝斯遇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席慕看着少年,推了推眼镜,观察他现在的情况。随后他忍不住自说自话、叽叽喳喳。
“身体还是有神经反射的。”
蓝斯遇遇到过那么多的医生,第一次见一个把自己当成一个完全的观察物的。
席慕装腔作势地在一旁端详状地捧着自己的下巴,围着蓝斯遇转来转去。
蓝斯遇看着他转来转去,不知道他有没有转累,总之他是看累了。几分钟后,席慕自己停在了蓝斯遇的面前。他的手伸出去,用指尖微微抬起他的脸。
蓝斯遇没有任何抵抗或者是反对的能力,他只能随着那温暖的指尖,抬起了自己的头,用瞳孔装进一个人的脸庞。
“太瘦了,为什么会那么瘦?”席慕哀叹。
他的脸颊已经陷进去了,脸色灰青。本来眼睛大是优点,但是他那双大眼睛镶嵌在消瘦的脸上,只让他长得……
“好像骷髅。”席慕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他实在是无法将这一位少年与他看到的那张瑰丽清雅照片里的人物联系起来。
席慕多手多脚,还要去抓他的头发。“头发也像是草一样,真是丑小孩。”
话说完以后,席慕看到蓝斯遇的眼眶突然变红,紧接着,两滴眼泪流了下来。
席慕手忙脚乱,“你听得到啊。”
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骂他丑。
席慕连忙抽了新的纸巾给他擦眼泪,“我的错,我的错,我喜欢胡说八道,你不丑,特别漂亮。”席慕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可抑止地想到了那一张蓝斯遇的照片。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神锐利,脸庞白皙,满满的胶原蛋白,所有的特征都在诉说这个人长大以后会是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美丽男人。“你特别漂亮。”席慕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蓝斯遇立马就不哭了。
席慕充分怀疑这两滴眼泪只是他睁眼睛睁太久以后的应激反应而已。
蓝斯遇静静躺着。
席慕觉得自己只要在这里坐到下班时间就可以了,他翘起二郎脚,吹着口哨,在翻看文档。
一道口哨声悠长,两道口哨声此起彼消。
席慕立刻住嘴,被突然想起的声音吓到了。他愣愣地转头,蓝斯遇突然坐了起来。在他转头的时候,蓝斯遇也学着他的动作,缓慢地移动脑袋。
一双黑色的眼睛与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
席慕心一惊,往后退了一下。
蓝斯遇也往后退了一下。
席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咂了一下嘴巴。“糟了。”
蓝斯遇也张开嘴巴,但是由于他太久没有说话了,再开口的时候,吐字不清,“照乐。”
从木僵的状态上缓过来了,是会出现开始模仿周围人的行为。
席慕无奈地扶了一下脑袋,蓝斯遇在他的旁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也扶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同的是,席慕的表情是苦恼的,他是无动于衷的。
席慕想了一想,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
他让护士拿来了水和饭,开始吃饭和喝水。
由于蓝斯遇在无意识地模仿他的行为,于是也跟着吃饭和喝水。
席慕确实想要恢复他的健康,把他喂胖。
吃完以后,席慕心满意足,而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的蓝斯遇,眼泪哗啦啦。
“怎么整天都在哭。”席慕服气了,他抽了纸巾,给他擦眼泪。
蓝斯遇也不想哭的,但是他比起其他人,似乎都要多愁善感得多。他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总是太过在意,这一份在意一旦被点燃,就爆发出了成千上万的火焰。
委屈是翻倍的。
怒火是成双的。
扭曲是叠加的。
他跟着伸手去抽纸巾,但是纸巾离他太远了,他没有拿到纸巾,于是就虚拿纸巾的动作,也要给席慕擦眼泪。
他的手比起席慕的要短,手也碰不到他的脸。
席慕看着他徒然的动作,上半身倾斜,凑到他的面前,好让他的指关节可以碰到他的脸颊。
“谢谢你哦。”席慕这么说道。
嗯。
蓝斯遇默默在心里回答。
席慕松了一口气。
蓝斯遇看着他不再利用自己的状态搞七搞八,他也如释重负。
席慕看着蓝斯遇模仿自己的行为,他这个其实并不太热衷工作的实习生不太有所谓地想到,要不他就这样一直坐着,坐到换班的时间吧。
他想要疏忽工作的态度太过明显,蓝斯遇的嘴角不露痕迹地一勾。
他不太会笑,于是笑容不由得诡谲非常。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
席慕坐得累了,打算站起来捶捶腰。他站起来以后,蓝斯遇仍旧坐着。席慕有些惊讶地望下去,蓝斯遇已经不再模仿他的动作了。
“解除了吗”席慕伸出纤细的手,掐住了蓝斯遇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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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抬头。
枯瘦的少年在微笑。
笑容可真是寒碜。
席慕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少年突然流下了两滴眼泪,晶莹的瞳孔因为他的泪水而更加闪亮。
“你不用那么感动,照顾你是我的工作。”席慕还以为他被自己赤诚一片的心给打动了。
紧接着,蓝斯遇不仅眼睛流泪,嘴角边还流血了。
席慕一愣。
“啊。”蓝斯遇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席慕立刻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想要撬开他的牙齿。他第一步打开了他的嘴唇,就看到他用牙齿仅仅咬住自己的舌头。
用力咬着,像是要咬断一样。
席慕被吓到了,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手指伸进他的两排牙齿间隙,然后用力撬开他的牙齿。蓝斯遇依旧想要咬下去,席慕为了阻止他咬断自己舌头,不得不用手拽住他的舌头,然后让他的牙齿咬在自己的手上。
他的舌头是没有事了,但是席慕觉得自己的手指可能会被咬断。
想象的画面实在是太血腥了,席慕不得不高呼救命。“进来!”
守在外面的人一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冲了进来。
他们对于这种状况见怪不怪,立刻跟席慕解释。“他病犯了,正常。时不时就是会咬住自己的舌头,你千万不要放手,不然他真的会咬断自己的舌头的。”
席慕的脸色都变了,“我当然不会让他死,但是你们也快点想办法救我啊!”
护士们很快就拿着工具上来,将蓝斯遇的嘴巴顶开,不让他合上牙齿。
席慕趁机将自己的手拿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布了一圈的牙印,手指变得又肿又青。
“操!”脾气其实不是十分好的席慕爆了粗口。
护士们继续把蓝斯遇控制,不过蓝斯遇除了咬自己自残以外,也没有再做出什么事情,于是按着他手脚的人觉得有一点尴尬,然后默默地放开了他。
席慕在旁边龇牙咧嘴,“他要是没有事了的话,能不能来个人给我上个药。”
其他的医务人员闻言,赶紧过来照看席慕。观察了一下伤口以后,开始拿消毒水给他消毒。清凉的液体每一次落在他的手上,他都要大吸一口冷气。
折腾了一天,席慕可以下班了。
席慕带着伤,回到公寓,颤抖着打了一个电话。
“姐,不行了,这个医院我待不下去了。”他心里苦,“我是安全至上主义者,你推荐的这个医院根本就不适合我待。”
“你们警局可以派人过来,我保证辅导到他可以成为一个专业的医生。”
“你要是敢挂我的电话!我就……”
他说了那么多,电话还是挂断了。席慕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挫败地倒在床上。
因为口腔打开,口水哗啦啦往下流。
看到了蓝斯遇这副模样,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帮他擦嘴巴。
等他们观察到蓝斯遇不再会咬舌头以后,才将架在他口腔的工具拿下来。蓝斯遇恢复了正常以后,迅速揪起身下的床单,然后用力地抹了自己的嘴巴。
羞耻!
羞辱!
他赤红着眼,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地板。一下又一下,今天填充进胃里的食物,给予了他久违的力量。
8. 斯人若……
席慕一大早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躺成一个大字型,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上半身的衣服掀到了肚脐。平时温文尔雅的医生抓了抓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上了年纪的大叔才会有的叹息声。
无所事事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觉得他的大学生活就应该这样子过才对。
席慕享受来之不易的轻松时刻,并且准备闭上眼睛,睡上一个舒服的回笼觉。
他还没有起床的打算,手机就响了。
席慕直接按了免提。
“师弟~”罗泽的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的。
“师兄,你一大早的,精气神真好。”席慕佩服,罗泽不愧是他们院的阳光男神,实在是太灿烂了,让他屡次产生了想要拉上窗帘,阻挡这份光芒的冲动。
“我值班,刚准备回去睡。”罗泽告诉他自己的情况
“那你去睡吧。”席慕冷漠地说道,然后想挂电话了。
“呵呵。”罗泽在电话那头笑,“昨天是你第一天在封闭区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席慕抓了抓一头乱发,叹了一口气,“我想换医院。”他说得真情实感。
“别嘛。”罗泽笑得更开心了。
“师兄你的关心我算是知道了,我还想再睡一会,挂了。”他说着,然后去摸索手机。
罗泽发觉他要挂电话了,赶紧快步告诉他一件事情。“蓝斯遇申请从房间离开,院长批准了,你现在要赶紧赶过去看着他。”
“卧槽!”
昨天蓝斯遇发疯的样子还在自己的面前活灵活现,席慕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
灰蒙蒙的天空,小雨,绿草坪。
蓝斯遇穿着白色的雨衣,蹲在树下。
雨滴打在草地上,然后挂在草上,蜗牛慢悠悠地爬行,注意让自己不打扰这一片春天。
蓝斯遇的眼睛追着蜗牛走。
生物实在是有趣。
一阵脚步声在往他靠近。
蓝斯遇并没有理会。他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他并不是一个人,周围多的是在戒备他的保安。一旦他发病,随时随地都会有人冲上来制服他。
到来的人站到他的旁边,然后也蹲了下来。他看着蓝斯遇,问:“你也是蘑菇吗?”
蓝斯遇听到他的问话,转头看他。
席慕打着一把棕色的伞,透过眼镜片,笑吟吟地看着他。
温文尔雅,可惜衣领没有整理好。
经过昨天短暂的相处,蓝斯遇对于他的印象好上不少,于是他想了想,收敛了自己的臭脸色。
“我不是蘑菇。”蓝斯遇说。
席慕跟他开玩笑,“我是蘑菇。”
“是啊。”蓝斯遇敷衍地应答,显然并没有兴趣跟他一起深入这个话题。
“你能跟我说话,你能听懂蘑菇的话,所以你也是蘑菇。”席慕张口就是胡说八道,并且缠着他聊天。
真是了不得的歪理。
“你也是蘑菇吗?”席慕再一次发问。
蓝斯遇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医生……你也、有点问题。”正常人怎么会叫自己蘑菇?
“噗。”席慕被他逗笑了。
蓝斯遇捡起一片叶子,放到了蜗牛的面前。
蜗牛被天外阻碍挡住了去路,立马改变了自己的路线。按照它的速度,改变方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席慕盯着他的动作。
“蜗……蜗牛哦。”蓝斯遇兴高采烈地指着蜗牛,天真无邪地笑了。
“你结巴吗?”席慕自然地问他。
蓝斯遇一愣,随即摇头。“不是。”
“因为你有时候说话不清不楚。”
“因为……我怕我说错话。”
“嗯?”
“以前只有蓝斯遇会、陪我说话,我没有跟太多别人,说过话。”他低下头,紧张地了几根拔草。
因为以前没有太多人跟自己说过话,蓝斯遇没有想到自己是一个性格如此矜持的人。
席慕想起院长的话,装作无意地说道:“你不就是蓝斯遇。”
蓝斯遇闻言,笑了。“也可以,无所谓。”
“你的名字好奇怪。”席慕问,“是什么意思。”
蓝斯遇是知道他名字的由来的,“斯人若……”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席慕抢答。
蓝斯遇想了想,“类似这么一句话。”但是好像有点不对。
“嗯。”席慕忍住了吐槽的冲动。他一方面想要吐槽他说话含糊不清,一方面想要吐槽他的名字。现在的家长,取名字实在是……品味堪忧?
蓝斯遇看了席慕一眼。
席慕发现他在看他。
蓝斯遇又看了他一眼。
“有话就说。”席慕受不了人磨磨叽叽的。
蓝斯遇说了,“医生喜欢说‘嗯’。”
“是喜欢。”席慕摊手,“因为要应付你们这些病人和上面的上司。”他糊弄人也很坦然。
看他摊手,蓝斯遇立刻将自己空余的手放到他的手心上去。
席慕一愣。
蓝斯遇抬头,看着他,灿烂一笑。
他太瘦了,这仿佛是骷髅的笑容。不让人觉得美好,只让人害怕。
席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大拇指拍了拍他的手背,抚慰他。“会没有事的。”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没有事什么。
蓝斯遇这才开始和他谈条件。“送我回去。”
“回去哪里?”
“我的小屋子里。”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想要作为主人格而存在。
“不可以,对不起。”席慕拒绝他。
“或者,不要再把我关起来。”蓝斯遇低头,“那里,我不喜欢。”
他可以被困在有怪物的屋子里,不可以被困在人造的盒子里。
“这个可能有点问题。”席慕知道遇到这种类型的病人,不可以撒太多的谎。“当然有问题的不是你,而是像前晚出现的那个。”昨晚只是自残,前晚是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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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蓝斯遇低下头,反复捏着席慕的手掌。
他很不满。
席慕看着他的表情,撑起伞,脚步挪啊挪,将蓝斯遇也笼罩在自己的伞下。
蓝斯遇抬头,与他的距离更近。
席慕跟他介绍自己,“昨天你似乎不太舒服,导致我没有正式介绍自己。我是席慕,今后就是你的医师之一。”
蓝斯遇笑眯眯,喊他,“蘑菇。”
“是,我是蘑菇。”席慕权当哄小孩了。
可惜蓝斯遇可不是什么小孩。“你想我做什么?”他只是相对而言较少与人接触,而不是完全的不谙世事。
席慕合上了眼睛,“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我的任务是治愈你,而你不需要做什么。”
蓝斯遇盯着他,因为太过全神贯注,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猫咪的一样犀利。风吹来,席慕一下子没有拿稳雨伞。棕色的伞落地,两个人暴露在天地间的鱼线当中。
蓝斯遇抬头。
乌云密布,风一吹,云散开,变成了飘渺的雾,往下蔓延,盖住了一角的风景。
雨滴打在蓝斯遇的眼皮上。
远处,黑雾中走出了一只庞然巨物,他像是一棵树,一棵生长了万年的神树,它的叶子全部凋零,干枯的根枝丑陋地伸展。它一步一步从黑雾中走出来,笨重的脚踩在地板上,地动山摇,它下一瞬间就要去毁灭地球。
席慕去捡伞,回来的时候看到蓝斯遇愣愣地看着天空,也忍不住往他所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看了以后,有所感悟。“今天会下大雨。”那边是一片乌云。
蓝斯遇回过神,说,“是啊。”
只有怪物才能看见怪物。
事实上,这一间医院就是存在大量怪物的怪异之地。
他们在聊天的时候,不远处一直有一直裹着黑色衣袍的人站在门边。
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蓝斯遇盯得他久了,他才抬起头。
他的脸上有数不清的眼睛,全部一下子睁大,怒视他。
席慕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到了保安。他不解地挠了挠头,虽然那个保安的眼神看起来是有些凶狠,但是他也不必用那么惶恐的眼神看着他吧。
这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一样。
蓝斯遇忍不住往席慕的身边靠,干瘦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臂。
“下雨了。”席慕给他撑伞,“我们回去吧。”
蓝斯遇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
席慕将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牵起,纤细的手掌搭在自己的手心,他有一种错觉,他只要稍微一用力,手心下的手就可以被折断。
像是花朵被野兽一样踩烂。
“你要多吃点东西才行。”席慕忍不住说道。
蓝斯遇摇头。“就让我继续当个丑小孩。”他闷闷不乐。
“唉,你还挺记仇的。”席慕忍俊不禁。
蓝斯遇撇过脑袋。
席慕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在心里轻叹,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相信,大部分的食物其实是没有毒。
9. 很高兴遇到你
蓝斯遇不会相信的。
他确实有病,而且就像是诊断书说的一样,他不仅有多样分离性障碍症,更严重的是,他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一副骷髅坐在床上,他的双手垂下,乱糟糟的一头脱色后的干枯头发搭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就牵动了骨架。
惶恐、不安、混乱,这一些黑暗的情绪自从这个灵魂降世以后,就围绕着他。
一双手抬起了他的脸。
“剪个头发吧?”席慕提建议。
“哈?”蓝斯遇回神。
席慕揪起一把他的头发,“你的头发也太长了,而且还乱。你染过头发?卷过吗?”
“不是我染的。”蓝斯遇说。
席慕放下他的头发,没有顺应着他的思路走。“那你要去剪头发吗?”
蓝斯遇点了点头。
得到了蓝斯遇的同意,席慕立马就带着他去医院的理发处。理发师听说蓝斯遇要来的时候,手都在抖。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席慕,恨不得用剪刀戳爆他的脑袋。
这个新人是想要他死吗?
他知不知道,上一任理发师就是给这个臭小鬼理发,然后被他反夺剪刀,将手戳破了。
席慕朝蓝斯遇伸出手,“手。”
蓝斯遇将双手递到他的手里。
席慕紧紧拽住蓝斯遇的手,绝对不让他有动手的空间。
蓝斯遇眨了眨眼睛,这个方式实在是太聪明了。
理发师见状,立马开始自己的工作。
但是他的手抖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蓝斯遇的一头头发剪得并不好。
“是不是剪得太糟糕了?”蓝斯遇照着镜子,自己发现了问题。
理发师不仅是手了,现在脚也开始抖了。
席慕看了一眼,摇头,“我看着还好。”他的脸长得实在是太可怕了,根本就让人顾不上发型。
蓝斯遇默默从椅子上走下来,那行吧。
席慕带着他出去,他们每走动,附近就有一群警卫在跟着偷偷望过来。席慕看了蓝斯遇一眼,他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件事情。
他们安静地走着,突然,席慕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闹钟。”席慕害怕吓到蓝斯遇,立刻告诉他口袋里的是什么。“应该是提醒我该去谈话了。”
“什么谈话?”蓝斯遇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四个要负责的病人。”席慕说,“我要每天都去检查他们的精神状况。”说起这件事情,席慕也象征性地知会他:“虽然你也算是我的病人,但是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你的主治医生做的。”
蓝斯遇拉住席慕的手,睁大眼睛看他,楚楚可怜。
他浑身上下,也就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拿得出手了。
“你要回去休息,还是要跟我一起去?”席慕果然被打动了。反正院长批准了他一天的自由权利,而且这个人格要是不发病的话,总体还是安全的。
蓝斯遇点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可以啊。”
席慕跟病人们谈话的地方就在开放区的二楼,那里早就有四个人在等他了。
他们看着席慕牵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过来,立马坐直了。
魏知孰认出了蓝斯遇。“小怪物!”他乐了。
蓝斯遇好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紧紧牵着席慕。
席慕安排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你要乖。”
他点了点头,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面。
首先,他的姿态就真的很乖。
席慕觉得很欣慰。
“蓝斯遇?”吃着糖果的少女亢奋地看着她,“大人物啊!”
可不是大人物嘛,鼎鼎有名,在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只要新人进到来,过了一段时间,一定会有人津津乐道地跟他们谈论蓝斯遇。
青年的身体缩了一下,害怕到不得了。
“我介绍一下。”席慕指着少女,“安溪,安安。”
安溪看着蓝斯遇,嘿嘿一笑。
“双相障碍患者。”席慕介绍完名字,就介绍她的病症。
安溪摆手,“我听说你也是双向障碍者。”她指的是蓝斯遇。
“张复修。”席慕指着一直缩着身体的青年,“被害妄想症患者。”
安溪还在盯着蓝斯遇,“我听说你也是。”
席慕瞪了安溪一眼,“宋纶,拥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安溪鼓掌,她这次问的是席慕,“他也是对吧?”
“对,闭嘴。”席慕皮笑肉不笑。
“最后一位,快要出院的魏知孰,他还好,就是反社会人格太严重,他的弟弟怕他会闹事,所以送了进来。”
魏知孰托着脸,他也在看着蓝斯遇,对他兴趣满满。
席慕这次介绍蓝斯遇,“蓝斯遇。”你们懂的。
其余四人点头,他们明白。
“例行检查。”席慕拿着笔记本,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四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心情怎么样?”席慕和蔼可亲地问道。
“医生,不要再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了。”安溪每次看到都恶寒,“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席慕推了推眼镜,耸了一下肩膀。“医院要求我们医生的态度必须如沐春风,让你们宾至如归。”
“医生不适合。”
席慕立马收了笑容,“好的。”
他不笑的时候不是更可怕了吗!
“医生,听我说啊。”安溪的身体往前倾,一脸的委屈,“我最近心情都很不好。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妇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半夜三更在大吵大闹,还呕吐。我看着她那样,感觉真的很不好。”
宋纶看了她一眼,“那你打她。”
“我要是打她的话,立马就会绑起来的。”安溪心里可有数了,“我能不能申请换个病房?”
席慕明白了,“所以你最近都没有睡好?”
“黑眼圈都出来了。”她指着自己的眼睛,“怎么办啊,之后出去,我还要去学校的。我这样子一定会被大家嘲笑的。”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席慕说,“你服药已经有一周了。”
“有啊,我每次吃完药都会睡觉,睡完头好昏。医生,我可不可以不吃药?”
当然不可以。“你的问题我会记下来的。”席慕看着宋纶,“你呢?”
“我的心情很平稳。”宋纶自我感觉良好。
席慕:“不是吧,我听说你昨天还打人了。”
“我每天都很生气,所以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宋纶来这里很久了,早就知道每天惯例的问题,“我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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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药以后也是立马就睡了,我也讨厌那个药。”
“张复修。”席慕问下一个人,“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张复修扭扭捏捏,“还……还行。”
“睡得好吗?”
“不……不好。”张复修快要哭了,“我吃了药也很难睡着,太可怕了,这个医院太可怕了。医生也很可怕……当然,我不是说医生你。是其他很多医生都很可怕,护士也很可怕。我不敢随意睡着,我怕我会被他们注射奇怪的药物。”
他是席慕最想说,多吃点药吧的人。
魏知孰一直在看戏,等席慕的眼神扫过来以后,立马乖乖交代,“我的心情一直很好哦,昨天还去打乒乓球了,晚上也跟着大家一起看电视,最近的节目好无聊。我每天11点就睡觉了,药都有吃。”
席慕在笔记本备注,说谎惯犯,说的话不能全信。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安溪激动地指着蓝斯遇。
其余三人也都盯着他。
“我不是蓝斯遇的主治医生。”席慕打断他们,“他不需要在我的面前回答这些问题。”
“有什么关系嘛。”安溪不乐意了,“大家不能随意聊天吗?你不是总叫我们多多交流吗?”
“就是!就是!”魏知孰跟着起哄。
席慕再次露出威胁的笑容。
四人立马闭嘴。
“我……”蓝斯遇开口。
他的声音一出,众人立马聚精会神。
“我的心情不太稳定。”他低下头。
由于他剪了头发,这一个动作已经不能挡住他的眼睛了。他璀璨的眼珠子望着地板,有他寒碜的外貌做对比,双眼实在是漂亮得不可思议。“之前,每一天都好害怕。”
“怕什么?”席慕温柔问道。
蓝斯遇快速地望了他一眼,“穿着白色衣袍的人让我很害怕。”
他们一听就知道他说的白色衣袍指的是医生。
“可是,最近又有一点开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什么?”别说其他病人好奇,席慕也好奇。
蓝斯遇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因为遇到了你。”
“哇!”这声感慨是安溪发出来的。
这个回答也太浪漫了。
席慕瞪了过去。
安溪捂住了嘴巴。
“我见过你。”蓝斯遇仍旧这么坚持。
“是吗?”席慕倒是不讨厌他那么直接。
“有人叫我看着你。”他继续说,“说你会下地狱的。”
席慕的笑容立马停滞。
“噗。”魏知孰笑了,“他看到医生高兴……哈哈,是因为等着看你下地狱,哈哈。”他捧腹大笑,“我喜欢这个想法。”
他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他太过高兴了,双腿在空中蹬来蹬去。“下地狱,哈哈,太有趣了,一个回答,既有恶意还有有神论,哇,啊哈哈哈哈!”
众人看着突然发疯的魏知孰,全部皱眉。
“医生,你是说这个人没有什么事了,可以准备出院了是吧?”安溪嘲讽地看着席慕。
席慕推了推眼镜,为了逃避现实,他故意转头。
一转头,又对上了蓝斯遇的脸。
蓝斯遇微微一笑,眼神纯良。
席慕发现自己的脑袋转错方向了。
10. 测试游戏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病人疯狂大笑的声音。
席慕叹了一口气,将笔记本重新摊开来,“魏先生。”他不得不打断他,“我们来玩测试游戏吧。”
魏知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坐直了身体,“好啊。”
“我也要一起!”安溪乐于参与活动。
其他人的人还想休息,于是也没有动。
“你们随便。”席慕也没有事了,“想玩的可以留下来,或者可以离开,自己去活动了。”
蓝斯遇坐得不舒服,挪了挪大腿。
“除了你,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席慕看到了他的动作,以为蓝斯遇想要离开,立即揪住了他衣袖的束缚带。
蓝斯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靠在椅子上。“我没有要走。”他轻声说道。
他本来也没有想要离开,只是坐久了,想要活动一下而已。但说实话,他不太想待下去。他不想待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讨厌这个地方,而是因为讨厌那个被席慕点名留下来的人,魏知孰。
蓝斯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这个人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打量着自己,他讨厌那种偷窥一般的视线。
由于蓝斯遇的留意,终于被他捕捉到了魏知孰又一次看过来的视线,蓝斯遇琥珀色的瞳孔像是野兽一样注视着他。
魏知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蓝斯遇也别过了头。
一转头,他就看到了席慕的侧脸,带着冷淡的神色。这个人没有说谎,他表现出来的热忱真的完全是因为工作而已。
“开始?”席慕问魏知孰。
“我随时都可以开始。”魏知孰随便。
“我只是提醒你,眼睛该从蓝斯遇的身上收回来而已。”席慕对于他们的行为观察得仔仔细细。
魏知孰大笑,“医生,我才没有看你的小病人,他有什么好看的?”
蓝斯遇听到他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自己的脸颊。他已经瘦到脸上都不挂肉了,确实是不好看的。
“手不要太大力,小心抓伤了自己。”席慕连他的小动作都没有错过。
蓝斯遇将手垂在身体的两侧,一动不动。他穿着白色的拘束衣,束缚带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半空中,然后小弧度地晃来晃去。
安溪在对面看到了,感慨,好像是恐怖玩具店里面的僵尸人偶。
“来。”席慕朝着魏知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魏知孰不着痕迹抖了一下。
“情景模拟。”席慕说道,“有个连环杀手正在追杀你,突然之间,他停下来,打了一个电话给你。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安溪蠢蠢欲动。
席慕点头,“其他人想要发言也是可以的。”
安溪得到了他的允可,立马打开嘴巴,用奇怪的腔调说话:“喂喂,我是变态杀人犯,你已经被我锁定目标了,所以赶紧乖乖出来,给我杀害,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个好。”宋纶也感兴趣了,他完全兴奋起来,双手都在挥舞。“把他给抓住,然后用刀砍他,砍他十刀八刀,接着用脚踢他的脑袋,等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的时候,再慢慢割开他的脖子!”
“呜。”张复修完全把自己代入进那个被伤害的角色,他瑟瑟发抖,抓住了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宋纶。
“你想死吗?”宋纶凶神恶煞,“把你的手从我的身上挪开,怂逼!”
张复修吓得立刻撒手。
“咳咳。”席慕真是佩服他们,每次谈话,都能看到一出好戏。
“嗯。”真正在认真思考的人只有魏知孰。“那个人连环杀手知道被害者的手机号码啊。”
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点就让席慕聚精会神。
蓝斯遇的耳朵动了动。
“他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要么他其实是认识那个被害者的,要么他早就在追杀他之前就打探好了他的讯息。”魏知孰一边说,一边思考,然后不知不觉中将人物称谓改变了。“我本来想,我可以用打电话这样的行为让他更加害怕。但是那都不重要,因为他已经被我追杀,等我找到他的时候,我有上千上万的方法可以让他更加恐惧。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抓到他。我在追杀他对吧,可能他现在躲了起来,我打电话给他,是为了让他的电话响起来,更方便地抓到他。”
“嘶。”张复修发现魏知孰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杀手角色,连忙抽了一口冷气。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席慕问蓝斯遇。
蓝斯遇说道:“不知道,也许真的是想要让他停下来吧。”
“魏知孰的分析是正确的。”席慕揭晓了答案。“下一题,一个男人想要杀死你的老板。你去了商场,那里挂着一把二十块钱的刀,一把一百块钱的刀。男人买了便宜的那一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又什么好为什么的吗?”安溪不解,“一把刀就要一百块钱,换我也不会买。”
“但是你都要杀人了。”魏知孰撑着下巴,笑意满满地看着这一位少女。
“垃圾老板不配用一百块的刀来杀他。”安溪换了一个思路。
魏知孰宠溺地摸了摸安溪的头,“你开心就好。”
“我想我知道这道题的答案。”张复修对于这道题很有共情,“没有钱了!拿不出一百块了!”
席慕:“你不是有工作吗?”
“由于我上次发病的时候吓到老板了,他把我给辞退了。”张复修越想越悲伤。
魏知孰一边摸着安溪的脑袋,一边把她想象成一把刀。“我要杀死老板,我一个工人阶级的怂逼居然要杀死一位老板,那我一定恨透他了。他可能克扣了我的工资,可能打压了我身为人的价值,随意指挥我,而且完全听不进我的话……”
安溪觉得按在自己头上的手越来越大力,有捏爆自己的可能性。
“那样对待我的人,我一定要他死得非常痛苦。是我也会买便宜的刀的,便宜的刀切开肉可是需要花费一定的力气。这样,他就能更加享受到痛苦了。”魏知孰的脸渐渐扭曲,“你痛苦吗?一定很痛苦吧。但是老板,我比你更加痛苦十倍百倍啊,你也就痛苦这一刻了,可是我在你手下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痛苦。"
呜呜呜。
魏知孰说上瘾了,恨不得将手下的人生剥了。
安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三。”席慕完全没有阻止他的想法。“有一对非常幸福的家人,爸爸妈妈互相相爱,他们也很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一样,热爱着自己的父母。父母每天都会送自己的小孩去学校,因为他们这种行为,小孩被学校内的其他小孩嘲笑。自那以后,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杀掉一个学校的小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溪一脸艳羡,“要是我的父母也这样主动的话就好。”
宋纶隔着魏知孰望向她,“我会为你这么做的,要不要叫我爸爸?”
魏知孰抽了抽鼻子。
蓝斯遇好奇地望过去。
“我都要被这家人感动哭了。”魏知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你猜他们为什么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杀一个小孩?”这句话是关键。
“嗯。”蓝斯遇加入谈话,“因为那些学生欺负他们的小孩?”
“每隔一段时间,小怪物,你没有抓准关键词。”
席慕推了推眼镜,哭笑不得。现在在这里的医生究竟是谁啊?
魏知孰开始引导他们。“如果你是家长,学校有一个杀人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杀一个小孩,你会怎么想?”
“害怕。”蓝斯遇的思路跟着他走。
“害怕什么?”
“自己的小孩也被杀了。”
“然后?”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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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蓝斯遇不懂,还要然后什么。
张复修听懂了,“然后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孩,也会开始送自己的小孩上下学。大家都送孩子上下学的话,你的孩子就不是特例,也就没有了被欺负的理由。”
魏知孰点头,所以他才感动,真是父母的爱大过天。
席慕一直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最后一题。深夜,你迷路了,走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突然,你的背后传来了声响。你感到害怕,你转头,你看到了什么?一,一个幽灵。二,一只饿狼。三,什么都没有。四,一只小狗。”
安溪举手。
“嗯。”席慕用手指点了她一下。
“什么都没有是最可怕的,因为什么都有可能。”
“我怕狼。”张复修说。
宋纶想了想,“幽灵。”
魏知孰没有来得及回答,蓝斯遇先说话了。“小狗。”
这个答案让席慕都觉得惊讶。
蓝斯遇小声,“因为,我怕狗。”
“拜托,比起狗,另外的东西都要可怕千万倍吧。”安溪无语。
蓝斯遇嘀咕,“反正我就怕小狗。”
席慕看向魏知孰,随后合上了笔记本。
魏知孰说:“我觉得我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席慕微微一笑,“大家不必那么严肃,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说是题目,其实这一些都没有什么权威性。”他的语调轻快,“我只是想要跟大家一起多多交流。”
魏知孰附和道:“我该是时候去打乒乓球了。”
“去吧。”席慕挥了挥手。
“小安溪当我的对手吧!”魏知孰捞起了安溪。
安溪发出反对的声音,但是仍旧被他拖走了。
魏知孰拉着安溪离开,在转角的地方,再次偷偷回头,看一眼蓝斯遇。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时机,但是却精准地对上了蓝斯遇的眼睛。
他这个僵尸娃娃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在下诅咒一样。
“喂喂喂。”安溪还在挣扎。
魏知孰按住安溪,“小孩,我跟你关系好才提醒你,以后不要单独一个人靠近蓝斯遇。”
“为什么?他可是医院的大红人,我要是跟他关系好的话,大家都会羡慕我的。”
“那个人极度危险。”魏知孰说。
“这不是广为人知的事情吗?”
“是哦。”魏知孰傻了。
“你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安溪觉得,他才有问题吧。
魏知孰当然激动了,席慕问的前面那些问题,他可以根据一些逻辑给推理出来,但是只有最后一道题,不是逻辑题,而是你内心的反应。
幽灵很可怕,森林里的饿狼很可怕,未知带来的恐惧感也能击倒你。
平常人害怕这一些东西都是正常的。
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去害怕一只无害的小狗。
宋纶和张复修也离开了,席慕指着魏知孰离去的方向,给蓝斯遇介绍。“看到了没有,那就是典型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
蓝斯遇摇了摇头。
“你觉得还不够?”席慕挑眉。
蓝斯遇点头,“真正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不会就这样轻易在众人面前打开自己、分析自己。”
“这个说法真有意思。”这句话的潜意识就是,其他故意不说话或者说错话的人更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蓝斯遇揉了揉眼睛,他累了。
席慕看着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这个人的案例说不定要多加一样了。
因为他答中了最恐怖的一道题。
蓝斯遇察觉到他在看他,抬头。
席慕故意转移话题,“有趣吗?”
蓝斯遇不点头也不摇头,“你下次还可以带我过来。”
席慕才不敢。
11. 童话中的谋杀案
席慕现在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半天在开放区看他要管理的几个病人,半天在封闭区看唯一的病人。等工作时间结束以后,他就回到自己的个人宿舍,打电话给他的姐姐,紧接着,就是他自己个人的完全自由时间。
也许是看他过得太过舒心了,在他要进蓝斯遇的病房的时候,罗泽喊住了他。
“怎么了?”席慕停下了脚步。
罗泽讲给他一本厚厚的书。“蓝斯遇的主治医师叫我交给你一本书,让你有空的时候就给他念念书,塑造一下他的人格。”
席慕扫了一下罗泽拿着的书,不是很赞同他的选择。“我觉得吧,要塑造智慧深沉的人格可以给他读纯粹理性批判,要塑造浪漫主义的新现实人格有高尔基,实在不行,读读茶花女什么的也很不错,总而言之,我不想对着一个少年读童话故事大全。”
罗泽默然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上的书塞到了席慕的怀里,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说道:“给我读。”
席慕:“哦。”
他真是一个容易折腰的大学生。
打开蓝斯遇病房的门真的十分麻烦,有人拿着磁带卡,有人拿着钥匙,他们一起开门,才把门敞开。
门打开的响声显然惊扰到了门内的人,蓝斯遇抬起了头。
蓝斯遇的手脚都有铁链,死死地将他控制住。自从他上次自杀未遂以后,医生们连他一个人待在病房内都不安心。
蓝斯遇见来人是席慕,立刻眨了一下眼睛。
席慕对上他眼睛的一瞬间,不由得开始思考。
人是如何成为自己?
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变态为何会是变态?
是基因的组合,还是环境的影响,亦或是神的天外来感。
神说,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来点疯狂的人吧。
于是,他们诞生。
“咳咳。”席慕咳嗽一声,拿出了抱在怀里的那本童话书。
蓝斯遇歪着脑袋看他。
前面说了,这个少年太瘦了,他做起可爱的动作一点都不可爱,还有点可怖。
蓝斯遇知道这件事情。
席慕不为所动,他一边走进来,一边翻开了目录。“他们叫我来跟你讲点童话故事。”席慕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要求。“你有什么想听的吗?啊,你知道什么叫做童话故事吗”
蓝斯遇听到了他的问题,很想笑,但是他的嘴角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我知道。”
“你有想要听的故事吗?”席慕露出了微笑。
蓝斯遇在脑海里面搜刮了一下自己知道的童话故事,然后告诉他,“小红帽。”
“好啊。”席慕很开朗。
小红帽的故事,大家几乎都听过,席慕念着文字,在读到小红帽开心地在森林里的时候,他还故意用了那种专门给小朋友说故事时候的声调。
蓝斯遇琥珀色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他。
“大灰狼把外婆一口吞下了。”席慕念道。
蓝斯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席慕皱眉,他继续念下去,“伪装成外婆的大灰狼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蹦起来,然后一口吞下了小红帽。”
蓝斯遇:“呵呵。”他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席慕:“……”
蓝斯遇还在等着下面的故事。
“猎人出现,趁着大灰狼睡着的时候……”
他用剪刀剪开了大灰狼的肚子,发现了被大灰狼吞下去的小红帽和外婆。
小红帽和猎人对视一眼。
就此一眼。
他们便明白了彼此就是合谋的关系。
小红帽从外面搬来了石头,填满了大灰狼的肚子。
都是血肉的肚子,填满了肮脏的、沉重的、致人于死命的石头。
因为干枯的石头,猎人醒来以后觉得口渴,就去井边打水。
小红帽从它的背后出现,推了一把。
大灰狼就滚进了井里。
席慕说完,抬起头,看见蓝斯遇的眼睛闪闪亮亮。
罗泽是这么对他说的,不要以为最危险的人格被摘除了,最无害的人格被推上来了,就掉以轻心。那是蓝斯遇,拥有最复杂病症的病人,在他还没有得病的时候,他的心灵早就扭曲。
“很有趣。”蓝斯遇对于这个故事的反馈是这样的,他说得天真无邪,好像是一个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小学生一样。
“是吗?”席慕还能保持冷静,“你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吗?”
蓝斯遇用手托着脸颊,然后双手用力,摇了摇自己的头,“这是小红帽的故事吧,我是听说过的。”
席慕将童话故事书合上,问他:“你还有想要听的吗?”
蓝斯遇认真地想了想,“我记得还有一个故事,叫做……蓝胡子。”
这一个故事,席慕也知道,简直就是血腥童话的代表,不论后人修改了多少个版本,都无法抹去那一些变态扭曲的情节。这一次他长了心眼,拿起他那本童话书,随意地翻了一下,然后他用可惜的语气告诉蓝斯遇。“不好意思,这里没有蓝胡子的故事。”
“嗯……”蓝斯遇又开始说话磕磕绊绊,“那给我讲吧,杜松子树下的故事。”
席慕皱眉,“那是什么?”这一次他不是装的,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医生没有听说过吗?”蓝斯遇无悲无喜地问他。
席慕笑着推了推眼镜,“这一家医院叫做,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
蓝斯遇眨了一下眼睛。
席慕问他:“你要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吗?”
此时此刻的席慕,还是抱着跟蓝斯遇打好关系,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
蓝斯遇张开嘴巴,试图发声。
席慕说:“你可以慢慢讲。”
“很久很久以前。”蓝斯遇说。
席慕笑了。
蓝斯遇立马停住说话,不解地看着席慕。
席慕摆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那么多的童话故事的开头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呢”
蓝斯遇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大约在两千年前吧,有有一个富翁,他有一位年轻且貌美的妻子,他们之间非常恩爱,但是却没有孩子。喜欢小孩的妻子日夜祈祷,希望她可以生下一个孩子。他们的家前,长了一颗杜松子树。妻子有一次站在树下削苹果,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红色的血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席慕发现,蓝斯遇说话不结巴也不犹豫了。
“妻子说,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孩子,他要白得就像是雪,红得就像是血。”
蓝斯遇张开嘴巴,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嘴巴抿成一条线。
“妻子突然生病了,在她病到第九个月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小孩,如她所愿,如雪如血。”
妻子死了,起初,男人哭得很痛苦,后来,他哭得渐渐少了,最后,他终于停止了哭泣,然后娶了一个新的妻子。
新的妻子讨厌小男孩,只喜欢自己的女儿。
终于,新的妻子杀了小男孩。
她把小男孩切成了一块一块,做成了一道菜,骨头拿去煲汤,然后分食给自己的丈夫。
丈夫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肉,全部都吞了下去,还把骨头也吸吮干净,将骨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知道一切的小女孩,哭着将哥哥的骨头用手绢抱起来,然后埋在了门口的杜松子树下。
埋了骨头的树,生出了一只小鸟。
小鸟飞上了天空,歌唱着。
“我的母亲她宰了我,
我的父亲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玛莲啊,
她拣起我所有的骨头,
包在一条绸手巾里头,
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克威,克威,我变成只
多么美丽的小鸟啦!”
很久没有一下子说那么长的话,蓝斯遇的喉咙生疼,声音沙哑,他就像是将死之人一样,发出了最后的呐喊,“我变成只多么美丽的小鸟啦!”
席慕盯着他,感觉到嘴唇干燥,忍不住舔了一下下唇。
蓝斯遇看着他伸出了舌头,身体朝他靠近了一点点。
距离的拉近太过微小,席慕并没有发现。“这个故事的发展……”他艰难地开口,“有点不太符合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尾。”
蓝斯遇还在盯着他的嘴唇,“好像是有后续的。”
“是什么?”席慕好奇。“是那种传统的幸福快乐的结局吗?”这个故事要怎么得到幸福快乐的结局,真是见鬼了!
“我忘记了。”蓝斯遇回答得理所当然。
席慕又舔了舔嘴唇。
“你嘴唇很干吗?”蓝斯遇对他本人感到好奇。
席慕总不能说自己被一个童话故事给吓坏了吧。
蓝斯遇凑过去,提建议,“要我帮你舔吗?”
席慕终于成功被他吓到了,他整个人往后倾倒,差点带着椅子摔了下去。
要不是蓝斯遇的眼神太过单纯,他都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故意在耍流氓,毕竟康复院里面,多的是这样的变态。
蓝斯遇丝毫察觉不到他的慌张,继续说:“小动物之间都是会互相帮忙的。”
席慕没有想到自己除了被医院派来塑造他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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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以外,还要教育这个少年基本的人类社会的基础知识。“但是我们都是人,不是什么小动物。尤其我还是一个成年人,生于相对保守的东方,舔舐嘴唇这种事情不是一般关系的人可以做的。”席慕爬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身体靠近蓝斯遇的时候,蓝斯遇一句话脱口而出。
“But you''re my doctor.”
席慕一愣。
他为什么突然说英语?
“これは一種の親密な関係だ。”
席慕愣愣地看着他。
“Bien que tu ne le penses pas.”
“жалетьужепоздно .”
席慕跟蓝斯遇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蓝斯遇看着半天没有说话的席慕。
席慕问他:“你猜我听懂了哪一句话?”
“我说的是人话,医生应该都会听得懂。”蓝斯遇对他寄予厚望。
“咳。”席慕咳嗽一声,然后看着手里的书,“不如还是来聊童话故事吧,杜松子树下的故事是吧?我回去以后会上网查了下,等我看完了结尾以后,我会来告诉你的。”
“嗯。”
席慕重新摆好凳子,坐在蓝斯遇的面前,好奇地望了他几眼。
“怎么了?”蓝斯遇问他。
席慕直接问了:“你会那么多国的语言,你之前都住在哪里?”
“不应该问我住在哪里”对于这一位蓝斯遇而言,他一直都在这一家医院里面,“你应该问我,蓝斯遇住在哪里。”
席慕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句话,“你就是蓝斯遇。”
蓝斯遇也给了同样的回答,“都可以,无所谓。”
席慕跟他执拗上了,他双手搬着椅子,往他的方向挪了几步。
这个男人的胜负欲一起来,就忘记了医院的护士警告过他,千万要跟蓝斯遇保持距离。
蓝斯遇的眼珠子转到一边,看着他靠近自己。
席慕应该是放心的,因为蓝斯遇坐在床上,手腕被两根铁链拴着,他的行动范围有限,绝对碰不到席慕。
“那你说说。”席慕抬了抬下巴,“如果你不叫蓝斯遇,那你该叫什么?小怪物可不算,那是昵称。我的昵称还是帅哥呢,但是一般人我不会让他叫。”
“我的昵称,你可以叫。”蓝斯遇不介意,“因为我很喜欢你。”
一听到这句话,席慕就胃疼。
蓝斯遇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席慕迟早会下地狱的。
席慕对下地狱可没有丝毫的兴趣。
“我们扯回话题。”席慕说道。
蓝斯遇点头。
席慕重复自己的问题,“好的,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问了,蓝斯遇之前都住在哪里呢?”
蓝斯遇瞪圆了眼睛看他,眼中又惊又喜,“你对蓝斯遇好奇吗?”
席慕想起了那一本厚厚的报告书,老实说:“不会有人不好奇的。”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少年才会变成今时今日千疮百孔的模样。
灵魂破破烂烂,无论如何都无法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蓝斯遇去过很多地方。”他摸着嘴唇,开始思考。
他继承了蓝斯遇的大部分的记忆,所以知道他的经历。
“中国。”
席慕吐槽:“真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呢。”
“英国。”
席慕算了一下距离。
蓝斯遇继续说道:“俄罗斯、法国、美国、日本和越南,之后又回到了英国。”
“旅游吗?”席慕笑了。
蓝斯遇摇头。
“那么你是去工作吗?”
蓝斯遇点头。
“是什么样的工作?”
蓝斯遇抿嘴笑。
席慕觉得他的笑容很奇怪。
蓝斯遇朝他示意,让他靠过来。
席慕怕,“他们说,你曾经咬下过一个护士的耳朵。”
“我不会咬你。”蓝斯遇做保证。
席慕才不会盲目相信他呢。
蓝斯遇的表情有些失落。
席慕看到他的模样,只好算着距离,靠近了一点点。
“哗啦。”铁链被拉扯,声音响起。
席慕吓了一跳。
蓝斯遇的脑袋伸到了他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杀人。”
席慕抬眼看他,瞳孔动都没有动。
蓝斯遇依旧用木偶一样的脸对着他,“蓝斯遇去杀人。”
密闭的空间里,温度突然下降。
12. 万一
席慕推了推眼镜。
蓝斯遇看着他抬手,立刻就想要去抓他。席慕提前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蓝斯遇自然也能察觉到席慕一直都在不着痕迹地堤防着自己,他扁了扁嘴巴,撇过头,一副想要哭的样子。
席慕露出讨好的笑,“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讨厌你。”蓝斯遇小小声地抱怨。
“嗯?”席慕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蓝斯遇咬了一下嘴唇。
席慕现在对他刚刚说的话有浓烈的兴趣,“你刚刚说蓝斯遇在杀人,我之前确实有听说过蓝斯遇是个杀手,但是又有人说,蓝斯遇只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少爷。究竟哪一样是真的?”
蓝斯遇往后退,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想说话。
席慕觉得这个骷髅现在这副模样怪可怜的,但是他不会傻到真的贸然去同情他。“如果你现在不想说的话,那我们就下次再说吧。现在,吃饭吗?”
一听到吃饭两个字,蓝斯遇立刻摇头。
不管他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席慕还是端了饭进来。
蓝斯遇盯着饭菜。
其实他的肚子空无一物,非常难受,很想吃东西。但是他又觉得这一些食物里面都有剧毒,如果他吃下去,说不定会像第一人格一样被毒死。他一方面想要吃,一方面不敢吃,露出来的表情非常纠结。
席慕从始至终都在注意他的表情,他怪笑,“你就那么怕死吗?”
蓝斯遇震惊地抬头看他。
你看看这个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席慕知道附近没有人在,这里也没有监控器,所以他口不择言。“反正,你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联系,蓝斯遇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蓝斯遇。”席慕吹了一下粥,递到他的面前,“那么于你而言,其实生其实死,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死的。”
蓝斯遇盯着他的眼睛。
席慕双眼笑眯眯,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我送来的食物是真的没有毒。”
“我不信。”蓝斯遇还是那句话。
席慕知道不能勉强他,“那我吃咯。”
蓝斯遇点头。
席慕张口就吞下食物。“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吃的。”他兴高采烈,“我今天睡晚了,然后还要去巡查,没有吃早餐,肚子很饿。”
蓝斯遇闻见食物的味道,本来已经瘪了的肚子更加深陷。
“咕咕咕。”
听到了声音,席慕的眼睛抬起,无规则结构的非晶态固体构建出的玻璃镜片想要挡住他促狭的笑眼,可惜,成效并不好。
蓝斯遇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是故意,他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席慕吃东西。
席慕一口一口,渐渐的,就将半碗粥喝完了。
“你吃得好香。”蓝斯遇这么说。
“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席慕很满意。
“嗯。”蓝斯遇的眼睛一眨不眨。
席慕盛了一口粥,腼腆笑着递到他的嘴巴旁边。
吃吧,大爷。
蓝斯遇抿嘴。
席慕的笑容快要凝固了,他也很紧张。
“啊呜。”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口吞下,表情似乎是在英勇就义。
席慕松了一口气。
蓝斯遇一边咀嚼着食物,眼睛一边紧闭着流下眼泪。
席慕对于他动不动就哭泣这一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好好吃哦。”蓝斯遇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是哦。”席慕故意模仿他说话的语气。
“我好怕。”蓝斯遇吞下了粥。
席慕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你怕死?”
“嗯。”蓝斯遇拼命点头,眼泪跟着甩了下去。“就算……呜,你说,我就算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但是……说不定呢。万一我,活了下来,将来跟某人有了联系。”万一有一天,会有人为了我而笑、而哭、而辗转反侧,未来充满未知,我期待出现那么一个人。
所以,不想要死。
席慕看着他一边哭一遍说傻话,并不觉得可笑。他抬起手,擦了擦他眼角的眼泪。“嗯,说不定呢。”他的眼神非常温柔。
蓝斯遇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瞳孔蓄满了珍珠。
席慕后知后觉,将手收了回去。“哎呀,一不小心就大意了。”他懊恼道。
“我又不会吃人。”蓝斯遇郁闷了。
席慕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说我不会在食物里面下毒,你也不信啊。”
呼,蓝斯遇生气了。
“都吃了第一口,再吃一点吧。”席慕恢复了自己的服务态度,“反正吃一口是中毒,吃两口也一样中毒。”他又挖了一勺粥到蓝斯遇的嘴边。
蓝斯遇乖乖吃下。
席慕很欣慰。“你实在是太瘦了,如果胖一点的话,应该会很好看的。”
蓝斯遇没有接话。
他知道自己胖起来长什么样子。
“说起来,上次跟我一起去开放区那边见了几个病人,你觉得怎么样?”席慕看他吃完了,立刻又挖了一勺新的。为了防止他抗拒,他开始找话题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
看着再次递到嘴边的食物,蓝斯遇赶紧将嘴巴里面的东西先吞进肚子里面。
“慢点。”席慕也发现自己操之过急了。
“很有趣。”蓝斯遇把东西吞下去以后再回答他,然后低下头将新的一勺粥喝下。
“要是有趣,你下次还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可以吗?”蓝斯遇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移走了。只要能离开这个病房,他觉得自己去哪都可以。
“可以。”席慕说,“在你情绪稳定的时候。”
蓝斯遇沉默。
“你倒老实。”席慕笑着看他,“你知道自己情绪经常不稳定?”
“不,我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蓝斯遇说,“不稳定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
蓝斯遇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席慕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他抬起眼看自己。真是一双充满了好奇心的眼睛。
果不其然,席慕开口问了:“其他人指的是你的其他人格。”
蓝斯遇:“嗯。”
席慕欲言又止。
“你想认识他们吗?”他说话很直接,不懂得修饰。
“不了不了,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席慕不敢,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实习生。
他继续喂蓝斯遇吃东西。
蓝斯遇的肚子也是饿了,放开吃以后,很快就把半碗粥给喝完了。
席慕在收拾碗筷。
蓝斯遇觉得他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
“那天晚上在砍人的,我听说叫傅徒?”席慕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蓝斯遇点头。
席慕抬头、低头,然后又抬头、低头,反复做了三次这个动作。
蓝斯遇努了一下嘴巴看他。
“按照规章制度,我不能太过问关于你病情的事情。”席慕很是委婉地开口。
蓝斯遇明白了,“我们在聊天。”
席慕开开心心地坐好。
“傅徒是一位父亲。”蓝斯遇告诉席慕,他是最后诞生的人,而且具有全知的视角,知道所有人的动向。
“嗬。”真是有趣,一般人介绍一个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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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不都是他是一个性格什么样的人,或者他的特征是什么,或者他的职业是什么,但是蓝斯遇一开口,就说他是一位父亲。
“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当然,那是他自己觉得的。”蓝斯遇指了指自己,“这副身体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亲密的关系。”
席慕又忘记了自己是不可以越界,他伸出手,拍了拍蓝斯遇的肩膀。“不着急,有机会的。”他带鼓励地说。
蓝斯遇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继续道:“他极度喜欢自己的小女儿,讨厌自己的大儿子。因为……他的儿子在小时候出门的时候,有一辆车正好在他的前方失控了。在要撞上他的时刻,他的母亲救了他。儿子活了下来,母亲却死了。傅徒很喜欢自己的妻子,在满溢的爱情以及不知所措的悲伤交织下,他开始认为自己的儿子害死了妻子。”蓝斯遇说得嘴巴有点干,“他每日虐待自己的儿子,然后儿子跑了,他就成了一个无处发泄愤怒的暴徒。”
席慕知道人格分裂者给自己设定的身份和人物关系图是很周全的。“那他的女儿呢?”
蓝斯遇眨了一下眼睛。
“你既然说他爱他的女儿,那么他的女儿呢?”人格要如何处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他的女儿。”蓝斯遇的眸光闪烁,“妹妹,对了……她会在干嘛呢?”
我的小玛莲。
要怎么活下去呢?
时间到了,换班。
席慕离开了病房。
他到办公室去的时候,罗泽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折星星,他只折了一个,随后将纸质的星星扔进了一个玻璃罐里面。
透明的罐子里已经有了半罐的星星。
“今天封闭区有一个病人挣脱护士,用护栏上面尖的铁柱自杀了。”罗泽告诉席慕这件事情。
“啊。”席慕的表情略显惊讶。
“不过也是常事。”罗泽将玻璃罐收起来,望着窗外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心理上的病其实并不比身体的病轻松,当病情严重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想要解脱的心情是一样的。”
席慕沉默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罗泽看着还年轻的学弟,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不给他太大压力,“你跟蓝斯遇相处得怎么样?”
“还行。”席慕不咸不淡。
“医院这边让你照顾他,担一些护士的工作。”罗泽好心提醒,“你就照做,千万不要跟他还有别的接触。”
席慕让他放心,“我又不是他的医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泽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席慕无所谓。
罗泽看着他,少年人真是意气风发。“你在这里实习一年对吗?”
“是啊。”
罗泽笑了,“之后想要去哪个医院”
“再说吧。”席慕不是那种有长远打算的人,“说不定以后会出去进修,也说不定经过一年实习,我会觉得在医院的工作太辛苦了,转行做心理咨询医生。”
“有钱人就是好,无忧无虑。”罗泽露出羡慕的表情。
席慕笑了笑,并不否认这件事情。
“你的父母双方都是教授,姐姐在警察局中担任要职。”罗泽看着席慕。
“所以我是家里最没有用的。”席慕瘫坐在椅子上。
父母太过开明,姐姐又太过能干,没有人对他有要求,自然也就没有人对他期待。
这是一种幸福的失落。
席慕望着窗外。
白云变幻,太阳下沉,黑夜呼之欲出。
蓝斯遇说得对。
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期待着被人所需要,期待自己的存在可以让对方撼动。
我也在等待那么一个人。
13. 人格们
蓝斯遇朝着窗口望去。
窗门被密密实实地栓住了,他再怎么望,也只能看到窒息的不自由。
他的双手垂下,安安静静。
他的内心是一潭死水,他心别无他物,不论是从他的身上夺走了光明,还是夺走了自由,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喂。”有人喊他。
蓝斯遇依旧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头都没有抬。因为他知道,这个房间里面,除了他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那个粗犷的声音继续说话,“走开!”
蓝斯遇咧嘴一笑。
恐怖的人偶玩具笑了。
“好啊。”
蓝斯遇被推倒了舞台的下方。
当他深陷黑暗的时候,有人好心地打开灯。
“来来来,让我们看看。”少女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春天的黄莺鸟一样美妙,“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小怪物回来了。”
蓝斯遇抬眼,他的周围有四个人。
一个青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少女站在电闸开关旁边,半边脸在光明,半边脸在黑暗之中。
第三个人是一位中年人,他穿着宽大衣服的中年人,正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蓝斯遇站起来,他的最前面,放着一个骨灰盒,上面写着“蓝斯遇”三个字。
他眯起眼睛,然后看向了舞台中央。
强壮有力的男人站在那里,浑身沐浴光芒。
他们五个人,长得相似极了。
蓝斯遇低头,他迅速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穿着最整齐的衣服,戴着黑色的礼帽。他摘下帽子,朝他们鞠躬。他露出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看起来确实是一个美丽又讨人喜欢的小孩。“好久不见。”
其他人看到了他,不屑一顾。
蓝斯遇抱着自己的帽子,看向了中央。自从他被选为了第一人格以后,就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最大掌握权。就算自己现在不在舞台的中央,他也可以看清楚那双眼睛看到的东西。
傅徒占据了身体以后,立刻就将手中的铁链给砸坏了。
他成功解开了锁链,然后埋伏起来。
入夜的世界是很漫长的。
傅徒捏着自己的手掌,虽然着急,但还是不露声色。
终于,有人开门给屋子里面的人送东西。护士看到本应该躺在那里的病人不见了,她准备尖叫。傅徒从埋伏的地方蹿出来,将她打晕。
紧接着,傅徒粗暴地将护士拖进屋子里,他脱下了她的衣服,穿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戴上了口罩,压低帽子,完全伪装自己。
从这里逃出去!
估计其他的人格都抱有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一起帮助傅徒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傅徒直直往门口走,他这样的动作显得非常可疑,很快就有人拦住他,要问话。
护士的裙子凉飕飕的。
这里唯一一位女性李白白登场了,她捏着嗓子想要蒙混过关。幸好蓝斯遇的声音不会粗犷,再加上她确实是女性,保安的警惕性开始往下降。虽然有了女性的特征,但是李白白的智商不怎么高。戴眼镜的青年人沈万奇捏着自己的下巴,徘徊在李白白的周围,教她怎么说话。
在沈万奇的帮忙下,李白白顺利突破了保安的防线。
蓝斯遇抱着自己的帽子,坐在懒惰09404的旁边。“好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蓝斯遇有些失落。
09404刚睡醒,听到蓝斯遇的声音以后,眯着眼睛看他,可惜他的眼睛是肿的,连看人都看不清。“没有关系,你就跟我一起呆着吧。”
“哦。”蓝斯遇挨他挨得近了一点。
“出去好玩吗?”09404问他的近况。
“还行吧。”蓝斯遇跟他聊天。
“我听说你都没有吃东西。”傅徒有一次跑到了外面,回来的时候跟他们说的。
蓝斯遇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说话。
09404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有关系,等离开了以后,李白白会去吃个够的。”
蓝斯遇:“嗯。”
09404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睡醒,他总觉得小怪物回来以后,跟以前的表现不太一样。
现在占据了蓝斯遇身体的人,是一位叫做李白白的少女。
她穿着护士装,直接走到了大门,然后准备光明正大地出去。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
李白白回头。
天空变暗了,医院里的灯光并不是十分明亮的,但是李白白还是能看见。被傅徒扒了衣服的护士披着被子,跟几个保安一起走了出来,她指着李白白,尖叫着,“那是蓝斯遇!拦住他!”
“麻烦了。”
李白白迅速走开,傅徒占据了身体。
就在交换的间隙,离他最近的保安上前压住了他。
傅徒跟他打了起来。
其余的保安在往这边冲。
席慕吃了晚饭,回到了宿舍,他规划了一下今晚的生活。他准备看个电视剧,在看电视剧的时候查一下蓝斯遇说的那个童话故事,接着他想休息一下。
他穿着宽大的家居服,才刚坐在床上,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莫名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席慕战战兢兢地接听了电话。
“蓝斯遇逃跑了!速来!”
席慕:“……”
电话里面的人十万火急,席慕连衣服都没有空换,只能披了一件外衣,然后套着拖鞋,拼命往门口赶。
要命了!他又不是他的主治医师,充其量就是蓝斯遇的护士,怎么发生了什么事都叫他过去。
当席慕赶到的时候,蓝斯遇已经被制服了。他又被五花大绑,然后像一只虫子一样蠕动着,他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视周围的人,张口就是骂骂咧咧。他的声音沙哑,说话流畅,跟平常的样子根本就不一样。
席慕似乎猜出来了,面前的人可能不是蓝斯遇。
封闭区的医生赶来,看到蓝斯遇这副模样,毫不犹豫就准备针药。
“医生,不要。”突然之间,蓝斯遇的声音变得可怜了 。
席慕惊讶地望了过去。
蓝斯遇停止了挣扎,抬起来可怜的脸蛋,眼中的泪水又在储蓄,“我回来了,请住手。”
医生见状,拿着针的手顿住了,随后松了一口气。“蓝斯遇,你没有事吧?”他试探着问。
傅徒是不屑于伪装成蓝斯遇的。
蓝斯遇点了点头,“我想要回去。”
一句话,让席慕察觉到了违和感。
蓝斯遇不会想要回去病房的!
这个人是谁?
其余的医生没有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当蓝斯遇回来了以后。应该说,最主要的是他不发疯以后,他们就压着他,带回了病房。
蓝斯遇的主治医师跟在众人的后面。
席慕也拔脚跟上。
蓝斯遇的态度非常配合,他话不多,偶尔的言语中会透露出他今天突然意识模糊,然后好像被别的人格给夺取身体了。他也不想要逃出去的,他现在好害怕等等等等。
作为蓝斯遇,他也太能言善辩了。
将蓝斯遇送到了病房,医生让他放心,说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将所有的人格都消灭,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蓝斯遇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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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闪过一道凶狠的光。
虽然蓝斯遇回来了,但是为了防止他再逃跑,大家还是将他绑了起来。
蓝斯遇没有怨言。
“我来看着他吧。”席慕主动揽活。
他们把蓝斯遇固定在床上,确保他确实无法挣脱以后,就随便席慕想要做什么。
“不要靠太近。”陆医生还是决定提醒他。
席慕点了点头。
其余的人离开了病房,改吃饭的去吃饭,改休息的去休息。
最末尾的人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席慕的肩膀,“等护士休息完以后,我让她来跟你换班。”
席慕含笑。
病房的门关上,席慕走到了蓝斯遇的床边。一瞬间,席慕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冰冰地看着他。
“这一位医生,你穿得真是……时尚。”看着穿着睡衣,披着白大袍的席慕,蓝斯遇忍不住感慨。
席慕推了推眼镜,继续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蓝斯遇眯着眼睛看他,他对于人多疑的神情尤其敏感,于是他乖乖闭嘴,继续冒充自闭儿童。
“你是谁?”席慕直接问了。
蓝斯遇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蓝斯遇。”
果然有问题!
“小怪物不会主动称呼自己为蓝斯遇。”席慕告诉他这件事情。
“啧!”他不屑地挑了一下嘴角。
席慕推了推往下滑的眼睛,“你是谁?”
“还有谁?”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是风度翩翩的成功商人,我的名字叫做沈万奇。”
席慕迅速在脑海中翻阅出关于众人格的资料。
骗子商人沈万奇。
沈万奇在床上,不舒服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
“蓝斯遇呢?”席慕问他。
“死了。”沈万奇凉凉地回答他。
“我不是说死了的蓝斯遇。”席慕淡然地看着他,“我是说后面出现的蓝斯遇。”
“他呀。”沈万奇无所谓,“很好哦。”
席慕松了一口气。
沈万奇看着席慕,笑了,“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呢?新来的医生吗?”
“实习生而已。”席慕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沈万奇。
“哈。”沈万奇讽刺地笑了,他对于这一家医生的所有医生都没有好感。“那你就是下一个恶魔。”
席慕最无奈的就是这种病人了,“我不是恶魔,只是医生。”
“没有区别嘛。”沈万奇如果能动的话,他很想要摊手。
席慕皱眉。“你的态度很恶劣。”
沈万奇撇过头,“我算是几个人里面最好沟通的了。”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席慕笑,“恶魔医生,你也是人群中最好沟通的那一个吗?”
“其他人不好沟通吗?”席慕在引诱他说话。
沈万奇不是蓝斯遇,只要他问就会回答。“医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这家医院工作啊?”沈万奇嘲笑他。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席慕直接放弃,然后问他,“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如果可以,沈万奇想要永远待下去。
“如果你明天还在的话,麻烦吃一下饭。蓝斯遇不太愿意吃东西,这有点麻烦。”既然他不愿意吃,那就趁其他人格占领这具身体的时候,先吃一点吧。
他的想法和脑回路实在是过于鬼才,沈万奇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席慕问:“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没有的话他想离开,换别人来看守了。
沈万奇张开嘴巴,最后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蓝斯遇这个名字只属于一个人。”
“对,活着的那个。”席慕毫不犹豫就答道。
14. 自尊
我的心灵早就敲碎。
蓝斯遇捧着一本童话书,这本书里面,只有一个童话故事,那就是杜松子树下的故事。
丈夫娶了一个新的妻子,妻子见到自己的女儿就非常疼爱,见到男孩就恨不得杀了他。她每天都欺负他,起初是偷偷地捏他,接着是推来搡去,做得过分了的,就将他从高高的阶梯上推下去。
男孩的心已经破碎。
因为他在某次摔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在门缝里看着一切的父亲。
他不声不响,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李白白和傅徒正在手拉手,欢乐地转圈圈。
“蓝斯遇死掉了,欧耶!”
“可怕的蓝斯遇死掉了,欧耶!”
蓝斯遇抱着童话书,继续缩在角落,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和他们沟通,现在他的名字也叫做蓝斯遇,他们如此庆祝蓝斯遇的死亡,好像也在诅咒自己去死一样。
不过他也能明白,毕竟第一人格在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是被压制的人。人家说,患了人格分裂症的人都为了时不时会冒出来的人格而烦恼痛苦,而他们反过来,要是你不小心不经过蓝斯遇的同意,占据了他的身体,等你回来的时候,只会被折磨。
“小怪物。”09404喊他,“去休息吧。”
蓝斯遇看着胡子拉碴的09404,突然开口,“我有名字了。”
“哦。”09404对于他的兴致并不高。应该说,09404对于自杀以外的事情,兴致都不高。“那些医生给你取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蓝斯遇拿下帽子,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叫蓝斯遇。”
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安静了。
沈万奇正在吃饭。
席慕端来了一碗粥,沈万奇看着清单的粥水,不满地嚷嚷,“拿了那么多钱,还那么吝啬,饭都不给一碗,太丧心病狂了吧。”想了想,沈万奇将粥给推走了,“我要吃饭,我要吃肉。”
席慕好心告诉他,“你应该吃不……”
沈万奇说:“我要吃肉。”
席慕见他坚持,于是不再阻止,让人端了饭和肉进来。
沈万奇拿起塑料做的汤匙,挖了一块肉,塞进了嘴巴里面去。
一块肉,让沈万奇差点吐了出来。因为蓝斯遇太久没有进食了,所以他一开始吃东西,吞咽并不容易。当他开始咀嚼的时候,胃袋也没有办法承受太过油腻的食物。
沈万奇将肉吐了出来。
席慕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重新将粥递到他的面前。
沈万奇含泪喝粥。
喝完粥以后,沈万奇拍了拍空瘪了的肚子,靠在墙壁上休息。“那个死小鬼究竟做了什么。”他抱怨道,“原本这张脸可好用来骗人了,现在被人弄得干瘪瘪的,就差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席慕专门带了一个凳子进来坐,“他不愿意吃东西,说食物都是有毒的。”
沈万奇张开腿坐在床上,煞有其事地点头,“他也没有错,这里的食物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席慕皱眉看他,“蓝斯遇不是被害妄想症?”
“他是。”沈万奇毫不犹豫就回答,“你要是怀疑蓝斯遇有什么病,立刻大胆去验证,十有八九就是,不要犹豫。”
“你之前还不承认他就是蓝斯遇。”
“反正他确实继承了蓝斯遇所有的病。”
聊天聊得顺畅,席慕话锋一转,“你说给蓝斯遇的食物确实有毒?”
沈万奇摊手。
真的很难搞。
看打探消息无望,席慕问他:“可以吃点维生素的药之类的吗?”
沈万奇看着面无表情的席慕,笑了,“可以哦。”
席慕转身去拿药,“我学医学,大部分的药物还是可以分清的,这个确实是维生素。”
沈万奇看着席慕倒药,忍不住乐了。“医生,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这家医院工作了。我知道,就是那种吧……”
席慕倒好药,递给他。
沈万奇点着他的手掌心,笑嘻嘻,“要有一些正常人在,才能显得这家医院是正常的。”
席慕眯起了眼睛。
沈万奇准备从他的手心中接过药,但是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席慕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沈万奇的手突然从席慕的手掌心旁边落下,打翻了席慕的手,将药拍飞。
席慕:“……”
“糟糕!”沈万奇试着将双脚放在地板上,想要阻止自己的发抖,但是他的脚一站起来,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了,随后直直倒在地板上。
“喂。”席慕立刻就去扶起他。
沈万奇死死地趴在地板上。
席慕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拖到床上去。
“你没有事吧?”席慕担心地望了过去。
沈万奇的瞳孔一下子变圆了,也没有再压着眼皮,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席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手足无措的,且无辜的感觉。
“蓝斯遇?”席慕问。
对方不回答他。
好的,就是蓝斯遇。
蓝斯遇想要推开面前的人,但是他现在的手脚不受控制,手的一个错位,的手掌改成按在了席慕的胸膛上,好似要靠近他一样。他错愕,随后抬头,琥珀色的瞳孔在震动。
光从头顶上的白织灯身上散发出,光晕笼罩着两人。
就在蓝斯遇抬头看席慕的时候,席慕也在低头看他。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一瞬间会有一种神奇的预感。我们自己可以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会与某个遇到的人产生挣脱不开的羁绊。
“放开我。”蓝斯遇语气淡淡地说道。
罗泽提醒过席慕,务必要和蓝斯遇保持距离。
席慕勾唇一笑,“现在明明就是你在吃我的豆腐吧,死小鬼。”
蓝斯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一些操控能力,艰难地从席慕的身上离开,然后倒进身后的床上。他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席慕不用问,也知道他发病了。“你之前跑哪里去了?”
“人格交换。”蓝斯遇说话很简单。
“现在又回来了?”
“每当这具身体发病或者遇到了什么伤的时候,我会被动替换其他人格。”因为,他是痛苦的承担者。
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席慕,依旧厚着脸皮腆笑着。“刚刚在的人,他说自己叫沈万奇。”
蓝斯遇没有理会他。
席慕的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然后继续说道:“这个名字也太朴素了,还是你的名字比较好听。”
长相丑陋的、性格恶劣的小孩,席慕只能夸他那个奇怪的名字。
蓝斯遇转了下眼珠子,看向他。
席慕:“哈哈。”
蓝斯遇不想理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自己很狼狈。他的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现在的姿势扭曲可怕。他对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生气,连带着也不想要搭理其他人。
席慕见他不想说话,也就不勉强了。“失礼一下。”他对蓝斯遇说。
蓝斯遇看着他,席慕朝他靠了过来,一下子环抱住他。
那温暖的触觉,要把蓝斯遇都熏晕了。
席慕说:“可不要咬掉我的耳朵。” 他祈求完,然后用力,将蓝斯遇抱起来,然后将他放到墙壁边,让他的背有支撑的地方。紧接着,他将蓝斯遇摆弄,让他的手脚都摆好。
“你先这样坐着好吗?”席慕问他。
蓝斯遇感受他的离开,自己的双手从他的脖子处被拉开。“好。”
席慕敏锐地发现,蓝斯遇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呼。”他的喜怒,他无法看透。
蓝斯遇读懂他的叹气。
一个精神病患者需要什么自尊嘛。
但是,他就是需要。
“离我中午吃饭,离开这里还有一段时间。”席慕问,“你是想要自己静静呆着,还是想要跟我聊天。”
“给我讲故事吧。”蓝斯遇还是那句话,“就之前说的,杜松子树下的故事,后面的内容是什么,给我讲讲吧。”
“你有那么喜欢那个故事啊。”席慕感慨一声,然后不得不告诉他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我本来昨天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故事的,结果你要逃跑……我当然知道逃跑的人不是你,但是有人格带着你的身体跑了,然后我就也跟着去照顾你了。工作完了以后,我就要回去睡觉了,所以我没有去看。”他做保证,“下次吧。”
蓝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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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点头。
这个医生的态度实在是轻佻,蓝斯遇觉得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看蓝斯遇点头,他又开始乐呵呵。
蓝斯遇觉得他笑容传达出来的意思就是,又把这个病人糊弄过一次了。
中午到来的时候,换班的护士来了,席慕就离开了。
蓝斯遇双手垂在身躯的两旁,像是娃娃一样。
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对于他而言,时间实在是太难度过了。他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席慕在的话,他起码还能听听一些没有营养的口水话。
蓝斯遇闭上了眼睛。
他回到了自己的思维世界,也是每个人格的住所。舞台的附近是他们聚合的地方,在舞台之外,他们有各自的家。
蓝斯遇站在森林的入口。
他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
森林的白雾太大了,空旷的森林里,巨大物体踩在地板上,发出凄厉的声音。候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张开嘴巴,尖利地骚扰着天空。
蓝斯遇挥开眼前的白雾。
他的森林入口处,多了一个竖立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笔写了字。
来玩捉猫猫吧。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快藏起来吧。
谁想要玩捉猫猫?
蓝斯遇看着木牌,一头脑的疑惑。
穿得破旧了的球鞋踩在地板上,穿着宽松的运动装的女人捧着一碗炸酱面,正在一边走一边吸溜。她一头长发随意绑起,露出来的脸蛋清秀美丽。
暴殄天物!
看着她粗鲁的动作,路过她的人纷纷为那张脸蛋觉得可惜。
“头!”某个办公室的门打开,穿着整洁警服的青年朝她招手。“我有事找你。”
女人闻言,继续吸面,然后转身走进他的办公室。
“头。”青年人一看她进来,就将门关上。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敢再让别人知道。“我听说……只是听说,也许是我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她确认,“你是不是将你的弟弟,席慕,派去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了?”
席钥吃饱喝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欸,你知道了啊,是真的。谁叫那里戒备那么森严,我们的队员又那么蠢。反正我弟都要找实习的医院,我干脆就耍了一点小手段,让他进去了。”
警员的嘴角抽搐,脚软了,“头,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万一席慕被发现了,就死定了。”
“不会。”席钥将塑料碗放到桌面上,“我又不要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他只需要好好上班,然后给我拍拍照,汇报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青年人摇了摇头,感到窒息。“不不不,还是快点叫席慕回来吧。”
“话说完了吗?”席钥问青年人。
“明显没有。”
“我晚点有个重要的会,是关于那个宗教组织的。如果你没有说完的话,等我回来。”说完,她转身就走,潇洒地消失在了青年人的眼前。
青年人看着特立独行的席钥,觉得头疼。
少年漂亮的脸蛋映在一张纸上,坐在轮椅上的人的手一抖,纸张就掉落在地板上。
“哥哥。”背后的来人将纸张捡起来,塞回那人的手中。“我一定会找回小遇的,你放心吧。”
那人闻言,欣慰地笑了,然后拍了拍他的手掌。“我相信你。”
中年人露出笑容。
“只是你要留心。”头发已经花白了的中年人摸着自己的弟弟的手,“千万不要弄错人了。”
“怎么会呢。”
“毕竟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他了。”中年人伤心地垂眸。
“哼。”楼下有人冷笑,美丽的少妇站在围栏的旁边,看着楼下的兄弟情深。
少女站在她的旁边,她的耳朵正插着耳机,里面在播放内容,于是她静默不语。
耳机里传出声音,温柔的主播用哄小孩的音调说着故事。
“我的母亲她宰了我,
我的父亲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玛莲啊,
她拣起我所有的骨头,
包在一条绸手巾里头,
埋在那棵杜松子树下。
克威,克威,我变成只
多么美丽的小鸟啦!”
15. 揭秘者
席慕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面,他成了精神病院的病人。他穿着病服,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地放置在病床上,护士戴着白色的口罩,推着他在阴暗的走廊上奔跑。
喂,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喂,这里到底是什么医院?
他有满腹的疑问,可惜无人听见他的呼喊,自然也就没有人解答。
护士们将他送进了一家手术室。
肮脏阴暗的手术室里,有一个高挑的人正拿着手术刀,等他的到来。
住手!
席慕无声呐喊着。
医生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是一位少年。
少年如百合花一样圣洁雅致,看见他挣扎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甚至有几分甜蜜。
“我要切割你。”他的声音丝丝如蜜糖。
打断这一场噩梦的,是连续不断的铃声。席慕呻/吟一声,伸出手去摸手机。
“喂。”他刚睡醒,声音沙哑。
“席慕。”席钥连名带姓地喊他。
席慕抓了抓因为睡觉而卷起来的上衣,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太肿了,于是只能眯着看白茫茫的天花板。“嗯。”
“你最近还好吗?”
他那个粗神经的姐姐居然会关心他,席慕的意识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很好啊,除了有点累。”他最近不仅要照顾蓝斯遇,要负责的病人也越来越多。
“日常查岗。”席钥在电话那头笑了。
席慕抓了抓头发,“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席钥难得说话支支吾吾,“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
“嗯。”席慕随意地应了他一声。
席钥咳嗽一声,慢慢说道:“恐怕不是一个单纯的精神疗养院。”
“要是单纯,你们也不会调查吧。”席慕听见她说废话,立马又开始困了。
席钥叹了一口气,“详情,等下次你回家的时候,我们当面再说吧。我主要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们的医院里面有一个叫周立志的医生的话,你千万不要靠近他。”
周立志?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等等。”席慕说了一声,随即将聊天的窗口缩小,他看了一眼昨晚发到他手机里的信息。
席慕,蓝斯遇的主治医师周立志回来了,明天开会。
“操!”席慕醒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席慕洗漱完毕以后立马出门。他一边架上眼镜,一边迈开双脚飞速地在走廊上奔跑。
“席慕医生,快要迟早了。”护士们自然知道今天在大礼堂是有会议的。
席慕强颜欢笑,内心腹诽,要你多话。
他冲向了大礼堂,礼堂里几乎聚集了医院的所有医生。最后面的位置是没有人坐的,席慕也只能往前面挪。罗泽坐在中间,看到席慕以后,朝他招手。席慕看到了他,立刻过去,坐在人群的中间。
等时间一到,一位穿着白袍的医生就出现在讲台上。他看上去近乎四十岁,保养得当,精神奕奕。但是可能是因为工作带来的产物,他已经有很多的白头发了。
“周立志医生是我们的从英国邀请回来的医生。”罗泽跟席慕介绍,“也是蓝斯遇的主治医师。”
席慕想起他姐姐的警告,满脸疲惫。
周立志开始讲话了,“我们今天的专题是,人格分裂。”他打开PPT,上面投射出蓝斯遇的照片,“我们又称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今天我们的案例是我的病人,蓝斯遇。人格分裂患者算是不多见,尤其是多次分裂的,更尤其的是,主人格掌握绝对话语权的。”
他打开了六张照片,“他分裂了五个人格,按照诞生的顺序,依次为傅暴怒者徒、贪婪者沈万奇、懒惰者09404、暴食者李白白,以及新的蓝斯遇。他分裂的人格的性格靠近七宗罪,有可能是因为主人格曾经长期生活在教堂隔壁的缘故。”
席慕听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真的是七宗罪,那么主人格就是第一宗罪,傲慢。
投射的画面里,美丽的少年抬高了下巴,睥睨的眼神,戏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面前的人,也就是他们这群要把脱离正常轨道的病人拉回正轨的医生。
照片在变换,席慕看着他们,又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的蓝斯遇是什么罪呢?嫉妒?色欲?
好像哪个都不是的样子。
周立志朝着幕后点点头。
后面的护士接收到他的指使,将一直在轮椅上坐着的病人推了出来。
席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将蓝斯遇死死捆绑在轮椅上,然后带着他出来。
蓝斯遇还是一副要生不死的表情,脑袋垂在一边,什么表情都没有。
太瘦了,这么包起来,简直就是木乃伊啊。
席慕看了看现实生活中的蓝斯遇,再看了看屏幕上蓝斯遇的照片。
这是照骗!
席慕的眼神太过幽怨,蓝斯遇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就跟他对上眼神了。
也许是刚刚在心里说了他的坏话,席慕心虚地撇开了眼睛。过了几秒,他自认为现在应该没有事了,继续将眼珠子挪回去。在聚神的一瞬间,他又对上了蓝斯遇琥珀色的眼睛。
席慕脚软了。
蓝斯遇的嘴角不经意地微挑,随后,继续装死。
席慕对不上他的眼睛,这才安心地继续听课。
周立志医生走到了蓝斯遇的身后,他伸出带着医用手套的手,从背后捧着蓝斯遇的脸,然后手稍微用力,将蓝斯遇的头往后仰。
蓝斯遇无动于衷,他任由别人摆弄自己,除了呼吸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胸膛鼓动,他真的就像是死人或者玩偶一样。“大家也知道,在之前,我催眠了主人格,将他抹杀了。”周立志低头凝视着蓝斯遇。恐怕只有他,非常满意蓝斯遇这样的状态。“我之所以抹杀主人格,是因为……主人格让蓝斯遇变得非常邪恶。”
周立志让人播放视频。
视频里,美丽的少年穿着囚服的服装,正坐在栏杆处晃荡着脚。他咬着苹果,神态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
“这是在707收容所为之不多的视频。”
他的身后,有穿着同样囚服的强壮男人朝他靠近。
视频闪了好一会儿的雪花。
等画面再出现的时候,蓝斯遇依旧坐在栏杆上晃荡着脚,但是他背后的男人全部歪七扭四地倒下了。
“我选择了让无垢的人格接管了这具身体。”周立志的手指翘起,然后不停地按压在蓝斯遇的脸上。“这是一个伟大的实验,我们创造了犹如白纸的人格,而他该是什么样的,由我们来决定。”周立志说完,将手从蓝斯遇的脸上撤开。
蓝斯遇的脑袋立刻重新垂下。
“我们今天的目的也正是,如何创造蓝斯遇。”
听完他的话,席慕满身恶寒。
人怎么由你一次会议决定,然后创造出来呢?
“我之前抹杀了蓝斯遇,并且将其他的人格压制,准备在剩下的日子慢慢抹杀其他人格。但是,在我离开医院的期间,似乎出现了人格的逃窜,是吗?”周立志问道。
“是的。”在他旁边的护士汇报,“傅徒逃出过至少有两次,通过保安的描述,我们判断李白白应该也有短暂地出现过。”
“小宝贝。”周立志戳了一下蓝斯遇的脸颊。“我能问问你吗?”
席慕觉得蓝斯遇不会回答的。毕竟,那是个难搞的死小鬼。
“嗯。”蓝斯遇呆呆地开口。“傅徒用暴力的方式将我塞回了思维世界,我只记得这个。”
席慕惊讶于他的听话,他还以为他不会理他。
周立志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你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我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蓝斯遇又不说话了。
“接下来,我想提提,我想要塑造什么样的蓝斯遇。”周立志打开下一张画面,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谦卑有礼,阳光开朗,他必须是一个完全的绅士,甚至有点容易受人影响,听话。他美丽、聪慧,但是不自知、不自傲,甚至有些自卑。”
席慕:“……”万千吐槽的话蓄势待发。
“我已经做好了方案,并且选出了一个最适合的执行者。”
席慕已经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了,他左右张望,寻找着晚点离开这个会议室的第一线路。
周立志在讲台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并且大声念出那个被他选中的天之骄子的名字。“席慕!”
众人齐齐望着席慕。
席慕的脖子一下子就扭到了,疼得龇牙咧嘴。
罗泽拍了一下席慕的肩膀,用羡慕的口吻说道:“果然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席慕笑不出来。
会议还在继续,但是席慕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
散会了以后,周立志单独把席慕留了下来。
“周医生。”席慕谨记他姐姐的嘱咐,不敢靠他太近。“我觉得我无法担任这个重担。”
“我也觉得你不可以。”看着还没有毕业的席慕,周立志说话毫不客气。
席慕有自知之明,但是听见周立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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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自己,他被气笑了。
那么为什么选他?
周立志问席慕,“你有什么梦想吗?”
在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席慕仿佛看到周围的闪光灯一下子打开,周立志坐在一把会旋转的椅子上,然后椅子转了过来。他看着席慕,一脸认真地问道:“你有什么梦想吗?”
席慕要让他失望了,“我没有什么梦想。”
周立志拉了椅子椅子,真的坐下了。“我听说你是学校的优等生。”
“是的。”席慕不谦虚。
“你的爸妈分别是物理学系和文学系的教授,姐姐……听说在警局担任要职。”
“我上大学以后就搬出去住了,不常回家。”席慕迅速跟他的姐姐撇清楚关系。
“你的家人都那么优秀,你不想赶上去吗?”周立志问。
席慕抿了一下嘴唇。“不太想。”
周立志闻言,让他也坐下。
席慕就在最前排的椅子上坐下,“我的姐姐已经不是我能超赶的了。”
“你们的领域不一样。”
席慕摇头,“姐姐总是比我优秀。”
周立志看着席慕,他对于人的微表情的解读非常准确,但是他现在看不出眼前的这一位少年,究竟是自卑,亦或是不在意。他面无表情,说出真理,不带一丝情绪。
他笑了。
席慕看着突然开怀大笑的周立志,不明其意。
“其实不是我选了你。”他说实话,“我也不想选你,当然是有经验的老医生更好。但是我询问了蓝斯遇,他似乎很喜欢你。”他无奈地撑着脑袋,“他的性格其实不像是我开会时候说的那么温顺,如果有时候不顺从他的话,他很不配合的。所以,不是我选了你,是他选了你。”
席慕叹气。
周立志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医生,你知道他喜欢我的原因吗?”席慕无奈。
“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但是他不愿意回答。”
席慕摊手,告诉他答案,“因为他觉得我是个会下地狱的人。”
“哈哈哈。”闻言,周立志大笑。
席慕笑不出。
“还有,之后蓝斯遇会调到开放区的病房。”周立志轻而易举地投下一枚核弹。
要是说席慕之前还能勉强跟周立志说话,现在整个人都崩溃了。“不,我觉得他绝对不可以调到开放区。”席慕现在脑袋里都是蓝斯遇拿着刀砍人的画面。
他当然知道砍人的不是蓝斯遇,但是只要是他的人格仍旧会冒头,他就觉得蓝斯遇不可以离开封闭区的病房。
“我会压制住那些人格,并且找机会消灭他们。”周立志自信满满,“除却人格分裂以外,其实蓝斯遇没有什么别的太大威胁。”
说这样的话,也太不要脸了!
“你放心。”周立志以为他最担心的还是其他人格,“蓝斯遇我都抹灭了,何况是那几个人。”
“为什么一定要把蓝斯遇调到开放区?”席慕对于他的计划有太多的疑问了。
“蓝斯遇抵抗封闭区的环境,他的情绪在那边不稳定。”而他情绪不稳定,就不利于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是塑造蓝斯遇的人格。
席慕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在病人的身上塑造自己想要的人格,未免太过于……”不人道。
“放心吧,这个计划的授权者正是蓝斯遇的亲人。”周立志摊手,“我们并不是私自作出决定,我们是被委托。”
蓝斯遇的家人?
席慕舔了舔嘴唇,“我还以为他没有家人。”
“怎么可能,他的治疗费可是天价,如果没有愿意付钱的人,我们怎么可能对他那么上心。”周立志回头,看着他们想要的人格特质。这是定制的项目,非常昂贵。“我问你有什么梦想。”他转身,看着席慕,“意思就是,如果你处理好了这件事情,无论你是单纯想要顺利拿优毕业,还是继续深造,抑或是想要更好的工作和钱,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可惜,席慕没有梦想。
“你先去做做吧,如果到了后面,你还是抵触,我不会勉强你。”周立志和蔼地笑了,“但是我觉得你会感兴趣,因为你的身上有一颗想要探究事物的好奇心,我看得出来。而蓝斯遇,就是我们这门学科里面,最大的未解之谜。”
他的身上究竟一共有多少疾病?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没有人知道。
“你有机会成为那个揭秘者。”
席慕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动心了。
16. 从黑暗里
席慕转身就去蓝斯遇的病房。
他打开门的时候,蓝斯遇已经被送回来了。
蓝斯遇的状态看起来比前些天都要好。
可能是因为周立志回来了,护士们和医生们对于蓝斯遇的态度有所改变,他们没有那么害怕蓝斯遇了。他们态度有所松动,蓝斯遇也跟着变得放松下来。
“早啊。”席慕用他一贯的随意语气打招呼。
蓝斯遇的眼睛立马看了过去。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席慕想起之前他们两个人对视上的事情了。
“咳咳,今天也不想吃东西吗”席慕尴尬地继续进行话题。
蓝斯遇不像之前那样别过眼睛,在这个只有两人的房间里,他要是想看,就肆无忌惮地看他。“等你。”
“嗯?”
“试毒。”蓝斯遇言简意赅。
席慕忍不住吐槽,“毒不死你。”
蓝斯遇撇嘴。
席慕端起粥,拌了拌,随意吃了两口以后递给蓝斯遇。“我吃了,轮到你了。”
蓝斯遇朝他伸出手,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勺子盛了粥以后,因为带子的束缚,根本就吃不到嘴巴里面去。
席慕无奈,只好拿回粥,喂他吃。
蓝斯遇麻木地张开嘴巴。
“周立志,周医生。”席慕试探着开口,“是你的主治医师?”
“医生你……不知道?”蓝斯遇将温热的粥吞下。
“有听说过,但是我对于他不太熟悉。”席慕施施然道。
蓝斯遇面无表情,“说话归说话……手不要停。”
席慕怒极反笑,真是服气了。他继续喂蓝斯遇喝粥。
蓝斯遇轻声告诉他,“就是他,杀死了主人格。”
就像是精致的蛋糕里混进了一只丑陋的蟑螂那样有违和感,席慕敏锐地察觉到,蓝斯遇对于主人格称呼的变化。“蓝斯遇么”
“现在……我才是蓝斯遇。”蓝斯遇不解地看着他,“你们不是要把这个名字给我吗?”
“行行行,给你。”席慕故意用敷衍的声音说道。
蓝斯遇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呼呼。”席慕笑了,然后他抬头的时候,正好迎上蓝斯遇没有一丝笑意的,甚至有点生气的表情。“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上一位蓝斯遇呢?”他立刻收了笑容,正经道。
蓝斯遇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试探着问:“就叫主人格?”
明明他现在才是主人格。
槽多无口,席慕不反驳,点头同意他的建议。
“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席慕说道。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想要跟自己说话,明明以前那些人只是想要诱导他说话的。蓝斯遇的心中泛起涟漪,但是他仍要冷淡地说:“你想要说什么?”
席慕嘴巴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他一勺一勺喂着蓝斯遇喝粥,想要把他喂胖的心思非常明显。
一方面是责任心,一方面是好奇心。
真的有长成照片上模样的美少年吗?
恍然不知他心思的蓝斯遇看着他手动作的加快,只能低头吃啊吃。
“前段时间,你杀出了封闭区的大门,我那时候赶过去了,那个人不是你吧?”席慕说问。
蓝斯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果然到了最后,还是想要套他的话。
“嗯?”席慕看着蓝斯遇,发现他又不说话了。
蓝斯遇不情不愿地开口,“嗯,不是我。”
席慕笑了,“傅徒?”
“傅徒。”
“他怎么跑出来了?”
“他说他想要出来,然后叫我走开。”蓝斯遇说,“我就走开了。”
他、叫、我、走、开、我、就、走、开、了。
席慕太震惊了。
他也太随便了。
“在以前,主人格拥有这副身体的绝对控制权,我们各自待在自己所在空间,如果不是他召唤,或者他遇到什么事情昏睡过去,我们是没有办法不经过他而夺取身体的。现在,主人格不在了,我占据了他的位置。而我没有主人格的能力,不可能随意控制他们的出入。他们要我走,我就只能走。不过,周立志回来以后将他们催眠了,现在他们不会冒出来了。只是,人睡觉不可能永远都在睡的,其余人格随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醒来,”
这可能是蓝斯遇出生为止,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
蓝斯遇说:“周立志的目标是将他们杀死,犹如杀死主人格一样,然后只留下我。”
“你是天选之子啊。”席慕感慨。
蓝斯遇懒得理会他的调侃。
席慕又想要问另一件事情,“周立志医生是什么样的医生?”
蓝斯遇抿紧嘴巴,不想要回答。
席慕讶异。
蓝斯遇说:“我吃饱了。”
席慕还想要再接再厉,但是蓝斯遇紧紧闭住嘴巴,一脸的警备地看着他,他身上的气息无不在告诉他一句话,你快闭嘴吧。
席慕嘟嘴。
切,不说就不说。
蓝斯遇不是不说,只是说出来了,普通人的席慕一定无法理解。
周立志是一位定制病人的医生。
这样的说法也许让人有点陌生。
蓝斯遇的委托人是这么拜托他的,“我想要一个这样的蓝斯遇,听话、懂事、彬彬有礼,软弱,可爱。”具体落实,就是那一份PPT上形容的那样。
周立志收到了具体的委托,然后开始想办法建立一个犹如一张白纸一样的人格,紧接着,他培养这个人格,用潜意识用暗示用外力塑造,创造一个如此性格的人格。当人格成型了以后,他就会抹去其余的人格,完成委托人想要的蓝斯遇。
这就是他的工作。
最难搞的主人格已经被磨削了,接下里就是第二步,塑造蓝斯遇,以及消灭其余的人格。
当周立志回来的时候,计划就要迈上步伐了。
蓝斯遇知道他的计划,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不然的话,席慕就会遭受摧残。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的席慕,晚上回到宿舍,半天都在为要不要接受照顾蓝斯遇的工作而烦恼。他来这家医院的原因,其实一半以上都是受他姐姐所托。他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是如果有机会接触封闭区的事情的话,自然他会更容易获取一些情报。
但是吧,他有必要为了从小和自己打架打到大的辣鸡姐姐牺牲到这种地步吗?
算了,还是拒绝吧。
席慕找手机,准备联系周立志。
但是手机不知道被他放哪里了,他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反而将蓝斯遇的文件给翻出来了。两张照片从笔记本里面掉了出来。一张是美丽少年孤傲的脸,一张是少年骷髅一般干瘦的身躯。
席慕一愣,然后将两张照片捡了起来。
在手指摸到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时候,蓝斯遇像是濒临死亡一样的嘶吼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我变成一只多么自由的小鸟啦。
“啧。”
明明就一点都不自由。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手机的默认铃声。
席慕顺着声音,掀开被子,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席慕。”周立志在手机那边,态度和蔼可亲。“不知道我今天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怎么样?人都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席慕嘴角一勾。“我想好了。”
放在被子上的少年的两张照片顺着被子的弧度往下滑,它们一起停留在平地,薄薄的两张纸重叠在一起,美丽的少年覆盖在可怜的少年之上。
“太好了,你的回答是什么?”
“好啊。”就陪你们玩一次。
第二天,席慕和周立志以及其余的医生一起,去封闭区将蓝斯遇带出来。
他们一排医生排着队,由保安带头。
他打开了第一道门、第二道门。
门的重量由轻变重,打开的难度渐渐上升。
保安打开第三道门的时候,除了插进钥匙以外,还要去撬开其余的开关。
那些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的医生们全部屏息凝神。
保安打开了最后一道门,然后一口气推开。
在房间中央的人听到了声音,抬起头。
那是一个……犹如恐怖玩偶一样的少年。
他的身上穿着拘束服,双脚被铁链拷在床上。他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周立志朝着保安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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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立刻上前,将他脚上的铁链给解除掉,将他双手间的拘束带放松。“下来。”
蓝斯遇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长得其实不算矮,只是太瘦了,再加上营养不良,自然也就看起来像是长不大的样子。按照资料,他今年应该是17岁,可是看起来却只有14岁或者15岁的样子。
席慕觉得他看起来可可怜了。
“过来。”周立志喊他。
蓝斯遇乖乖地跟着保安走过去。
他如此弱小,但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大部分的医生都被他吓得退后了一步。
席慕岿然不动,并且在心里啧啧摇头,这些人,要不要啊。
蓝斯遇的脚步直直地朝向席慕,但是不等他走近,保安就将他拉住。
“以后他就是你照顾了。”周立志看着席慕。
席慕点了点头。
蓝斯遇又重新想要朝着席慕前进。
保安又将他拉了回来。
蓝斯遇:“……”
席慕:“……”噗。
周立志先上前,他蹲下身,抬头看着蓝斯遇,然后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脸颊。蓝斯遇的脸没有什么肉,被他一按,几乎整张脸都要陷入他的手掌心中。“你要听话知道吗?”他半是抚慰半是威胁地说道。
蓝斯遇自然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周立志松开手。
一群保安护送蓝斯遇离开封闭区。
他走出门,进入了灰暗的长廊,拉紧了的白色窗帘不容许一丝光亮进入。他的脚步踏在地板上,迫不及待地,但是又无可奈何地,只能小步地挪动。
“他的脚上有控制的铁链。”周立志在跟席慕说明,“万一真的出事,你及时跑快点,他不可能追得上你。”
席慕点头,随后双眼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
蓝斯遇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前,没有人给他开门,他只能自己抬起手,他的双手被拘束带绑在一起,留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于是他费力地抬起手,然后两只手一直按在门上。
“他的手可以抬起,拿得到东西,但是双手可以分开的距离不能超过15厘米。虽然拘束带松开了,但是简单的操作下,就可以迅速绑回去。”周立志告诉他,“如果是蓝斯遇的话,你不必害怕,可以自然地接触他。如果其他人格复苏,你就吩咐保安控制住他。”
蓝斯遇辛苦地推开了门。
外面的阳光一拥而入。
蓝斯遇站在门槛外,沐浴在阳光下,然后笑着回头看席慕。
他琥珀色的眼睛漂亮得像是谎言的一样。
席慕对周立志说:“我明白了。”
剩下来的路程就由席慕和保安来护送蓝斯遇。蓝斯遇在开放区里有独立的病房,跟封闭区不一样,周围的病房都有人居住,而且大门打开,有窗户。蓝斯遇爬上床,从敞开的窗户往下望,即使有铁栏杆围着,他还是可以望到外面有人在活动。
蓝斯遇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开心。
保安离开了,席慕看这个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干脆在床边坐下。
“走廊有监控。”蓝斯遇感受到他的动作,提醒他这件事情。
席慕耸肩,“无所谓。”
因为纠结,席慕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好不容易睡觉了,半夜还梦见自己成了病人,然后被送进了诡异的医院,接着被医生开膛破肚。
最气人的还是,得知他最新进展,他的姐姐还吓了他一通。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个医院究竟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蓝斯遇回头,双手双脚都在床上,然后爬到了他的面前。
席慕抬起头,看着蓝斯遇像是动物的幼崽一样朝自己靠近。他放松身体,靠在床的边上,“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如愿以偿,换了一个新环境了。”
“嗯。”蓝斯遇直接将屁股压在双脚的上面,跪坐在席慕的面前,然后看着他。
不知道多少人向席慕发出警告。
一定要万分小心这个少年,不要靠近、不要放松警惕、不要被迷惑。
他们已经那么提醒过了。
席慕伸出手,抓住了他耳朵旁边的头发。
蓝斯遇动了动脑袋,好像在蹭他的手一样。
“我们有得相处呢,小怪物。”
17. 恶魔的祈祷
恶魔连祈祷都是罪行。
自从席慕答应了要进入蓝斯遇的治疗团队以后,每天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每天的行程本来是刚刚好的,白天工作,晚上休息。自从他加入周立志的团队以后,每天下班以后还要被拉去汇报情况加上课,晚上休息的时间被缩短。
他久违地有了想要逃课的想法,可惜他去到开会的办公室,那里的人加起来也就十个左右。如果他不在的话,真是显眼得不得了。
对偷懒颇有心得的席慕,坐到了角落,意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周立志看人齐了,顺手调了一下电灯。
一瞬间,席慕头顶的大灯被打开,另一边的灯灭了。
席慕:“……”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会噎着。
周立志不喜欢说废话,直接就奔主题。“你们知道我是如何消灭蓝斯遇的主人格的吗?”
席慕听到主题,立马就坐直了。
真是没有办法,谁叫他是好学的优等生。
周立志介绍,“经过我们检测,蓝斯遇的智商和精神力超乎常人,他甚至从小就在脑中构建出了完整的记忆宫殿。”
记忆宫殿是一种定位法,任何物品、任何事情,我们听说过的、看过的、经历过的,都被当成了一样物品,被放置在宫殿的各个角落。
记忆就像是一座宫殿,你的记忆像是物品,被放置在宫殿的每个角落……真我有时候也躲在这个宫殿里面。
“前所未见。”周立志想到这件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惊讶,“蓝斯遇将记忆宫殿分版块,然后将不同的人格藏在了各个不同的角落。然后每个人格,再构建自己的宫殿。”但是不论人格再怎么样改造自己的地方,也依旧逃脱不了蓝斯遇的宫殿。于是,蓝斯遇这个人,不受自己人格的控制。反而,所有的人格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人格的诞生不是他能决定的,但是人格的自由都在他的手中。
“我们在蓝斯遇的记忆宫殿里,将他的人格抹杀掉了。”周立志知道自己等会说的事情,可能不是大多数人可以理解的,“我们的精神住在我们的大脑,蓝斯遇就住在他的宫殿里面。宫殿就是他的记忆,所以我们要进入他的宫殿,一定要完全了解他。我们确实从各个渠道那里了解到了他的生平,但是,这是不够的,于是,我们贿赂了其中一个人格。”
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我承诺,如果蓝斯遇死了,我就扶持他成为主人格。在我的诱惑下,他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蓝斯遇的消息都告诉了我们。身世、经历,以及精神和感受的补充。我们成功构建出了蓝斯遇的精神世界。”
接着,他们将蓝斯遇催眠,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们拿着刀,拿着枪,拿着可以毁灭一个世界的武器,到处搜寻着蓝斯遇。
“我们对他无所不知,他无处可逃。”
何况,他并没有防备。
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抬起头,还没有回过神,额头上就抵着枪口。
因为他们知道他的一切,自然也知道他的致命点在哪。
人格死的一瞬间,这个世界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现实的、血腥的案发现场。
席慕的呼吸乱了,“叛徒是现在的小怪物吗?”
“不。”周立志双手合掌,“那一位叛徒如此可怕有野心,如果扶持起来,蓝斯遇也不会比之前好多少。”他说得理直气壮,“于是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扶持了最适合的第六人格。”
时至今日,叛徒仍在黑暗一片的宫殿里,诅咒背弃诺言的医生。
席慕问:“叛徒是第几人格?”
周立志翻了一页纸,“这个我不能说。”
席慕眯起了眼睛。
“我跟你们说这件事情是有原因的。”周立志进入主题,“如果我们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掉其余的人格,那么我们就要还原他们的记忆宫殿。只是吧,分裂出来的人格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身世是自己虚构的。所以,我们几个医生,要在余下的日子里接触那些人格,问出他们的经历,以及他们的精神世界。当收集够了资料以后,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就像是杀死蓝斯遇一样,杀死其他人。
然后只留下一个。
留下最乖巧的一个。
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会议结束了。
席慕拎着一叠资料,步伐快速地走向自己的宿舍。
这个医院真的有问题。
他关上房间的门,一下子坐在床上。手上的资料落在地板上,他没有力气去捡起来。
这里应该是有问题的,但如果不是遇到蓝斯遇,接触到周立志,他之前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受。普通不过的医院,普通不过的医生,普通不过的病人。现世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地方,怎么都是黑雾在弥漫。
早知道他就不该答应他姐姐,来这个地方实习的。
静静地坐了一会,席慕想要转换心情,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提电脑。
他打开网页,敲击键盘,在搜索框上面打字。
杜松子树下的故事。
之前蓝斯遇说了半截的故事。
当席慕按下确认键的时候,网页一下子就跳转了。席慕打开了完整故事的页面。
故事就接着上一次的结尾说起吧。
小鸟唱着那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曲,飞到了金匠的屋顶上。
金匠为它的歌声所迷,请求它的音乐。
小鸟说,可以,但是你要用你的金项链来交换。
小鸟继续唱着它的歌,来到了鞋匠的屋顶上。
鞋匠呼朋唤友,请求小鸟为他们再唱一遍那首歌。
小鸟说,可以,但是你要用你的红鞋子来换。
小鸟最后来到了磨坊,它用一样的歌,换来了最后一样东西,那就是磨盘。
带着三样东西,小鸟盘旋在自己家的周围,唱着那首歌。
我的母亲她宰了我。
我的父亲她吃了我。
后母觉得它的歌声就像是锤子,砸晕了自己的脑袋。
父亲被小鸟吸引,出门去。小鸟见他出来,将金项链扔到他的面前。妹妹闻言,好奇地跟了出去。小鸟将红鞋子扔下,送给了她。
父亲和妹妹都很高兴。
但是后母觉得很折磨,她想要出去喘口气。小鸟在那时候扔下了磨盘,砸到了后母的头上。
她死啦!
听到了声音,父亲和妹妹跑出门。
后母的身体在被磨盘砸中后,就变成了烟雾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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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们出去的时候,火焰消失,复仇的小鸟变回了单纯的小男孩,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见小男孩回家了,他们都笑了。
父亲、妹妹和小男孩手拉手,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屋里。
“什么鬼啊,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给小孩子看。”席慕读完故事以后,手心都出汗了。他反对蓝斯遇读这样的故事。
就在他碎碎念的时候,一封邮件到达了他的邮箱,打断了他的思维。
席慕顺手点开。
来信人的名字是,以撒·弥赛亚。
他某篇论文的指导老师,人在英国,与他的交流只通过邮件,两人从未谋面。
以撒是个温柔、有耐心的老师,他在邮件中,一如既往地仔细教导席慕,并且指出他之前提交的论文有什么问题,还有给予了一些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是一个网址。
因为疲惫,席慕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麻木操作电脑,点进去网址,然后下载里面的文件。
当把邮件看完,资料也核对完以后,他再回了一封邮件给以撒。
在邮件快要发送的时候,席慕的手一停。在文件的最后问了记忆宫殿和消灭人格的事情。
身为专家,以撒在一个小时以后再发给了席慕一些参考资料,并且调皮地附上了一段话。
在人的精神世界里谋杀人格,确有此事。
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那部电影,致命ID.
席慕有些无语。
老师,电影跟现实怎么会是一回事呢?
以撒那边笑嘻嘻,继续回邮件。
早在二战的时期,德国人为了阴险的目的,设立了各种各样的实验。除了身体的实验以外,还有精神的实验。那时候,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意图制造超级天才或者终极疯子。其中一样实验,就是人为地制造人的多重人格,然后再用融合、消灭的方式,让实验体进化。
而他们消灭人格的方式,有点像你刚刚提到的。
我这几天找找资料,到时候发你邮件。
席慕撑着下巴,看着泛光的屏幕。
他发了一下呆,才回复他,说好,等你。
恶魔祈祷着,让我成为唯一吧。
因为他的贪心,罪恶就降落了。
主人格的骨灰放在舞台的旁边。
每个人格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现在,因为主人格的死去,属于他的房间被永远关闭了。
背叛了主人格的叛徒坐在阴暗的角落,他咬着拇指,烦躁不安地抖动着自己的脚。
他愤怒于周立志的不守诺言,但是又不敢发作,免得被其余的人格发现,自己作出了那么罪恶的事情。
既然周立志不打算帮助他,他一定要想别的方法来夺取这具身体。
当然了,比起夺取身体,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要立刻逃离这家医院。
死的威胁迫在眉睫,他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尖锐的牙齿甚至要咬破了指甲。
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打开。
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叛徒,欣赏着他的焦虑。
纤细的手抚摸嫣红的唇,他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一切,就像是监视器。
18. 圣诞快乐
现在,蓝斯遇住在开放区的病房里。
虽是如此,他的周围还是跟着好几个保安。他们总是不会离他太近,也不会离他太远,绷紧了神经,绝不放松警惕。
蓝斯遇的双手和双脚之间都系了一条带子,他跪坐在自己的床上,双手抓着窗户的柱子,琥珀色的瞳孔嘀咕嘀咕转着。
在房间内的一位医生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蓝斯遇,你也该跟我说说话了吧,我都在这里站了一个早上了。”
蓝斯遇忽视他的声音,眼睛依旧透过窗户,在寻找某样东西。
那位医生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快要到换班的时间了。”
他的话刚落音不久,楼下的不远处就走来了一个人。
席慕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套着属于医生特征的白色大袍。因为刚睡醒就匆匆忙忙出门,他的头发还是乱的,套完了一边的袖子以后,他准备套另一边的袖子,但是怎么穿都穿不进去。他无奈地回头,发现另一边的袖子翻过来了。
他手忙脚乱。
等席慕走进这间建筑物了,身影消失了,蓝斯遇才回过头。
一直站在蓝斯遇后面的医生,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琥珀色瞳孔。
像是远古生物的眼睛一样的瞳孔,让他的心一悸。
蓝斯遇在床边坐好,晃悠着自己的脚。
医生以为他终于想要跟自己聊天了,笑了起来。“那我们……”
“李医生,我来换班了。”席慕在快要走到这间房间的时候,先出声。
李医生的笑容一顿。
换班的人来了,属于他和蓝斯遇的时间结束了。
席慕打开了门。
刚刚在楼下,他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但是现在,衣着翩翩,笑容得体,优秀得叫人欣慰。
除了右边的头发有一片往外翘。
李医生自然不会发现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好的。”李医生无奈地答应。他转身就想走,但是想到了刚刚蓝斯遇态度的转变,他的脚步又一转,走到了蓝斯遇的身边,然后蹲下去,与他平视。“你如果有想要跟我说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见面。”他装作温柔的样子,想要蓝斯遇接纳自己。
蓝斯遇岿然不动,眼睛空空地望着前方。
李医生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席慕推了推眼镜,笑着看蓝斯遇。“你跟其他的医生也相处得不错嘛。”
蓝斯遇盯着他。
“唷。”席慕随意地举起右手,开心地打招呼,“新环境怎么样?”
蓝斯遇慢慢地吐了一口气,“我还没有出去看过呢。”
“这样,你应该是可以出去的啊,我看文件上有写。”
蓝斯遇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
席慕看见他的模样,笑了,“你想要出去走走吗?”
蓝斯遇狂点头。
席慕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去报备。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复的信息,确认了以后,他就可以带着蓝斯遇出去了。
“对了,你的邻居现在也在,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席慕询问他。
蓝斯遇不点头,也不摇头。
跟邻居打招呼也好,怎么样都好,他只是想要离开这个房间,去开阔的地方走走。
“去吧。”席慕当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摆了一下脑袋,让他跟上。
蓝斯遇不动。
席慕疑惑不解,“不去吗?”
蓝斯遇朝他伸出右手。
席慕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
在这之前,他们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随意跟蓝斯遇有肢体接触。
但是周立志撤销了这一条指令。
如果对方是蓝斯遇,那就没有关系。
不再犹豫,席慕一下子就抓住了蓝斯遇的手。
骨瘦如柴的手指落入自己温热的掌心。
“走吧。”席慕粲然一笑。
蓝斯遇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的脚之间有一根拘束带,所以不能大步迈开。席慕自然走着,而他则小步快速迈动,跟了上去。
蓝斯遇一出,全楼的保安瑟瑟发抖。
虽然说是住在开放区,但是蓝斯遇左右的房间都是空的,他所谓的邻居在他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这是最近的了。
住在里面的人,不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宋纶。”席慕打开房门,喊里面的人,“来见一下你的邻居。”
宋纶在病房里面,正在悠哉悠哉地翘起自己的二郎腿。他听到了席慕的话,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我这样的危险的病人也能有邻居,还真是多谢大家了。”
席慕:“……”不客气,因为你的邻居比你危险许多。
宋纶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从床上跳下去,双手抱胸地走到门口。“好啊,是什么样的人要成为我的邻居?”
席慕稍微让开,让他看到一直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孩。
蓝斯遇抬起了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宋纶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是你?”他惊讶之后,不屑地勾了一下嘴角。“我可不会像他们一样畏惧你。”
“我带他来又不是让你们打架的。”席慕护住蓝斯遇,“他以后就是你的邻居,我只是带他来打招呼的。以后就是邻居耶,难道不应该从今天开始就握手,然后好好认识对方,开启一段美好的友谊吗?”席慕心平气和地给他洗脑。
宋纶在掰手腕了。
席慕完全不在怕的。“医生说的话你要听。”
宋纶想要生气,但是他之前不是没有对过席慕生气过,但是下场可不怎么好。他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人不是白痴。他反复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的拳头放开,宋纶对他们说:“你们往后退一步。”
席慕带着蓝斯遇退后一步。
等他们退到门槛外的时候,宋纶伸手,将门合上了。
吃了一个闭门羹的蓝斯遇和席慕:“……”
席慕做好表情管理,笑着回头,好脾气地告诉蓝斯遇,“这个就是你的邻居啦。”
“哦。”蓝斯遇知道了,“还有呢?”
“邻居的话,用最短的范围来,一般指的就是你的左右。”席慕伸出手,点了点蓝斯遇的左侧,再点了点他的右侧。
“这是左。”蓝斯遇学着他的样子,指了指他的左边,“右呢?”
说起这个,席慕笑得更开心了,“你的右边是墙壁。”
蓝斯遇闭上了嘴巴。
这个医院的人真是怕死他了。
“继续往前走走。”席慕视而不见他的臭脸色,“开放区的活动区域可多了,还有很多活动。你之前不是会弹钢琴吗?我晚点再带你过去。”
蓝斯遇说:“我还是不弹了。”
“为什么?”席慕随意地问。
蓝斯遇瞄了他一眼,“免得你哭。”语气还有点温柔。
这下轮到席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伸出手指,摸了摸鼻子。“我又不是难受才哭的。”
蓝斯遇一脸不理解的样子。
席慕带他离开,一边走一边说,“感动也会让人哭的。”
“还有呢?”蓝斯遇迈开步伐,跟在他的身后。
“悲伤?”席慕在思考。
“悲伤不就是难受。”蓝斯遇纠正他。
“痛苦。”
“痛苦也是难受。”
席慕被他杠得快要撑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开心!”
“为什么开心也会想要哭?”蓝斯遇加快步伐,走在他的旁边。
这一位大学生一听到他的问题,脑子里面立刻就充满了黄色废料。他自己乐了一下,然后说道:“算了,我不想对一个高中生说有颜色的笑话。”
蓝斯遇睁大眼睛,他看了席慕两眼,然后问道:“关于黄色啊低俗啊之类的笑话吗?”
席慕的表情归于虚无。
蓝斯遇超过了他,冷酷无情。“那我是不想听。”
席慕的思考能力也归于虚无。
蓝斯遇越走越远。
“欸。”席慕回过神,立马追了上去。
这个小鬼简直就是时时给人惊吓。
开放区就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规矩的精神病院,除了面积大一点,一点儿不同的惊喜都没有。
席慕和蓝斯遇下到去的时候,正好是娱乐的时间,大多数的病人聚集在大堂看电视。今天的电视节目是猫和老鼠,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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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几十岁的人聚在一起,指着被老鼠玩弄的猫咪,然后发出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声。
“这里都是快要痊愈的人。”席慕站在蓝斯遇的旁边,弯腰到他的旁边,告诫他,“就算是这样,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有个别人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的。”
蓝斯遇的眼珠子往上,看着他。
席慕想到了什么,友善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但是你没有关系。”
蓝斯遇期待他能说出一句,他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伤之类的话。
席慕哈哈,“在这里,大概也没有人比得过你。”
蓝斯遇垂眸。
席慕讪笑,“不要总是沉默,让我一个人冷场。”
“我……”蓝斯遇的表达能力又开始出现问题,“你……如果……”
“嗯嗯。”席慕鼓励他开口说话。
“如果……你不要总是……说出那种叫我……为难的话,我就不会让你……尴尬。”
席慕无法诉说自己的感觉,他从一句磕磕巴巴的话里面,读出了威胁。好像如果他再说些让蓝斯遇不知所措的话,蓝斯遇就一定会让自己尴尬。
席慕不是很在意地望着天花板。
只要胆够大,啥子都不怕。
大厅里除了病人以外,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蓝斯遇!”有一个人发出了高兴的声音。
蓝斯遇和席慕顺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人是魏知孰。
他的手里拿着一颗军旗,对面是焦头烂耳的安溪。
他们两个总是喜欢凑在一起玩,虽然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话,总是魏知孰在玩安溪。
席慕眯了眼睛看魏知孰。
魏知孰对着蓝斯遇,手挥得可起劲了。
席慕在魏知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瞬间,想起了这个可怕的反社会人格人士之前的种种恶劣行为,还想起了之前还越过开放区的铁栅栏,跑到了封闭区。
蓝斯遇听见他喊自己,迈开脚步,想要走过去。
席慕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走了。“我们还是去弹钢琴吧。”
蓝斯遇抬头看他,“你弹给我听吗?”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席慕笑得很勉强,“我在很多事物上面都挺有天分,可惜不包括音乐。”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人,留下失落的魏知孰,下手吃了安溪的将。
“不玩了!”她生气地掀了桌子。
“淡定。”魏知孰弯下腰捡棋子。“虽然你是双向障碍患者,但是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啊。”
安溪:“……”她能说什么,那你也不能欺负她智商比你低吗?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楼下热热闹闹,楼上确实安静一片。
席慕推开了空无一人的钢琴室,然后请蓝斯遇坐下。
蓝斯遇坐在钢琴的前面,随意地按了两下键盘。
连不起来的音乐声就像是缝补不起来的玩偶一样。
席慕的手搭在钢琴上,问他:“不想弹吗?”
蓝斯遇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席慕只好坐下。
蓝斯遇伸出两根手指,简单地弹了两个音,弹完以后,他转头看席慕。
席慕明白他的意思,跟着弹了起来。
蓝斯遇再多弹了几个音。
席慕抓了抓脑袋,根据自己的记忆力,又跟着弹。
蓝斯遇按一个键,席慕就按一个键,不知不觉中,蓝斯遇按键盘的速度越来越快,音乐渐渐成型。席慕慢慢地就跟不上了,最后,他干脆将手垂在身体的两侧。
音乐随着他的手指跃动而变得美妙无比。
席慕静静坐着,耳朵里听着,眼泪一点一滴涌出他的眼眶。
等他的眼泪一直流,滴落在衣服上的时候,蓝斯遇的手指才离开了黑白键盘,停止了奏乐。
“这首歌是什么?”席慕笑了,“很好听。”
蓝斯遇就在他问话的这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转过头,脸庞就在席慕的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医科生哈哈大笑,“现在还是春天呢,离圣诞节太远了。”
19. 我知道
瘦小的少年看着席慕,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在外面,一定很不受欢迎。”
席慕的笑容嘎然而止。
还真的被他说中了,席慕在学校不是一般的不受欢迎。好不容易交往一个女朋友,也被对方一句话,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感觉,给击溃。
“对呀,但是为什么呢?”席慕思考,“我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帅哥的说。”
蓝斯遇问:“在这里很受欢迎吧?”
“这个倒也是真的。”席慕燃起了些微的自信心,以及爆棚的自恋涌现出来。“虽然总是吸引一些奇怪的人的注意力没有什么好开心的,但是好过根本就没有人喜欢的境界吧。”
“一个疯子坐在你的左边,一个杀手坐在你的右边。”蓝斯遇的手指活动着,“你会不会想,你为什么也坐在这个地方?”
席慕微微笑着,绝对不会踏入他的陷阱。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礼貌而又有疏离感。“因为我是医生。”
蓝斯遇低头,笑了。
好回答。
席慕很欣慰,“多笑点确实比较好哦。”
蓝斯遇立马就收了笑容,“丑小孩不管笑还是不笑,都不会变得好看。”
“这个啊。”席慕果断地接道,“笑着的丑小孩,还是比一直拉着脸的丑小孩好的吧。”
蓝斯遇拉着脸了。
席慕后知后觉,他刚刚也许该说,你不丑。
但是那样也太昧着良心了。
“我不丑。”蓝斯遇先自己开口了。
他既然开口了,席慕就没有跟他唱反对票的可能性,他疯狂点头,就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谁敢说你丑,我首先第一个不放过他。”
话过来,钢琴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病人伸进来了一颗脑袋。“席医生,如果你们不弹钢琴的话,你也该带着那个丑小孩出来了吧,我还在后面排着队。”
蓝斯遇瞪了过去。
席慕:“……”
蓝斯遇改为瞪他。
你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该不会现在就忘记了吧。
席慕没有忘记,于是他流畅地换了一套说辞,“他有病嘛,你容忍一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要凑到蓝斯遇的耳边,呢喃软语,害怕被门口的病人听到。
“医生还真的没有一个好角色呢。”蓝斯遇从椅子上跳下去。
“不要说这样的话嘛。”席慕跟了上去,陪着笑脸哄他。
两人一起走着离开了这栋楼,就在席慕想要看看时间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尖叫声。他们两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从楼里冲了出来。他抓着脸,手脚的动作几乎是扭曲的,他往席慕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蓝斯遇的双脚不禁开始用力站定,他自动进入备战的状态。
就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旁边的保安也冲了过来。
比起他们都要快的是,白色的衣袍下摆在空中有力地划过,席慕一只手抓住了病人,随后将他的脚一绊。病人立刻就悬空在空中一秒,席慕趁这个空隙,将他按倒在地上。
保安也全部冲了过来。
蓝斯遇被挤了出去,他惊讶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
席慕游刃有余地推了推眼镜。
如果他姐姐在的话,大概会嘲笑,说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东西。但是现在他的天敌不在,席慕装逼得行云流水。
“又怎么了?”席慕问手下的病人,“心情不好,想要激烈运动一下吗?”
“席医生!”病人见是他,激动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救我……求求你了,快点救救我!”
这个人并不是自己负责的病人,席慕对他也没有太多印象,所以席慕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他只能说出一些万能的语句,“我一定会帮助你的,所以你冷静一点。”
病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救我!快点!他们要把我送去封闭区!”
席慕皱眉。
这个人的病情有那么严重了?
“死定了……如果去封闭区的话,我以为他们会放过我的,我明明就好了,为什么……依旧没有人来接我。我不要去那个地方,救我……不然的话……”
“把他绑起来。”一道冷酷的声音响起。
这是熟悉的声音,席慕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罗泽。他那位在学校被称为阳光男神的学长,此时此刻拎着病例本,面无表情、冷漠到令人陌生。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其余的保安立刻接手,把席慕推开。
“席慕医生!”病人痛苦地伸出了手。
“学长……”席慕想要问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席慕啊。”罗泽现在才发现他,一转脸,就笑得阳光灿烂,“这个病人的病症变得麻烦起来了,他从今天开始就要去封闭区。”
“我不去!”他还叫叫喊,“那里根本就不是医院!是地狱啊!”
罗泽一挥手,其余的人就将他架走了。
“被害妄想症就是麻烦。”罗泽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席慕,“你在陪蓝斯遇?”
“嗯……是。”席慕的眉头越皱越深。
蓝斯遇本来离他们还有一定的距离,看到罗泽朝席慕靠近以后,他立刻走上前,握住席慕的手,带着他退开两三步。
罗泽留在原地,并不继续靠过去。“那么你们继续。”他说,“我就不打扰了。”
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席慕看了一下时间,“蓝斯遇,我先让你送你回房间,我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完,他拔腿就准备跑。
蓝斯遇看着他的背影,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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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嘴巴,“我很怜爱你。”他说。
席慕一下子就没有站稳,摔倒在草地上了。
“我很怜爱你。”蓝斯遇重复自己的话,走到席慕的身边,然后蹲在他的面前,“所以你不要去。”
席慕抬起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蓝斯遇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不要去。”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
耳边传来了微风的声音,因为蓝斯遇的话,席慕再抬起头的时候,罗泽和那位病人早就不见了。
蓝斯遇也发现那队人马不见了,于是他悠哉悠哉地等着席慕站起来。
席慕叹气。
“不要失望。”蓝斯遇说,“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作为你没有追上去的奖励,你可以随便问我一个问题,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回答你的。”
“你哦。”席慕干脆在草地上坐起来,“我有什么好问的。”他偏过头,还在思考晚点去找罗泽,或者自己去查资料,意图弄清楚刚刚的事情。
蓝斯遇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席慕还在走神。
蓝斯遇抬头看他,“我就不信,周立志没有给你安排任何任务,就把你派来我的身边。”
席慕笑了,“关于这一点,你倒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蓝斯遇抱住自己的膝盖,还在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千年难得的机会。”
“问你没有用啦。”席慕这么说。
“为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席慕摊手。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自诞生开始,就一直默默地看着大家。”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略显干燥的唇,“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席慕:“哦。”
“既然你充满了怀疑。”蓝斯遇说,“那我收回自己的决定。”
席慕还真的有一个疑问,“据说……”
“嗯。”
“你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席慕的这句话没头没尾。
周立志没有告诉他,其他的人格究竟知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一个背叛他们的人。
蓝斯遇的脑袋放置在膝盖上,他看着席慕,微微一笑,“是真的。”
一句话,引起了骚乱。
蓝斯遇的脑内,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在尖叫。
“有一个人,联合医生一起,杀死了主人格。”蓝斯遇说,“真是一个大坏蛋啊。”
“那个人格是谁?”席慕的问题是这个。
蓝斯遇更加靠了过去,他张开嘴巴。
就在席慕要得到答案的一瞬间,蓝斯遇停住了。
就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停住了。
“……木僵又发作了!那么突然的吗?!”
20. 叛徒是谁
木僵刚开始发生的时候,人并不会一下子就完全停住。
“喂喂喂,蓝斯遇先生。”席慕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蓝斯遇以极度缓慢的、好像是电影里面被放慢了的镜头,他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双眼皮,然后眨了一下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出现,就像是破云而出的太阳一般。
蓝斯遇震惊地、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就在席慕以为他想要抓住他自己,挽留住自己身上最后一丝感觉的时候,蓝斯遇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可以感觉到骨头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席慕以为自己会觉得惊悚,就像是恐怖片里被怪物抓住的人类一样。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心在此时此刻柔软又平静。
席慕转头看蓝斯遇。
蓝斯遇低下头,双眼无神,彻底失去了灵魂了。
“蓝斯遇先生。”席慕无奈地笑了,“我们正说着重要的事情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吊我的胃口?”
蓝斯遇默然不语。
席慕知道,现在,自己的声音在他的耳中一定就像是从遥远的星球传来的寂寞回音,既模糊不清,又悠长不间断。
“怎么了?”察觉到这里气氛的不对劲,保安走了过来。
“没有事,木僵了。”因为刚刚发生了的事情,席慕现在对于他们抱有警惕。在他们走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了蓝斯遇,用手隔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我抱他回去。”保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不用。”席慕拒绝他,“我来就可以了。”
保安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客气。”
席慕露出了敷衍人的笑容,“我没有客气,他也不重。”
他一再拒绝,保安也不再坚持,就走远了。
席慕深吸一口气,然后拉着蓝斯遇的手臂,将他放到自己的背上,随后用力,背了起来。
就算蓝斯遇骨瘦如柴,但是身体基本的骨架重量还是在的,加上失去了意识的人会比平常还要沉重。席慕刚开始站起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压力,吐气都变得不均匀。
最后,他还是成功将他背起来,然后慢慢走回了医院。
那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医院。
白色的装修,坚固的泥石混凝土。
想到了刚刚被抓住了的病人,席慕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缓慢。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家医院是怎么回事。
他的姐姐不惜将他这个无关人员塞了进来,肯定不是一般的着急。
这里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深渊?
想到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他突然觉得,将蓝斯遇带进去,自己好像成了杀人犯中的一员。
不止是身体,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席慕突然停了脚步,然后回头。
他看着这个医院的围墙之外。
蓝的天,白的云。
现实普通的风景,为什么在这一刻离这一栋建筑物如此遥远。
因为他看向的方向,那些本来像是空气一样的保安变得不安起来。
幸好席慕还是聪明人,他发现了保安的异常以后,立马就转回了头,继续往医院里面走。
医院里面,大家还是热热闹闹的。病人们要么聚在一起看节目,要么独自一人神神叨叨,一点异常都没有。
不对,有异常。
席慕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医院时候都场景。
那个时候,是不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
为什么普普通通的自己,他们看到了会觉得惊奇?现如今,他背着蓝斯遇,这个核弹级别的武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看过来。这里是开放区,大部分人都精神状态应该还是没有那么严重的。那么,身为一个人,你不好奇吗?你不会想要看看吗?这个医院的重磅武器,最严重的病人。身为一个普通的人,你不围着他叽叽喳喳,也该和身边的人碎碎念吧。
为什么,现在,没有一个人关心蓝斯遇的出现?
太不对劲了。
席慕心有疑惑,但现在也只能什么都不问,背着蓝斯遇回他的房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过走廊,背对着所有人的一刻。
那些人的眼珠子齐齐地转向了他,面无表情、面如死灰。
“哈。”只有一个人在偷笑。
魏知孰愉快极了。
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魏知孰低头,安溪默默地摇了摇头。
魏知孰点头,他明白的。
安溪无声叹气。
背着蓝斯遇回到他的房间,席慕将他放倒在床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小宝宝该睡了,怎么样?还想要听睡前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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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斯遇琥珀色的眼睛突然发亮。
“杜松子树下的故事。”席慕想起了他上次想要听的故事,自己看完以后心惊胆战的故事。
蓝斯遇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算了,那玩意儿不适合小孩子听。”席慕拍了拍他的被子,“还是直接睡吧。”
蓝斯遇的眼睛暗了下去。
席慕看着他,双眼带着忧愁,但是嘴角仍旧用力往上扬。“不要担心,我是你的医生。这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不管我是不是这么觉得,反悔已经太晚了是吧?”
他精确地说中了那天蓝斯遇对他说的话。
席慕知道蓝斯遇不会有反应,但是他仍旧自豪地指着自己,“牛吧?”
“啊……”
席慕皱眉,他刚才,是不是听到蓝斯遇发出声音了?
“牛……个屁!”蓝斯遇一下子坐了起来。
席慕被吓了一跳。
一只手抓住了席慕的衣领,用力将他拉了过去。席慕猝不及防,往前一撞,他撞到了蓝斯遇的额头。疼痛的感觉还在酝酿着升腾,他眼前先升起了一簇火焰。那熊熊燃烧的火,来自于蓝斯遇的眼睛。“你说我们之间有叛徒,是什么意思?”
席慕已经能分清楚他们了。
这个人是傅徒。
“不要吓着他了。”手从席慕的衣领中松开,蓝斯遇的手挥了挥,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吓到人家医生该怎么办啊?他看起来那么无知。”蓝斯遇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贪婪商人,沈万奇。
手沿着他的胸口滑落,蓝斯遇有气无力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要管那么多了,要跟我死一次看看吗?”他的声音诱人极了,在看不见的脸的时候,席慕怦然心动。
自杀自愿者,09404.
席慕的心跳还没有多剧烈呢,怀里的人,直接将他扑倒在床上,坐在他的腰上。“我们之中有叛徒,你认真的吗?”他眯起眼睛,抬起了下巴,一脸存疑。
少女,李白白。
所有的人格一同嘶喊,或带着愤怒,或带着计算,或带着疑惑,或带着自己的小心思来掩盖心虚的情绪。
“叛徒是谁!”
是谁杀了蓝斯遇?
是谁那么自私自利?
是谁将他们逼到了如今的地步?
“说!”他们怒不可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