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红颜国》
1. 颜王不明白
落尘本是育女阁一名平平无奇的女学生,如今却成了红颜国的颜王。
这话说来话长。
她见绣娘绣的鞋子好看,就比着样做了双奇丑无比的鞋子。没想到第二天,那鞋子底子上长满了金箔。
她百无聊赖吹一首难学的曲子,谁知那曲子引来了真凤凰。凤凰还挺能打仗,她稀里糊涂被凤凰驮着灭了红颜国突降的妖魔鬼怪。
就这样,她不明就里被推上了神坛,成为红颜国的颜王。
这颜王的美称,还是红颜国女君斟酌许久定下来的。
女君说:“颜王在国内的地位仅次于女君。这个官职,以前没有,落尘后也不会有。”
当真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落尘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更好地享受人生,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颜王有没有权力改了红颜国的国规?”
红颜国的国规是:近男者死!
女君本来笑吟吟的脸瞬间僵住了。很快,她换了一副更灿烂的笑:“落尘啊,你没出过国,不明白。这天下的男人都是负心汉,他们会掏了女人们的心,把她们扔给山怪做新娘。”
红颜国有绵延的烈焰山,传说那里之所以常年烈火,是因为没有男人喂新娘,惹怒了山怪。
落尘却不这样认为。
她听过师父讲过青梅竹马两厢情愿。
而且,她府中的须眉奴虽是男人,但乖顺懂事,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啊。
红颜国的传说,落尘多多少少是有质疑的。
她冥冥之中觉得这个国家好奇怪。
女子们天生不会动芳心。不像落尘,看到师父珍藏画卷里玉树临风的男子,还会脸红心跳。
每年还有成堆成堆的婴儿被送往师父的育女阁。
师父说,婴儿都是人生出来的,是男人和女人相爱的结晶。
可是,红颜国的女人天生不近男色。
更何况,红颜国的男人本就稀少,还尽是供人驱使的须眉奴!
婴儿们,到底是谁生的?
其他女子们和落尘可不一样,她们好像从来不会想到落尘脑中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们尊女君的话为天命。女君只淡淡下一个命令,她们趋之若鹜。
绝不半句废话。
按理说,红颜国并不是君权压制的国家。
明眸善睐、笑意吟吟的女君可是从没生过气,也没立过威,是一个包容得不能再包容的明君啊!
这甚至有些荒唐。
但众人皆是如此,她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来。那会让人觉得她有病。
管他呢!
世人的烦恼都是自找的,落尘巴不得做个闲散颜王。
又一次御凰云上,落尘俯瞰这姹紫嫣红的红颜国色。
赤、橙、黄、绿、青……
彩袖飘飘、翩翩起舞,红颜国的女子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裙装,以颜色化块,正在群习惊天舞。
惊天舞是红颜国国舞,凡是遇到重大的活动,国人都会跳惊天舞。
“落尘,快下来,宣金殿安排的贺礼送来了!喂,你听见了吗?”
宣金殿,是女君的大殿。
来人是落尘府中的下人,名为凌臣,是个须眉人。
这须眉奴是个奴才,在落尘面前显然像她爹,管得比国内最大的那条河还要宽。
凌臣高低不分直唤落尘的大名,落尘也不跟他计较。
金凤凰的金爪子划拉开白云一角,从云窟窿中露出半截玉箫。
落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听到了啊,不用那么大声啊。来就来呗,让她们放下贺礼走人好了,难不成还让我这颜王把她们送回家?”
凌臣气得跺了跺脚:“你可知道那是女君啊!你真是出息了,平常你谢绝四相登门也就算了,连女君的面子你也不给了吗?况且,女君传下话来,要来人亲自看你把送来的生辰衣穿在身上!”
明日,是落尘二十岁的生辰。
全国都在为她的生辰忙碌。
唯独她,懒懒躺在金凤上,用白云遮掩着,半睡半醒欣赏这红颜国的绝色。
“好吧!求求你,别唠唠叨叨了,我下去还不行吗?”
落尘堵住了耳朵,由着金凤将她驮到金凤殿。
金凤殿是她的寝殿。
来人毕恭毕敬地站着,托盘中放着一件灿灿夺目的黑衣。
“颜王,女君命我来为您送羽灵真衣,请您务必今日换上。”
“羽灵真衣是有灵气的衣服,是女君赶制了好几年才亲自一针一线缝了出来,请颜王爱惜。女君交待了,颜王换上后今日就不必脱下来了,让它和您亲密相处一晚,明日保您生辰宴上大放异彩。”
落尘“嗤”了一声:“女君知道的,我睡觉时不喜欢穿衣服呢!何况这衣服金光闪闪的,我晚上怕光。”
来人转而一笑:“颜王多此一虑了。女君说了,这衣服穿如未穿,晚上金光也会淡下去,还自带催眠效应,这可是国宝级的真衣,不会打扰您睡觉的。”
落尘:“那恭敬不如从命吧!”
女君对她向来都是好心思。
而且,落尘习惯了坐享其成,习惯了大富大贵不请自来,她推都推不掉。
来人听了却不走。
落尘皱眉:“女官的意思是要看着我换衣服?”
她半脱下自己的碧罗裙,碧罗衫极细的吊带浅浅挂在落尘白萝卜一样的半臂间。
来人羞得背转过了身。
“颜王,属下不敢,完成君命我自会滚。”
落尘逗了逗女官,这才笑嘻嘻回了里殿。
再出来时,落尘由碧衣小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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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变成了黑衣冷媚娘。
“嘿嘿嘿,女官,你可以滚了!”
落尘向来豪迈不羁,说起话来任性调皮。
来人激动地连说:“好、好、好!”头往后一躺,骨碌轱辘滚出了金凤殿。
落尘:“……”
凌臣白了她一眼:“落尘,你平时这样对我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连女君面前的女官也不尊不敬的?”
落尘:“……你以前也没真的滚过啊?”
凌臣:“……”他不搭理她了!
果然如女官所说,落尘昨夜睡得很好。
第二日,红颜国早早就锣鼓喧天。
锣鼓声中,落尘做了一个梦。
梦见金凤载着她,翱翔于赤火熊熊的炎然山。
凡人怕火,金凤浴火力更增。它合拢一下翅膀,落尘就能从凤羽的间隙完好无损地欣赏这炎然山的火景。
红颜国人独一份啊!
敢于走出炎然山的火妖山怪,被落尘和金凤灭得差不多了。
可炎然山内,还有为数巨多的不敢出山的火妖山怪。
不好!
那些火妖山怪见了落尘,纷纷狰狞着向她扑了过来!
那些东西一身乌黑,边缘不清,从麻雀大小猛增到半山高!
落尘恐慌道:“凤凤,快上,灭掉它们!”
金凤展了展翅膀,后翅一扫,把落尘扫出了鸟背。那无情的鸟纵身一飞,消失在云顶……
落尘的身下,怪物张着血红的大嘴,正接着天上掉的馅饼。
落尘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大早上的做噩梦,太吓人了!
“臭凤凰,你给我出来!”
落尘掏出唤凤的玉箫。
谁知这金凤比她还懒,唤不过来了!
“懒鸟!你给我等着。”
落尘穿上鞋子,里宫内的布帘一开,阳光泼了进来,刺痛了她的眼。
她散着鸡窝头:“凌臣啊,你看到凤凤们了吗?它们又去炎然山吃火了吗?”说着便推开了门,朝着外厅走去。
……不见凌臣的影子。
外厅里言笑晏晏,娇俏的女子们衣着华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其中,包括女君。
落尘睡眼惺忪地摸一摸鸡窝头:“生辰宴这么早就开始了吗?”
众人绷不住笑:“颜王,都日上三竿了,你说这叫早?”
“我们辛辛苦苦排演到了大清早,谁知主角还在睡觉觉。”
落尘摸了摸自己的羽灵真衣,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各位,昨晚睡得实在有点香。”
她刚想抱怨凌臣没有叫她起床,转念一想,这不怪凌臣。
但凡国内的盛大活动,须眉奴是需要自动回避的。
女君笑吟吟举起酒杯:“睡得好就对了!”
2. 入魔
落尘的生辰宴,就定在她的金凤殿。
以往她的生辰,都是满地金箔、满堂金凤,把金凤殿搞得那叫一个金光灼灼,奢华不庸俗。
据说今年又加码了!
只是没想到,在真正看到这一幕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开了眼界!
金凤殿的高台上,是女君和几个体面的贵人。
高台下,站满了女官。
从金凤殿往外看去,那些着惊天薄纱、施粉面的女子们宛若灿烂桃花一样,多得连绵不绝。
这这这!!!
怪不得她昨日还看到全国到处在练惊天舞。
不会是满国的人都来为她庆生了吧?
!!!
落尘讶异地看着连绵的国人,望向高台,有些受之有愧:“女君,会不会太劳民伤财了?”
女君微微一笑:“你是颜王,国家一半的金子都是你做出来的,这是劳你伤你财。”
金殿中爆发出一阵嘤嘤之笑。
有一名女官站了出来,一身劲装,看样子是个武将。
“据说颜王富可敌国,怎么比我们武夫还邋遢。你可是个吸凤体质的贵人,怎么把自己拾掇得母鸡似的!”
很少有外人敢这么和落尘对话。
落尘正新奇这位是何人,敢在女君面前粗鲁直言。
女君并不生气,却护了短。
“这事怪朕,珍相你误会落尘了。她想必是因为穿了朕的羽灵真衣才如此嗜睡,这衣服有安神之效。”
原来那武将便是国内四相之一——珍然!
怪她、怪她!
她晋升颜王时,珍相前来祝贺过。
可她忙着带金凤去洗火焰澡,偷偷从金凤殿的后门溜了。
不怪珍相如此阴阳怪气。
女君笑吟吟补充道:“得亏珍相提醒,落尘你还是快快去梳洗吧。不着急,我们一国人等着你。”
落尘厚着脸皮:“……好、好!”
几位君王相一番笑谈后,金凤殿的气氛更活跃起来。
在落尘洗漱的功夫,有人在角落里唏嘘。
“像这种新贵上位,通常是人红是非多。为何咱们颜王的生辰宴,能把全国百姓招来?”
“不懂了吧?你在国外做了两年奸细,不明白。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捞了颜王大把的好处?她那生金的鞋子,啧啧,香啊!外面那些平头百姓,几乎家家都有本《颜王传》。咱们颜王,是百姓心中的第一神。不,呸呸呸,是第二神!”
“女君才是第一神!”
“大公主呢?她不是女君的女儿吗?生辰也是今天哦!怎么既见不到有人给她办生辰,也没有见到她本人?”
“嘘!少提大公主,女君不喜欢别人提,别闹晦气!”
“哦哦!”
两人正说着,落尘从内室一下子窜到了她们身后,吓了她们一跳。
“提什么晦气,快跟我说说。让我也晦气点!我都快忘了什么是晦气。”
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比人,气死人。
“颜王你快去找女君敬酒吧,她都等了你一个早上外加快一个上午了!”
落尘这才轻轻一跳,跃上高台。
瞬时间,与金殿相连的那片灿烂桃花要疯了!
“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你看那下颌线的弧度堪称完美,你看那圆脸蛋上的皮肤比婴儿还水嫩!”
“还有,那圆眼睛里像是长了两颗星星。”
“还有那件玄色华衣,金光灿灿的,看着就像蝉的翅膀一样轻盈。高贵!美丽!”
“绝了!绝了!”
这是落尘第一次在国人们面前亮相。
从外面往里涌的桃花差点就要把金凤殿挤瘪了!
相女观天象,大声道:“吉时到。群起惊天,颜王受礼。”
只见人群迅速安静,分散开整理队形,自金殿外,洋洋洒洒布满了市井。
红颜国一国都是绝色。
满眼缤纷惊天舞,不知天上还是人间。
落尘执第一杯酒向女君敬去,杯中的酒满得要溢出来。
女君笑吟吟地同样将杯中倒满酒,与她的杯子轻轻相碰。
此为受礼。
可就在这轻轻一碰的瞬间,不知是两人谁杯中的酒,洒在了真衣上。
“腾”的一下,那些掉洒在衣服上的酒,竟瞬间化作一团火,毫无预兆烧在了真衣上!
“我滴妈呀,颜王的本事果真不同凡响啊!我见过嘴里能冒火的,还没见过身上能冒火的!”
殿中人正观奇景,十分惊愕,看热闹般拿着酒杯围簇上来。
落尘皱眉道:“这不是杂技表演,是衣服自己着火了!”
看着颜王一脸茫然,人们这才反应过来,颜王并非自愿着火啊。
向来是颜王解民忧,却没想到还有国人解颜王忧之时。一想到此,众人便热情洋溢起来,纷纷将手中酒洒在落尘衣服上!
落尘:“……”
须臾间,火势越来越旺,众人开始慌起来,开始手脚并用扑向落尘。可是,纵是众人手打脚踢,依然无济于事。
正在众人焦灼着与无名之火缠斗之时,只听相女爆发出凄厉的一声:“有邪魔入金凤殿!”
当下,金凤殿中一片哗然!
殿外“桃花们”闻此吓得纷纷抱成一团。
“这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
金凤殿由金凤护殿,从未有邪魔敢踏入半步。
落尘顾不得满身是火,立即从腰间拔箫,玉箫横于唇边,奏响,唤金凤来护殿。
谁知,一首御凰曲将要吹奏过半,连半只金凤的影子都没看到!
从来没有这么不靠谱过!
要知道,往日只要不是金凤偷懒睡懒觉,只需第一声箫音,金凤便能速速飞来!
众人正不知所措之时,那衣上的无名火,竟渐渐熄灭。
“太好了!灭了!”
人们认为是御凰曲驱走了邪魔!
只有落尘意识到大事不好!
“不妙!”
众人还未及喘一口气,羽灵真衣上的灿灿金光随之散去,一层浓浓的黑雾包裹着落尘。
“不好,邪魔附在羽灵真衣上了。”
相女大喊道,她手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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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裂纹杂乱的龟甲,遥遥示向女君。
落尘立即去脱衣服,谁知衣服如软甲一般死死束缚在她的身上。她越用力脱,束缚得她越紧。直到她快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宫殿角落传来:“别脱了!”
落尘望去,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凌臣,挂着满脸的水珠,看不出来是汗珠还是泪珠。
作为须眉奴,他是不被允许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但是邪魔都来了,谁也顾不得计较这个是非了。
落尘感到身体不受控制,总有想要嗜血的冲动。金凤殿里人流密集,她必须出去喘口气!
殿外桃花惊吓,自动让出一条宽绰之路。
跑出金殿大门,殿后面是一片花树林。
她猛地冲了进去,一走,一地落红,花树尽枯;再一走,一地灰烬;再一走,狂风乱作,灰烬化为乱魔!
那乱魔一团乌黑,看不清边缘,张开盆口大的嘴,里面是两排尖锐的尺长的冒着黑血的尖牙。
一个正攀在花树上专心采花的女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一口便被吞噬了下去!
猩红的血迹,染红着乱魔浓黑不规则的外缘处,自上而下流淌,像一棵倒长的树散开枝叶。
“颜王吃人了!”
从金凤殿紧跟过来的众人将将看到了这一幕,恐慌地缩成一团。
那地上的乱魔一番噬血后,快速地长大,长了足足有三丈高!
不止如此,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乱魔们嘶鸣着、闹哄哄朝着人群轰来!
一个、两个、三个……
众人四散逃走,未来得及跑的若干人直接被生吞活剥!
那乱魔的唇裹不住尖牙,牙齿嚼着肉和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周遭一片惨叫……
异术者血红着眼拔出剑,站在人群最前排,与不知是落尘还是乱魔的“东西”交战。
那乱魔蹄足有三尺,一步行一丈,抬腿落蹄,却轻如棉花落地。
只是被那魔蹄子轻轻蹭一下,异术者的剑竟直接化为了熔液,“哗”地一下,带着火星浇到地面,异术者的脚下,出现一排笔直灼热的剑水!
刚刚交战,失去剑器的异术者们便连连后退。
须臾间,一只只魔蹄就要踏到异术者们的头上了!
极为危难之时,却见——
自高台处有箭雨“蹭蹭蹭”射来,在人群与乱魔即将相连的地方,树起一道坚固的箭墙!
异术者们得到喘息的时间,立即夺命狂退!
只见,乱魔冲那箭墙嘶鸣一声,所有弓箭又齐刷刷被掉头送回高台,送回的速度快了百倍有余!
金殿顶上一红衣劲装女子,正在拉满弓弦继续射箭,未及躲闪,被猛然折返的弓箭插满了全身。
乱魔们将所受之箭全数奉还箭主。
众人向金殿顶上悲嚎:“纪将军!”
不待人反应,乱魔又嘶鸣着向前扑来,发出“哞哞”的叫声,似是带着极致的狂笑!
众人无力再顾及纪将军,匆忙地后退,魔蹄步步紧逼。已经有人腿软了,恐惧地瘫在地上,等待魔蹄,等待死亡……
3. 活着
却见一道灿灿金光出现在半空中——
是女君!
女君执剑飞入半空,剑刃上散发出道道流光,如金雨般倾泻而下。
那道道如金雨如琉璃般的金光,将一团一团的恶魔纷纷罩住。
“女君厉害,是金光罩!”
众人遇见救星,一骨碌爬了起来!
一只只圆形的巨大的透明金光罩,罩着一团团乌黑色乱魔。
那乱魔刚开始拼力挣扎,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后来渐渐偃旗息鼓,不规则的身躯在金光罩里渐渐溶解。随着乱魔渐渐变小、消失,金光罩也渐渐变小、消失。
最后,满地落叶的灰烬汇聚到一处,向着一个方向滚去。
众人顺着滚成团的灰烬前去的方向望去,只见满面扑灰的落尘,周身一团浓雾。她正艰难地用箫支撑起身体。
周遭的枯花败叶,还燃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围绕着落尘,灰烬铺展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
就如一片硕大的莲叶中心静滞着一只蜻蜓。
“落尘!”胆大的几人喊着,正要上前去扶她,立即被一个声音喝住。
“灾星当道,如今颜王被厄魔附体,神识被覆,要完成一百零一道生灵祭献,方能化解啊!”
所言正是相女!
“相女,一百零一道生灵祭献,是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颜王此前伐火妖山怪不计其数,如今遭到反噬,恶魔缠身。需杀满一百个人,再灭掉一个国,她才能摆脱!”
一听颜王要杀人,众人纷纷迫不及待后退。
以落尘为中心的百米之内,只剩下落尘自己,她的身上淋漓着鲜血。
真是个不祥之女!
女君一脸苦楚,甚至有些哀求道:“相女,可有解救之法?”
“对呀,相女,正是颜王这两年伐火妖山怪,才护得咱们家国平安。如今只她一人遭到反噬,她是在为我们受难啊!一定要解救她呀!”有人也跟着愤愤不平道。
“不能让她替我们受苦!救救颜王!”
相女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倒不是无解,只是……”
一听还有破解之法,众人忙着催促道:“快说说看,看看咱们能帮上忙吗?”
“若是要保全颜王的性命,需颜王自断一臂一腿,隐去形神。但,这法子也仅能保住命。此后若杀不够一百人,灭不掉一个国,她便永远被真衣束缚,永世不得翻身。但是,若是杀掉王室的人,一人能抵十人。”
“若留她在红颜国,岂不是祸患?!”有人弄明白了。
“对,她不能留在红颜国,咱们会灭国的。”
“而且,她会杀人啊!把咱们杀了她才能解脱!所以,她不能活着!”
一个孱弱的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出来,指着落尘哭泣道:“你,你还我孙女的性命,她只是出来采酿酒的花,就被你这怪物一口吃掉了……”
这句话直接把落尘等同了恶魔。
落尘抬眼看去,她认得那个老婆婆。
元日前夜,这家人遭火怪突袭,是落尘亲自去降服的火怪。她若没有出现,这家人早已被火怪吃掉!
“对,她是恶魔,早不是颜王了,大家清醒点啊!”
“让她死!她不能活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反落尘。
甚至有人开始捡地上的石子、树枝向她扔过去。
落尘本来费力地撑起身子,听至此,任由整个身躯沉甸甸地摔到地上。
任由众人聒噪地喊着:“让她死!让她死!”落尘太累了,她只想,休息一下。
有人却容不得她休息!
乌漆墨黑的浓烬中,暗戳戳射来一道凌厉的银光,落尘眼睁睁看着那箭镞,直直射入自己的胸口!
落尘认得那支箭,那是红颜国特制的毒箭,专用于对付入侵者的毒箭,基本上没有在国人身上使用过。一旦这毒箭箭镞破衣接触皮肤,整个人很快就会溃烂。
落尘无力地盯着那支避之不及的箭,脑袋里只剩下清冽而绝望的一个字。
“死”!
她在等死……
谁知,那箭挨上她的胸口,像是受到了阻力,竟扑棱棱地掉落在地上。
落尘心内感激道:“纪灵……”
原来,那个位置,塞着落尘的荷包,荷包里面有个小金盒。小金盒挡住箭镞,保全了落尘的性命。
偷袭失败。但她们让她死!
一想到此,落尘更觉苦不堪言!落尘发觉,随着悲愤和痛苦加剧,一股恶气随之涌到她心口。衣服上有东西窸窸窣窣,那声音细碎繁多,通通暗自鼓舞她“杀人饮血”。的确,她口中极为干涩,万分渴求一口鲜血来缓解。
地上枯败的落叶灰烬离地约一寸,飘飘荡荡,鬼鬼祟祟,像是在等候着主人的召唤。
落尘只要将脑中那杀戮之音放出来,她便能疯狂噬血,她便能得到满足!她笃定,只要她愿意,眼前之人皆可成为她腹中之物。
浑身如蚂蚁攀爬,抑欲难忍时——
一声声清脆悠婉的箫声从花林深处传来,如清泉击石,蜿蜒的溪流曲折而至,灌入双耳,沁入心肺。
与身上东西的叫嚣之声截然不同。
她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那是是御凰曲!她的御凰曲便是师父教的。所以,来人不会是别人。
“师父!”
落尘怔了一下!她含泪把玉笛横在唇边,轻轻吹起她那首最爱的《御凰曲》,与师父同奏。
灰烬尽数落地,重回死灰的模样。
但是落尘呢?虽还能奏起御凰曲,但已乱魔附体,她的金凤已认不得她,再也没有御凰满天飞的丽景。
“瞧见了吧!她现在已经不是凤凰仙子了,凤凰已经不听她召唤了!”
“她做的鞋子,怕是也不能走地生金了。”
众人交头接耳,“啧啧啧”一阵唏嘘,就差说一句“没用的祸害”了。
女君眉头紧蹙,她抬手示意众人闭嘴,抬步走向落尘。
相女赶紧伸手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女君并未理会她,轻轻推掉她的手,一步一步踏着灰烬向着落尘走去。
刚刚回神过来的落尘,因为众人的恶骂顿感一身恶寒。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身上像是有了无穷大的力量,一下子抓起女君的脖领,把她横悬在头顶。
有人狂骂道:“你这个恶魔,快放手!”
落尘似乎是听不懂话的样子,手越掐越紧,抬眼与女君四目相对,眼周凝聚着黑雾。
女君因痛苦紧紧锁着眉,但面容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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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因此而变得扭曲,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笑意盈盈。上半张脸痛苦,下半张脸还在笑。她抬手示意众人别说话。
女君身上的金丝线像是被绞断了一般,一截一截掉在地上,外衣碎成纸片般掉下来。
“落尘。”女君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温柔:“不要害怕,你应该好好活下去,会好起来的。”
在女君的温柔呼唤中,落尘蓦然惊醒,她打了个激灵,手一松,女君自己站稳了身子,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
落尘从女君的腰间拔出散发着道道流光的佩剑,一剑下去砍在自己的左腿,再一剑下去,砍在左臂,就如相女所说那般。
刚刚,就在那神识回体的一刻,落尘明白,这是现在不伤害女君的唯一办法。
果然,周身的浓浓黑雾正在散去……
女君松了一口气,吩咐下去:“其他人散去!死去亲人的家庭由灵异阁抚慰。”
灵异阁的士兵组织着众人离开。没有人看到此刻的落尘是什么样子。
落尘的面前,只有温柔似水、笑意嫣然的女君。那是一张好看的脸,自落尘记事至今,从未发生过变化。
所以,女君如今的样子不似长辈,仍仿若落尘的同龄人。
仿若重生后的落尘呆呆望着女君,她不知道对女君是什么感情,是母亲?是国主?抑或姐妹?
“陛下!对不起!”落尘脸色苍白,躺在血泊中,歉声道。
女君却摆摆手,抚了抚她额上的血发,十分亲切地笑道:“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疼吗?”
“疼!”
“我今夜就离开红颜国吧!”落尘担心相女的话会成真,她不能再让红颜人出事,更不能灭国。
女君只点点头:“烈焰塘方向,一路向西吧!”落尘没有出过红颜国,对于去哪儿并没有概念。
“出来吧,送送你徒弟。”
花树林婆娑处,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乌发简单挽了个髻,一袭青衣。
是落尘的师父觉黎。
觉黎背对着脸,只哑声道:“听陛下的,一路向西!”
说罢,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落尘,头也不回地向前。
落尘冲着她微颤的后背喊道:“喂,师父,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话吗!?”
觉黎留给她一个绝情的背影,并不回头:“陛下说得对,你应该好好活下去。”
落尘猛然想起,师父自小便常常对她说:活着高于一切!还时常冷不防对她来一句:别管遇到什么都别动死的念头!
落尘都怀疑,师父会料到有这么一天。
……
女君笑着说:“她还是这个样子。你别介意啊!”
落尘嘴角抽搐了下。师父让她活着!只是她并不清楚:女君让她活着,和师父让她活着,是否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活着!
落尘想通了,瞬间心间明朗。
求生欲让她感觉到伤口异常疼痛。凌臣满脸大汗地出现,手里拿着纱布和止血药,疑惑地看了她周身一眼,便开始给她包扎伤口。
可是伤及筋骨,落尘的一条胳膊折了,一条腿瘸了。
“家家都闭户了!她们怕你进去杀人。”
凌臣看到女君离开后,才开口对落尘说。
4. 逃亡
“哦,陛下和师父都说了,要我好好活着。”
“嗯,师父说得对。”
凌臣边包扎伤口,边点头道。决口不提女君。
“纪灵没事吧?”
落尘指的是红色劲装的女子,也是众人口中的纪将军。
“不知……”凌臣却笃定道:“纪将军异术强盛,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嗯!我相信她。”
落尘摸摸自己的胸口,那个装着小金盒的荷包,还安好地放在那里。她缓缓舒出一口气。
“你呢?要随我一路西去还是留在红颜国。”落尘继续问道。
“哼,这还用问!”
凌臣那副表情正是在告诉她,多此一问。
人群皆已散去,花树林恢复平静。脚下,一地的灰烬与血。
“也好,留在红颜国没有人教你识字了。”
落尘由衷地为他惨笑道。
“小小红颜非归巢,大千世界是真道!”
凌臣倔强地努了努嘴。
落尘“扑哧”一声,笑道:“小个子要闯世界!”
只感到伤口处被用力按压了一下,她“哎哟、哎哟”吸溜着嘴。
凌臣松开手,言语间毫不示弱:“瘸子都能,小个子有何不可?”
……
一场生辰宴,国内第一红人,就这般堕落成为国内第一恶魔!
万人捶胸顿足,都恨不得她原地消失!
离开时,因匆忙落魄,二人的全部家当,除了身上的破衣裳,还有一支与生俱来的玉箫。
寒寂深夜,无风亦无星。
一路上,除了二人四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落地声,周围死寂。
这时,原本极静的夜里轻飘飘传来一阵声音!
忽大忽小,忽轻忽重,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就在耳边。
“嘻嘻哈哈,格叽格叽……”
是许多婴孩之声混杂在一起的笑声,脆生生、清亮亮的,因余声死寂,那声音循环往复,极为突兀瘆人!!!
落尘使劲地把眼眶往上抬了抬,太黑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她清楚,那婴孩的笑声,和那轮满月、那片乌云脱不开干系!
“凌臣,听见了吗?是什么鬼东西?”
落尘手握玉箫,在暗中察寻,想要扶住一旁凌臣的肩头。
凌臣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声道:“是惊孩儿鬼,想吃我魂儿。哼!想得美!”这话倒像是出于见识颇多的成人之口,有让人信服的笃定,和他瘦小的身形极不相符。
对于惊孩儿鬼,落尘也有所耳闻,它们以小儿的恐惧为生,一旦小孩儿受到惊吓,它们便群起蚕食,吃掉那小孩的魂魄。
说话间,凌臣执拗地将她的手从肩头抖落,转而去拉她的衣角。因他的个头刚刚到落尘的胸口,拉起衣角倒也方便。
落尘也很执拗,挨了雷击一般,把他的手从自己衣角拍开:“不要碰这衣服!”
凌臣悻悻缩回了手。
未待一刻,凌臣突然气哄哄道:“小儿鬼眼瞎,还把我当孩子。它们在叽叽歪歪说怎么分食我呢!”
落尘觉得凌臣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落尘只听到嘻嘻哈哈的童音,凌臣却有模有样地学起了那小鬼的腔调。
“一只小鬼说:快看那个小孩,长得面黄肌瘦、半死不活的,咱们吓一吓他,没准今晚能饱餐一顿。另一只小鬼说:那小孩看起来有点……特么,它竟然说我老相不好吃!”
凌臣向着空中大吼一声:“特么的,老子这么有趣的灵魂,谁敢说不好吃!还有,特么的,老子可不是孩子!”
那嘻嘻哈哈、咯咯叽叽的声音瞬间作鸟兽散。
碰见胆大的人,那群鬼都怂了。
……
落尘半正经半玩笑道:“别总是特么的、特么的,小孩子说话要讲礼貌的!”
凌臣:“谁是小孩子!?”
言语间,衣角又被拉住,是凌臣。
落尘叹一口气,再次甩掉凌臣那只手,口气瞬间极为严肃起来:“我再说一遍,你,别、碰、我、衣、服。危险啊。”
一说起这个,她便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凌臣的冰凉的手背碰了碰她的手背,似是知道了她此刻的压抑,示意她不冷静些。
……
红颜国,是一个“女儿国”。
国之上下,共分为三等人:
一等人是异术者,这类人身怀绝艺,天赋异禀,资质出众。
二等人是普通人,这类人占到红颜国民众的绝大部分,她们没有天资,即是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
三等人是须眉奴,来自须眉国(男儿国——红颜国附属国),这类人五短身材,是前二等人的奴仆。因是优胜劣汰中的“汰”者,所以绝不是什么玉树临风之类。在前二等人看来,三等人一无是处,只能用来做奴仆。
当然,前二等人,是女人;三等人,是男人。
凌臣,是三等人,落尘的奴仆。
自幼便被定义为三等人的凌臣,并没有识文认字的机会,这成为他此生的憾事。
所幸,自从两年前跟了落尘后,凌臣跟着她多多少少识得了一些文字。但终归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学成个体系。半吊子水平的他,总喜欢摆弄摆弄“才华”。
如今十五岁了,凌臣的个头只有七八岁孩子那么高。也难怪眼拙的小儿鬼们将他误认为孩子了!
……
茫茫暗夜中,不能碰衣服,凌臣便从落尘手中抽出箫,两人各握着一支箫的两头。这样,便不至于走散了。
这恐怕是这支此前威风引凤的箫,当下唯一的用处了吧!
寒气袭人,箫壁上却潮乎乎的,沾着汗液。
落尘握住的那头,传来颤颤巍巍的抖动。
凌臣感觉到不对!低声道:“落尘!你没事吧?!”
落尘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丝都竖了起来,她听到了“咚咚”的心脏狂跳声,她自己的。
她的腿不由得哆哆嗦嗦打战。
就连着她的衣服也“嘶嘶嘶嘶”地撩着她的肌肤,蠢蠢欲动,兴奋异常,像是要索噬着什么!
落尘苦笑着颤声道:“我……心慌!”
说着,她便要抬袖去抹额上沁出的密汗。
“别用那袖子抹!”凌臣警惕地把她的手拉了回来,将一块布塞到她的手中,“用这个擦汗!”
“黑黑的夜路呀,得了恐黑症的人呀,怕得丢了魂儿啊!嘻嘻嘻,哈哈哈……”
无声的夜里,小儿鬼的声音空旷澈亮地再次传了过来!
这次不再是嘻嘻哈哈傻乐了,而是用童音唱起了一首诡异的歌,那歌声带来一阵风,围着二人团团转。
“嘻嘻嘻,哈哈哈,得了恐黑症的人呀!”
“滚、滚、滚开!”凌臣咆哮着,一手拽着落尘的袖子,另一只手拿着落尘的箫四下驱逐着。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那箫只是四下乱挥着。
“它们不敢过来的,我、我身上穿着羽灵真衣。再说,再说,它们只吃孩童的魂魄。”落尘边喘气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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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听到“羽灵真衣”四个字,凌臣挥箫的力度更大了,乱舞狂挥,简直是在发泄。
突然,那箫抵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
感觉有点……弹性十足?
凌臣十分诧异,便尝试着用手触摸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在手摸到一角类似衣衫的东西时,一声苍老的女声带着哭腔传来:“哎哟,我的腚!”
“谁?”
落尘警惕地问道,一把便把凌臣拉到了身后。
“我是去临安国王室讲灵的灵婆啊,我人老了,走得慢些!是谁在敲我屁股啊!”黑暗中,那苍老的声音接着道。
落尘顺着声音伸手向前探过去,果然是一个弓着背的人。
“老婆婆,怎么这么晚赶路?”落尘疑惑,遂问道。
“临安公主殿下有恙,国主急召我去讲灵。”灵婆转而一笑,回答道。
听到灵婆的笑声,凌臣猛地拉了下落尘的手。落尘明白,是凌臣让她小心眼前的人。她虽然因恐黑症手心里都是汗,但还是回握了下凌臣的手,以示安慰。
一路往西,便是临安。
“老婆婆,我们正好也去临安,不如一道吧!”此话说毕,落尘感到凌臣的手指甲在自己的手掌狠狠掐了掐。
她甩掉凌臣的手,并不怕这位深夜相遇的老婆婆,道:“我带着个小孩子,一路上小儿鬼都在吓他。婆婆是灵婆,可有什么法子吗?”
灵婆又笑了笑:“都是些恃强凌弱的小鬼罢了,不必怕那些东西。”
说完,灵婆嘴里“叽里呱啦”嘟囔了一阵,果然,小儿鬼“嘻嘻嘻、哈哈哈”的声音便再次消失了。
落尘忙道:“多谢老婆婆。”
灵婆问道:“不知姑娘此行去临安做什么?”
落尘有点为难,只委婉道:“唉!谋生罢了。找个能糊口的营生,养活我和弟弟。这么黑的夜,老婆婆为什么没有点一支火把?”
落尘没有点火把,是因为她担心身上的乱魔见了火就往外冒。
但是这个老婆婆,半夜出来也就罢了,连火把也没打。这种人,若不是高人,只能是魔了。
思索间,见距离她眼睛一尺有余的地方,猛现一张苍老笑脸!脸上遍布一条条粗壮的皱纹,都笑成了黑黄的菊花!皱巴巴的嘴唇鲜红鲜红的!
凌臣猛地一下紧紧抓住落尘的手,上前对那张老脸吼道:“老妖婆!”
灵婆并不恼怒,笑道:“小孩子讲话要有礼貌的。”
落尘不动声色地把凌臣拽到身后,道:“小孩子没出过门,吓着了。还请老婆婆不要计较。”
此时,灵婆的额头正散发着一束白光,白光打在黑夜里,就如洒下了一束日光。怪不得灵婆没有火把,人家天然带光的!
落尘见到光,也见到了前面的路,恐黑症散去了大半,心绪也平稳了下来。
“婆婆的异术是发光体吗?”
红颜国内,异术者们所擅长的异术不尽相同,譬如,有人擅长施花成雪,有人擅长钻云成雨,也有人擅长隔墙打人。
灵婆“呵呵”一声,笑道:“我时常走夜路,所幸练了一些小把戏。你若有兴趣,到临安后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多谢婆婆。不瞒婆婆说,我也是有些异术的,只是如今生病了,身体无法承载。”落尘轻叹了一口气。
“那姑娘可有什么技艺?我临安去的多,说不定可以指一处地方给姑娘营生。”
落尘略一沉思,道:“会做一些鞋子。”
……
5. 灵异阁
灵婆笑道:“我在临安落脚的地方是灵异阁,就在皇宫附近。你若还没有着落,可以暂于此地栖身。此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姑娘若在此地卖鞋,眼前将就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灵异阁?听起来和红颜国的异术阁差不多的样子。
落尘心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群空中飞人舞刀弄剑,伸长脖子吸溜着白云,在他们下面,有一个姑娘带着一个孩子,如唱戏一般叫卖:“卖鞋喽!”
想着想着,落尘不禁笑出了鹅叫声。这也难怪,红颜国的异术阁基本就是这么个地方。
红颜国的异术阁,用于登记和管理红颜国所有的异术者,掌握着红颜国的兵权。若赶上两国交战,由异术者出战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异术者在红颜国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同时,异术阁还掌管着人事权,重点是须眉奴的分配问题。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在红颜国人的传统认知里面便是:须眉国人,永世为奴。
就算是须眉国人内部,也被分为了三六九等。
长相潇洒帅气、风流倜傥的,被分配到孕婴阁,为女儿国提供种源。
有力气能干活的,扔回须眉国,忙时种田养蚕,提供着红颜国的吃穿用度;闲时,由异术者看管着,为红颜国修桥铺路、建房修舍,但是绝不会让他们同红颜国的普通百姓直接接触的。
剩下些身材矮小、柔弱如女的,自小便被发配到奴阁,专人养训,长至十二三岁,为红颜国人做低等家奴。
“灵异阁不是管理异术者的地方吗?”因临安国不同于红颜国,没有须眉奴,落尘便只问是否管理异术者。
灵婆笑道:“大大不同,可以说毫无相同。临安国的灵异阁,是个有趣的地方,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见灵婆卖了个关子,落尘也便没有再问,唯有礼貌地附和笑笑。
对于红颜国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
女君让她一路向西,她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灵婆建议她去灵异阁,她便也只知道了灵异阁。
灵婆风趣健谈,一路上讲临安国的趣事。落尘第一次去,实在是好奇,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说到临安国的公主时。
这临安国的公主,名唤惊玉。说来也神奇,她竟也是一个吸凤的体质。
据说临安公主出生之夜,伴随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王宫上方金光灼灼,一群彩凤绕着皇宫盘旋,“哕哕”的凤鸣声空灵脱世,王宫上下的人都纷纷出来观看。
人人都大赞:临安国的公主是神人转世,彩凤满天是前来护主。临安国主和王后非常高兴,对惊玉公主极其宠爱。
周国听闻临安公主带凤出世,极其祥瑞,纷纷携幼子抢前定亲。临安国主看上了当时飞乐王一岁的幼子,两国定下了娃娃亲。
当时,飞乐国可是燕凤洲最强的王国了。旁人都说,临安国主是看上了飞乐国的实力,并不是什么一岁的飞乐王子。
总之,飞乐王后对这桩姻缘非常满意,准备了很多彩礼,还耗费万金给小公主在临安王室建了一座金堂。
“那这位惊玉公主还会唤凤来吗?”落尘比较关心这位是否和自己一样。
灵婆摇摇头:“只有在出生之时引来了凤凰,余时便没有凤凰来过了。”
国主本以为公主是个资质过人的,可无论是琴棋、还是书画,都资质平平。后来,王后想让公主试试练剑练舞,于是找了举国最好的剑师和舞师。
谁知公主根本没有耐心,偷偷给剑师舞师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去隔壁王亲们的摔跤房摔起跤来了。
王后来探查公主的学业,却看到一堆衣服丢在门口,男剑师和女舞师苟在一起,大汗淋漓地行周公之礼,赤条条的,简直不堪入目。
隔壁的摔跤房里,公主正把一个肥头大耳的贵族少年骑在身下,“哐哐哐”地挥舞着拳头,那人发出一声声“啊啊啊”濒死般的鬼嚎,与公主“咯咯咯”的笑声形成鲜明对比。
女舞师气急败坏、不堪耻辱,即刻离开了王宫,从此销声匿迹。男剑师一脸黑线,与临安王室割席断交。
王后气坏了,公主还在狡辩:她在药房明明拿的是迷药,怎么会是媚药?
原来这公主学业太差,竟把字都识错了。
“婆婆此去,是因此事给公主讲灵吗?”
“说是公主身上出了更大的问题,具体什么事,国主并未在信中明说。公主冥顽,国主一直认定她是灵气未启,想必国主是想让我为公主打通灵脉吧。”
难怪,出生便能引彩凤入宫的公主,混成这个样子,岂不是很惨。国主夫妇能接受才怪。
还好,同样是与凤有缘的人,自己没混成临安公主,落尘甚至有些悻悻。谁知,凌臣一仰头,给了她个极其鄙视的眼神。
“那当时与她定亲的飞乐王子呢?”落尘忍不住八卦起来。
灵婆笑道:“要说那位,可是燕凤洲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而且,武学也精湛。临安国赚了。若飞乐王后还再世,估计都追悔莫及了。”
“可怜,他的母后去世了吗?”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不是:他的美貌数一数二呢?”一直默不出声的凌臣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落尘翻了个白眼:“红颜国的女人不喜男人啊!”
凌臣:“……”
灵婆笑呵呵地接口道:“在他七岁时,他的母亲便撒手人寰了。”
为什么谈到别人的母亲去世,灵婆却这么开心?
凌臣一脸无语状。
落尘瞬觉茫然:失去母亲的飞乐王子应该很难过吧?
母亲?母亲对子女应该是什么样子?落尘脑子里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
红颜国人都出生在孕婴阁,出生后被送到育女阁养育,一直长到十八岁出阁,经由上层一层层遴选出农女、工女、商女,以及将女、王女,以从事不同的工作。落尘是女君唯一选定的阎王。
红颜国的女人们会自由组合成家庭,有独居的,有三三两两居住在一起的,也有五人八人组成一家子的。所以,落尘也有两个家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在育女阁,她的师父是阁主觉黎,算是母亲吗?出阁后,她名义上的母亲是女君吟芙,她是女君指定的红颜国主继承人。
……
天色渐渐亮了,临安国同红颜国接壤,一夜之间,便到了。
本来深夜寒凉,没想到早间的临安国,寒意更浓。凌臣忍不住打了喷嚏:“好冷啊!”
红颜国东、南、北三面环山,山名炎然山,终年熊熊烈火,燃了不知已有多少年,成为红颜国的天然屏障。
北山脚下有一条河,河水常年沸腾,沸水滚滚,经年不息。死刑人、寿终之人,均会被生葬或死葬入内。
河水自东向西,终止于同临安交壤的地界,沿着山脚向后山流去。所以离开国界后,温度自然骤降下来。
“临安国不比红颜国暖和,小兄弟,我这有件袄子,你穿上吧。”灵婆笑嘻嘻地从身上的包裹里掏出一件小袄,递给凌臣。
凌臣一见那小袄,面现惊恐,如临大敌,劈手把袄拍到地上,又一脚踢飞。他十分嫌弃道:“老妖婆,我只不过戳了一下你的腚,你这就记仇了吗?”
灵婆不羞也不恼,仍然一副菊花笑脸,小跑着弯腰把袄子捡起来:“不要便不要,我收走就是了。”
落尘连忙说:“抱歉啊,婆婆,小孩子不懂礼貌。衣服您收好吧,我弟弟他喜欢……”落尘偷眼瞧了瞧凌臣身上的那件粗布衣服:“喜欢穿粗布的衣服……”
凌臣显露不悦之色:“……”
“无妨,无妨……”灵婆苦笑着摇摇头,离开了。
和灵婆作别后,二人便按照其指点,径直朝着灵异阁的方向走去。
“那个,”落尘掂量着言语,怕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引起凌臣误会:“凌臣,我知道你是个懂礼貌的人啊,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扔别人的袄子吧?”
凌臣负手而立,高昂着下颌:“勉强原谅你吧。”
落尘:“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个老婆婆?嗯,那一定有你的道理!”
凌臣:“老妖婆没安好心,你小心别中他的计!”
落尘:“那个,你是怎么揣测出来的?”
凌臣:“落尘,我能读懂她心中所想,你相信吗?”
落尘:“……”
落尘怔了片刻,然后点头:“我相信!读心术?什么时候觉醒的异术啊?”
“大概是昨天。”
“你不要抱我啊!你还穿着那件鬼衣。”凌臣做出闪躲的动作。
落尘刚想张开双臂,抱抱这个“小朋友”。没想到,她还未及做动作,就被落尘读出来了。
落尘挠挠头:“我一时高兴,竟忘了。”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嗯,乐极生悲,明白吗?”凌臣道。
落尘向学生一样点点头:“明白的,凌老师,还请多抬贵耳,少听听我啊?使用异术耗费心力,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吧?”
“明白,好术用在刀刃上。”这次轮到凌臣乖乖点头。
……
“前面有个卖包子的,你看到了吗?”凌臣问。
落尘肚子已经咕咕叫,她咽了咽口水,点头道:“看到了。一文钱两个大肉包。”
“我说的是那个卖包子的男人!”凌臣嫌弃道。
随后他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他心里在想,如果这个美女给他笑一笑,他就送她两个包子。记住,不要说你没钱,他不喜欢没钱的美女。”
“那不太好吧?”落尘瞧了瞧卖包子的老板,那人正直唰唰射来两道贪婪地目光,不情愿道:“那不是骗人吗?”何况,她也厌恶那种目光。
“他乐意让你骗呢!千金难买人家乐意。想想你的肚子,想想可怜的我吧?呜呜……”凌臣把眼睛埋在十指缝中,抬头偷眼瞧她。
落尘笑着拍掉他的手:“好了,仅此一次,江湖救急。我们有钱了记得还人家。”
卖笑不卖身,活着最重要,落尘安慰着自己。
说着,二人行至卖包子的摊位前,包子摊前竖着一块木板,用毛笔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一文钱两个”。
落尘特地梳理下表情,努力展开笑颜:“劳驾,大哥,我要两个包子。”
老板堆着笑脸,果然道:“大妹子,今天的包子免费送啊!”
果然,他将两个热腾腾、软乎乎的白面大包子用纸包起来,塞到了落尘的手中:“不用客气啊,你是今天的幸运顾客。”
落尘拿着包子:“那多不好意思。”她卖力地笑着,卖包子的男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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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臣扯着她的手,便往前拉边低嗔道:“够了,他够本了,快别笑了!”
“我想着不能让人家吃亏啊,小本生意不容易。”落尘边慢吞吞瘸着腿往前走,边回头笑,边低声回应。
凌臣白了她一眼:“落学生!”
“哎,凌老师!”落尘这才把头转回来。
“还有旁边那个卖烧饼的……”凌臣道。
“喂,打住啊。有包子吃就够了,别想着烧饼的事了!”落尘道。
“……我的意思是,卖烧饼的人在想,那个瘸子是饿病了吧,吃个包子至于乐成那样?”
两个人扑哧一声,又笑起来。
“好好好,我至于。”乐完后,落尘自嘲一句:“我有病,病人更应该好好吃饭啊,女君和师父说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一人捧着一个大肉包,边走边乐呵呵地吃,包子里裹着大块肥美的肉,软滑爽腻,简直是香入肺腑啊。
“你刚刚说到,那灵婆没安好心,她想对我们做什么?”落尘边吃边问道。
凌臣双手托着包子,用袖子擦了下嘴巴里流出的油,道:“她想迷了我。不过她觉得昨夜没有机会,还会找上门来的。”
“她怎么迷你!?她为什么要迷你!?”落尘疑道。
“不知道,没读到更深层的神识。总之,对这个人,万分小心!”
落尘轻“哦”了一声,感觉口中的包子都不香了。
“那件衣服也有问题吧?”落尘问。
“问题大了!估计我穿上那件衣服会出事。你没见那件衣服很合我的尺寸吗?老妖婆明显有备而来!”凌臣答。
落尘道:“我发现了,很蹊跷,也相信你不会无故发疯。”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陷入沉默。
……
瘸着腿的落尘慢吞吞地在前面走,羽灵真衣失去了灿灿金光,只如一件破旧的丝制玄衣。
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凌臣,在她斜后方约一臂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遇到一汪清水,落尘提议:“我们去洗把脸吧,没准人家灵异阁有要求,面容不洁者禁入……”
凌臣:“……也是,别被当成乞丐轰出来……”
落尘把脸映在清水上方,一手碰水,正待闭眼要洗之时,双目突然圆睁,惊喊道:“谁?”
原来,水中映出一张圆圆的少女脸,皮肤如羊脂般柔滑,下颌线弧度紧致而流畅。
虽有几道灰痕,也难掩其美。眼睛圆圆,虽惊却似笑,像载着星子的新月般。
和女君一样,天生一副笑脸。
和女君不同,水中女子的笑宛若天生,女君的笑更似人工。
“是你啊!昨日你就变成这样了……”凌臣叹了口气,小小眉头快要皱到了发际线处,“我一直忍着没告诉你,怕你难过。”
“是吗?好像变丑了不少!”落尘洗了把自己的脸,果然,水中女子脸上的灰痕消失了。
落尘有点怅然,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倒是有人和她商量下呀!不商量也行,提前打个招呼有点心理准备也行呀!
“凑合看吧!”凌臣道,“这张脸更安全……”
“那个,凌臣啊,你的意思是不好看吗?”落尘满怀期待地看着凌臣的脸,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问道。
“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落尘!”凌臣同样洗了把脸,三步并两步走在了她的前面。
落尘低低“哦”了一声,心情低落,瘸着的腿愈发沉了起来,被凌臣远远落在了后方。
“好看!”凌臣背影略一停顿,前方传来高亮的回答。他虽然知道落尘会难过,但没想到落尘会这么在乎自己这张脸。
落尘这才放下心来,凌臣从来没说过谎,她信他!于是,她顿时阴转晴,瘸着腿笑嘻嘻地赶了上来:“凌老师啊,你等等我!”
落尘有点开心,嘴里哼起了小曲。吹箫太引人注目,她欢快地低声哼着《御凰曲》的小调子。若是双腿健全,落尘说不定都要蹦跶起来了。
直到前方隐隐传来连连叫好声,两人这才发觉,一块刻着“灵异阁”的半人高石碑矗立在眼前。
石头一侧,一条青石板小路向里延伸数里,深入一片青砖红瓦处。路旁摆着好多小摊子,卖水果的、卖布料的、卖针线的……
但是,只有摊子没有人。
当然,虽然没有人,还有两只别的活物。
一只大公鸡,鸡冠上插着一根稻草,正沿着小摊子们悠闲地溜溜达达、踱来踱去,时不时来一声“咯咯咯”。落尘心想,灵异阁的鸡是懒散还是过度敬业?天都这么亮了,还用打鸣?
一只白猫面向太阳,半眯着眼,懒洋洋地瘫在一堆雪白的萝卜上,见到落尘两人,胡须一动一动,对着落尘可怜巴巴地长“喵”一声,半站起。落尘发现,那猫咪竟也折了一条腿。
呀,同病相怜!
太阳光照耀下的白猫,啧啧,竟莫名有一丝神性。落尘忍不住上前想去摸摸那白猫的毛。
凌臣忍不住喝道:“别动!”
落尘停住半空中的手:“你也能读懂猫的心思?!”
凌臣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倒不是!那猫没准刚吃过耗子。”
落尘:“……”
凌臣努了努嘴:“看那边!”
6. 颜王的故事
原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聚集在一处高台前。
赶早集的人、卖货的人都忘了自己的本职。落尘心想:“灵异阁的人心可真大呀!”
简陋的高台上,一说书人端坐在木椅子上,一手拿着一把折扇,一手捋着花白的山羊胡,正津津有味地道来。
站在高台下的人,听得饶有兴趣。
“来来来,欢迎来到我们村。”
台上一脸正经的说书人,一见到落尘两人,喜笑颜开,简直判若两人。
围听的人齐刷刷地转头向他们看来。
只是悄悄地来听个书,要不要这么郑重?落尘在一道道齐刷刷的目光中略感尴尬。
“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来到的是燕凤洲闻名的、广纳四方来客的灵异阁。欢迎收听我们村的特色节目——高人异事!有钱的捧个钱场……”
原来灵异阁并不是什么神秘之地,只是个村……
落尘轻声道:“……没钱。”她拍了拍凌臣的肩头,悄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她示意凌臣:要不我们走吧。
凌臣抱着胳膊,定如泰山,纹丝不动。
台上的说书人继续说道:“不出钱也没关系,听完后出些力气也行啊。”
落尘缓缓松了一口气,笑着朝台上的说书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说书人立马切换成原来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接下来我们说的这个故事啊,有关东方红颜国的一位高人,她就是红颜国颜王——落尘!”
落尘翻了个白眼:我在啊!
一向冷面的凌臣憋着笑:“别乱动,好好听!”
“话说颜王落尘,可是一位似神的凡人。都知道红颜国女贵男轻,这位颜王,是贵女中的贵女,最为耀眼夺目。她之所以如此,凭借的是两个奇特的本事,一是吹箫,二是绣鞋。”
众人哗然,吹箫就罢了;绣鞋的颜王,还绣鞋?听起来倒是接地气得很!
“关于颜王的美传,有一句话便能概括——惊天舞引凤筑巢,绣花履遍地生金。女儿国人几乎不入他国,外边的人几乎很少听到关于这个国家的传说。尤其是今天要讲的这一段,可是一手的新鲜故事,除了老朽,在这临安国内绝没有第三人听过,有幸临场的各位可听好了。”
“额,那第二人是谁?”围听着脑子里仅掠过一道迷云,并无暇顾及,屏气凝神听了起来。
首先说这惊天舞引凤筑巢。
燕凤洲内,有一名曲,名为《御凰曲》。此曲极美,但也极难学会。数十年来,只在盛行乐曲的飞乐国有过流传,这世间并没有几人能学会,被世人称为神曲,意谓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才能学成。
不知怎么的,这曲子被红颜国育女阁的阁主觉黎学了去,神曲流传,在红颜国国内是一段佳话。
觉黎,是落尘的师父。红颜国女儿数以万计,偏偏这一阁之主选了落尘做徒弟。在落尘八岁时,便行了拜师礼。能被女儿国四相之一一眼看中,可见,这落尘自幼应是极其卓绝的女子。
落尘边听边咧开嘴笑,心道:我爱听,继续说,继续说……
落尘长到了十二岁,便开始苦练这首神曲。
一日清晨,如同往日,落尘练箫于育女阁的百花汇,那是个四季鲜花烂漫的地方。
红颜国的国舞为惊天舞,几乎每个国人都会跳。落尘少时好动,若只静静练箫对她来说有点孤寂。于是,她养成了一个独特的习惯:即边跳惊鸿舞,边练御凰曲。
这日,落尘似乎得了箫曲的精髓,箫音甚是空灵曼妙,闭眼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啾啾”的鸟鸣声掺入箫音中,于是,她缓缓睁开双眼……没想到,竟有万千金凤如金瀑一般,正从云边轻盈飞泻而下。金凤遍体灿灿金光,又如流星般徐徐地、翩翩地落入百花汇。
满凤入园。
那金凤双翅展开,竟有一把油纸伞那么大,却能稳稳当当地站在百花汇樱花瓣上。
随着箫声的流转,金凤们围着落尘,在她的四面八方搭起一个金凤阵。
一曲奏罢。众金凤纷纷将双翅铺展,凤翅挨着凤翅,凤腹叠着凤背,铺成了一片金光层叠的金云。落尘缓缓踏上这片金云。
落尘喜穿碧色曳地长裙,长裙纱羽般的外层裙摆,随风叠入怀中。诸位,你们猜怎么着,裙摆包裹着,给落尘盛了一怀的缤纷花瓣。金凤载着落尘在整个红颜国上空飞旋,落尘怀中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了下来。
整个红颜国的人都看到了这幅美景:碧裙少女踏金云,御凤行,箫音起,漫天花。
自此之后,金凤便在红颜国筑巢,只要一听到落尘的箫音,便会立即出现。
自此之后,金凤满天便成了红颜国一道绝佳的美景。
“哇,”围听的人啧啧称赞:“那,落尘长得美不美?”
说书人捋一捋灰白的胡须,意犹未尽地说:“妙不可言哪!”
冷臣:“……”
他见过?
“那比之这位呢?”
有好事者竟指着落尘,向高台处喊道:“这位很美了,与颜王比呢?”
齐刷刷的目光再次聚了过来!
落尘非常无语,蹙眉白了那人一眼:“这位公子,你这样不好吧!”
说书人盯了落尘片刻,仰面捋着胡须,沉浸道:“姑娘很美,但颜王与之比,应是天上与地上、云与泥。”
落尘:“……”
又夸自己又贬自己,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不开心!
凌臣默默地站在了落尘身后,似不经意间,把落尘旁边那好事者的手挡开。
“老先生,继续吧!凡人如何比得神女?”围听者觉得那好事者实在无趣,都无心就这个比较延伸。
“诸位,你们觉得金凤只是好看吗?我告诉你们,绝不是!”
围听者们瞬间打了个激灵,继续屏息聆听!
按照红颜国国规,国人十八岁要出阁。重点强调啊!这里的出阁并不是出嫁,而是出育女阁。在红颜国,并没有出嫁一说。
落尘出阁那年,红颜国又遇到一桩怪事,这件事让女君吟芙很为难。
那年,炎然山频频有火妖山怪出来作恶。这些火妖山怪作妖也选日子,选在元日前一夜。
这一夜,家家户户都会求神拜佛,拿出最好的吃食供奉。
火怪妖魔化作乞讨者,挨家挨户去讨饭吃,若是讨得了佳肴美羹,这家人便侥幸逃过去;但若是讨了剩馍咸菜什么的,或是什么都没讨到,这些火妖山怪便现出原形,浑身如火球一般烈烈燃烧,只火盆大口一张,一个人便被活吞下去。
山妖火怪一齐作乱!
红颜国警钟大响!!
所有异术者出动!!!
可是那火妖山怪太过于强大,竟无人能敌……
那日呢,是落尘的十八岁生辰,也是她的出阁日。她眼见国人被一只只怪物吞噬,
黑雾缭绕,异术者中伤,心痛难忍。
只听箫声起,金凤环身,化作凤羽软甲。落尘脚踏金云,御凤而至。
只只金凤化身“金战士”,根根凤羽化为尖刀,“呖呖”地嘶鸣,穿透一团团黑雾。
山妖火怪来自炎然山,以火为器。金羽尖刀,遇火韧力更足,根本烧不掉、吞不进。
落尘的箫声,如战鼓,铿铿锵锵,金凤攻势迅猛,那火妖山怪很快便失了势。
一夜大战。
只听箫音落,落尘点足落地,火妖山怪的黑雾全然散开,形消神灭,代之以满地金光灿灿。
被吞掉的人这才缓缓地,从渐渐散失的魔气中走出来。虽心神未定,却毫发无损。
全活了!!!!!
天清气朗,人间复明媚。
从此,红颜国迎来第二位“凡人之神”。
经此一事,落尘被女君亲封为颜王,成为女君的继任者,并承职“护国将”。此前,红颜国并未有颜王一说,女君之下,最高是王女;也没有护国将一职,国主之下,最高是四相。
护国金凤,顺理成章成了红颜国四宝之首。
掌声雷动,围听者拍手跺脚,狂赞道:“好颜王!”
落尘听得有点不好意思,对凌臣悄悄说:“你听过这段吗?”
凌臣道:“国内流传的画册子上经常见。”
这是红颜国人尽皆知的事情。
落尘:“……”确实有些夸张了!
其实,她更想听听第一位“凡人之神”女君的故事。
凌臣读了她的心思:“女君的故事比你的要精彩得多!”
落尘见他又读自己,默默提醒:“……好术用在刀刃上。”
……
“那红颜国其他三宝都有什么?”围听者好奇地问。
“引魂金汤、炎然金山、绣花金履。”
“那展开讲一讲呗,乔老先生。”众人央求。
“今天我们重点讲的是红颜国颜王落尘,其他的我简单讲两句吧。”被称作乔老先生的说书人状似不太情愿。
讲得太杂了,围听者难免会忽略重点,落尘才是他今天故事的主角。
这第二宝引魂金汤,由红颜国四相之一——掌管异术阁的阁主珍然操控。
众所周知,红颜国是女儿国,个个容颜秀丽、气质翩翩、赛若仙子,难免会有他国的男子存心来犯。引魂金汤,又被称为诅咒之水,是专门用来对付盗花贼的。
所以,一般人轻易不踏入红颜国,一旦招惹上了引魂金汤,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这第三宝炎然金山,并不是什么秘密,它护于红颜国的东、南、北三侧,常年燃烧,火焰高耸入天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活着经由炎然山到达红颜国。
不过呢,这炎然山里面的门道实在是多,恕老朽也看不懂,和各位知道的差不多。
“这第四宝绣花金履,还和我们今天的主角相关。”
乔老先生浑浊的眼睛突亮精光,他又用手去捋那灰白的胡须。他继续娓娓道来,围听者皆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字!
不过,你想想,一国四宝,有两宝同属于颜王,颜王在红颜国的威望都不亚于女君了。
乔老先生故意沉吟片刻。
落尘脑补着老先生的言外之意:这不会是要引战吧???
“那快讲讲,关于绣花金履的事情。”众人期待地看着乔老先生,急不可耐了!他们可不关心究竟是落尘的威望高,还是女君的威望高。
乔老先生一派了然,笑笑:“是要讲的。”
人群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人将一大把稻米恋恋不舍地撒给那打鸣的公鸡,求它别“咕咕咕”了。
……
这件事发生在落尘十三岁时。
一日,落尘看到育女阁的女红在做鞋子,觉得十分有趣,便想要来鞋样做双鞋。
女红自然是不肯:“你随阁主多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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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护国的本事,何必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作为觉黎唯一的亲传弟子,没人敢让这位“出身高贵”的碰针线活。
落尘呢,不想让女红为难,又实在是想试一试这穿针引线的乐趣。
有一日,便悄悄拿来鞋样,学着女红的样子,穿上针,引上线,做起了鞋子。要说落尘还真是有灵性,天未亮,就给自己做成了一双绣花鞋。当然,第一双据说不太好看。
做完鞋后,落尘便把这双丑鞋扔到厅堂的针线篓里,自己沉沉睡去了。
翌日一早,还没醒,落尘的耳边就传来女孩子们欢欢闹闹、莺莺燕燕的声音。
你猜怎么着,女红看到针线篓里多了一双绣花鞋,不明所以就穿上了。
她走一步,鞋底生出一层金箔;再走一步,脚底又生出一层金箔,就这么生一层再一层,直至生出了一寸高的金鞋底方才停下。
落尘当时蒙了,她都不知道自身有如此技能。
“上苍爱我都爱得这么措手不及。”台下的落尘不禁失声。
当天,这件事就喧喧嚷嚷传开了。国人们纷纷让落尘再试一试,看能不能再做出走地生金的鞋子。
果然,不负众望,落尘做的每一双鞋,都可以做到走地生金!
随着做鞋子的数量越来越多,落尘的制鞋技术越来越精妙,鞋子的模样越来越好看了。
如今,各国的绣娘、履娘们,都在想方设法去学红颜国的鞋样。
红颜国呢,自此成了一个可以走路生金的国家,就如各位所知的,已逐渐取代飞乐国,成了燕凤洲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
女君吟芙很高兴,特地将第一双金底鞋诞生次日,也是落尘生辰后的第三天,定为金履日;每逢金履日,必设“金履宴”。
你们大概不知道,明日便是红颜国的金履宴了!
在这一日之前,落尘会做出一百零一双鞋子。现在插一条小测验啊,有谁知道落尘现在在干什么吗?
看着老先生捋着胡须在那里正意味深长,落尘忍不住“嗤”了一声。众人们却极为配合地高喊道:“做鞋啊!”
老先生极为满意地“哈哈”一笑,以示对围听者的认可,接着又口若悬河不知疲惫地讲了下去。
金履宴会设于一处宽敞的宫殿之中,比如女君吟芙的宣金殿。
大殿正中,置一座用于步行的长条形秀台。红颜国的贵女们身着盛装,穿着落尘新做的鞋子在上面走路。沿着秀台走一路,脚底下便结了一层厚厚的金箔。
贵女们会随手取出一片金箔粘在金殿的地上,或者墙上,再或者什么更坚固的地方。
女君吟芙的宣金殿,已经满地满墙都是金箔了!
围听的众人都看看自己的鞋底子,恨自己为什么没遇到落尘!
不过就算是红颜国的国人,每年也只有一百零一名贵女,能得到这走地生金的金鞋子。
这样想想,众人也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看到围听者在老先生曲曲折折的讲述中长吁短叹,落尘不禁悄声对凌臣道:“你知道我年少时有什么期待吗?”
凌臣摇摇头:“我不读,听你说。”
落尘似是沉浸在一段美事中:“我只曾告诉过一个姑娘,我要集齐一百种颜色的丝线,在鞋子上绣花。”
凌臣:“……”
这就是颜王土土的愿望?
“乔老先生,那落尘做的每一双鞋都能生金吗?”
乔老先生摇摇头:“也有意外!”
众人唏嘘,颜王也能有意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听着人们唏嘘,落尘撇嘴,心下不悦:颜王是人不是神!
凌臣故作深沉小声道:“既认定你是神,你便永远是神。若有一日不是,都不可被原谅。”
……
那件意外发生在落尘十三岁那年的金履宴上。那也是红颜国第一次金履宴。
那日,红颜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乞女,也是个小孩,无心闯到了金履宴上。
“要知道,金履是不能见血光的。”
那个小孩子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浑身满脸都是泥垢。关键是,她还带着满身的伤痕,新鲜的鞭痕在滴滴答答地滴血,滴在了金履殿澄黄洁净的地面上。
国中贵人都在笑眯眯地、目不斜视地盯着秀台上那一双双正在生金的鞋子,根本无人看到殿前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随着那孩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几乎同时,所有金履的金子都消失了,落尘做的一百零一双鞋子全部化为凡履。
那场金履宴彻底失败了。
女君很少发怒,但当时确实是生了气,交给她的侍从大力嬷去处置。
大力嬷是谁?是女君最忠心的贴身侍卫。除女君外,这位身怀巨力的嬷嬷似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据说,大力嬷把那孩子扔到了炎然山,被火化成了灰烬。
红颜国人去世后会葬入烈焰塘,这孩子却直接被喂给了炎然山。可想而知,当时的人们有多厌恶这个他国的小乞女。
众人议道:“这颜王也太狠心了吧。”
落尘低头,凌臣在看她,她摇摇头:“不全是真的,那个小女孩没有死。”
乔老先生控制场面:“这不关颜王的事啊,是大力嬷干的。”
“那颜王可以去救她呀!”人们不依不饶。
“是呀,颜王也不怎么样啊!”
7. 好丑的鞋
乔老先生比落尘本尊还急:“诸位,不要妄加揣测啊,颜王人很好的。要知道,她救了很多人,给红颜国创造了很多财富啊。”
“可是她没救那个行乞的小女孩啊,人家已经很可怜了,靠乞讨为生。金履即便化为凡履,她可以重新制履呀。可是,小女孩的命只有一条啊!”
“对对,除非你能证明她还做过什么善事,否则这就是颜王的过错。”
“只救自己国家的人算什么神仙,这种人没准哪天会祸害他国。”
什么道理?
凌臣扯一扯落尘的手:“走吧?”
落尘僵硬在原地,赌气似的:“不走!”
“真相没那么重要!”凌臣拉拉她的手:“别跟他们置气!”
台上的老先生却更为义正词严:“我能证明!”
落尘:“……”
凌臣:“……”
围听者们,又按捺不住激动。
“不过,不是今日,等下次说书日,我需征得关键人同意。”乔老先生道。
落尘:“他有征得我的同意?”
众人倒不着急:“好,我们且等下回分解。”
人们四下散去,私下交头接耳:“我也该买双新鞋子了。若有一双颜王做的鞋,死了值得了。”
“今晚做个美梦吧!”
台上的乔老先生突然大声喊道:“喂,那位带小孩子的瘸子姑娘,你们等一下哈,故事不能白听的……”
凌臣:“特么的……谁是小孩子?”
落尘:“他叫我?瘸子……”
凌臣点点头:“他心问,让这瘸子做点什么好呢?”
落尘委屈道:“我是个守信用的人,没有要走。老先生,您叫我姑娘便好,‘瘸子’二字,不妨略掉……”
乔老先生惭愧道:“老朽考虑不周了,若喊不准确,担心姑娘跑了。”
落尘可怜巴巴道:“您知道的,我是瘸子,跑不快。”
凌臣:“……”
乔老先生老脸有点挂不住,落尘也没想叫他难堪:“那个,老先生故事讲得好。”
乔老先生神色一振:“那是自然,老朽不才,灵异阁说书第一人。”
落尘配合道:“一看便知。只是,为何别人能白听故事,我俩却不能?”
乔老先生立即正色:“姑娘放心,老朽绝对童叟无欺。你今天刚入村,应该是不知。我做的是一锤子买卖。你只需付一次费用,或者做一件事情,便可永久免费听我说书。这正是‘一劳永逸’!除了姑娘外的其他人,已经都付过费用了。”
最后一句话,乔老先生语气温柔起来。
落尘也表示理解,道:“老先生,我只是随口一问,故事自然是不能白听的。只是让您笑话了,我们出门出得急,望带钱了……您不是说出些力气也行吗?您看,要不我帮您扫扫院子?或者洗洗衣裳也行?”
凌臣:“……”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作为颜王的落尘扫院子或者洗衣服,更没有看到过高高在上的颜王这样乞求过别人!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这倒不必……你有名牌吗?”
落尘诧异,名牌是什么?
凌臣悄声对她说:“临安国人的身份证明牌子。”
落尘不是临安人,无奈地摇摇头。
乔老先生却微笑点头:“没有就对了。来灵异阁的很少有本国人。”
原来,这位乔老先生也并非本国人,而是燕凤洲青芜国人。
燕凤洲是四面环海的一片陆地,整座州之上有五国。最东边,是红颜国;往西走,接壤红颜国,自北向南,分别有临安国、须眉国、青芜国;再往西,即燕凤洲的最东侧,是飞乐国的领土。
因须眉国是红颜国的附属国,境内皆为男奴,存在感很弱,所以选择性地忽略不提。因此,人们只说燕凤洲四国。
十八年前,红颜国进攻青芜国,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乔老先生便逃离了青芜国,一路北行,到临安国落脚。
当时颠沛流离的人很多,临安国是难得一片可供落脚的太平之地。可是,临安国人似乎并不太好相处,他们时时警惕着这些外来者,生怕这些逃亡之人做出些伤害本国人的事情。一些地方明令禁止:非临安人禁止入内。
离临安王宫不远,有一处先朝废弃坟场,据说亡魂太多,极阴极煞,很多年来,本国人从不轻易入内。
乔老先生等人并无其他去处,便和一众逃亡的青芜人在此建树造房、安家立业。因此地常有奇异怪事的发生,遂将村名命为“灵异阁”。
虽然这里被临安人嫌弃,但是对于无处可去的人,灵异阁是个很好的落脚地。它广纳四方来客,不看名牌,民风自由。
落尘这才明白,灵婆为什么说灵异阁是个有趣的地方了。
落尘瞧见老先生脚上的鞋子,虽布料尚可,但做工粗糙,实在是不好看。于是,她便主动提及道:“老先生,其实我可以帮你做双鞋。”
乔老先生老眼冒星光,再一次打开了话匣子:“姑娘,我是最敬佩会做鞋子的人了。你不知道,我的女儿,她的偶像是个善做鞋的人。得了闲暇,她便不停地做鞋子,我和我老伴,还有四邻八舍,穿的都是她做的这类粗糙的鞋子。我劝她不要做了,我们又不是没钱买新的。她偏又不听!你说说看,她又没那份天赋,何必呢?”
落尘笑笑,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说什么。
她顿了顿,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女儿是‘惊天舞引凤筑巢,绣花履遍地生金’这个故事的第二个听众吧?”
她想起,乔老先生在讲之前说过,这个故事临安国内没有第三个人听过。
乔老先生只答了一个字:“错!”随即眼神复杂地看了落尘一眼:“姑娘记性可真好,若是旁人,根本不会在乎听到的是什么第二个还是第三个。”
落尘笑笑:“老先生讲得生动,容易记。”
乔老先生似乎不太想提及她女儿和这个故事的联系,直觉告诉落尘,他在刻意规避着什么。
那些围听者们陆陆续续地回到摊子前,买的、卖的,又换了一处地方去熙熙攘攘。
落尘看到那只刚才还悠闲踱步的大公鸡,此刻正睁着恐惧的眼睛。原来,一个胖妇人一手提溜着鸡冠,另一只手,额……拿着一把银光锃亮的菜刀,正大步流星地,沿着青石板路,朝着青砖红瓦处走去。
“嘻嘻,乔老先生,今晚炖鸡汤,等我给你送一碗啊……”胖妇人朝这边打着招呼。
乔老先生先是礼貌地表示感谢,后又严肃道:“我家不吃鸡的。”他又回头问落尘:“你吃鸡吗?”
落尘摇摇头,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不过她是真的不吃鸡,她爱她的金凤,连带着不会吃鸡。
乔老先生又乐了:“我喜欢不吃鸡的人。你若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歇脚。”
落尘觉得好幸福。她会做鞋子,乔老先生敬佩;她不吃鸡,老先生喜欢。有种,又被上天爱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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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歇脚的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是宠爱还是错爱?”凌臣瞪了她一眼!冷不丁插了一嘴。这小子!又读心了!
乔老先生看向这个“小不点”,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
落尘抬脚悄悄轻踢了一下凌臣的小腿,脸上却笑着说:“他说的不是这个事。我不嫌弃,不嫌弃!”
三人同那胖妇人一样,同样向着那片青砖红瓦走去。
和落尘想象的不太一样。每家每户并不是什么三间瓦舍,独门小院。而是,每户至少得有三进两出那么大。
大房子!敢情是个土豪村?
一直沿着那条青石板路走到了最里面,乔老先生才停了下来。
……
木栅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很普通的门。
“爹,你回来了?”第一进院子的正堂里,正堂的门虚掩着,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孩洪亮的声音。
“嗯,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落尘看看快到头顶的太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了,我也是才起来,刚给女神上完香。我还得做绣花鞋,晚上之前做出来。”
乔老先生:“……”
乔老先生并没有在那间正堂停下脚步,而是要把落尘他们往后院带。
落尘斜眼看了看那间正堂。从半透的窗纸之间,隐约看到,对着正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画像前的供桌上,摆着香烛和吃食。有个姑娘蹲在供桌前,背对着正门,似乎正在穿针引线。
但那幅画像,有点眼熟。正待多看两眼……
“爹,你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你年纪大了,别让人骗了!”
落尘:“……”她赶忙把目光收回。
只扫了这么两眼就被发现了,乔老先生的女儿看起来不简单啊。
不过,这说话也是未免太直接了点。落尘并未生气,只觉这是个直率的姑娘。
落尘正欲出声打个招呼,乔老先生“嘘”了一声:“我女儿警惕性比较高,你不用介意的。”
随后,几人进入第二进院子,乔老先生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人继续进入第三进院子。
迎接他们的事一声惨烈的鸡叫声!在村口看到的胖妇人,正站在一间屋子前,手起刀落,一双手沾满血,大公鸡的头骨碌碌地掉在地面,翻了几个滚。
血腥,落尘脑子里生出一阵嫌恶,脑子里又出现了大公鸡悠闲地踱来踱去的样子。
她心内祈祷,她的金凤,可千万千万不要遭此厄运。
“乔老先生,有新的房客了?”砍完大公鸡后,胖妇人看起来十分惬意,满脸堆着笑问道。
乔老先生点点头,他面无表情:“在这院子里,以后还是不要杀鸡的好。”
胖妇人悻悻地点了点头。
原来,乔老先生这套三进的院子,只有第一进是自己住的。后面两进,住的都是来灵异阁落脚的外地人。
灵异阁每处居所的布局几乎都差不多,主家住第一进院子,其余的屋子给别人住。
主家的院子还有明显的厅堂、厨房等,到了后两进院子,几乎都是单间的小屋子,每间小屋子都有单独的门和窗。
第三进院子最边角的位置,挨着胖妇人的屋子,乔老先生打开了一扇木门,门发出“吱呀”一声。
“姑娘,你和你儿子住这间吧……”
落尘:“……”
凌臣:“……”
8. 诡异的房子
落尘被这句话呛得咳嗽了两声,凌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乔老先生看出气氛不对,赶紧圆场:“那什么,这是最后一间房子了,她保证之后不杀鸡了。以后谁若杀鸡,老朽就让他搬走,姑娘,你和你儿子不要怕啊!”乔老先生指了指旁边的胖妇人。
乔老先生以为落尘二人是被吓着了。
胖妇人同时使劲地点了点头。
什么跟什么?!
落尘咬了咬牙,努力平复了心态,解释道:“老先生,我的意思是,这是我弟弟……我,还未出阁呢!”
乔老先生面露尴尬,慌忙解释道:“我看姑娘长得珠圆玉润,还以为已经生养……”
“你是说我胖吗?还是说我老啊?”落尘心道。简直要囧死了!
一个口齿伶俐的说书人,应该不至于用词不当。先是说她和颜王云泥之别,又说……
她看了眼凌臣,多希望他能读到她的心思,给她个否定的答案。
凌臣正欲张嘴……
乔老先生:“不过,你弟弟,得有六岁了吧?看起来老老实实的。”
话要反着听,所谓的珠圆玉润,实际上是老人家对年轻人的夸奖。
所谓的老老实实,其实是老人家在夸孩子听话懂事。
但是落尘和凌臣,都陷入极其深刻的自我否定,他们没法这么安慰自己。
旁边的胖妇人“咯咯”地笑了,声音有点像母鸡叫:“老先生,越描越黑了!大姑娘喜欢别人夸自己又瘦又年轻;小孩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伶俐像大人!”
明白人!
可是乔老先生并不明白。
“明明珠圆玉润挺好嘛!像你,滚圆滚圆的,生了那么多大胖小子。”
这真的是在夸人?
所有人都噤声了。
……
来到屋子里,落尘和凌臣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抱着痛哭!可是,鉴于落尘穿着羽灵真衣,他们只好隔空……对哭!
屋外,一个胖胖乎乎的身影,犹犹豫豫地挪过来挪过去。
“你别介意啊!”
“老先生都六十八了,他女儿才十八。”胖妇人嘟囔道:“邻居们私下说,他女儿都不见得是亲生的,还有,那乔老太太瘦得像麻秆似的。”
落尘听明白了,她在解释乔老先生是真的喜欢胖的。他觉得胖的能生养,他觉得乔老太太瘦所以没生出大胖儿子,他夸谁胖是真的诚心在赞美。
“没关系的。”落尘大大方方道。
……
小屋里的陈列很简单,一张破破旧旧的小木床,一堆凌凌乱乱的干稻草。
破败的屋顶结满了蜘蛛网,应是许久没有人住了。
进门后,落尘坐在床沿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正面绣着一个“尘”字,背面绣着一个“灵”字。她从里面掏出一根针,几根线,努力拯救着已经破破烂烂的羽灵真衣。
凌臣见那些稻草还算软和,便把稻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再认认真真摆整齐、固扎,扎成了有点像席子的样子。
做完这些事后,落尘躺在床上,凌臣躺在地上的稻草席上。
一夜未合眼,二人虽乏力但仍然睡不着。
落尘将胳膊垫在脑后,悠悠地问道:“凌臣,你有什么期待吗?”
落尘告诉了凌臣她年少时的期待,她也想知道凌臣有什么期待。
凌臣凝滞了片刻,他似乎在思考。等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先帮你集齐一百种颜色的丝线吧。”他虽然瞧不起落尘的理想,但他还想为落尘的理想做些什么。
落尘:“……谢谢你啊凌臣。不过,你应该有对于自己的期待,比如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遇到什么样的人。”
凌臣摇摇头:“我还没有这样的期待,或许以后会有,谁知道呢!”
落尘:“一百种颜色的丝线是我儿时的期待,不过,现在……”
落尘叹了一口气。
“现在变了吗?”
“我现在的期待很简单,但很难实现,就是——脱掉这件衣服。”
对一百种颜色的丝线她依然爱衷,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相女说了,需你杀掉一百人,灭掉一个国,才能脱下这件鬼衣。”凌臣沉默半晌,冷然道。
“我有直觉,那并不是唯一的法子。凭什么我活着就必须要别人死,或者别人活着我就得死,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毫无章法不可理喻!!!”落尘愤愤不平。
“如果是真的,我会帮你!”凌臣郑重道。
“不要!如果我真的去杀无辜的人,我希望你杀了我!”
……
凌臣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她还是没有听到凌臣的回答。
“凌臣?”落尘试探地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
“凌臣!”落尘猛然坐起,看一眼草席,没有人!
可是刚才明明没有任何声音,门也没有动,人怎么就消失了???
她急慌慌地下了床,一根一根查看稻草,一片衣角都没有。她的脑子轰的一声要炸开!
“凌臣、凌臣……”她放大声音。
渐渐地……
稻草上出现了一个小儿阴影,凌臣的。
落尘一手抓过去,什么也抓不到!那就是阴影的轮廓,没有任何实体。
她抄起玉箫,仔细聆听房间的动静,“窸窸窣窣”,一只蟋蟀隐在床脚,她捉起蟋蟀,绑了根红绳,置于刚才凌臣躺过的地方。
蟋蟀竟不跳也不跑,静静地栖在稻草上。
落尘死死地盯住它。
一炷香工夫,蟋蟀消失了;再一炷香工夫,蟋蟀的影子重叠在凌臣的影子上,同样没有实体。
人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难道这房子有问题?
落尘毫不犹豫地躺在凌臣刚刚躺过的地方,微微闭上了眼睛。
“凌臣、凌臣……”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忽然——
好一股馥郁清新的味道!
她再探鼻,是陈酿的醇厚味道。
竟是酒的味道!
落尘睁开了双眼,眼前的景象已是大不相同,她躺在一处黢黑冰冷的地面上,四周阴风瑟瑟,“呜呜……”着,似是山谷中哭泣着孩子。
上方,没有了破败的织满蛛网的屋顶,她置身在一个黯黑而空旷的空间内。旁侧高处,石土嶙峋,“嘀嗒、嘀嗒”地往下掉落水珠子。
而周遭的一片地面上,一团团幽幽的淡蓝色的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人死后,人体骨骼可以自燃,产生磷火。落尘认得,这团团蓝光,正是磷火。
她,这是来到了墓地里!师父给她讲过,别的国家都有墓地。
怪不得被称为灵异阁!啧啧,先朝的坟场,名副其实!
只听一阵水流声——哗啦啦、哗啦啦……
落尘顺着水流的方向,同时也是酒香飘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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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逆行向上。
酒香味越来越醇厚,落尘都怀疑,若再多闻一闻,她恐怕要醉了。
活水是从上方一个微小的洞口流下来的,水流蜿蜿蜒蜒,缓缓而至。
水流经过一处平地,平地上铺着许多手掌大的鹅卵石,同时,踩着鹅卵石,还有数十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缸子,半人高,上面各自压着一块木石板。
是酒缸,这应该是墓主人陪葬的美酒。
落尘使劲吸了吸鼻子!芬芳醇厚的味道沁入她的五脏六腑,落尘肩膀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紧绷的思绪似乎在被一双温柔的手抚平,她喉咙间微微一动……醉醺醺的感觉……
坏了,要醉!
停下!
落尘惊醒过来!她止住鼻息,猛地呼出一口气。
原来那片稻草是通往这块墓地的机关。
那,凌臣也会在这吗?
落尘瘸着腿缓缓绕过酒缸,继续往前走。
眼前越来越暗。
突然身体一个趔趄,一个硬硬的东西把她从腰间拦下。她用手抄起一团鬼火,细看,看到了那只她系了红绳的蟋蟀。
拦下她的,是蟋蟀下面的一个棺木。
凌臣不会藏在棺木里吧?
落尘准备移开棺木的盖子,正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棺木时,“咣当”一下,整个棺盖一下子自己立了起来,从棺木里露出一只手,指甲至少五寸长,白白的透明的长指甲,顺着她的手指摸到她的胳膊,“刺棱”一下,径直拉了进去。
鬼?
落尘屏住呼吸,尽量保持身体平衡状态,避免让那只手把自己唯一的胳膊扯断。
那只“鬼”刚把落尘拉进去,棺木里,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异样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味道里,似乎有腐尸、又人味、有汗液?落尘不确定。
棺木里面空间还不小,应该能放两具尸。
那只“鬼”把她捉进去后,重重摔下,并无再多余动作。
只听到,一阵“呼、呼、呼”的微鼾声!捉她进去的那只“鬼”发出的鼾声?
是人?睡着了?刚才抓她做什么?耍酒疯?
落尘看过去——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穿着一身破败的灰白道衣,在腰间斜斜挂着一只长嘴葫芦。
落尘把手轻轻放到那东西鼻下:有呼吸,不是死物,像是,人?
落尘摇晃了他几下,没有动静。
再加上五成力,使劲摇晃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
……
落尘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人”睡得好沉!
她屏住气息静等了一会儿,这“人”除了呼吸再无多余的动静。
落尘才略略平复了下。
指甲长得这么长了,应该睡了很久了吧?落尘想。她尽量把她的身体往边上移了移,尽量不让自己的衣服碰到那人的身体。
硌得慌!
她半跪在一个硬硬的凹凸不平的东西上,像是一个冰冷的高大的身体上?落尘定睛一看,是千万片玉片和金丝线做成的一件高高大大寿衣——金缕衣。
金缕衣里面一般包裹的是墓主人的尸体,这睡着的酒鬼竟然和一尸体长宿长眠。
等等,金缕衣?这么贵的东西,恐怕只有王室的成员死后才穿得起。
落尘挣扎着单手撑在那金缕衣上,要起身。
忽然——
不好,那掀起的棺盖猛然“咚”得一下,严严实实地把棺木给盖住了。
9. 差点在古墓睡上一千天
棺木内一片漆黑。
穿着灰白道衣的人,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背上摩挲来摩挲去,嘴里竟然哼哼起来:“好酒、好酒……”
又发起酒疯来了!
落尘一句“得罪了”,单脚把那人的双手踹回原地。她挺直后背,单脚支棺盖,同时,单手拿住玉箫,抵住棺盖,用力往上撑。棺盖被撑起一道小缝,落尘猛地加力,“咚”的一声,棺盖被重重地移开了。砰!摔在旁边的地面上。
落尘正欲跳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长指甲,摇摇头:“我还是帮你剪了吧……”
落尘身上常备一把小剪刀,用来绞线用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不用谢啊,我只是路过而已。”落尘默默道。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子经过?”
落尘自言自语,万一这个酒鬼醒了呢,说不定,他看到凌臣了。
不多会儿,被剪下来的十片指甲,如缩小版的剑刃,齐齐整整地摆在了那人的灰白道袍上。
落尘很有成就感。
“咳咳,嘴里怎么这么渴。”
她才记起,今日只吃了一个包子,并没有喝一口水。
她把玉箫放在棺木外,用手探了探那人腰上别的长嘴葫芦:“嗯,里面好像还有不少水。”
“那个,我帮你剪了指甲,作为回报,借一口你的水喝啊!”落尘边说边解下那人腰间的葫芦。
举葫高抬,打开塞子,送至嘴边,一昂首,马上,干涸的喉咙就能被滋养了!
落尘的期待值已经拉满!
突然,“啪嗒”一下,长嘴葫芦被一颗石子击中。
落尘僵住了。
“住嘴!”长嘴葫芦应声落地,里面的液体缓缓地流出来。
落尘很委屈:“我只是借个水啊……”
随之,是一阵“呲啦、呲啦”脚踩青苔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落尘带着怒气从棺木中一跃而起,落在棺木外的青苔石面上。可是,脚底一打滑,不好,整个人要被摔倒!
可是没有,她没摔到黏稠坚硬的地面上。而是靠在了,嗯,一个好柔软的地方。就跟小时候,觉黎的怀里一样。耳边有“咚、咚、咚”的声音,很异样的感觉!
“咳咳!”来人清了清嗓子。
落尘赶忙从人家怀抱里出来,先单腿站立。对方好像也发现了落尘是个瘸子,扶着她的双手并没有立即离开,等到她稳稳当当站好。
落尘一昂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一张极好看的脸,一双极亮的眸子,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那种。那人身长玉立,肩宽背挺,穿着一袭紫色长袍,一双玄色长靴,身处这灰尘遍布的墓地里,竟一尘不染。
妥妥一个高贵公子的模样。
落尘注意到,他极黑的头发,是用五色丝线高高束起来的,而非什么象征身份的金冠、玉簪之类,倒是挺有趣的。
落尘轻轻甩掉那人扶住自己的手:“别碰我啊,对你不好的。”
那人吸溜了下鼻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箫,道:“这萧,是姑娘你的吗?”
落尘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箫:“谢谢啊。”
那人盯着落尘疑惑地打量,盯得落尘挺不好意思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失落?!
落尘:“……”
她抬手擦了把自己的脸,心道:“难道又丑了?”
却听那人道:“姑娘,箫很不错,要收好。”继而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喝那葫芦里的东西?”
落尘怔怔。
为何?是好物,怕你喝了去?是毒物,怕出了人命?
那人道:“那葫芦里是酒。”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酒缸:“就是那里面的酒。那并不是普通的酒,喝了会醉上一千天。棺材里面的这位是我师父,他已经快醉了三年了!”
一醉三年!
落尘仿若逃了一劫,连忙称谢:“谢谢谢谢。敢问公子姓名,改日登门答谢!”
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了。登什么门答什么谢,她这不是给别人找麻烦吗?
没想到那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十分大方,微微颔首道:“盈乐!飞乐人。”
落尘笑道:“飞乐应该是个善养人的好地方吧。我只见过一个飞乐人,便是公子,如此玉树临风;我也只听过一个飞乐人,便是飞乐王子,听说是燕凤洲数一数二的男子。”
其实,平心而论,她并未认真看过几个男子。
盈乐只是对着落尘微微一笑:“你很会夸人。”
落尘道:“你师父为什么要在这棺木中睡觉。”
盈乐道:“他说,和朋友一起睡。”
落尘心讶,道:“那你师父知道一醉就是一千日吗?”
盈乐道:“他知晓。醉酒对他来说是一种极致的畅快。”
“他的朋友?那金缕衣里的人,得死了有一百年了吧?”落尘心道:“他的师父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吧?”
不过,好奇特的人!
盈乐继续道:“我的师父并非凡人,他不会有事的。”
落尘想起刚才还在给盈乐师父剪指甲,未免有些尴尬,道:“那什么,我看你师父指甲太长了,就……”
盈乐从棺木中取出那些五寸长的指甲:“嗯,姑娘有心了。还好没有剪脚指甲。”
落尘:“脚?”这她还真没想到。
盈乐道:“师父醉后,将仙力藏在那里。”
落尘:“……”好坦白!
落尘道:“你把你师父扔在这里,难道不担心你师父的脚指甲被人剪了去?”
盈乐道:“除了姑娘,没人来过。看来我要加强防御了。不知姑娘从何处来,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落尘惨笑道:“多谢公子的美意,但我已经没有家了。”
盈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她从世人眼中第一次看到了这种怜悯的目光。
眼前的飞乐人让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飞乐王子。关于他母亲早逝,以及他未婚妻惊玉公主的难堪事,不禁让落尘对未曾谋面的飞乐王子心生怜悯。
富贵王子又怎么样?一样会遭受厄运。
“不知当问不当问,姑娘来自何处,姓谁名谁?”
当然是不合适问!落尘心道。若是他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怕是要人人逐之了。
她笑道:“我平常擅于做鞋子,人们叫我履娘。就住在灵异阁。”
盈乐也笑道:“原来姑娘也喜欢做鞋子。我有一位故友,鞋子做得非常好。”
落尘:“……”心道:“除了我,还有人敢说自己鞋子做得好?”
落尘坦白道:“我在这里是来找人,他好像误闯进来了。”
盈乐十分肯定道:“这里醒着的人,除了你我,并没有第三人!”
落尘:“……”
这里没有凌臣?
……
“笃笃笃……”
落尘的耳边传来敲门声:“姑娘,我把做鞋子的针线鞋样给你送来了。”
落尘一阵眩晕,再一睁眼,自己正躺在那间破旧小屋的床上。
床底下,凌臣在闭着眼睛睡觉!
落尘蒙了!
刚才发生的事是真事,还是在梦中?
落尘打开了门,正是乔老先生,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老先生,你这屋子多久没住过人了。”落尘第一句话便问道。
乔老先生道:“不瞒姑娘说,这屋子至少有三年没住过人了。确实简陋了点,不过我就剩下这一间房了。”
“你这房子可出现过什么怪事?”
“那可多了去了!灵异阁最擅长的就是出怪事了!”乔老先生捋了捋灰白的胡须。
乔老先生把针线笸箩塞到落尘的怀里。
他沉吟道:“譬如公鸡下蛋、公牛产奶的事都发生过!”
落尘道:“那关于人的奇闻有吗?”
乔老先生哈哈一笑:“倒还没有出现过男人生孩子的事情。”
……
一旁正在拔鸡毛的胖妇人“咯咯”一声,道:“乔老先生,怎么老想着生儿子的事啊!”
乔老先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胖妇人见人眼神不对,识趣地从墙角溜进自己的小屋内。
一阵风过,一地的鸡毛被刮了起来,满院飘飞,景致有些特别!
但是,乔老先生刚才还是一脸欢笑的模样,此刻立即一脸愠色,他抬脚就要离开。想必是那满地鸡毛让他不舒服了。
落尘无奈:“老先生,我可以扫地的……”
乔老先生叹了口气,随即留下一声:“姑娘,我晚上来取鞋。”
话毕,另一间房的胖妇人已经拿出了笤帚,对着落尘惭愧地笑了一下,卖惨道:“不就吃个鸡嘛?”
……
落尘拿着针线笸箩坐回了床上。
凌臣已经坐起来了,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回神中。
“凌臣啊,你去了什么地方或者做了什么梦吗?”落尘问道。
凌臣慢慢睁开眼,极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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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她了!是那鬼老太婆,她找我了!”
落尘手中的针线滑落到地上:“什么?!”
凌臣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把针线拾起,针尖对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递给落尘:“小心千万不要被扎到!”
不过一个小小的针罢了,落尘是那么娇气的人吗?凌臣似乎有点过于郑重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到了一处地下的坟场。我看到了鬼老太婆在那里,阴森森地笑。她试图给我穿上那件衣服!”凌臣道。
落尘想起来,早上,灵婆要给凌臣穿的那件袄子。
“她的理由呢?”落尘表情严肃了起来。
“哼,她哪里有什么理由。不过借着这灵异阁的蹊跷把我骗了去!”
原来,那灵婆在坟场,鬼鬼祟祟地等着凌臣。一看到人影,便一把把他粗暴地抓了过去,完全不同昨夜的样子,简直换了一副面孔,阴森可怕。
“老妖婆未发一言,拿起衣服就要往我身上套。”
凌臣弱小得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灵婆应是觉得很容易下手吧!她根本没把凌臣放在眼里,甚至都懒得跟他说一句话。
落尘心中一紧,不过,看到凌臣完完整整地回来,自是有惊无险了!
落尘心中有太多疑问,这个灵婆身上有太多的疑点。
落尘迅速提炼,打算先问三个疑问:
第一,关于灵婆给凌臣穿的那件衣服,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灵婆为什么一直执着于给凌臣穿那件衣服?
第三,凌臣是如何逃脱的?
凌臣看了一眼落尘,眼神中毫不掩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在正大光明地读心!
落尘无需说话,他已知晓,她默默等待。
凌臣道:“那件衣服是一件缚灵衣。我穿上之后会对它的主人言听计从。换言之,我穿上之后,我便是老妖婆的一个分身。”
把凌臣做成灵婆的傀儡,是想接近谁?显而易见,是落尘。
落尘深吸了一口气,第二个问题不言自明。
可是,若是凌臣没有觉醒读心术,穿着缚灵衣回来的凌臣会做什么?
现在的凌臣,果真是原来的凌臣吗?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被缚灵,这个人只是假装他在跟她周旋?
落尘头皮发麻!心脏感觉要顺着嗓子眼往上跳。
她甚至不敢再想什么了,若是对手还能读心,她想做任何事情都会被察觉。
凌臣用手挠了挠脖子:“胡思乱想,地灭天亡;心明眼亮,吃奶有娘!”
落尘:“?”
标准的凌臣式押韵。
为押韵强押韵。
落尘不再怀疑,清了清嗓子:“继续!”
“第三个问题,”凌臣道:“灵婆不能流泪,眼睛是她精气的关口。我抓了一把石灰,扬在了她的脸上。所以,我逃出来了。”
“但是……”
凌臣正眼看向落尘:“我被抓去这一次很有意义!”
落尘错愕,他在说什么?!
“你的鬼衣,你知道如何操纵吗?我读了灵婆的心,一旦遇上鲜血,鬼衣上的乱魔便会被招出来。没错!”凌臣有点傲娇:“这也是从老妖婆身上读出来的。”
意思再明显不过,灵婆同羽灵真衣必有牵连。
落尘心问:“羽灵真衣可以被我操控?就像金凤一样?”
凌臣点点头:“当然,你也会变成另一个你。”灵婆的心中有答案,鲜血是引子。但是,代价有可能是毁天灭地的!
落尘后知后觉:“好险,刚才差点被针戳破手指了。”
凌臣道:“所以我让你小心千万不要扎到。”
“不过,我现在倒想会一会灵婆,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落尘心中郁结着一口闷气,她想知道真相,这一切发生的真相。
“我异术有限,只能读到她浅层次的心识,更深一层的,我如何也探不进去。这老妖婆,不是简单的人。在获取更多的信息前,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凌臣的语气里带着严肃。
落尘明白凌臣的意思,对于灵婆,他们要谨慎再谨慎。
不过,凌臣的这份情报太有价值了。羽灵真衣不是不可碰,也不是不能见火,而是不能见血。
落尘思考,昨日的生辰宴上,是不是有遇血了?
可是没有啊,她全身完好无损,不可能有血的。
难道金凤殿上,有人身上带血?
灵婆难道也在?
细思极恐!
10. 颜王卖鞋
“落尘,不要多想了。”凌臣打断她的思绪。这小子,还在读她。
“你不要生气!”凌臣似乎感受到了落尘心识里面传达出来的压力,道:“我这就掐断。”
“真相没有那么简单,但做局人还会露出马脚来的。”
“你最好不要激动,包括动怒、难过、害怕什么的,避免你身上的东西察觉到!你的这些情绪会给到身上那些邪魔力量。”
落尘急忙收回越陷越深的思绪,再想下去,她会陷入巨大的恐惧深渊。
还好有凌臣,落尘朝他递来感激的目光。
凌臣:“你不要这样……”
他有点羞羞地低下了头。
落尘也把自己的那桩坟墓见闻给凌臣分享了一遍,凌臣觉得挺新奇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这稻草席子,真是通往地下坟墓的钥匙。
“还是烧掉吧!”落尘道。
“嗯,我去烧,你做鞋吧!”凌臣起身抱着那团稻草就出去了。
……
不一会,凌臣就极其溃败地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落尘凝眉:“这是咋了,怎么感觉被烧了似的。”
凌臣“哼”了一下:“女子做妖,横行霸道!”
细问之下,才知,凌臣没好意思在乔老先生的院子里点火,正打算抱着稻草出去时,看到主厅外歪歪斜斜放着几只奇丑嶙峋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蹩脚的针眼,歪歪扭扭绣着一团乱线。他便自以为是乔老先生丢在门外的垃圾,便随手抄起要帮他一起烧掉。
没想到,当快要烧尽时,一个女子气冲冲地过来,捡起烧掉的残渣,咬牙切齿地在他脸上抹了两把。然后她蹲在地上,竟然委屈巴巴哭了!
“可笑,她竟然说那东西是她做的鞋子。”凌臣鄙视道。
凌臣在金凤殿,什么样的美鞋没见过,那女子说那东西是鞋,如何让他信服?
“那女子就是乔老先生的女儿吧?”落尘问。
“哼,怪不得乔老先生老想生儿子,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凌臣在气头上,愤愤地说。
落尘却道:“你这个孩子,不要妄加评议别人的家事。”
凌臣气愤的眼中横生一抹失落:“我不是孩子……”
“好好,你不是!”落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纠正。
“人家姑娘也哭了,想必是极心爱的东西了!你觉得是垃圾的东西,可能是别人眼中的宝。”
“我们多做几双鞋,补偿下乔姑娘吧!”落尘道。
凌臣这才点头:“我去打水洗脸。”
晚上,乔老先生如约来取鞋。看到鞋子后,眼冒精光:“针脚细密整齐,鞋头弧度自然流畅,鞋底轻便质地结实。姑娘,好手艺啊!”
落尘笑道:“老先生,我想给灵异阁的人做鞋,你觉得如何?”落尘馋那流油的大包子,她需要挣银子。
乔老先生立即许下:“只要我把这双鞋在村人间传看一番,你尽管放心,人人都会找你做鞋的!”
落尘道:“呈您吉言,那倒不必。我家弟弟误把乔姑娘做的鞋子烧了,他不小心的,我再给您做几双吧!”
乔老先生很高兴:“那怎么好意思再辛苦你呢?她做的鞋子烧了倒没关系,只是你做的鞋子太让人喜欢了。倒是我家女儿,是不是把你弟弟欺负了?”
落尘还未答话。乔老先生接着道:“她晚上不在家,等她回来,我让她亲自给你弟弟道歉。你别误会啊,她晚上当差,因为她是王宫里的武侍。”
看来乔姑娘已经给凌臣脚下留情了。
若一个武侍动起手来,凌臣的小身板可想而知了!
落尘莞尔一笑,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乔姑娘不必道歉啊,我弟弟不会计较的。只是我初来乍到,身上也没带什么针线、布料之类的……”
乔老先生道:“这个,我家里应有尽有,姑娘拿去用就行。我这就给你去取……”
“顺便跟你弟弟说下啊,晚上不要乱跑,灵异阁古怪的事情多,怕吓着小孩子。”乔老先生关心道:“他没在?”
乔老先生顺着半开的门缝望去:“哎呀,怎么缩在墙角了!你们姐弟俩不在床上同睡嘛?”
落尘:“孩子大了!他不好意思跟我睡了!”
乔老先生:“才多大点的人,这么小就知道男女有别了。咳,我去给孩子拿一套席子来。这么小的孩子,在地上睡真不好。姑娘啊,他虽然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你的弟弟,你也该关心他,至少让着他的。”
乔老先生边说边捋着灰白的胡子,往前院慢吞吞地走去了。
落尘:“……你听我解释?”
……
第二日一早,灵异阁村口,青石板路的路边,便多了一个摆摊卖鞋的。
“喵——”一声,那折了一条腿的白猫,又歪歪扭扭地蹭了过来。
胖妇人挺着大肚子提着菜篮子,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呀,你们姐弟俩今天就开始卖鞋了呀!呦!这绣花鞋真好看!”她欣喜地“咯咯”笑了起来。
落尘瞬间联想到昨日那只悠闲的公鸡,只是讪讪笑了笑。
旁边卖白萝卜的大姐递给落尘一根小白萝卜:“你这是第一次做买卖吧?”
落尘也没客气,拿起萝卜掰了三段,一段给凌臣,一段给白猫,一段给自己,往嘴里嚼去,道:“是呀,大姐,我从来没做过生意的。我家里也没有人做过生意。”
卖萝卜的大姐道:“你得这样,听着哦!”只听她尖起嗓子:“快来看哟,快来买哟,鲜嫩多汁的大萝卜哟,甜脆爽口的大萝卜哟,不好吃不要钱哟。”
声音抑扬顿挫。
落尘:“……”她喊不出来。
卖萝卜的大姐继续道:“小姑娘不要不好意思哦,你这鞋子挺好看的,你得勇于张口啊!你看我,卖了两年萝卜了,刚开始不好意思张口,没赚到什么钱。瞧我现在,一天能卖十文钱呢!”
说着,大姐便继续尖着嗓子喊唱了起来:“鲜嫩多汁大萝卜哟!”
落尘看向凌臣:“要不要喊?”
凌臣把脑袋别向了一边……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让我喊就行。
这孩子……
大姐的叫卖声似乎起到了作用,陆陆续续、隐隐约约,有人过来了。
大姐赶紧招呼:“快看,一早上采摘的,还带着露珠。”
谁知人们仅看了一眼,眼神迅速被旁边摊子的绣花鞋吸引!!!
“还没在灵异阁看到过这么好看的绣花鞋。”有人啧啧称赞道。
“就是,就是,这针脚,哎哟喂,真是细密到我心肺了!”
“这是什么鬼斧神工呀?!”
人们渐渐围了过来,围着落尘连夜赶做出来的鞋子,频频品评,几乎全是好评。
“我正想要双绣花鞋呢,昨天听乔老先生讲了绣花金履的故事,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换鞋了。”
“这些鞋子做得这么好看,落尘做的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来来来,我要一双,姑娘,呀,竟是昨天新来的瘸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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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怪好看的,鞋子也漂亮。这鞋子怎么卖呀?”
落尘确实没有做过生意,甚至都没想过定价的事。
凌臣对来人说:“十文钱一双。”
旁边卖萝卜的大姐一脸黑线……
“我来一双!”
“我也来一双……”
买的人越来越多,簇拥的人也越来越多。
“你们帮我看看啊,看走路能不能生出金子来,嘻嘻嘻。”有个人买了鞋子直接就穿上了,冲着熟悉的人说道。
只见那人摇摇摆摆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人们间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落尘心道,若是早二日,这双鞋子一定是可以生出金子来的。
今日,指定是纯纯的鞋子啦!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呀。
一瞬间,鞋子便被七手八脚挑走了。眼见,只剩最后一双了。围观的人还很多,都想抢这只鞋子。
落尘一把将鞋子拿在手中:“抱歉啊,各位。我明天还在这个地方卖鞋,各位明天再来买吧!”
众人不解:“履娘啊,这双鞋子不卖了吗?”
有人道:“那些男的、老太太们就别抢了呀,这双绣花鞋不适合你们!”
有人反驳:“我穿不上可以给我女儿穿啊。我女儿穿不上可以留给我外孙女穿啊,反正我外孙女还小,总有一天能穿上这双鞋子……”
落尘把鞋子递给旁边卖萝卜的大姐:“大姐,这鞋子应该合你的脚,你穿吧!还有,感谢你的萝卜啊,真的太好吃了。”
众人仿佛才看到旁边有个卖萝卜的:“大姐,我也来一根萝卜。”
“给我来两根。”
卖萝卜的大姐本来紧绷着脸,一听这些立马展开了笑颜,她接过了落尘递过来地绣花鞋。一边笑吟吟地用秤杆称着萝卜,一边美滋滋地收着钱。
收工!
落尘收着一包铜钱,笑眯眯地摸了摸白猫的毛。
白猫温顺地“喵——”一声,用头蹭蹭她的手。
咦?凌臣呢?
她抬眼望去,凌臣正在村口等她,小小的身影,很容易在人群中被淹没。
那眼神了,有愠色!
落尘把手“倏”地从猫身上拿开。凌臣的愠色才渐渐消失了。
落尘原是记挂起昨日用笑换包子的事,正打算去还包子钱。
凌臣这小子估计读了她的心思。
“呦,履娘,出村啊!”陆陆续续有人笑着向她打招呼。
师父说得没错,村子里的事情传得最快了。
她“履娘”的名声这么快就被传开了!
“嘿嘿嘿……”
别人认识她,她不认识别人,唯有“嘿嘿嘿……”
这个笑容似曾相识?凌臣想起昨日买包子后落尘的傻笑,冲她喊道:“悠着点笑。”
“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得回应啊!”落尘辩解。
凌臣又无语了。
“凌臣,你知道今天卖了多少银子吗?”落尘拍拍凌臣的肩头。
“一百文啊,我数着呢!”
“一百文,是多少钱啊?”
落尘自幼衣足食丰,很少同钱打交道,她没有概念。
凌臣想起昨日包子摊上的字:一文两个。他悠悠道:“能买两百个包子吧。”
“那真不少呢!”落尘叹道:“我们今天再多做一些出来吧,以后每天都要吃个大肉包子!”
凌臣:“……”
什么时候颜王的追求这么朴实无华了?
11. 王宫有“请”
尝到了卖鞋带来的甜头,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落尘就带着凌臣出摊了。
旁边卖萝卜的大姐已经穿上了落尘送的绣花鞋。她坐在摊子前,把腿伸直,特意亮着她那美美的绣花鞋。
微风和煦,得意扬扬,大姐的脸上闪着神性的光。
卖萝卜的大姐又特地笑嘻嘻地给了落尘萝卜,这次给的萝卜直溜溜、鲜亮白白,一看就好吃。关键是给了三根。大姐的意思很明显,落尘一根,凌臣一根,猫一根。
落尘笑着只接过了一根萝卜:“大姐,一根就够了!那两根你留着卖。”
小摊子支起没多久。
一条街上的人,有一半都涌了过来。
“履娘来了!履娘来了!”
人们像过节似的,欢呼着向着落尘的鞋摊子涌来。
落尘看看自己摊子上摆的十几双鞋:“这哪够卖的?!”
“诸位啊,有序挑选、有序挑选昂。”
担心如昨日一般疯抢,落尘提前做好了维持秩序的准备。
赤红的鞋、海水蓝的鞋、草叶翠的鞋、雨过山青的鞋……
若是集齐百种丝线,落尘定会兴致勃勃做他个万紫千红!
几十人熙熙攘攘围在摊前,和昨日抢鞋的名场面完全不同,只是如欣赏稀世珍宝一样欣赏的鞋子,言笑晏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落尘笑道:“喜欢可以试一试。”
“……”
竟没人回应她,真是岂有是理!落尘心道:你们莫不是在看耍猴?
围看的人只是贪婪地注视着摊子上的鞋子。
落尘看向旁边卖萝卜的大姐,她正抑扬顿挫喊唱着:“新鲜多汁的嫩萝卜呦——”
“人都到了摊子前了,还要用我喊吗?”落尘心道:“我真要喊?灵异阁的人真是诡异啊!还是我水土不服啊!”
她怀疑自己智商不够了!
心下懊恼间……喊与不喊的犹疑间……正在琢磨着小词小调怎么设计……
突然,咚咚锵锵——
由远及近。
落尘一抬眼——
十个人穿着红衫红裙,戴着红帽子,站成两排。前排中间二人一人抱着一面红锣鼓,敲敲打打,从青石板延伸到的青砖红瓦处走来。
再往下看!
落尘没眼看!
穿的全是她的鞋,她昨天卖出去那十双。
赤橙黄绿青蓝紫,外加两双灰和白!
“十人着十色,村人能嘚瑟。”凌臣眼珠子也瞪圆了,目不转睛道。
卖萝卜的大姐:“我要不要也去队伍中?”
落尘:“……”
一行人敲敲打打地过来,经过落尘的摊子前时,突然全体向左转,面向落尘。
这是干啥,落尘蒙了!
只见最后面的两个人同吼一声:“开!”一同高举起一副卷轴。两人拉着画幅,就在同时,一人向左三步走,一人向右三步走,一幅红底金字的半人高字画跃然眼前。
落尘睁大眼睛心念道:欢迎履娘来到灵异阁。
随着卷轴被打开,那十余人同时高呼:“欢迎履娘来到灵异阁。”
真是不可思议。
落尘有点尴尬,也有些小欢喜。她不知道自己该俯下身子抠脚指头,还是直起身子说“我很高兴来到灵异阁”?
好像都不合适啊。
正在落尘讪讪之时——
旁边卖萝卜的大姐果然是个老生意人,朝那十人豪迈地招招手:“履娘知道咱们的心意了,她不会轻易罢摊的。”
然后,她转头看向落尘,小声问:“我这样说,没有问题吧?”
落尘看大姐帮着解围,无脑地点了点头,心却道:“若你们喜欢我做的鞋,若我可以一直做,我便会做下去。就怕你们不喜欢了,或者我做不成鞋了。”
谁知道呢?或许哪天他们觉得履娘的鞋不过如此,觉得他们错付了,然后把她逐出灵异阁。
就像在红颜国一样。
唉!怎么会突然哀伤……
凌臣触了触落尘的胳膊肘。
落尘:“你是啥意思?”
凌臣上下打量,使劲捏了捏她边角的衣服,很明显不过,他在提醒她!
“我,我,你别读我了!!!”落尘快哭了。
“好了,欢迎仪式结束,解散。”
队伍中的一人道。
趁着围观的众人还在看着欢迎仪式,卖萝卜的大姐悄悄探过身来:“我们村的人都这样,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说着,她又抑扬顿挫喊唱了起来:“雪白鲜嫩的大萝卜呦,挨着绣花鞋的大萝卜呦!”
落尘:“……”
还是开始卖鞋吧!
围观的人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急急慌慌地来抢鞋子。
你左手抄起赤红色,他双臂环起山青色,还有人恨不得一屁股坐在草叶翠上……
落尘:“哎、哎,坐了鞋型就不好看了。”
是真的抢,因为下手晚一步就没有了!
突然,一阵极其沉重的“哒哒哒”声音由远而近——
地面都跟着“咚咚咚”地回应。
“谁是卖鞋的?”高头大马上,为首之人一紧缰绳,对着鞋摊子趾高气昂问道。
那人身着盔甲,腰间挂着长枪。厉声一问,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落尘心里打了个哆嗦,这是招谁惹谁了?
可是她瞬间淡定了,只因为她朝那人往下一看了一眼:抵住马腹的,是男人用白布条裹起的双脚。
笑死,那人,竟然没有穿鞋子!
再往后看,十几个人士兵,皆配着长刀短剑,均是跨在马上。
而且,均是……落尘不友好地想起来凌臣常用的那个词,“特么”地没穿鞋子!
“军爷,你要买鞋也有个先来后到,我们都等了一早上了!”有人不满道。
“就是就是,灵异阁和王宫本来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仗势欺人啊!”
“对对,来了灵异阁就要遵守灵异阁的规则。”
王宫没有替灵异阁做过事,灵异阁也没有向王宫缴纳过赋税。况且,灵异阁的土地还是临安国弃之不用的。二者两不相欠,村里的人没理由害怕官兵,即便是王宫里出来的。
不过,光着脚来找卖鞋的,这壮兵也是没谁了。
“谁是卖鞋的!”高头大马上的人并不理会众人,再次厉声问道。
那壮兵眼睛雪亮雪亮的,怎么就瞧不见落尘和众人面对面,别人都在选鞋,而她在收钱呢?
落尘招招手。
“瘸子,你是卖鞋的?”那人指着落尘,高声问。
落尘:“……”你有没有礼貌?
凌臣站起来,紧紧挨着落尘,狠狠盯着说话的人。
那人继续问:“这鞋是你做的?”
有人回应道:“这位履娘是我们灵异阁最会做鞋的人,你们王宫肯定都没有做鞋这么好的人!”
灵异阁这边的村民皆昂起了头。
那壮兵严厉的脸上,竟然……竟然流露出一抹窃笑!
“瘸子,快跟我们走一趟吧!”
为首士兵后面的几个士兵,见势就要下马抓人。
“谁允许你们抓人的?乡亲们,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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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
村民们见当兵的不讲理,立马放下手中的鞋,迅速站成一个包围圈,双手牢牢搭在两边人的肩膀上。把落尘密密实实地挡在了里面。
卖萝卜的大姐快速从摊子上拾起两只萝卜,“欻欻”向着马头扔过去,具体说,应该是朝着马嘴扔过去的。扔了两只,大姐片刻没停,又捡起来两只萝卜,一手一只,再次朝别的马扔过去。
她想让马抢萝卜吃,然后引起慌乱,想法是很美好的。
落尘:“大姐,别浪费萝卜,这些战马经过训练,不会吃的。”
大姐疑惑:“小姑娘你骑过?”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瘸子姑娘,会骑过战马?大姐不可能相信。
落尘:“我驾驭过别的……大姐,信我!”
落尘驾驭过金凤,熟练得就像喝水吃饭一样。
或许“信我”两个字太过真诚,大姐默默放下手中的萝卜。
“乌合之众!”为首的壮兵嗤笑道。
余下的士兵纷纷亮出长刀短剑!
落尘凝眉:“你们既然想抓我,得允许我问一句吧!你们抓我干啥去?”
壮兵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王宫有请,紧急,别的不宜透露!”
落尘苦着脸:“……你们这是请吗?”
村民们叫嚷着:“不去、不去,凭什么去?!”说罢,包围圈越来越小,连摊子上的新鞋子都顾不上了,就差把落尘裹成个粽子。
“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上!”那士兵一声令下,十数支剑“唰唰唰”齐齐指向村民,寒芒绰绰!
“看哪个还敢造反?”士兵叫嚣着。
落尘担心利刃伤人,连忙叫住:“有话好好说。既是秘事,我便不要求直言相告了。我只问两个问题,若是没问题,我便主动跟你们走。你们不许伤害人。”
高马上的壮兵抱着胳膊:“你问!”
“第一个问题:是要杀我吗?”
壮兵摇摇头。
“第二个问题:是要我杀人吗?”
壮兵再次摇摇头。
“那好,我跟你们走。”外围士兵们的剑齐齐落下。
“乡亲们,谢谢你们啊。我去王宫走一圈,不会杀人也不会被杀,你们放心……”
村民们:“……”
不过,他们还是默默闪开了一条路,落尘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她对凌臣道:“你在灵异阁等我哦!我应该很快就回来。”
她转身看为首的壮兵:“几天能回来?”
壮兵道:“看你了,快的话两三天,或者一两天。”
落尘:“你听,很快的!”
凌臣眉头紧蹙:“不许失言!”
落尘:“我们可以拉钩的。”
凌臣撇了撇嘴,并未理会她伸过来的手,背过身去。
他只缓缓道:“用针时注意,别弄伤了手。”
那群兵的目光齐齐盯住他,谨慎又审视,似乎是什么机密事件泄露了!
落尘见气氛不对,忙道:“你们不是着急吗?我们快走吧!”
那些没有穿鞋子的士兵们眼馋地看了一眼摊子上的鞋子,便匆匆上马,并未有再多余的动作。
落尘纵身一跃,跳上了一匹白马。
嚯!比士兵们动作快多了。
所有人:“……”
卖萝卜的大姐:“?!”
这个瘸子真够灵敏的。
“履娘啊,有事记得让乔老先生家的姑娘捎信回来,她晚上在王宫当差!”胖妇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提醒她道。
“知道了!”
说话间,落尘已驭马扬尘出了村口。
12. 满宫光脚人
临安王宫。
落尘到了后,才知——被“请”过来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有男子,有女子,有年长的,有年幼的,满满当当、擦肩抵背,占满了整座殿。
细看之下,以年轻女子居多。大多人衣衫朴素又雅净,人人额上皆是疑云,一副懵懵懂懂的惊恐无知状。
人群静立,密密麻麻,眉头紧锁,面面相觑。
之所以无人敢作声,只因大殿正前,写着一个硕大血红的“静”字。一排士兵白布条裹双脚,持刀立于两侧,冷眉看向众人。士兵后面,是一排少女宫娥,长长纱裙曳地,彩衣翩翩袅袅,体态更显婀娜曼妙,却是一言不发。
那士兵严肃中透着滑稽,那宫娥活泼中带着冷峻。
所以,人数虽众,但鸦雀无声。
落尘心道:王宫的士兵也是有趣得很,他们都不需要穿鞋子的吗?那宫娥裙摆长长,她若有眼神翻裙的本事,说不定可以掀一掀那裙摆,看看她们有没有穿鞋子。
不久,来了一名年老的女侍,同样是长裙曳地,走路寂静无声。士兵们和宫娥们自动退后,把前排正中的位置让给她。她应是这里的主事。
年老的女侍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率先张了口,态度和缓道:“有劳诸位了!”整个大殿紧张的气氛略显和缓,死寂的空气像是才活了过来,众人的心中缓缓呼出半口气。
年老的女侍将里面的男子通通“请”了出去,说是另有交待。被带走的男子们表情万千,是疑惑、是恐惧、是尘埃落定?总之,人人各异,没人知道他们被带去做什么。
出去了一拨人,一下子,殿内变得松快了不少。落尘本想舒展下臂膀,整理下腰肢;但见旁边的女子们,仅是松了松肩背,将挂在脸上的紧绷神态懈了下来。她不想招摇引来目光,把松懈的肢体动作缩小到自己能感知的范围内。
临安王室的行事风格真的太奇特了,就像个蒙着面纱的人。是个大美人儿,还是个脸上有暇的遮面人?这就不得而知了。落尘心道:若是说于女君和红颜国众人,这桩临安王宫的奇事,应是要被津津乐道、口口相传好几天了!
可是,把她高高捧上天的国人,已视她为敌为魔,避之不及,甚至要杀之诛之……心口像是有一把刀子插了过来!不能再想了!
……
“诸位辛苦了,请诸位前来,因为事情特殊,请诸位来的方式可能不太美好。我在这里给诸位先表歉意。”
老女侍向众人弯腰,深深施了一礼。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斗着胆问道:“把我们请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妨有话直说。”
“是因为宫里面出了一桩怪事,关系到王室的声誉。所以,各位在王宫中的所见所闻,请务必守口如瓶。”老女侍道。
众人叽叽喳喳,皆是不知所以然。
“一会儿各位就知道了。”
稍后,年老的女侍把殿内的女子们分成了几组,各组排成一队,各由一名宫娥领队带走,两侧和后方跟着几个持刀的士兵。
最后,殿内只剩下落尘所在这一组,共四个人。落尘这才发觉,原来这个殿还是挺大的。殿内四个人加上老女侍,有些空荡荡的。
老女侍的神态有异常严肃起来:“别的组也便罢了,你们这个组,需要格外格外注意,今日的事,谁若往外边说半句,就是临安王宫的敌人!临安王宫对于敌人,向来只有一个动作——”老女侍狠厉地做出了手抹脖子的动作。
剩下的持刀士兵皆握住腰间的兵器。
四人身形一颤,默然不敢发声。
“当然,”老女侍神色一缓:“若是诸位今日帮王宫处理了这件事,就是王宫的朋友。王宫,自然不会亏待各诸位的!”顺着老女侍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堆金子。
灿灿的样子,真好看!
落尘有点摩拳擦掌了!
昨日赚了一百文,她买了肉食赠给邻居,又给凌臣和自己添置了几套新衣服。本想买张小床放在居室里,让凌臣睡。
可是,钱不够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钱真好!
她要赚更多的钱,换取更多的东西。她要和凌臣过好日子。
去他妈的羽灵真衣,最紧要的事吃好穿暖,好好活着。
似乎看出了她们的心思,老女侍面色接近柔善:“各位放心,是行善积德的事。你们随我来吧。”
老女侍亲自带着这四位离开,落尘排在最后面。抬脚间,落尘才注意到,几人衣着朴素,但较之衣衫,鞋子却绣得过分好看。
穿过几条蜿蜿蜒蜒的小径,蹋过几座哗哗流水溅击的石桥,再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行至一条平整开阔的大路,她们才来到了一处极为恢宏的金殿处。
宫殿巍峨,朱漆鲜亮的宫门,琉璃金瓦在暗夜中灼灼生光,仿若天然的长明灯。
一路走来,落尘没有看到没有哪处金殿比这处还要气派。
当然,比之女君的宣金殿,还是略显小气了些。落尘没有见过比之宣金殿更为恢宏高大的建筑,她也想象不到,这天下,还有哪儿的金殿能比得上女君的金殿?
自小,在落尘心中,女君恍若日月,配得上天下最好。无论坊间的诵言,还是他人的称道,以及落尘的亲身体验,那是个如神明一样存在的人。
殿旁,是一株高大挺拔的青桐树,树干粗壮,预计得三人才能合抱。那树叶一齐朝着落尘挥舞,落尘细看,那树叶加上枝干,挥舞的力度竟更热烈了。
奇怪,明明无风。
枝叶间摩挲,发出“嚓嚓”的声音,柔软轻盈,似带笑意的人声。
落尘向那青桐树招招手,那青桐树整个树冠都朝着落尘的方向垂下来,似乎是在俯首,也像是在聊天。
是错觉吗?落尘揉了揉眼睛,那株树明明是在摇晃啊。
你好呀!落尘在心中默念。
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什么时候,她曾遇到过这株青桐树。
见落尘仰头看什么,身后的士兵也随着她的视角看过去。只见那株青桐又恢复成静静的,冷冷的,旁若无人,无声无息的树样。
……
进殿。
许是寻常女子没见过如果气势逼人的大殿,进门前踟踟蹰蹰,犹犹豫豫,小踏步变成了小碎步,稳健的脚步声也变得轻杂缓慢。
为首的老女侍已经走远了一大截,回头幽幽地看了一眼队伍,眉头微蹙。还未多言,前面几个人就仓促加快了步子,落尘能感觉到,眼前人后背在微微颤动。
内殿门金匾高悬,玻璃宫灯一盏挨着一盏,溢出洋洋洒洒的炫彩柔光,将整个内殿照得宛若白昼。
灯光耀眼,几个人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觉渐渐恢复正常。
“扑通”一声……
还未细看,队伍最前面的女子突然俯面仰地,有宫人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出去。前面两人也弓肩缩头,哆哆嗦嗦。
落尘定睛远远看去,只见正榻上,坐着一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绸衣,气宇轩昂,面容庄重,不怒而威。
为首的老女侍俯身,声若洪钟:“启禀国主、启禀王后,履娘们都带来了。”
原来,这几位竟都是履娘,也就是做鞋的女子们。
临安国主看向她们。原来排在第二位的女子又“扑通”一声倒地,吓晕过去了。落尘看到,她前面的女子,已经冷汗淋漓,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颌角往下滴答。
这几位履娘,想必因擅长女红,每日静静做些针线活计,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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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曾见多少人,更见不到达官贵人,更何况当今国主。若不是不情不愿地被士兵们拉了过来,这一生,怕是也不会踏进这气势逼人的王门。
从国主威严俊朗的脸,再到国主华丽平整的衣着,再往下看……
竟然,竟然,这国王竟然泥马地光着脚……连块裹脚布都懒得裹!
国王的旁边,端端正正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满头珠翠,高贵温婉,美若华月,似绘就春日的山河之笔偷偷留下了一笔珍藏,略带忧愁的脸上美极艳极,让人不敢与之四目相对。若是这美妇笑一笑,怕是要惊动山河。可是,这极美的美妇,也,也特么地光溜溜晾着一双雪白大脚!
榻边的翡翠杌凳上,惨兮兮地坐着一名少女。长相嘛,倒也明艳,衣着嘛,倒也鲜艳。只是头钗潦草地插在凌乱的头
发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斜着身子靠着榻沿,似是刚去鸡窝里和母鸡斗了法,一副半死不活极不情愿的样子。旁人看来,她和王后的风格大相径庭。不出所料的是,她的双脚也光溜溜地杵在地面上。
落尘再往榻外看。
正对着坐榻,殿内地上铺着一条笔直的落脚红毯,一直铺到殿门处。约一丈宽的红毯两边,对站着数十位宫人,有宫侍,也有宫娥,只是宫侍再没有白布条裹脚,宫娥也没有长裙曳地,两列人就那么坦荡荡地赤着脚,对站着。
落尘打死没想到,临安王室会给她呈现出这样一副名场面。
国主脸无怒色,异常平静。他并未看那位已惊恐万分的履娘,只对着落尘说道:“昨夜一夜间,王室的鞋子全部消失了。今日请你来,便是来做鞋。”
……
国之内,守卫最为森严的王宫,竟也能出现这等奇事!
原来,一早醒来,上至国主王后,下至宫娥守卫,所有人的鞋子皆不翼而飞。就连鞋橱里已多年不穿的旧鞋破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日一早,王宫内便出现一幅生动的画面:阖宫上下,满宫人全都赤着脚丫子满地找鞋!
满地也找不到!那便铺天盖地,上房看瓦。甚至宫人们爬上高梯,去探查青铜树的叶缝。
没有,一个鞋底子也找不到!
连鞋样都统统消失了!
国主每日要与大臣们商议国事,总不能赤着脚吧!一国国主的尊严何存?
找不到现成的,现做总可以吧?总不至于一双鞋难倒满宫英雄汉吧?!
于是,宫人们急急慌慌去宫内的制鞋阁,让宫内的履人们给国君赶制出一双鞋来。
谁知,当他们大汗淋漓赶到时,制履阁却大门紧闭,门口挂一告示,招摇得很!
“今日放闲,另请高明!”
反了!小小的制履阁,谁给了他们如此倨傲的勇气!
彪悍的士兵们自然不会惯着他们,怒气冲冲、七手八脚将制履阁的大门踹开。若不是因为大门的维修成本需要王宫来出,他们会考虑将其砸得稀巴烂。
阁院中,在这热火朝天的紧要时刻,人人都是火上浇油的焦灼之时,它竟然,竟然敢特么地静悄悄,鬼影儿都瞧不到。
“人呢!人呢?”士兵们顾不得体面,暴躁地跺着脚丫子,木棍、长枪戳得青石地面咚咚响。
“进去看看!”
士兵们砸开了内阁门。
眼前的画面超出他们的想象力!
有人,很多人,都在阁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都衣衫杂乱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
连个被角都没盖。还好,大部分的人穿着中衣或者里衣。
总有些另类,比如那位只穿一件小红肚兜的,身体其余部分赤裸着,全身的毛杂乱地竖着,还是个大老爷们。
不堪入目!
13. 叫不醒的制履人
说他们躺的毫无美感吧,也不对。因为,以脚丫子为圆心,以身体为半径,他们脚对脚,用身体在地板上摆出了几个圆。
士兵们一惊:难道……
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手试探那些人鼻尖:有呼吸,是温热均匀的!
履人们不知受了谁的召唤,几乎每张脸上同时嘴角上扬,他们,竟然还做上了美梦!
这制履阁的人乱七八糟的睡觉方式着实让人开了眼界。请问,你们这么豪迈放荡地入睡,有没有向国主报备过?
“他妈的,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
”士兵们怒不可遏。
守卫王宫的高贵的士兵们都已经起床了,你们这些低贱的履人匠人们凭什么睡到日上三竿?!
士兵们边咆哮着边用脚踢踹地上四仰八叉的人。他们踢得脚丫子都疼了,这些惯常做些手工活计的柔弱匠人们,如铜墙铁壁,纹丝没动!一个也不动!简直是叫不醒、叫不醒啊。
叫这些持刀弄剑的武士们情何以堪!
“呼呼”的鼾声抑扬顿挫地响着,像支诡异的曲子,这边平了那边起,任他拳打脚踢,我自横躺鼾眠。
士兵们累了,一通折腾,早就错过了国主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时间。
国主无奈,只得以“身体抱恙”为借口,婉退了宫门处静候多时的大臣们。
有大臣悻悻:“就让我去宫里探望下陛下吧!”
守门人脸上阴郁:“您别去了,陛下想静一静。”
大臣:“可是我是御医呀!”
守门人:“您请回吧,您真的看不了!”
大臣极其失落:“没有道理啊,陛下之前很认可我的医术呢,今日却说我看不了。难道、难道……”
他想问国主是病入膏肓,还是他被弃之不用?无论哪一点,他都不能接受!无论哪一点,他都开不得口!
守门人:“哎呀,您别哭啊,不是您想象的那个样子!”
……
国主只能命士兵去民间寻找制履人。
赤着脚上路总归有失兵家威严,士兵们便用白布条把脚裹起来,凑凑合合、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他们以王宫为中心,一个一个村落,一个一个集市搜寻,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搜遍了整座王城,把落尘在内的制履人全部“请”了过来。
老女侍找了落尘四人来给国王一家做鞋。可惜其他三人惧怕王威,直接吓晕了的,还醒着但是哆哆嗦嗦拿不起针的,唯剩下落尘一人可用了。
落尘看到,国主、王后看待她的眼神,是克制的期待。
那种期待,就如:原不知何为饥饿的颜王,当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对一个包子的渴望。落尘想起自己,前一日还为了一个包子卖力地笑。
国主有权威,还有财宝,他虽不必卖笑,但他对于鞋子的期待,不亚于落尘对于包子的期待。
听到国王发话,落尘脚踏红色地毯缓步向前,她瘸着一条腿,走路有些歪歪扭扭。但她上身周正,玉立亭亭,神态平和,不卑不亢。无需一言,举手投足间,威风与气势自然流露。
这气势,直接让榻前懒洋洋的少女打了一个激灵,上半身直了起来。
红毯两侧的宫人如同见了贵人驾到,自发地往外侧退了一步。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履娘嘛?他们比她都要高贵得多,为什么要不约而同、莫名其妙地退一步呢?真是见了鬼了!
落尘向国主、王后等人微笑点头,以示礼貌。
王后微蹙的额头舒展开:“好孩子!”又低眼看到她那瘸着的腿,和那条仿若无物的残废胳膊,神色悯然:“辛苦你了!”
从近榻的宫娥手中拿下量尺,落尘俯下身来一一为国主、王后、公主分别量了尺。国王神情肃穆地配合、王后慈爱温柔地配合,只有那位公主,肆意地把脚扬在落尘的鼻尖。
王后有些无奈:“玉儿,对履娘不得无理。”
没错,此人便是临安王夫妇的独女,灵婆口中野蛮浑噩的临安公主——惊玉。
而且,同落尘也一样,是一位与凤有渊源的、出生之日便彩凤来朝的王家贵女。
这公主貌似天然地不喜欢落尘,连正眼都没瞧她。
落尘右手食指弯折抵在拇指内侧,只轻轻一弹,惊玉“哎呦”一声将脚卸了下来。她瞪着落尘骂道:“死瘸子!你敢动我!”
榻上的国主和王后神色一凛,空气中多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落尘温柔道:“公主把脚放平,不然会量不准尺寸的。”
虽然听不到,但落尘明显感觉到,国主和王后都长舒一口气。
殿外有宫人急匆匆来报:“陛下,飞乐王子求见。王子说:‘听闻宫中出事,极为惦念,想过来帮查事情真相’。”
只见惊玉眼中面露惊喜之色:“是乐哥哥来了吗?”
红毯两侧对立的宫人们“唰唰刷”低下了头。还有个小宫娥低着头给落尘挤眉弄眼。
落尘看到了,但实在看不懂她想要表达什么。
国主也一惊:“他竟知道宫中失履的事了?那便请他进来吧!”
“来,来人,快给我去偏殿梳头!”惊玉嗖地飞起,拽起不远处一个双环鬓的宫娥就跑,那宫娥双脚离地,“呀呀”忍不住疼叫了两声,像只小鸡仔一样被惊玉拎着。
落尘心道:“……公主还可以这样?”
王后微笑看向她,带着母性的光芒,满脸慈爱:“履娘,今日要辛苦你熬夜了。我会命人把暖阁收拾出来给你用,吃穿用度尽管吩咐宫娥,不必客气。只是,不知道履娘能不能绣凤凰的图案?”
落尘心道:吃穿用度就不必了吧,我干完活还得着急回家呢。但她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勉强会一些。”
其实,她绣得最多的就是金凤图了,红颜国金履宴上,大多鞋子绣得就是金凤。
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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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过分招摇,所以只谦虚地说“略会一点”。
王后美丽的眼睛弯了弯:“还望履娘给玉儿绘一双绣着金凤的鞋。玉儿的衣衫鞋子上,最常用的就是凤凰的图腾。”
随后,王后命人再准备一些金丝线送到暖阁。
落尘正欲退下去,只见,门口出现一道身长玉立的身影,那定是被国王请进来的飞乐王子吧。
落尘抬眼望去。
只见那人肩宽背挺,一身紫色长袍,一尘不染。再细看,一张极好看的脸上,长着一双极亮的眸子,极黑的头发用五色丝线束起来。
咦,好眼熟?见过?
那人见到她,眉目一怔,很快便恢复常态,微微一笑:“履娘,这么快就见面了。”
“盈乐?”落尘心道:“原来盈乐就是飞乐王子!不要这么巧呀!!!”
盈乐走起来,他发上五颜六色的彩线微微飘扬,眸子灿若星辰,紫衣飘逸飒爽。经过落尘时,他再次向她点头,就像和一个熟人打招呼。
落尘神不附体“啊啊”了声,随即轻轻点头回应了下。
红毯两侧的宫侍们头低得更低了!
谁料——
“不要理那瘸子!”一声怒吼入耳,整个大殿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乐哥哥,你进殿难道不应该先和父王、母后以及我打招呼吗?你不要理那瘸子,好吗?”
刚梳好头发的惊玉光着脚从偏殿跑出来,将将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对别的女人点头。她吞下怒火,渴求似的央着盈乐。
盈乐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又怒不可遏,三步并两步上前,抬脚要踢落尘,那光溜溜的大蹄子直奔着落尘的残腿而来……落尘微闭双眼,轻捻手指,准备蓄力回弹,若是那脚丫子胆敢上来,落尘有信心让她来个狗吃屎。
一闭眼一睁眼间,什么都没发生。
身着紫衣的宽背阻挡了她的视线。
盈乐只轻轻挥了下袖子,惊玉的脚丫子便被弹了回去。几个宫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惊玉粗暴地甩开了那几名宫娥,气急败坏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几位宫娥抬眼看向王座,不知所措。
“你竟护着那死瘸子!”惊玉咬牙切齿,眼睛通红,委屈地看向盈乐。
盈乐神色肃然,一声未吭。
“玉儿,不得无理。”国主微愠道。
在场人均能看得出,盈乐并无非分举动,惊玉过分解读了。
落尘初尝到这位公主的跋扈,只得悻悻地、匆匆地离开这座金殿,不再多看盈乐一眼。她本来就是来干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唯心下感慨:好可怜的盈乐,他怎么就是那位飞乐王子呢?是飞乐王子也没有太惨太惨,可他怎么就是那位骄横公主的未婚夫呢?
如假包换的真人出现在眼前。看来,在灵异阁那一晚,她真的是去了墓地,而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14. 公主有秘密?
老女侍亲自引领,仅绕过了一条花*径,落尘便来到了暖阁。
往来处望去,那株青桐高高的树冠顶着新月,无风中摇曳着。落尘冲它一笑。
灯光氤氲,灯烟袅袅。暖阁就像等待它的主人一般,静谧、安详,不急不慌。
案几上,置放着做女工所需的材料,以及精致的茶点。
往里看,暖阁里还有一间暗间,是间小内室。老女侍对她说,累了可以进去休息。
“不过,国主、王后等着穿鞋子,还请履娘今天晚上能赶出来。”老女侍为人办事,不敢让落尘直接那么潇洒地去睡。但也不好直接说出来那句:“你可别直接睡觉啊,先得干完活。”
落尘还以为多大的工作量,敢情就只有三双鞋啊!按照她以往的手速,不消一个时辰。
在做鞋方面,她的手艺可是燕凤洲四国公认的、首屈一指的,今日被大动干戈请来,做这点小活计,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看着老女侍忧心忡忡的样子,落尘简直有些憋不住想笑。
看到落尘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老女侍摇摇头,怎么这么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她竟有些后悔把落尘带到国主面前了。老侍女那忧伤中带点疑虑的样子,根本是在说:这位履娘不会是个草包吧?!
可是,士兵之前像发现宝了似的,刻意对她耳语道:“这位履娘不得了,做的鞋子我见了,整个王宫都没那么好看的样式。是真的!”士兵言之凿凿的样子,像吃了块桂花糕似的。
否则,士兵们不会从临安人人皆嫌弃的灵异阁,去抓来这样一位残废瘸子的。
否则,她也不会刻意把落尘留到最后一组,并亲自把她带到国主面前。
落尘想起了那堆金灿灿的金子,说不定这次回去就能给凌臣置办一张小床,瞬间心底油然而生一丝畅意,她轻快地笑道:“嬷嬷把心放肚子里,绝不会出问题啊。”
老女侍疑惑地点了点头,不管是不是草包,现在再论,已然迟了。只能背水一战,试一试了。临出暖阁时,老女侍留下一句:“金线会由其他宫娥送过来。”
此时的暖阁,只留下了落尘一人。她也毫不含糊,说干就干。
从金殿到暖阁的路上,她在脑子中已经把这几双鞋子的样子设计好。
此刻,只见她穿针引线,绸布鞋面上,金针飞快地穿上穿下,一阵针芒交错,飞针走线间,鞋面已见雏形。她单手纳鞋底,金针与刀刃游刃有余于骨节缝隙中,快得看不到动作。最后是鞋面、鞋帮、鞋底的缝合。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消多时,三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案上,只等金线来了,把公主那双鞋子绣上金凤。落尘用红布绸把几双鞋子盖上,打了个哈欠,确实有些疲惫了。
暖阁里设计的那间内室真不错,落尘打算先去微眯一会儿。
和衣而卧,还未合眼。
只听暖阁内有一沙哑的声音悄声道:“没人耶!”
落尘正要起身,只听另一个略显清亮的声音道:“听说这位履娘是个瘸子,估计是走得慢了些,想必还没到吧!咱们正好聊会天。”
落尘:“……”这得多慢啊!
一听这话,落尘把要放在地上的脚索性又抬到了榻上,这些宫娥们估计也憋闷了一天,索性让她们放松下,她不着急出去。
“可能是吧。我听阿环说,刚才在国主殿上,公主差点没揍了这个履娘!”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公主向来这样。阿环也挺可怜的,我见她脖子上好几道抓痕,难道也是公主?”
“嘘……”那沙哑的声音又小了点:“听阿环说,是被公主在金殿上用指甲挠的。唉!也不为什么,就是公主着急抓她去梳头,她并没有犯什么错啊。要说错处呢,只能说阿环是公主殿里最会梳头的宫娥了。不过,姐姐,我也就私下和你说说啊,我们殿里的宫娥们,每日都心惊胆战的。公主脾气不好,喜欢拿人发泄,她力气又大,你懂得……”欲言又止。
那清亮的声音道:“嗯嗯,我明白,你我好姐妹,你放心啦,你的话我定不会往外传的……说实话啊,公主的确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子。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我不是经常在王后身边吗?近些日子里,王后不知怎么的,一提起公主,总是愁眉苦脸的。先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王后都没有这么在意过呢。再说,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是吗?王后也在发愁?王后是宽心的性子,应该不至于的。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会不会是因为飞乐王子呢?我瞧见过两次,那飞乐王子和公主在一块,总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王后是不是担心……”
清凉的声音继续道:“依我对王后的了解,能让王后忧心忡忡的,出的事肯定比这件事要大!”
沙哑的声音道:“你知道吗?我经常给公主洗澡,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也不敢和人说……”
落尘倾耳细听,正到关键处——
虽然她知道这样有些不道德,但她贸然出去,更会吓坏了这两位小宫娥。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赶紧把金线给履娘送进去啊!”是老女侍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只听那两位宫娥连连称是,落尘听到案几上放了个什么盒子,两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地从暖阁消失了。
落尘这才出了内室。盒子里,橙黄灿烂的金线在灯下熠熠生辉,她拿起这些金线,在惊玉那双鞋子上快速绣了一对端端正正的金凤。
见暖阁外影影绰绰。
落尘抬头向外道:“进来吧。”
是老女侍。
她没敢进暖阁,怕影响落尘;更不敢走,怕耽搁了活。所以,她只好磨磨唧唧地在暖阁窗外徘徊。
“嬷嬷,做完了。”
看着案上那几双精致的鞋子,老女侍浑浊的双眼雪亮雪亮的。她痴痴细看了半天,才惊喜道:“履娘果真好手艺啊!”
落尘笑道:“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老女侍叹道:“人才啊,人才啊!履娘何不等到明日,将这几双鞋亲自献给国主。履娘不知,王室内制履阁出了大问题,若你留下,定会被重用的。”
落尘还没做好吃王粮的打算。她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被抓来的,心里只有回去这个想法。于是,她礼貌地婉拒道:“谢谢嬷嬷。但还是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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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回灵异阁吧。我弟弟在那,我得回去看看。”
老女侍惋惜道:“那好吧!那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拿酬劳。”
落尘笑眯眯道:“好。”
她含笑亲切地目送老女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落尘伸了伸懒腰,脑子里也没闲着,噼里啪啦算着账:
在灵异阁,她的一双鞋子可以卖到十文钱,三双鞋可以卖到三十文;在王宫里给国主王后穿的鞋子,应该值得更高的价格吧?况且,士兵们把她拎过来,可是耽误了她一天做鞋的时间呢!要一百文应该不会过分吧?老侍女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说不定能给一个金元宝!可是,老侍女要真给了金元宝,能收吗?她做的都是良心买卖啊……但是,她也给国主解决了当务之急,千金难买雪中送炭啊,要不,还是收了?
如果王宫的酬劳给得多的话,她可以考虑每日多做几双鞋卖到王宫来。不过,若是国主王后让她常驻王宫,定是万万不能的!她记得她可是答应了灵异阁村民的!
落尘一会嘻嘻笑下,一会又凝眉思量,琢磨着能收多少钱,钱用来做什么。
她忍不住,从胸口溢出酥麻的微颤,逐浪一般涌入她的喉间和鼻腔,将窃笑化作“哏哏哏”几声,从鼻孔中流泻出。
期待的妙感!
快乐的妙感!
神游间,头发丝似在跳舞,周身的肌肤温温痒痒。她的腿轻飘飘的,肩膀也随着远处的梧桐树冠在摇摆。
她现在特别想吃甜的,她单脚踩在案几前的木凳上,伸手抄起一小块看似极软糯的雪白色糕点,轻轻咬下一口,糕点在口中爆着浆汁,一种清凉甜腻的味道满足着她的口腔。似乎,还带着点甜腥。
临安国的糕点果然不同于红颜国,口味过分饱满。她边吃边神游着,糕点里面的汁糖顺着她的口角流了下来……
“嗤——”
思绪瞬间被劫!
妙感瞬间毁灭!
她面目一僵,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从神识中传来的一声短促苍老的“嗤”笑。
她瞳孔骤缩,一把擦掉嘴角白色的糕渣,压低声音惊吼:“谁?”
没有回应!
她明明感受到了啊!不可能是错觉!
可是就是“嗤”了一声,那个声音又似不存在一般!
落尘惊了一额冷汗。
手中的糕点瞬间无味。
她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恶心至极,不知为何,她只想找个地方,把刚刚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她蹲在暖阁前的花坛处,“哇哇哇”一阵干呕,她把手戳进嗓子眼,企图把咽下的食物抠出来。
吐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但并没有吐出任何食物。
……
“这臭瘸子还在暖阁吗?本公主的男人也敢惦记!”
骄横高亮的声音打破深夜的沉寂。
因宫灯彻夜长明,虽是深夜,并不黑暗。
落尘看到,一个红色身影从长廊尽头显现,身后跟着一个抖抖索索的身影。
抖抖索索的身影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我送金线来时,并未看到。”
15. 金屋子
那红衣身影劈下就是一掌,那抖抖索索的身影“啊”得一声发出极其痛苦的惨叫,紧接着“嘭”得一声摔倒在地,厚重的撞击声从远远地石板地面传导过来。刹那间,倾地的血从红衣身影的脚下蔓延开。
“血!”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落尘。
无论如何她不能沾染血迹!
那红衣身影正脚踩殷红的鲜血,手提一把斧头,踢里踏拉地从长廊尽处,一步步逼近。
落尘清晰地看到,那红色的两个衣角还淋漓着鲜血,一路走一路给那双血红的脚印子滴滴答答封上了血边。
惊玉,她不知好死地找上门来了!
舍小保大。钱财可以再挣,乱魔一定不能引出。
“躲!”
这是落尘现下唯一的念头。
落尘极为心赌,可惜了,可能到手一块灿灿金子啊!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逃。
单单静着还好,这一动,竟被惊玉快速瞄准了目标。
“瘸子,来尝尝本公主的厉害!”
惊玉叫嚣着,像一个发现猎物的猎狗,嘴边得意地咕哝着,脚步也由快走变成了快跑!
落尘朝着后面大吼一声:“我跟你有仇吗?”
说毕,她拔腿就跑。
她失了灵力,而且还瘸了,怎么跑得快!?
“你这个贱婊子,勾引本公主的男人,你现在就受死吧!”
哎呀!
那把斧头越来越近,宽大的斧身,斧背的厚度竟有一尺多。光是看其形,一般女子都难以抬起,而这惊玉,却轻飘飘得拿着跑!落尘这才想起,这惊玉,可是喜欢拳击的!
落尘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不好,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落尘冷汗爬上了后背,她边跑边喘着气,感觉四肢百骸的毛都竖起来了。
近在咫尺,惊玉狂笑着:“来吧,瘸子!来尝尝我这千斤斧的厉害!”
千斤斧的盛名落尘早有耳闻,那是临韵国宝器,曾为女君的侍从大力嬷所有,重达千斤,其锋刃削骨如削泥,受其一斧,是人都会阴阳两隔。
马上巨斧压顶……
她面前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释放乱魔,活下去。
二是被大刀劈死!
“师父啊,我现在要怎么做?”落尘险险从斧刃间避开脖颈。
大斧撞地,地面石板断裂,黄土被搅起了一人高,又纷纷扬扬地落地。
紧接着,另一斧又劈头盖脸而来……
她不能与惊玉交锋,那毁天灭地的乱魔正暗暗戳着她的衣服,“蹭蹭蹭”,似乎是在讥笑。
她的羽灵真衣紧紧拉着她要舔舐惊玉衣角的鲜血,仿佛恶极一般的野兽在寻找食物。她能想象得到,乱魔现形后的第一口,就是惊玉。
可若不同惊玉交锋,死的就是她落尘!
“吸力屏气,足尖点地,跑!”她的神识里突然又冒出那个苍老的声音。
她恐吓但无法抗拒,明知危险却无法逃避。
即便是恶意,她也只能依言去尝试第三条路。
她深吸一口气,肺腑中腾腾而上一股热气。而后,她将这股子热气封锁在喉间,右脚尖重重一点,她像被人注入了灵力一般,竟奇迹般地跳跃了起来,像兔子一样,不,比兔子快多了。
眨眼间,她快得像一缕黑烟一样,逃了!
七拐八拐,不知“跑”了多久,落尘见没人追上来,停了脚步,大口喘着气。跑得是快,但是极其消耗体力,落尘感觉自己都要枯竭了。
她全身散了架,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整了好一会,她才平复下来关心自己在何处。
……
眼前是一面小湖,湖水无痕,荷叶田田,安安静静的样子。
一株株青桐围湖而生,并不似国主金殿入口的那株高大,但也不算小,大概有四丈高。这些青桐笔直静立,树冠葱郁。
落尘向它们招招手,那些青桐树们毫无反应。
落尘尴尬得把手伸回来,虽四下无人,还是装作用手挠头的样子。不是每株青桐都像先前所见那株,会跟她打招呼。
荷叶丛中,伸出一条小径,通往湖心,竟有一座更小的孤岛,岛中是一座朱漆琉璃顶的屋子,房顶雕龙画凤,朱光与金光交相辉映,两盏宫灯挂在檐角。
房顶正中,是一只灿灿金凤,周身似是浴火,展翅似是欲飞。落尘一怔,明白过来,那金凤,只是金雕的金凤,并不是她的金凤朋友。
落尘腰间的玉箫莫名其妙动了动。
落尘俯身取箫,那玉箫箫口的方向自行指向那间小屋。
玉箫此前一度是个死物,难道、难道如今又活了?
师父曾告诉过落尘,此箫是落尘的生来之物。待落尘慢慢长大,玉箫也竟然跟着慢慢长大。待落尘成人,玉箫也长成了成箫的模样。
在此前,玉箫只是静静伴随她长大,并未作出今日这般“出格”的举动。
只见那间小屋的窗间,透着晕黄的光,落尘也好奇,它被孤零零地建在这孤零零的小岛上,是何意图?
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宫门在何处,不如先探探险。落尘轻柔地抚了抚玉箫,踏上荷叶层层的小路,走向了湖心。
行至门口,落尘道:“这算不算私闯王宅,合适吗?”
很好奇,但觉得不合礼节。
只见那玉箫从落尘掌间探出,像个老朋友一样轻轻敲了下门,朱色的两扇小门竟缓缓向两边退去。
小屋在敞开大门邀请落尘进入。
落尘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
灿灿金光如瀑流般倾泻而出!
金色的屋顶,金色的墙壁,金色的地面,金色的床,金色的屏风,金色的书柜,金色的书案……
双目所至之处,皆为极其炫目的金铸之物。
极尽奢华富贵,宛若人间仙宫。
灵婆讲过,飞乐王室给临安王室的聘礼,包括一座金堂。
想必,这间小屋,便是飞乐给临安公主的那间金堂了。
落尘抚摸了下玉箫:“没想到,你也是个爱财的性子。我们看看就行了啊,这些东西我们不能动的。”
那管玉箫怎么会说话?
它静静躺在落尘的掌间,似乎也在细细品着这人间富贵。
萧口指向黄金铸成的案上,落尘走过去,金案上有一个金箫架,金字工尺谱谱成的一曲箫谱刻于金案上。
听闻飞乐王后爱箫,想必这是飞乐王后将自己心爱的箫谱,一并作为礼物送给未来的子妇了。
可是为何有箫谱,甚至有箫架,但是没有萧呢?
落尘手中的箫很不淡定的样子,冲着那个箫架上想要躺平。
落尘无奈,这“活过来”的箫也是个好动耐不住性子的脾气。想必是玉箫也想蹭蹭金箫架的金气,于是她把那萧横放在萧架上。
落尘道:“乖乖躺好啊,不要碎了人家金器。”
玉箫:“……”
天下人谁不知道,玉比金更易碎。
玉箫不蹭了,也不动了,舒舒服服地,在金架上开始了装死。
落尘细细看那箫谱。
她再熟悉不过的箫谱了!
落尘有一种觅得知音的快乐。
人生何处逢知己,临安王室一金堂。
因为,那是《御凰曲》!
那萧似乎也看到了这个了不起的发现,没有躺平一会儿,就扭扭屁股,扭扭头,从那萧架上要下来。可是它是玉做成的,自己摔下来岂不是粉身碎骨?
落尘抬手轻轻又把玉箫拿了下来。那玉箫却带着她的手往唇边送。落尘明白了,她的箫想让她吹奏这首曲子。
“这合适吗?大半夜的,别扰民了啊!”落尘犹疑。
玉箫蹭蹭她的手,又指指她的嘴,一副“求求你了”的样子。
“你可知,我们还在逃亡中啊!”落尘温声中带着那么点严肃。
那萧不依不饶,戳戳那张金案,金堂的门便静静地关上了。
玉箫觉得关上门了能隔音,就告诉落尘:你把你的耳朵堵上别人就听不见了。确实,它把它能做的都做了。
“好吧!既然你想听,不,是你想奏,我们就冒险奏一曲吧!”
落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搭在萧孔之上,她微微抬头,双目轻轻闭合。清脆悠婉的箫声汩汩而出,如清泉击石,穿过蜿蜒的溪流曲折而至……
落尘熟练地奏着御凰曲,静静地享受着音符淌进耳中的美妙。这首曲子的美妙之处,便是能够让人平心静气,忆起诸般美好的过往,怪不得她的师父那么喜欢这首曲子。
师父气质卓越,举手投足间彰显王家贵气,本可以做一朵人间牡丹花。可是她,却只像茉莉花一样的行事风格,不招摇,不出众,默默地,除了落尘,似乎刻意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
可偏偏,师父教她弹奏的这首御凰曲,却是极其招摇,招摇地引来了金凤,让她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御凰曲是师父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最后一首。师父默默说:“你只要会这一首就够了。”
年少的落尘不明所以,追在师父后面问原因。如今,她明白了,这是一首世间绝曲,学会这曲,别的曲子再也听不下去学不下去了!
落尘默默奏着曲子,往事一桩桩,在神识中游荡。一想到师父,她的眼角泛红。她越发地想脱掉这件鬼衣,可以早日同师父团聚。
“嗤——”
那个苍老诡异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落尘忍不住又要干呕,她用神识回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苍老的声音发起尖笑,如鬼魅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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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可怕,那似乎破碎成玻璃碴的声音,就像一个钝针扎打着落尘的神识。
“杀死一百个人,你就可以解脱了!杀你的人马上就来,她是王室的人,你杀掉她,可以抵十个人。杀掉她,灭掉临安国。”
“我是谁不重要,我干什么也是为你好,颜王!”
那声音再次尖笑了起来。
落尘的整个脑袋紧绷着:“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神识里。”
一想到脑子里有个人,一直在窥探着自己的想法,落尘异常恐惧。
和凌臣的读心术不一样,凌臣不会害她。
可她脑子里的这个人,让她杀人!
究竟是个什么人?
落尘拼命挠着、摇着自己的脑袋,真想把她倒出来。
“颜王啊,你忘了你吃了什么东西了吗?”苍老的声音答道。
是那块看似极软糯的雪白色糕点!
“是你吃了我啊,颜王!”那苍老的声音森森传来。
在自己的神识中,落尘竟、竟看到了一张满脸皱纹的苍老笑脸,脸上遍布一条条粗壮的皱纹,都笑成了黑黄的菊花!皱巴巴的嘴唇鲜红鲜红的!
灵婆!
落尘险些跳了起来。
又是一个不用说话就知道她所想的人。
凌臣说得没错,果然是个极其恐怖的老妖婆。
“你并不是什么临安王室请来讲灵的人,是你把王宫的鞋子都偷掉的吧!你故意引我入王宫,是什么目的?”
落尘在神识中发问。
“果然是我的颜王,聪明啊!我的目的正如你所见,我是要帮你脱掉羽灵真衣啊。”灵婆诡笑。
落尘“哼”了一声:“你既然认得我是谁,我身上的乱魔怎么回事,想必你是清楚的吧?”
灵婆怪异地笑了一声:“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那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你做完了该做的事,自然会知道的。做完这些事,你会感激我的,宝贝。”
落尘又是一阵干呕:“你想让我做的事是杀人吧?”
灵婆道:“我是为你好。”
落尘继续问道:“惊玉公主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害的?”
灵婆摆手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啊。惊玉是个天生的悍妒之人,她活成这样可不干我事啊!宝贝,你不能把什么过错都往我身上安啊!”
听着她一口一个宝贝,落尘恶心至极。
她带着玉箫冲出了金堂,跪在岛边,用湖水疯狂地往自己的头上浇灌,神识里灵婆的声音和影子渐渐消融。
“这死瘸子,竟然闯到我的金堂来了!我说那鬼音怎么从这儿发出来了。”
惊玉已经带人追了过来,她管御凰曲叫鬼音。落尘都怀疑她有没有来过金堂,有没有见过未来婆母给她准备的聘礼,以及那首曲谱。
“死贱蹄子,我都没去过的金凤堂,你竟跑进去给我玷污。我今天不杀了你,我便不做临安人。”
落尘提气屏息,脚尖点地,“歘欻欻”穿出荷叶层层的小径。
可是惊玉并未朝她跑得方向跟过来,而是喝退随人,不知是怒着还是笑着,朝着她口中的金凤堂跑去。
落尘担心快跑会再次消耗过多体力,便放缓了步子。回头一看:惊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没有血渍了。
还好,还好,没有血渍便不会引出乱魔,落尘长舒了一口气。
谁知,未及惊玉闯进金凤堂,那两扇门“倏”的一声紧紧关闭,就那么紧紧贴着她的外衣,把她挡在外面。
惊玉气得跺脚,提着巨斧砍向那门:“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瘸子都能进,我堂堂金凤堂的主人为什么就进不来。”
她狂啸着,怒气成倍增长,喷涌而出。
跟随的人都哭了:“公主,不要砍啊!”
可那门岿然不动!
她砍累了,发泄完了,愤懑完了,把斧头扛在背上,踢里踏拉向着落尘的方向狂奔而来。
落尘瞳孔骤缩。糟糕,又要追过来了!可她不知道王门的方向。即便她跑得再快,她也跑不出去的。
她边跑边向后面喊道:“惊玉公主,都是误会啊。你别追了,我会误伤你的。”
暴怒异常的惊玉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的劝解?
“瘸子,开什么燕凤玩笑!”
自打落尘能御凤起,师父便频频教诲她:作为异术者,切不可伤及人命。这同样也是红颜国对于异术者们的启蒙教育。
但是,师父又跟她重点强调了一点:若她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可另当别论。
扛着巨斧的惊玉把地面踹得“砰砰”作响。
落尘毫无头绪地横冲直撞,那“砰砰”的声音近在耳前。
正在这时——
落尘的衣角被轻轻一拽,一个低低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颜王,请随我来。”
16. 乔乔
落尘顺势被拉进一处暗林,她一回头,看到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就在十余天前,她们还在朝夕相处。
“乔乔!真的是你吗?”落尘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落尘声音本来不大,但在暗夜暗林中,一个略微的动静都能引起觉察。
“臭婊子,你给我出来!”果然,惊玉察觉到了什么,大斧头在四周蹭蹭乱砍,不远处传来枝干被砍的“咔咔”声,以及落地的“扑通”声。
乔乔迅速掩住落尘,二人俯在地面,正好被一株矮小但冠茂的树木遮盖住。
她们看着惊玉光着脚丫子的半截腿,从杂草间咚咚而过。周围被砍掉的杂草以及落叶纷纷掉在她们头顶的树冠上。
等那声音略远去一些,落尘才稍稍缓上一口气。
她看着乔乔满头满脸碎叶,轻柔地为她揩去。她们俯着身子面对面,乔乔清秀的脸跃然眼前。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在临安王室遇到乔乔。
乔乔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轻纱襦裙的少女,而是一身兵服,眉宇间英气勃勃。在和落尘四目相对那一刻,乔乔的眼神刹那间柔软了下来。
经乱魔一事后,落尘容貌已发生变化,乔乔能认出来,也让她有些吃惊。
“我听到你的御凰曲了,所以笃定是你。旁人吹不出那样的箫声。”乔乔轻声道,一脸崇拜地看向她。能奏御凰曲已是世间罕见,落尘的御凰曲更有旁人奏不出的清灵意境。
落尘虽常被人当面称赞,但乔乔的表情配合称赞实在是真诚,让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讪笑着摆摆手。
但又觉得不对,落尘疑惑地道:“你在哪里听到的?”
乔乔:“王宫大门处?”
落尘:“能传得那么远?”
乔乔十分忠诚地点点头:“我听到了才过来寻你,没想到公主也在寻你。”
落尘敲了敲腰间的箫,那萧似是不服气一般,还撅了一下箫屁股。
“但是,乔乔,你怎么会在这里?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落尘拉住乔乔的手,问道。
落尘印象中的乔乔,柔弱,胆怯,低眉顺眼,是个到哪里都理所当然受到保护的姑娘。
“额……这个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再跟你讲吧。公主就在附近,我要不,要不先带你出王宫?宫门离这里不远。”乔乔一脸探询地问道。
惊玉“砰砰”的脚步声连带着谩骂声,还从暗林四周急惶惶的飘荡。
落尘点点头。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直起身。
落尘在前面走着,乔乔像个侍卫一样在左后方跟着。
看到落尘瘸着一条腿、折掉的胳膊像木棍似的随着她的身体摆动。乔乔的眼眶红了,她的鼻子一抽一抽。
“你怎么哭了?”落尘回头:“哦,是因为看到我这副样子啊,你不要哭呀,我没事啊。”落尘倒像是看到自家妹妹受委屈,反而安慰起了她。
“不过,你这身装扮,看着倒像是宫里的人,有点像女武侍?”
“没错,我是临安王宫的女侍啊。”乔乔坦白道。
“女侍、乔乔、乔乔、女侍、晚上当差,你是,你是……乔老先生家的女儿?”落尘突然心头一亮,线索被串联起来了!
原来如此!
但她又想起在乔老先生家,正堂半透的窗纸之间,挂着一幅女子画像,里面的乔乔正在拜她的女神。
落尘顿时感觉到一阵热浪洗了脸。幸亏是晚上,她羞红的脸才没被发现。
乔乔觉得挺诧异:“我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落尘顿了一顿:“因为我就住在乔老先生家呀。”
乔乔:“……”
落尘也登时明白了,乔老先生为何对落尘的事情那么熟悉,为什么众人质疑帝女的时候乔老先生会孤身辩解,乔老先生一家为什么不吃鸡。
另外,乔老先生在讲故事前,曾说:“除了老朽,在这临安国内绝没有第三人听过。”
众人都问:第二人是谁?
那第二人,不是别人,也不是乔乔,正是乔老先生自己。
第一人,也是故事的传播源,才是乔老先生的女儿——乔乔。
让她的老父亲宣扬落尘的“美景美事”也便罢了,还在自家厅堂支起神龛,把落尘当神拜。
这,多多少少,让落尘有些受宠若惊般的难堪了!
虽然,她的确是乔乔的恩人。
可是乔乔哪里能想到,恩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因为红颜国素来有国训:未经女君允许,不得擅离国界,否则会被处以极刑。
……
落尘和乔乔的结缘。
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
事情发生在红颜国,确切地说,和孕婴阁有牵连。
在灵韵国,有一个人人皆去过,但人人都未知的地方,那里,是红颜国最为神秘的地方之一——孕婴阁。
作为灵韵国的生命之源,孕婴阁是国人认定为神圣之地。
孕婴阁出生的婴儿,男为须眉人,女为红颜人,红颜女生来是主,须眉男生来是奴。
女婴不会在孕婴阁多留,她们很快被接走,送到觉黎的育女阁,精心养育直至长大出阁。红颜人没人知道自己生身母亲是谁,孕婴阁的女人,是燕凤洲的三大谜团之一。
官方没有释放过孕婴阁的信息,落尘所知均来自于坊间秘密流传的小道消息,据说:
孕婴阁中有许多适育之龄的女子,被称之为“孕女”,她们不是在怀孕,就是在怀孕的路上。她们是红颜人和须眉人的母亲。
孕婴阁也有男人,个个风华绝代,是从须眉国选出的一等一的男子,是红颜国的种源,是红颜人和须眉人的父亲。所以,红颜人天生一副好样貌。
孕婴阁也有一位阁主,她掌管着孕婴阁的一众事务,与觉黎、珍然同列,为红颜国四相之一,是位能够噬人心智的异术者,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
直到那日,落尘应召入宣金殿。
一向舒眉笑眼的女君,不似往日的风轻云淡,她认真地对落尘道:“落尘,你长大了,需要为我来分担一些国务了。”
御凤退魔、金履生金那些事算不得国务,女君口中的国务指的是——让落尘独立决策一些红颜国的重要事务。
落尘有些懵懂地点点头,但听女君差遣。
女君展开红颜国的地图,指向与须眉交壤的一处:“落尘,此处为孕婴阁所在地,属于红颜最为重要的地方之一。此地一旦出现风险,会给红颜国子嗣繁衍带来很大麻烦。眼下,有一位孕女私自逃离孕婴阁,已经被抓住。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事关神秘的孕婴阁,落尘不敢怠慢。若是一位恶女,国法处置没什么不对。
孕女私自出孕婴阁,按律,当沉入烈焰塘。
烈焰河水常年沸腾,是国人的死葬之地。同样,也是极刑之人的生葬之地。
如擅离国界、与男子生出情愫,按律均会被处以极刑。落尘少时,就亲眼目睹过几次活生生的水葬之刑。
红颜国的律法明确给出了答案,整个灵韵人都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告别女君,落尘命人把未逃走的孕女带来金凤殿。
当时,那位孕女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她抖成了一团,轻纱襦裙上沾染着血渍和污泥,哆哆嗦嗦看向落尘,她不说话,眼中噙着泪,好像在说:“求求你,求求你……”。
落尘只杀过魔,并未杀过人。
这名孕女看起来比灵韵国的女人们柔弱多了。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让落尘联想到:一只翅膀受伤了的蝴蝶,在求放过!
落尘突然心底涌起来很强烈的不适,她没有见过这么柔弱的人,她真的下不去手。
“她为什么出逃?”落尘问把乔乔拖过来的孕婴阁的人。
“因为她不想当孕女。”来人答道。
“她可以选择不当孕女吗?”
“不能。”
“除此之外,她对孕婴阁造成了什么伤害吗?”落尘问。
“并无。”来人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想当孕女就要死?”落尘问她的师父觉黎。
觉黎摇摇头:“红颜国自古以来的律法。”
“红颜人会被要求去做孕女吗?”落尘再次发问。
觉黎再次摇摇头:“绝不会。”
“红颜国的孕女是从哪里来的?”
觉黎再次摇摇头:“不知。”
“你们呢,知道吗?”落尘问孕婴阁的人。
所有人全部在摇头。
“放了她!我去跟女君交代!”落尘高声道。
周围的人傻眼了:“帝女,确定?”
“有什么不确定的,她没有害人之人,只是不想做孕女。你们不是都不想做孕女吗?为什么你们能,而她却不能?”
落尘扶起缩在一角的孕女:“你叫什么名字?”
孕女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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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亮,低声回答道:“乔乔。”
“好,你这几天便随我在金凤殿养伤,哪也不用去,我来照顾你。”
有人阻拦:“帝女小心,她可不是红颜人。”
“不是红颜人怎么了?”
“自幼,从进入育女阁,师父便频频教诲我们,除了红颜国人都是坏人。”
落尘从来没听觉黎给她灌输过这样的言论,她看向觉黎:“是真的吗?”
觉黎不置可否。
“师父没说是,我也不认同这种诡异的道理!你们谁若怕谁离得远远的,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便是。”
她可是伐火怪的凤凰仙子,一个能被捉住的小小的孕女能奈她何?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余人见劝不成,也惹不起,自发地后退几步。最后,整个金凤殿中就留下了落尘和乔乔两人。
落尘亲自给她清洗伤口,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整理头发,把温热的饭端到私宅中和她分享。落尘只有一个想法:她要保护好眼前这个柔弱又柔顺的姑娘!
落尘不在时,担心乔乔一个人孤单,便把书阁里的书拿给乔乔看。
有一日,落尘看乔乔边看书边痴痴地笑,便问她看的什么。
乔乔拿着一本《红颜国奇人异事》,道:“是有关颜王的事情:惊天舞引凤筑巢、凤凰仙子伐火怪、绣花履遍地生金、帝女御凰炎然山,还有……”
落尘一怔:“这事儿,她们都记下来了啊!”
乔乔点了点头:“好几本书里都有这些故事,怪精彩的!”
落尘无语,用得着本本都记吗?好像生怕人不知道她的事迹似的。她平常很少看书,自然没看到过这些故事。
“嘻嘻,颜王在红颜国人缘挺好的。”乔乔笑道,她忽然摇摇头,凝神道:“不,不是人缘,是神缘,红颜国的人都把颜王当神呢!”
落尘笑道:“就当你是夸我了。”
乔乔狠狠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所幸再拼命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呢?”乔乔比落尘小两岁,落尘便像姐姐对妹妹一样挠了挠她的头。
“你本来就是神啊,至少是拯救我的神。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在夸你。”乔乔一脸崇拜地看向落尘。
落尘扭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不要这样啊,我就是个凡人!”
“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孕婴阁?孕婴阁是什么样子的?”落尘满眼好奇,这个问题弄不明白,她也不敢放乔乔走。
因为女君说了,孕婴阁一旦出现风险因素,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乔乔这段时间逐渐恢复了,落尘才抛出了这个话题试探。
“颜王竟然都不知道孕婴阁的事情吗?”乔乔一脸吃惊的表情。落尘可是红颜国的神,还有什么秘密需要对她保留?
落尘十分确定道:“真的!”
“可惜了,我也不知道。”乔乔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只知道自己被弄昏迷了,醒来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那里。我体力还不错,真的,所以拼命逃了出来。但是,咳,又被捉了回去。”乔乔十分真诚、三分委屈地说道。
“没有见到其他孕女,或者是男人?”落尘问道。
“没有,我是独自被关起来的。只有一人过来找过我,说为我找了颗好种子,还要给我炖什么神仙汤。我力气大,趁那人不注意,砸了上着锁的门,才跑出来了。”乔乔补充道。
落尘沉吟片刻,“好种子”“神仙汤”之类的字眼像揉乱的纸团一般,塞在她的脑子里。
红颜国女子一生绝情于男,似乎天生不知情为何物。
在她幼时,为哄她睡觉,觉黎常给她讲“痴情女子痴情郎”的故事,她时常沉迷于那样缠绵悱恻的情感。她甚至觉得:那样的人间真情听起来不错呢。
除了觉黎,无人谈及过此类的事情。周边人都摆出一副“灵韵女人最强,男人都是贱人”的模样。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正常人?
但是她也怀疑红颜国,是不是个正常国?
几日后,乔乔不辞而别,仅留下一张纸条:“旧伤已复、思家心切,感念照料,余生不忘,我的女神。”
落尘笑笑,她从没问过乔乔是哪里人,乔乔想说自己会说,她不想说自然是不方便说。落尘选择照顾她就只是照顾她,不需要用什么来交换。
这是女君交办落尘的第一件国务,落尘不知道,女君对自己的表现是否会满意?
17. 出临安
直到今日,相隔十余天,二人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
“颜王,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乔乔还是没忍住,问道。
“可惜了,我也不知道。”落尘如乔乔当初那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但是,”落尘突然变得十分正经起来:“我脑子里住着个东西,我想什么它都知道。”落尘点点自己的脑壳。
若是别人,应会觉得落尘是在开玩笑;但是乔乔,信她!
乔乔只严肃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了!”
宫门就在眼前,大门紧闭。
惊玉怒骂的声音铺天盖地传来,宫门处,并没有任何遮挡物。
乔乔走向宫门,轻轻敲了三下,过了片刻,又重重敲了三下。
宫门开了一个小角,探出一个脑袋,见到乔乔,连忙道:“将军!”便让开了出口。
一般低等侍卫为了讨好高等侍卫,都会称呼其为“将军”,落尘听觉黎讲过。
乔乔一脸威严,和方才的低眉顺眼简直判若两人:“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人出来过!”
“好的,将军!”那侍卫连忙应下。
“颜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可以吗?”乔乔转身柔声向落尘问道。
落尘不明所以,但是介入脑子之中的第三人,也并未多问,她点点头:“我等你!”
不承想,乔乔的身影刚消失在暮色中,惊玉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出现在宫门口,她把宫门敲得咚咚响:“臭侍卫,我看到你们放死瘸子出去了,快给我开门!”
那守门的侍卫只好战战兢兢地去打开宫门。
惊玉一脚丫子朝侍卫的脸上踹来,侍卫仰面栽倒到地。谁知,惊玉在踹人时,自己也没站好,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哎呀、哎呀”叫了起来。
如果只是摔了一下倒也罢了,可是惊玉,她可是扛着“千斤斧”,若是斧子砸到她的身上,或者伤了她……
一时间,落尘睁大了双眼。
暗褐色的液体,正狂妄着流向她的脚边,马上就要和她那曳地的羽灵真衣交融!!!!!
羽灵真衣上已显现出一团团小小的黑乎乎的魔形轮廓,就像衣服上生出一团团黑烟,有形状无实体,它们贪婪地伸着长长的黑乎乎的舌头,准备去舔舐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鲜血!!!!!
落尘知道,一旦羽灵真衣上这些乱魔接触到鲜血,会迅速显形变大,并第一时间会吞噬掉鲜血的主人,然后大开杀戒,就如当初在灵韵国那般!!!!!
那些暗褐色的液体正是从惊玉的臀部衣衫处流出来的……那把斧头和她贴着身,落尘看不出来伤有多重。只是,惊玉的表情从愤怒到疼痛,从疼痛转为惊恐,她冲着落尘大叫道:“魔女,是魔女!她是魔女!”
落尘神识里“嗤——”的一声,灵婆那苍老的声音兴奋地道:“快杀了她!快杀了她!宝贝,杀了她,你就离自由不远了!快、快、快啊!”落尘身上那团团黑雾也欢快地扭着,与灵婆的声音呼应着。
“沾上谁的血就吞掉谁吗?”落尘和自己的神识对话。
那苍老的声音笑掉:“你想杀了谁,让她放点血就行,一滴就够了。不过,你身上的宝贝们已显形,若吃不到一口鲜肉它们是不会回去的。宝贝,就算你想往后退,已经晚喽!”
“快,勇往直前,吃掉这个傻缺。”
灵婆兴奋地鼓励着。
落尘从怀中拿出了绣花针。
同时,惊玉身后出现了一道身长玉立的紫色身影,极亮的眸子,五色丝线在他的发上缓缓飘着。
“乐哥哥!”惊玉像是看到了救星:“你来救我了!”
落尘唯一的右手中,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绣花针,向自己的手腕处扎去。
灵婆:“给我停下!!!”
但是,一滴鲜红的血已经像珠子一样嵌在她的手腕处!
乱魔们嚣张长了万分!
一场属于它们的狂欢宴马上就要开启!
落尘闭上了眼:“师父,对不起……女君,对不起……”
她要让乱魔吞噬她自己!
却见一把刀以极快的速度飞来,新月下宛若快速划过的流星,银白澄亮的刀锋杀气腾腾。
正是盈乐持着这把刀,飞奔过来。
惊玉的眼睛亮起了星星:“帅,杀她!”
落尘的羽灵真衣上,乱魔们被一刀刀横劈直下,地上溅起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嘶嘶”地哀号、毁灭!
顷刻间,伸着长舌的怪物们灰飞烟灭。
“映魂真刀!”灵婆惊恐万分,脱口而出。
惊玉俯在地上,奋力地喊:“把那瘸子也干掉!她是魔女!”
盈乐看向那吓瘫了的侍卫,厉声说:“叫人来,公主受伤了,带她回去休息。”
惊玉恳求地望着他:“乐哥哥,你能带我回去吗?”
盈乐侧着头静立,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能!”
惊玉神色黯淡,但仍抱有希望:“乐哥哥,你是留下来干掉这个魔女吗?”
盈乐坚定道:“不是!”
“那你不走好吗?”惊玉几乎在哀求。
“抱歉!”盈乐冷冷地回答。
“为什么……”
“我会将亲眼所见告诉父王,履娘是魔女,她只要一日在临安,就躲不开王宫的追杀。什么灵异阁,什么鬼地方,我父王会为了我毁掉那些死人待的地方!”
“因为,因为没有她,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乐哥哥,你就不来看下我的伤口吗?呜呜呜……”
盈乐像是没听到一般,并不回答。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凤羽,放到落尘的手上,这枚凤羽宛若护腕一般,在落尘的腕间轻轻缠绕,挡住了血珠的流出。
惊玉哭着,直到被一副担架抬进了宫门,宫内还在隐隐传来抽抽搭搭的声音。
月朗风静,除了地上的一摊血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消失不久的乔乔从暮色中现了身,她警惕道:“殿下,这是要捉履娘回宫吗!?”说着,不动声色地把落尘挡在身后。
落尘忙道:“误会了,乔乔,殿下刚刚救了我。”
看到乔乔一脸狐疑的样子,落尘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生的事,快速讲了一遍。
乔乔这才放下戒备,面向落尘,拿出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玉瓶:“什么都不要问,喝掉它!”不容置喙的语气!
落尘仰头一口,一股鲜辣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腔和喉咙,继而胃里翻江倒海,她忍不住蹲下身来狂吐不止,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了!
随着“啊”的一声,落尘的口中滚出一颗状若芝麻粒的东西,那颗芝麻粒越滚越大,朝着暗林深处滚过去。
她神识里的灵婆终于屁滚尿流了!
乔乔上去扶起落尘,拍拍她的肩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落尘感觉胃里都吐空了:“你给我喝的什么?有点难喝……”落尘没好意思说,难喝得她都怀疑活着的意义了。
乔乔道:“我准备给生母喝的药。”
落尘:“你生母?乔夫人?”
乔乔摇摇头:“不是的。其实乔先生父母不是我的生身父母,我要找到我的生身母亲,给她喝。”
落尘不解,乔乔也不隐瞒了:“我去红颜国就是为了找亲娘,我亲娘在红颜国,她的神识里进了人,就如你那样。养父还告诉我,我生父是战场上的英雄,这玉瓶里是解魂汤,是我生父苦心求来的,希望我长大后找到生母,解救她。养父说,我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感情很好的。”
落尘:“感情……”
她曾经问过她的家人:她们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她的家人睁大了眼睛:“男人,就像那些下贱的须眉奴吗?怎么可能!?”
乔乔很聪明,在无法判断眼前的盈乐王子是敌是友之前,她只字不透露落尘的消息,仅展示出她自己的秘密。
“那我喝了你还有吗?”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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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为她担心。
“还有,我藏在一个密处,谁都发现不了。”
在红颜国中,绝大多数人一生不会走出国界,与男子产生感情并生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落尘若是能回到红颜,说不定她可以帮助乔乔找找母亲。
从这件事看,并不是所有的灵韵人都绝情于男……
但愿乔乔的母亲没有遭遇沉塘那般的厄运……
可是——
“乔乔,临安国我也不能待了!”落尘道:“今夜发生的事没法跟人解释清楚。”
乔乔:“……”
此时,已有士兵冲出宫门,看向乔乔:“将军,国主正在集结能士,要全国搜查,逮捕魔女!”那侍卫并不清楚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看到盈乐,便道:“国主说了,若殿下愿意,希望殿下同临安王宫一起逮捕魔女。”
落尘和乔乔警惕的目光齐齐“刷”地看向盈乐,乔乔五指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剑。只要盈乐敢答应,乔乔手中的剑便会夺鞘而出。
但是,帮助未婚妻对付魔女,一件很合情合理的事啊。盈乐简单的几个招式,已经把灵韵国绝大多数异术者比了下去。他此时若想除掉自己,和踩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落尘不确定盈乐会作何回答。但作何回答她都理解。
“请回复国主:飞乐有事,不便在临安逗留,请国主安心,不必太在意魔女的事情。”盈乐说得风轻云淡,也正义凛然。
士兵愣了一下,遂领命回去。
落尘看向乔乔:“看样子王宫的人很快就来了,我得走了。凌臣还在你家……”
未及落尘说完,乔乔抢先说:“你放心,当初你如何对我,今后我便如何对他。你要去何处,能告知我一下吗?我想,我想知道你的消息。凌臣也会问的。”
乔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笔,在落尘脖子里寥寥画了两笔:“好了!”
“什么?”落尘不解。
“我得知道你是安全的!”乔乔笑着将那支看着像笔的东西又塞回了坏了。
落尘:“……”这就知道了?
落尘似是斟酌,她看了一眼盈乐,道:“请问,这枚凤羽,我将来如何还给殿下?”
只见盈乐微怔,道:“那的确是我的心爱之物。”
落尘是御凤者,金凤殿里有许多金凤们涅槃时留下的凤羽;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凤凰人间少见,凤羽确实稀奇得很。
落尘心道:若有一日回到灵韵,一定要回赠这位盈乐王子许多凤羽!
……
只听熟悉的“喵”得一声,一只白猫从黑暗中瘸着腿走出来,它叼着盈乐的衣角走到落尘前,冲着落尘“喵、喵”了两声。
落尘俯身笑着想摸摸它的头,像是见到了老朋友,又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她想起了凌臣那句:“那猫没准刚吃完耗子。”
“你的猫吗?”她问盈乐。
盈乐点点头,把猫抱在怀里:“你若想还我凤羽,可随我去飞乐?”
乔乔斜着眼:“一根羽毛而已,殿下不必小题大做吧!”
落尘制止了乔乔,她现在得罪了灵韵、临安两国,眼下能去的国家只有飞乐和青芜了,青芜路途遥远,肯定不是最优选。
眼前的这位盈乐王子,有三面之缘,虽然他的未婚妻不靠谱,但他这个人看着还是可靠的。落尘的心中,对他便有一种亲切感。
于是,落尘道:“也好,路上等无碍了,凤羽便可以物归原主了。只是怕殿下带着我一个瘸子,会耽误要事。”
盈乐持刀的手颤了一下:“若是你在,这件要事办起来就简单了,你可以帮忙吗?”
落尘诧异道:“什么样的事会需要我帮忙?若真有,自然会,殿下于我有恩。”
第一次见面,帮她拦住了坟墓里的千日醉;
第二次见面,帮她避开了惊玉的脚丫子;
第三次见面,帮她灭掉了嚣张的乱魔。
凭这三件事,落尘没有理由不帮。
18. 我心中有个姑娘
飞乐与临安接壤,位于临安的西侧。
后有追兵,落尘不得不尽快离开临安,再次一路西行。
三天前,她是红颜的逃犯;仅仅三日后,她又成了临安的逃犯。
曾经的颜王混成魔女,曾经的凤凰仙子混得不如鸡,她自嘲地恭喜自己:喜提逃犯体质。
她才是临安的逃犯,逃犯就是逃犯,没有资格选择何时出逃,她只得又一次在料峭深夜,这个她极度不喜欢的时候出逃。
盈乐虽是同路人,他本可以以朝阳相送的方式回家。奈何同她一起,被迫一同走夜路。若是临安王室知道,怕是脑袋都要炸了!想到这,落尘心里感到很不好意思。
她内心暗自苦笑:会不会过不了多久,她会成为整个燕凤洲的逃犯?到时候,她又能去哪儿?
整个灵韵国,出过燕凤洲的仅有一人,便是女君。女君每月都会离开红颜几天,她去的地方叫作“仙人国”。仙人国独立于各洲,据说国内都是袅袅仙子们,腾云驾雾,终生不老,永世不死。
炎然山常年赤火燃烧,担当了燕凤洲的防御墙,以赫赫威力让想入侵的外洲人望而生畏。人们敬山拜佛,也敬这烈烈炎然山。
女君去仙人国拜神,她的目的,便是祈祷炎然山经久不灭,燕凤永世太平。
女君守卫燕凤,国人骄傲;女君呵护红颜、万众敬仰。仙人国,有她的位置。
可是,落尘凭什么?她都快成了全燕凤的魔女,世人厌弃,那仙子袅袅的神国会容得下这样一个人?
“唉!”想着想着,落尘无意识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了会读心术的凌臣在身边,也没有了住在脑子里的灵婆,落尘可以肆无忌惮地瞎琢磨,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想到这儿,她悲伤中竟有一丝窃喜,那是……自由的惬意?
难道这是惬意的悲伤?
“怎么,难过了?”盈乐捕捉到这句微不可察的叹息,那双极亮的眸子看向落尘。
落尘抽抽鼻子:“没事,你出过燕凤洲吗?”
盈乐略略一愣:“没有,但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父王出去了。现在已经七年了,还没有回来,他没有带回任何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后面的语调明显沉重了,盈乐眉色略显凝重:“为何问这个?”
“我在想,若是在燕凤没有立足之地了,可以去何处?”落尘笑笑。
盈乐:“……我父王出燕凤是为了北征……”
“北征?”落尘不是很了解。
“对,包括我的曾祖父、我的祖父,他们都曾北征。他们认为,北征是燕凤洲的唯一出路。否则,总有一天会全洲覆灭。所以,按照这些说法,我也应该去北征……”盈乐道。
“北征,难道征得是北方的仙人国?”落尘问道。
落尘看过燕凤的地图:孤零零地燕凤洲外,向北望去,是一面旗帜,标注着“仙人国。”
“没错,就是那个仙人国。虚假得很……”盈乐苦笑:“听说红颜人将其尊为神国,可我们飞乐国,只把它当成妖国。”
原来,她的神国在别人眼里竟是诡异之地!落尘再一次陷入迷茫:这世间,究竟什么是对的?她甚至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她听到的那些道理,又是否是真的?就如在这暗夜里,若没有那一弦弯月相伴,目之所及的每一景,都将失去意义。
“那个,仙人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落尘忍不住细问道。
盈乐道:“最早时,我的一位先祖带着珍宝北上,去拜会仙人国,想要建立燕凤洲和仙人国的联系。但是去了很久,并没有回来。我的族人们便继续北上去寻找,很奇怪,通通是有去无回。飞乐国人传言,这些去仙人国的人都被吃掉了。后来,我的祖上干脆带兵北征,还是无人成功返国。所以,仙人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无人得知。”
若仙人国都是袅袅仙子、不老神人们,为何飞乐人统统一去不复返了呢?是流连忘返?还是没命返回?
或许全燕凤洲唯有女君可以给出答案。
“那殿下也要去仙人国吗?毕竟这个地方如此诡异!咳咳,我师父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落尘不忍盈乐将来去送死,她小心地提示道。
盈乐脚下一停,他神色一冷,继而冷笑道:“你不觉得,那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吗?明知是去白白送死还要去?命有这么不值钱吗?”
“那句话,我母后也常常对我说。若是母后在世,父王应不会去北征。”盈乐的神色一淡。
“那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盈乐点头:“在我七岁时,母亲去世。往那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说那句话。”
这是个父王和母后都不在的王子,落尘感慨,心生同情。
“但是,我会永生记住那句话。”盈乐道:“希望你也是!”
“嗯!”落尘点头。
“既然你知,那你方才又在做什么?”盈乐语气里带着问询的味道,和她师父质问她时语气好像。
“什么方才……”落尘皱眉不解。
“临安王宫外,你为什么扎破手腕?要引出乱魔吞噬自己吗?”盈乐神色很冷,搞的落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盈乐竟然知道她那是要做什么,果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落尘歉意地笑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还好是我在的时候!”盈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轻声唤道:“尘尘。”
落尘一惊:这,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小时候,师父开心的时候,也会那么称呼她。
盈乐他,也太表里不一了吧?
“我,我……”落尘犹疑着不知道怎么接话。明明才只见过三面的!
可是,尘尘?她暴露了?
但见那只瘸腿的白猫爬上了盈乐的臂,盈乐对它温声道:“尘尘,跟紧我哦,可别再走丢了。这次把自己腿折断了,若再有下次,我可不让你随意离开了!”
那只白猫似是有灵气一般,“喵、喵”地回应着。
落尘抚了抚狂跳的心脏:什么跟什么啊?
“猫的名字很好听。”落尘发自内心地称赞道。恭喜这只白猫,凭借名字又添得几分魔女的喜爱。
盈乐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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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气氛缓和了下来。
盈乐是她在灵韵国外认识的第一位、姑且可以称作为“朋友”的人。
落尘心道:我的疑问,不妨问问这位朋友?
于是——
“殿下,你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产生真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深夜寂静,月色撩拨。落尘并不知道,她在此刻问这件事,会掺杂着多少暧昧。
盈乐十分认真地回答:“那是很美好的事情!你,有产生真情的人了?”
落尘摇摇头。
盈乐的表情似笑非笑。
落尘继续道:“就如你和惊玉公主那般……美好吗……”落尘说出来就后悔了,她反正打死都不信,盈乐和惊玉之间的感情美好?难道是她对美好的呈现方式有什么错觉?
盈乐脸上浮现出一片阴云:“那不是,她不是我爱的人!”
“可是她是你的未婚妻……”落尘一说出口又后悔了。她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嘴欠呀,她都想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她不是!”盈乐说得斩钉截铁。
落尘心道:也难怪,摊上那样的未婚妻,是个王子都受不了。谁会承认那样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呢?
她又内心无限怜悯起盈乐来。
可是,在她看来,惊玉真的很喜欢他啊,甚至她只看了他一眼,惊玉便执意要杀掉她。这是多么浓烈的感情啊!
从这点看,落尘竟罪过地感觉到惊玉有些可爱,更有点……可怜……
“我爱的人不是她。”盈乐怕落尘误解,补充道。
这是有爱的人了。落尘心道:作为有未婚妻的人,你这样做合适吗?
落尘:“……那,那是个怎样的姑娘?”
盈乐眯成了星星眼:“一个极好的人,在我心中,在这世间,没人可以比得过她!”
“哦!”落尘并不觉得开心,果然,男人,真的不靠谱!果然,男人和女人之间,尽是悲伤的事。
灵韵女绝情于男,也不用承受惊玉那般的爱而不得了。
盈乐爱的姑娘是谁?又干她什么事?甚至可能,也不干那姑娘什么事!
她默默地可怜起了惊玉。她默默可怜起了临安王室、临安国主、临安王后。
随着落尘静默,气氛又瞬间静默。
落尘感到不适,自内而外感到不适。
直到她肚子里的“咕咕”声冒昧地出来打破沉寂,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不适。
深夜,没有卖包子的老板,即便她衣服里揣着一些铜板。
她先前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还有她忙了一天,一身疲惫,想要入睡。
但这不并要紧,她可以坚持。
只是“咕咕”声不了解主人的窘态,就在这寂静里不加克制地叫着,似乎在疯狂地喊:“我要吃饭、我要吃饭!”这叫她多么尴尬!
……
尤其是听到前方一丈处,盈乐有节奏的脚步声骤停。落尘扎着脑袋,用脚指头扣着自己的鞋子:请问,地面可以挖出洞来吗?
19. 满天星幕照归途
忽然——
一阵阴森的风刮过,一抹浓黑的浮云自天际滚来,空中那弦新月被严严实实挡住了。
整个世界又陷入了极暗的黑。
就如人闭着眼睛在探寻,除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再加之盈乐的踏地声骤停,她不太确定他有没有在身边。
恐怖与黑暗同生。
她感觉到汗毛“刷”地直立起来,心脏“噗通”一下,几乎上抵到喉部,快要将她窒息。
自衣领处向上钻出一阵入骨的冷森,如爬满了万千湿蚁,沿着她的下颌、唇中、鼻梁侵入额头,变成豆大冰冷的汗珠子顺着两腮淌下!
她猛地喘出一口气,那种似曾相识的、可怕的感觉又蔓延到全身……
羽灵真衣上的乱魔像收到了某种召唤,以唯有她能感觉到的方式,窸窸窣窣、蠢蠢欲动!
恐黑症!犯了!比上次更厉害!
这玩意儿是病吗?还能一次次加重?
她有些不行了……
不止唯一能走的腿,她的全身都在打着哆嗦呀!
举步维艰!她如同陷在泥地里,拔不出腿。
但是,身体正前方,有一个身体在慢慢向她靠近……
是盈乐?
突然——
“蹭”得一下,她的肩部一沉,有一团软乎乎的球悄然落下。
“啊!”她猛地尖叫了一声。
但听,那球“喵——”一声。
原来是被唤作“尘尘”的那只白猫。尘尘蹭蹭她的脖颈,显得有些亲昵,落尘稍微好受一点。
她的面前,继而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这次应该是盈乐吧?他们没有那么熟,落尘还不能通过呼吸声辨别出他。
落尘喘着气支住腰,警惕地盯着渐近的呼吸之源,尽管什么都看不到。
忽见那人亮出一束刀长的白光,清冽的白!落尘瞳孔放大,感到一片白花花的眩晕。等她稍稍缓过来看,不,那就是一把刀。
刀锋锃亮,平直着刀身向空中飞去,越飞越高。可是那刀,并没有随着距离变远而慢慢变小,却,随着位置越来越高,刀刃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这把刀最终升停的位置,与一株树的树冠之顶平行;最终在她的头顶,展开了一面湖大小的白亮的幕!
紧接着,“湖面”泛起了涟漪,生出了一颗、两颗、三颗……已经多得数不出来了,是无数颗灿烂金黄的星!这些星星们似鱼一样在“湖面”中游走,不时几只碰撞一下,戏谑一下,调皮地挑逗一番,看起来很有趣。
满天的白幕加星光下,被黑暗隐匿的事物们逐渐现出原形。
落尘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的心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汗毛也安安静静地躺下,旧的冷汗化形为汗渍,乱魔们像霜打了的茄子偃旗息鼓。
落尘的对面,正是盈乐。他正抱着胳膊、勾着嘴角,像等待夸奖一般看着她。
“哇,好美!”落尘发自内心地称赞。
“哇,星星真好看!这得有多少颗啊!”落尘刻意地称赞。
果然,盈乐勾起的嘴角咧开了。这清冷王子咧开嘴的样子……落尘不忍直视……
……说实话,不笑更好看。
星幕随着他们的脚步转移,那些星星活的一般,在他们前方的上空挤成一团,向下射出道道金色光柱。
落尘看得目瞪口呆。
“你猜,有多少颗星星?”盈乐一脸放松,负手问道。
“猜不出。”落尘很老实地答道:“飞乐最优秀的王子,燕凤最美的男子,请告诉我,有多少颗?”落尘没想到,自己不用吃点心,嘴都可以这么甜。
都什么时候添的毛病呀?落尘内心嗤笑着自己:瞧瞧,这落难的凤凰仙子,不仅可以卖笑换包子,还可以卖甜换答案!
盈乐温柔地、一字一顿地说:“两千五百五十四颗。”
“啊,为啥是这个数字?”
落尘心道:人们习惯用的数字,不都是什么九百九十九呀、一千一百零一呀、六千六百六十六呀?就算不选这些,也会选个整百、整千的整数啊。这些数字好记也吉利。两千五百五十四,没有什么特点呀!
盈乐仰头看向天幕,星光洒到他的脸上,甚是俊美:“为她,每日都会刻上一颗。”
“啊?”落尘再次睁大了眼睛:“殿下,你……还挺痴情……”但,这是不是很不道德,惊玉知道了怕是会自杀。
不过,落尘还是掰起了手指头,得有多少天?
谁知,盈乐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勾嘴一笑:“痴情不好吗?”
见落尘讶异地没有回答,他继续道:“你方才不是还在问:男人和女人之间产生真情,是好事还是坏事?看,就如暗夜星光满天,行无绝路。”
以自身献宝,用实例给落尘科普,盈乐竟然可以无孔不入去验证他的观点。
落尘暗暗竖起大拇指,服了!
“她一定也很爱你吧!”落尘充满期待地问。
谁知盈乐脸上黯然:“我记得你说你饿了!”他在逃避话题。
“啊,我说过吗?”
盈乐指指自己的肚子:“说过了!”
落尘又低头,尴尬地用鞋子尖扣脚下的土地,那个地方暗,星幕照不清楚。
然而——
她的脚尖立马迎来了一束恍若白昼的光!所有的小动作被公示于……盈乐的眼中。
她的心中已汹涌澎湃:天杀的!
落尘:“……”
原来,有棵树也没闲着。
那与星幕平行的树冠上,自树冠之顶延下至一人高的树冠之底,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那“灯笼”形似莲花,
树叶形似莲叶,看上去很美!
一树莲灯,繁光似锦。
一叶百影,摇摇曳曳。
她脚下的白光,正是这棵树上的“莲灯”照过来的。
能把灯笼雕刻成这般精致,落尘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殿下,这,这也是你的杰作?”灵韵国限制了帝女的想象力!
盈乐摇摇头:“这可不是我做的,是天然之作。你好好看看就发现了!”
扣地缝的事蒙混过关,落尘定睛细看。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灯笼,而是从树干上开出的花,还有很多待开的花骨朵,正在陆续绽放中。原来,竟是会发光的
一树花。
“此为景木,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并且,只在寅时开花一刻钟。恭喜你,赶上了!”盈乐微笑着从树上摘下一颗粉嫩嫩的果子递给落尘。
落尘:“殿下懂得真多!多谢多谢!”
盈乐笑笑:“那你感谢错人了,这是我师父跟我说的。所以,我们今天没有走大路,而是走的这条小径。”
怪不得会突生黑云!原来并不是什么阳关大道!
落尘心内苦道:盈乐,你?为什么不能提前商量下?
可是,她瞬间就选择原谅了盈乐。
那果子长得像桃子一样,落尘咬了一口:“清甜,像梨的味道。”
落尘咬了第二口:“我感觉不到饿了。”
落尘咬了第三口:“感觉像刚睡饱了觉,身体轻快多了。”
她大口大口吃完了果子。满足!爽!
落尘单腿蹦起,整个身心都觉得极为愉快。
原来吃饱了睡足了的感觉这么好。
“你也吃一颗啊!”落尘踮起脚尖就往树上探寻:“奇怪啊,千年结一次果,就结一颗果子吗!?”落尘并没有在树
上找到第二颗果子。
盈乐微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吃了东西我们才能赶路快一些。”
落尘:“……”
“我知道你这一路刻意等着我,接下来就不用了啊,我可以走快点的!”
说着,落尘哼起御凰曲的调子,把手探到腰部——
坏了!
落尘“呀”了一声,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此生此世,落尘还没如这般、屡次三番一惊一乍。
“怎么了!”盈乐匆忙转过身来,样子也有点……急切……
“我的,我的玉箫丢了!”落尘快哭了。
她把凤凰弄丢了,她又把玉箫弄丢了……
那可是,她的生来之物啊。
落尘闷着头,细细回想,应是与乱魔纠缠之际,掉落在王宫门外了。当时走得匆忙,并未细察。
她总不能再折返回去。
况且,说不定已经被别人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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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乔乔呀,你现在是我的女神,一定要看到我的箫啊!
落尘很快强制自己平复了情绪:事已至此,有缘再见吧!
她表面释然,那股忧伤却沉淀到了心底。心爱之物遗失,如何叫她不伤心?
盈乐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会有的!”
落尘也无奈:盈乐再厉害,他总不能变出一支一模一样的箫来吧?
他只是安慰她罢了。
不过,这一路,幸好有盈乐。盈乐已经帮了她大忙,她不能有其他过分的想法了。
她努力表现得坦然。
……
“那曲子真的是你吹奏的吗?”盈乐似乎在确认一件事。
落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是”,有没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盈乐毕竟看起来那么神通广大!
如果说“不是”呢,自己匆忙找萧的样子、哼唱御凰曲的样子岂不滑稽?
落尘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是”或者“不是”。
盈乐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并没有等她的回答:“我的意思是,我的母后,最喜欢弹奏的就是那首曲子。”
落尘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盈乐只是听曲念人,想起了他逝去的母后。
“不过,你弹的感觉不太一样。”盈乐仿佛是默认了这箫声就是落尘弹出来的:“我听到箫声,特地从寝殿走出来听,这首曲子很好听。”
特地从寝殿出来找箫音!这声音传了多远?这是有多好奇!
落尘:“……”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箫音是我奏出来的?
她不敢说什么了,谁知会不会是引诱她的陷阱?
例如灵婆,要知道,那夜灵婆也表现得像个超级大好人呢。
“你不是魔女,我不会害你!”盈乐温声道。
不对,难道他也有读心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落尘心惊道:不带这么玩儿我的!
她并不知道,她踟蹰的动作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履娘不是你的本名。”盈乐斜眼笑道:“你希望我唤你什么名字呢?”他并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落尘继续哑声。她不知道他的意图。
盈乐貌似并不在意她的沉默。
“你看这样行不?我的猫咪叫尘尘,你和她一样,都……瘸了腿……我以后唤它小尘,唤你尘尘可以吗?”
那只白猫“喵——”一声,好像愉快地接受了“小尘”这个名字。
但是落尘噎着一口气:和猫用一个名字?这是什么道理?虽然她的小名真的叫尘尘!
“只是暂时叫,或许以后可以叫成别的什么……行吗?尘尘!”
“哦!”落尘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嘴真欠。
什么以后还要改成别的?称呼还能随便改来改去的吗?盈乐,你高冷的外表下这么顽皮,惊玉知道吗?
“那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也要改一下?”盈乐继续问道。
“殿下,不好吗?”落尘觉得有些无趣。
盈乐摇头:“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就像朋友间那样称呼……”
落尘心道:你的朋友都不能称呼你为“殿下”吗?况且,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呢,就称呼我是朋友?是不是因为你师父醉了三年,没空教你呀?不过算算年龄,你师父醉时,你还真不大。
果然,无父无母、师父还一醉三年的盈乐,真真是可怜人,都不懂得防范恶人。
唉,落尘的怜悯之心又开始泛滥了……
不过,落尘有点侥幸心理:幸好,在他身边的是我!
“那叫什么好?你说吧!”落尘回答。她笃定盈乐早就想好了。
“乐?或者乐乐?”盈乐让落尘选。
“你不觉得乐乐不适合你吗?”看着眼前高自己多半头的男子,落尘没有说出口。毕竟,盈乐算是她的恩人。
落尘笑道:“我觉得‘乐’字还不错。”
称呼之议便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盈乐悄然一笑,低声道:“乐伴君行尘世路。”
“什么?殿下!”落尘真的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叫我‘乐’。”
“好的,乐!”
“嗯!”
……
20. 她美吗?
自从吃了景木的果子,落尘不仅身体更加轻快了,而且手腕间的针尖伤口神奇般消失了,连带着凤羽上微微的血渍,全都溶掉了!
落尘笑盈盈地将凤羽取下,还给盈乐:“多谢了!物归原主。”
盈乐双手接过,把凤羽上每一根毛抚顺,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看你如此珍视这枚凤羽,难道是她送的?”落尘打趣道。
盈乐的脸,竟然微微有点红:“算是吧!”
对方认识他?!
“她是哪的人?叫什么名字?”果然,吃饱喝足思闲事,盈乐一直念在心上的人,又干她事了!
盈乐望着她,唇微微动了动。
落尘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好吧,不为难你了!最后一个问题啊!”
盈乐神色一凛:“什么?”
“她美吗?”落尘很好奇。红颜国的女人们对这个问题都好奇。
盈乐认真地点点头:“世间最美!”
“哈哈!”看着盈乐一脸深情的样子,落尘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情人眼里出美人。
“看我!”
“嗯?”盈乐顿足。
落尘指了指自己的脸:“有这张美吗?”
……
盈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头也不回往前走,脚步子略显凌乱,但很快节奏便正常了。
“喂!有那么难看吗?”
她本意是想逗逗盈乐,没想到盈乐是这副表情,她瞬间陷入迷茫!
“喂!我知道了,我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我不逗你了。你快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没生气。”
见盈乐迟迟没有回答,落尘小心翼翼收回自己的迷茫,瞬间觉得美不美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快踮了几步,赶了上来。
谁承想,她看到了——
盈乐的脸上,还潜伏着一丝笑。晚了!她已经看到了,盈乐憋回去也没用了!
“好呀,你……你戏耍我,你没生气!不是吗?”落尘抖了抖肩,感觉被反戏耍了一把,瞬觉不快。
“不生气难道不好吗?你那么想让我生气呀?”
落尘彻底无语。
待她刚想怼上一句时——
却见盈乐抬起手,那手修长而笔直,他伸向落尘的额头,极为细致地将额前的几根碎发抚到鬓角……落尘整张脸完整地现了出来!
落尘:把头发搁一边,就能看出谁更美了吗!?
落尘感觉到他手指间厚重的温热,第一次触到成年男人的手,她竟感觉有点……热烘烘的……
但她有点不习惯这个动作,把头羞涩地斜到了一边。
“那什么,那、那个不重要啊!”瞬间灭了嚣张气焰,落尘低声道。
“什么?”
盈乐的手放了下来,食指和中指间衔着一枚枯萎的小小的黄叶,正是从落尘额发处拈下来的。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落尘:“……谢谢啊!”
“如果她比你美怎么样?如果你比她美又怎么样?”盈乐背着手,背对着落尘,身子却挺得极直,问道。
“她在你眼中是世间最美!唉……我认输好吗?我不比了行不……”落尘为自己方才的话感到后悔,当真是乐而忘形,容易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盈乐沉默着,脚步明显迟缓了,仿佛在思考如何回答。
“她很美!但她无论变成什么样,她依然是她!”盈乐沉吟了片刻,悠悠答道。
“若是变成恶魔呢?”落尘不禁问。
“是妖是魔,是人是仙。若她是她,我便是我。如果不能一起为人,那就一起堕落。”盈乐忽然极为正经,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是,你们……貌似并没有在一起……冒昧啊!”落尘实在好奇!若是单相思,这铿锵誓言是不是立得太早了点!
“我只愿在她需要时出现。”盈乐道。
“啊,她不想和你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盈乐回头,盯向落尘的眼睛。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受不了盈乐的眼睛看过来,像灼灼的火焰燃烧一样。
“没问题了吗?”
“没了。”落尘乖乖点头。
……
“景木的果实对于人身上的伤口有愈合作用。药效会伴随一生,在伤口形成前便能被治愈。你可以试试!”
盈乐的话,意味着刀枪剑眼下,落尘不会再受伤啊!
落尘先是惊喜,再是半信半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了绣花针:“乐,你做好准备护驾啊!”
盈乐摆摆手:“你放心!”
“我的命交给你了啊!”
说着,落尘忐忑地再次用针扎向手腕处。
她边扎边祈祷:“女君保佑我,师父保佑我,乐保佑我……”
盈乐:“……”
他看似不靠谱的师父从未说过一句诳语,既然师父说景木果实有奇效,那便一定有奇效。
落尘感觉到了一丝针尖扎入皮肤的疼痛……她紧紧地盯着手腕处!
针尖光溜溜进去,干干净净出来!
真的,真的!
没有一丁点血液的痕迹。
羽灵真衣上的乱魔安安静静地,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
“恭喜你,将一世无伤。”盈乐看向她,双眼弯成了两轮新月。
落尘好开心:“意味着,我以后可以刀枪不入了?”
“若不是内伤,理论上应该没问题!若兵器或其他诸如毒气、菌气之类的从口、鼻、眼、耳……咳咳……等……入,也会受伤。”盈乐负手答疑。
总之,就是不能从身体里的任何洞进入,治疗的是外伤。
落尘如果身上带着个小本本,一定会一字一句记下来。
她这次不再说“谢”,一个谢字太轻了。
“试试你受伤的胳膊和腿?”盈乐试探着问。
落尘斜着身子,用力动着那条折了的胳膊:“还是不行!”落尘凝眉,因为并无变化。
她使劲扯了扯羽灵真衣,那衣还是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也分毫未动。
只见盈乐皱了下眉:“看来对时间过长的旧伤没有作用。”
罢了,已经是不伤之身了,落尘心知自己应该知足常乐。
梳理下心情,她的眉头再次舒展:“乐,你说过你有事需要我帮忙,是什么事啊?”
毕竟,在一路上都是盈乐在帮她。她并非受之无愧,她堂堂红颜国前任护国将,怎么能一直如弱鸡一般,占别人便宜呢?
盈乐抬眼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暂时保密。”
……
荒山矮坡,僻静窄路,传来缕缕烟火气。
前方,路边有座小茶楼,窗边红纱袅袅,楼内泛着幽红的光。
黄色的店招摇摇晃晃,黑墨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
楼外,一簇簇翠竹如剑戟拔地而出,高过楼顶。竹下,青色的麦穗微微摇晃着,麦丛中,似掩非掩遮着几个大西瓜。
瓜下,是一汪清水,静淌淌浸着麦和瓜。
落尘印象中,这等场景似曾见过。应该是在幼年时,在红颜国的一处地方。总之,她倍感亲切。
她拉住盈乐:“乐,你去过这座茶楼吗?”
“第一次走这条路,未曾去过。怎么,你想去?”盈乐看看头顶的天幕,似是思索了片刻,道。
落尘点点头:“感觉很熟悉!”
“那便去。”
深夜晨未启,僻静清幽处,竟有这么一处地方,在森森凉凉时红光绰绰。
落尘并不确认这是个多么安全的地方。
但是,盈乐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自己又是个刀枪不入的体质,何不来一次深夜探险?
盈乐收了星幕,化为佩刀装入刀鞘,和落尘一前一后,“吱呀”一声推开竹门,进了楼院。
“是你回来了吗?”
从院内传来一阵疾步声,一女子正小跑着笑意盈盈过来。
但一看到落尘和盈乐二人,眼神略显黯淡,不过,也算热情:“两位,可是来歇脚的?”
落尘见那女子,看不出年龄,裙衫上绣着黄花绿叶,面部淳朴美丽,额头饱满,唇色淡淡,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对,我们路过,喝杯茶,麻烦姐姐了!”落尘礼貌道。
“快请进,再晚点小店就关门了。”女子招呼二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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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这才发现店招的另一面,写着“花家农院”四个字。遂问:“姐姐难道姓花?”
女子笑道:“不是,我的名字里有花,所以小店起了这个名字。”
“哦,原来是花姐姐。”落尘有点自来熟。
“花姑娘。”盈乐道。
花姑娘把两人领到一处桌旁,只见桌上插着两支红烛,一枝并蒂莲,放着一碟切好的西瓜,一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若干碟清炒萝卜等小菜,以及一壶茶、两杯酒。
“既然左等右等他都不来,你们就吃这桌吧!”花姑娘笑道。
“你一直在等人?”落尘问道。
“是呀,他说过,要回来看我,我每夜备菜沏茶,都等了好多天了。”花姑娘道。
二人谢过,等花姑娘离开后,才各自拿起了筷子。
“你说,能不能吃?”落尘压低声音。
“为什么不能?”盈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萝卜,放在嘴里,一气呵成。他细细嚼完后,又道:“没毒。”
落尘拿起酒杯:“不会一醉一千日吧?”
盈乐拿起另一杯酒闻了闻:“不是一种酒。放心喝。”
“你猜,这是这位花姐姐给谁准备的酒菜啊?”落尘压低声音,又忍不住八卦起来。
“心上人。”盈乐并未抬头,道。
“这么确定?”落尘想要验证下。她抬高嗓音,冲门外高声道:“花姐姐,这是给谁准备的酒菜啊?”
“心上人啊!”花姑娘道。
盈乐说中了。
“乐,你真是文武双全。一看就知道。”落尘点赞道。
盈乐:“……”
红烛、并蒂莲这类东西,在红颜人看来,就是用来取光和观赏的物品。
红颜国外的人,都知道代表着什么。
“这味道,像是家里自己炒的菜。”落尘边吃边道。
抬眼一看窗外,花姑娘正从后院泥地里拔出一颗白萝卜,萝卜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嗯,你的家人对你好吗?”盈乐问道。
“挺好的,我们出阁前……不,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落尘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那就好。”盈乐淡淡回了一句。
落尘想起,盈乐没有父母,应该也没有家人,在内心叹了口气,并不就此话题延伸。
两人吃着吃着,望一眼窗边,晨曦微露,残夜将尽。
落尘突然感觉到特别困,脑子里一片泛白,好像浓雾深锁一般,她打着哈欠,道:“乐,我好困啊!”
而盈乐,已经趴在了桌面上。他,睡着了。
紧接着,落尘脑袋一片空白。
……
等他们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落尘睁开眼睛,登时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是什么荒野茶楼?
她和盈乐一人趴在一块石头上。盈乐还没睡醒,小尘就躺在盈乐的旁边。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黄土堆起的小坟,围着小坟生长着一簇簇小黄花,绿色的叶子簇拥着花瓣,有点像——
花姑娘身上的裙子!
墓碑上刻着:“吾妻花花墓。”
不知道是谁的妻,但眼前这座小坟,应是刚才那位花姑娘的葬身之所了!
放眼望去,这座墓的四周,皆是一座座坟墓。
落尘连忙叫醒盈乐,谁知盈乐睁开眼后,并没有慌张的样子。
落尘道:“我们遇见鬼了!”她想了想,又道:“但她好像没有恶意。”
盈乐只是弹了弹衣服下摆上的灰,似是见怪不怪了。他十分冷静地道“是,她没有恶意。”
落尘皱眉:“你见过她?”盈乐这副淡然的样子让落尘有些不解。
“没有见过。我这些年浪迹四方,经常会遇到很多怪事,所以,”他顿了顿:“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落尘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墓前的石碑下,道:“花姑娘,有劳招待了,这是茶钱。”
“这里是哪儿?”落尘问。
“飞乐、临安、须眉三地接壤之处。往西跨一步,是飞乐;往南跨一步,是须眉;往北退一步,是临安。”
落尘意识到:飞乐国,到了!
21. 花苑栖子
往西一步,他们踏上了飞乐的国土。
一座残败的巨大的桥横亘在一侧。盈乐告诉落尘:河水干涸,经年无水,所以断桥不必再修。
一离开临安,落尘像重新活过来一般,顿觉天清气明,长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落尘还未说完——
“叫我‘乐’。”盈乐纠正道。
“额……你是回王宫住吧。我也得找个地方歇脚了!”
落尘明白,他们是时候要分开了。
朗朗白日,对于昨夜二人间的即兴称呼,落尘只当是深夜无趣时的戏称,落尘也并未放心上。眼下,已经到了盈乐王子的地盘,落尘再看这一尘不染的紫衣王子,威严更甚,冷峻更甚,便不敢再冒昧地以“乐”字相称。
“谁说我要回王宫住?”盈乐道。
盈乐的父王行踪未知,母后也已经去世。在旁国之人看来,作为他们的独子,盈乐便是飞乐的“国君”,整个国家的政务重担都要压在他的身上。
落尘以为,他回国会立马赶回王宫,王宫里不知道多少大臣正在等着他。
“我以为,我以为殿下应该有很多政务需要处理。”落尘道。她印象中的一国之君,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四处游荡。
然而——
盈乐却不慌不忙道:“我是个闲散王子,国事不需要我操心。”
“尘尘,叫我‘乐’!”盈乐再次强调。
“……”
难道是什么权力遮天的大臣把持着朝政,盈乐名为王子实则是名义上的傀儡?按理说不应该啊,盈乐的本事她是见过的,他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
落尘道:“那,你不回王室你去哪里?”
盈乐道:“我们可以一起找找歇脚的地方!尘尘!”
“你不会告诉我……你,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吧?”落尘一脸不可思议状。
“这个……也不全对,有一个,只是这次不方便去……”
“你应是我见过的最惨的王子了!快跟我说说,王宫不是你的家吗?为什么有家不能回?”落尘八卦的心思又起来了。
其实,除盈乐外,落尘并未见过什么真正的王子!
红颜国皆为女子,有公主没有王子;临安国惊玉为独女,临安没有王子;须眉国更不用说了,一个奴国,根本没有什么国主、王子;眼下的飞乐国,拥有燕凤洲最帅气的王子,这王子却有家不能回?
燕凤啊,当真是阴盛阳衰!
“尘尘,你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啊?”盈乐微微一笑:“既然你好奇,我就告诉你吧!我虽然没有父王和母后,但是我还有个后母……”
落尘如苦同身受一般,怜悯道:“乐,我懂了,她不大喜欢你吧?真是可怜呢!”她脑补了恶毒后母虐待继子的场面。
“她有自己的儿子……”盈乐闷“哼”一声:“不过她喜不喜欢我,我倒是不在乎。王宫没有挂念的人,去了也挺没趣的!”
“她,没有虐待你吧!”落尘又问,立马又发现自己多嘴了。这天下,还有谁能虐待盈乐吗?
盈乐刮了刮鼻子,道:“现在倒没有!”
“现在没有,意思是以前有?”
……
说话间,一阵鼓乐骈阗之声由大路尽头传来。二人向前路望去,正见一片欢欢闹闹的场景:
一群女子,皆是长身玉立。她们淡扫蛾眉,身着彩衣,人人身上一把乐器,正吹吹敲敲打打、嬉嬉闹闹、袅袅娜娜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群女子的中间,高高升起一乘鲜花步辇,上面端坐一位艳丽华彩的女子。那女子头戴冠形花环,柳眉星目,粉纱轻衣,在众女子中格外出彩。
只见她言笑晏晏,不停地向路边围观之人招手。她一招手,路边便是一阵欢呼;她一欢笑,路边便是一阵雀跃。
“花栖子!花栖子!”围观的众人疯狂地喊着这个名字。
落尘却不动声色站到了盈乐身后,盈乐的后背把她的头挡了个严严实实。
落尘放低声音道:“你们临安可真是热闹呢!”
“是呀,尘尘不想光明正大地看一看吗?”虽是这样说,盈乐却丝毫未动。
“不了。我,我怯生……”落尘又刻意把身子往盈乐的背影掩盖处缩了缩。
“哦,是吗?原来尘尘竟是怯生的?”
盈乐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但行动上却是很贴心,背部挺得更直了。
“这支游街的队伍,有多少人啊?”落尘好奇地八卦。
“应是凌云坊的所有人吧!”盈乐答道。
“凌云坊?”
原来,近两年,在飞乐国内,建了一所凌云坊,在民间声名鹊起。所谓凌云坊,是一座集花苑、艳坊、技艺为一体的民间技坊。为首的这名女子,名为花栖子,便是这座技坊的主人。
众人簇拥着鲜花步辇缓缓而来,花栖子整理着云鬓和衣衫,眼神朝盈乐一扫,娇柔柔的声音传来:“公子可有安排去处,来凌云坊呀,嘻嘻嘻……哎哟,后面还藏着一位姑娘呀,一同来呀,来乐呵乐呵呀!”
身边的女子们皆掩袖微笑,她们大多数人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盈乐身上,反而停留在落尘身上:“嘻嘻,来呀,来呀,姑娘,保你快活啊!”
“姑娘,良辰美景,风情万种,包你满意哦!”
“不满意包退哦!”
听及此言,落尘也不敢再大大方方看这支游街的队伍了,她埋着头、掩着面:“多谢,多谢,我不合适去的。”
队伍中两名女子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俏纯真。
她们围着落尘和盈乐走打量了一圈:“有什么不合适去的,你又不是小孩子!”
说着,便一左一右要去架落尘的胳膊。
只见,盈乐不动声色地回头,把落尘抱在自己的怀里转了个圈:“抱歉啊,各位,她不是一个人,我们得商量下!”
落尘趁机把头埋在了盈乐的怀里,脸没露出半分:“对,我们得商量下。”
“呦呦,瞧瞧,害羞啦!哈哈!”
“原来是一对鸳鸯啊!鸳鸯戏水,风情更妙啊!”
“那我们去?”盈乐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时,落尘的心脏扑通扑通。
“这不太好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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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低低地说道。
“有什么不好,正好现下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你放心,有我在呢!”
落尘想要挣脱盈乐的怀抱,没想到盈乐抱得更紧了,她竟然没有挣脱掉。
“尘尘,我们最好这样,更安全些。”
原来落难王子为了找一处居所,竟然这么拼命。落尘苦笑。
“哎哟呦,瞧瞧,这对小鸳鸯正商量呢!哈哈哈!”那两名女子娇滴滴笑着:“商量好了吗?快点哦,我们可等着你们哦!风花雪月,春风美景,姑娘啊,可别辜负喽!”说着,女子们便齐齐掩面笑了起来。
简直是俗不可耐!
落尘被淫言浪语蜇得面烫!
作为灵韵国的帝女,哪曾见过这种场景?!
若是此等场景出现在灵韵,那定是要被扔到烈焰塘的。
“罢了、罢了,那姑娘不来便算了,咱们又不会吃了她!”花栖子有点不耐烦了。她挎着一篮子五色花瓣,拈起一片红瓣点了点唇,眼神极其妖娆地再次看向盈乐:“倒是这位公子,这等盛世顶颜,让人心痒得很呀!嘻嘻嘻!我凌云坊向来俊男美女无数,公子难道不想来一睹芳菲吗?”
“原来凌云坊只是一座艳坊啊,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啊!”盈乐扬声道。
花栖子目中浮现一丝被轻视了的不甘,她轻“哼”了一声:“公子可先不要小看我凌云坊。你可知道,今年的千箫节,是由谁主办的吗?”不及盈乐回答,她继续道:“没错,正是我凌云坊!”此声一落,两侧围观的人群顿时发起一阵沸沸扬扬的欢呼。
花栖子得意微笑着,待人群的欢呼声渐渐散去,她继续道:“到时,整个飞乐的才子佳人会齐聚我凌云坊。我凌云坊将成为整个飞乐绝艺之所。哈哈,我们,可不止艳坊啊!”花栖子斜着眼瞧了瞧盈乐怀中蒙头的落尘:“想必公子,不会为了某朵残花放弃整座花园吧!不过,这朵残花也太……”花栖子摇摇头:“不像,不像啊!哈哈哈!若是公子不来,那便是不敢了!”
激将法!
落尘紧紧挨了挨盈乐的胸膛,示意他别上当。
“有什么不敢!”盈乐高声答道:“去就去。”
落尘低声轻吼:“你不用和我商量的吗?”
盈乐把她的身子转了半圈,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放心!”
花栖子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像忽略一众路人一般忽略她,落尘这才大大方方逃出盈乐的怀抱。
二人被安排在后方,随着游行的队伍一路向前。
落尘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她和盈乐。后面的队伍很长,尽是些跟随的人群,男男女女,扬声欢呼,似乎是要参加什么盛会。
原来并不只是他们,落尘稍稍安了些心。
落尘二人在其中,瞬间被湮灭了。
“你不用紧张!”盈乐和落尘走在人群中,盈乐道:“千箫节是一年一度的飞乐盛会,飞乐百姓们热衷于音技,每年都会如此。”
“千箫节?”什么东西?落尘不明白。
“遴选箫娘。”盈乐的声音略显低沉:“是飞乐百姓为了纪念我的母后。”
22. 凌云坊
一般国内这种大型的盛会,都会由王室来操办。
而临安的这场“千箫节”,却完完全全由百姓自发操办。说来也很容易让人理解,临安国现在由继后把持朝政,是绝不会为先王后举办什么千箫节的。
“先王后在世时,所奏御凰曲无人可及,那是飞乐国音技的最高水准啊!”
“谁说不是呢,此曲安定人心,愉悦百姓,助力盛世太平,真是祥曲、神曲。可惜了,先王后都离世十四年了,还是无人能弹奏出这首御凰曲。”
“诶,不要叹气嘛!这不是又要举办千箫节了吗?没准今年真有人能奏出来呢!”
“悬……”
短短几天的时间,飞乐先王后的名号,落尘或耳闻或间接接触到了多次。如今,再次听到民间百姓对她的盛赞,落尘对这位飞乐先王后,不免再添一分好感、也再添一分好奇。
怪不得,盈乐这位冷傲的王子,竟愿意去看起来俗不可耐的凌云坊,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舍命陪君子!落尘暗自苦笑。
人群围着临安王城绕了大半圈,最终停留在一处幽黑的门前。
远远地,落尘看到,幽黑的门头挂着“凌云坊”三个烫金的小字。窄窄的门仅能容一辆马车经过。整个队伍正吵吵闹闹地挤进这扇小门去。
原来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就是凌云坊!
再对比前方那群彩衣飘飘、身姿袅袅的女人们,额,有点像有一群有钱人入住了乞丐村。落尘感觉到不可思议。
随着人潮走了好久,落尘才进了那扇小门。
可是进门一看,落尘便觉自己错怪凌云坊了!
别看它外表毫不起眼,里面可真是别有洞天。
迎门而建的,是一座花苑。馥郁的花香弥漫开来,清甜醉鼻,完全遮盖了人群间交织的汗液与体味混合的味道。人们一进门,就奋力地吸着鼻子。生怕晚一点,就被别人吸走了香气。
怪不得这么香,一眼望去,似有万顷缤纷。微风一扫,花浪层层叠叠。
似万紫千红逐戏一般。
果然,美景醉人。心情也能跟着瞬间变好。
花海之中,有数条只容一人通过的□□。不同的□□去往不同的地方。每一条□□上,前面的人自发地排了几条长龙。
人们挤挤攘攘找自己的位置,落尘被人群拱着走。幸亏盈乐眼疾手快,把落尘拉到自己面前,他们才得以站在同一支队伍中,顺着人流,顺着花海往前方慢腾腾移动。眼前的长龙蜿蜿蜒蜒,每条□□究竟去往何处,他们并不知。
就像是猜盲盒。
数条长龙同始于进门这一面,在□□的其他三个方向分道扬镳。落尘所在的这条,曲曲折折穿过花丛,行了好一会儿,在花海的尽头,钻进了一处窄窄的红漆巷子。
巷子的右侧,是一面高高的围墙,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巷子的左侧,是一樘樘青色小门,紧紧地挨着,小门虚虚掩着,队伍前方的人选一面小门进去,便把门合得严严实实。
落尘和盈乐排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他们前面的人陆续或一人或三三两两选了自己中意的门进去。轮到他们选时,后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在催促了:快点啊,快点选呀!随便选就行!不要挡着老子快活呀!
落尘和盈乐对视一眼:这咋选?
盈乐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落尘能看得出:他是真没来过。
每樘门都是一副样子,每樘门后也是一副样子,一概地毫无装饰,毫无差别。罢了!择门不如撞门。就最近的一处吧,两人瞬间达成了共识。
他们进了门,入了一方小小的院子,种着一棵小小桂花树,被阴影笼罩着,没有人。
前面的居室里传来一片莺莺燕燕的声音,有娇俏的嬉闹声、有放肆的嗨笑浪语、也有丝竹管乐的清雅之音。
居室的门紧闭着,门不算高,只有一人高。
然而,从门顶到门框顶之间,竟是空空,有二尺多的空间。
额,为什么不将门塞满门框?真是个奇特的设计!
“咱们进去?”落尘有点踟蹰。
“那是自然!”盈乐笃定地答道。说着,拉着落尘的袖子:“走!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
“等等!”落尘停住,指了指居室门前的一块红木。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大字:“大雅之堂。”几个大字之下,是
歪歪扭扭的几个小字:“不究多少钱,留下进门财。”这块红木前,是一个红木箱子。
“乐,你看,要收费的!”落尘用胳膊肘抵了抵盈乐。
她身上没有带多少铜板,已经留给了花姑娘一些,作为饭钱支付。眼下,她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若是和别人在一起也就罢了,和王子在一起,没有再让她这个穷人出钱的道理。
可是,盈乐并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盈乐只是静立着等她。
落尘只好更加直白地道:“乐,多少出点钱,意思意思吧!”
盈乐垂下了眼帘:“尘尘,我身上没有钱。”
落尘:“……”
王子都这么任性吗?出门都不用带钱的吗?
她只好不舍地掏出三个铜板:“你下次出门要带点钱啊!有钱好办事。”
盈乐很认真地点头:“好的。”
他们不会总是那么幸运,能碰上景木结果、女鬼请客的。
付了钱,一声叮咚,房门开了一个缝,落尘推了推:“奇怪,这门只能开这么大”。
落尘斜着身子进了门。
进门后,落尘才知道门为什么推不动了!一个黑脸的壮实汉子正坐在门后一条板凳上,龇牙咧嘴对她笑呢。
落尘打了个激灵,明白过来这人是看门的,听见有人交钱,他便给开门。
落尘道:“多谢了!我们有两个人,不需要再交钱吧?”
黑脸大汉龇牙咧嘴地说:“不用了!”
别看外面的小院只容得下一株小小的桂花树,这屋子里面却格外宽阔高大。整个一楼是间中间挑高的厅堂,开阔无比,从厅堂的四面八方的缺顶门处,陆陆续续涌进来一些人,正是和落尘他们一起进入凌云坊的那些人。
啧啧,真是一番好周章。
人们从走势各异的□□、从一模一样的门进去的地方,竟都是走进这样一间厅堂。
他们一进门,落尘便发现不少熟面孔,那是刚刚游街的凌云坊的女子们。
“哎哟,你怎么这么晚才进来啊!我还以为你进不来了呢!”正是游街时从队伍中站出来的那两名女子:“快点随我来吧,保证让你快活!”
那两名女子说着就过来拉落尘,盈玉侧身一挡:“我们姑娘自己可以走。”
“哎呀呀、哎呀呀,原来你们不是一对鸳鸯呀?”那女子略一凝思,惊喜道:“他说‘我们姑娘’,喂,这位,你是这姑娘的家仆吧,可太好了!”
“不过,他们也真是的,比咱们还豪迈呢。不是鸳鸯,小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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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当街就搂搂抱抱的,真让人大开眼界呢!嘻嘻嘻,我都怀疑我的三观了。”另一女子道。
落尘:这女子的眼神是怎么长的?盈乐再怎么看也不像随从啊!
若他是家仆,又好什么?
“好好好,姑娘你上二楼随便走,先随便挑,随便选啊!要是选不上,等我上去啊!”
“劳驾问下,挑什么选什么呀?”落尘不懂就问。
“嘻嘻嘻,她竟然不知道。可太有趣了。”两个女子相视一笑:“来这里还不知道干什么啊,不要装羞涩啦,你去二楼就能看到啦。”
……
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哎呀”一声,在一片祥和的丝竹管乐之声、热情的迎客笑谈之声中,显得极为不协调。
落尘下意识转身看去。
声音所来之处,正是方才落尘他们进来的那扇门。
他们明明关紧了那扇院门呀!
从门顶到门框顶有二尺多的空间内,正钻出一个黑裙女子。或许是那黑脸大汉听见动静,正迷茫地抬头观望,那女子
正小心翼翼注视着门外,一脚向下踩到大汉的肩上,黑裙宽大的下摆吞住了大汉的整个脑袋。
女子应是觉察到不对,遂发出了刚才那一声惨叫。
裙下的黑脸大汉一把扬开那黑裙,眼角挂着两行泪,半晌,才发出一声呜咽:“他妈的!!!你,你,有多久没洗了!”
经那大汉用力一扬,那女子的裙摆被扬到头顶,黑乎乎的裙子下,光溜溜的亮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这他妈的,谁顶得住啊!”那大汉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低头哽咽,全然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那女子匆匆忙忙地将罩在脑袋上的裙子扒拉下来,低头一看自己脚下:“呦,有人呀!”
她那张惨白的脸涂着鲜红的唇,再抬头一看:“呦,这么多人呀!”
厅堂里的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看着这一幕,然后“哗”得一声,哄堂大笑。
那女子还想沿着大汉的肩膀徐徐地落到地面,那大汉狠狠抖了一下肩,女子直接从他肩膀上被抖掉,地面迎来重重的一声,女子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
女子四肢大大地张开,头被黑裙上的黑帽整个遮住,就像长着四只脚的黑色大虫子。
……
“哎呦喂,这是谁呀?行这么大礼。”
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自楼上传来。
落尘抬头一看,三楼的栏杆扶手处,花栖子手捧着几枝新鲜的牡丹花,正围观着下面这幕热热闹闹的场景。
下面的女子趔趄着要起身,一脸谄笑着望着众人:“出门忘了带银子,走了偏门,见笑了,见笑了!”
那大汉上来就是一脚,那女子瞬间又被踢倒在地:“你他妈的走得那是门吗?你走的是爷的脑门子!”
却见花栖子边摘着牡丹花瓣边扔到地面上:“罢了,来者都是客,别跟她计较了。”
黑脸大汉骂咧咧地又重新坐了回去。
看热闹的众人这才笑嘻嘻散去,那倒地的女子没有生气,又谄笑着扫了一眼众人,在同落尘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一股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落尘猛地转回头去,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乐,我们去二楼吧!”
盈乐点点头:“好的,尘尘。”
……
一楼厅堂又恢复到之前的场景。一位位窈窕淑女分立在大堂四侧,或鸣笛或抚琴或吹箫,继续着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23. 人皮妓
二楼的格局和一楼并不一样。
以挑空的大厅为中轴,四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屋子。一声声娇言媚语从各式的屋子中传来。落尘难免脸红心跳,但又莫名地好奇。
落尘他们经过一间带有红纱帐的屋子,那屋子的主人毫不掩饰地呈现着一幅生动的画面:一女子“嗯哼、嗯哼”娇吟低喘地俯在榻上,似是久久不能平复。榻下,半蹲着另一个红衫的倩影,斜斜地垂着发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落尘不禁红了脸,她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视线挪走。又不经意间,她看到了对面的一间红光袅袅的小屋子。
那间屋子里燃起了只只红烛,高的有半人高,矮的也有一尺高。一位高大的白衣倩影,头上戴着一圈火红的花环。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子穿着一件红肚兜,正骑在她的脖子上。娇小的女子使劲蹭着她的脖子,双手紧紧揪着她的耳朵,胸口贴着她的脑袋。高大的白衣倩影在红烛之间穿梭,娇小女子张着嘴乐呵呵笑着。
落尘又匆忙收回了目光。
和红颜国相比,这简直是大千世界。
“这就是你的飞乐国?”落尘撇撇嘴,看向盈乐。
谁知盈乐正抱着双手,他简单“嗯”了一声,便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旁边另一间屋子。
那间屋子和另两间屋子不同,里面有一男一女。天青色的纱帐,桃花粉的墙面。里面的女子应该是凌云坊的人,身量高大,五官立体,两腮的胭脂浓浓的,整张脸都红扑扑的。那男子一脸络腮胡,满脸横肉,他横抱起那名女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因为距离近,落尘也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乖乖,你怎么这么沉?”
“有吗?人家都好久没敢吃肉了呢?”那女子嘟起了嘴巴。
“乖乖,你想吃肉啦?”
“死人!”
“来来,哥哥给你肉吃啊!”
“吃肉?他们屋子里备了酒肉?”落尘疑惑地看向盈乐,再细细看向屋子:“没有呀。”
那男子已经摸到了女子的上衣……
落尘再欲细细看时,盈乐结实的胸膛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别看!”盈乐温柔而又严肃地说道。
“哎呦呦,看来,公子对我这艳坊还挺感兴趣啊!”花栖子花枝乱颤地从三楼缓缓走下,她脚下的楼梯上已经洒满了牡丹花瓣,背后的一女子托着一盘新鲜的牡丹,又递上来一只给她。
“过奖。”盈乐道。
“凌云坊不只有艳坊,我猜,公子最感兴趣的应是三楼!这位姑娘,想在二楼玩的话,随意!”花栖子从口中悠悠吐出一片花瓣,随即转身上三楼。
盈乐道:“那便叨扰了。”说着,拽上落尘就直奔三楼:“别看了,都是些污人眼的东西。”
“坊主还真大方,艳坊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给人看啊!”
“要不呢!一个小小的艳坊,还需要什么遮遮掩掩的吗?”
“但愿你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盈乐压低了声音。
“公子你呢?就没有遮遮掩掩的?”花栖子媚笑着,身子向盈乐斜过来,遍身的花香味袭来。
盈乐拖着落尘向后移了一步。
“呦,公子这么害羞!难道是纯阳之身?还是名花有主了?难道是她?”花栖子掩嘴“哈哈哈”颤笑了起来,鲜红的长指甲衬得她的脸更如羊脂美玉般。
“这……”盈乐低头看了一眼落尘,涨红着脸:“有了!”
落尘也赶紧出来打圆场:“花坊主别误会,他有心上人了!”
花栖子:“……”
盈乐:“……”
“那我今天晚上可得多寂寞呀!公子?”花栖子道。
“花坊主难道还缺人陪吗?”盈乐冷笑。
“人家可不像公子一样,有了心上人,还有别的人。”花栖子意有所指的样子。
“你别误会了,她的心上人不是我!”落尘赶紧解释道。
“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你呀。你一定是他从哪捡来的吧?”花栖子充满鄙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落尘心道:额,你们刚还不是说他是我的随从;怎么现在又变成了,我是他捡来的?这什么跟什么呀!果然不着调。
盈乐把手按在剑柄上。
落尘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挡在了盈乐的面前。
“咳咳,坊主,你们扯远了。你不是担心今天晚上没人陪吗?我,我陪你怎么样?”落尘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盈乐:“不行!”
“呦呵!这就着急了呀!”花栖子颤笑着,鼻尖嗅了嗅落尘的脖颈,低声对落尘道:“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呀!”
“不行什么?不跟我睡跟你睡吗?哈哈哈!”花栖子转头向盈乐。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坊主,换钟了。”有人上三楼禀报。
“好,我就下去查!”花栖子答道。
“我要干活了!”花栖子笑道:“二位请便!”
落尘拉上盈乐的衣角:“走,看看去。”
看到二人跟上来,花栖子只是笑笑,并未阻拦。
“坊主,客人们都回去了。您看看,咱们艳娘儿们的新衣合适不合适?”
说着,花栖子便推开了那间红纱帐的屋子。
那红衫的倩影正在忙活,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娇笑着打招呼:“坊主,你看看人家这套怎么样?”
落尘看到,这位红衫的脸,竟、竟泥马得是一张男人的脸。
他手中拿着一个东西,他就这么当着一众人的面,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把那东西覆盖在脸上。瞬间,一张娇俏玲珑的芙蓉面出现了!
“嗯,不错。”花栖子淡淡地说。
“哈哈,看下一位是男客还是女客,若是男客,我再穿上下面那层皮,保证结实好用,让他快乐似神仙、欲罢不能,哈哈!”那红衫获得花栖子的认可,便像是得到了鼓励似的,继续说道。
“好,好!”花栖子转身出了房间,落尘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在后面关上了门。
花栖子视察的第二间,便是那间天青色纱帐的屋子。
里面身量高大的女子正垂头丧气地坐着,见了花栖子也只抬了下眼并没抬头。
花栖子道:“怎么了,恶心到你了吗?”
“他娘的,他妈的进来的还是个男的,一身的膘,还他妈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真他妈的恶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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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还要我吃肉。”说着,那女子作势就要吐:“坊主,你得给我加钱啊,我估计半个月要吃不下东西了!”
“好,给你加钱。赶紧准备干活吧!”花栖子笑笑说。身后的随侍赶紧拿笔记了一笔。
那女子才慢吞吞地从额头与发际线的连接处,一点一点地撕下一张皮。那张皮下面,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还带着胡茬。只见他慢吞吞地撕到胸口,又慢吞吞地撕到肚脐眼处……
他停了下来:“坊主啊,要撕下面的皮了,你还要继续看吗?”
花栖子道:“不看了,你下次不要用这种稚嫩的皮了,不适合你。你找张美艳的,效果会更好啊!”
走出青纱帐外,落尘像只乱林中迷了方向的鸟,她拽了拽盈乐:“我,我有点不舒服。花坊主,我去三楼等你哦!”
花栖子笑笑:“怎么?怕了啊!”
这时,有两个女子从各自房中走了出来。落尘一看,还是游街时从队伍中站出来的那两名女子。她心中打了一颤!
“哎呦哎呦,姑娘你还在啊,是不是还没享受够呀。来呀,来呀,来我房里玩呀!”
“还是来我房里吧,我房里有有趣的东西,包你快活,史无前例地快活哦!”
“我说呀,咱们两个就别抢了。咱三个一起玩不就行了吗?让我也试试你的好玩意哦!看它比你好不好玩,哈哈!”
落尘:“……”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位具体要做什么,但知道是邀请她做很不堪的事情,女君严令禁止的很不堪的事情。
花栖子,你怎么敢……
盈乐挡在了两人面前:“两位,不必了!你们自行享用吧!”
她俩看向花栖子,花栖子也摆摆手,她俩才不满地各自回了房。
落尘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只见那两人回了房,“砰”得一下关上了门。一人立马撕下皮,是一个糙脸大汉;再转眼一看,已经从娇俏纯真的面容,换成了个没有眉毛的小白脸!
不用想也知道,这毫无遮掩的房内,尽是些换旧皮、穿新皮的“人皮之妓”。落尘头也不回地一口气单脚爬上了三楼,大口大口喘着气,盈乐从后面紧紧跟了上来。
“尘尘,你还敢陪她吗?”盈乐指的是花栖子:“你不怕她也是个男的吗?”
“他不是!”落尘斩钉截铁地说。
盈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嗯,我听你的。”
“听我的什么?”落尘道。
“听你的安排啊!”
“那好,我今晚就要跟、她、睡!”落尘坚定道。
“呦呵!原来是名虎女啊!我听着倒是有些害怕了呢!怎么办?”花栖子娇笑着。
“哦!原来不是我们不敢,是花坊主不敢了啊!”盈乐并未抬头,嘲笑道。
“好吧,我吃你的即将法!这位姑娘,你可得好好洗洗啊!我有洁癖的!”花栖子道。
“我知道!诶!我得穿着衣服洗,你给我安排个透气的屋子吧!衣服干了我才能上床。”
花栖子:“……”
盈乐看向花栖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明天要看到她,毫发无损!”
花栖子:“喂,我求她跟我睡了吗!?”