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至》
3. 第三章
程颜顺利地和张深交换了选题。
和设想的一样,主编没有多问,她向来只看重结果,过程怎么变都不要紧。
但这些天下来,程颜确实觉得新的选题更适合她。
她现在负责的是年轻人非遗文化消费报告,恰好北城这一周有个非遗主题文化展,想来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工作变得忙碌,外出采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只是又要和不少陌生人打交道,程颜性格内向,从小就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但从事这份工作后,总是难以避免。
这天,程颜采访刚结束,手机就弹出消息。
【颜颜,今晚记得回老宅吃饭。】
是张姨发来的消息。
张姨是程家的保姆,今年五十多岁了,人很和蔼,她在程家工作了大半辈子,平日里操心着程家大大小小的事,许是思虑过多的缘故,早几年头发就已是花白。
张姨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被程家领养,从福利院接回来的那一年,张姨就已经在了。
程颜还记得刚进程家的那天,程朔在后山的高尔夫球场上挥杆,全程没给她一个眼神,她既难堪又胆怯,只能局促地站在一旁,是张姨过来给她解围的。
张姨半躬着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怯生生地回道:“陈颜。”
张姨明显一滞,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了变,看向她的眼神愈加复杂,好一阵才想起来打圆场。
“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后来,她才知道原因,因为,程家那个早逝的女儿叫“程妍”。
马路上车流络绎不绝,程颜放下手机,定定地看了一会,眼神怅然。
有绿皮出租车经过,她随手招了辆车。
这会正是晚高峰,一开到市中心路段就堵车堵得厉害,十分钟也就往前挪动了半个车位,周围喇叭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焦。
半个小时的车程,开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直到晚上七点,她才到程家门外。
室内灯光通明,饭香四溢,程颜刚进门,张姨就热情招呼她坐下。
“今天厨房里做了你爱吃的香芋蒸排骨,你可得多吃点,你看你都饿瘦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到,太太都等你好久了。”
程颜的目光立刻看向坐在主位的妇人,低声解释:“刚才路上堵车,所以回来晚了。”
“下次提前让司机过去接你,对了,岁昶呢?”邹若兰看向她身后,又问,“你们分开来的?”
“他要开会,今晚估计来不了了。”
程颜面不改色地撒了谎。
同样的谎言说多了,她已经驾轻就熟。
“想来也有好几个月没看到他了,你要提醒他工作再忙,也要注重身体,”邹若兰没有起疑,抬手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你也该饿了,不用等阿朔了,先吃饭吧。”
程颜微怔,望向餐桌对面空落的座位,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哥今天也回来?”
要知道程朔今天回家,她就找借口不回来了。
“他啊,听说你今天回来,也说要回家吃饭,”说到这,邹若兰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话也说得更重了,“天天上那些花边小报的新闻,多不像话,我看他再不回来,你爸绑也得找人绑他回来。”
程颜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出声。
这顿饭快结束时,程朔才从外面回来。
跑车的引擎声实在太张扬,她很难留意不到。
片刻后,程朔走进门,两人撞上视线,程颜最先想起的竟是上个星期,同事们在办公室里讨论起的花边新闻,程朔出现在女明星的房车上,那八卦新闻的标题写得相当暧昧,特意突出“两人在房车上共度了三个小时”。
想到这,程颜探究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
“那个姓温的呢?”程朔还没落座,就开始挖苦她。
程颜:“他今天工作忙,没来。”
程朔冷笑着挑了挑眉,话里有话:“好像就没有他不忙的时候,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忙。”
说着,还真的从大衣里拿出了手机。
手心紧张得冒出了冷汗,程颜大气都不敢出,她今天根本没有和温岁昶提起吃饭的事。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让温岁昶陪她应付这些场面了。
坐在对面的程朔很满意地看到了程颜苍白的脸色,低声笑了起来,胸腔止不住颤抖。
这个游戏就算玩了几百遍,他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邹若兰没看出其中的暗流涌动,看了眼时间,说:“也是,都快八点了,该忙完了,让你哥去打个电话问问。”
程朔笑得恶劣:“好啊。”
即便着急,程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手机走出了门。
从窗口往外看,正好能看到程朔把手机附在耳边,察觉到她的视线,程朔回头冲她笑了笑。
是挑衅的、逗弄的笑容。
满桌丰盛的饭菜,但此刻,她已是食欲全无。
仅过了两分钟,程朔就回到餐桌上。
他眼尾没抬:“还在忙呢,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事儿。”
“岁昶的公司快要上市了,他多费点心也是应该的,”邹若兰没再纠结此事,看向儿子,提起另一事,“倒是你在外面要注意点,别整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给你妹妹做个榜样。”
“榜样?”程朔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看向话里的主角,“需要吗?”
不管他说什么,程颜始终低着头,没说话。
程朔这人有多恶劣,她是知道的,她不想惹怒他,她只想平静地吃完这顿饭。
半个小时后,这顿饭终于相安无事地结束了,和张姨说了声,程颜去了花房里待着,打算再过半个小时就回去。
花房里的红花石斛开得灿烂又张扬,程颜蹲在地上观察它的根茎,鼻间嗅到植物本身自带的清新香气,让人心安。
比起和人打交道,她更愿意和这些花花草草相处。
但这难得的安静没有维持多久,身后就有脚步声响起。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和以前一样喜欢告状。”
程颜回头,程朔正半倚在花房门口,意味不明地打量她。
“我没有。”她立刻否认。
程朔轻哼了声,又走近了些:“你没告状,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上了头条,所有人都看得到,”程颜不想和他说话,撇清关系,声音有些愠怒,“我不关心你的新闻,也从来没有主动搜索过,更不会告诉家里。”
程朔脸上的表情一下五颜六色的,很是精彩,甚至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我说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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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的吧,你猜猜我刚才有没有给那个姓温的打电话?”
程颜后背僵住,右手不自觉攥紧。
见她紧张,程朔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英俊的脸上只剩下戏谑的笑容。
程颜没有追问,不是因为她不想知道,而是她清楚程朔不会告诉她答案,他只是想要耍弄她。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她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只是,人还没走远,程朔就隔空喊她的名字。
“陈颜。”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喊她“陈颜”,别人只当他是前后鼻音没说清,只有程颜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在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接纳过她。
不管她在这个家住了多久,她都只是“陈颜”,她只是替别人活着的“陈颜”。
程颜从小就厌恶他,此刻更甚,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可接下来程朔那句话让她彻底愣在原地。
“生日快乐。”程朔说。
仍是那漫不经心、敷衍傲慢的语气,但程颜脚步一滞。
今天是11月6号,她的生日。
连她自己都忘了。
这么多年,她都在替程妍过着夏天的生日,她早就忘了她出生在晚秋。
多讽刺。
在她生日这天,竟然是她最讨厌的人和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只有这个人还记得她的生日。
—
程颜回到公寓时,屋里的灯亮着。
玄关处的鞋架上摆放着男士居家拖鞋的位置空了。
温岁昶在家。
脚步迟疑,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不知道程朔究竟有没有给温岁昶打过电话,如果打了,那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仅是看着他的背影,她都觉得心神不宁。
此时,温岁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右手抵在书页中间,身上还穿着今天出门时那件勃艮第色系的西装,右边的袖口微微挽起,姿态慵懒又闲适。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身心俱是疲惫,程颜没像往常一样说着那些重复的废话,她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经过,不料,温岁昶却先开了口。
他抬眼问她:“你是《深度在场》杂志社的?”
程颜微怔,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们杂志社最新一期的刊物,应该就是她放在书房里的那一本。
她不知道温岁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嗯,是。”
温岁昶放下手里的刊物:“今天你们杂志社约了专访。”
“哦。”
她算了下时间,大概也是这几天的事,因为下周就要交稿了。
程颜没有多想,在她眼里,这些也是属于她和温岁昶之间无意义对话的一种,顶多算是“吃了吗”“工作忙不忙”这些闲聊废话的变体。
“那采访还顺利吗?”她多问了句。
温岁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沙发站了起来,朝她越走越近,直至灯光下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意识到温岁昶正在看她,程颜心里七上八下的,眼前的男人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她现在穿着平底鞋,看着他时需要仰视。
目光交错,温岁昶扯松了颈间的领带,声线冷冽。
“你同事说,你推了采访我的机会?”
4.第四章
程颜彻底石化在原地,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温岁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刻,连他身上的男士香水都有种迫人的味道。
太多疑惑积压在心底,她找不到答案。
张深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难道他知道她和温岁昶的关系了?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无声蔓延,温岁昶低头,终于看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妻子脸上露出了疑惑、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频繁眨动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垂下,好一阵,她才开口解释:“他比我更懂汽车这些,我怕我写不好。”
这是一个更蹩脚的理由。
温岁昶嘴角勾了勾,轻笑了声。
他鲜少有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的时刻,但此刻,他竟感到语塞。
所以,她没有想过要求助他。
如此微小、不值一提的事,她最先选择的是找别人帮忙。
……
热气朦胧,程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卧室的门是关着的。
推开门,温岁昶正靠在床背看书,是齐格蒙特·鲍曼的社会学著作,她记得他上周看的也是这一本。
关于他的事情,不用刻意去记,但总记得那么清楚。
室内点了香薰,已经是秋末了,温岁昶仍是偏爱冷调的香气,程颜渐渐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她擦着头发从他面前经过,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
温岁昶今晚穿着白色的浴袍,开领的设计,露出完美的锁骨线条,白天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随性地垂在眼睑上方,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的他。
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这么耀眼了,只要是他参加的竞赛,一等奖的人选几乎是毫无悬念,他性格谦和,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提起他,眼底皆是赞赏,这么多年过去,他变得稳重成熟,事业有成,举手投足间尽显魅力。
他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学生时代仰望的人,有一天会成为她的丈夫。
就像梦一样。
可人大抵都是贪心的,明明在结婚以前,她就知道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但现在她常常想,如果,如果他爱她就好了。
直至她的头发吹干,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未曾有。温岁昶的目光始终望向手里的书籍,专注得仿佛没有发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时间不早,程颜调好闹钟,准备睡觉。
被子前几天晾晒过,松松软软的,闻起来还有阳光的味道,她掀开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
下一秒,视野里一片漆黑。
是温岁昶关了灯。
她心里一动,小声说:“没事,你可以继续看书的,我开着灯也能睡着。”
“不早了,也该休息了。”他说。
“嗯。”
室内开了暖气,程颜怕冷,仍旧把被子拉高盖到颈下。
她一向习惯蜷着身子侧睡,脸面向窗户,突然,旁边的温岁昶上了床,他翻身,温热的呼吸就打在她颈后,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将她包围。
嘴角弯成某种弧度,幸福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蛋糕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只要他向她靠近一点点,她就觉得高兴。
正胡思乱想,温岁昶的手覆在她的腰间,看上去像是从身后抱住了她,程颜身体不由瑟缩了一下,喜悦夹杂着紧张,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在对方看来,这却是抗拒的表现。
白天下了雨,今晚没有月亮,树影朦胧,温岁昶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颜,你是在……怕我?”
时间回到六个小时之前——
和《深度在场》杂志社的专访是一早就定下的,温岁昶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家杂志和程颜有什么关联。
下午的会议延长了二十分钟才结束,刚走出会议室,杨钊就提醒他今天约了专访,对方已经在会客室等了他半个小时了。
来不及休息,他转身去了会客室。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采访,最近公司在筹备上市,他需要一些良性的正面的曝光,他很乐意配合。
两个小时后,采访结束,温岁昶让杨钊送那两位记者和摄影师下楼。
想起晚上还有应酬,他不多时也从办公室离开。
到了楼下,杂志社的人还没离开,正站在路边等车。
扛着摄影设备的男人感慨了句:“没想到智驭科技的温总这么年轻英俊,看来我们年终盘点的封面有了,他看起来应该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吧,真是青年才俊。”
“而且不靠家里,事业都发展得这么好,你没看到他的日程表吗,一整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怪不得人家成功呢,现在外面想采访的人可太多了,也不知道主编怎么争取到的机会。”
“说起来还得谢谢程颜,是她主动和我换的,不然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温岁昶眉头一皱。
忽然记起了书房的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杂志,似乎就叫《深度在场》。
那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摄影师问:“程颜?她为啥和你换?”
张深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她看起来不太想采访温总的样子,我看她提起温总,好像有点抗拒。 ”
“抗拒”,温岁昶留意到了这个词。
所以,程颜在抗拒他吗?
眼前的人背影单薄,肩膀呈不自然的防御性的蜷缩姿态,似乎正印证这个猜想。
他极少像现在这样观察她。
大多数时候,他都留意不到她的存在。
她太安静了。
安静得他时常会忽略她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的兴趣、爱好、平常会和谁往来,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朋友。
即便生活在一起三年,她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并不清楚,甚至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公司的名字。
黑暗中,温岁昶的手已经越界,于是她的身体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不知是紧张,还是在抗拒。
他想要分辨。
温岁昶想,只要她喊停,他便停下来。
但是,她没有。
她似乎只是紧张。
双手撑在她上方,他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嘴唇和耳后的皮肤,身体成了高温下的流心巧克力,程颜热得快要融化,却本能地想要亲近他、回应他。
睡袍的系带解开,雪白的皮肤落下旖旎的吻痕。
不管平日里有多冷淡,他们在这方面却是异常和谐。
掌心温热,暧昧的轻咛传入耳中,房间里一片漆黑,温岁昶看不见她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思考过程颜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看来,他们已经结婚了,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子。
在他看来,恋人之间或许需要爱,但夫妻之间是不需要的。
因为爱情而走到一起的婚姻往往一地鸡毛,而门当户对、利益捆绑的婚姻往往能相安无事。
很冷血的推断,但却是真理。
室内的空气不断升温,暖气成了无用的摆设,程颜实在受不了,用力推了推他。
“温岁昶……”
一板一眼的人,连在床上喊的都是他的全名。
她略有挣扎,不安扭动,声音不像往日冷淡,有亲昵求饶的意味,对他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刺激。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痛?”温岁昶吻了吻她耳后的皮肤,轻声询问。
“嗯。”
温岁昶伸手揉了揉她的腿肚子,宽大的手掌温柔地安抚。
“好,你先放松。”
结束后,程颜借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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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他:“你还没好吗?”
右手贴在她脸侧,温岁昶轻声说:“嗯,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的水流声很大,温岁昶正在里面洗澡,程颜望向窗外的树影走了一会神。
她喜欢刚才这样的亲近。
月光下,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他声线沙哑且温柔地询问着她的感受,身体的愉悦和精神上的满足同时达到顶点。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她爱他。
她爱着眼前这个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水流声停下,温岁昶裸着上身从浴室出来,腰间只裹着白色的浴巾,他常年健身,裸露在外的腹肌块块分明,从视觉来看,大概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微微湿润,此刻开了灯,程颜只看了一眼便局促地收回了视线。
“对了,程朔今晚给我打了电话,”温岁昶顿了顿,又说,“我在应酬没看到,有什么事吗?”
听到前半句程颜心里正揪紧,但片刻后又放松了下来。
“应该是打错了,”程颜眨了眨眼,撒谎,“有急事的话,他会打给我的。”
“嗯。”
大概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温岁昶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卧室里的灯再次关上。
眼前一片黑暗,听觉变得敏锐。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温岁昶说。
程颜疑惑:“什么?”
“你怕我?”温岁昶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程颜一怔,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好一阵才回答:“没有。”
“为什么不怕?”
“啊?”程颜错愕,眼睛瞪得浑圆。
温岁昶忽而轻笑,胸腔微微起伏。
程颜这才意识到他在逗她,脸颊发烫,心里却是喜悦的。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高一那年,数学课,她刚好分到和他同一个学习小组。
他们小组一共六个人,温岁昶是组长。
一到课间,不少人来问他题目,那时,他就坐在她后桌,她却从来不敢回过头问他,甚至连和他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有次,下课前要收练习册,温岁昶走到她跟前,她忙把练习册递上去。
温岁昶拿起练习册却没有离开,仍站在她座位前。
“做好了?”
程颜点头:“嗯。”
温岁昶笑道:“不再算算?”
“什么?”程颜懵了,抬头看他。
“你确定原价1350的大衣打完折是1500块?”
温岁昶嘴角噙着好看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少年眉眼间如春水初融,右手撑在她桌面,把练习册重新递回给她。
程颜的同桌许丽玫盯着那张脸看呆了。
等拿回练习册,程颜这才发现她看错题干的数字了。
“刚才下去打球前,路过看到的。”他和她解释。
耳尖因为尴尬泛着微微的红,程颜立刻把错误的答案划掉,在草稿本上重新演算,温岁昶没有催促她,也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说:“不急,等你做完,我再收上去。”
那个下午,程颜心湖被春水吹皱,久久无法平静。
不知他还记得吗?
他还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吗?
……
许是下午采访前喝了咖啡的缘故,程颜今晚失眠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怎么都没有睡意。
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起,她翻了个身,旁边的温岁昶呼吸平稳,约莫是睡着了。
黑暗中,她极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温岁昶。”
如预料的一样,没有回应,她终于说出今晚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虽然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欣喜,但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5.第五章
程颜抱着笔记本电脑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发现他们组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工位电脑的屏幕上倒是还亮着。
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十二点半了。
早上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被主编叫去开会,程颜这会确实也饿了,她摘下脖子上的工牌,准备下楼吃饭。
刚走到门口,张深就跑了上来,和她搭话:“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刚看你工位没人。”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事啊,就想请你吃顿饭。”
程颜脚步一顿,忽然想起昨晚温岁昶说的话,心里忐忑。
张深为什么突然要请她吃饭,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想去新开的那家泰国菜,还是我们上次聚餐去的火锅店?”张深一边按下电梯,一边在大脑里搜刮附近餐厅的名字。
“为、为什么请我吃饭?”
程颜在公司和他的关系算不上熟稔,也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
“为了感谢你把采访的机会让给我啊,你都不知道智驭的温总多有人格魅力,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有社会责任感,采访了这么多人,他还是第一个让我有这样感慨的,程颜,我预感我们这篇专访绝对会爆的,”张深说到这兴奋了起来,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某个页面,“我还和他加了微信呢,给你看,他还说下个月邀请我去参加新车试驾会……”
张深滔滔不绝地说着,程颜则看向他举高的手机屏幕。
那页面的确是温岁昶的微信。
但应该只是他众多工作微信中的一个。
程颜轻声道:“那挺好的,你不是正好对车感兴趣。”
“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现在确实有点,”张深见电梯来了,“走吧,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张深平时节俭,但请客却是个大方的人,选了附近商场新开的一家泰国餐厅,人均也要一百多。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很清静,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吃饭的时候,张深还在说个不停,聊起那天采访的细节,眉毛色舞的,程颜听着听着走了一会神。
似乎在每个人的眼里,温岁昶都是那么优秀,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会对他称赞有加,没有人会对他给出负面评价。
吃完饭,张深到前台结账,又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程颜,今年的职工运动会,你报项目了吗?”
“还没。”
程颜也是早上看到OA的通知才想起这个职工运动会,他们杂志社隶属于深氦出版集团,每年集团总部总要弄些大动静,说是要引导他们加强身体锻炼。
往年是自愿报名的,但今年要求一半以上的人都要参加,他们杂志社有些记者外派去了别的省市,因此今年剩下的每个人几乎都要参加。
“那你要抓紧了,有些项目很热门,别到时候满人给你塞到去扔铅球或者标枪啥的了。”
张深说得有道理,程颜一回到办公室就在报名表“羽毛球”那一栏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检查了两遍才退出。
说实话,程颜的羽毛球打得并不好。
但在一众拿不出手的运动项目中,算是矮子里拔高个了。
下个月就要比赛,留给她准备的时间不多,当晚回到家,她就去杂物房里找出了积灰的羽毛球拍,又用湿纸巾擦拭干净。
听说明天报名结束后,会有人建群,她想着可以在群里找人一起练习。
睡觉前,她临时抱佛脚,点开了网上的羽毛球发力技巧的教学视频看了一会。
“在学羽毛球?”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在头顶,她被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
温岁昶穿着藏青色的家居服,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还微微湿润着,身上萦绕着沐浴露的味道,正俯身凑近看她的手机屏幕。
程颜屏住了呼吸。
刚才她看得太专心,以至于没听见温岁昶走进房间的声音。
“嗯,”她摘下耳机,点头,“下个月公司要办职工运动会。”
温岁昶拿过她的手机,暂停的视频被重新按下播放,几分钟后,他表情认真对她说:“看这些视频没什么用处。”
“我随便看看的,”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些,程颜低声解释,“到时候再找人实地练习。”
温岁昶在她旁边坐下。
“找谁?”
“同事。”
“我教你。”
程颜大脑嗡了一声,眼睛瞪大,眼底茫然夹带着震惊。
他要教她学羽毛球?
真的吗?
程颜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想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
她既怕他在和她开玩笑,又怕自己喜悦得太过明显。
温岁昶把手机递还给她:“明天下午六点,在市中心的球馆等我。”
幸福好像要将她包围,温岁昶去了浴室吹干头发,程颜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平淡无味的白开水她竟尝出了荔枝冰沙的甜味。
睡觉前,温岁昶躺在她身侧,她斟酌着用词,对他说了声:“谢谢。”
温岁昶有片刻的错愕,随后勾起唇角笑了。
“不对。”
不对?
“你知道杨钊吗?”温岁昶问她。
她抿唇点了点头。
杨钊是他的助理,她见过几次的。
“杨钊和他女朋友之间从来不说谢谢。”
沉寂的天空放起了绚烂的烟花,枯萎的花被人重新浇上了水,程颜兴奋得几乎整夜失眠,连早上闹钟的铃声都变得动听。
一整天,她都在期待时钟的指针能指向下午六点。
稿件早早提交了上去,一下班,程颜就打车去了附近的羽毛球馆。
从出租车下来,她看了眼时间,17:43分。
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正要找个地方等温岁昶,突然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程颜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通。
“爸。”
程继晖浑厚严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阿朔在城南派出所,你过去处理一下。”
“派出所?”程颜愣住,看了眼时间,“现在吗?”
“对,你现在马上过去,在记者赶到之前,你先把他弄走,”程继晖似是气急,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砸到地上的响声,“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到家让程朔和我通话!”
挂了电话,程颜无力地垂下右手,眼神黯然,没有一丝光彩。
她站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拿上羽毛球拍,马不停蹄地去了城西派出所。
坐在后座,犹豫了很久,她终于点开了温岁昶的聊天对话框。
风从窗外灌进来,程颜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
要怎么和他说呢。
这是程家的丑闻,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信息编辑好后她迟迟没有发出去,手指还按在输入框处,温岁昶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我到了,你在哪?”
程颜攥紧掌心,支吾地说:“我、我今晚加班,可能去不了了,下午太忙,忘记提前告诉你了。”
说完,她紧张地等待着温岁昶的回复。
在心里默念了三秒后,温岁昶终于开口,男人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你去忙吧。”
“那下次——”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下次我们再来?”
“嗯。”
程颜赶到派出所时天已经暗了,她刚走进去就看到穿着黑色夹克的程朔散漫地坐在转椅上,长腿交叠,和朋友说笑,惬意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别人为了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倒是完全没当一回事。
“来了?”
程朔像是笃定她会过来,语气里没有丝毫意外,他挑了挑眉,又伸手抹了下眼睑处,那里有打架时留下的擦伤,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用指腹擦掉上面的血渍。
程颜只看了他一眼,就望向打架的另一方。
对方一看就是学生,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约莫一米七的身高,皮肤偏黑,但嘴角处凝固的血仍是扎眼,见有人打量他,他不自在地扭过头,程颜留意到他因为紧张害怕而止不住颤抖的右腿。
她知道程朔恶劣,但把一个学生打成这样,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是不是破相了?”程朔问她。
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程颜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忍住了一些不文明的话。
“说话,你哑巴了吗?”
见她不说话,程朔把腿横在过道,挡住了她面前的路。
程颜仍是什么都没说,但程朔从她的眼神里听懂了她想说的话。
她想骂他。
看到她生气,他倒是笑了。
这时恰好有民警经过,程朔这才收回了腿。
程颜和民警简单地了解了经过,和她所想的一样,程朔是出手打人的那方,那个学生像是害怕极了,连看程朔一眼都不太敢,程颜厚着脸皮提出协商私了,原本担心对方不同意,但听到赔偿的金额,那个学生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程朔不屑地勾了勾唇,冷哼了声。
走出派出所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处理完一切的程颜渐渐泄了气,她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程朔。
夜色很深,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覃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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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走上前,很懂眼色地拿出打火机帮他点烟。
这一幕太过讽刺,程颜停住了脚步,挎在肩膀的羽毛球拍像一座山压在身上。
就在这时,程朔回过了头。
不出意外,他看到了一双厌恶的眼睛。
程颜正看着他,用难以掩饰的嫌恶眼神。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门口,程朔躬身上车,随后程颜也坐了上来,她要确保程朔到家后她才能离开。
商务车的后座宽敞,程颜几乎是贴着窗边坐的,手里攥着装羽毛球拍牛津布袋的绳子。
车开到半程,两人没有半句交谈。
还是程朔先开的口。
“怎么,真变哑巴了?”
从见面到现在,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一次,程颜依旧是沉默。
程朔侧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动手?”
“我不想知道。”
“其实——”
程朔才开了个口,程颜就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皱得很深:“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她声音很轻,但却很有分量,似是忍耐到了极点,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她始终看着窗外,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程朔愣了愣,继而勾唇笑了,点了点头。
车窗半降,他点了一根烟,食指轻掸,烟灰随着风吹到车窗外。
程颜是个软柿子,他从小就知道。
他从没见过比她还要憋闷胆小的人,小时候不管他怎么挤兑她,她都跟没事人一样,顶多就是躲着他点,但在程继晖面前,仍是乖巧地喊他“哥”。
她对谁都和颜悦色的,从来不跟别人横,像是没有脾气一样,能让她生气倒是少见。
在程朔印象中,程颜少有的几次生气都和那个姓温的有关系。
最严重的一次是高三那年,他去她房间找她,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电脑屏幕,那上面是她用邮箱匿名写给别人的信。
他留意到了上面的名字,温岁昶。
眼神变得幽深。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二中的,和程颜一个学校,是很多老师口中的天才,包揽了全国大大小小的竞赛奖项。
才看到一半,程颜惊慌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你在看什么?!”
他刚闪开,程颜立刻跑了过来,挡在电脑屏幕前面,她的脸急得通红。
“你、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看我的电脑?”
“那又怎么了,这个家有什么是我不能碰的,”程朔没当一回事,说得理所应当,“我电脑坏了,本来只是想借你电脑玩一下游戏,没想到——”
他还没把话说完,程颜的眼眶已经通红,他更是烦躁,变得口不择言。
“温岁昶是吧,你还真敢想,你们学校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比你漂亮,比你成绩好,你也不想想,他看得上你吗?”程朔鄙夷地上下打量她,“还写匿名信,是怕他看到你会失望?”
这么多年过去,程朔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这番话实在太过分,客观而言,程颜长得并不难看,细究起来,勉强算是耐看、有气质的类型。
他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了,没想到程颜的反应这么大。
程朔忘不了那天一向低眉顺目、说话唯唯诺诺的人忍住了眼眶里快要掉下来的泪,走到他面前,仰着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喜欢他怎么了,这件事就这么值得你嘲笑吗?是,你说对了,我给他写匿名信,的确是怕他看到我会失望,但我也在努力变优秀,我努力刷题,拼命念书,因为我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我看他推荐的书单,听他喜欢的音乐,因为我想了解他的精神世界,怎么,我喜欢温岁昶这件事很值得你嘲笑吗?”
程朔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他审视地看着眼前的人,竟觉得陌生,那种震撼远远超过了这件事本身。
“其实我很想融入这个家,我也很想和你好好相处,但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让叔叔阿姨把我送走吧,我真的受不了了。”说到后半段,程颜声音有些哽咽,随后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衣服,“反正只要能念书,让我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住别墅还是住泥砖房,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程朔看她在那利索地收拾行李,心里想的是,他爹的泥砖房到底长什么样?
……
郊区的路崎岖,经过弯道时轿车颠簸了一下,程颜旁边放着的羽毛球拍霎时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响,程朔被迫回过神。
他盯着那副羽毛球拍,不知想到什么,眸色一沉。
“我说今天怎么发脾气了,”程朔替她把东西捡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今天约了那个姓温的打羽毛球?”
6.第六章
程颜站在程朔公寓楼下打车,簌簌寒风从衣领灌进身体,她冷得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搓了搓手,又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夜深了,比起白天温度又降了不少,所幸没一会出租车就到了。
关上车门,程颜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许是气温骤降的原因,沿街商铺大多打烊,这座星星之城没有繁华时段那么热闹,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些。
【记得给爸回电话。】
她给程朔发完消息,手机就扔到了一边。
一直到她下车,程朔的消息都没有发过来。
也不知道程朔究竟有没有给程继晖打电话。
她也不想管。
到了家门口,她竟有些胆怯,踌躇了片刻才输入密码。
心情是矛盾的,此刻她既想看到温岁昶,又害怕看到他。
她想起今天出门前的心情,本来很期待的一天,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尾。
咔嗒一声,门打开,墙上的灯亮着,程颜四周环顾,客厅没人,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羽毛球拍放回了杂物房,她正要去卧室拿衣服准备洗澡,温岁昶这时穿着家居服下楼,手里捧着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他睡前有喝酒的习惯,身上氤氲着酒气,斜靠在楼梯栏杆处,姿态随意慵懒。
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程颜心脏处瑟缩了一下,还没想好要寒暄什么,温岁昶就开了口:“加班到这么晚?”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此刻被酒浸润过后更是磁性,像是深夜电台里会听到的男声。
程颜:“嗯,今晚要交一篇商稿,客户修改了很多遍,所以回来晚了。”
说话时,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盯着不远处墙上的装饰画,在车上打好的草稿就这么说了出来。
没想到对话在此僵住。
温岁昶沉默了很久,杯中的威士忌在灯光下轻晃。
程颜疑惑,抬头发现温岁昶正皱着眉头看她,审视的眼神快要把她灼穿。
“为什么说谎?”他半眯着眼,打量她。
程颜心里咯噔了一声:“什么?”
“你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他脸色不佳。
程颜反应很快,把谎圆了回来:“可能是一起加班的同事今天喷了香水。”
温岁昶讽刺地轻笑了声:“是吗,看来你办公室的男同事很有品味,爱用Throne of forest的香水,而且还是限定收藏版。”
据他所知,这款男士香水并不在市面上销售,只出售给特定人群。
果然下一秒程颜面如纸色,脸上出现了谎言被揭穿的窘迫和难堪,心虚地低下了头。
只剩沉默。
温岁昶将手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只剩下透明的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没劲。
或许互相将就的婚姻就是这样充满谎言,他不该对这段婚姻抱有任何期待。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了解彼此的必要。
她几点回来,和什么样的人待在一起,这些全都与他无关。
木讷、无趣、谎话连篇,这是他的妻子给他的全部印象,而他要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一旁的程颜彻底愣在原地。
她真的不知道香水还有这么多讲究,她自以为缜密的谎言在他眼里原来漏洞百出。
她不知道要怎么补救。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她只觉得无力。
她很想告诉他真相,事无巨细地,甚至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全都告诉他,但这属于程家的丑闻,她不方便对他说。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下班那会我哥出了点事,我去处理了一下。”
温岁昶似乎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兴趣分辨真伪,只应了声:“嗯。”
她知道他在意的不是她去做了什么,而是她对他说了谎这件事。
想到这,她低声道歉:“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温岁昶没有回答她,转身上了楼。
程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她还想问他:“明天,我们还能一起打羽毛球吗?”
次日,温岁昶就出差了,程颜是在他出差的三天后看新闻才知道的。
门户网站的头条播报栏滚动着新闻,她点开,鼠标往下划,看到了一张照片。
她在这张照片里唯一一张东方面孔的男人身上停下了目光。
距离上次的事过去了那么久,两人再也没有联系,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但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好像也差不多。
虽然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他们彼此都不需要和对方报备,程颜去哪里玩,或是去哪里出差,也不必告诉他。
周三下了班,程颜拿着羽毛球拍打车去附近的体育馆,离比赛不到一个月,她要抓紧练习。
幸好昨天她在公司拉的群里找到了羽毛球训练的搭子。
那人是在朝露晚报的,听同事说背后关系很硬,是空降来的,一来就给了报社里最好的采访资源,整组都要给她抬轿,而且还大小姐脾气,所以才没人愿意和她玩。
程颜起初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因为是沈雪棠先找上她的,她不会拒绝人,便加上了微信。
不过这几天接触过后,她认为沈雪棠倒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骄纵,顶多只是有些小脾气。
这天训练结束,沈雪棠见她在路边打车,经过时降下车窗。
“程颜,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不麻烦了,”程颜一向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我还要回公司忙一会。”
“你公司在呈新路吧,刚好顺路,别说了,快点上来。”她热情地朝程颜招手。
沈雪棠的车停在那不动,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打起喇叭,催促之下,程颜只好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闲聊,沈雪棠在车上补妆,一会补口红,一会往脸上扑粉,似乎待会要去见很重要的人。
程颜不擅长社交,只在沈雪棠开口时回答几句。
从高架桥下来,沈雪棠瞥了程颜一眼,发现她正安静地坐着,望向窗外。
她有感而发:“和你呆在一起就是舒服,换做是我公司那些同事,叽里咕噜的吵死了。”
沈雪棠的话让她愣了愣。
这会刚好到了公司附近,程颜道了声谢就下车了。
走到公司门口,她盘算着下次要做些什么才能还掉这个人情。
“陈颜!”
正发着呆,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程颜回过头,视线一顿,眼里盛满了疑问。
“徐昊远?你怎么在这?”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冲锋衣,背着个黑色双肩包,鼻梁处架着一副眼镜,是标准的程序员装扮。
程颜向来不擅交际,没什么朋友,徐昊远算是其中一个,当初在福利院,她、徐昊远、穆沁亭三个玩得最好,但没多久穆沁亭就被云城的一对夫妻收养了,后来联系便越来越少,关系也渐渐淡了。
而徐昊远虽然和她同在北城,但北城那么大,他工作又忙,两人见面不多,她不知道今天他找她是有什么事。
“我在这等你好久了,不过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程颜:“我刚打完羽毛球回来,你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唉,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徐昊远挠了挠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前段时间被裁员了,离职后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工作,我在网上看到智驭在招平台研发工程师,我记得你丈夫是智驭的CEO,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或者帮我内推一下也行。”
程颜愣住。
徐昊远是个很骄傲的人,以前在福利院里就属他学习成绩最好,也最有出息,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找她帮忙,那脸上讨好的笑让她看了心里有些难受。
说完,他手忙脚乱地从双肩包里拿出简历递给她,简历放在文件袋里装着,表面一点褶皱都没有。
“你方便的话,帮我内推一下,哪怕有个面试机会也行,阿颜,我不想麻烦你的,但现在太卷了,如果你不帮我,我的简历都不一定能被看到。”
那一张轻飘飘的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名牌大学毕业,本硕连读,一个人求学数十载的经历,就这么浓缩在这张纸上。
程颜沉默半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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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电子版吗?他最近出差了。”
徐昊远眼睛霎时亮了:“有有有!我微信发给你。”
他立刻点开微信,把收藏夹里的简历转发给她,言语中有些兴奋:“我真的很喜欢智驭的品牌文化,而且我预感它以后会成为国内最成功的汽车品牌,如果能面试通过,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工作机会的!”
程颜看着他如释重负的笑容,心情有些复杂。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她知道一件事哪怕再不想面对,但始终还是要面对的。
可这件事她拖了整整三天。
她能看出来徐昊远很希望能得到这个工作机会,当天晚上他就修改了好几版简历发给她,还征求起她这个外行人的意见,问她哪一版最好。
温岁昶的聊天框她点开了无数遍,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
她还记得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记得他审视的眼神,记得他的冷淡和轻蔑,或许在徐昊远眼里看来,她和温岁昶是夫妻,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可以要求他去做什么的角色。
犹豫了很久,程颜决定去找温岁昶的助理。
她想,找杨钊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事杨钊应该也能解决,一切好像豁然开朗起来。
杨钊的电话是很久之前存的,她从通讯录里找了出来。
北城和纽约横跨了十三个时区,杨钊接到程颜的电话,是当地的早上十一点。
彼时,会议刚结束,一行人走出电梯,杨钊看到来电显示,下意识看了温总一眼。
温岁昶不明所以,看向他的手机屏幕,但目光晃眼,看不清楚。
杨钊走过来和他请示:“温总,我去接个电话。”
“嗯。”
得到准许,杨钊走到角落处接听电话。
和约翰逊先生寒暄了一阵,司机拉开后座的车门,温岁昶礼貌道别上了车,杨钊过了一会才跟上来。
轿车已经驶离市中心,杨钊坐在副驾驶座,想起刚才那通电话,从后视镜里忐忑地看向温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没想到温岁昶竟然主动问起:“谁的电话?打了这么久。”
杨钊如实回答:“是程小姐。”
温岁昶揉眉心的动作一顿,迟疑:“程颜?”
“是的。”
“这么晚了,她打给你做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想明白了,她大概是来向自己道歉的。
温岁昶眉头舒展开:“是找你打听我的消息吧。”
杨钊尴尬,迟疑了半晌说:“不是。程小姐想要内推一位朋友担任平台研发工程师的职位。”
杨钊观察着上司的反应,话是分截说的,“程小姐对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对方很认同我们的企业理念,希望可以有面试的机会。”
“男的,女的?”
没预料到boss会这么问,杨钊差点没反应过来。
杨钊小心翼翼地说:“是位男士。”
车厢内的空气沉默了一瞬。
叮地一声,这时杨钊的邮箱刚好弹出程颜发过来的简历,他看向后视镜,温岁昶仍旧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他琢磨不透其中的意味,只能再继续问:“据我所知,这个职位确实还在空缺中,那温总,您要过目一下对方的简历吗?还是按流程发给人事那边筛选?”
按照流程,这个职位远远够不上让CEO来面试,终面也顶多是让部门领导面一下。
“杨钊。”
突然喊到自己名字,杨钊打了个哆嗦。
“嗯?”
“你觉得他怎么样?”
杨钊顿时汗流浃背,后视镜里温岁昶正看着他,他一向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但此时竟也猜不透上司的想法。
大脑在快速运转,手心冒汗,杨钊决定保险起见,说:“简历我还没看,不如我发给廖经理那边吧,一切按流程来。”
他正要把这个叫徐昊远的简历转发给人事经理,身后传来男人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
“不用了。”
杨钊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明白了。
他立刻点开邮箱,把那封未读的邮件按下删除键,通过后视镜,他看到镜中里的男人神色不悦,看向窗外。
7.第七章
程颜很快得到了回复。
第二天一早,杨钊就给她回了电话,很公式化的语气,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程小姐,很抱歉,我昨天和人事经理沟通了一下,平台研发工程师的职位已经招到人了,不过徐先生的简历已经进入了我们公司的人才库,日后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们会再联系徐先生的。”
程颜没有怀疑话里的真实性,也没有想过这是杨钊的话术,当天下午就原封不动地把话转告给了徐昊远。
徐昊远眼底闪过失望的情绪,假装豁达地说:“没关系,我最近也在投其他公司的岗位,应该近期会有面试的。谢谢你啊,陈颜。”
程颜听了更不好意思:“我都没帮上忙。”
“什么叫没帮上忙,起码我的简历在智驭的人才库里了,说不定哪天有岗位空缺就联系我了。”
徐昊远表现得很乐观,程颜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有好消息的。”她安慰道。
程颜一向不是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这次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费心是因为徐昊远以前帮过她。
他们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当初秋招那会她的简历还是他帮她改的,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她帮忙,她却一点忙都没帮上。
徐昊远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我还投了穹域科技,那个是不是你哥的公司?”
程颜脸色一变:“好像是吧。”
她攥紧手,生怕徐昊远提出要求让她再去找程朔,但幸好没有,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没别的意思。
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在她心里翻了篇。
周五,部门聚餐,地点定在附近的一家韩式烤肉店。
程颜改稿来晚了,瞧见顾思思旁边有一个空座位正要坐过去,庞斯慧拉了她一把,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干嘛,那个位置是留给周奇的。”
“啊?为什么?”
庞斯慧捞过她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周奇和顾思思是一对,俩人都好了一个多月了。”
程颜诧异。
她确实没看出来,她在公司的朋友不多,平时只是同事的关系,没有深交,加上部门活动她也不常参加,所以很多消息都很滞后。
她好奇问道:“是顾思思告诉你们的?”
“我们猜的,但真的太明显了,不信你等会自己观察。”
因为庞斯慧这句话,程颜特意留心了一些。
没多久周奇就来了,他一进门看到顾思思眼睛都有了神,未等服务员指引就径直往顾思思这边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从坐下来那一刻开始,两人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肢体上虽然克制地拉开了距离,维持着“普通同事”的分寸,但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对方的举动。
餐桌上,大家都在调侃他们,顾思思脸又红又热,频频喝水。
张深看向碗里刚烤好的五花肉:“周奇,你不会是为了给顾思思夹菜,所以才顺带给我也夹了五花肉吧。”
周奇作势要打他的筷子:“吃你的,别瞎说。”
“你看他给我们都拿了可乐,给顾思思买的是奶茶,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顾思思找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爱喝碳酸饮料。”
“哇,他连你不爱喝碳酸饮料都知道呀……”
“哎呀,别解释了,我们都懂的!”
大家越说越来劲,程颜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这快乐里夹杂着不易被察觉的羡慕。
原来幸福是那么具象的,是想要掩饰但又怎么都藏不住的,是哪怕否认了旁人也能找出无数蛛丝马迹来证明你们正在相爱。
手机放在右手边,她犹豫了片刻拿起来,点进温岁昶的朋友圈。
空的。
什么都没有。
点开两人的对话框,寥寥无几的对话,简短,客套,半年的对话没几分钟就看完了。
同事们还在聊天,副主编周谬看向周珍祯:“你还不谈恋爱家里都急死了,很快咱们办公室单身的女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周珍祯是副主编周谬的侄女,两人的关系是办公室里公开的秘密,这会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周珍祯咬了一口烤肉,又放下筷子:“那又怎样,谁规定人一定要谈恋爱了,我自己过得开心不就行了,你思想别这么陈腐,再说了,程颜不也是单身吗?也没见她家里催她。”
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程颜有些不自在,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程颜早就结婚了,你以为跟你像个小孩似的,没点定性。”
“啊?真的吗?”
周珍祯立刻看向程颜,她脸上的惊讶不像假的,探究的目光在程颜脸上打转。
她是去年七月份入职的,确实从来没见过程颜的对象,同事间聊天也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丈夫,而且平常也是自己一个人打车上下班,怎么看都不像是结了婚的。
“程颜都结婚两三年了吧,估计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说着,庞斯慧碰了碰程颜的手臂,“对了,你啥时候带家属过来一起聚餐,公司的经费不用白不用,能蹭一顿是一顿。”
想起温岁昶,程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工作忙,下次吧。”
她用同样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果然这次大家有了意见:“每次你都这么说,你先生是什么行业的,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程颜低声回答:“汽车。”
“汽车销售?”
程颜迟疑了片刻:“算是吧。”
“那确实是忙,我朋友也在汽车行业,就在那个智驭当高级工程师,天天都加班,卷得可怕……”
程颜心里一紧,幸好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后半场,玩起猜拳游戏,输的人要罚一杯烧酒,每次顾思思输了,周奇都替她喝,几杯下肚,周奇喝得上了脸,可望向顾思思的眼神还是充满笑意,大家的起哄声一阵接着一阵。
程颜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眼眶忽然有些热。
她好像在偷窥。
偷窥别人的幸福。
垂眸的这几秒,她很努力地回想,她甚至想去问程朔,她和温岁昶坐在一起时,温岁昶有对她流露过那样温柔的神情吗?他会事无巨细地留意她的一切吗?他的目光会越过所有人直直地看向她吗?
她玩游戏输了,他会主动替她挡酒吗?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许和酒根本没关系,程颜忽然很想他。
很想很想。
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想。
聚餐结束,程颜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的广场逛了一会。
这是淮森路最大的商业广场,今天是周五,不少人都在这边散步,大家都是成群结队的,只有她是一个人。
广场中央有个音乐喷泉,夜晚风大,她抱着膝盖在不远处的台阶坐下。
这是温岁昶出差的第七天,她忽然很想问他:
“你想我吗?”
“你会想我吗?”
这么简单的两句话,结婚三年,她从来没敢问过他。
她真的给温岁昶打了电话,在中央喷泉升到最高点的时候。
很快,对面接通了。
“喂。”
在大脑里播放了无数次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那件事后,这是两人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通话,也是第一次联系。
她手心冒汗,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事么?”
“温岁昶,”她喊他的名字,风声模糊了心跳,话语打结,“你、你……”
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哪怕在酒精的驱使下,她都不敢越过那条线。
她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程颜捏着手机,脸上的五官拧成一团。
“有话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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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没有啊,”程颜吸了吸鼻子,缩回了壳里,又开始重复那些无意义的对话,“就是想问你那边冷不冷?”
“纽约现在3℃。”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大概是在室内,偶尔还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是降温了吗,有没有带厚衣服?”
“有。”
他话语简短,没留话口,让人难以继续。
“那你吃午饭了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想和他多说些话,只要他像上次一样多展现一些善意,她就能说服自己这段婚姻还能继续下去。
“现在是早上八点,你认为呢?”温岁昶无奈,轻笑了声,“程颜,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毫无情绪,而是变得严肃又冷峻,让人心底生寒。
“你是不是想问简历的事?”
程颜意外,猛地揪紧了背包的链条:“你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
担心温岁昶误会,她连忙解释:“徐昊远是我在福利院里的朋友,他真的很优秀的,他在南大连续三年都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还参加过很多计算机类的比赛——”
她尝试通过说明徐昊远和这份工作的适配程度,来证明自己只是想为他获得一个面试机会。
但温岁昶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所以呢?”
“杨钊说你们公司是可以内推的,我只是想推荐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这时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突然停了,程颜内心一片空旷,无比清晰地听见话筒里冰冷的声音。
“他的简历,我已经删了。”
程颜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简历不是已经进入公司人才库了吗?”
温岁昶莞尔,挑了挑眉:“原来杨钊是这么和你说的?”
“第一,如果他真像你所说的那么优秀,以他的简历,获得面试机会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却选择了通过你来获得这个机会,你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你或许想法单纯,没有其他的目的,但你认为杨钊会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而为他走后门,部门经理又会不会因为杨钊的关系而在面试环节高看他一眼。抱歉,我的公司不需要这些走歪门邪道的人。”
程颜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脸颊处滚烫,那种难堪和她当初提着保温盒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是一样的心情。
沉默的这几秒,她想到了徐昊远修改了五版的简历,想到了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想到了他每日发来询问的信息,想到了他落寞的强颜欢笑的表情。
可能他本来还有机会的,现在因为她的关系,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不该不自量力,应下要帮他的忙。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她在温岁昶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话语权。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一样疼,她忽然记起了她这通电话的目的,打电话前的那些期待、那些憧憬也被吹散在这个森冷的冬天。
许久许久,她终于开了口:“你怎么能把人想得那么坏?”
温岁昶话语一滞。
因为他竟然从程颜的话里听到了“失望”。
温和得像一团棉花的人为了一个不重要的普通又平庸的男人,竟然攻击起他来了。
更伤人的话不加思索便从口中说出,“程颜,是我把人想得太坏,还是你把人想得太好?”
现在是纽约时间的早上八点十五分,温岁昶拿起手机从沙发起身,走到落地窗旁站定,从昨天开始他便住进曼哈顿市中心酒店的总统套房,这里很安静,听不到丝毫噪音,从窗户往下看,可以俯瞰到整座城市刚苏醒的样子。
这个本该宁静的清晨被这通电话扰乱得彻底。
他听见电话那头程颜愠怒又失望的声音:“你说得对。温岁昶,我好像把你想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